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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 -【(惡魔惡作劇之)皇上有祕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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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4 18:31:0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寄秋 -【惡魔惡作劇之】皇上有祕密

想當初他京城五霸之首、堂堂紈褲五皇子為了見她一面,
不惜當登徒子翻她相府高牆,男扮女裝潛入花會,
甚至「改邪歸正」到北境軍營裡磨練,以求得佳人相伴一世,
怎料她卻被賜婚給身為太子的二皇兄,二皇兄登基後怕他功高震主,
還聯合外戚滅了他,不過現在冒出個自稱是惡魔的東西,
說只要他答應交易,做壞事累積足夠罪惡值,就能確定重生,
這當然好啊,可是……為什麼是借二皇兄的身子還魂啦!
雖然這樣心愛女人就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可是二皇兄渣渣的,
沒有主見又寵妃滅后,他要怎麼才能扭轉她的印象?
牽牽小手摸摸胸,用罪惡值兌換禮物送給她沒什麼太大作用,
端著皇上架子替她教訓欺負她的人……呃,她的戰鬥力好像比他還強,
算了,他決定以後就「做自己」吧,沒想到這招居然真成了,
她看他的眼神多了欣賞,稱讚他長得俊,很像她記憶中的某個人——
感覺哪裡怪怪的,照她這麼說,她是喜歡二皇兄還是喜歡他?
而且她對惡魔、萬聖節什麼的似乎很了,嚇!該不會她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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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4 18:31:25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嘩啦!

       匡啷!

       砰!砰!砰!

       沙呼!沙呼!沙呼……

       「快呀!跑快一點!」

       「快什麼快,老子肯定拿第一……」

       「哼!就憑你們?」

       「……收起你的白眼,這一次我絕不輸人……」

        一群十一、二歲的少年策著馬,如見紅發怒的野牛般橫衝直撞,左手緊握韁繩,右手持鞭猛力揮下。

        集市的大小攤販被撞得東倒西歪,那邊是流了一地湯水的攤車,這邊是踩了無數馬蹄印的各式布料,還有滿地的碎瓷破陶、五馬分屍的字畫,以及再也賣不出的爛菜蔬和爛果子,雞鴨滿街走,捉也捉不完,流滿地的雞蛋教小販欲哭無淚。

        這日子讓人怎麼過下去呀?老百姓苦哇!

        這些少年不是別人,正是京城中最令人頭疼的五霸,有鎮國將軍愛子、富春侯府的嫡三子、安國公府的次子、魏王的獨生子,以及赫赫有名的紈褲五皇子君無垢,全是沒人得罪得起的權貴子弟。

        他們每隔一段時日便會成群結隊的出來胡鬧,把天子腳下的皇城當成自家後花園,想怎麼玩就怎麼玩,文武百官沒一個敢冒出頭指責,連維護京城秩序的京兆尹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他們胡鬧。

        然而他們一時的玩心卻害得小老百姓三餐無以溫飽,小民勢弱,只能抹著淚忍氣吞聲,默默受欺壓。

        容貌出眾、氣焰張狂的五名錦衣少年持續駕馬狂奔,你一句我一句的和同伴們叫囂,不服氣地爭強,馬蹄一揚,踢翻了一個又一個攤子,只求贏,無視人命,管他馬蹄下傷了多少百姓。

        此時,街上一間不起眼的書畫鋪子裡,走出一名膚白杏眸的小丫頭,衣袖上頭繡著兩隻調皮黃鸝鳥爭食,她年約七、八歲,梳著小圓髻,十分稚氣的臉龐,卻是個小面癱。

        她手上抱著一疊書,身後跟著兩名十三、四歲的丫鬟,主僕三人的衣著很低調,像是小戶人家出身的姑娘,可是識貨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色調黯淡的布料是價格不菲的流光綾。

        「鬧騰。」小姑娘朱唇輕啟。

        「小姐,別……」

        穿著淺黃繡菊衣裙的丫鬟剛輕輕一呼,隔壁竹編器物鋪子擱置在門邊的一排竹子無風自倒,倒下的竹子還不偏不倚的打向跑在最前頭的那匹馬,被異物一驚的黑色大馬嘶鳴一聲,前蹄高高抬起,突和其來的變故讓騎在馬背上的錦衣少年措手不及,咚地從馬背上摔落,差點被馬蹄往胸口一踩。

        好在少年紈褲雖紈褲,在生死關頭時手腳還是挺俐落的,穿著銀白色衣袍的身子往側邊一滾,正好滾到小姑娘要下階梯的繡花鞋前。

         一雙睜大的深色眼眸正對著不及巴掌大的小鞋,鞋面上鑲了幾顆粉色珍珠,珍珠上面繪著指甲蓋大小的小圖,分別是四季的縮影,但因四為不吉祥的數字,因此左右各添了繪了蝙蝠的珍珠,意喻雙福。

        一邊六顆珍珠,亦有六六大順之意。

        「好有趣的鞋子,那麼小的珍珠也能畫景。」真是太奇特了,他頭一回瞧見在珍珠上作畫,回頭他也試試。

        「讓開,你擋路了。」

        聽到脆生生帶點軟綿的聲調,臉皮特厚的錦衣少年不怒反笑,無賴的以手托腮,索性橫躺在小姑娘面前。「妳不認識我?」他得意的揚起眉,笑得十分猖狂。

        「素昧平生,我自幼長在深閨之中,耳不聞窗外事,依循閨訓,如何能與外人往來。」眼中閃過一絲不屑的小姑娘依舊面無表情,有如一座小冰岩,使人難以攀越。

        可是人就是這麼矛盾,她越是不理人,君無垢越看雙眼越發亮,彷彿發現了什麼令人好奇的東西,目光凝著在她身上,雙眼眨都不眨一下。

       「這可不行呀!親親,別人妳可以絲毫不識,但是本皇子妳不可不知,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吾乃……」

        沒等他說完,小姑娘身邊的黃衣丫頭不快的輕斥道:「登徒子,誰是你的親親,別出口下流壞了我家小姐的閨譽,哪兒來的哪兒去,快快滾開!」

        「放肆!本皇子也是妳一個丫鬟能大呼小叫的?」他長鞭一甩,差點毀了小丫鬟的臉,破風一聲甩過她耳際。

        不苟言笑的女孩淡然說道:「珊瑚,退到一邊,沒聽到他自稱皇子嗎?」如今京裡敢欺男霸女,狂肆過街的,也只有那一位皇子了。

        小臉煞白的珊瑚打了個哆嗦,面無血色的往後一退。

        君無垢這位小祖宗還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從小便是宮中橫著走的主兒,其母德妃是最受寵的妃子,為四妃之首,只差一步就是皇貴妃,地位幾乎與皇后並駕齊驅。

        因此他從宮內橫到宮外,霸道又狂妄,七、八歲就私自出宮,與交好的權貴子弟四下玩樂,鬥雞走狗,招搖過市,看到好玩的事就參一腳,誰敢擋他玩興絕對沒什麼好下場。

         這一玩就玩出名號了,紈褲皇子君無垢之名響徹整個京城,只要遠遠聽到那狂放的笑聲和噠噠的馬蹄聲,便知這位鬼見愁來了,路上行人紛紛走避,攤販們也趕緊收攤。

        可是這廝的動作快如閃電,剛聽見聲音人已到了眼前,呼嘯而過,只留下一地狼藉和哀號聲,以及敢怒不敢言的憤慨和怨懟。

         誰教人家是皇子,平頭百姓開罪不起,除了自認倒楣外還能怎麼樣,總不可能殺進皇宮討公道。

        「她叫珊瑚,妹妹叫什麼名兒呀?本皇子看妳順眼。」看小姑娘不驚不懼的神情,君無垢更想逗她。

        他的那群「好朋友」在不遠處看他耍橫,知他性情的人都曉得他在興頭上最好別打擾,否則他反過來整人一通。

        不過小小的喧鬧聲還是有的,幾個半大不小的少年在馬上發出輕喝聲,叫他快快完事,他們還要出城賽馬。

        君無垢理都不理他那群狐群狗黨,照樣興致盎然的逗弄笑也不笑的小姑娘,盯著她忒嚴肅的粉白小臉。

        「堂堂皇子躺在地上,不覺得不倫不類又難看嗎?」她站在高處,居高臨下的睥睨一眼。

        君無垢無賴的咂咂嘴。「我摔下馬了。」

        「所以……」她該負責?

        「我受傷了。」他拍拍沾滿灰塵的大腿,表示傷得不輕。

        「然後呢?」小姑娘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一派從容,把手中厚厚一疊的書冊從左手換到右手。

        他霸氣一笑。「妳該上前扶起我,用糯糯的嗓音問我傷得重不重,看顧我的傷處。」

        「男女七歲不同席,而我九歲了,親自看護不合禮教,而且見你面無痛色,還能說笑調戲人,可見你傷得不重,最多是皮肉痛。」搞不好只是輕微擦傷。太久沒動動手腳,失誤了,那根竹竿該打在他頭上,而不是讓無辜的馬兒代為受過。

         「哎喲!妳哪隻眼睛看見本皇子不痛的?本皇子這叫強顏歡笑,勉強與妳逗樂,才能稍微分散一些痛的感覺。」他笑嘻嘻的伸手一摘,竟摘下桃花色繡花鞋上繪有蝙蝠的粉色珍珠。

        「還我。」小姑娘眉頭一蹙。

        「不還。」君無垢故意拿到鼻下一嗅,做出陶醉樣,還企圖摘下另一顆繪蝠珍珠湊成一雙,但小姑娘的小腳靈活地往後一退,他再次伸出的手因此落空。

         「真不還?」粉色小臉漾上一層詭色。

         「就不還。」躺得四平八穩的君無垢還蹺起腳,晶亮的雙眼滿是促狹笑意,一手撐著腮幫子,一手將珍珠上下拋擲又接住。

        「不還就不還,你留著磨成粉敷面,聽說珍珠粉能夠讓肌膚變白。」小姑娘的語氣不冷不熱,不過仍能從她的語調中聽出她的不滿。

        她心裡想著,我不招惹你,你也少來招惹我,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不然我就算年紀再小,也是毒蜂一隻,能夠螫得你滿包頭。

        可惜她遇到的是最愛找事的五皇子,若她一開始就服軟,裝出花容失色的驚恐樣,也許他會自覺無趣的摸摸鼻子走人,他最討厭哭哭啼啼的女孩子了,他的皇妹便是愛哭鬼,一哭起來驚天動地,讓人煩不勝煩。

        偏偏她的沉穩勾起了他的興趣,尤其他還發現她一點也不怕他,這讓一向橫行霸道的他很是興奮。

        他找到新的「玩物」。

        「妳嫌本皇子黑?」君無垢摸了摸臉,語氣更為輕佻。

        「你黑不黑與我無關,煩請讓讓,我出門已久,唯恐家人擔憂。」早知出門前應該先翻翻黃曆,確定一下今日是否不宜外出。

        「不讓,我腿斷了。」他抬高據說斷了的腿,行事極為張狂。

        「真不讓?」

        「不讓,本皇子受傷了,還不快點過來替本皇子瞧瞧傷勢。」君無垢死皮賴臉,全無皇子該有的氣質。

        「傷著了就找宮中太醫,我不是大夫。」瞧他面色紅潤,中氣十足,最大的傷是腦子裡的洞,硬要找她碴。

         該讓他斷哪裡好呢?

        「在太醫還沒來之前,妳先伺候本皇子……」他都還沒說完,忽地翻身躍起,氣急敗壞的大喊,「妳在幹什麼!」

        「手滑。」她一樣沒表情,彷彿瓷娃娃,好看,但沒有喜怒哀樂,只有看透世間的淡然。

        「手滑?」他信她就太蠢了。

        「書太重。」可惜沒砸到他,這廝雖然紈褲,但身手不凡,稍加調教還是能有一番作為……

        驀地,她想到他的身分,心想還是當紈褲好,不要有其他想法,太子已立,安分守己才活得長。

        「書太重……」他表情古怪的看著小姑娘的奴婢彎腰拾起一本又一本的書,手上鞭子一揮,捲起其中一本。

       「你能及時躲開,看來你的傷不算太重,多謝拾書之情。」

        沒等他看完書名,小姑娘便將他手中的書一把抽走,甚至連多看他一眼都沒有,便領著丫鬟珊瑚和翡翠走過他剛躺著的地方,緩步離開了。

        望著不卑不亢的小身影漸漸走遠,君無垢搓著下巴吩咐道:「周明朗,去查查她是誰家的姑娘。」還沒人敢甩他的臉,視他如無物,她可是第一人。

        「為什麼是我?」不怎麼情願的鎮國將軍之子周明朗驅著馬走近。

        君無垢一抬腿往馬腿踢去。「叫你去你就去,囉唆什麼!」

        自己的坐騎平白無故被踹,一臉委屈的周明朗只得點頭應允。

        三日後,同一批少年又在附近的酒樓碰頭,交遊廣闊的周明朗不負所望,真讓他探出小姑娘的身分和出身。

        「你說她是誰的孫女?」

        「左相。」

        「那個食古不化的老頑固?」難怪敢無視他,大頑石家的小頑石,一堆石頭,硬得敲不碎。

        「人家父親是剛升任的太子太傅,父子倆同朝為官,日後若無犯大過失就是榮華一世。」老宰相年歲已高,想必很快就會退下來了。

        「那倒有趣了。」君無垢眼泛興味。

        周明朗搖頭,「別再有趣了,皇上對左相頗為敬重,最得左相疼寵的孫女你敢欺負,不怕皇上的大棍子打得你無處可躲?」胡鬧歸胡鬧,有些事還是做不得,雖是損友也該規勸一二。

        「怕什麼,父皇那是雷聲大,雨點小,一棍子打在身上不痛不癢,何況還有太后護著。」君無垢完全是死豬不怕滾水燙的無賴樣,漫不經心又帶著幾分皇家的霸氣。

         德妃乃太后的娘家姪女,因著這一層關係,德妃與皇上自幼便相識,為表哥表妹,有著旁人所沒有的多年情分,所受的寵愛更甚於皇后。

        皇上是個長情的君王,也很重情,為了鞏固帝位,他不得不娶手握兵權的重臣之女為后,為此,他對情意深重的德妃有幾分愧疚,對兩人所生的皇子也多有放縱。

        皇上不能給君無垢天下,便給他不受拘束的天空,在皇上的縱容下,君無垢養成張揚的性格,凡事恣意妄為,不問後果,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反正天塌了有人替他頂著,而且憑著他的外表和身分,他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他有自信,勾起他興趣的小姑娘也逃不出他掌心。

        他這種個性說好聽點是自信,但事實上是目空一切、狂妄,他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以為自己無所不能,殊不知命運開了他一個大玩笑。

*             *             *

        「妳說什麼?再說一遍!」君無垢感到難以置信,她竟然拒絕了他,跟他說「不,我不能接受,你太輕浮了」?

         「五皇子的確是出身不凡,可是我的眼光比較刁一點,對於不學無術的皇家子弟還是敬謝不敏。」換言之,她看不上他。

        時隔三年,當年九歲的夜隱華已經十二歲了,原本不及他胸高的身子如柳條兒般抽高,如今已與他肩齊,漸漸有了少女的婀娜體態,原有的稚氣一點點消退,容貌秀美。

        可越長越美的臉蛋沒有為她帶來多大的好處,反而惹來不少的麻煩,自從在書鋪與君無垢初遇後,他就像狗皮膏藥似的黏上她,只有她出現的場合他一定在。

        一開始她以為他只是無聊,故意要捉弄她,並不以為意,照樣過著自己的日子,想著只要時間久了,他便會煩膩,不再來招惹她。

        誰知他變本加厲,不僅神通廣大的不時出沒在她左右,還霸道地趕走她身邊每一個走得近的玩伴,尤其是男的,不管是表哥、堂弟或小廝,一律拎起衣領往外扔。

        人是有脾氣的,一忍再忍也有忍無可忍的時候。

        她於是質問他做這些事的原因,叫他別再糾纏,只是她怎麼也想不到他會一臉笑意的對她說:「我喜歡妳,妳要不要當我的皇子妃?我保證會對妳很好很好的。」

        保證?

        夜隱華瞧了瞧自個兒剛發育的身子,胸前小小的隆起還不到半個包子大,癸水未至,個子還在抽高。

         她才十二歲,做什麼皇子妃?雖然本朝十二歲開始議親的女子比比皆是,但她和家人都認為晚幾年再說,太早成親生子對身子有礙,滿十六歲了再出閣也不遲。

        而他也不過十五,還是個毛頭小子,連個正經的差事也沒有,整天除了吃喝玩樂什麼正事也不做,憑什麼娶妻,又憑什麼保證?

        再說了,她壓根沒想過他會看上她,也真沒中意他,他太浮躁了,沒個定性,飛揚跋扈的性情為她所不喜,她沒法接受自己的夫婿是個紈褲,整日廝混在三教九流之地。

       「妳看不上我哪一點,我改。」君無垢的態度已經算是卑微了,他那些死黨看了肯定會嚇死。

        「改了就不是你了,我們原本就不適合,不必勉強。」他太外放,她太安靜,兩個極端如何在一起?

        「沒有勉強,本皇子就是要妳。」誓在必得。

        這一次被拒絕沒有澆熄少年的決心,他更努力地想贏得夜隱華的心,偏偏有些事不能盡如人意,為了博取心上人歡心,君無垢做了不少荒唐的舉動,譬如攀相府的高牆想夜會佳人,以及得知心上人愛看書,便擅自取出皇家書樓的藏書,孤本相贈等。

        夜路走多了總會碰到鬼,他放肆的一舉一動終於引起皇上的關注,加上老相爺聲淚俱下的告狀,怕孫女名聲盡毀,令皇上覺得不能再放縱他繼續無法無天下去,該讓他做點事了,於是把君無垢叫至御書房裡。

        「狄老將軍過些時日要回去了,你跟他去吧!」免得一天到晚在京裡惹是生非,搞出什麼京城五霸。

        與五皇子廝混的幾名權貴子弟不因年歲的增長而有所收斂,反而更加胡作非為,在京中惡名遠播,連宮裡人都有所耳聞,知其不馴的惡行。

        「父皇要讓兒臣去邊關?」君無垢一怔。

       「去磨練磨練也好,磨去你那毛躁的性子,年紀都不小了,也該為自己立點功勛。」有功他才好封賞。

        「父皇……」君無垢想說他不想去,這一走,不就看不到夜相家的小丫頭了?如果能把她一起帶走……

        他想得很美,但皇上一聽他的要求,一本奏摺直接扔了過去,砸碎了他的美夢。

        「不許再去招惹夜相的小孫女,老相爺哭著要辭官,你教朕這張老臉往哪兒擱!」兒子不成器被人嫌棄,他當皇上的有面子嗎?

        「父皇……」我也只是想幫你討個兒媳婦回來而已。

        縱有千百個不願意,君無垢還是被皇上狠心的往邊關一扔,這一待就是好幾年,直到太子大婚的消息傳來。

*             *             *

       數年後。

       「胡言亂語,大敵當前膽敢擾亂軍心,以為我不敢砍你腦袋嗎?」父皇不會這麼對他,肯定不會……

       容貌出色、氣宇軒昂的君無垢一聽到京中傳來的消息,頓時滿臉戾氣,兩眉豎起,有如被惹毛的黑熊,暴躁的走來走去,大發雷霆。

        「千真萬確,是我家裡來的家書,還說大婚之日我可能不克返京就別回去了,府裡會代我送禮。」

        說話的是京城五霸之一的周明朗,他和富春侯的嫡三子宋曉明,一文一武的兩人跟著君無垢來到邊關,掌控軍中大權。

        至於另外兩霸,安國公次子水連城被他爹弄進禁衛,而魏王的獨子君懷石則入了戶部。

        此兩人在京中,為往日的損友傳遞京裡訊息,雖分隔兩地,但無損彼此的交情。

        目眶發赤的君無垢沉默了許久,才有些艱澀的問道:「你……你知道這件事有多久了?」

        周明朗遲疑了一下,回道:「五天。」

        他話一說完,一記狠絕的重拳擊向他下顎,讓他整個人往後一飛,跌落在簡陋的行軍榻上。

        「你還是我朋友嗎?知曉此事卻遲遲不告訴我,想等塵埃落定再讓我後悔莫及嗎?」周明朗怎可如此對待他,他們在戰場上相互扶持,浴血抗敵,這份情誼難道都是假的嗎?這小子明明知道他心裡只有一個夜隱華!

        君無垢邊說邊脫下身上厚重的盔甲,身上的傷也不包紮,血滴落地上,怵目驚心。

        他提劍往外走。

        「別衝動呀殿下!若無皇上的命令,你便是擅離職守,要受軍法處置。」他是皇子罪不及死,但幾十棍軍棍是免不了的,為了一個對他無意的女子受皮綻肉開之苦,值得嗎?

        「別攔我,滾開!」君無垢怒極的踢開攔路的好友,長劍繫腰,不管不顧的準備飛馳入京。

        「不攔你好讓你犯下大錯嗎?聖意已下,還能由著你說不嗎,就算你能及時回去,你自己說說你能幹什麼!」還不是只能雙目含淚,忍著心酸眼看佳人上花轎,入了東宮。

        他也就是因為這樣才瞞到今日才說,免得君無垢趕回去,結果更慘。

        「搶婚!」他打小定下的女人豈可拱手讓人。

        聞言,周明朗頓感頭大。「姓宋的,你來跟他說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他居然說得出口。」

        那是太子,他搶什麼婚呀!兄妻弟搶成何體統,還不讓人指指點點了,皇上也不可能容許他如此造次。

        宋曉明卻像在看戲似的,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他要去就讓他去,好讓他徹底死心,不讓他看到結果,他哪肯甘心。」
君無垢這人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親眼目睹就不會死心,只會懷抱著一份奢望拚死拚活。

        周明朗一聽,氣急敗壞地又道:「我讓你勸他,不是要你火上加油,這一路回京兇險萬分,你硬得起心腸看他往死路裡闖嗎?」

        這些年來護國將軍蕭正贊的勢力越來越龐大,掌握本朝快一半的兵權,而軍中的眾將領有一大半是蕭家的家族後輩或他一手提攜的子弟兵,權勢之大令人心驚。

        而君無垢在軍中聲名鵲起,漸漸能分庭抗禮,護國將軍早忌憚他,他擅自回京,等於是給對方搞鬼的機會。

        更別說皇上了,太子的這場婚事,是皇上精心擇定的,哪容得了君無垢破壞?

        為了防範大權旁落,皇上才特意賜婚已辭官的左相嫡長孫女夜隱華為東宮太子妃,以文挾武,扼止護國將軍的野心,同時也為太子增添一條有力的臂膀,以免太子受制於人。

        為穩定不安的朝政,皇上絞盡腦汁盤算,既要安文官的心,又要穩住武官的躁氣,他賜婚的同時也賜下一名太子良娣蕭鳳瑤,為蕭正贊之女,另有兩名良媛,為世家之女及清流文官之女,互相制衡。

        也就是說,太子大婚之日要迎進四名女子。

       「勸?」宋曉明冷哼一聲,「他那性子誰勸得了,蠻牛一頭,還不如讓他去撞撞牆,知道痛了就會回頭。」

       「你……哎呀!幫不上忙還扯後腿,虧你還是軍師。」指望不了的渾人一個。「殿下,你別急,走慢點,好歹做點準備,點齊三千兵馬護送,我陪你……」

        周明朗只能捨命陪君子了,不然還能怎麼辦?

       「不用,你和曉明留下來守城,以防蠻子再來偷襲。」君無垢已經離帳,跨上大馬,神情急迫,刻不容緩。

        「殿下……」

        情之一字,害人不淺啊,任憑周明朗在後頭頻頻呼喚,君無垢仍舊頭也不回,帶了五十名親信,連夜出營往京城的方向趕去。

        君無垢的心很慌,心急如焚,他這一去邊關好幾年,昔日縱馬過街的紈褲皇子已長成能統領一方的殺神,卻一日也沒忘記過令他動心的小丫頭,也自認夠沉著穩重了,能成為她一生的依靠,她不會再拒他於千里之外。

       殊不知他剛有提親的念頭,想憑藉多年的戰功求皇上一道聖旨賜婚,早知他心意的皇上卻先一步將他心儀的女子賜予太子為妃,這教他情何以堪?

        君父,君父,果真是先君臣後父子,同是皇子也有輕重之分,再受寵愛有何用,還是不敵嫡子正統。

       「殿下,小心,有埋伏!」

        連趕了三天三夜的眾人都有點精神不濟,除了讓馬喝水,吃草料,稍做休息,他們的吃睡都在馬背上,一路趕得急,餐風宿露,難免有些疏漏。

        不過不愧是多年軍旅出身的將士,一有風吹草動便警覺的進入備戰狀態,當第一枝箭朝行進中的隊伍射來,立即結成陣型,並毫不猶豫的取出背後的劍予以反擊。

        但是敵軍人數眾多,黑壓壓的一片像洪水般地襲捲而來,君無垢再是勇武也是身中數刀,鮮血淋漓,危在旦夕。

        他閉上眼之前,最後看到的是近在咫尺,可是就是到不了的城牆,再睜開眼時,心愛的小姑娘已成了他嫂子。

        重傷昏迷了十五日,再醒轉過來已是人事全非,他是被出城「狩獵」的君懷石所救,郡王府三百府兵齊出,這才打跑在京城附近為害的「劫匪」,君無垢五十親兵只剩三名存活,其餘皆滅。

        京城近郊會有劫匪?

        想也知道是何人所為,皇上雖下令全面追查,但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匪蹤早已不知去向,連屍體都未留下。

        此事最後只能不了了之。

        而後君無垢以養傷為由留京,未赴邊關。

        沒多久,身有痼疾的皇帝,拖了半年便撒手人寰,九九八十一喪鐘從皇宮中傳出,終日避不見人的君無垢也走出五皇子府,為皇上披麻戴孝。

        太子繼位為新君,國喪守孝二十七個月。

        先皇有十子五女,其中三子二女未成年便已夭折,先皇死前留下旨意,為活著的子女做了封賜,大皇子生母身分低賤,因生有大皇子而由更衣升為美人,大皇子封端王;三皇子為婕妤之子,封靜王;四皇子為珍妃之子,封康王;君無垢則被封為肅王,各有封地。

        其餘皇子分別封為廉郡王、孝郡王,領郡王俸祿卻無封地,府兵最多五百,由朝廷供養。

        只是新帝一即位便冷落了中宮皇后,獨寵生性嬌縱的蕭鳳瑤,封她為皇貴妃,一帝一妃極力打壓皇后,讓皇后在後宮的日子如履薄冰,看得君無垢心疼不已,他還真心策劃過逼宮謀反什麼的,好讓心愛女子不用受苦。

        可是一想到他若是這麼做,行事一絲不苟的她絕對不會因此從他他便作罷,只能忍上加忍,忍忍忍……

        不過他也沒打算放棄心上人,新帝別有所愛,連做做樣子也不肯,他便想趁虛而入,憐惜夜隱華,皇帝對她視如敝屣,他視之為珍寶,自己的心頭寶自己來呵護。

        只可惜邊關戰事又起,君無垢奉旨出征。

        這一次他沒能回來,戰死在沙場上,卒年二十一。

*             *             *

        「你再看也幫不了他,他的時候到了,非走不可,誰也改變不了。」人的壽命真短,如曇花一現。

        親眼目睹皇上被牛頭馬面拘走魂魄,躲在暗處的君無垢驚愕不已,不敢相信皇兄會如此短命。

        他想過讓皇上死,可終究狠不下心,直到這回他在邊關戰死,以鬼魂之姿回到皇宮,發現那些毒計,他才決心下殺手。

        只是沒等他下手,皇上便昏迷不醒,如今還死了。

        看看自己透明的身軀,君無垢暗暗苦笑,他一心只想回到心愛女子身邊守護著她,卻完全忘了自己已死的事實,直到看見皇上的魂魄離體,被兩名鬼差的鐵鍊拘著走,他才驚覺自己也是鬼,得避開來自地府的使者。

        而就在這時,突兀的男子嗓音驚醒了他,他往聲音來源一看,瞪大了眼︱

        「你……你是誰!」

        龍泉宮一角原本是明亮的,卻忽然暗了下來,在一片黑暗中出現一道被撕開的裂縫,接著縫隙慢慢變大,走出一名身著怪異的男子。

        他髮長過肩,身上披了一件幾乎看不到邊的巨形斗篷,兩額有凸出的黑色彎角,除了雙眸的顏色是綠色偏金,他一身的黑,從黑髮到黑鞋,黑得優雅貴氣。

        「我姓惡,單名一個魔,你可以稱呼我惡魔先生。」他面帶合宜的笑容,行了一個西洋宮廷禮。

        「惡魔先生……先生,你是一名謀士?」本朝有姓惡的嗎?他的名字也夠怪異了。

        「非也,非也,我是為了實現你的願望而來。」現代的人類變聰明了,太難騙,害他的業績直直落,快要墊底了,他只好穿梭時空,尋找好騙的對象。

        「我的願望?」他都死了還能奢望什麼?難道還能起死回生?

        「你不想名正言順地跟她在一起嗎?」惡魔指著坐在龍榻旁,手捧著書的皇后。

        「我已經死了……」想又有何用?君無垢低下身,伸手一碰,曾經殺敵無數的手從芙蓉嬌顏穿過。

        他笑著,滿眼苦澀。

        小丫頭,妳會為我的死傷心落淚嗎?

        「死了也可以復活,那裡不就有一具身體等著你嗎?」惡魔目光一落,榻上失去靈魂的軀殼胸口的起伏慢慢停止。

       「你說他?」君無垢的心一震,感覺被射穿的心又開始跳動,怦怦怦……一下強過一下。

       「你是五百萬死靈之中唯一的幸運兒,我們能完成你一個心願,不論你提出的要求再不合理,我們都會為你達成。」他衷心為「客戶」服務。

        「不管什麼事都成?」君無垢冷靜的再次確認問道。

        「是的,惡魔說話算話。」騙人無罪。

        「我可以變成他?」君無垢低視和自己長相有五分相似的二皇兄,他肯定二皇兄再也活不過來了。

        「是的,你可以是他,但是……」

        「但是什麼?」

        「你必須接受萬聖節系統,以十月三十一日為最後期限,不過換算你們的曆法是陽月的第四天,在這段期間內你不能做好事,只能捉弄人或做壞事才能累積罪惡值……」罪惡值越高對他越有利,反之……嘿嘿嘿。

        「什麼叫萬聖節?」聽都沒聽過。

        惡魔不耐煩的揮手。「那不重要,你只要記住,罪惡值達到某個程度,也可以向本系統要求兌換物品,譬如一瓶毒藥,或是致人於死的武器,多行壞事才能獲得,切記。」

        「那做好事呢?」君無垢問道。

         惡魔呵呵低笑。「你只是暫時擁有這副身體,若罪惡值未累積到標準,你就會變回一抹鬼魂。」

        「是……這樣嗎?」原來是借用的。

        「只要你的罪惡值在最後期限那一天累積到一百,就能夠成為這副身體的主人,請問你願意接受嗎?」快呀!愚蠢的人類,我還要趕場。

        能再重活一回,君無垢毫無猶豫的點頭。「好。」

        惡魔手一揚,手上出現一份契約書。「請簽名。」

        君無垢剛簽下自己的名字,眼前忽地一陣晃動,又聽見惡魔的聲音—

        「對了,提醒你,罪惡值計算是以最後期限那一天的數值為準,罪惡值提前累積到一百,也不能提早擁有這身體,明白了就去吧!」

         他還來不及說話,感覺到背後被人一拍,便再度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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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4 18:31: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咦!皇……皇上的手動了?」

        先發現異狀的小太監大聲一喊,除了手捧著書冊的皇后未動,其他人一窩蜂的靠近,或悲切,或驚喜,或深情款款的喊著「皇上,皇上,你醒醒,臣等(臣妾)在這裡」。

        可是喊了許久,躺在床上的皇上卻再無動靜。

        太醫上前診脈,只說脈象較之前好了不少,皇上正在好轉中。

        正在好轉中?

        這對某些人而言可不是好事,譬如正暗暗交換一個詭異眼神的蕭貴妃父女,他們想的是皇上死,而不是讓他再命硬的活過來,坐在人人覬覦的九龍寶座上御令天下。

        難道是藥下輕了?

        「國師,你不是說宮中有邪祟,只要皇上和皇后待在一起便可增強皇上的氣數,要皇后侍疾,可老夫看了並無起色,莫非是國師糊弄老夫?」將死之人何需氣數,早早一命歸陰。

        髮白如霜的妙生國師有張天人般的俊顏,從外表看不出實際年歲,從任國師至今容貌不曾改過,約在二十到三十歲之間。

        「莫急,要有耐性,皇上脈象已有好轉,蕭將軍應也聽見了,難不成要立刻清醒才叫有起色?那除非要有仙丹妙藥了。蕭將軍在急什麼?你怕皇上醒來會有變不成?」這帝王寢宮的龍氣變濁了,似有若無,時重時輕,斷斷續續。

        像是被人看穿了,心中有鬼的蕭正贊聲宏氣壯的反駁,刻意掩蓋眼底的飄忽,「國師這話是什麼意思?皇后行事惡毒,本就不該在此,你讓皇后來侍疾,根本是荒謬至極,說不定皇上便是這毒婦害的!」

        「皇后是鳳體,有母儀天下之命格,有鳳來儀,方可襯出皇上的龍氣,若是蕭貴妃可就沒有為后的命格,她這輩子做到貴妃已是到頭了。」富貴不長,難以尊榮,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放肆!別以為你是國師便可隨意誣衊本宮,皇上應允了本宮,皇后失德不賢,皇上擇日便要改立本宮為后,誰敢說本宮無鳳命?」最好面子的蕭鳳瑤當年一心奔著后位而去,皇上也允諾后位非她莫屬,誰知臨門一腳卻被先帝攪了局,因此自認不比皇后差的她最恨人家說她福薄,難撐大局。

        她千般算計,拉攏帝心,可到頭來敗給先帝一紙遺詔,蕭氏女不得為后,夜氏不可廢。

        先帝死前擺了蕭家人一道,先是不讓蕭氏女尊榮後宮,又言新帝不能廢后,除了謀反,她所做的任何事皆可寬宥。

        因為先帝知新帝耳根子軟,容易受人擺弄,尤其是嬪妃的枕頭風更是招架不住,無治國才能偏又犯每個帝王都會有的毛病,疑心病重,枕邊人的三言兩語就能矇得他兩眼瞎。

        因此先帝才相中左相的長孫女夜隱華,其父為太子太傅,為人正直又聰明能幹,而她本身亦是聰穎,有主見又不輕易為人所動搖,有為后風範,由她來督促憊懶的新帝是再合適不過。

        雖然先帝偶爾也會想起被他丟到邊關的五皇子,心中難免有愧,可為了國祚綿長,也只能委屈五皇子了。

        他想,經過多年,五皇子也該忘記這段小插曲了,天下女子何其多,志在四方的男兒豈可貪戀兒女之情,戰場上刀劍無眼,要用多少的血肉才能築成一片江山?他又哪裡來的心力惦記一個女子?

        有出息的男兒都不該惦記早該遺忘的兒女情長,建功立業方是立足之本,女人是男人功績下的附屬品。

       「就差一步。」妙生國師語帶玄機。

        「什麼叫只差一步,若不是她姓夜,她憑什麼佔著皇后之位!」小偷,搶了她的鳳位。

        得寵的人才有資格榮登后位,一個連討好皇上都不會的皇后哪來的氣焰跟她爭,早早讓位免得自取其辱。

        「貴妃娘娘所言極是,若非皇后善妒,皇上的龍子豈會沒了?她罪孽深重,不足為后。」蕭正贊附和女兒的話,父女倆一搭一唱,意欲將皇后軟禁在鳳儀宮。

        蕭正贊原為護國將軍,官居一品,由於皇上寵愛貴妃蕭鳳瑤,在登基後,破例擢升護國將軍為護國大將軍,超品等級等同於親王,享雙俸祿,只差沒封地而已,父憑女貴。

        「能不能當皇后不是你們說了算,如今皇上昏迷不醒,這宮裡是皇后最大,誰也不能越過她。」妙生國師眉頭一動,目光幽暗不明的看向皇后身側,好像虛無處立有一人。

         他的眼神,很令人……驚心。

         「哼!皇后明明犯了錯還不能治她的罪,天理何在?難道我肚裡的孩子就該平白受罪?皇后不足為天下之表率,應該關進冷宮,永不見天日。」蕭貴妃一雙妖媚的丹鳳眼像淬了毒,惡狠狠的瞪向神情自若的皇后。

        都什麼時候了還看書,一副酸儒樣!

        夜隱華越淡然以對,蕭鳳瑤就越恨,巴不得上前咬上一口,看皇后還能不能平靜處之。

        其實是蕭鳳瑤誤會了,皇后天生面癱,打她出生至今一十八年,她還沒笑過一次,頂多嘴角往上一揚,當時卻嚇壞了小她五歲的雙胞胎弟妹,兩個小孩嚇得惡夢三天,到廟裡求了平安符心緒才安定下來。

        從此她再也不嘗試笑了,面癱就面癱吧,反正她已經嫁出去了,還是位高權重的皇后,不怕沒人要,也不怕遭人嫌。

        而此時她真的無心周遭的變化,除了之前感覺被人摸了一下,她抬頭看了一眼,四周無人,隨即又專心在這本《西山雜記》上。

        剛得知先帝將她賜婚太子時,她十分不樂意,畢竟這意味著她到死都走不出深宮大院,還得和一大群女人共用一個男人,她覺得髒,有意抗婚不從,誓不入宮。

        可是一想到祖父已老邁,幼弟尚未成長,母親多年臥病在床,父親身為太傅卻不為太子所喜,一家子的榮寵都壓在她身上,她牙一咬,決定從了,反正太子的女人那麼多,等輪到她不知是幾時,頂多初一、十五應個卯,忍一忍就過去了。

        誰知新婚夜太子喝得太醉,一到洞房花燭時居然不舉,他羞惱地怪罪她姿色不佳,不懂得床笫之事,天還沒亮就去了蕭良娣那裡,從她身上他得了十足的滿足,也奠定蕭良娣在他心中的地位。

        因為太丟臉了,太子不待見自己,他偶爾到自己屋裡過夜,就真的只是睡覺,碰也不碰她一下,他擔心舊事重演。等先帝薨了之後,他登上帝位,便專寵蕭貴妃,若無要事,絕不會到自己宮裡。

        在外人看來是她這個皇后失寵,事實上正合她心意,收到賜婚聖旨後,她努力的調適心情,想當個合格的太子妃,可是新婚當夜,看他遷怒的舉動,她就知道此人不是良人,之後,他的所作所為更證明她的看法。

        因此,她從沒把他當作丈夫看待,只當是一同過日子的同伴,他想寵幸誰是他的事,誰又為爭他的寵愛打得頭破血流也與她無關,她只要打理好後宮便是好皇后。

        皇上不找她,她反而快活,這人的死活她當真不放在心上,生也好,死也罷,自有人去處理,唯一麻煩的是朝政,若非為大局著想,她也不會在這裡侍疾。

        比起聽聞皇上倒下,聽到肅王的死訊,她反倒亂難過一把的,連著數日食不知味,那個老想著逗樂她的少年就這麼沒了,有點可惜。

        至於蕭正贊父女倆嚷著要趕走她一事,她充耳不聞,貴妃再受寵,能大得過皇后嗎?只要一日未廢后,她便是中宮之主,貴妃再貴也是妾,在嫡妻面前都得低下頭。

         「那也要妳肚子裡有貨才行……」妙生國師小聲咕噥,這是後宮嬪妃常用的把戲,真當別人都是睜眼瞎,看不出來嗎?

         「你說什麼?」蕭鳳瑤鳳眸一橫,毒芒如針。

        「我說稍安勿躁,再等一會兒……」妙生國師正氣定神閒的扳著指頭演算,龍榻上的龍軀似要甦醒的動了動。

        見狀,蕭正贊朝女兒又拋去一眼,兩人私底下的小手段不能讓外人得知,他們想先解決皇后,看有沒有什麼辦法再收買國師,讓國師站在他們這一邊,一起謀奪君家天下。

        「國師肯定是算錯了,皇上向來厭惡連笑都不笑的皇后,皇后在此,皇上怎麼可能清醒?還是請皇后移居側殿,別讓皇上瞧了生厭。」蕭鳳瑤柔媚的眼波輕飄,如玉的纖指往國師手背一撫,似有若無的勾引。

        妙生國師不動聲色,處之泰然,「命數自有天定,早晚瞧得見。」

        報應這玩意兒挺玄妙的,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

       「國師,這話說得老夫頗不滿意,老夫身為輔國大臣之一,皇上有疾,理應找出問題源頭,說不定是皇后的八字過凶,剋了皇上。」蕭正贊口氣不善,暗示國師配合他。

        八字相剋這等事不管在哪個朝代都為上位者忌憚,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用這一招陷害人十分惡毒。

        「皇上昏迷了幾日?」妙生國師突然問道。

        蕭正贊不明就裡,但仍是回道:「五天。」

        「而這幾天陪在皇上身邊的人是誰?」若依八字相剋之言來說,豈不是越是親近的人嫌疑越大。

        「這……」蕭正贊看了看女兒,頓時無語。

        為了不讓人發覺皇上的不對勁,龍泉宮裡外都是他們的人,若非皇上連著數日不上朝,以夜家為首的文官也不至於鬧上金鑾殿,使得皇上身子「不適」一事暴露出來。

        蕭正贊原本等的是皇上暴斃身亡的消息傳來,他才好登高一呼,立先帝最年幼的兒子繼任,以擁戴幼主為由,再自立為攝政王,然後架空幼主,好掌控朝政,君氏江山易主指日可待。

        可是君無愁的命太硬了,拖了幾日沒死不說,居然有好轉的跡象,這教他如何接受?

        「國師,你的言下之意是本宮是來滅聖的禍害?國師,本宮一向待你不薄,你竟欺本宮至此,皇上呀!你快醒過來瞧瞧瑤兒,瑤兒要被冤死了,你再不為瑤兒做主,瑤兒真要一頭撞死在這龍柱上……」

        乾嚎無淚的蕭鳳瑤尋死尋活的要撞柱,她身後十幾名宮女、內侍哭成一團,以肉身去擋,好聲規勸想不開的娘娘。

        本來這樣的鬧劇夜隱華不想管,實在太假了,可是一群人你拉我扯的,隱隱要往她身上撞來,於是向來不管事的她腳下一蹬,連人帶椅往左偏了三步,哭號中的宮女、太監往她坐的位置一撲,一堆人就像疊羅漢一般跌成一座人山,你壓我、我壓你的大叫。

        不幸的是,被壓在最底下的赫然是髮絲凌亂的蕭鳳瑤。

        她自個兒也不曉得為何會跌了一跤,只感覺有人勾了她一下,忽然間膝蓋一軟站不住便往前撲倒,沒發現她跌倒的內侍們一窩蜂地往前撲,一個接一個的重壓,壓得她一口氣差點上不來,更別提發出聲音讓人滾開。

        「本宮在此,有妳自稱本宮的份嗎?」

        夜隱華看似無心的走過,停在龍榻前,冷冷看著蕭鳳瑤。

        妙生國師一挑眉,看向面色如常的皇后,嘴角勾起可疑的弧度。

       這個皇后,深不可測,是個善於隱藏的高手。

        「妳……」被手忙腳亂的宮女、太監們挖出來的蕭鳳瑤,兩管鼻血直流,模樣狼狽極了。

        「瑤兒妳……叫太醫,快叫太醫,娘娘受傷了!」一臉緊張的蕭正贊大喊道。

        我就是太醫……守在龍榻旁、兩眉愁成八字的張太醫在心裡默默想著,卻不敢出聲。

        他今日抽中籤王,每隔半個時辰為皇上診脈一次,皇上一日不醒,太醫院的太醫個個把腦袋寄在脖子上,暗暗求神明保佑皇上千萬別在他們當職的時候駕崩,否則一家老小少則十幾口,多則百來口跟著人頭落地。

        因此每個不幸中籤的太醫都盡量隱去自己的存在感,不被上頭的貴人注意到,皇上多活一日,他們也能多喘口氣。

       「她不是想死嗎?這點小小的傷還沒撞柱的重,依本宮看來不用治了,蕭貴妃是皇上最寵愛的妃子,皇上一死就讓她殉葬吧!本宮讓位,讓他們天上人間都做一對恩愛的比翼夫妻。」瞧,她夠大度了,誰說她善妒,連丈夫都拱手讓人。

        「妳、妳這毒婦……」蕭正贊氣得抖著食指指向氣勢強大的皇后,牙咬得發疼。

        「大將軍,記得你的身分,你口中的毒婦是一國之母,皇上猶在,還輪不到你造次。」妙生國師面帶溫煦笑意,可是他吐出來的每一句話都有如臘月寒冰,教人打心底發涼。

        他在警告護國大將軍,就算皇上真的駕崩了,還有其他姓君的王爺,他大將軍想登基坐大位還早得很,這天下的主子尚未死絕,還輪不到他張牙舞爪。

        「哼!她不堪為后,眾所皆知,還怕別人說嗎?」蕭正贊冷哼一聲,硬生生噎下抵到喉嚨口的怒氣。

         都怪皇上不早登極樂,讓他連對國師都要忌憚三分。

        「證據呢?」妙生國師涼涼地問道。

        「貴妃娘娘的小產就是證據,除了皇后,誰能在暗中搞鬼?」蕭正贊說得理直氣壯。

        妙生國師嗤笑一聲,「後宮人人都有嫌疑,想誣衊皇后就拿出真憑實據來,光憑猜想,大將軍,你老了,難怪皇上要卸了你手中的兵權,就怕你老眼昏花,將自家子弟看成敵軍,一刀給劈了。」

         「鍾妙生你……你敢說老夫愚昧!」豈有此理!他手握大權時,誰敢給他臉色看,無不服服帖帖的逢迎拍馬。

        妙生國師一甩拂塵,雙手合十,口唸無量壽佛,「本國師是先帝御封,地位超然於六界輪迴外,老匹夫口出不敬,眾道祖怕是要找你喝茶問道去。」說完,他輕嘆一聲。

        這聲嘆息聽在蕭正贊耳中可是重如泰山,他對於神仙佛祖信得虔誠,也懼怕牛鬼蛇神來相害。

        「你你你……」他你了老半天,說不出一句反駁,在這之前,他也是國師的信眾之一。

       「皇上不醒,你們怪罪本宮命格兇險,那麼本宮回本宮的鳳儀宮,皇上若有不測,這個責任就由你們擔了。」當她什麼渾水都想蹚嗎?若非逼到門前來,她還真不想出頭,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嫉妒,一有嫉妒必出人命。

         「不可,皇后。」

        「妳想推卸責任,讓貴妃娘娘為妳背過……」

        兩道聲音同時發出,一是阻止,盼皇后以大局為主,不能任性而為;一是不滿,想推皇后為代罪羊,保存實力圖謀後起。

        但是他們訝然的目光卻是落在皇后藕白的細腕上……不,正確來說是捉住皇后雪腕的那隻手。

        那看來有些蒼白垮皮的手,來自昏迷的皇上。

        「皇……皇上,你醒了嗎?」剛止住鼻血的蕭鳳瑤問得很輕,怕驚醒了應該沉睡不起的天子。

        愛妃的輕喚引不起皇上絲毫反應,他明明虛弱得米湯不入,卻有力氣緊抓住皇后的手不放。

        這情景太怪異了,教人百思不得其解,皇上到底是清醒了,還是繼續昏著,好歹給個準話。

        眾人的視線齊齊看向一旁的張太醫,頻頻拭汗的他早溼了後背,暗嘆這苦差事怎麼落到他頭上?

        張太醫上前一診脈,脈象平和,但心跳有點……快。

        「皇上他……」

        他才說了幾個字,急著得知情況的蕭鳳瑤連忙搶白,唯恐落於人後,「皇上怎麼了?有沒有事啊?皇上呀!你可別拋下臣妾一人,臣妾生是你的人,做鬼也相陪,你不要死呀!皇上,臣妾捨不得你……」她的眼淚說來就來,哭得情深意重。

         「皇上還未賓天,用不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號,真難看。」夜隱華所謂的難看是指演得太假,教人看不下去。

        「妳說誰難看了!皇上曾言,『有美人兮,鳳瑤也,此乃桃花仙子下凡來,豔如桃李,細腰纖纖,無人能及』。」

         蕭鳳瑤邊說,玉手邊撫向皇上略顯削瘦的臉龐,可是她的手一觸及皇上的臉,皇上原本毫無表情的面容竟微微蹙眉,顯然不喜她的碰觸。

        這就讓人氣不順了,皇上最寵愛的貴妃娘娘竟然被皇上厭棄了,她在後宮的日子還過得下去嗎?

        夜隱華懶得再和蕭鳳瑤廢話,看向皇上,淡淡地道:「鬆手,你弄痛我了。」他肯定和她有仇。

        閉著眼的皇上彷彿聽見了皇后的聲音,力道鬆了幾分,但仍握著她的手不放。

       「你若清醒著就睜開眼,別讓群臣為你擔憂。」是生是死好歹給句話,不要半死不生的吊人胃口。

        說也奇怪,皇后的話一說完,數日沒動靜的皇上忽然眼皮直顫,緩緩的張開幽深如墨的雙瞳。

        不一樣了,真的不一樣了!心口一動的妙生國師盯著眸色變深的皇上,他從對方深邃的瞳仁中看到了另一個人。

        但是皇上沒看他,水光浮動,乍然如碎玉填滿的眼眸只看一人。

       「夜隱華……」

        這不是在作夢吧?

        他能看得見她,摸著她微涼的手,還能輕輕喚著她的名字,彷彿他們是一對苦命鴛鴦,終於苦盡甘來的重逢,迎來彼此盈滿淚水的眼眸相望。

        但事實上只有在兄長身上重生的君無垢一人眼泛淚光,面癱的皇后其實很不耐煩,想甩開他的手,但礙於有旁人在,她只好裝模作樣的扮出賢良皇后的模樣,為皇上的清醒而欣喜若狂,擠出笑臉。

        然而除了君無垢覺得她的笑臉可人外,其他人都驚恐地倒抽了口冷氣。

        初初醒來的皇上像一隻迷失的幼犬,目不轉睛的盯著皇后嬌妍的面容,似在確定,又似著迷,以往厭煩不喜的目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失而復得的深情凝視。

        即使是受寵多年的蕭鳳瑤也不曾見過皇上如此深濃的情意,彷彿他眼中只有皇后一人,其他人都不存在似的。

        這種眼神讓人很不安,夜隱華倏地想到死去的肅王君無垢,雖然他的某些舉動讓她非常困擾,可她不得不說他在她心上留了一道痕,讓她不時回想起那個敢爬相府高牆,卻屢屢被護院打落的錦衣少年。

        「夜隱華。」

        「皇上有事?」夜隱華努力維持笑的表情,可是她發現這麼做實在太為難自己了,揚高的嘴角開始發痠。

        「夜隱華。」真的是她。

        「皇上,臣妾與你並無深仇大恨。」犯不著一再喊她的名字,給她刷仇恨值,她知道她叫夜隱華。

        很多年前她就曉得了,在她五歲那年被從池塘撈起來時,溼漉漉的她面對一張張陌生卻帶著焦急關心的臉孔,還看到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在她面前被杖斃而亡,她就知道自己只能以夜隱華的身分活下去。

        她的手,她的腳變小了,足足小了二十歲,她成了五歲大的小女童,被溺愛她的祖父抱回屋裡,整整喝了三天苦湯藥才准她下床,又在屋裡待了五日方可出小院。

        那年,原主的雙胞胎弟妹甫出生,在這之前她是府裡唯一的子嗣,可見她有多受寵,人人搶著抱她、哄她,把她當金鑲玉的寶貝整天摟在懷裡,大家對她的疼愛深入骨子裡,即使添了一對幼兒也搶不走她在所有人心目中的位置。

        而因為偷盜被她發現,膽敢推她入水的丫鬟,在這時代,會被杖斃並不令人意外。

        後來她才知夜家人的家規甚嚴,男子不得納妾,除非年過四十未生方可納小,又過三年仍是未生才可再納一妾,一妻兩妾猶無後嗣,那便是天注定,不可再多做他想。

        因此,夜家的子嗣並不豐,已辭官的夜相有兩子一女,女兒遠嫁外地,早年還有往來,但近年來因路途遙遠而少有返回,僅以書信遙寄思親之情,而夜隱華的父親是長子。

        夜二叔外放為官也有七、八年了,一雙兒女也跟著他到任上,聽說又生了兩個小兒,卻至今未見過面。

        所以如今的相府真可說人丁稀少,老夫人過世,嫡長孫女嫁入皇室,人來人往的奴僕,婢從眾多,真正的主子卻剛好湊足五根手指,老相爺、太傅夫婦、孿生姊弟。

        這是夜隱華所知的夜家人,她花了好長的一段時間才適應她姓夜,而不是和客戶雙雙落海,她為了救客戶而因此喪命的女保鏢葉華。

        她猶記得海水灌入口鼻的感覺,很難受。

        而她不想死,所以小心的在這時空過日子。

        「夜隱華。」君無垢又一次喊著她的名字,原本無力的手竟出人意料的力大,緊握了她的手一下。

        快要裝不下去的夜隱華實在很想翻個大白眼,渣皇的喊人方式太甜膩,根本在為她樹敵,沒瞧見一旁的蕭貴妃正惡狠狠的瞪著她嗎?「皇上,你到底有什麼事?」

        「夜隱華……」她就在他身邊,千真萬確。

        就在夜隱華快動怒時,似看出她情緒的君無垢臉色一變,變得委屈又無助。「夜隱華,我不舒服。」

        他說的是我,而非朕,但沒有人察覺不對勁,皇上昏迷多日,好不容易終於醒了,這可是件大事,誰會在意那一點點小細節。

        「你……」皇上萬歲,病人最大,她一向很能隱忍。「張太醫,你來瞧瞧皇上有何不妥當。」

        「是的,娘娘。」忙抹汗的張太醫戰戰兢兢,心裡很是懊惱的想著,皇上為什麼在他當職的時候醒來呢?再熬過兩個時辰便是老賴的事了,真是太不湊巧了,霉運當頭。

        小藥童取來玉瓷脈枕,他猶豫著不知該往哪兒擱,皇上的龍手還捉著皇后的手,這脈要怎麼診?他只好佯裝清痰的咳了一聲。

        夜隱華馬上意會過來,掰開皇上的龍爪往脈枕一壓,終於擺脫他了。

        張太醫搭脈,沉吟了好一會兒。

        皇帝、皇后不急,倒是急死了大將軍,他作賊心虛,擔心張太醫真診出了什麼,搶著出聲,「張太醫,皇上是不是中毒了?你可要仔細瞧了,別縱放了害了皇上的兇手。」要陷人於罪的法子太多了,他隨便一想便是數個,而且絕不重複,拖死一個是一個。

        他女兒早在入宮時便對皇上下藥,讓皇上吸食一種在房裡能助興的藥物,皇上用了藥之後逐漸上癮,一日也離不開蕭鳳瑤,獨寵後宮。

        不過這藥用多了對身體有害,皇上才二十出頭,身子卻早已被掏空了,隨時有可能倒下,這也是蕭氏父女的目的,藉由皇上的死來掌控大局。

        原以為他們就要成功了,沒想到功虧一簣,明明快要斷氣的皇上又活了過來,還一反常態,與向來不受喜愛的皇后親近。

        又往她身上潑汙水,這位大將軍還真是閒!夜隱華沉住氣,這時候總算覺得面癱有好處,面癱是最好的掩護。

        在穿越之前,她就不常笑,因為工作的關係。

        穿越前的她是打小在武館長大的孩子,她父親是武館的館主,每年都會收不少學生,因此她有很多的師兄弟姊妹。

        學武的出路並不好,其中一名師兄便提議開間保全公司,附議的人也不少,因此成立小小的保全公司。

        保安人員就從武館裡找,師兄找師弟,師姊拉師妹,一個串一個,人多好辦事。

        後來公司的名聲打響了,上門的客戶越來越多,原本三十人不到的保全公司擴充到千人編制的大公司,人手開始有點不敷使用了,最後連身為武館千金的她也被拉進來。

        她高一就開始幫忙,而為了表現專業,她也越來越習慣板著臉,等到大學畢業時已經駕輕就熟了,身手不錯的她接起貼身保鏢的工作,她也游刃有餘,獲得不少客戶的欣賞,想要她保護的人多不勝數。

        偏偏她唯一的一次失誤是接了失戀女明星的案子,和人同居的小三女星被富豪金主給甩了,很不甘心的借酒澆愁,大罵男友的老婆度量小,她要的只是短暫擁有,並非天長地久,元配憑什麼容不下,硬要撕破臉讓人難過。

        女星越喝越多,渾然忘卻自己身在某大亨的遊輪上,對方可是她的另一個入幕之賓,她喝著喝著想吐,便趴在遊輪的欄杆邊往海裡吐,酸味和酒味嗆鼻難聞,醉得差不多的她咯咯發笑,反身抱住葉華說她有多受人歡迎。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大浪打過來,遊輪在海面上如同小舟隨著浪潮上下,女明星一個沒站穩撞向她,就這麼把她給撞下海,接著浪又打來,本就醉七分的女明星頭往下的撲通入海。

        她原本可以自救的,但看著在海裡撲騰的女明星,她實在無法見死不救,她在女明星驚慌失措的拉扯下,將女明星送到遊輪邊,拉住一條在船邊盪呀盪的繩子綁在女明星的腰上。

        應付當她是浮木的女明星已耗去她大半的體力,又得在風浪中顧全女明星的安全,力氣耗盡的她全身發軟,被一波波的海浪推離遊輪。

         隱約看見有人跳下船朝她划來,但她的意識開始模糊了,她不曉得自己有沒有被救起來,只知道光明離她越來越遠……

         後來穿到了古代,她想,她在現代應該是死了吧。

        「原來大將軍也善醫。」妙生國師在一旁放冷箭,涼颼颼地寒意陣陣。

        「哼!事出必有因,若不是有人心懷不軌,皇上怎麼會突然病倒?」蕭正贊看向皇后,意有所指。

        「此言有理,所以本國師要問問大將軍和蕭貴妃,你們一個夜夜伴君眠,一個日日與皇上前朝相見,你們讓皇上吃了什麼,讓皇上想醒醒不過來?」

        蕭大將軍心一驚,隨即暗起殺意,這個國師不能留,他似乎能看透一切。

        蕭貴妃則是驚懼不安,國師怎麼知道是她下的藥,難道他真有大神通?

       「不過沒有確切證據也不好隨便懷疑人,像這種往皇后娘娘身上潑髒水的事還是少做,有些事是不禁查的,畢竟手法不怎麼高明。」妙生國師高人似的淺笑,表明真要用心查,並非查不出端倪。

        就怕拔出蘿蔔帶出泥,被牽扯出的人不在少數,一層層往上查,最後查到誰可就不清楚了。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是暗指本……貴妃和父親欲對皇上不利?」

        夜隱華瞄了蕭鳳瑤一眼,讓本想說本宮的蕭鳳瑤突地改口。

        妙生國師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搖頭晃腦地道:「人心隔肚皮,心黑誰瞧得見,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者皆不毒……」最毒婦人心。

        最後一句話他故意沒說出口,笑意多了幾分諷刺意味。

        惡人先告狀的蕭鳳瑤瞄準了夜隱華,有意將她撞開。「皇上,你要為臣妾做主,皇后和國師都欺負臣妾……」

        以往的枕邊風把耳根子軟的皇上哄得暈陶陶的,每回舒暢過後的皇上一聽到愛妃嬌嗔哭訴,便二話不說的發怒,對皇后更為不喜,也不喜國師。

        這兩人太出色了,把他的帝王之光都給遮蔽住了,他們是百姓眼中的神人,能幹又無所不能,讓他看起來很無能,窩囊極了,堂堂君王還要被人宰制。

        可是今日的皇上大不相同,他看也不看以往寵愛至極的蕭鳳瑤一眼,反而在她衝過來的時候使出最後一絲力氣一拉,沒料到他有此舉動的夜隱華往前一晃,跌入他的懷抱。

        沒撞到人的蕭鳳瑤撲了個空,害人不成反害己,好不容易止住的鼻血又雙管齊下。

        「小心點,別撞到皇后。」君無垢忍不住撫上皇后烏黑的髮絲,留戀不已的捲在指間,然而她的髮絲柔滑,從他的指間絲絲滑落。

        「皇上……」蕭鳳瑤難以置信的睜大眼。

        君無垢一撇嘴,不耐煩的揮手。「去去去,少來煩我……朕,有皇后陪著,你們可以出去了。」

        佳人在懷,人生一大快事,誰來打擾都該死。

        蕭鳳瑤對於皇上的反常感到愕然,但她很快的拿出看家本領,扮演一朵嬌柔弱質的小白花。「皇上,你忘了咱們的孩子是誰害沒了嗎?臣妾多想為皇上生個伶俐白嫩的小皇子,可是皇后何其狠心,一碗紅花差點一屍兩命……」她嚶嚶地哭了起來,楚楚可憐的低頭拭淚。

        君無垢輕哼一聲。「妳看起來不像剛流產的樣子,臉色比朕還紅潤,妳說皇后害妳,證據何在?」

        「這……」蕭鳳瑤回答不了。

        君無垢內心冷笑,這女人有沒有小產是一回事,一心扳倒夜隱華卻是真。

        蕭貴妃小產一事由後宮鬧到前朝,暗指是皇后下的毒手,因為缺乏直接證據,朝中大臣紛紛力挺皇后的清白,可君無愁還是聽信蕭鳳瑤的饞言,將皇后禁足。

        變成鬼的君無垢闖入皇宮,便親眼看見蕭鳳瑤和蕭正贊在演戲,他們看似在幫夜隱華求情,其實是落井下石,坐實她的罪行,並有意無意提起皇后的娘家勢力過大,朝中的文官大多站在皇后這一邊,眼裡無帝王。

        君無愁一聽暗暗心驚,下定決定要以禁足為開端剪去夜家的羽翼。

       「沒有證據也敢指稱皇后有罪,妳又該當何罪?」他目前治不了她,不過來日方長。

        不知道皇上為何性情大變的蕭鳳瑤著急的拉住他的衣袖。「皇上,臣妾的孩子不能白白冤死,你要為臣妾做主呀!這個公道不討回來,臣妾如何面對死不瞑目的皇兒?」

        「妳要公道?」君無垢的目光冷冽,閃著寒意。「那就把那些服侍不力的宮人都杖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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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4 18:32:0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以往仗著皇上對她的寵愛,她把不少原本身邊伺候的下人,譬如她的奶娘,以及陪她長大的丫鬟弄進皇宮,她們是她最親近的人,她不想她們死。

  蕭正贊連忙拉回心神,說道:「咳……皇上,貴妃娘娘小產一事有待追查,不過為了死去的皇子積福,還是不要枉造殺孽。」

  靠在夜隱華懷中低喘的君無垢,有氣無力的喝著她喂的參湯,這才感覺有些氣力。「沒照顧好朕的妃子便是他們的過失,留著何用?你替他們求情,莫非這件事你也插了一手?」

  頓感頭大的蕭正贊終於了解被人往頭上潑髒水是什麼滋味了,那是有苦說不清呀!「皇上英明呀!臣已年老,官場的事都管不動了,哪有心思介入後宮,純粹是不忍心無辜之人受到牽累,宮女、太監也是人命,皇上三思。」

  「老將軍此言差矣,朕的皇嗣何其尊貴,豈是那等賤奴所能比擬,朕未怪罪貴妃未盡護嗣過失已是法外開恩,一群人伺候一個娘娘還敢有所疏忽,他們不死,該死誰,難道要朕的命?」君無垢模仿二皇兄的語氣說話,但話中帶了一股鋪天蓋地的殺氣。

  在軍中待了許多年才有的狠辣和強悍,無形中散發了出來,但他自個兒猶不自知。

  「皇上,你這話是要老臣的命啊!老臣一輩子忠心為國,從不敢有二心,有誰想要皇上的命,得先踩過老臣的屍體。」蕭正贊心中一遭,眼底的不以為然收斂不少,但原本該雙膝落地的身子只往前一彎,仍有一絲倨傲。

  過去,他根本沒把皇上放在眼裡,當是死期不遠的黃口小兒,隨口說兩句就能將人哄住,無須他太費心,但今日……

  「嗯,朕知道你忠心為國,可是不曉得國與君之間你選哪一個?」君無垢有意刁難他。

  「這……」蕭正贊冷汗直流。

  這個膿包皇上看出什麼了嗎?不可能吧……他除了嫉賢妒才外一無是處,若非正宮嫡出,這輩子想坐上九龍寶座難如登天。

  他不免想到他和皇上共同謀害的肅王,若是由肅王登上帝位,他怕是沒那麼容易能夠掌控朝政,從肅王手上奪取君氏江山。

  那是一頭蟄伏的老虎,剛長成,要不是一心抗敵,專注在軍事佈防上,也不會中了他們的暗算。

  肅王君無垢的死來自君臣連手,他在戰場上幾無對手,連敗敵人多名大將,沒想到威名遠播的小戰神最後是死在自己人的手中,防不勝防的內賊教人死得憤恨。

  君無垢當時看到胸前猶自晃動的羽箭,看了視同兄弟的校尉一眼,還有什麼不明白,他仰天狂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顧念兄弟之情,可他在前方打付,位高權重那幾人仍不放心,使出陰謀詭計要他的命。

  「罷了,跪安吧!」他此時太虛弱了,沒力氣和老賊周旋,等他身子好一點再與老賊算賬。

  跪……跪安?

  實在跪不下去的蕭正贊僵了一下,他勉強拱手作揖,窩了一把火離開龍泉宮。

  皇上算什麼東西,敢讓他跪,等到他黃袍加身那一天,他要一片片切下他的肉,熱油烹熟。

  「皇上,臣妾服侍你用藥,你向來最喜歡臣妾這雙瑩潤有肉的玉手……」不甘被冷落的蕭鳳瑤想挽回帝心,戰鬥力十足的搶過藥童剛熬好的湯藥,故作賢良樣的用調羹舀了一口放在唇邊吹涼,要往皇上嘴裡放。

  君無垢不喝,嫌棄的睨了一眼。「你照鏡了沒?」

  蕭鳳瑤以為皇上心疼她,媚眼一勾,故意笑得委屈。「皇上能好起來是臣妾的福氣,臣妾不怕辛苦,願與皇上同甘共苦,生死與共。」

  若是不知曉她表裡不一,這番話聽來的確令人動容,心生憐意,可惜她眼前的不是盲目信她的君無愁,而是住進君無愁肉體的君無垢,他對做作的蕭貴妃從無好感,還認為若不是她,夜隱華在後宮中不會過得艱難。

  「看看你的醜樣,妝都花了,滿臉血跡,髮絲凌亂宛如瘋婦,你是見朕不死,想活活嚇死朕不成?」真醜,越看越醜,小得只剩下一條縫的死魚眼,刻薄的尖下巴,短命的小鼻頭,畫得像蟲的眉毛,眼睛還抽搐的眨呀眨……

  啊!無一不醜,傷眼!

  二皇兄那是什麼眼光呀?媲美蟾蜍的貨色也吞得下去,他也不怕噁心,傷胃,肝氣不順,這麼一個壞心的女人就該送到度堂裡。

  「什麼?我的臉……」蕭鳳瑤驚慌的讓人送來一面海外使臣進貢的水銀手鏡,她拿來一照,鏡面清晰的照出一點紅、一點黑的醜怪模樣,把她自己嚇到尖叫。

  她的年紀還比皇后小一歲,可是她自小就愛美,喜歡打扮,十一、二歲便塗脂抹粉,把自個兒妝扮得有如天仙美女方肯出屋,她不能容許自己有一絲不美。

  但胭脂水粉大多含有鉛粉,用時使膚色看起來潔白,可經年累月的使用對皮膚是有害的,以致如今她若不上妝,明明美得奪目的容顏會顯得粗糙,帶了點萎靡的蠟首。

  那點暈黃的沉灘讓她的美減了三分,也有點老態,看起來像沉痼多年的婦人。

  所以她不能不上妝,以茉莉白的水粉掩住那淡淡的病黃,碧瑤宮每個月在胭脂水粉的用度上居後宮之冠。

  而她又是「真情流露」的淚流滿腮,又兩次鼻血直流,偏偏在皇上、皇後面前她不好叫宮女補妝,只能頂著一張不堪入目的大花臉繼續扮演她的賢妃,也沒人敢提醒她已「面目全非」。

  自以為貌美如花的蕭鳳瑤哪受得了這樣的打擊,想起剛才還用這副尊容向皇上送媚獻嬌,她就羞憤得恨不得一頭撞死,丟下碗,嗚嗚咽咽的掩面離開了。

  討厭的人走了,君無垢頓時覺得安靜多了,心情也好了幾分。

  「皇上,你的手可以放開了。」他一身的藥味,著實不好聞,夜隱華可以忍受,但不一定要接受。

  君無垢欣喜於與心上人的親近,他玩興正濃的逗弄著她,「皇后,你嫌棄朕。」她的腰真細,不及盈握。

  「是嫌棄,你很臭。」她率直坦言他身有異味,她被熏得都無法保持面癱了。

  「臭?」他大驚失色,嗅聞身上的氣味。

  哪裡臭?頂多藥味重了些。

  「啟稟皇上,因為太醫院的太醫都診斷不出你所患何症,陳太醫便提議用藥浴試試,也許會有療效。」張太醫把死對頭陳太醫拖下水,不管好壞都讓他人去承受。

  「嗯,那是藥浴治好了朕?」他很清楚是何緣故,卻藉太醫之名好掩過自己的借屍還魂。

  真正的君無愁已被牛頭馬面帶走,而今在這具身體裡的是他君無垢,他必須有個完美的理由解釋他的死而復生。

  不過好像沒人發現這軀殼死過一回,高高在上的皇上果真孤家寡人,居然沒人關心他的死活,大家想的是他的身後事,連他最寵愛的嬪妃也想他死,這皇上當得有夠窩囊。

  「這……臣不敢確定,還得和其他太醫再做一番確診。」要死一起死,不獨死他一人。

  「你診過朕的脈了,朕的情況如何?」君無垢感覺氣弱體虛,渾身無力,彷彿一塊被榨乾的破布。

  張太醫面色尷尬,乾笑著搓著手。「皇上的脈象……呃!很穩,就是身子太虛,少房事,多補身。」

  腎虧對男人而言是硬傷,他哪敢說出口。

  可在場的哪一個不是聰明人,張太醫說得再隱晦,旁人仍一聽便明白,君無愁顯然是「縱慾過度」。

  蕭鳳瑤說是獨寵,其實不然,君無愁雖然幾乎夜夜夜宿在碧瑤宮,但是後宮美人上百,還有姿色不差的女官、宮女,數一數也有近千名,他興緻一起哪攔得住,拉了個順眼的就成就好事。

  不知是不是用藥的緣故,他在那方面的需求要得凶,一次數人是常有的事,即使與蕭鳳瑤行事也拉了伺候的宮女同歡,一男多女恣意行樂,鬧騰到天亮也不得歇。

  君無愁的死不僅僅是中了藥毒,還因為過度沉迷女色,早早掏空了身體,君王多情,喜好美人,耗損的是生命。

  所以他如蕭正贊父女所盤算的,甫當上皇上沒幾年便暴斃而亡,全身找不到傷痕和中毒跡象,這算計本萬無一失,連死亡原由都安排得完美無瑕,若非君無垢的附體,如此全無破綻的計劃就要完成了。  

  君無垢朝夜隱華訕訕一笑。「親親,你得多燉點湯給朕補補,尤其是那道花生燉豬腳。」

  他當初聞著味道好香卻吃不到,口水直流。

  「皇上,花生燉豬腳是給婦人出乳用的。」他一個大男人用不著,補的地方不對。

  夜隱華面無表情,但琉璃珠子似的清眸閃過一抹異采,那一聲「親親」她只聽一人喊過,而那人已經死了。

  至於花生燉豬腳,她只在娘家吩咐丫鬟去做過,入宮之後她再也沒有做過這道菜,飯菜全是御膳房準備妥當後送到鳳儀宮。

  其實御膳房的菜肴很不錯,用的全是頂級食材,精緻又美味,但是從御膳房送到鳳儀宮菜都涼了,喜食熱食的她便讓人在鳳儀宮弄個小廚房,平時弄些點心小菜還是可行的。

  「啊!」君無垢的神情有些不自在。「可是朕看你也吃,還吃得律津有味,朕想朕也能吃一點。」

  夜隱華怪異的瞅著他,「女子吃是無妨的,但是……皇上你幾時看過?臣妾進宮後並未命人烹調這道膳食。」

  是人都有愛美的天性,她亦不能超脫世俗,剛發育時嫌胸小,她吃了不少青木瓜燉排骨,啃豬肘子補充膠原蛋白,大量的蔬果美白抗氧化,多吃纖維促進排便,每天做半個時辰瑜珈保持體態優美。

  女為悅己者容,她是為自個兒看起來好看而怒力,豐胸、翹臀、細腰幾乎是每一個女人的追求,同時也是男人注目的焦點,沒人希望自己是平胸、水桶腰、產婦屁股,那太不自愛了。

  但她沒想過有一日會嫁入東宮,還成為皇后,昔日的滋補無用武之地,想在這吃人的地方活下去,要靠的是腦子。

  「相府的圍……呃!朕還是東宮太子時,曾微服出巡,路經相府的牆邊,一股香氣隔牆飄來,朕便踩在侍衛的背上一牆看了一眼。」他不好說自己爬牆偷看小姑娘,被巡邏護院發覺,差點被當成賊痛揍一頓。

  他在說謊!夜隱華不動聲色道:「不是相府了。」

  她的院子在最內側,與外牆相隔甚遠,若要從外面朝裡頭窺探,至少要走上兩刻鐘,其間還有花牆、高樹阻隔,他根本看不到她的院落。

  除非翻牆入內,躲過重重的防護,再越過引進江水的胡泊,才有可能瞧見她一人獨住的院落。

  她的院落很大,不下於主院,她的弟弟妹妹極為羨慕,者是吵著要搬來和她一起住,但她嫌吵,只准他們偶爾來住個一、兩日。

  「是了,先帝為了抬舉日後的皇后娘家,改封恩德公。」三代襲爵不降等,恩德公見帝可不下跪,以示隆恩。

  會封為恩德公,就是要夜家莫忘先帝恩澤,盡心輔佐新帝以報先帝厚恩,不可怠惰。

  現今的恩德公為已辭官的老相爺,在他百年後由長子夜熹明承繼爵位,而後是夜熹明的幼子夜隱真。

  但三代之後便由公降為侯,再一代侯降伯,端看子孫爭不爭氣,要不然世襲的爵位就沒了。

  「皇上,用完藥後你就該休息了。」人死不了就用不著她伺候左右,要讓她裝還真裝不來。

  有時夜隱華還挺佩服蕭鳳瑤能屈能伸,雖然她本性刁蠻,但不否認她有心計,該柔軟時她柔成一汪水似的,讓男人心甘情願死在她的肚皮上。

  這點她自問做不到,她太剛強了,外柔內悍,曲是曲,直是直,容不得混淆,路有不平必定上前踩一踩。

  這也是先帝看上她,讓她成為太子妃的原因,因為先帝需要一個強勢的女子撐住太子的軟性子,讓太子的為帝之路走得平順。

  可惜先帝太高估他的兒子了,也錯估了蕭氏父女的來勢洶洶,她強勢,只為維護對自己有心的人,太子當上皇上後的種種作為讓人大失所望,把心力花在扶不起的阿斗身上就是傻。

  「不要,你陪朕。」君無垢拉著她的手不放,眼中有著恍如隔世的依戀。

  夜隱華微微蹙眉。「臣妾還有很多事要做,皇上可以召梨妃、蓮妃來伺候,她們盼著皇上的寵幸。」

  「朕不要她們,朕只要你。」他無賴的將人摟住,明明力不從心還要佔點便宜,手握柔荑放在唇邊親了又親。

  恍惚間,她似乎又看到那個「我只要你,非你不娶」的錦衣少年,兩人的眉宇相似,身影也似是重迭,她忍不住脫口道:「你好像……」

  「像什麼?」他的小姑娘居然在失神,太教人訝異了。

  君無垢驚訝的差點偷吻她,但一想到這是二皇兄的身體,他終究猶豫了。

  惡魔先生曾說過,這副軀體是暫借的,若在期限當天罪惡值不能到達百分,他又要變回一抹鬼魂,回地府過奈何橋,喝孟婆湯,排隊等投胎,與心心念念的可人兒今生無緣。

  他會努力取得這具身體,可是,若他有一天真的必須離開,也希望她能愛上他,他會等到她喜歡他才碰她,而不是用身分逼她,他會在那之前為她剷除所有的荊棘,確定她往後的日子過得舒心又暢快。

  像肅王一臉嘻笑戲弄她的時候……但這話她不能說出口。「像要不到糖吃的孩子。」

  「朕病了,朕就是孩子,皇后給朕糖吃。」君無垢耍賴地不讓她離開,就是要她寸步不離的伴他左右。

  「國師,你來瞧瞧皇上,他的腦子是不是長蟲了,我看他腦子有洞。」一場昏迷得了癔症。

  腦子……有洞?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妙生國師雖不懂皇后辭彙,卻也大致理解,笑得教人發毛。「皇上,臣有糖,你要不要吃?」

  「你怎麼還在這裡?」為什麼有這麼不識相的人,人家在你濃我儂,他在煞風景。

  「呃!皇上,臣也在。」張太醫十分謙恭的低垂著頭,硬著頭皮道,心裡卻暗嘆,皇上沒喊退下,誰敢自作主張走人,真是流年不利。

  為何又冒出一個?存心和他過不去。「滾,都滾,一個也不許留下,除了皇后,朕誰也不見。」

  聞言,張太醫如獲大赦地咧開嘴,走得比誰都快,一下子就不見人影,他十分慶幸撿回一命。

  但妙生國師沒走,他嘴角一揚,看似在笑。「皇上,你要好好保重龍體,得來不易,雖然神魂尚未合體,但也是可喜可賀,指日可待,臣以為此生相見無望。」

  「滾——」君無垢將聲音壓得很低,好似虎嘯,表明老虎出林,要開殺戒了,生靈迴避,莫來捋虎鬚。

  妙生國師寬慰一笑,竟「大逆不道」地朝皇上肩頭一拍。「你有幸呀!省得本國師拜墳。」

  天眼開,他看到眼前人身上有迭影,君無愁的肉身、君無垢的魂魄,兩者正在融合。

*             *             *

  啪!

  亮晃晃的明燈照出一抹陰暗的身影,同樣怪異的衣著,巨大得足以遮天的斗蓬,兩隻半月形的彎角,君無垢瞇眼看著他。

  「又是你?」

  他怎麼又來了,陰魂不散。

  君無垢不自覺地看向身側——皇后被他強迫同睡一榻,但身邊什麼也沒有,他瓢浮在半空中。

  「別懷疑,又是我,不是本惡魔陰魂不散,而是你的罪惡值已達一百,你可以藉由系統兌換一樣你所需要的物品。」

  他也沒料到這個人類能快速累積百點,破系統紀錄。

  「這麼快?」君無垢難掩訝然,惡魔先生居然聽得見他心之所思。

  「你與系統訂有契約,系統便能與你聯機,得知你周遭發生的事,以及所思所想,還有,請看。」

  惡魔手一探,明亮的空間出現一道天空藍水幕,漣漪中現出碧瑤宮一景。

  「娘娘,救命呀,奴婢不想死……」一板、兩板、三板……杖斃。

  「……娘娘,你的小產與老奴無關,明明是你……」五板、六板、七板……杖斃。

  「救命呀!皇上,奴婢是無辜的,奴婢是管花木的,什麼也不知道……」八板、九板、十板……杖斃。

  「娘娘,你好狠的心……竟然見死不救……枉費……奴才們的忠心……」十一板、十二板、十三板……杖斃。

  「一百零八條性命,因你一句杖斃,全都煙消雲消,歸本系統所有,哀號聲四起,血肉模糊,太罪惡了,本惡魔看了心肝兒直顫,不得不讓你的罪惡值破百。」  

  人人都說惡魔邪惡,沒有人性,可是他們一次只要一個人的靈魂,而且好聲好氣的經過對方的同意,彼此簽下契約書達成協議方可成立,有買有賣雙方甘願。

  可是看看人類的心有多狠,沒有理由就殺人,想殺就殺,一殺百人毫無愧疚感,殺人殺多了還會上癮,一見人血就興奮,殺殺殺,切瓜般刷地倒一片。

  所以他們惡魔還真是善良,是變調版的聖誕老公公,給人帶來權力和慾望,幫助心有不平者達成心願,只索取小小的代價。

  「殺人也能累積罪惡值?」君無垢心想不妨多殺幾人,蕭正贊的私兵隱藏得深,正好拿來開鍘。

  惡魔搖頭。「非也,要累積罪惡值並非殺人,而是讓人感到罪惡,你把人打成血人的手段太罪惡了,讓本惡魔一瞧覺得非常殘酷,因此你的罪惡值才會一直往上升。」

  「也就是說,這個方法不能常用?」

  「套句你們古人的話,孺子可教也,系統不鼓勵用人命換取增值,萬聖節的主旨是惡作劇,最佳的方式是捉弄人,不論把人嚇傻、嚇哭,或是嚇得大怒、哈哈大笑都成,我們要的是瞬間的驚嚇度。」嚇人是件很好玩的遊戲。

  君無垢似懂非懂的把惡魔的話在腦海裡轉了一遍,轉出一個逗弄的對象,接著轉開了話題,「我想換任何東西都成?」

  「是的,只要世上有的物品皆可兌換,不過我們不幫延壽,或是讓你由男變女,由老變少,長生不死之類,有違系統宗旨。」萬聖節是個讓人放膽玩的節日,任何惡作劇都可以被原諒,只要不是惡意傷人。

  「我想問我是不是中毒了?」當他還是鬼的時候,他看見蕭鳳瑤給二皇兄吃一種能令人飄飄欲仙的藥。

  「是的。」惡魔優雅得像個紳士。

  「有解藥嗎?」他不想一直弱下去,最後把生命耗損掉,他不要又當一抹遊魂,無法碰觸心愛的女子。

  「有。」惡魔的嗓音悅耳得像樂音。

  「好,我要兌換能強身健體的解藥。」保命要緊,而且蕭氏父女覬覦君家的天下,他必須要有足夠的實力應對。距離時限還很久,先累積到足夠的罪惡值也無法先得到這具身體,倒不如拿這些罪惡值來換有用的東西。

  嘖!這個人類變狡猾了,解藥就解藥,還多了強身健體四個字,分明是不讓他搞鬼嘛!不過這是這人類第一次兌換,他就寬容些,以後他才願意多使用系統。

  「好的,你的解藥。」

  一顆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黑色藥丸十分鮮明的擺放在紅色絨布上,惡魔笑容可掏的雙手奉上。

  「這真是解藥?」未免太容易就得到了。

  惡魔輕笑道:「這能解百毒,比你們那裡的解毒丹有效多了,這是五千年經驗的最新科技加魔法產品,鶴頂紅、蛇毒、鳩毒什麼的,只要還有一口氣,都能立即解毒。」

  「這麼好用?」君無垢作勢要吞服。

  「等一下,不是你吃,是給他的。」笨蛋。

  「誰……」

  順著惡魔手指的方向一看,君無垢看見躺在龍床上的君無愁的身軀,這時,他感覺有人在背後一推,他顛了一下往下掉,掉入尚有氣息的空殼中,嵌合。

  君無垢大口喘了口氣,緊閉的雙眼倐地睜開,他看到的是皇帝寢宮的床幔,再張開手,手心果然有一顆被紅色絨布包住的黑色藥丸,他目光閃了閃,頭一仰,藥丸丟入口中,吞下肚。

  「罪惡值歸零,完畢。」

  「什麼?」歸零……誰在他腦子裡說話?語調還沒有起伏。

  他聽見的是機械聲,人工語言,因為不曾聽過才覺得聲調有點古怪,不像人發出的聲音。

  「你剛才在吃什麼?」

  昏暗中,有道輕柔的女子嗓音揚起。

  「親親?」她不是在身邊嗎?怎麼好像……離他好遠?

  不習慣睡眠時環境太光亮的夜隱華下床用黑布蓋住龍泉宮內七十二顆照明用的夜明珠,只留下一顆,幽幽的光線景開,照出她柔美瑰麗的面龐。

  「別叫我親親,你不合適。」忙於採蜜的狂蜂浪蝶喊出令人作嘔的昵稱,她忍不住直打冷顫,而且此時只有他們兩人,她實在不習慣用那種什麼皇上、臣妾矯情的稱呼,她就直接用你我來叫稱。

  「親親,你這樣說太教朕心寒了,沒有不合適,只有適不適應,朕多喊幾回,你就順耳了。」

  像是故意要捉弄她似的,君無垢一口氣連喊了十幾次親親,把自以為個性很平和的她氣出一肚子火。

  「皇上,你以為你還是三歲的孩子嗎?」太幼稚了,簡直是幼幼班的智商,愛胡鬧又調皮搞蛋。

  吃了藥的君無垢頓感氣力十足,下了龍床朝她走去。「人若能返老還童也不錯,省了長生不老藥。」

  「你想長生不老?」難道他剛才吃的是道士煉的丹藥?真是找死。

  「不,朕只想與你偕守到老,白首不相離。」等他們都白髮蒼蒼了還能在一起,笑談兒孫事。

  從不作夢的夜隱華是實際派。「你忘了還有蘭妃、梨妃、雲婕妤、周美人……還有你的心頭肉蕭貴妃嗎?」

  皇帝從來不屬於一個女人,也不用專一,他最大的作用是繁衍後代,種馬一樣的撒種。

  所以她一得知她的丈夫會是日後的皇帝,她就不再當他是丈夫看待,而是眾女共享的茶壺,哪邊茶水沒了就往哪邊倒,人人有份,共飲一壺水。

  有誰會對眾人共享的茶壺動情?那是傻子的行徑,她也不認為會有專情的帝王,他們的心很大,能納百川,女人不過是調劑物,可多、可少,但絕對不會只有一個,他們的觀念不允許,他們的臣子也不允許。

  獨寵,擺明了是個笑話。

  擁有兩世記憶的夜隱華太理智了,皇上對她而言就只是皇上而已,無須掛念,也無須討好,她做好皇后的本份便已對得起先帝的厚恩。

  恩德公這塊大匾不是人人撐得起的,先帝給了顆甜棗,把夜家捧得高高的,再用夜家對文官的影響抑制野心不小的護國大將軍,文官和武將達成前所未有的平衡。

  每晚一個封號,都沒做的君無垢的臉就黑一分,二皇兄的荒淫怎麼能算在他頭上,對他不公,可是他又不能說出事實真相,未免太驚悚了,連他自個兒都無法相信,所以只能把這個苦裡暗吞下去。「我改。」

  「你改?」她目光怔然。

  「呃!朕是脫朕改。」差點露出馬腳。

  「你的語氣真像……」不,是她多想了,怎麼會有這種事,不知為什麼,她最近常常想到英年早逝的肅王。

  「像什麼?」這是他第二次聽到她說他像什麼,她看著他,卻又似透過他看向另一人。

  夜隱華搖搖螓首。「沒什麼,被你一打岔差點忘了正事,我剛才看你在吞藥丸,那是什麼?」

  「你這麼關心朕?」他有些訝異。

  她不以為然,「不要扯開話題,我要知道你有沒有胡亂吃藥。」

  「親親,你對我真好,這世上果然只有你才是真心關心我的人,我太感動了……」君無垢忘情地以我自稱,兩臂一張,攬住想逃開的嬌人兒,似要將她融入骨血般的緊壓胸口。

  「放開,君無垢……」

  夜隱華也是有脾氣的,被他氣到大喊,卻喊出閃過腦海中的那個人名,他的無賴神情清晰得猶如就在眼前。

  但是這禁忌的名字一喊出,兩人同時身子發僵,你不敢看我,我不敢看你,彼此的眼神飄移著。

  「你……剛才喊朕什麼?」她心裡可否有那個已逝之人?

  她沉默了許久許久,最後才坦然告知,「我突然想到戰死沙場的肅王,你的某些胡鬧行徑與他相似。」

  原來她說的「像」是指自己!忽然間,君無垢心中暗喜,又有些錯失所愛的心酸,若他當年的心思更慎密些,未中暗算,那她會不會是肅王妃?

  「你想念肅王嗎?」

  「不想。」為什麼要想他?他不過是閒來拿人尋開心的紈絝皇子。

  「不想?」他心碎了,小姑娘真狠心,他聽見自己磨牙的聲音,摟著她的力道又加重了一些。

  「他整日胡鬧,不幹正事,老想著爬牆玩兒,我爹很困擾,怕他有一天摔死在我家院子。」他們每天擔心著,一天三班護院不定點巡視,唯恐他又摸進府裡,不知死在哪個狗洞裡。  

        「你沒想過他去幹什麼?」他表現得還不夠明白嗎?他是訂下自個兒的媳婦,防人來偷、來盜、來搶。然而他千防萬防,卻忘了防他父皇,一道聖旨毀了他的用情多年,硬生生敲碎他編織好的美夢。

  偏著頭,她面癱的臉上有一絲不解。「除了胡鬧還能幹什麼?京城五霸的名聲誰人不知,他以欺負人為樂。」

  「你、你……肅王他……」心悅你。

  冤呀!太冤了,竟被名聲所累,他要是早知道小姑娘在意這種事,他一定改過向上,當個正直的人。

  「肅王都死了,還談他做什麼,你還沒告訴我你吃什麼藥。」他想死她不阻攔,但不能死在她面前,給她添麻煩。

  「不想說。」沒瞧見他一肚子火嗎?

  「皇上……」又鬧脾氣了,真的跟肅王一樣。

  「朕睏了,陪睡。」他一把抱起她,腳步穩健的走向龍榻,氣得頭頂都快冒火了,但動作依舊輕柔地將懷中人兒放在榻上,同蓋一被,大腿壓著她亂踢的小腿肚,以嬰兒抱方式將人擁入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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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4 18:32:2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不對勁。

  非常不對勁。

  根本是完全錯了。

  一個向來狂妄自大,自以為掌控一切的君王,怎麼會在昏迷了數日又再度清醒之後,彷彿完全變了個人似的。

  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人再怎麼變,本性還是改變不了,不管再如何遮掩,也會露出破綻。

  可是皇上的行為舉止都詭譎到了極點,後宮佳麗眾多,他卻一個也未寵幸過,反倒整日將皇后扣在身邊,他上朝時她便坐在後殿等他退朝,他在御書房批閱奏章時,皇后也幫著磨墨,收起批閱過的奏章。

  皇后還命工務司做了個收納櫃。

  而兩人最常相攜走過的地方是御花園,皇后居然會陪皇上餵魚,而皇上會摘花戴在皇后頭上,兩人相互一笑,繼續遊園,其間皇上的大笑聲不斷……

  蕭鳳瑤手中的凌霄花被揉成碎片,她面容猙獰,含著妒恨,不甘心曾經的專寵給了別人。

  她懷疑父親給的藥是不是出了問題,又或者皇后動了什麼手腳,才沒能讓皇上安靜的死去,反而令他性情大變,而且往他們不樂見的方向變得難以捉摸,讓她束手無策,無從下手。

  「周姥姥,你看皇上是不是中邪了?」

  她曉得皇上有多麼討厭被先帝硬塞過來的皇后,他覺得自己被小看了,毫無帝王尊嚴,皇后的存在像在提醒著他有多平庸。

  他不想娶,卻又不得不娶,因為他想要掌控文官的勢力,藉此坐穩皇位,不再有人指手劃腳地教他如何做個好皇帝,所以他妥協了。

  只是討厭的人再怎麼看還是討厭,不可能一夕之間變得喜歡,蕭鳳瑤才想會不會是皇后對皇上下蠱,想挽回劣勢重獲帝心,當個名正言順的正宮娘娘。

  「老奴看不像,倒似皇上一廂情願的追著皇后跑,皇后很不耐煩,不想理人。」皇后僅敷衍了兩句,要不是手裡的書被皇上搶走了,皇后更樂意待在樹下看書。

  碧瑤宮從上到下做了一番大清洗,所有內侍都換人了,全都來自內務府。

  但是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只要是人,就沒有不能被收買的,內務府的太監也愛白花花的銀子,蕭家的銀票往這些閹人手上一送,他們眉開眼笑的睜一眼閉一眼。

  曾經碧瑤宮的地面是洗不凈的鮮血,一具具被拖出去的宮人屍體睜著雙眼不肯閉,死時的怨氣猶在,不願就死。

  可是他們還是死了,再沒人記住他們是為什麼死的。

  再換進來的新人中,有一半是蕭家的人,或是家生子,或是買來的,還有自個兒投靠的,機伶程度不亞於前人。

  周嬤嬤便是蕭鳳瑤入宮前管她院子的管事婆子,因為宮制只能帶一名嬤嬤和兩名丫鬟,她也為難了許久,最後才決定是奶大她的奶娘,因為她也怕被背叛出賣。

  不過周嬤嬤倒是慶幸大小姐當初沒選中自己,不然此時她也是被杖斃的下場,一張草席捲一卷由家人帶走,無家人的屍體一律丟到亂葬崗,任野狗啃食,死無全屍。

  「周嬤嬤,你老了,眼睛也花了,皇上是九五之尊,豈會由著一名女子左右情緒?」聽不得實話的蕭鳳瑤面色一沉,語氣多了諷刺和警告,她不相信除了她之外,還有誰能佔據皇上的心。

  不管這個男人她要還是不要,在她尚未丟棄他之前,誰都不能佔為己有,食之無味的雞肋也是有主的。

  聽到貴妃娘娘的聲音一冷,懂得看人臉色的周嬤嬤趕緊陪笑道:「娘娘說的是,是老奴看走了眼,皇后娘娘的嚴肅面容哪比得上娘娘的國色天香,閉月羞花。」

  但是這老貨心裡卻說著反話,不是她老了,分明是娘娘度量小,容不得人,剛入宮那幾年,娘娘不是獨佔聖寵,用美色和高超的床技迷惑皇上,今兒個倒是惱怒風水輪流轉,昔日的風光全成了皇后的。

  雖說逃過一劫,但是為人小氣的周嬤嬤還記恨貴妃娘娘帶奶娘而不帶她入宮,讓她大大的落了面子,憋屈地在蕭家低頭做人,稍有頭面的婆子、管事都能走到她面前奚落一番。

  她是家生子沒錯,五代為僕,但誰說一定要忠於原主不可,若是主子有難,她肯定是第一個棄主而逃的人。

  聽著她的吹捧,心情不快的蕭鳳瑤稍微轉好臉色。「不行,本宮不能坐視皇上一再行錯,得有人去提醒他,皇后雖是後宮之主,也不能亂了祖訓。」

  在連結好幾日見不到皇上的情況下,她開始有些慌了,以往是皇上涎著笑,巴著她不放,不分白晝黑夜的與她膩在一起,而今皇上卻一步也不曾踏足碧瑤宮,連個賞賜也沒有,好像後宮之中再無蕭貴妃,她被遺忘了。

  這讓她既不忿,又不安,原本是她籠子裡的雞鴨,卻成了別人口中的膳食,向來自傲的她,如何甘心為他人作嫁?是她的就不能讓人搶走,誰敢伸手就咬死誰。

  仗著權勢滔天的父親,底氣足的蕭貴妃毫無畏懼,把一國之主當成私有物,想佔有就佔有,想玩弄就玩弄,她自認手段高明,善於扮無知憨直的小女人,把一干人耍得團團轉,隨她擺佈。

  「娘娘是要去找皇上?」周嬤嬤樂見自家主子主動低頭,把姿態放低,越是柔弱,越是楚楚可憐,越能得到男人的憐惜,得適時示弱,一味端著架子等男人來寵愛,會錯失不少良機。

  以前娘娘得寵,聽說偶爾裝個病就能令皇上心疼不已,甚至不管朝事,只與娘娘膩著,但現在她也看不清楚皇上在想什麼,說是娘娘失寵,該有的分例都沒少,也無人敢捧高踩低,一如往常,平靜無波得宛如一般人家的後院,正室管家,小妾、通房縮著脖子做人。

  但是皇上誰也不找,單單對皇后特別依戀,皇后走到哪兒就跟到哪兒,形影不離,其餘嬪妃皇上全都視若無睹,形同虛設。

  「不,本宮要見皇后。」蕭鳳瑤目光一閃,冷然中帶著鋒利。

  「皇后?」周嬤嬤眉頭一皺。

  也不知是蕭鳳瑤運氣好,還是正在走霉運,她浩浩蕩蕩地帶了一群宮女、太監要往皇后的鳳儀宮,卻在御花園旁的太液池「巧遇」正在陰涼假山處看書的皇后,近日來死纏著皇后的皇上卻不在身邊。

  「不用找了,皇上在御書房。」頭也不抬的夜隱華翻著書冊,一如往常的面無表情。

  「皇后娘娘金安,臣妾是來向皇后娘娘請安的。」蕭鳳瑤扮出嬌柔神態,曲身一福。

  「請安?」聽到許久未曾聽過的字眼,夜隱華緩了翻書的動作,若有所思地以指敲書,天要下紅雨了嗎?怎麼一個個變得古里古怪。

  「是的,臣妾往日過得太胡塗了,忘了娘娘才是後宮之主,每每一怠懶就未來伺候娘娘,臣妾如今已反省過了,內心大感不安,特意前來請罪。」蕭鳳瑤嗓音輕軟,帶著一絲嬌媚。

  說是請罪,可話裡話外有股高高在上的意味,彷彿在說,我肯來是給你面子,不要給臉不要臉,讓人下不了台。

  她還有示威的意思在裡頭,表示她這榮寵一時的寵妃是夜隱華拍馬也趕不上的,自個兒要識相點,別以為被皇上寵個兩天就能翻天了,在這後宮之中,她還是最得寵的貴妃娘娘。  
  
  「皇上不在,你就免了這些矯揉作態,想說什麼就說,用不著話中有話的炫耀。」夜隱華只是懶得應付這些爭風吃醋、搔首弄姿的女人罷了,不是治不了她們,先帝眼光是雪亮的。

  明明皇后身後服侍的只有三、五人而已,和自己帶來二十多名內侍不能比擬,可是蕭鳳瑤卻感受到皇后的氣勢好強,幾乎將她壓得渺小如螻蟻,讓她有種心虛之感,顯得十分可笑。

  有能力的人不需要千軍萬馬,一根手指頭就能將人壓得死死的,此時的蕭鳳瑤便有這樣的感受,她頭一回覺得皇后是個威脅,而且是個強大的敵人。

  很好,她正好滅了她。

  蕭鳳瑤抿唇一笑。「皇后娘娘說笑了,在你面前哪有臣妾站的份,臣妾這性子就是和軟,沒法和人鬥氣……」

  「那就跪著吧!」她站太高了,擋了光。

  「嘎?」蕭鳳瑤面有錯愕。

  「怎麼,本宮還管不動你?方才是誰說在本宮面前沒你站的份?」夜隱華這是在告訴她話不能隨便說,說了是要負責的。

  蕭鳳瑤的臉色乍青乍紅乍白,閃過一絲怒氣。「皇后娘娘憐憫,臣妾前兒個受了涼,寒氣竄到膝蓋了,服了藥不見好,這腿還疼著,望娘娘疼惜,免了臣妾受罪,臣妾受不住。」

  「來呀,請太醫……」真有病就要醫,她可不是那種小心眼的皇后。

  一聽,蕭鳳瑤連忙阻止,「不用了,皇后娘娘,臣妾用了藥好了許多,不必勞煩太醫。」

  「真不用?」

  蕭鳳瑤頭一搖,很肯定地道:「臣妾謝過皇后的關心。」

  「是份內之事,犯不著謝,不過若有個頭疼腦熱……」她不介意建議太醫用針灸,想到蕭鳳瑤被扎得滿頭針,她忍不住想笑,但面癱的她笑不出來,只是臉皮抽動了兩下。

  可是這一動好似在冷笑,氣勢一下子又增強了三分,讓人有些心發顫,不寒而顫。

  「臣妾曉得的,皇后娘娘大可安心,有太醫在,一定能保臣妾百病全消。」她哪敢生病,誰曉得皇後會不會趁機害死她,好留住皇上的寵愛。

  這皇宮裡就沒一個好人,個個壞心得很,都想踩著她往上爬,得到皇上青眼,她偏不如她們的願,有她在的一日,其它人就別想出頭,父親送她入宮可不是為了做個花瓶似的寵妃,父親的野心更大,想要天下,才會想著由她接近皇上並控制他,甚至……

  殺了他。

  蕭正贊有三嫡子、五庶子,以及兩名年幼的庶女,蕭鳳瑤是他唯一的嫡女,容貌過人,行事狠厲,是個能做大事的人,因此他自幼帶在身邊培養,她的個性是所有兒女之中最像他的。

  可惜是個女兒,他深感遺憾。

  不過蕭鳳瑤可不這麼想,她認為她比男兒強,大有作為,兒子能做到的事她也能,還能做得比他們好,父親的重用顯見她的價值,誰也不能搶了這份功勞,她是家族之榮。

  「你的身子你自個兒最清楚,你若說無恙本宮便不插手了,日後別來哭訴本宮照顧不周。」

  以蕭鳳瑤的性子,不弄點事就不是她了,連把自己弄小產這種事都敢做的人,還指望能安份嗎?

  聽出她話中之意是在警告自己別再生亂,蕭鳳瑤惱怒的捏緊拳頭。「是的,皇后娘娘,臣妾會保重自己……」

  咦!不對,她不是來興風作浪的嗎?把皇后的名聲弄臭,將其善妒之名傳出宮,怎麼她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帶得越偏越遠,反倒讓自己成了大氣不敢出、唯唯喏喏的小妃子?

  「呃!皇后娘娘,臣妾有話要說。」不能被皇后壓過去,有皇上的寵旁她才是一宮之主,皇后只是擺設。

  蕭鳳瑤沒忘記皇上在和她耳鬢廝磨時曾應允她的承諾,雖然男人在床上說的話不太可靠,可是君無戲言,只要她多在皇上身上下功夫,何愁不手到擒來?

  只是她有些不解,皇上中的毒不知解了沒?每日看他紅光滿面的上朝,並無半絲犯癮的跡象,教她的心很不安,她和父親事跡敗露了嗎?

  「說。」夜隱華好整以瑕,心想著果真要做怪了。

  看了看皇后的神色,心裡鄙夷的蕭鳳瑤嗓音輕柔地道:「皇后娘娘蕙質蘭心眾所皆知,凡是所做之事皆為表率,不過婦德、婦容、婦功、婦言此四德皇后娘娘也得遵從,不能起了狹隙之心,壞了體統。」

  她在婦德兩字加重語氣,暗指皇后無德。

  「本宮聽不懂,你直截了當點。」夜隱華故作不明了她拐彎抹角在說什麼。

  蕭貴妃應覺一口氣堵在了胸口,但她當然不能直接發作,只能好言好語地道:「臣妾的意思是,皇后娘娘不好再拘著皇上,讓後宮其它嬪妃也能看看皇上,感受雨露的滋潤,皇后娘娘是明理人,當知我們苦苦盼望。」

  「本宮不是你,怎知你的想法,以往霸著皇上的人是你,怎麼從未聽你說過此番道理?」

  蕭鳳瑤太沉不住氣了,恩寵稍減就亂了手腳,急著想要補救,卻沒想著皇上是人,不是物件,由著人說東往西,全無主見。

  不過皇上就是做不了主的人,整天疑神疑鬼的,對誰都不信任,偏又耳根子軟,容易被人牽著鼻子走……不過,從昏迷醒來的他和以前很不一樣。

  「那是臣妾想岔了,一心一意念著皇上,心裡容不下其它,皇上對臣妾的情深意重教臣妾貪戀,臣妾鬆不了手……」蕭鳳瑤一說到對皇上的深情,眼眶就紅了,還帶了點哭音,甚至以絲帕按按眼角。

  多感人呀!她和皇上是真愛,愛得難分難捨,刻骨銘心,其它嬪妃們是點綴,襯托出他們心意相通的愛。

  聽得膩味的夜隱華抬手一揮。「這話你拿去哄皇上,本宮跟你一樣是女人,在本宮面前裝柔弱全無用處。」

  媚眼拋給瞎子看了,她的泫然欲泣得在男人眼前使出來,同為女子,她的眼淚引不起共鳴。

  「總要皇后娘娘放人了,臣妾才能一睹龍顏,請皇后娘娘高抬貴手,給臣妾們一條生路。」敢說她裝,她就裝得毫無瑕疵,把皇上的心拉回來,重獲帝寵,看誰還敢小看她。

  夜隱華抬眸瞥去一眼。「男人的腳是綁不住的,他想去哪就去哪兒,即使貴為天子,他還是個男人,你若是饑渴難耐,自個兒找他去,本宮是皇后,不是老鴇。」得寸進尺也該有個分寸,貴妃再貴也是妾,膽敢欺到皇后跟前。

  「皇后娘娘你……」皇后居然嘲笑她是個沒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的青樓艷妓,簡直欺人太甚!

  「本宮說的有什麼不對?你要真的規規矩矩就不敢公然的要人,要知道本宮才是皇后,而你是妃,一個妾敢爬到正室頭上耀武揚威,你仗著誰的勢?」有些事她能容忍,譬如渣男淫婦勾搭,但有些事別怪她手下不留情,例如要讓她身敗名梨,臭名遠播。

  她可以不當皇后,反正打從一開始她就沒有過這樣的念頭,在太子未登基前,一切變數都有可能,能真正上位的太子少之又少,奪嫡是最大的殺機。

  可是她順理成章的成了皇后,她的家族也因為她而榮寵加身,在沒法確保蕭家得勢後不會對皇后娘家下毒手,她縱使無心為後也得撐下去,用她的綿薄之力護佑一二。

  「你……」蕭鳳瑤氣得如花嬌顏快要扭曲變形,但仍極力強忍著不大聲咆哮。

  皇上才寵了她幾天就有膽氣了,果然女人的氣勢要靠男人撐著,以前的皇后哪敢給人臉色看,更遑論端起架子擺譜。

  她認為夜隱華的敢言來自皇上的寵愛,受寵讓夜隱華擺出皇后的派頭,堂而皇之耀武揚威。

  但事實上夜隱華是被皇上和蕭鳳瑤煩得火氣漸大,原本平靜寧和的日子沒了,無法不被打擾的聽風、看雨、賞雲,恣意自在的做自己,每日一睜開眼就要面對象徵麻煩的一張笑臉。

  她意難平呀!誰犯到她手上就該讓她出出氣,自信送上門的大雁,不殺了它實在可惜。

  「親親,你在這裡呀!日頭大了,小心曬……」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君無垢覺得已經有好幾個月沒見到夜隱華了。

  「皇上,妾身在這兒呢!」蕭鳳瑤一聽到熟悉的聲音由遠而近傳來,喜孜孜地迎上前,笑靨有如花兒綻放,美得眩目。 

  見有人擋路,心中不快的君無垢一把將人推開,大步掠過面色一怔的女人,將人晾在一旁。

  「親親,你也體諒體諒朕,朕的奏章都快堆成山了,那些輔國大臣還來煩朕,說江南發大水了,要朕派人賑災……」他怎會不知那些人是想藉著賑災為由,貪婪銀兩。要打仗,沒人敢領軍,一旦有銀子可撈了,跑得比誰都快,本朝的官員都被養肥了,一隻隻碩鼠。

  「皇上,你辛苦了,妾身給你捏捏背,讓你鬆快鬆快,」見縫插針的蕭鳳瑤一見皇上揉著肩喊累,怔忡之後立即跟上去,皓腕一伸就要為君分憂,她會使出全力令皇上身上心舒暢。

  一隻大手再一次無情她將柔若無骨的小手撥開。「朕在和皇后說話,你插什麼嘴,滾一邊去!」

  「皇上……」蕭鳳瑤眼眶一紅,豆大的淚珠兒直打轉。

  「煩。」

  煩?皇上竟然嫌她煩?

  雖然不是曾經滄海難為水,也好歹有過如膠似漆的繾綣,可不到短短幾日就起了翻天覆地的變故,這教人如何不心生疑竇,對變了個人似的皇上多了一份不甘心的心眼。

  蕭鳳瑤氣悶在心,她總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珍寶似的被捧在手心裡呵護著,從小到大只有她給別人臉色看,哪有人敢對她說一句重話,就算那個人是皇上也不行!

  她再一次懷疑夜隱華用了詭計,不然為何未照預定的計劃進行,反而捅破天般的壞了全盤算計,事情的發展背道而馳,對他們安排的計謀越來越不利,皇上正逐漸脫離他們的掌控。

  看來過幾日得請阿爹進宮一敘,相信他在朝堂上也發現皇上的異常,他們要做一番調整,不能坐視不管。

  「皇上,容臣妾斗膽,皇上是否中邪了?」蕭鳳瑤實在很難不往這方面想。

  「中邪?」若非親身經歷,君無垢真要捧腹大笑,斥之無稽,說堂堂帝王有龍氣護身,邪物豈會近身?

  可是他仍是挑挑眉,做出嗤之以鼻的神情,表示休說這些怪力亂神之事,因為他就是那個借屍還魂的邪祟。

  若讓道士來作法驅邪,他第一個遭殃,惡魔說這個身體還不是他的,所以他還是有可能被驅離。

  「皇上,你不覺得你的言行舉止與之前大有不同嗎?你連瑤兒都不喜了,一顆心全掛在皇后身上,這不是教人生疑?畢竟你一向與皇后……不睦。」蕭鳳瑤裝作說不出口,歉然地看了皇后一眼。

  「有什麼好疑惑的,朕大難不死是朕有福氣,皇后是朕的元后,朕理當與她多相處,不然朕的嫡子該由誰來生?」看來他一下子變得太多引來疑心,他得收斂點……可是難啊!

  他和君無愁性格本就大不同,他再怎麼裝也裝不出君無愁的沒用、沒主見,他骨子裡霸道,只不過在邊關歷練之後,多了沉穩,最擅長一手甜棗,一手鞭子,將一干下屬馴得服服貼貼,不敢對他下的軍令有二話,見虎符如見人,服膺其令。

  他手握北境十萬大軍兵符,私底下又養了不少親兵,在軍中的聲望如日中天,直逼底下子弟兵無數的蕭正贊。

  只可惜正是因此死在親兄弟和外人的合謀下,他戰功彪炳,被君無愁當成威脅,在蕭家父女的慫恿下決定先下手為強,好一勞永逸,收買他的親信將他害死,趁機收回兵權。

  既然有仇,他又怎可能跟蕭家人虛與委蛇?更別提夜隱華還曾被他們欺負。

       「可是皇上曾允諾臣妾,第一個皇子要出自臣妾的肚皮,臣妾始終不敢忘,殷切的盼望皇上能回頭看臣妾一眼。」什麼嫡子,除了她以外,宮裡有誰能誕下皇子!

  君無愁在太子妃進宮之前也有過不少女人,可是他一個子嗣也沒有,連個庶出的都不見蹤影。

  未大婚前算是巧合,宮中也有這個規矩,每回召幸後內侍會送上避子湯,以免正妃未入門先有庶子,亂了正統。

  但是蕭鳳瑤進了東宮以後,君無愁從太子到皇上,他的女人只多不少,其中也有懷上龍胎的嬪妃,只是沒有一個能順利將孩子生出來,不是胎死腹中便是流掉了,終是膝下猶虛。

  宮裡流傳著是皇后善妒,她自個兒生不出來也不讓其它人生,心腸惡毒的弄死皇上的孩子。

  事實上她是背了黑鍋,真正心狠手辣的是蕭鳳瑤,她買通了太醫,在每個月固定診的平安脈中若是發現有嬪妃有孕在身,她不許太醫告知孕事,以進補為由送上加了紅花的補藥,將孩子一個個打掉。

  「朕隨口一說的笑話豈能當直?你要生不了皇子,就不讓別人生嗎?」君無垢語氣轉冷,多了苛責。

  他冷冷的看了她平坦的腹部一眼,似在說,機會給你了,可是你沒把握住,這能怪誰呀?

  這近乎冷漠的眼神讓蕭鳳瑤感到羞辱,她的手下意識地往平腹一放,那裡沒有生育過的痕跡。

  「君無戲言。」

  「怎麼,你想指責朕?」他冷眸一睨。

  她目光閃動。「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想著往昔的恩愛,皇上最愛臣妾的細腰,總是撫了又撫,以齒蓄咬……」

  蕭鳳瑤不見羞色的說起與君王的床笫私密,輕拋媚眼,下唇輕咬,媚態橫生,當著皇后的面勾引皇上。

  「夠了,既然你這麼閒,朕就讓你抄寫《法華經》三十遍,沒抄完前不準出碧瑤宮。」君無垢面色訕訕的看了面無表情的夜隱華一眼,心裡暗惱二皇兄的風流,把妃子寵任性妄為。

  「什麼,抄……抄《法華經》?!」他有沒有說錯,那經書裡的字數多不可數,她抄得手斷也抄不完。

  君無垢幼時太頑劣,先帝為了磨磨他浮躁的性子,便丟了本《法華經》讓他抄,沒抄完不准他去玩,他邊抄邊哭,還把他的狐群狗黨全召進宮,讓他們幫著抄,幾個抄到手腫的少年哭成一團,現在他就把這樣的懲罰用在蕭鳳瑤身上,字教不多他還不叫她抄呢!

  「還不快去,早點動手早點抄完,你要抄到來年再供佛嗎?」這女人實在太礙事了,妨礙他和夜隱華談情說愛。

  「皇上……」蕭鳳瑤面露哀求,拉著明黃衣袍不肯走,她不信皇上真的對她無意,她還有對付他的法寶——令人上癮的藥。

  見她仍痴纏不休,表情有如受盡欺辱,煩不勝煩的君無垢只好借鬼神之說來脫身。「其實朕昏迷時曾見過先帝,先帝劈頭痛罵朕一頓,言朕不該錯待皇后,皇后是先帝所挑,對皇后不敬便是蔑視先帝,先帝還說朕若不思上進便要將朕帶走,本朝不需無道之君……」

  「真……真的嗎?」蕭鳳瑤還是有幾分相信的,不然怎麼解釋皇上醒來後的轉變,他這輩子最怕的人就是先帝了。

  何況是升天的先帝,那更教人驚懼。

  「朕還瞧見了肅王,他給了朕一顆藥丸子,說能治朕的病,朕一服用就醒了,頓時神清氣爽,整個人脫胎換骨似的活了過來。」這個理由就用來解釋他如何能一夜病癒。

  騙鬼啊,睡一覺就能百病全消?完全不信的夜隱華在心裡鄙夷。

  蕭鳳瑤卻睜大雙眼,背脊有些發涼,做虧心事的人難免心虛,她彷彿看見一身血淋淋的肅王站在樹下陰影處,用著一雙冷若冰霜的眼眸瞪著她,問她為何相害。

  她驚得說了句「臣妾告退」便臉蒼白的帶著眾多太監、宮女回碧瑤宮。她走得很快,其間還絆了一下,像是有鬼在後頭追著她,但她完全不敢停下腳步,趕回寢宮後,馬上關門,念經,驅邪。

  一氣呵成。

  「親親,朕從清醒後就沒再碰過任何一個嬪妃,朕守身如玉就為你一人,你可不能讓朕心寒。」他不與夜隱華爭位,而是抱起她,讓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他當椅子給她坐,自己也有椅子。

  「守身如玉?」夜隱華完全把他的話當胡言亂語隨便聽聽。

  倒是她身後的宮女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無禮,朕的話有那麼好笑嗎?是不是想挨板子?」男人不能守身如玉嗎?他到死都是童子身。

  碧瑤宮的血才剛洗去不久,一聽到打板子,沒人敢再發出一絲聲響。

  「別嚇我的人,我們膽子小。」看到等晴的臉都嚇白了,想充耳不聞的夜隱華只好開口。

  這廝很煩人。  

     君無垢看到蕭鳳瑤就心煩,想她離得越遠越好;夜隱華見了皇上則是覺得煩心,想著他怎麼又來了,他就不能不煩她嗎?蕭鳳瑤一碰上皇后是煩躁,希望她就此消失。

  「還膽子小,上次不知道是誰用掃帚抽我……」君無垢話說到一半忽地一收,眼神飄忽地看向她頭上的九尾鳳奴。

  「用掃帚抽你?」她記得在肅王第N次爬牆後,她讓院子裡的丫鬟使勁把他當賊抽。

  咦?她怎麼又想起那少年了?

  肅王生前她不待見他,只覺得是個調皮的孩子,細皮嫩肉養得精緻,十足的富家公子,皇室裡的金疙瘩。

  可是說也奇怪,他一死她反而常想到他,耳邊隱約傳來他歡快的聲音,一聲一聲喊著親親,讓她等著他,等他從邊關回來當上大將軍後,他用一百二十八抬聘禮上門提。

  當時她聽了只是笑了笑,不相信皇族中有如此深情的,隨便說說的孩子話當不了真,她聽過就算了。

  但是如同蕭貴妃說的,皇上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害她心中也有些犯嘀咕,向來厭惡她的皇上一反常態的接近她,一些不自覺的舉動每每與肅王很相似,讓她產生某些詭異的猜測。

  實在太可疑了,讓人無法不多留點心,一個縱慾過度的皇上,和一名潔身自好的皇上,差別太大了。

  難道他跟她一樣不是身體原主,只是她是穿的,而他是附體?

  突然意識到自己思緒歪到別的方向去了,夜隱華揉揉發疼的太陽穴,不論是君無愁還是君無垢,都與她無關,她最不想招惹的就是皇家人。

  但她忘了她也是皇家人,早已置身其中。

  「呃!朕是說抽朕的皇弟,肅王常把此事掛在嘴上,把父皇逗得哈哈大笑。」他說得心頭發酸,面上卻帶著帝王威嚴。

  父皇明明知曉他喜歡她,仍然下旨賜婚太子,這事傷他甚重。

  夜隱華一聽,揚起的柳眉慢慢舒平。「若非必要,以後別杖刑了,沒得嚇壞了那些個宮女、內侍,又不是軍隊中的鐵血治軍。」這些人一輩子都待在皇宮裡,也是可憐人,能讓他們一生安度就別生事,人要多和陰德。

  「好,都聽你的。」君無垢低聲應道。

  他在軍中的習性一時半刻還改不過來,把宮女太監當成營中將士,誰犯了軍規就軍法處置,打不死的繼續殺敵打仗。

  她輕哼一聲,「那我叫你別來煩我為什麼不聽?你這話也只是說來哄我罷了,全無實意。」男人的話聽不得,他們有雙重標準。

  「宮裡的事聽你的,你是後宮之主,夫妻的事聽朕的,妻以夫為天,朕就是你的天。」他頗為自得地玩起她的烏黑青絲,自以為手巧的想為她綰個新髮型。

  「我們是夫妻?」她不以為然。

  帝后之間只有利益,並無真情。

  君無垢湊到她耳邊,以牙輕咬白玉耳垂。「我們是世上最尊貴的夫妻,雖然一開始朕對你不好,不過日後只要朕活著,你都會是朕唯一的髮妻,誰也越不過你。」

  「包括蕭貴妃?」

  「吃醋了?親親,朕保證再也不看她一眼。」那女人算什麼,連他家親親一根頭髮也比不上。

  他看她都忙不過來,哪還有空閒看其它的醜女人,再說了,那女人面目可憎,多傷眼呀!

  「不要再叫我親親。」噁心。

  男人一變心,比翻書還快,之前把蕭貴妃當菩薩似的供著,輕不得,重不得,為了蕭貴妃還喝斥她這個皇后不賢不淑,甚至下了禁足令。

  誰知道一眨眼間,曾經的明珠成了魚眼睛,見了生厭,棄之不理,一轉身又拾起糟糠之妻……呃!好吧,不算糟糠,她過得還滿好的,總之他的一捨一取實在教她摸不著頭緒。

  「小花?」華通花。

  夜隱華很想抖眉,但面癱呀,有誰知曉不能控制肌肉上下的苦處?

  「你為什麼不叫我小貓、小狗好了?」

  「華兒。」這麼愉快地決定了,雖然君無垢還是比較喜歡喊她「親親」。

  這有比較好嗎?隱華的原意本就是隱花,祖父為她取名時是希望她鋒芒不要太露,要隱於葉中,幽然的綻放,悄悄吐香,不與群芳爭艷。

  他們的家世已經夠顯眼了,不需要再錦上添花,要低調,不要引起當權者的注意,花開自逍謠。

  可是名為隱華卻隱不去光華,這朵奇世絕花還是被先帝盯上,強取豪奪的摘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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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4 18:32:4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想不想出宮看看?」

  「出宮?」

  聞言,夜隱華雙眼一亮,杏眸如秋水般盈盈,讓人驚覺她的姿色不下蕭鳳瑤,甚至比她更美。

  蕭鳳瑤艷色過人,嫵媚妖嬈,夜隱華則是清靈如仙,出塵脫俗,只是面癱讓她看起來嚴肅,不好相處,因此大多數的人都會忽略她的容貌,只注意她的身分。皇后,何其尊貴,豈可以目視之?

  事實上她對自己的面癱也很為難,私底下的她喜歡小孩、小動物,喜歡吃好吃的東西,並有收集小飾品的嗜好。

  她的內心很少女。

  可是小孩子一見她就哭,母親的身子不好,她不能養貓養狗,入宮後她更不能有任何偏好,否則她喜歡的東西不是不見便是消失,有一回她養在水缸裡的魚一夜全翻白肚。

  從那時她便明白不能表露出一絲喜好,也不再和活物親近,好在她面癱看不出情緒,別人也無從打擊。

  唯獨循私的弄了個小廚房,把伺候她多年的丫鬟等晴和聽雨弄進宮,當她嘴饞時就讓她們弄弄點心解解饞。

  珊瑚和翡翠則是在她入宮前就嫁人了,一個嫁給府裡的小管事,現在也是管家娘子,管著她在娘家的院子,雖然她回府省親的機會不多,一個被她嫁妝鋪子的二掌櫃娶走了,如今已是兩個孩子的娘了。

  古人的生育真是太早了,生個孩子就是在拚命,十五、六歲當娘,鬼門前走一回。

  「去不去?」君無垢眼帶笑意,寵著他心愛的小姑娘。

  「去。」管他是不是陷阱,她在宮裡都快悶出病了。

  她話音方落,藏不住本性的君無垢拉著她的手就要出宮,幸好等晴、聽雨以及女官木蘭和蘇靜及時阻止,他們才換上尋常百姓的衣服,做富家老爺、夫人的打扮,明衛八名,暗衛二十名,以及等晴等人,一行人悠悠哉哉的從側門離開,兩輛黑蓬馬車跟在後頭。

  「親親,喜歡什麼我買給你。」終於不用再自稱朕了,君無垢感覺肩頭輕了,氣順了,渾身舒暢。

  「皇……二爺,你又忘了。」夜隱華差點脫口喊他皇上。

  看著街上的鋪子和來往的百姓,不知是她壓抑太久了,還是心情突然放鬆了,感覺和以前大不相同。

  才入宮幾年而已,她覺得她的心都老了。

  「二爺好,你就喊我二爺,爺的……華兒說什麼都對。」別人或許看不出,他卻能從她少有表情的臉上看出她的情緒,明白她是在不高興他不長記性,他連忙改口,樂得哈哈大笑。

  「別嘻皮笑臉的,真像……」唉,她怎麼又想起那個人了?可是他們的說話方式越聽越像,還有那發亮的眼神……

  驀地,她抬手輕按胸口,她覺得心跳較以往快了些,他灼熱的神態令她心口發燙。明明是如此不同的兩個人,為什麼昜近她老犯迷糊,將他們看成一個人,莫非她病了?

  「你要說我像肅王?」君無垢挑眉一笑,握住她瑩白小手,旁若無人的走在人群中,神情頗為得意。親親是他的,他能光明正大的牽她的手,青天白日下行走在世俗的眼光中,他能明白地告訴百姓,這是他的妻子。

  他要的永遠只有她,打從在書畫鋪子初遇她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不同了,他的心鐫刻上一道小小的身影,即使她不笑,他也覺得她笑若春花。

  不能擁有的遺憾彌補了,原本因為錯過而失落的心,再次滿溢了歡喜,他得到一次重生的機會,他會努力把握,將這副身體佔為己有,成為它的新主人。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花開花謝,日落日出,他終於在滾滾紅塵得到了伊人。

  「二爺不介意?」若是以前的他肯定會臉色一沉,冷言冷語諷刺她不守婦德,不堪為范。

  他笑了笑,「活著的是我,有何好介意。」  

  他終究沒說出實情,這種事有誰能捺受?他至今有時還會從睡夢中驚醒,低下頭看看穿胸而過的傷口在不在,他是否又變回沒人看得見的魂魄,在皇宮裡四下飄蕩,只能對月欷吁。

  似是想通了什麼的夜隱華微微頷首。「說的也是。」皇上只有一個,不管他內裡變成什麼,在文武百官的眼裡他還是皇上。

  這麼一想,她的心頭寬慰了許多,腳步也不由自主變得輕快,雖然仍然沒有什麼表情變化,但能讓人感覺到她由內而外散發出喜悅。

  快樂是有渲染力的,一個傳一個。

  「親……華兒,看,雜耍,猴子打鼓,它像不像你十歲那年收到的木雕?猴子屁股還是紅的。」高興過了頭的君無垢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一出皇宮,他的緊繃感一下子全都放鬆了,也少了戒心。

  夜隱華愣了愣,輕輕的點頭,她記得那個猴子木雕,足足有她半個手臂高,肅王那時還是五皇子,第三次爬牆爬進她的院子,咧著一口白牙祝賀她生辰,還說每一年都要來。

  一直到她被賜婚,人不在京城的他照樣年年送禮來,有時是一把刑刃,有時是老虎的尖牙串成的頂鏈,有時是刻上詩詞的馬蹄鐵……最後送的是及笄時插簪的蘭花簪。

  那時她不懂其意,讓等晴收到首飾盒子裡,等她當上皇家兒媳後,她才從長望口中得知送簪的含意。

  只是為時已晚了。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他們終究是無緣。

  「打賞,打賞,猴子來收錢了……哎喲!華兒你……你幹麼掐我?」還好他皮厚肉多,不怕掐。

  「會痛?」她問。

  「痛。」肉做的怎麼不痛?

  「會痛就好。」他是活人。

  一頭霧水的君無垢皺著眉頭。「打情罵俏要在閨房內,我皮粗肉厚,到時候你想怎麼掐就怎麼掐。」

  她看了他好一會兒,才道:「你長得很好看。」

  以前她沒正眼瞧過他,因為沒當他是丈夫看待,也不在乎他長相如何,兩人成婚數年,她只知他的大概輪廓,平常都是以衣飾顏色辨人,不認錯人就好了。

  宮中只允許一人穿明黃色,那便是皇上。

  「我當然好看……」他先是洋洋得意的咧開嘴笑,繼而想到什麼,嘴又抿成一直線。「五弟生得比我好看。」他不忘吹捧自己。

  「都好看。」在她看來都一樣。

  君無愁俊美無儔,生就一副惹來孽緣的桃花相,君無垢清逸俊秀,身形頎長若竹,斜眉入鬢,風姿卓絕。

  從外表來看,兩人的容貌都是上上選,只是一個生性風流多情,一個玩世不恭,高傲霸氣,他倆站在一起不分軒輊,外貌上也有六分相像,兄弟倆的模樣都像先帝。

  「都好看?」他抿直的唇微微鬆開。

  「是。」在她眼中沒有美醜,只有順不順眼。

  君無垢表情一柔,再一次露出有妻如此夫復何求的傻笑,拉著她的柔白小手又到橋底下看人捏麵人、射飛刀、捏糖畫、做大餅……幾十個攤子排了好幾排,不嫌煩的一個一個逛。

  本以為先喊累的會是鮮少出門的女人們,沒想到汗水直滴的竟是看來比誰都玩得瘋的君二爺。

  「二爺,歇歇吧!」面白無鬚的常順小聲地勸說。

  「歇什歇,沒瞧見夫人尚未盡興……」話沒說完,君無垢大口喘著氣,潮紅的臉色轉白。

  「二爺……」你哪能和夫人比,她日日進補,補得面色紅潤,白裡透紅,抹了細粉般瑩潔光潤,而你是虛不受補,大病一場後吃什麼都不香,吃多也不增肉,面泛灰白。

  「我累了,想歇腳。」他那樣子還想逞強。

  一聽見親親喊累,君無垢馬上眉開眼笑。「歇,還不帶路,讓夫人累著了,回去後自領板子……華兒,來,我牽著你走。」

  常順走得太慢,他一腳踹過去,害得常順往前撲倒。

  刷!刷!刷!罪惡值上升。

  當!

  系統提示聲讓往前走的君無垢一怔,隨即又不怎麼在意地繼續往前走,滿溢心田的幸福感裝不下其它,他的眼底和心中,唯有一人的倩影。

  如願以償,他還能不雀躍嗎?

  至於帝位,他根本不屑一顧,以前沒想過,如今不願想,若非為了擁有心愛女子,他更樂意回到北境,與他帶出來的兵士們並肩作戰,共同抵禦年年進犯的大夷族。

  「唉!夫人,你看,那不是……」一身嫩黃的聽雨往前一指,眼尖的瞧見酒樓前兩道熟悉的身影。

  夜隱華雙眼微微一瞇,總是平靜無波的眼眸迸射出少見的凌厲。「他們怎麼會在這裡?」

  「過去瞧瞧,別讓他們受到欺負。」君無垢也認出人了。本為相府的恩德公府他去過無數次,自是對住在宅子裡的人十分熟悉,只是好幾年沒見了,一時認不出人。

  小樹苗會長大,栽藕成荷田,歲月總是悄悄的走過,帶來成長。

  一帝一后帶著隨從、丫鬟走近,就聽見一個白凈清秀的少年正臉紅脖子粗的和人爭論……喔!說是吵架更恰當。

  「……憑什麼我們不能進?開鋪子做生意還挑客人不成?同樣是銀子,你還分咬不咬手嗎?」哪有拒人於外的道理。

  「我的小祖宗呀,不是不讓你進,而是本酒樓今兒個被人包了,許出不許進,你若對本酒樓菜色滿意,下回請早。」掌櫃的也不想趕客人呀,可是裡面那位勢力龐大,他得罪不起。

  「哼!根本是睜眼說瞎話,剛才我還看見有人進去了,是我們露臉了才讓人擋住,分明是有人想找我們麻煩。」想也知道是哪幾個,敢欺到他們頭上的人不多。

  白衣少年漲紅了臉,氣得頭頂快冒煙了,他們也不是非進不可,只不過是氣不過,想討個說法。

  「小祖宗,你也曉得小店的為難,別再強求退讓一步可好?我們也不好做人呀!」兩位小爺的家風清正,還能講講道理,裡頭那位是半點情面也不講,說翻臉就翻臉。

  「我們也不想刁難貴店,家父嘴饞,想吃貴店的醬燒肘子和滷香鴨,要不你給我們包上兩份,今天就不進去了。」長得和氣怒少年一模一樣卻文質彬彬的少年拱手作揖,態度和善好說話。

  「這……」掌櫃的往裡一看,面有難色。

  「怎麼,柿子挑軟的捏呀?是因為我們不會和你們紅臉拆樓嗎?」先前的少年氣呼呼的鼓著腮幫子。

  「小祖宗……」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掌櫃的苦著一張臉,他不怕客人鬧場,就怕對方來頭不小,他無法應付。

  「就挑軟的捏如何?我們爺兒有權有勢,銀子多到花不完,想拿來砸貓砸狗你管得著嗎?」穿得很花俏的中年男子小人得志的捻著八字鬍,陰惻惻的笑道。

  「范離,又是你。」惡奴。

  名叫范離的男子頭抬得高高的,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又是我犯法嗎?我們爺兒正在樓上喝酒、聽小曲兒,掃興的人有多遠滾多遠,要是把我們爺兒惹毛了,可有你們受的。」

  「哼!蕭天野敢對我們做什麼?護國大將軍是他爹又不是他,他充什麼了不起,有本事去北境殺敵呀!」孬種,貪生怕死,他也只能魚肉百姓而已。

  肅王死得太不值了,他個性風趣,又能一派正經,還會買些東西討好他們,他是大英雄,是世上最不該死的人。

  二樓的雅間內,傳出男人嘲諷的笑聲——

  「夜隱月,你要不要試試爺兒敢不敢對你做什麼?」呵!穿成這樣他就認不出來嗎?

  皮白肉嫩、女扮男裝的夜隱月小爪子一握拳,氣惱地往上揮舞。「你要敢動我,我爹和我姊姊絕不會饒過你。」

  「夜太傅我還給他三分面子,他身為文官之首,爺兒還小有忌憚,可是你那鵪鶉似的姊姊,我還真沒看在眼裡,我妹妹一根手指頭就能將她捏死。」蕭天野哼笑兩聲,說得猖狂。

  「你……」他居然這麼說姊姊,他們合起來欺負姊姊,姊姊一個人待在走不出來的高牆內,一定很寂寞……

  夜隱月氣紅了眼眶,想哭,但是忍著不落淚,姊姊說不在人前哭,會被人看輕,鼻子再酸也要忍住。  

  「月,別和他吵,他這種人不講道理的,橫行霸道,仗勢欺人,蕭貴妃正得聖寵又如何,多行不義必自斃,早晚老天爺會收了她。」與夜隱月是雙生子的夜隱真拉住生性衝動的手足,免得她把事情鬧大。

  「姊姊她……我捨不得嘛!一個貴妃竟然敢欺壓我們姊姊,我好想衝進宮裡踹她兩腳,替姊姊出氣!」但是姊姊從不召他們入宮,只說宮中兇險,而他們被養得太單純了,應付不了一攤渾水中的爾虞我詐。

  夜隱真也想踹人,可他是讀書人,讀的還是聖賢書,只與人講理,不興動手動腳。

  「哈!你想踹誰呀?你腿一抬,爺兒就把你的細腿兒折了。」骨斷的脆聲想必很悅耳,蕭天野愉悅的想著。

  「你敢!」這次氣憤大喊的是夜隱真,他將雙生姊姊往身後一拉,才十三歲紀的他已有男兒氣概。

  「哈哈,你敢我就敢,你以為光靠文人就能治國了嗎?我手裡的兵,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了你恩德公府。」

  蕭正贊手上的兵權雖然交出去了,可他兒子裡有五人在軍中,幾十萬的兵幾乎是懹中之物。

  其中他的嫡子就掌控京幾營、武讓營和禁衛,裡外控制京城防衛,而他的族中後輩與子弟兵也大多以他馬首是瞻,君氏江山有三分之二的兵權是握在蕭家人手裡。

  若非忌憚能以一敵一的精悍北境軍,蕭正贊早趁皇上無能而奪位了,他很清楚他的兵若遇上北境軍,就算是勝也是慘勝,將耗掉一半的國力,得花上個十年時間才能再培養出能帶兵打仗的將領。

  好兵易得,良將難尋。

  他有所顧忌,如無萬全之策也不敢輕舉妄動。

  只是肅王已死,北境軍群龍無首,他原本壓抑的心思又活絡起來,打算借皇上的手派自己的兒子去接收北境,一旦兵權入手,天下就是他一個人的,本就該死的天子也不能再高坐金鑾殿,皇帝換人做。

  「范離,你還傻愣著幹什麼?把人給爺趕出去,爺一見到他們就晦氣。」蕭天野朝地上虛吐了一口痰。

  「是,小的馬上辦。」狐假虎威的范離見對方人單勢弱,心一橫就狂起來了。

  「還不走,想讓人趕嗎?」

  「大門朝外開,我站在門口礙你什麼事,膽子夠大來推我呀!」賭氣的夜隱月偏是不走,和對方槓上了。

  「推就推,還怕你咬我嗎?」范離淫笑地看著她的平胸,長斑的手往前一推。

  夜隱月見他真敢把手伸過來,羞惱地面一紅,身體本能地往後傾,怎料一個沒站穩,整個人就要向後摔。

  嚇得尖叫的她不敢睜開眼,以為會跌個四腳朝天,等著疼痛感傳來。

  此時,一隻柔皙的手托住她的後腰,輕輕一送,她便穩妥地站直了身子,而懷有色心的范離莫名倒著飛了出去,當場吐了口血,原來是她身後多出男人的一條長腿,一腳踹向范離的胸口。

  夜隱月想感謝搭救之恩,回過頭,乍見對方的面容後,驚愕的小嘴一張。「皇……」

  來者將手指往唇上一放,做了個噓的口形。

  「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了恩德公府,這口氣可真大,我倒要秤秤一口唾沫有多重,重到你敢口出狂言!」

  雅間的門是被踹開的,隨後走進一名面無表情的貌美女人,而夜隱月和夜隱真姊弟倆則是信心十足的跟在她身後一步,一左一右活似兩位護法,一副家裡大人來了的模樣,兩人目光得意,下顯微抬,神氣地睨著雅間裡的人。

  「你好大的膽子,敢破門而入,你知不知道我是誰?」見到有人上門找碴,看也不看來者的蕭天野大怒拍桌。

  「禁衛軍副統領,官居從三品。」女子的嗓音輕柔而明媚,像是春天的風拂過剛結苞的桃花嫩枝,但是,帶了一絲令人感到心寒的冷意。

  「既然知曉我是何人還敢造次,不想活了嗎?」剛好拿她來祭刀,殺雞儆猴,嚇嚇恩德公府。

  「你欺負兩個小的,我能不出面嗎?一個大男人也不羞愧,看人家大人不在身邊就行無恥行徑,蕭家有你這樣的子孫實在可恥,有辱祖宗顏面。」禁衛軍副統領……嗎,這個位置也該動一動了,滾木不動易生蠢蟲。

  「你真是活膩了,敢辱罵我蕭家先祖,大爺我先教你一個乖,下輩子投胎管好你的嘴……」蕭天野惱羞成怒,憤而起身要一刀砍死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女人。他蕭家就是京城的天,誰敢大放厥詞便是與天作對,根本是找死,他大方地成全她,黃泉路上好走。

  「放肆——」

  忽地,四道影子憑空出現,護衛在女子身前。

  如果蕭天野稍微冷靜些,不難看出這些人的身手與大內高手十分相近,是保護皇上的暗衛,身為禁衛軍副統領,有些人他還打過照面。

  可是氣頭上的他紅了眼,不管不顧他們早何許人也,只知有人敢出手壞了他的好事,他一個也不放過。

  「這天下有一半是我蕭家的,我還沒見過比我更張狂的人,你們要真敢造次,我滅你們全族!」一看對方實力不差,是有功夫底子的,面子掛不住的蕭大公子訕訕然收刀。

  識時務者為俊傑。

  「你問過君家人了嗎?皇上有說過要讓出一半江山嗎?」夜隱華淡淡地道。

  蕭家的勢力果然大到一手遮天,敢誇口均分天下。

  蕭天野撂完話也意識到自己剛剛說的話太大逆不道,沒順著說下去,但他心裡已認定父親成為一國之君只是遲早的事。

  「皇上是你能掛在嘴邊的嗎?小娘子生得美貌,不如來當我第七房小妾,我就原諒你的出言不遜。」看見對方生得美,起了色心的蕭天野語帶輕佻。

  「瞎了你的狗眼,上不了檯面的腐肉,我姊也是你能調戲的嗎?也不瞧瞧自己滿臉疙瘩,想出來嚇死誰?」

  蕭鳳瑤長得那般妖媚,可知她的兄弟也生得不差,蕭天野在外貌上還稱得上賞心悅目,不少京城女子為之傾心,視其為良夫佳婿,夜隱月所謂的滿臉疙瘩指的是他像癩蛤蟆一樣噁心,妄想摘天上的明月,他只配爛泥巴。

  「小月,文雅點,你是姑娘家,毛毛躁躁的不像話。」這丫頭該管管了,心直口快,不知世間兇險。

  「是,姊姊。」小姑娘低下頭,規規矩矩的收起小爪子。

  聞言,蕭天野忽地太笑。「你胡亂喊什麼姊姊?你姊姊在宮裡,這輩子再也出不了宮。」除非死後送入陵墓,與皇上同葬。

  「族姊也是姊。」夜隱華沒透露身分,但也沒想到蕭天野眼拙到近乎目盲,居然沒能認出她,不知是他太過自大,還是從未將她放在眼裡,畢竟每年的節慶和萬壽節,她總要出來露露面。

  「夜家人不是快死光了,你們還有族親?」蕭天野嘲諷道,全然不把夜家人當一回事。

  文武相忌,互看不順眼由來已久,文官瞧不起武人粗魯,有勇無謀沒腦子,全靠一把力氣拚命;武官鄙視文人的弱不禁風,滿口酸言,光靠一張嘴就想謀劃萬里江山。

  文人之首為夜家,三代為官,守正廉明,書香傳家,以文正身,深受讀書人推崇,視為楷模,是士子眼中一股不畏濁氣的清流。

  武將之首有二,一是肅王君無垢,一是護國大將軍蕭正贊,兩派分庭抗禮,只在伯仲間,不過自從肅王去世之後,他的派系漸有消寂,蕭家的人馬一躍而起,成為朝中最大的勢力。

  所謂此消彼長,少了北境軍的制衡,蕭正贊這方日漸強大,而夜家人丁不興,幼子又尚未長成,所以在朝廷抗衡中,文官的勢力被壓制,同時也意味著夜家在朝政上爭不過蕭家,有被壓著打的趨勢。

  且由於皇后失寵,蕭貴妃卻受獨寵,兩家的勝負越見明顯,恩德公府似在沒落中。

  因此蕭家人在外的行徑從不收斂,任意打壓政敵,欺凌非同一陣線官員的家眷子女,逮著誰就朝誰出手,輕則言語羞重則還曾把人打殘甚或活活打死,對方家人還得忍氣吞聲上門致歉,送上重禮。

  「總還有幾個得用的,倒是你們蕭氏九族,大概離滿門抄斬不遠了。」夜家雖然人口不多,但總好過全家死絕,再無復起之日。

  「大膽!你敢詛咒蕭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嗎?」怒極的蕭天野再次舉刀,同時以眼神暗示手下去找人來。  

        只是出去的人沒有一個回來,他若往雅間外一看,準會看到那些人被倒吊在樑柱上,嘴裡塞著木炭,一個窮極無聊的男人穿著黃色衣袍,命人在下面點火,煙熏人肉。

  刷!刷!刷!罪惡值上升。

  「你殺呀!你若殺了我姊姊,當真要被滿門抄斬了,虧你還是朝廷的官,居然連我姊姊是誰都不認得,你這官不當也罷。」夜隱月翻了個大白眼,嘲笑他有眼無珠。

  「什麼滿門抄斬,你當你姊姊是當今皇……」蕭天野惱怒地正要上前,突地靈光乍閃,想到夜家的女兒也就那幾人,夜隱月口口聲聲喊這個女人姊姊,就他所知,她唯一的嫡親姊姊不就是……

  皇后?

  蕭天野嚇出一身冷汗,手臂瞬間打直,放下手中的禁軍佩刀,再三打量眼前的女子,卻不敢確定是不是他認為的那個人,因為他從未認真看過「那位」的長相。

  「見到皇后還不行禮?」

  冷肅的聲音從雅間門口傳入,一抹修竹般的身影立得筆直,眼熟的常順彎著腰站在男子的斜後方。

  「皇……皇上!」蕭天野訝然低呼。

  皇上不是在宮裡嗎?怎麼會在這裡?「怎麼,蕭家的權勢大過皇權,見了朕都不用行禮了?」

  父皇走錯了一步,原意是要牽制才遺命護國大將軍為輔政大臣之一,沒想到卻養大了一頭狼,給了他更多的權力。

  野心是一把利刃,割開了慾望的繩索,讓人拚命吞噬眼前的利益和權勢,化為貪得無饜的巨獸。

  「不是的,我只是沒料到……」蕭天野心急想解釋,可越說越慌亂,完全忘了君臣之禮。

  「我?」君無垢微一挑眉,瞥去一眼。

  他的語聲不嚴屬,聽在蕭天野耳裡卻有如重鎚一敲,讓他的心狠狠震蕩,他隨即雙腿一軟,跪了下來。「臣有罪,臣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后呢?」真是一家獨大呀,他們眼中還有誰?

  正要起身的蕭天野暗恨在心,又行了跪禮叩首。「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臣冒犯了。」

  「不是第七房小妾,還怕冒犯嗎?」居然敢說要把她這個皇上的女人納為屋裡人,看來這傢伙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一聽到這話,本來行完禮就要站起來的蕭天野一動也不敢動,繼續跪著,心驚膽跳,畢竟皇上就在旁邊聽。

  「你要納朕的皇后為妾?蕭副統領,你有沒有覺得擱在脖子上的腦袋有點重?」若非現在還不是時候,他一定馬上讓這傢伙人頭落地!

  「戲言,臣只是和她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沒想過要當真。」她居然是皇后,那瑤兒呢?他妹妹為何沒跟出來?

  蕭天野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濡濕了,面上略顯窘迫,但他對皇后的態度仍無半絲敬畏,認為她遲早會被廢,后位是他妹妹的。

  「『她』是誰?」君無垢的語氣帶著冷厲。

  「她是……呃!皇后。」頭一垂,蕭天野有種被人在臉上狠狠一巴掌的感覺,火辣辣的漲疼,要向他所鄙夷的女人低頭,真是奇恥大辱!

  「記得了,她是皇后,是朕百年以後同葬一穴的髮妻,你不準無視之。」她是他最重要的人,誰也不得任意侮辱。

  「是……臣謹記在心。」蕭天野一口氣血翻騰,感覺一口血快湧出喉間,他向來最瞧不起的夜家人,居然有鹹魚翻身的一日。

  心裡嘔,有口難言呀!

  「起來吧!」看蕭天野生生矮了半截,君無垢痛快是痛快,但此舉難免打了蕭正贊的臉,這隻老狐狸向來狡猾,比小的更謹慎能忍,若是有一絲不對勁便會立即改變計劃,以更周密的方式達到目的,他可不能在這個時候和蕭家撕破臉。

  「謝皇上不怪之恩……」起到一半,蕭天野頓了一下,又朝皇后行拱手之禮。「謝娘娘心胸寬大,不治臣冒失之舉。」

  他很聰明,兩句話就想擋了皇后的懲罰,不罰他是大量,罰了便是自打嘴巴,皇后的公正受到質疑,她只能挨了悶棍不作聲,冷看他得意輕狂,笑著給她使絆子。

  可是夜隱華豈是他幾句話就能敷衍過去的人,她淡談地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本宮的弟弟妹妹雖然頑劣,但也不到蠻橫無禮的地步,你一個成年人還和孩子計較,是否太過了?」她擺明了護短。

  蕭天野年歲不大,剛出了弱冠,靠著父親的牽線才當上禁衛軍副統領,但和十三歲的夜隱月、夜隱真一比,那可是老了七八歲,年歲上的差距給了人垢病的餘地。

  恃強凌弱、以大欺小的惡行,再加上他還有官職在身,罪加一等。為官不是為了欺凌無辜百姓,更遑論是對未行及棄禮的幼女,乃至辱及皇室,蔑視皇后,未直接下旨賜死已經夠給蕭家面子了。

  「皇后的意思是……」蕭天野有不好的預感,臉色變得很難看。

  「道個歉吧,以示反省之意。」夜隱華輕揚柔荑。

  一聽到要讓大壞蛋道歉,夜晚月可得意了,腰挺直,揚起下巴,小臉掩不住笑意。

  「什麼,要讓我向兩個小鬼道歉!」皇后,你逼人太甚!蕭天野雙眼惡狠狠的睜大,目光發紅。

  夜隱華看了皇上一眼,見他樂呵呵的笑著,她也就安心了,毫無顧忌的為一雙弟妹護航,「你口中的小鬼,一個是國舅爺,一個是清揚郡主,他們的品階和地位都高於你。」

  我是郡主?一臉訝異的夜二小姐指著自己。

  「國舅爺?清揚郡主?」見鬼了,這是幾時有的封號?蕭天野因妹妹受寵自封為皇上的小舅子,但正牌的國舅出爐了,皇后的娘家兄弟才是名符其實的國舅爺。

  「本宮剛才封的,你有意見?」夜隱華面癱的臉特別有威儀。

  「皇上……」這事你不管嗎?

  君無垢執起夜隱華的手,笑意繾綣地瞅著她。「依皇后的懿旨而行,夫妻一體,她的意思便是朕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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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4 18:33:0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看路,你眼睛長在後腦勺嗎?」

  倒著走的夜隱月一臉崇拜,笑得嘴都闔不攏,眼瞇瞇的好不快活,一身錦白衣裳讓她看起來像個淘氣少年。

  「姊,你真是太厲害了,笑也不笑的看著京城惡霸,他就忍氣吞聲地跟我和阿真說抱歉,那感覺真是……」太爽快了!

  「笑不出來。」夜隱華說的是實情,但是一聽到妹妹提到京城惡霸,她不禁想到當年鮮衣怒馬的京城五霸。

  一代新人換舊人,昔日的五人早已各奔東西,為日後前程打拚,新起的一霸耀武揚威,成為別人口中的惡人。

  顯然地,君無垢也想起同一件事,他看著容貌絕美的夜隱華,心裡想著第一次與她相遇時,自己的無賴行徑,幾個平時玩在一起的好友嘲笑他被勾了魂。

  也許該是時候和他們聯繫了,他在朝中的勢力太過落弱,需要更多的助力,而他們正是他不可或缺的臂膀。

  「姊,你別說笑了,怎麼可能笑不出來?我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就怕笑出聲丟了你的面子。」夜晚月拉著姊姊的手揉著自己的肚子,表示真笑疼了,她好久不曾這麼開心了。

  臭丫頭,臭丫頭,快放開你的手,那是我的女人,想撒嬌找你的娘、我的岳母去,別來和我搶!

  吃味的君無垢瞪著和他搶妻子小手的小姨子,希望瞪得她有自覺放手,可是被養得天真的夜隱月根本感受不到他的怨氣,照樣拉著久未碰面的皇后姊姊,嘰吼喳喳說個沒完。

  「大姊天生面癱。」夜隱真小聲的提醒。

  在他的記憶中,他真沒見大姊笑過,但是大姊對他們很好,很疼他們,會弄好吃的東西給他們吃,買書、買筆,或是一些稀奇的小玩意給他們,還會哄他們睡覺。

  在他心裡,大姊簡直就是神仙。

  據他所知,家裡以前是很窮的,雖然是相府,可銀子都拿來給娘買藥,娘的身子一直都不太好,長年臥病在床,每日喝藥,要用二十年以上的參湯吊命,也因此下人很少,幾乎養不起,他和兩個姊姊共享一個奶娘,府裡丫鬟、婆子各一名,看門的還得兼車夫。

  後來大姊覺得這樣不行,相府總有一天會被拖垮,因此才八歲的她便主動向祖父爭取管家權,由她管理府中大小事務,她說不想再看到他和二姊因為肚子餓而哇哇大哭。  

  自從大姊開始掌家後,他們就沒再窮過了,還一年一年的富起來,田地一塊一塊的買,莊子一座一座的蓋,鋪子也越來越多,甚至還開了京裡最大的藥鋪,從此娘的病就不用愁了,藥材由鋪子供給。

  他不曉得府裡多有錢,但他曾偷聽到祖父和父親的交談,他們說不算田地的收益,每年光是鋪子的租金就高達十萬兩,他一聽嚇了一大跳,原來大姊真的很會賺錢,可這麼多責任壓在大姊身上,也一定很辛苦。

  但她什麼也不說,默默地付出。

  而也就是因為大姊太能幹了才被先帝看中,挑了她為太子妃,想用她的聰慧和才能輔佐太子,也就是當今皇上。

  想著,夜隱真看了眼大姊身側的男人,若有所思。他知道大姊嫁給皇上不開心,皇上對她很冷淡,今天卻完全不一樣,站在大姊這一邊,大姊終於能夠過得好了嗎?

  「啊!我忘了。」面上一紅的夜隱月笑得很不好意思,小臉羞怯怯地往大姊的胸口一鑽。

  臭丫頭,臭丫頭,你太過分了,華兒的那裡我都沒碰過,你敢泥鰍似的往裡鑽,真當我死了不成?君無垢的心裡萬馬奔騰,嫉妒得快要咆哮,牙磨得快崩了。

  他也知道自己的佔有慾強到有些變態了,只要是活的物體靠近他的女人,他都會忍不住生出想把人丟得遠遠的衝動,但這他改不了。

  「沒事,我們也很多年沒見了,你的個頭高了一點。」

  夜隱華目光柔和的瞅著妹妹,抬手摸摸她的頭,讓她開心得咯咯直笑。

  我也想摸摸……忍不下去的君無垢不著痕跡地拉開賴著姊姊的小姨子,一手順勢握住夜隱華的手抬起來,然而他太高了,她只到他胸前,她摸不到他的頭,他只好退而求其次的將她的手按在胸口,近距離感受她掌心的溫度。

  很蠢的行為,他卻暗樂了許久,自認為戰勝了小姨子。

  「皇上姊夫,你擋到我和姊姊了。」他一個大男人擋在中間,她們談話很不方便。

  臉皮厚到難以置信的君無垢一臉正色的搖搖頭,「皇后身分尊貴,僅次於朕,雖是微服出巡也不能有失體統,要是和你這樣打鬧嗤笑,讓人看見她的不莊重,對她名聲不好。」

  別以為喊他一聲皇上姊夫他就會暈陶陶,他是堂堂的鐵血將軍,百戰不敗的肅王爺,別想收買他。

  雖是這麼想,但揚起的嘴角卻洩露了他愉快的心情,這一聲姊夫他盼了多久呀,說是望眼欲穿也不為過。

  「喔,那我也不能笑,要端莊秀氣。」一哄就上當的小丫頭一下子拘謹多了,學著姊姊裝嚴肅。

  「小月,你現在是少年裝扮。」這丫頭直傻,這份傻氣怎麼給她找夫婿?

  經姊姊一提醒,嬌笑似花的夜隱月才想著此時的她不是小姑娘,而是唇紅齒白的少年公子。「皇上姊夫你很壞哩,欺負人。」

  「出了宮我就不是皇上,前頭兩個字可以省略。」他可不想被一群百姓圍住,口呼萬歲。

  「好,姊夫。」夜隱月乖巧的應了一聲。

  君無垢施捨她一個笑,很敷衍拍拍她的頭,表示嘉勉。

  「小月,真弟,就你們兩個出府,怎麼沒帶丫鬟或小廝?」夜隱華指著兩人空無一人的身後,語氣多了責備。

  樂極生悲,才沉邊在「大仇得報」的歡喜中,很快就迎來人生第一場悲劇,偷跑出來的攣生姊弟動作一致的僵住,接著笑得很羞澀的摸摸頭,你看我,我看你的推來推去,誰也不敢開口。

*             *             *

  「胡鬧!」竟然未知會任何人,私自出府。

  「爹……」兩顆小腦袋同時低頭認錯,小聲地喊著滿臉怒色的父親。

  「晚上不許吃飯,全給我跪祠堂去,不到明天天亮不許起來!」寵之即害之,不能再縱容了。

  「什麼?」

  「跪祠堂!」

  兩個打小沒受過罰的小傢伙同聲哀號,兩雙大眼睛眨呀眨地想求情,那可憐的模樣呀,鐵石心腸的人也會為之動容。

  對小動物和小孩最沒轍的夜隱華一瞧見兩人委屈兮兮的神態,心生不忍的想幫忙說話,只是小心眼的皇上愛記恨,語氣涼薄的添了一把暗火,故意說出兩個孩子跟人起爭執的事,把人送進只有燭光環繞的幽僻處。

  「皇上不宜離宮太久,稍作停歇就回宮吧!」太傅大人不敢留客,他承擔不起一點閃失。

  夜熹明做事直來直往,不拐彎抹角,他不會為一己之私做出有違良心的事,講求大公無私。

  這也是他為文人所追捧的原因,也受文官的欣賞,凡是有風骨的讀書人都以他為榜樣。

  「岳父,來下盤棋。」君無垢以女婿身分相邀,平易近人得毫無帝王的架子,隨和得宛如自家小侄。

  但是夜熹明卻被那聲「岳父」給驚著了,神情複雜的瞅著自來熟的皇上,明明他是想送客,沒想到後來真下起棋來,還越下越驚心,眉頭的小山越擠越高,他由皇上的棋風中看出殺伐果決,有在戰場上一決生死的血性。

  與其說是在下棋,倒似在佈陣,一子一子下得像在廝殺,互相在鬥智,全神貫注,不得有一絲馬虎。

  宮裡的皇子都是他的學生,他每一個都用心教過,對於皇子們的心性和學習態度,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不是他所認識的皇上,反而像……

  連下了數盤,皇上輸多贏少,可表情越來越凝重的卻是夜熹明,他每下一子都覺得有千斤重。

  身在在棋局中的君無垢也不忘他的皇后,眼角餘光瞧見她走出書房,往清輝堂走去,他知道她這是去見祖父。

  棋局繼續著,另一頭,清輝堂的燈籠高高掛起,閃著橘黃燭光。

  「難看。」

  「天生面癱。」沒法矯正的事,她也不想要。

  「我是指你皺眉的樣子。」年紀輕輕皺什麼眉,他一腳進棺材的人還比她看得開,笑口常開。

  夜隱華苦惱的回道:「皺不起來。」

  聞言,恩德公哈哈大笑,把孫女的困擾當笑話看。「祖父我是神人,看得出你隆起的小山。」

  「不好笑。」為老不尊,專愛戲弄小輩。

  「怎會不好笑,你這張面癱臉多看幾回,人生多了多少樂趣,讓人很想撕了你的面皮,看敷了幾張面具。」不能笑有不能笑的好處,至少鎮得住人。

  「祖父,你不正經。」半百老人就該清心寡欲,過著閒道尋佛的老人生活,閒雲野鶴等入土。

  「正經能讓我多活幾年嗎?還沒抱過曾孫,教我兩腿一伸也不閉目。」人生哪能沒遺憾,就看如何調適。他最大的遺憾是沒能多生幾個兒子,以至於夜家人丁凋零,兒子這一代也不是多子多孫。

  「晦氣。」她兩眉動了一下。

  「生生死死的事誰都會碰上,怎麼會是晦氣呢?說吧,你又在糾結什麼?」她放著偌大的後宮不去整頓,任由它一日比一日更為烏煙瘴氣,反而管起她不該管的事。

  「府裡的事為何不知會我一聲?」她留了暗線,能與宮外的他們傳訊。

  大概是多年的保鏢生活養成她的性格,她隨遇而安,能夠很快地適應融入各種環境,她認為調適自己的心情是最重要的一環。

  所以當她發現自己回不去現代後,她便死心地把自己當成「原住民」,很愉快且無奈地當起吃米不知米價的孩子。

  除了她的娘病弱得叫人難受之外,其它的夜家人簡直是為她量身打造的,她非常喜歡自己的新家庭,雖然有個無良的祖父怪招百出,但她也接招接得樂趣橫生。所以她願意為他們付出。

  「有什麼事?好吃好喝,有人伺候,每個月有人送銀子來,你不曉得祖父這日子過得多快活。」恩徳公故意裝傻,嫁出去的孫女兒是潑出去的水,她自個兒都一堆麻煩事了,何苦再拖累她?

  先是帝后失和,又是蕭貴妃小產,然後她被幽禁鳳儀宮,接著皇上昏迷不醒,國師連忙請出皇后侍疾,以天生鳳命增強皇上的氣數,強行和閻王搶命,把命給留住。

  好不容易皇上清醒了,帝后也有和好的跡象,在眼看著情勢有好轉的時候,他只會為她高興,不做壞人好事的絆腳石。

  「祖父知道我在說什麼。」夜隱華水眸深如黑井,黑幽幽的瞪著不肯老實的祖父,很想扯掉幾根他寶貴的鬍子。

  恩德公嘆了口氣,撫著他心愛的美髯,人老了,也只一下這個嗜好了。「告訴你又有何用,徒增煩惱。」

  「我能弄死蕭貴妃那個女人。」既然想作死,她不介意成全她。

  明明無孕卻謊稱懷有龍種,再將摻有紅花的保胎藥栽贓到她頭上,因為那湯藥是她命人送去的。

  如果她順勢而為,在碧瑤宮內點起要命的毒香,那麼蕭貴妃的身子便會因「小產」後處理不當而日見消瘦虛弱,只須月餘便會香消玉殞,魂歸離恨天。

  但她不屑使這種下流手段,也不願弄髒自己的手,後宮的寵愛只有短短數年,等年華老去,定有更年輕貌美的新人進來,曾經的愛憐如夢一場,消逝得比雲煙還快,若真的什麼人都要對付,她自己的日子還要不要過?

  聞言,恩德公輕笑出聲。「她死了對你有什麼好處,反而會使得前朝更加混亂,有她替你擋著,其它嬪妃才不會算計到你身上,你向來聰明,不用祖父教,必也曉得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

  蕭貴妃是個箭靶!把後宮女子的嫉妒、怨恨、不甘、仇視全收攏過去,她們忙著對付蕭貴妃,從她那兒分寵,自是不會在意被皇上冷落的皇后,孫女在吃人的後宮裡才能安生。

  可是他身為祖父,又不希望帝后離心,每個做長輩的都盼望兒孫過得好,夫妻和睦,生幾個孩子繞膝。

  這就矛盾了,孫女嫁的不是尋常人,便有這種苦惱。

  歷代帝王少有專情的,他們的心裝得下天下,自然也裝得進無數的女人,若有一天皇上不再相信皇后了,那她的下場比死還可怕,什麼人都想來踩一腳,踩得體無完膚。

  所以他是盼著小倆口好,但又別太好,保持不近不疏的中庸。

  夜隱華頭一點。「所以她還活著。」

  「做得好。」不愧是夜家的孫女,有見地。

  「不過蕭家的勢力已經大到誰也不放在眼裡了嗎?我們恩德公府是皇后娘家,他們居然也敢當面羞辱!」這是她無法容許的底線,她的隱忍低調是為了保護家人,如果連自家人都護不住,她又何必謹小慎微?

  她的沒有作為是不想將恩德公府推向風口浪尖,夜家的聲名過盛不是好事,很容易引來各方攻訐,稍有行為上的偏失,身敗名裂僅在轉瞬間,再也無力挽回。

  恩德公苦笑著看向掛在牆上的《漁翁獨釣寒江雪》畫作,感嘆心胸不夠豁達。

  「蕭家有兵,兵多將勇,有軍權就有實力,他們把兵帶出來在城外繞一繞,城裡的官民就噤聲了。」

  連當今皇上都畏懼蕭家的子弟兵,其它人又怎會不心生畏意呢?未對陣,已勢弱了三分。

  所以他約束著兩個小的不可隨意外出,除非有大人帶著,否則只能在府裡待著,蕭家人等著挑他們的錯處。

  「要不我玩掉幾個?」夜隱華眼中有著冷銳的殺氣,讓他們窩裡反,自相殘殺,舉手之勞而已。

  「暫時不用,靜觀其變,以不變以應萬變,祖父相信以你的慧黠,必能衝過重重難關。」

  她是他最放心的孫女,他相信她有能力化解對她的迫害,還能遊刃有餘的反將對方一軍,只是她無心,也不願出手,任由那些個魑魅魍魎上竄下跳,她當看戲般地樂在其中。

  像這回遭到皇上禁足也是她有意為之,因為她不想背著皇后賢名照顧一名假孕的妃子,那讓她看起來像個傻子。

  高傲是她的缺點之一。

  「祖父,你太看重我了,我可不要當個被山壓死的皇后。」好大的一座山,名為期待。

  恩德公又笑了,撫著花白鬍鬚。「你和皇上又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他會帶你悄悄出宮,又為了替你撐腰做了不少匪夷所思的事,祖父我都被他弄迷糊了……」

  夜隱華原本幽暗的目光閃過一絲光亮。「他瘋了。」

  「小鈴鐺!」他喝斥一聲,這丫頭在胡說什麼!

  「祖父,不許喚我小名。」她瞪眼。

  難聽死了,什麼小鈴鐺,從她出生喚到她換牙,要不是她威脅著要燒了他的鬍子,他肯定喊到她當祖母。

  這個有惡趣味的臭老頭,以整兒孫為樂。

  「那你也老實的招供,不許隱瞞。」這丫頭鐵定有事,幾個兒孫輩他最疼的就屬她了,自然也最為了解她的性子。

  夜隱華略頓了一下,瑩白指尖朝桌上一摳,她一猶豫不決便會做出這舉動,摳到手指發疼了,心中便有了決定。「祖父,皇上的呼吸曾經停止過,約一刻鐘後又恢復起伏。」

  呼吸停止之時,國師以身體擋住所有的視線,假意為皇上誦經增氣運而不讓人靠近,等到微弱的呼吸聲傳來,她明顯看到國師鬆了一口氣,緊繃的雙肩為之一鬆。

  沒多久,皇上就清醒了,而且眼神變了。

  「你是說皇上……」死了?恩德公無聲的用嘴形說著。

  她幾不可察的輕點了一下頭。「若祖父覺得他言行舉止和某人很相似,請不要太擔憂,也許就是我們所想的。」

  「你是懷疑皇上……」被借屍還魂了?

  人一旦上了年紀,遇到的事多了,沒有什麼是不能接受的,再怎麼光怪陸離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不會因為沒見過而全盤否定。

  「祖父,他說我笑起來很好看。」她也想知道她笑起來到底有多好看,居然能把他迷住了。

  恩德公見鬼似的睜大眼。「這才是天大的謊話吧!」

  面癱的人會笑?這不是騙鬼嗎!

  「祖父——」夜隱華嗓音一冷。

  「好好好,好看,皇后艷冠群芳。」

  「敷衍。」她不滿。

  「哼!你祖父一把年紀了還要敷衍你,你還不領情?做兒孫的要懂得孝道,綵衣娛親,快把皇上的事都告訴我……」恩德公的好奇心正在燃燒。

*             *             *

  「系統報告,系統報告,你的罪惡值已經累積足夠的點數,請問要兌換物品嗎?嗶!完畢。」

  兌換物品?

  許久未見到惡魔先生,君無垢都快忘了他身上還有個系統。

  他想了一下後,要了一把鑲寶石的鋒利匕首。

  然後他不再隱藏實力,一點也沒負疚感的欺負老人,連贏岳父大人十八盤棋,把他攻得丟盔棄甲,倉皇而逃,差點都要哭了。

  接著,他哼著北方小調到清輝院領回他的皇后,而夜更深了,皇宮各宮門早已落鎖,索性就不回宮了,就在恩德公府落腳,誰來趕都不走。

  這是他的目的,耍了一回無賴。

  他坐在椅上,打量著夜隱華的閨房。從他還是皇子時就夢寐以求踏進這間充滿香氣的屋子,有他送的立屏,巴掌大的千瓣白玉蓮斛,上頭插著一枝筆,牆上還有她畫的《農夫插秧圖》,為農夫擦汗的農婦她畫的是她自己,兩人站在插滿秧苗的水田中央,滿足地相視一笑。

  那是秋日豐收,等著首金稻穗垂地的喜悅。

  他想像農夫是他,而她正為他拭著汗,他眼露寵溺,她深情款款,兩人踩著夕陽餘暉回到裊裊炊煙升起的小農莊。

  他正沉浸在想像中,夜隱華來到他身側,他忙把手上把玩的匕首遞給她。

  「你送我這個?」夜隱華眼神怪異的看看手中之物,很沉,華而不實,再瞧瞧喜得等著表揚的男人,她實在很苦惱,他能不再做這種令人很困惑的事嗎?

  「是呀!喜不喜歡?是我精心挑選的,讓你帶在身上防身也好。」皇宮是世上最危險的地方,處處有兇險。

  她眼波輕漾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你是讓我自衛還是自盡?有誰見過皇后身上帶刀的?」

  舉凡宮中妃子及宮人私藏致命利器,一律以犯上論罪,以免有人以此刺殺皇上或宮妃。

  「呸!呸!什麼自盡,不吉利的話少講,宮裡的魑魅魍魎太多了,你帶著才好以防萬一。」蕭貴妃雖然在明處,但她擺在暗處的棋子不知有多少,在他沒有一一挑起前,他還希望她多點防心,勿輕信他人。

  夜隱華朝他手臂割了一刀。「未開鋒。」見紅未見血。

  頓時,君無垢訝然地紅了臉。「我、我沒注意到……」

  虧他還是戰場上殺過敵人的冷面王爺,居然沒發現刀鋒太鈍,連塊鹿肉也切不開,更遑論用來制敵。 

  但是,她是怎麼察覺刀鋒不如想像中的鋒利呢?那把幾乎閃瞎人雙目的匕首做得十分精美,精緻得有如神器,連慣用刀劍的他都被瞞過,為何她只瞄一眼便知分曉?

  父皇曾經說過,此女聰慧猶勝諸葛,你得之,不宜,當配天下至尊,方是百姓之福。

  難道這便是她聰慧之處,而她以往的表現是藏拙?

  君無垢的內心並無太多波動,只是對她的喜愛又加深一分,他知道他所喜之人並非泛泛之輩,他要一輩子擁有她,不斷地挖掘出她深藏的寶,此生有她人生何憾。

  「無妨,上頭的七色寶石挺值錢的。」很像她在現代收藏在櫃子裡的裝飾刀,鑲上紅、綠等多色寶石,一顆就價值不菲,七顆能買座古堡吧。

  君無垢乾笑著取回她手中的匕首。「我讓人開鋒去,刀要用對地方才是好刀,否則只是一堆廢鐵。」

  「不用了,多用用就順手了,不利有不利的用法,若用此刀在宮裡傷人,即使我是後宮之主,還是難逃誅伐,別忘了我的上頭還有個太后。」

  太后是蕭貴妃的親姨母,這也是她身為皇后,在宮中卻處處受制的原因,上有偏心的太后,中有受寵的貴妃,底下低階的嬪妃和貌美宮女想要往上爬,夾在其中的她,必須費盡心力,才能手段圓滑的化解。

  「親親,你太理智了,顯得我很無用……」身為男人,他連妻子都護不了,當個皇上也汗顏。

  太后是君無愁的生母,而君無垢的母親是德妃,如今的德太妃,他有母認不得,卻要認曾多次意欲要他命的太后為母,心裡簡直煩透。

  當年就是她暗中使了手段,以他頑劣不堪、在京城四處為惡為由,推波助瀾,讓先帝決定送他到邊關磨練,她要調開他,不與太子爭位,並在北上的路途中安排殺手,想要他到不了。

  初到北境,他一身傷痕纍纍,是命大才活了下來。

  但紈絝有紈絝的本領,君無垢腦子靈活,敢衝敢拼,像在京城一樣聚集一批志同道合的紈絝,把他們變成自己的親信,再讓他們統御各自的兵馬,以他的方式磨出一支鐵血軍。

  他帶兵嚴厲,不講私情,然而該給的好處一分不少,經過多年磨合,他與他們親如兄弟,同吃同睡,他是用實力和真誠收服北境的兵將。

  「皇上……」他又犯了。

  佳人一瞪眼,君無垢立即乖貓似的低聲求饒,「好好好,不叫你親親,罰我陪你睡可好?華兒。」

  莫名地,夜隱華心中的一條弦輕輕一動,感覺到淡淡的酸味,像加了蜜的檸檬。「皇上,莊重點。」

  他小有不滿的抱住她,房裡只有夫妻兩個,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哪裡不正經了?夫妻不睡在一起要睡哪裡?你這是要讓我有妻子不抱,去抱牆嗎?沒想到我的皇后這般狠心。」

  「皇上,我們不是尋常夫妻。」她哭笑不得,這廝是看了什麼話本,還認真的演起來了。

  不解風情的她不曉得他正在向她撒嬌,還當他神經搭錯線,又在裝瘋賣傻,好把她搞得神經衰弱。

  「只要有心,我們也能成為生同衾死同穴的恩愛夫妻。」他一定會做到她心如他心,心中只有他一人。

  夜隱華想說宮中無真情,所謂的真愛有諸多限制,但看他朗目燦如星辰,話到嘴邊就換了。「睡吧,明日還要早起,得在早朝前趕回宮中,皇上是沒有休息的可……英明君主。」

  未竟之語是可憐蟲,廉價勞工,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做得比牛累,睡前還要慰安,榨取最後的精力充當男公關,犧牲透支的龍軀安撫各大臣的女兒。

  皇上是天底下最難做的工作,雖然高薪但風險大,每一朝都有反賊要奪位,身邊的女人有可能是敵方姦細,生下的女兒要和親,兒子想著要弒父,只為爭奪座下的龍椅。

  「好,洗洗就睡了,手來,我牽著你。」她的手很軟,軟得他不敢用力,怕捏壞了。

  「我自己會走。」她不做孩子已經很久了。

  「牽手。」他堅持,霸道表露無遺。

  他以為他改了,其實藏在骨子裡,變本加厲的成了執拗,他失去太多,舉凡他錯過的,如今他都不想放手。

  在各自洗漱後,兩人並肩躺在充滿淡淡花香的床上,細聞之下像丁香,卻有茉莉的甜香,以及水果熟成後的雅緻香氣。

  透過紫檀鑲玉石屏風,可見另一側桌上一盞燭火燃燒著火焰,燈花爆了一聲,有如兩人的心跳聲。

  「皇上,睡覺。」

  心心念念的女人就在身旁,慾念憋得慌的君無垢聲音很委屈,「我睡不著。」

  「閉上眼睛就睡著了。」人一入睡就不會胡思亂想,煎魚似的翻來覆去。

  「沒有睡意。」他覺得身子熱得像火爐。

  「……皇上,你硌著我了。」即便擁有前世的記憶,夜隱華還是忍不住雙頻發燙。

  君無垢往後挪了挪,雙手仍放在她腰上。「叫我明琛,那是我的字,你甜軟的聲音喊起來很好聽。」

  明琛不是他的字,是肅王的,是他身為鎮國將軍的外公為他取的,與周明朗的名只差一個字。

  「小姑娘,小姑娘,我叫君明琛,我要娶你為妻,你要多吃點,快點長大,你別怕,我會溫柔待你的……你笑起來真好看……」

  恍惚間,夜隱華又聽見那痞痞的笑聲,那位爬牆少年很有恆心和毅力,不管被趕走多少回,他還會再來。

  她父親時常長吁短嘆的,說這個紈絝皇子頑劣得讓他快教不下去了,幾時才能收心,展現出皇家風範?

  可有時候,她覺得他那樣恣意的模樣,讓人移不開目光。

  「皇上,你的手。」得她也無法入睡。

  君無垢不要臉的捏了兩下。「明琛。」

  她無聲的嘆息,忍受他的騷擾。「你要不要乾脆做完,一頂一頂地,你難受,我也不舒服。」

  他低笑,嘆息似地說,「不,我要等你愛上我,我的好華兒,我會忍著的。」

  等她有愛上他?

  兩個字——很難。

  在一夫一妻的社會她就很難相信男人有真心,男人是游牧民族,哪裡水草豐美就哪裡搭帳蓬,美美的放羊吃草。

  如今到了納妾合法的年代,丈夫又是皇帝,愛上皇上是找死的行為,哪怕靈魂換了個,她也不敢嘗試。

  「那你給我安份點。」她都能感覺到熱度傳來,燙紅她的臉。

  「我控制不住呀,誰教你秀色可餐,小皇帝就翹了。」君無垢邊說邊不安分的撫向她大腿,一手探入衣襟內揉捏豐盈。

  色心泛濫的下流呸!夜隱華咬咬唇,「……我用手幫你舒緩?」不然兩人再磨磨蹭蹭下去,誰也別想睡了。

  「可以用手?」他訝然。

  君無垢長到二十一歲還沒碰過女人,皇宮內雖有教人事的侍寢宮女,但他遇到夜隱華時還未到開蒙的年紀,從此一心戀著她,眼中再無他人,自然就沒碰過其它女子。

  此時此刻雖然抱著心愛的女子,也只敢摸摸捏捏,過過乾癮,從他的魂魄附身後,兩人同床多時,卻從未有過夫妻之實。

  聽他興奮得喉音都發啞了,夜隱華突然很後悔自己幹麼多說這一句。「用你的五姑娘也行,自食其力豐衣足食。」

  「什麼是五姑娘?」他一頭霧水。

  不會吧,他連這個也不懂?「手。」

  君無垢看了看自己右手的五根手指頭,忽然頓悟的低低淫笑。「我比較喜歡你的五姑娘,來吧!蹂躪我。」

  「皇上……」她居然害羞了。

  「叫我明琛。」他捉起她的手往他的硬挺一放。

  心跳加速的夜隱華有股想要咬人的衝動,雪白的臉龐染上晚霞色澤,又氣又羞的,杏目圓睜,煞是可愛。

  不過既然說出口了,她也勉為其難地做起「手工」,隔著褻褲握住他的昂揚,忽輕忽重的撩撥著。

  第一次很快,沒經驗的童子雞剛一粗喘就結束了,他覺得有些沒面子,奪勇再戰。

  第二次時間就長了些,夜隱華也被他剝得只剩下肚兜,兩人幾乎裸裎相見。

  本來沒有第三次,可是君無垢食髓知味,他蹭呀蹭的蹭著她,被纏得沒法子的她只有再上陣,累得她隔天雙手完全抬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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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4 18:33:2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唉!你看那些孩子……」

  走在回宮路上,夜隱華看見一群衣衫襤褸的孩子,個個面黃肌瘦,神情呆滯,見著穿著較好的百姓就會圍上來,哀戚懇求。

  有人會給他們一些食物,但更多的是視若無睹。

  「是乞丐吧。」君無垢回道。

  「挺可憐的,你看那孩子,瘦得都見骨了。」夜隱華心疼地道,若是小月和阿真,她絕對不忍心讓他們挨餓。

  為了那一句「挺可憐的」,想討好她的君無垢大氣的說道:「朕命人搭棚施粥。」

  「皇上,那不是乞丐,是流民。」一名禁衛上前稟告,他有認識巡城的官兵,知道最近京裡出現很多流民,路上處處可見小規模的群聚。

  「怎麼會有流民?」君無垢不解的問道。

  「江南水患。」

  「江南水患?」這不是上個月的事嗎?而且有人自請前往賑災,正是戶部侍郎蕭正浩,蕭正贊的胞弟。

  「是的,他們逃難到京城找出路。」另一名禁衛道,他的家鄉就在江南,有些親朋好友在水患中沒了,感觸特別深。

  「朕命人前去救災,他們救到哪裡去了?為什麼會有流民?」君無垢早料到會有貪墨,但沒想過誇張到這種地步,陽奉陰違的任災情擴大,百姓流離失所。

  因為賑災銀子一層層剝削,早就流入京官和各地官員手中,百姓連買種子的補助也只聞風聲不見錢——每個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可是沒有人敢回話,畢竟一家老小還要活命。

  「皇上,不僅要搭棚施粥,還要在城外劃出一塊地,讓人搭建可住人的草棚,我看這一波流民還是早的,以腳程來說,很快就會有更多的流民湧向京城。」感覺像是有人在煽動,一股腦地往最富饒的地方湧來。

  「你的意思是……還有更多的人?」君無垢咽了咽口水,從她眼中讀出另一層含意。

  「調兵維持治安,準備好大量退熱、防瘟的藥材,徵調民間大夫或宮中太醫到城外為百姓看診,一有頭疼腦熱立即用藥。」預防勝於治療,必須將有可能爆發的疫症扼殺在初期。

  「聽皇后的,立刻去辦。」家有賢妻一鎮鬼魅無,二鎮家和萬事平,三鎮夫運旺。

  「皇上,戶部怕又要哭窮了。」常順鼓起勇氣回道。一說拿銀子,彷彿在割戶部那些人身上的肉似的。

  「朕的國庫敢跟朕說無銀可用?」君無垢怒不可遏,蕭正贊的手伸得太長了,連戶部也成了他囊中之物。

  「皇上息怒,這幾年的兵亂用去不少銀子,去年的雪災又壓垮不少房子,百姓哀聲四起……」常順苦著臉說起官方話,盡量舒緩皇上的怒氣。

  「皇上,先把眼前的事解決了,我捐米萬石,棉衣三千,藥材五車,先救救急吧!」好在她入宮前置辦了米行,布莊和藥鋪,和自家鋪子取貨省下不少轉手費,也不會有偷斤減料的事發生。

  夜隱華不缺錢,她用現代的經營理念買下為數不少的鋪子和田地,自產自銷一條龍,米行的白米是自家地裡產的,根本不花一文錢,賣多少賺多少,自用和買賣都不虧。鋪子有的租人,有的她拿來做生意。

  未出嫁時,夜家的管家權就在她手中,為家裡累積了龐大財富,大大改善家無積蓄的窘困,出嫁後,明面上的帳她交出去了,還有一大半的暗帳掌控在她手裡,所以她能毫不猶豫的捐衣贈糧,幫助那些需要幫助之人。

  「親親,你真好。」不愧是跟他一條心的皇后,有魄力、有擔當,在百姓有難時挺身而出。

  「皇上……」他老是改不了口。

  君無垢先是諂媚一笑,繼而端起皇上威嚴,擺出剛正不阿的神情,說道:「皇后,此舉甚好。」

  這人……變臉變得真快,夜隱華暗暗發噱。「由皇后帶頭捐贈,想必會有些官眷和權貴夫人也會跟從,你發令想行善的人家報上朝廷,咱們再派專人統籌,將捐贈的物資集中在一處,而後再一一分配出去,避免粥棚設置太多而後繼無力,後來的人無糧可吃……」

  大家都想要名,搶在最前頭讓人瞧見,不管粥稠粥薄,名聲是打出去了。

  可是問題來了,每個都想搶先,你設粥棚我也設粥棚,你贈藥我也贈藥,有人以次充好就罷了,怕的是出現其它問題。

  用料實在的粥棚很快就派完了,晚到的人想要一碗粥卻是沒有了,後來者可能會心生怨恨,氣憤佈施的人家小氣,故意羞辱流民,做好事反招來怨慰和不滿。

  而隨便弄弄的粥棚可能會剩下不少白粥,一天派不完不是倒掉了,形成浪費,要不隔天弄熱再給人吃,不耐放的粥隔了一夜可能發餿了,若再被人吃下肚怕會引起腸胃疾病。

  因此夜隱華比照現代救災模式,將物資集中管理,然後再送到設置點,一樣的粥,一樣的棉衣,沒有差別之分,只是由捐贈的人家輪流施粥,以物資多寡來決定誰多幾日,誰少幾日。

  輪到誰家的人布施就由那家派人來施粥,粥棚上掛上那家的旗幟,捐得多的人就多了出風頭的機會。

  這樣一來,就很清楚誰家捐得多,誰家一毛不拔,她鼓勵賬面公開化,每天張貼捐贈名單,誰家捐了多少石的米,誰家捐了多少件的棉衣,全都列得清清楚楚,接著再貼上已捐出之物資,讓人有所比對,自是沒法作假,貪圖小利。

  「皇后……說得好,照皇后所言去做。」君無垢表面上嚴肅地吩咐下去,心裡則是樂得很,目光寵溺地看著彷彿渾身在發光的她。

  她真是太聰明了,從幾個流民身上就看出長遠的將來,他的皇后真厲害,果然是他看中的女人!

  「粥棚要做,皇上也要做個愛民如子的仁君,能讓人暫住的草棚儘早蓋好,將流民留在城外集中管理,避免入城造成城中百姓的不便,安民、護民,維持平日的作息。」她沒說的是,怕有人趁機混入城裡作亂,危害百姓,引起恐慌。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民亂。

  「雙管齊下。」帝后連手,共留佳名。

  她點頭。「做好事不能不揚名,還要廣而告之,這樣才有更多的人加入捐贈行列,國庫的支出會大大減少。」

  「皇后的話聽見了沒?常順,快去辦。」先做好準備就不會手忙腳亂,制敵機先,先做了便可高枕無憂。

  「是,皇上,奴才馬上去辦……啊!不對呀,皇上,奴才一個人辦不了,奴才沒有三頭六臂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什麼斯人,他只是個公公,能成什麼大事,捅破天當個總管太監也就到頭了。

  「沒用,平時朕看你挺伶俐的,怎麼連件小事也辦不好?去,把長英,長義給朕找來,朕有事交代。」還是用自己的人較順手,「前人」留下的奴才全是一堆廢物。

  聞言,常順面色訕訕。「皇上,長英、長義是肅王府的人,如今肅王爺尚未回來……」

  君無垢冷笑道:「他還會回來嗎?」

  常順身子一顫,面皮發白,解釋道:「奴才指的是肅王爺的靈柩,聽說還停在北境肅王府大廳,並未下葬。」

  是呀,皇上沒下令,誰敢動肅王的遺體?他在心裡苦笑,不是他刻意忘了這件事,而是不願回想自己因何而死。「知道了,一會兒朕寫個單子,你把列在上頭的人帶到朕面前。」

  「是。」呃!這事要不要知會大將軍一聲?他拿了人家的銀兩,總要辦點事,不好白拿好處。

  一行人回到宮裡,君無垢神色凝重的往前殿走去,準備上朝,夜隱華則轉往鳳儀宮,略微梳洗後便往慈寧宮而去,要向太后請安。

  秋分剛過,其實還不算太冷,但一向養尊處優的太后已燒起銀絲炭,淡淡的炭火味道輕漫,掩過檀香味。

  「聽說昨兒個皇后和皇上出宮了,一大早才回宮。」太后說話很慢,語氣聽不出喜怒。

  「是的,母后。」夜隱華態度恭敬的坐在太后下首。

  「去了哪裡呀?」太后像是在閒話家常,但不免帶了幾分試探,想確認這皇家媳婦是否安份。

  「皇上說要四下逛逛,探訪民情,臣妾就跟在皇上身後,皇上去哪兒,臣妾就去哪兒。」夜隱華不主動交底,大家都心知肚明皇后去了哪裡,多此一舉不過是敲打敲打。  

  「逛了什麼呀?」太后又問,蒼白的手翻著佛經。

  宮中有座佛堂,供奉著菩薩,太后信佛,常常去供香,一些品階高的太妃或嬪妃偶爾也會去轉轉。

  「臣妾記得不太清楚,皇上就走走停停的看了看,問人家滿不滿意如今的日子,皇上還隨手買了些小玩意兒讓奴才、丫鬟們拿著,臣妾不敢過問太多。」她說得含糊,沒一句在重點上。

  太后眉頭輕輕一揚,似笑非笑的道:「不是還回了恩德公府?皇后念舊,還念著娘家。」

  「是去了,因為太晚了,宮裡都落鎖了,皇上便說想去看看臣妾出嫁前住的地方。」你不是都知道了嗎,還問什麼?這宮裡宮外的動靜,哪瞞得過你這位皇太后?

  回和去的意義大有不同,要用得十分有枝巧,太后的「回」暗喻著皇后失了分寸,皇后回門省親是多大的事,豈能倉促成行,豈不壞了皇家禮制?

  而「去」字是探訪,我來看看你,不是回家,君臣之禮要有來有往,共為百姓謀福。

  只是主家留客,客隨主便就住下了,即使是有親,皇上還是不忘重任,早早趕著上朝,皇后也按時前來請安,所以兩人一點過錯也沒有,他們孝、忠皆顧及。

  「恩德公還好吧?哀家許久沒見他了,那爆炭脾氣改了沒?」那老頭毛病多,要他進宮便說病了,此事一不提,就聽見他又上哪兒溜鳥去,或是江邊釣魚,入山捉狐狸什麼,忙得不見人。

  「好,祖父能吃能睡,一餐兩碗白飯,他常說他的脾氣很好,這世間找不到比他脾氣更好的人。」對兒孫來說,他的確是個好祖父,從不打罵,可是越投他緣的他的惡趣味越濃,常常口出令人啼笑皆非的話。

  「呵呵……還能吃兩碗白飯,他的胃口真好,不過那個臭不要臉的真的敢說他脾氣好,早些年他連先帝都敢吼,哀家看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膽敢犯上,論罪當誅。

  夜隱華目光一閃,小手悄悄握成拳。「祖父老了,不比當年,動不動就瞌睡重,耳也背了,不怎麼靈光。」太后,你最好不要動我的家人,否則我不介意讓你去陪先帝,地宮可是很幽冷的,需要活人陪祭。

  祖父都辭官放權了,蕭家還不肯放過他,除了個恩德公的虛銜,領著為數不多的朝廷俸祿,他還礙了誰的眼?先帝生前不計較的事還拿來追究,太后的腦門被門板夾了嗎?後宮不得干政,你逾矩了。

  太后佯訝的掩嘴輕笑。「你這孩子真是親孫女嗎,怎麼把你祖父說得行將就木似的?以前他往朝中一站,文武百官立刻噤聲,沒人敢抬頭,就怕他劈頭來頓罵。」

  恩德公呀,那是根難啃的骨頭,軟硬不吃,油鹽不進,錚錚的鐵骨,認為對的事一定據理力爭,非要爭到別人啞口無言,若是錯的事全力阻止,誰來求情都不留情面。

  先帝曾又氣又恨的啐了句「牛脾氣」,可對他又十分敬重,加以重用,稱他已是世上少有的儒學大家,竹般風骨不可析。

  夜隱華面癱,只能用嘆息表達遺憾。「就是親孫女才得直說,瞧祖父昔日多不拘小節,如今遭到報應了,也就臣妾這孫女能說上兩句,不然他還打算剃了髮,上山當和尚。」

  此時正在府裡小湖邊垂釣的恩德公忽覺背後陰風陣陣,他回頭一看什麼也沒有,嘴上咕噥著見鬼了。

  「恩德公要當和尚?」太后輕呼一聲,這次是真的訝異了。

  誰都有可能想不開,唯獨恩德公是離不開肉腥的,他年輕時把整條羊後腿啃得只剰羊骨,先帝直呼他食量大。

  「祖父自稱仙風道骨,有靈根,哪天當了道士或出家一點也不需要驚訝,還說那時他已見山又是山,見水又是水的悟道了,一身臭皮囊棄之不可惜,修得來世再當臣妾的祖父,再好好欺壓臣妾。」夜隱華裝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她是笑不出來,不然肯定自嘲一番。

  「哎喲喂呀!別逗哀家笑,做人要厚道點,你祖父真那麼說?」

  夜隱華故作為難的點頭。「祖父越來越瘋癲了,穿著蓑衣釣魚,腳踩草鞋,背後背個竹簍,不釣大魚不收竿。」

  打了個噴嚏的恩德公抬頭望天,發現快要下雨了,連忙叫人拿了蓑衣遮雨,孫女做的羊皮靴捨不得淋濕,下人們匆忙間拿了雙草鞋給他套上,湖裡的魚太小,肉少刺兒多,沒釣條大魚哪夠他塞牙縫。

  皇后的形容也沒錯,只是他釣魚是樂趣而已。

  「唉,歲月催人老,他也一把年紀了,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也別拘著他,人生在世求的是快活,能過一時是一時。」能活當年的人越來越少了,留一個是一個吧。

  「是的,母后。」夜隱華握拳的手輕輕一鬆,暫時算是糊弄過去了。

  太后眼皮子一掀,慈祥地笑道:「瑤兒那丫頭也是胡塗,沒護好孩子給沒了,哀家相信不是你所為,你這孩子太心慈了,不可能懷有壞念頭,哀家希望你多關照她,別讓她鑽入牛角尖。」

  「母后安心,後宮嬪妃皆是臣妾的妹妹,不論是誰,臣妾都會一視同仁。」特別照顧?太后真是想多了。

  「一視同仁?」太后似是不滿的眉尖微蹙。

  一、蕭鳳瑤的生母為太后親妹,兩姊妹打小感情就好,妹妹要把女兒送進宮,她樂見其成,還特意囑咐皇帝兒子不得輕待,有意無意讓表兄妹走得親近,一入宮就封以貴妃。

  如果不是先帝挑中了夜家女為太子妃,並立有遺旨夜氏不可廢,在她的偏袒下,蕭鳳瑤不會只是個貴妃。

  「臣妾身為皇后,自該打理好皇上的後宮,每一位嬪妃,乃至於送茶水的宮女,都是皇上的女人,受皇上所喜便是貴人,反之,也要謹守本份,若在宮中無端滋事,臣妾定不輕饒。」

  夜隱華這番話說得軟中帶硬,就是在告知太后一聲,只要有人犯錯,她便有權責罰,宮規不可因人而異。

  「你……算了,你這性子太耿直了,回去吧。」皇后性情和她祖父十分相近,看到她有如看見剛正不阿的恩德公。

  「是,臣妾告退。」夜隱華上身微傾,輕點下顎。

  一出慈寧宮,她抬頭一看湛藍天際,一隻落單的野雁向南飛去,半邊天晴,半邊烏雲密佈。

  「娘娘,太后想向老太爺下手……」一急就難掩焦色的等晴脫口而出,為家生子的她,早當恩德公府是她的家。

  「等晴,噤聲。」聽雨急忙低喝道,大庭廣眾之下耳目眾多,小心隔牆有耳。

  「聽雨姊姊……」難道你都不著急嗎?

  「禍從口出。」聽雨再次厲聲提醒,在宮中嘴巴不閉緊的人死得快。

  等晴閉上了嘴,努力維持面上的平靜,但飄忽不定的眼神洩露她內心的不安。直到回到了鳳儀宮,三人壓抑的情緒才慢慢散去。

  「等晴、聽雨,這件事誰也不準說出去。」她們都是心思通透的人,該知此事的嚴重性。

  「是的,娘娘。」兩人異口同聲回道。

  「木蘭,我要你傳個口信給令尊,請他跟我祖父說一聲,裝瘋賣傻。」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木蘭的父親是恩德公的學生,兩家來往密切。

  「好的,娘娘。」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娘娘是絕頂聰明的人,聽她的話准沒錯。

  「蘇靜,我要幾味藥材,你讓鞏太醫給我送來。」有備無患,如有必要她不會手軟。

  「是的,娘娘。」舅舅一向疼她,對她是有求必應。

  「你們最近給我盯緊了,外鬆內緊,不要讓別人的眼線混進鳳儀宮,還有,看到眼生的宮女、太監多留點神,別讓人往我們宮裡放些不該放的東西。」宮廷戲中不就那幾樣手法,我贓陷害,構人入罪。

  「娘娘,你是說蕭貴妃還會……」對娘娘不利?

  夜隱華目光明亮。「只要我一日還是皇后,我便是她頭號眼中釘,她巴不得除之而後快。」

  「娘娘……」娘娘會不會有事?

  「以前我是得過且過,消極面對,當不當皇后無所謂,不過從今爾後,我想哭的會是蕭鳳瑤……」

*             *             *

  碧瑤宮。

  梳妝台上的首飾盒被推落,裡面的金釵、銀簪、雙鳳迎蝶花鈿等飾品應聲散落一地。 

        滿地的水,殘花碎枝,傾倒的花瓶在桌沒,要掉不掉的幾幅宮廷畫師畫的仕女圖、小貓撲蝶、遊園嬉春等畫作被撕成碎片,泡在水裡暈開了墨色,不復美好。

  「皇上他……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昔日的枕邊細語、耳鬢廝磨都是假的嗎?他比我還會演、還會裝,把我推得高高的卻轉身離開,讓我從雲端落下,讓我被眾人嘲弄,沒法抬頭見人……」他這一招太狠了,打得她措手不及。

  眼中充滿忽恨的蕭鳳瑤像個落魄的戲子,妝容未卸,被頭散髮,一身黯色的華服染上淺黃色水漬,她跌坐在一堆碎花之中,似笑似哭的咆哮著,小手握拳捶地自殘,以痛來醒己。

  她的情緒很不穩定,可是那眼裡發出的冷光卻教人生懼,幽幽的,陰暗晦深。

  「娘娘,你冷靜點,不要受了一點挫折就呼天喊地,皇上不會不管你的,想想皇上當初有多寵愛你,一見你艷麗無雙的嬌顏就為之傾倒,被你迷得神魂顛倒。」周嬤嬤勸道。

  「可是皇上變了,變得冷酷無情,連我想見他一面都遭到喝斥。」

  在她讓人抄完三十遍《法華經》後,正興高釆烈的踏出宮門,要以最美的裝扮來與皇上月下談情,湖上泛舟,兩情繾綣共度花月良宵,她想他一定想念與她的床笫之歡,她的外衣之下什麼也沒穿,就等著給他驚喜。

  沒想到沒見到人不說,還出來一名叫長英的太監,不假辭色的請她離開,她不信皇上不見她,偏要硬闖,才走到御書房門口,另一個叫長義的太監也出來了,帶來皇上的斥責。

  隨後聖旨來了,說小產等同小月子,不能見風,而且為了她身子著想,過了雙月子再說,這根本是變相的禁足,她連碧瑤宮都走不出去,如何重獲皇上的寵愛,並讓他百依百順只聽她的話?

  「也許是公公聽錯了皇上的意思,皇上是心疼娘娘,怕娘娘受風著了涼,惦念著娘娘剛小產過,無論如何也要把身子骨養好,要不然難承聖恩。」周嬤嬤陪著笑,好聽話盡出的安撫主子。

  她進宮不久,還捉摸不定皇上的脾性,不過喜新厭舊是男人的通病,貴妃娘娘獲寵多年,想必看久了也生厭,不再新鮮,若有另一朵更美的花兒入眼,怎會不移情別戀?

  可這話她不能說,說了是死路一條,打小就以美貌自豪的貴妃娘娘受不得一點刺激,她被嬌慣得有些目中無人。

  「你、說的是真的?」蕭鳳瑤睜著淚眼,媚色天生。

  抹著汗,周嬤嬤乾笑道:「後宮之中,娘娘最美,有誰比得上娘娘的傾城之姿,皇上的眼又沒瞎,豈會看不見娘娘的天人姿容,就娘娘庸人自擾,想東想西,自己嚇自己……」

  撫著引以為傲的嬌容,蕭鳳收吃吃低笑,手一抬高,在宮女的攙扶下起身。「你說的對,是我受不得委屈,這才想偏了,我蕭鳳瑤是何許人也,豈會輸給那些庸脂俗粉?」

  「是,娘娘這麼想就對了,你可是被人害得小產,皇上不好追究,只能更加憐惜你,皇上又想到你在坐小月不能侍寢,皇上見一回惦記一回,就怕一時沒忍住傷了你。」

  瞧貴妃娘娘養得多好,若說身子受到損害有誰相信,她裝都裝不像,好歹敷點讓臉色看起來蒼白黯淡的粉,兩眼呆滯一些,模樣再憔悴幾分,這才能使人信服。

  有誰小產後不帶失去孩子的悲色,連打扮都沒了心思,她倒是事不關己的換上最美的衣服,點唇抹粉,歡歡喜喜地想要色誘皇上成事,不把自己弄得美若天仙就不肯見人。

  這不是擺明了是作假嗎?有哪個男人能忍受這樣的欺騙?

  尤其皇上多年來始終無所出,剛得知要做父皇了,心情會有多歡喜,想必皇上也是暗暗期待著,偏偏皇子沒了,貴妃娘娘不但不難過不說,還整天笑臉迎人的與人爭寵,這看在皇上眼中只覺冷酷。

  只是勸得了嗎?向來我行我素的貴妃娘娘根本不聰勸,她太自豪自己的美色,不認為有誰抗拒得了美人恩。

  蕭鳳瑤本就目空一切,再聽見周嬤嬤為了自保編出的虛言,她笑逐顏開,抬手攏了攏髮絲。「若華,梳妝。」

  若華、若萍、若昭、若芳,四個是她從蕭家帶來的宮女,若華與皇后重名一個華字,在尊卑之下本該改名,但為了噁心噁心皇后,特意求太后留了「若華」這個名字。

  為了徹底羞辱皇后,蕭鳳瑤還讓若華學皇后的裝扮、走路的樣子、說話的神情,連眉也修成柳葉眉,再裝著那一臉面癱,乍看之下竟有六分相似。

  蕭鳳瑤樂呵呵,最常指使若華做這做那,把她當成做著粗鄙事的皇后,極盡各種羞辱人的手段。

  「是的,娘娘。」神色嚴肅的若華拿起玉梳,小巧而輕柔的將結成塊的長髮梳開,再編成髻。

  「聽說皇后讓人在城外搭了粥棚,每日兩次定量供粥,她哪來的糧食,能源源不絕的供給?」佈施最怕後繼無力,每每到了重要關便無能為力,最後傾家蕩產還為人所不容。

  「娘娘,是皇后娘娘率先捐糧拋磚引玉,以皇后之尊為號召,讓朝中官員和京城百姓有錢捐錢,有糧捐糧,棉衣、藥材也行,甚至一雙鞋子都是心意。」與宮外互通有無的若萍聲音不高不低的回稟。

  蕭鳳瑤滿心不快的酸道:「捐點糧算什麼,沽名釣譽的事誰不會做,倒讓她撈了個賢后的名聲,若是皇上帶我出宮,我肯定會做得比她更好,哪有她出風頭的機會。」

  「老爺不會允許的。」養兵要糧,老爺只會拚命囤糧,捐糧的事想都沒想過。

  「我爹不同意?」蕭鳳瑤微訝。

  「是的,老爺要奴婢轉告娘娘,全城的物資集中在主人已不在的肅王府,老爺希望娘娘能從皇后手中弄到管理權,悄悄將糧食、棉衣等物偷龍轉鳳,他會派人去接收。」

  若萍說著,卻覺此事難辦。

  如果在以前,娘娘一提出,皇上無有不依,口口聲聲心肝,她要的都會送到她面前。

  如今卻是時不與我,娘娘連皇上的面都見不著,更遑論提出無禮的要求,皇后的安排沒有遺漏,受到百姓的愛戴,又有皇上的支持,更加如魚得水,皇后在民間的聲望節節井高,這是貴妃娘娘所不能及的。

  「肅王府?」老五都死了,還留著王府做什麼?據說裡面富麗堂皇不下於皇宮,她該想個說法向皇上要來。

  像是看出她的想法,若萍又道:「皇上當著眾臣的面說等江南水患的事一完結,肅王府改為頤華園,賜予為百姓奔波的皇后。」

  「什麼,又是她?」蕭鳳搖氣得手一揮,一套青玉茶組被她揮落在地,碎成一片片。

  好不容易整理好的碧瑤宮又亂了,若昭、若芳互視一眼,苦笑的蹲下身收拾。

  「娘娘不要有絲毫的懈怠,以為男人一旦愛你就會戀你至死,皇后娘娘不是簡單的人物,她在閨中便有聰明伶俐之美名,先帝會挑中她並非無原由,她有輔佐之能之前大家都太小看她了,以為她是個書呆子,一隻全無聲音的小鴨子,給她一塊立足之地就心滿意足了,從不出來爭寵,安靜得教人宮裡還有她這個皇后。

  而這一次讓人看清楚她隱藏的實力,乾淨俐落做出旁人意想不到的反應,成功的遏止了一場有心人算計的民亂,並快速累積賢名,一夕之間眾所皆知。

  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一鳴驚人。

  「哼!不過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有什麼好值得誇耀的,先帝點了她為太子妃,是顧忌我們蕭家的軍權過盛,這才想以夜家的女兒拉攏朝中的文官,讓文官、武將互相制衛。」

  身為蕭正贊的女兒,蕭鳳瑤還有點太樂觀,對變化莫測的政局小有了解,先帝的確不想讓文武百官連成一線,兩相和睦的把持朝政,他更樂見雙方對峙,彼此不和。

  但更重要的是,夜家向來忠於朝廷,忠於九龍寶座上的皇上,夜家手中無兵,生不了野心,除了為君分憂,不做他想。

  可蕭家不同,他們有兵有權,而且心大,不甘心臣服於皇權之下,一旦累積足夠的實力,定會如同猛虎反撲,一口咬死天子,自個兒登基,改寫君家天下。  

        娘娘這話沒說錯,但是……「娘娘,莫忘了此時佔了上風的是皇后,就算是瞎貓也是好運的瞎貓,皇上十分看重她,不是召她到龍泉宮,便是皇上到鳳儀宮留宿。」

  聽到留宿兩個字,蕭鳳瑤的臉色猛地一變,她妒恨的表情像條毒蛇,想狠狠地將毒牙刺入皇后咽喉。

  「你別嚇娘娘了,留宿就留宿,只要我們照樣在鳳儀宮的膳食裡下點料,皇后這輩子連隻耗子也生不出來。」聽說先前那些宮人,就是幫貴妃用這方式對付其它嬪妃,以致皇上至今連個子嗣也沒有。

  周嬤嬤不以為然的潑冷水,她可不想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貴妃娘娘又狂性大作,砸了一宮的御賜物品。

  自古以來后妃難相容,沒有一個妃子不願晉位,舉凡有推倒皇后的機會,自是不遺餘力的嘗試,把擋路的那一位給拉下來,自個兒上位,貴妃娘娘是離那個位置最近的人。

  有了蕭鳳瑤奶娘做為殷鑒,周嬤嬤只想好好的多活幾年,不讓任性的主子再生是非拖累底下人,聽說那一日的碧瑤宮血氣衝天,光是被拉出去的屍體就有一百多具。

  想想就心驚,希望不會有那樣的下場,她現在不求善終,只求不橫死,主家想謀的事太驚人,成者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反之,滿門血流成河,但見今朝,不見明夕。

  「周嬤嬤,你來了這些時日,終於說了幾句中聽的話,我以為你只是來混吃等死的。」蕭鳳瑤嘲諷道。

  是呀,她擔心什麼,只要一小撮粉末撒在飯菜上,這宮裡誰能母憑子貴,還不全都在她的掌控中。

  蕭鳳瑤陰惻惻的笑了,一想到其它殷切盼穿著皇上雨露的女人,她的心中便有抑不住的快活,她們怎麼也想不到多次受到寵幸,肚皮卻毫無消息,全是出自她的手,勾引皇上是白費勁。

  周嬤嬤哈著腰,乾笑道:「娘娘,當務之急是趕快懷上皇子,有了皇嗣為依恃,誰還能壓在你頭上?」

  「若萍,我爹怎麼說?」她也曾想過要一個孩子,但是一想起父親的大業,她頓時打消念頭。一個皇子代表什麼,稍有腦袋的人都曉得,若有一天父親的事成了,他只有死路一條,絕無生機。

  她覺得自己是個自私自利的人,不是好人,可是真有了孩子,她能狠下心捨棄嗎?對於沒把握的事她不輕層嘗試,除非迫不得已,否則她寧願獨善其身,不會給自己找麻煩。

  若萍低聲回道:「挾天子以令諸候,老爺的意思是,宮中該有個皇子了。」眼看著就要成事了,只要等皇上斷氣就能引起宮亂,趁眾大臣慌亂之餘奪城,萬無一失。

  偏偏皇上命大死不了,都只剩一口氣了還能挺過來,讓被掏空的身子又再次生龍活虎,重擁生機。

  那藥是秘制的,無色無味,查不出藥性,只會讓人亢奮,在床事上需索無度,初期不會造成任何影響,只是嗜睡,心神不寧,常常出現幻覺,在女色上不節制。

  但是用了一段時間後會累積毒素在身體裡面,戒不了也不易根治,成癮之後便會離不開,直到形銷骨立,再無生氣。

  「你是說……」幼子繼位,當個傀儡君王。

  「娘娘,你要收斂性子,裝得更楚楚可憐,皇后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絕對敵不過你的似水柔情,多加把勁就能把皇上拉回你的身邊。」若萍又道。

  「哼!我才不把皇后看在眼裡,她不過靠了些手段令皇上另眼看待罷了,等我把身子養好,定要把皇上迷得團團轉,像狗一樣趴在我身下……」

  皇后,你等著瞧,我不會讓你好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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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4 18:33:3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一片靜默。

  許久之後,終於有人清清喉嚨,帶著幾分懷疑,又有幾分謹慎地問道:「皇上的意思臣等不敢妄加猜測,可是禁衛軍副統領一向是……」

  他沒敢說是蕭家的,停頓了一下又結道:「卸了蕭副統領的職務,改交給臣掌理,合適嗎?」這驚喜來得太突然,教人難以置信。

  三營五衛中有一半掌控在蕭家人手中,其餘也是受蕭家提拔的將領,皇家手裡的兵不到三分之一,若是遇到宮變,根本阻止不了。

  他們這些效忠君家的臣子力挽狂瀾,把蕭氏的野心壓了下來,讓他們對謀反一事稍有忌憚。

  但是大家都很清楚一件事,表面的平靜遲早會被掀開,問題只在於何時,情況有多慘烈。

  因此群臣挑選心目中的明主,各自站邊,文人多風骨,支持正統的大多都是文官,而武將論的是實力,誰能給他兵,誰有糧草、馬匹他們便跟著誰幹,支特正統的武將,多半和蕭家有過節、受打壓。

  「朕說你行你就行,小小的禁衛軍副統領你就覺得燙手嗎?」不趁機狠咬一口哪有他的份,即使燙嘴也要吞下去。

  水連城大聲一應,「臣不怕,就怕辜負皇上的期盼。」

  他是雀躍的,暗暗歡喜,不敢相信這樣的好事會落在他頭上,自從蕭正贊把持大權後,很多人都被他打壓得沒有生路。

  沒有男人不想陞官,封妻蔭子立下不世戰功,他亦不例外,只缺個一展長才的機會,但蕭正贊只想拍死他,不可能給予高位。

  如今他雖身為禁衛驍騎尉,但事實上他手中無兵,只是個虛職,是先帝因他父親交出兵權所做的補償,他頂著將軍之名卻無所事事,整天遊魂似的不知該幹什麼。

  以前有肅王在,還能帶著他們一群兄弟胡鬧,可是今非昔比了,當年追隨的身影已經不在了,且年歲逐漸增長,那種年少時的放縱不會再被寬貸,要肩負起家族的責任,不能胡作非為。

  「不去做怎知你不是良才將相,朕不會看走眼,就是你。」他也該安插自己的人馬,培植自己的班底。

  「臣受皇上恩澤,定會全力全赴,馬革裹屍死不足惜。」皇上敢把重任交給他,他怎能不表現一番。

  「馬革裹屍死不足惜?」君無垢揚眉一笑。

  見皇上笑得很怪異,水連城的心七上八下的,緊張得手心都在冒汗,不斷想著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連城呀,京城不打仗,若是連身為禁衛軍副統領的你都得馬革裹屍,那意味著京城不保,有人正帶兵攻打皇宮。」禁衛軍負責的是皇宮安危,若讓他舉劍防衛,只怕大樹將傾。

  水連城喉頭一窒,冷汗噴發。「皇上,臣……用語不當。」

  「無妨,放寬心,不要把自己嚇死了,朕對你有信心才交託重任,你就當朕是兄弟,隨意談笑,不用拘束。」看他拘謹的模樣十分好笑,完全沒有了昔日的灑脫和飛揚。

  聞言,水連城的冷汗流得更多了,誰敢把皇上當兄弟看待,又不是命太長,想不開,找死。

  「還有你,懷石,朕要交託你一件更重要的事。」一說起待會兒要做的事,君無垢的面色變得凝重。

  「皇上請說。」心性較為沉穩的君懷石一揖,朝水連城拋去一個眼神,提醒好友不要慌。

  他是清平郡王,當今聖上的皇叔,也就是魏王的獨子,目前任職於戶部,為從五品員外郎。

  「朕要你前往北境,迎回肅王的屍身。」這事不能一直拖延著,人死無法復生。

  「什麼,讓臣去?」君懷石虎驅一震,眼中倏地浮現淚光,再也掩不住心裡的震驚和難過。

  肅王與他自幼玩在一起,兩人雖為堂兄弟,卻有如親兄弟一般,舉凡肅王有的都不會少了他一份,仗著肅王的維護,他在京城裡橫著走也沒人敢喝斥,是為京中一霸。

  他受封郡王,實則與質子無異,父親魏王遠在封地,鞭長莫及,若沒肅王護著他,只怕他沒有橫行霸道的一天,早被看人下菜碟的皇室子弟、權貴人家給弄得半生不死。

  因此肅王戰死的消息一傳來,他先是不信,繼而確定此事無誤後,他不禁淚流,不敢相信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居然輕易的死去。

  京城五霸只剩下四霸,他們相約老了竹林煮酒,桃花樹下吟詩的承諾已經無法實現了,少了一人何來痛快?

  「朕要將他葬入皇家陵墓,享皇家永世香火,就葬在朕的棺槨旁陪著朕。」皇上有任性的權利,即便只是屍體,他也想好好安置,給予最隆重的祭拜。

  雖然自己拜自己,那感覺還真是五味雜陳。 

  「皇上,此舉不妥,有違皇家體制。」君懷石一驚,趕緊出聲阻止,他不想肅王死後還受人譴責。

  再尊貴的王爺也不能入住帝王墓,不同身分有不同身分的規定以維持正統。

  「這是朕的決定,無須再議,你只要把人帶回來,朕另有封賞。」君無垢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皇上……」他太胡來了,簡直是另一個肅王……

  一怔,他目光閃爍,不知為何會覺得皇上像肅王,雖然兩人的模樣有幾分相似,但性格卻是天差地別,皇上性情軟弱,沒有主見,容易聽信讒言,肅王個性強硬,天不怕、地不怕,最擅長把人吃得死死的。

  「別說了,知道朕是皇上還想左右朕的想法嗎?」君無垢揮著手,規矩本就隨人訂,不耐煩聽這些勸阻之詞。

  「臣不敢。」君懷石假意惶恐。

  「朕管你敢不敢,把這件事辦好了,朕還有另一件事要你做。」君懷石比他還會裝,一本正經的,真讓人越看越不順眼。

  君懷石處之泰然。「臣聽聖諭。」皇上要他做的事他敢不做嗎?

  「朕要你做的是……」君無垢突然把聲音壓低,神情慎重。「帶一百萬軍餉和五百輛車的糧草到北境,交給富春侯之子宋曉明親點。」他要壯大北境軍的軍備,使其能與蕭家的兵抗衡。

  「什麼?」君懷石難掩驚愕。

  不只是他,御書房內站立的眾人,清一色是肅王生前的幕僚、屬官,以及近臣知交,尤其立於皇上身後兩名伺候的內侍,是肅王最信任的左右手,他們皆震驚的露出「皇上瘋了」的神色,畢竟他的行徑太過匪夷所思了。

  「你們那是什麼表情,朕不能做件像樣的事嗎?」君無垢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一個個眼睛睜那麼大幹什麼,想讓他挖了泡酒喝嗎?

  「皇上三思啊,你哪來的一百萬軍餉和五百輛車的糧草,戶部不會批准的。」他們只會叫窮,哭著說沒有銀子,但事實上戶部即使有錢也不肯拿出來,財權挾制皇權。

  君懷石是戶部員外郎,最了解戶部銀兩的調動。

  「朕不能有私庫嗎?」皇上沒錢說出去誰相信,他命人開了二皇兄的私人庫房,裡面滿是黃金、白銀,以及不少值錢的貢品,他不得不佩服二皇兄的斂財本事。

  和臣子共謀掠奪朝廷的銀子,二皇兄是傻子,還是腦袋被驢子踢了?國庫是他自己的錢,居然偷自個兒的銀子還傻樂,甚至興高采烈的分給從犯。

  從左手換到右手的銀子值得高興嗎?本來就不聰明的二皇兄傻得更厲害了,直接請賊入門來,不用他搬還幫人搬。

  「皇上……」皇上有私庫也不能這麼用,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銀子,豈不引人側目,誰不眼紅想分一杯羹?君懷石擔心蕭正贊定不會放過這次的機會,財帛動人心,那是一筆大財富,能養許多兵。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為了這批財物,會有多少人虎視眈眈,蠢蠢欲動地想先下手為強,佔為己有?

  「這是朕的五千名親兵,他們會先運送軍餉和糧草到千鳥山附近,等你們會合後,再一同前往北境。」君無垢說完,扔出一物,落地有聲,一塊銅製的令牌正面是虎頭,反面是隱在草葉間的花。

  「虎符!」君懷石驚呼一聲,將其撿了起來。

  長英、長義則是眼眶泛紅的盯著虎符,那是肅王私養的親兵令牌,不多不少剛好五千名親兵。

  那不是皇上的,皇上是打哪兒偷來……呃!取得的?悍不畏死的私兵居然肯聽皇上的調動,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去了北境後,這五千名親兵就留給周明朗,讓他儘快擊敗敵軍,替朕穩定北境軍心。」北境軍穩了,京城才不會亂,兩邊互相牽制著,蕭家不敢有所作為。

  北境軍是真正上過戰場、殺過人的強兵悍將,雖然只有十萬,但個個以一敵十,說是百萬雄兵也不為過。

  「是,臣會告訴周小將軍,讓他接管北境軍,成為皇上強而有力的後盾。」君懷石堅定地應了一聲。

  肅王未完成的事,做朋友的得幫他一回,不求留名青史,但求生而無憾。

  強而有力的後盾……嗯!這話說得有些意味深遠了。

  君無垢坐姿不端,斜著身子,一手撐著下顎,瞥向目不斜視的君懷石。「懷石,你甘於屈居人下嗎?」

  君懷石面上微愕,但他很快便恢復平靜。「那要看皇上肯不肯重用臣,臣想為百姓做點事。」

  「呵!好事,好事,朕倒是為百姓挖堀出一名為民造福的好官……」他早就想用自己人了,要不是防著蕭正贊那老賊,他何必戰戰兢兢像作賊似的,偷偷摸摸地趁夜將人綁來……呢!是非正式請人。

  「嗶!嘩!嗶!系統報告,系統報告,罪惡值下滑中,下滑中,好事,下滑,罪惡值成負數,正持續下跌……」

  什麼鬼?怎麼又來了?

  耳邊傳來規律的機械聲,正在給好友派事做的君無垢猛地坐直身子,露出嚇一跳的神情。

  「皇上,你怎麼了?」君懷石不解地問道,皇上怎麼看起來好像被嚇到的樣子?

  「沒……沒事,被蟲子蝥了一下。」這個系統也太隨興了,說來就來,也不先通知一聲。

  「皇上,要不要召太醫來瞧一瞧?」剛升禁衛軍副統領的水連城也跟著問道,皇上的安危是他負責的。

  「不用,不用,小事一樁,大半夜的還勞師動眾,你是想讓人知曉我們在此共謀大計嗎?」這個沒腦的傢伙,當年叫他多吃點豬腦還嫌惡,這不比豬還笨?他怎麼會有這樣的朋友呢?真是不解。

  「不……不……皇上,臣是出自關心……」水連城憋著氣,臉色漲紅,嘴笨的說不清楚。

  「算了,你不用解釋,早知道你不長腦,你把皇宮守緊了,一隻蚊子也不許飛進來。」人笨就別為難他了,省得羞愧致死。

  「是,皇上,臣會重新調度皇宮內部佈防。」之前是蕭家守的皇宮,他們太清楚宮裡的巡邏路線和暗哨。

  水連城不是真笨,他只是容易緊張,見到皇上口拙,若遇到他擅長的事立刻變得精明。

  「喚!變靈光了,很好,很好,朕就把朕的後背交給你……」還是用自己人最安心,不會有後顧之憂。

  水連城呀,我把我的後背交給你,你得擔著點,別讓人從我背後砍我一刀……

  水連城鼻頭一酸,眼中有幾許淚意,皇上的一句話讓他想起說過同一句話的肅王,他一時壓抑不住悲傷。

  「還有懷石,等你從北境回來,朕升你為戶部侍郎,你幫朕管著戶部,不要讓人從國庫搬銀子。」再搬就沒了,他真成了歷史上最窮的皇帝。

  「皇上,戶部侍郎已有人,臣……」君懷石很為難,讓他正面和蕭家人搶,豈不是找死?

  沒等他把話說完,君無垢手一揮。「戶部侍郎不是有兩人嗎?左右侍郎,蕭正浩為左侍郎,你便是右侍郎,你們兩個都是戶部侍郎,沒有誰高誰低,都是朕的臣子。」

  「是。」皇上這麼說他就安心了,侍郎的確有兩人,但蕭家人獨大後,另一位石侍郎因受不了排擠而辭官,空下來的位置沒人敢遞補,一直以來使人產生侍郎只有一名的錯覺。

  「另外,邱鎮武和沙萬寶……」

  「臣在。」

  官位不高的兩人慌張的一應。

  「放輕鬆,朕不吃人,你們的肉太老,朕咬不動。」君無垢半開玩笑半調侃,身子又一歪的斜坐。

  「皇上別取笑臣,臣膽子小。」哎呀!難得面聖,皇上怎麼會是這樣,和傳聞大不相同。

  「朕不取笑人,朕說的是正事,這次的江南水患你們都瞧見了吧?」嘴角帶了一抹冷意的君無垢看起來殺氣騰騰。

  「是。」兩人面色一疑。

  「你們是江南人?」家鄉有難,豈能坐視不理?

  「是的,皇上。」兩顆頭同時一點。

  「朕不是沒有派人前往賑災,可果你們瞧瞧,那賑的是什麼災,幾萬名流民居然不辭千里,徙步來到京城,就為了一口吃的,朕看了很心寒,也很痛心,那是朕的百姓,朕連讓他們吃飽都沒辦法……」幸好有皇后,否則君家人的罪過就太了。

  一想到皇后,君無垢滿肚子的怒氣都消了,眼底笑意融融,多了一絲教人看了掉雞皮疙瘩的溫柔。 

  「皇上的意思……」他們也不忍心,捐了幾百石白米,到城外幫忙施粥,多少為江南鄉親盡點心意。

  「朕要你們一路往南查去,查到災情最慘重的縣城,看看有多少人貪了賑銀,朕要他們一一吐出來。」給百姓的銀子不是用來養碩鼠,誰拿了誰斷子絕孫。

  「皇上讓我們查賑銀?」

  這是一個大案子,牽連甚廣,定然危險重重,但要是真查出個什麼來,他們將一飛衝天,躋身高官之中,為皇上近臣,邱鎮武和沙萬寶都興奮地棄了雙眸,相視而笑。

  富貴險中求,不出點血如何衣錦還鄉?

  他們拼了!

  「查賑銀,也查貪官腐敗,朕許你們先斬後奏,只要罪證確鑿,抗拒不從者一律格殺勿論,其家產充公,家眷貶為庶人,三代內不得科舉入朝。」不用重刑不知畏。

  「是。」兩人歡喜的笑瞇了眼。

  皇上最大,有皇上當靠山,何慎之有?

  「肅王府一千府兵由你們帶走,化整為零暗中保護,若有需要便可喚他們出來。」各自為政的地方官可不好對付。

  「是,皇上。」邱鎮武和沙萬寶更振奮了,若非情形不允許,他們真想雙手反叉腰,仰天大笑。

  太痛快了,他們第一回有揚眉吐氣的感覺。

  「至於你們其它人……」君無垢一一安排任務,一個也沒漏掉。「好了,夜深了,你們可以走了。」

  嘆!就這樣?好像過河拆橋,利用完了就將人踢走,帥氣得叫人……恨。

  皇上太不負責任了。

  「朕要去找皇后了,皇后沒摟著朕就睡不著,唉,真是太嬌了,真拿她沒辦法,朕要當個好夫君……」君無垢嘀嘀咕咕的走出御書房,留下一群非常傻眼的臣子。

  皇后?太嬌了?

  到底是誰嬌了,分明是臉皮厚的皇上,嘴裡說著埋怨,語氣中卻帶著寵溺和縱容,離不開皇后的人是皇上吧!

  「皇上變得好奇怪,他怎麼會喜歡皇后?對皇后情有獨鐘的不是肅王嗎?」為了皇后,肅王可是連相府的牆都敢爬,這事兒沒有人不知道。

        「噓!小聲點。」想被砍頭嗎?

  「你們不覺得皇上的口氣像……」真是太像了。

  「肅王?!」有人接話。

  眾人面面相覷,同時背上一陣涼颼颼。

  「親親,我來給你暖被了……」

  夜隱華一向淺眠,一被吵醒後就很難再入睡,她無奈地起身,讓丫鬟泡了杯薄荷茶,醒腦又消除口中異味。

  她才剛喝了一口茶,就看見君無垢出現在眼前,雙臂一張就要抱她,好像他有多缺溫暖似的。

  不過他確實挺心酸的,有娘不能認,不是娘的親娘近不得,好在皇上和太后一向不親近,母子感情淡薄,不然很難不露出馬腳。

  「等等,別靠近。」這麼一個大男人裝小兒樣,怎麼看怎麼彆扭,讓她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你嫌棄我。」他一臉受傷。

  「是嫌棄。」太纏人了。

  「親親……」

  她心裡惡寒的一瞪眼。「我手裡有茶。」

  聞到微涼的茶香味,君無垢握住她拿著茶蓋的手抬高,就著杯緣啜了一口。

  「你是說手中有茶杯,怕我一時不察撞翻了。」

  不知何時開始,只要沒有外人在,君無垢便會百無禁忌的以「我」自稱,不再說朕,兩人的相處方式像一對尋常夫妻,會鬥嘴,會小打小鬧,但從不紅臉,情意漸生。

  「也是嫌棄。」嫌棄他纏得太緊,害她想好好地看本書都不成。

  他哈哈笑著,一口氣喝光她的茶。「我知道你說的是反話,其實你心悅我已久了,只是難為情,說不出口。」

  夜隱華聞言,眼中帶了三分笑意。「你量過自己的臉皮了沒,千萬要記得離鏡子遠一點。」

  「不厚呀,很薄,不會嚇破鏡面。」君無垢捏捏自己的臉,再用臉磨蹭她柔嫩的臉頰,讓她感受一下他的臉皮一點也不厚。

  「不要臉的人通常升至神級。」因為無敵,再多的謾罵訕笑都無動於衷。

  等晴收走了茶杯,識相地退到殿外。

  君無垢當她這話是一種讚美,在心上人眼中他可是神,多好啊!「親親,我餓了。」

  「我讓人擺膳……」

  話還沒說完,夜隱華就被某人撲倒在床上,隨即狂風暴雨似的吻落個不停。

  「我想吃的是這個。」他撒嬌地上下其手,不過癮的又吮吻著她的小嘴。

  她輕輕把他推開,「我累了。」昨夜才奮鬥了老半天,她手酸得還沒好,他又食髓知味的討要,她哪來的功去理他?

  「我不累,只借你的手一用。」君無垢兩眼亮得有如在發光,原本就好看的臉龐更加俊美。

  男色誘人,讓夜隱華不免有些失神。「不公平……」

  「什麼不公平?」聽見她的低喃,他拂過落在她臉上的碎髮,眼眸中含著深情。

  「美男計。」唉,真是吃虧了,如果她不是面癱,也能傾城一笑迷死他,自古英雄愛美人。

  「美男計……喔!美男計。」他先是不解,繼而瞭然地揚唇露齒,露出令人目眩的笑容。

  「君明琛,你作弊。」小人行徑不值得仿效。

  一聽她喊他的名字,他笑得更歡了,朝她擠眉弄眼的。「夜隱華,你愛上我了沒?我允許你用情至深。」

  「沒有。」夜隱華回得很快,怕一遲疑就真動了心。跟帝王談情是最傻的事,因為結局註定只有心碎。

  「真的沒有?」他作勢要脫她的羅襪,搔她腳底。

  猶豫了一下,她勉強的點頭。「一點點。」

  聽到只有一點點喜歡,通常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會大發雷霆,他們不給後宮女子自己的心,卻又苛刻的要求她們必須交付所有,包括身體和愛情,不能有一絲一毫的保留。

  夜隱華以為他亦然,就算不動怒也會有些惱意,畢竟他如今是皇上,想要有多少女人就有多少女人,不用遷就連笑也不會笑的皇后,他何必受此委屈。

  可是君無垢並未發怒,反而低低的笑出聲,一臉滿足地將溫熱的唇印在她的玉額上,眼中多了淺淺柔情。

  「一點點就好,我以為溫不熱你的心呢!我不貪心,一次一點點,久了就有很多的一點點,積沙成塔,總有一天你會像我愛你一樣的愛我,你的心中再也裝不下其它人。」

  以前她總叫他滾,不要搓掉她家的磚角,如今他能抱著她,吻著她,喊她親親,他歡喜得心口都要爆開來了。

  「傻瓜……」夜隱華動容的舉起玉白的手,輕輕描繪著他的眉眼。

  「為你而傻我甘願,這是我夢寐以求的事,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喜歡到你只要看我一眼,我就整夜不能入睡,只想著你的笑臉……」他為了她做了不少傻事,但他無侮。

  少年時的君無垢是個為愛痴狂的小瘋子,他可以夜行千里只為替她摘來一朵雪山的花,也曾男扮女裝偷偷潛入某個官家小姐舉辦的菊花茶會,就為了看她一眼,和她說上兩句話。

  翻牆算什麼,他還潛入水裡用荷葉蓋住頭,游呀游地靠近正在湖邊看書的她,看得入神還忘了撥水,差點淹死了。

  原以為到了邊關磨練了幾年她就會看上他,沒想到竟聽到她和太子大婚的消息,當下他從馬背上跌落,心神俱裂,不敢相信,那時,他覺得自己已經死了,不再有感覺。

  後來他重新上馬,不顧眾人的阻攔連夜趕回京城,他要阻止這場婚禮,跪著求父皇成全,他要……

  他什麼也不能要,從黑暗中醒來之後,她已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妃,穿著明黃的太子妃服飾,喊了他一聲……

  五皇弟。

  「沒笑。」她今生最大的遺憾大概是看不見自己的笑。

  當私人保鏢時要嚴肅,所以葉華不笑,也沒什麼好笑的,眾人看她終日冷冰冰的,便叫她「電冰箱小姐」,成了五歲的小夜隱華後,她是想笑不能笑,癱著一張臉面無表情,活像憂國憂民的小書呆。

  「笑了,在你的眼底,很美。」君無垢指著她的眼眸,盈盈的像會說話似的,讓人想多看幾眼。

  夜隱華目光清澈,映出他眼中的深情,心裡頭掀起天巨浪。「君明琛,你是個好人。」

  愛上他並不難,這男人潤物細無聲,悄悄的滲入她的心。

  「而這個好人屬於你,因你而癲狂。」他喜歡她喊他君明琛。

        她笑了,在眼睛裡,笑得明媚動人,看得他心跳加速,舌乾口燥,耳珠紅如火。

  「親親,我……」們做夫妻吧!

  當他正想一舉攻城略地之際,轟的一聲,他強而有力的臂膀突然短了好幾寸,變成前蹄,兩條長腿倏地一縮,成了兩隻後蹄,身後還帶了一條微卷的尾巴,頗有重量的身子跌落到地上。

  「啊!這……這是怎麼回事?」

  一頭粉紅色迷你小豬?

  太……太可愛了!

  「齁齁——齁——」這是怎麼回事?我不要變豬,快讓我恢復原狀——一

  「嗶!嗶!嗶!系統報告,系統報告,你目前的罪惡值為負一百,根據本系統的規定,罪惡值負百會有懲罰,因此你只要心跳加速便會變身,嗶!嗶!嗶!報告完畢。」

  「為什麼事前沒有告訴我?」小豬對空拱鼻。

  「因為這是隱藏設定,本系統不會告知,嗶!」

  「不要再嗶了,叫惡魔出來,我要問他,這根本是欺騙!」氣得跳腳的小豬跳上床,原地打轉。

  嗶聲未再起,卻傳來低沉如醇酒的笑聲——「你找我?」

  一道黑色身影現身,一樣的大斗蓬和彎角,不同的是,惡魔手中多了一杯紅酒。

  除了變成粉紅小豬的君無垢,沒人看得見惡魔。

  「我要怎麼變回去?」

  「呵!呵!呵!你是為什麼變成小豬?」惡魔問完,優雅的喝了一口紅酒。

  「罪惡值為負。」

  「既然你知道原因,為何還要問我?再去累積罪惡值不就得了。人類就是這麼麻煩,怠情到懶得用腦。」

  「就這樣?」小豬不信,用豬蹄子刨地。

  「不然你還想怎麼樣?以後這種小事不要找我,我還要回宴會廳陪美女們聊天呢!」忙碌中的惡魔有些不耐煩地回道。

  「不會再有什麼隱藏設定吧?」

  惡魔「呵呵」兩聲,丟下一句「我走了,別再叫我」,黑色身影瞬間隱沒,系統也不再發出聲音。

  「小豬。」

  變成豬的君無垢忽地被抱起,他感覺小小的身軀被塞入兩團幽香暗送的軟嫩中,他聞著暗香,為之陶然,伸出手一撫……蹄子!看到兩隻粉紅的豬蹄子,他想到自己是豬,氣惱的拚命掙扎,不想以這種姿態被抱在懷裡。

  「君明琛,原來你是妖怪。」夜隱華輕點豬鼻子。

  「我不是豬,不是豬,親親,我最愛你了!」小豬齁齁叫,搖著豬腦袋,模樣看起來很逗人。

  「你是豬妖嗎?」這麼小的小豬大概修行還不到位,所以一不小心就現出原形。

  「不是,不是,我不是妖豬!」君無垢欲哭無淚,搖頭搖得很心酸。

  「你還會變回來嗎?」豬比本人可愛,他要是一直都是這樣該有多好,滑溜溜的皮膚真好摸。

  「會的,會的,我很快就會變回玉樹臨風的模樣!」小豬很急的點頭,想說人話,卻只發出「齁齁齁」的叫聲。

  「其實我比較喜歡你變成豬的樣子,肥嘟嘟的真有趣。」夜隱華的眼睛在笑,長指撓著小豬的肚皮。

  喜歡他變成豬……君無垢都想哭了,人不如豬,這是什麼笑話呀!他不要變成豬!

  「齁!齁!齁!」君無垢在號叫,扭動著粉紅色的小身軀。

  他要逃,趕緊逃,要是讓人瞧見他的豬樣,還不宰了送進御膳房,做一道最美味的烤乳豬。

  「別亂動,小心被人捉走了,不是每個人都像我一樣喜歡小豬崽。」小雖小,還頗有重量,沉手得很。

  「齁——齁——」別叫我小豬,齁齁,親親。

  「都說別動了還動來動去,再動我可抱不住你……」

  抱不動就別抱了,我得去累積罪惡值。

  想要變回來的君無垢後腳一抖,朝夜隱華的手腕一踢,她一吃痛,低呼一聲,手跟著放鬆了。

  君無垢連忙趁機往地上一跺,一扭一扭的身軀不太平衡,跌了一跤,而後前蹄拖後腿地跑了幾步。

  他回頭看了夜隱華一眼,低嗚一聲,接著奔出了殿門。

  「啊!那是什麼?」

  端著宵夜進門的等睛被突然竄出的黑影嚇了一跳,驚叫一聲,手中的青花牡丹唐草湯盅飛了出去,熱湯灑在身上,她還腿軟的跌坐在地,臉色發白,小手拍撫著劇烈起伏的胸口。

  「怎麼了,你在叫什麼,大半夜的想嚇死人呀!要是嚇著了娘娘,你擔得起嗎?」等著守夜的聽雨被驚叫聲引來,看著一身狼狽的等晴想罵也罵不下去,只能順手拉她起身。

  「聽雨姊姊,有、有豬……一頭豬……」等晴有點語無倫次,雙手比劃著,驚魂未定的直喘氣。

  聽雨輕掐她一下,失笑道:「宮裡怎麼會有豬,八成是你眼花看錯了,你是沒睡醒還是睏了?」

  「我真的看見了,一頭這麼大的小豬……」怎麼一下子就不見了,難道是貓,一隻過胖的貓?等晴困惑地問:「娘娘,你瞧見了沒,奴婢看見它從裡面跑出來。」

  「是有豬。」夜隱華眼中滿是笑意。

  等晴一聽,小尾巴都翹起來了。「就說吧,有豬……」

  「你不就是貪吃的小豬。」湯湯水水還在滴呢!

  「娘娘……」等晴有些不平,她明明說的是真話,娘娘還這樣欺負人。

  「你們收拾好就下去休息吧,我這兒不用人伺候。」夜隱華揚揚手道。

  「不用傳膳了嗎?皇上不是喊餓?」所以她才準備了茶筍老鴨燙,加了茶葉不膩味。

  「皇上睡下了。」小豬跑了。

  「喔!娘娘你歇息,奴婢先告退。」全是鴨味的衣服得快點換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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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4 18:33:5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怎麼會有這麼荒唐的事,三更半夜居然有豬闖進碧瑤宮,把娘娘的臉咬破相了,還咬傷了三十多個內侍……」

  簡直可笑,戒備最森嚴的皇宮居然有豬隻亂闖,還把人咬得四下逃竄,此兇猛野獸是誰放進來的?

  有多兇猛?說法不一。

  有的說那豬重達三百多斤,站起來有人那麼高,猙獰的獠牙外露,全身是黑色的硬刺,見到人就咬。

  還有人說沒那麼誇張,百來斤而已,一般農家飼養的家畜,只是力氣非常大,後腿一蹬就把人撲倒,還專咬人的……很羞於啟齒,後庭花,又稱小菊花。

  不管是什麼花,它張口就咬,被咬的人痛得一直跑,想把它甩掉,可是它很聰明,在人與人錯身而過時,它立刻鬆口,改咬另一人,一個接一個的。
 
 皇宮內是有不少禁衛軍來回巡邏,可碧瑤宮是貴妃娘娘的居處,他們隔著一道牆聽見裡面的吵雜聲卻束手無策,畢竟未經娘娘傳召,不得擅自入內。

  等到裡頭被咬傷的人多,哀號聲此起彼落時,落鎖的宮門終於被拉開,成排的禁衛軍才魚貫而入。

  然而為時已晚,別說是豬,連豬屎也沒找到,禁衛們裡裡外外的搜查了兩個時辰,還驚動前來探視蕭貴妃的皇上,他下令要找出那頭豬。

  可是哪裡有豬?如果連豬都進得來,那刺客還不成批成批的來找皇上下棋?

  輪值的禁衛軍副統領蕭天野正好不在宮裡,而是在青樓裡摟著花娘喝酒嬉玩,瀆職的罪名一扣,被解了職待審。水連城順理成章地頂了他的位置,猶如水到渠到。

  君無垢不動聲色的換上自己人,完全不惹人疑竇,這才是帝王之術。

  第一步棋,動了。

  「皇上呀!你要給老臣一個交代,為什麼門禁森嚴的皇宮,居然有豬橫衝直撞,而它什麼地方不去,偏偏闖進娘娘的碧瑤宮,著實令老臣百思不得其解,豬也會挑人張口嗎?」

  蕭正贊一邊抹著淚,一邊哭訴女兒的不幸,話裡話外暗指此事別有內情。

  他只想將髒水往皇后身上潑,既然皇上會借勢換人,他又為什麼不趁機抹黑,對他們有利的事都不能,放過。

  「這朕要問問蕭天野了,為何朕將守衛的責任交給他,他卻不在宮裡?這教朕想為他脫罪都難杜悠悠眾口,你告訴朕,當晚他在哪裡?」自個兒往槍上撞,怨不得人,他原本打算過幾日再挑個毛病撒掉禁衛軍副統領的職,換人上陣。

  「這……」蕭正贊一噎。

  站不住理呀!輪職時逛窯子被人活逮。

  「朕好不容易忙完國事想去瞧瞧休養中的貴妃,看她身子骨是否養好了,朕好召她侍寢,誰知她鼻子沒了,冒出兩個血洞……」君無垢故作惋惜的嘆了口氣,臉上仍舊微帶驚色。  

  幸好變身小豬時搞了這麼一出,現在滿朝文武百官都曉得他被蕭貴妃嚇著了,給了他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不用理會她。

  「娘娘的鼻子還在,太醫說只被咬出兩個牙口,小豬不大,牙還沒長齊,娘娘的傷養養就好了。」好在還有救,要不那張花容月貌一旦破了相,她便成了廢棋,縱使是他的女兒也得捨棄。

  蕭正贊正在考慮要不要從族中物色一名容貌不下女兒的女子,入宮來固寵,幫襯幫襯女兒,兩姊妹在宮中也可以做個伴兒,合力奪下皇上的寵愛,重新拿捏住多疑的皇上。

  真可惜,沒一口咬下她的鼻子。

  「太醫有沒有說得養多久?會不會留疤?要是變醜了朕可不要,朕的後宮裡不乏美人,朕是一國之君,總不能老讓朕等她。」

  他語帶暗示先是小產風波,人要坐小月,現在又傷了鼻子,不知好不好得了,他是皇上,不是尋常百姓,再多的寵愛也會因蕭貴妃的不能侍寢而消磨掉。

  他是男人,不是聖人,沒了牡丹就找芍藥,梨花也不錯,蓮花更高潔……百花園中百花盛開,任君釆擷,誰還會在意快凋零的殘花,桃花眼的龍目還是最愛美人。

  此言一出,蕭正贊被他的無恥氣到臉色鐵青,但他又不能指責他說的不對,沒有一個男人不好美色,若是每天面對一個凸眼塌鼻癟嘴、滿臉芝麻粒的女人任誰也會倒足胃口。

  「皇上應該先關心娘娘的傷勢,再擔憂她日後的復原問題,皇上的愛妃在宮中遭受攻擊,此事不能善了,定要追查出幕後主使者。」蕭正贊態度強硬,以勢壓人。

  老匹夫,你非要扯上皇后不成?「朕不是罰了蕭天野了嗎?難道要朕砍了他的腦袋?」君無垢裝傻的搖頭晃腦,面帶不快。

  「皇上……」

  「虎毒不食子呀!蕭將軍,好歹是你的嫡親骨肉,留他一條活路,朕曉得你和夫人不和,偏寵姜氏,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不能為了姜氏的庶子而嫡庶不分。」

  他似在責備蕭正贊寵妾滅奏,想把嫡子廢了,扶庶子上位。

  什麼叫殺人不見血,這便是了,他在談笑之間就佈下了一個局,請君入甕,不費吹衣之力的挑撥離間。

  沒人看出他小施一計的手段,在場的人無不覺得皇上說得有理,蕭正贊的確寵愛年僅二十的小妾姜氏,還讓府裡的下人喊她姜夫人,十天半個月不進正頭夫人的房裡,老父疼幼兒,才五歲的蕭天澔特別得他疼愛,他常將蕭天澔帶在身邊,教他讀書、寫字。

  這不是寵妾滅妻是什麼?嫡子嫡妻都被他甩到腦後了。至於父子倆會不會因皇上的幾句明白話而反目成仇就不得而知了,不過丟了官的蕭天野肯定心有疙瘩,如果在父親的說情下官復原職還好,否則真可能認為父親有意抬舉還在識字的幼弟,對長子不聞不問。

  「皇上,老臣說的是幕後主使者,老臣捨不得女兒受苦,請皇上還給老臣一個公道。」他執意要在女兒受傷這件事情上大做文章,不輕易放過這個機會。

  君無垢裝出難過的表情。「哎呀!老將軍,你怎麼捉住這件事過不去,朕不是罰了蕭天野,削了他的職,你真要他死才甘心嗎?朕下不了這個手,你要是忍心就自行清理門戶吧,朕不插手。」

  一個說東,一個說西,兩個人各說各話,始終兜不在一塊兒,看得其它人心裡猛翻白眼。

  保皇派的文官以皇上為尊,他們是這麼說的——

  皇宮的警戒歸禁衛軍掌管,當夜值班的蕭天野有失職之奇,理應革職論罪,皇上做得沒錯。

  擁蕭派的武官也有話說——

  蕭副統是失職,但還沒到革職的地步,要先查豬是誰帶進宮裡的,如今又在何處,有沒有什麼陰謀。

  爭來辯去,朝廷亂成一團,因為一頭豬,誰也沒心思管國家大事,誰管秋稻歉收,百姓無糧下鍋,晚秋的棉衣還沒裁,眼看著冬天就要來了,入冬的寒冷要怎麼辦。

  「皇上,你根本在掩護皇后的惡行,上次娘娘小產的事,老臣已經不追究,這次還欺人太甚的企圖毀了娘娘的容,如此惡毒心計如何能擔當一國之母,皇上要秉公處理,不能粉飾太平。」

  蕭正贊一發狠,直指皇后無德,無容人雅量。

  聽他當真對夜隱華潑髒水,君無垢的眼底掠過一抹陰鷙。「你有什麼證據此乃皇后所為?上回說是皇后害的,可是你們吵得朕不得安寧也拿不出證據,這回要是再沒有證據胡亂說話,朕就罰你到北境給雲麾將軍扛大刀。」

  聞言蕭正贊頓時心頭一震,但仍堅持道:「事實俱在,何須證據,皇后執掌中宮,大小事皆由皇后批准方可執行,一頭豬在宮裡傷了人,皇后若不知情說不過去,必是皇后讓人把豬帶進宮裡好對娘娘不利,請皇上明察。」

  「明察」兩字他咬字特別重,帶有威脅之意。

  「你說的事實朕沒瞧見,倒是你一句皇后一句娘娘,你要記得皇后也是娘娘,她才是朕的元后,你口口聲聲直呼皇后而未稱娘娘,是對朕不敬,你真是老糊塗了。」沒人可以當著他的面欺凌他的女人。

  「皇上是不肯為貴妃娘娘做主嘍?」蕭正贊聲一冷,在戰場上練出來的戾氣迸射,令人遍體生寒。

  以往他只要展現三分的氣勢,皇上便會心生畏懼,忌憚地往後龜縮,不敢與他正面衝突。

  可是這一次,他遭受到了挑戰與威壓,皇上居然不懼不懾,還用狀似嘲弄的眼神回視他,讓他心頭微微一震,似有若無的感受到一股強大的氣流襲卷而來。

  爹,不一樣了,皇上變得不一樣了。

  蕭正贊想起女兒託人轉達的話,他以為是女兒大驚小怪,在他看來沒什麼差別,但是此時他真正體會到什麼叫不一樣,皇上他……他竟擁有為帝者的氣魄和霸氣。

  真的不同了。

  「你找錯人做主了,後宮由本宮執掌,蕭老將軍若要討個說法,本宮可以給你,看你敢不敢要。」

  一聲清冷的嗓音宛如黃鶯的低喃,輕軟的揚起。

  「皇后。」

  「親親。」

  蕭正贊和君無垢同時抬頭看向盛裝而來的皇后。

  平時不上妝的夜隱華穿上皇后鳳袍,頭插九尾鳳略施薄粉的她宛如朝霞出雲岫,端莊美麗得教人移不開目光。

  蕭貴妃算什麼,這才是真正的美人,得體大方,容貌出眾,一雙點漆眸子亮如星子,輕輕一睞光華萬丈。

  「皇上,臣妾逾矩了。」夜隱華大方的一行禮,她黛眉輕掃,羽睫微掀,裊裊中帶著幾分剛烈,冷厲裡又多了一絲柔軟。

  剛柔並濟。

  「不逾矩,不逾矩,是朕不好,朕沒護好皇后。」好美,美得像雪地中開出的一朵燃焰紅蓮。

  她沒笑,卻給人盈盈一笑的清媚。「皇上不必自責,前朝不寧,臣妾在後宮也會不安,有道是理不辯不明,若有人存心想對臣妾開鍘,臣妾也不介意拿起斧頭揮向那人咽喉。」

  感覺喉頭一痛的蕭正贊,下意識抬手一撫,他有種背後發涼的感覺。她怎麼會有令人不自覺想曲膝躬身的威壓感呢?那不過是皇后而已,一名弱質女流,打她登上后位以來便如同一個擺設,既不顯眼,也沒人在意她的存在。

  曾幾何時,她也強大得讓人無法忽視,一身皇后禮服艷光四射,襯托出她的雍容華貴和海納百川的大器。

  這女人太可怕了,她怎麼能隱藏得這麼深,說不定皇上的毒就是她解的,她才能得到皇上的另眼相待。

  是了,難怪國師要她侍疾,因為他有大神通,能一眼看穿她藏得深的本事,力排眾議讓失寵的皇后住進龍泉宮。

  「皇后,你在威脅微臣嗎?」蕭正贊拿出昔日在戰場上殺敵的氣勢,想挫挫皇后的銳氣,令她忌憚,但是他發現自己居然……失敗了。

  她,不為所動。

  「老將軍這話說得本宮很納悶,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關於老將軍對本宮的種種猜臆,皇上只是要你提出證據,這樣很難嗎?就算是尋常百姓犯了法,也要證據確鑿才能定罪,何況本宮貴為皇后,乃一國之母,你無憑無據也敢羅織本宮入罪?」夜隱華咄咄逼人。

  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  

  「皇后這是在強詞奪理,後宮之中誰有能耐偷運一頭豬入宮?分明是皇后見貴妃娘娘受寵,心生嫉妒,想方設法要害貴妃娘娘,一計不成再生一計,好逼得她再也無力爭寵。」皇后不下位,他的女兒就只能屈居人下,這不是他送她入宮的原意。

  蕭正贊的野心本來沒有那麼大,先帝在世時,他只想撈個國丈做做,讓自家的女兒當皇后,他大權一把抓,有權有錢又有兵,他豈不是比太上皇更快活,還有個皇帝女婿。

  他都打點好了,也和太后連成一氣,合力要將女兒推向后位,母儀天下。

  然而先帝的賜婚壞了他的計劃,而後又以他年事已高奪了他的軍權,原本的太子妃成了太子良娣,皇后沒做成,只當了貴妃,這教滿心國丈夢的他怎能甘心?

  心生不滿的他漸漸生出奪權的野心,皇上的無能和獨斷獨行給了他機會,加上皇上耳根子軟好煽動,枕邊風一吹,便疑心起在外為他奮勇殺敵的兄弟,繼而在他挑弄下決定殺了「覬覦」皇位的肅王。

  肅王一死,他更無後顧之憂,沒有君無垢的北境軍不再是強兵悍將,他想稱帝的野心已無人可阻擋。

  於是他讓女兒加重長期給皇上服用的藥量,並日日夜夜纏著他歡愛,加速他身體的敗壞,在有心的謀害後,皇上果然一病不起,氣息微弱得只等著喊下最後一口氣。

  夜隱華目光清冷,語氣低柔帶了一絲威嚴,「怎麼不說自導自演呢?除了本宮,蕭貴妃不是常說想念娘家人,一個月召蕭家女眷進宮數回,你可知以她的身分,這是違制。」

  祖宗禮法嚴禁後宮嬪妃通外戚,以免造成朝堂的不安定,因此在一定的規制下,不得與命婦往來過密。

  「那是皇上允許的,皇后此時拿來說嘴,是在指責皇上昏庸,是非不分,為了寵妃不顧體統?!」蕭正贊冷笑一聲,將皇上拖下水,皇后不論有理無理,都觸犯天威。

  無悲無喜的夜隱華悄悄斂目。「所以本宮一直未阻止,允許她與家眷閒話家常,一解思親之情,可本宮的縱容不是給她隨便,聽說事情發生的前兩日,將軍府抬了口大箱子進來,還不許禁衛打開檢查,箱子的大小剛好放得下一頭豬,老將軍要給本宮析解析解嗎?」

  蕭正贊一聽,面上閃過一絲惱意,這件事做得隱密,為何會被人發現?

  「不過是一些話本和家裡人送給娘娘解悶的小玩意兒,不值得一提。」

  他怎能說裡面裝的是黃金白銀,是他讓女兒拿來打賞和收買宮女、太監,甚至是家世不好的嬪妃,讓他們幫忙打探消息,簡單來說,就是他用來養眼線的銀子。

  有錢能使鬼推磨,他從不否認銀子的好用,該砸就砸,從不手軟,尤其國庫等於他蕭家的,要多少有多少。

  「一頭豬?」用以解悶。

  「不是,娘娘怎麼會做這種事,那分明是皇后所為,非要推給無辜之人,皇后的良心過得去嗎?」蕭正贊惱羞成怒,借題發揮。

  「老將軍的良心又在哪裡,或者說你根本沒有良心,本宮自問不曾得罪過你,可你一個大男人居然插手皇上的內務,處處刁難本宮,放著家國大事不管,卻管起本宮的針腳線頭,莫非你對皇上懷有不可告人的情愫?」想踩我腳,我先踩得你吐血,要潑髒水誰不會,只是不屑而已。

  君無垢正看戲看得歡,喝了一口茶水潤潤喉,聽到這話,噗的一聲噴了出來,嗆得滿臉通紅,想笑又必須忍住,他不禁暗贊皇后真是奇才,一句話逼得老傢伙滿臉羞。

  「你、你……胡言亂語!老臣……老臣豈會有那種齷齪心思,純粹是為貴妃娘娘抱不平……」

  蕭正贊不解釋倒還好,就見朝上百官看他的眼神很……微妙,不自覺地離他遠一點。誰也不想當老將軍的入幕之賓,相公難為,不好龍陽。

  夜隱華一副明了的模樣。「本宮了解,不能說的秘密的確悲痛萬分,難為老將軍為難多年,不敢啟齒。」

  「老臣不是……」他幾時對皇上起意,他後院裡美女無數,豈會對男子起了非分之想?

  夜隱華輕舉柔荑,沒讓他把話說完,「別讓群臣們看笑話,事情總該做個了結,本宮幫不了皇上什麼,只能盡心管理好皇上的後宮,不負所托……好了,可以推上來了。」

  「推?」要推什麼?

  這時,四個年輕力壯的禁衛抬了一物上殿,上面用紅綢布覆蓋著,隱約能聞到一股肉香味飄來,讓眾人更加好奇了。

  大部分的官員都摸黑上早朝,別說用膳了,恐怕連口熱茶都沒喝,此時四溢的肉香讓他們飢腸轆轆。

  「掀。」

  夜隱華一聲令下,女官蘇余上前將布給掀開來。

  「啊!是烤豬。」

  「個頭不小……」

  看到是一頭烤得金黃的大豬,眾臣的眼睛都直了,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皇后這一手教人為之傻眼。

  「不是說豬咬傷了貴妃嗎?本宮讓人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這頭豬,此豬咬傷三十餘人罪大惡極,因此本宮叫人宰殺了以做懲罰,江南水患剛過,糧食短缺,此豬既然已死,就讓它死得其所,本宮命人大火燒烤得皮薄肉嫩,與諸臣共享。」話音一落,她取來女官送上來的竹刀,將豬身上最肥美的部位一片片的片下來,放在銀制圓盤上。

  「皇上請用。」

  呃!讓他用?

  表情一僵的君無垢乾笑著,在常順試過毒後,他硬著頭皮吃了一片,入口的香甜確實美味,但……豬豬相煎何太急,他也當過……豬,同類相殘何其殘酷,他覺得這片下來的肉像是他的肉,如吞炭般難受。

  嗯!他可不可以吐出來?

  誰知君無垢沒吐,有人先吐了。

  「皇后你、你……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嘔!」一口紅血噴出,染紅了金磚鋪地的金鑾殿。

  群臣慌亂。

  「吐了血就傳太醫,難道要朕替他把脈?」

  怒氣攻心的蕭正贊當場吐了口血,血色暗紅,他的身子搖晃了幾下就又站定了,謝絕旁人的扶持。

  這一日,文武百官親眼看見在朝中呼風喚雨、一手遮天的權臣,被皇后的三言兩語給氣到吐血,還沒得到補償,離開的一路上面如白紙,罵罵咧咧個不停,皇上、皇后都成了他指責的對象。

  那一頭烤豬大家吃得很有滋味,你一片,我一片,搶得快要打起來了,鮮嫩多汁的烤豬肉有股蔗糖的甜,連刷了三層,那入口的鮮甜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吃就對了,手慢的吃不到。

  不過大家記得最深刻的應該是皇后片肉的手法,一片竹刀咻咻咻的,動作快到還沒看清楚就片滿一盤。

  簡直是神乎其技。

  若那是人呢?皇后是否也片得順手?

  一想到這裡,群臣不寒而慄,看向皇后的眼神也更為恭順,心想皇后的可怕在於不動聲色,繡花的手手起手落便滅了敵人。

*             *             *

  「嗯……你想去哪兒?」

  頭皮發麻的君無垢轉過身,聲音虛弱地喚道:「親親……」

  「皇上在躲臣妾嗎?」躲得太明顯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一看到自己就繞道走,假裝沒一見。

  「怎、怎麼會呢,朕……朕太忙了,忙得分身乏術,連口茶都沒空喝……」君無垢眼神閃爍,不敢直視她。他話沒說完,一杯冒著煙的熱茶便送到面前,他略帶哀怨的瞪了一臉木然的木蘭一眼。

  皇后身邊的這幾人太殷勤了,殷勤到讓人恨呀!

  再反觀他身後的長英、長義,那簡直是木頭一樣,跟人家的伶俐沒得比,他怎麼會挑他們當內侍呢?

  眼觀鼻、鼻觀心的長英和長義不知曉皇上的腹誹,但看皇上的表情也知不是什麼好事,為免遭到皇上的捉弄,學乖了的兩人不再多嘴,充愣裝傻的等著主子命令行事。

  主子會裝,下人更會裝,大家一起來,誰裝得像,誰就少點麻煩,想要命長,就少說多做。

  「皇上,睜眼說瞎話的事少做一點,這宮裡的聰明人不少,別把人當傻子看待。」他裝得很像,可惜眼神騙不了人,心虛得像掏空的中空木頭,以手敲之會有回聲。

  「親親,朕騙盡天下人也不騙你,朕真的很忙……」君無垢已經伸出左腳,隨時準備拔腿狂奔。

  「豬。」  

  光是一個字,君無垢就被定身了,一臉沮喪地把腿收回來,垂頭喪氣的,全無往日的霸道。

  「親親,我不是豬妖。」他連豬都不是,他是人。

  夜除華杏眼微瞇似在笑。「你要在龍泉宮談還是鳳儀宮談?」

  他想了一下,回道:「聽皇后的。」

  她笑意更深,只不過都藏在眼底。「那就鳳儀宮吧,龍泉宮的釘子太多,除了幾個得用的,大多是別人的人。」

  而她的鳳儀宮打理得像個鐵桶,裡頭幾乎都是她的人,只有兩、三個是她特意留下來的。人家那麼辛苦的安排,豈能一筆抹煞別人的好意?該讓人知道的事自然會傳出去,總要讓人有些事做。深宮太寂寞,沒什麼好玩的事,讓人忙上一場好過腦子生鏽,一灘死水有什麼趣味,多點人興風作浪才有戲看。

  一聽龍泉宮釘子太多,君無垢意味深長的笑了。「聽皇后的,皇后做主,皇后是一代賢后。」

  「少吹捧,一會兒別哭著找娘。」她軟硬不吃,只信服自己的判斷,別人說的不如自己看的。守株待兔的夜隱華終於逮到這隻自己撞樹的兔子,她不追,以逸待勞,兔子洞就在這裡,他定會往這兒鑽。

  從御書房到鳳儀宮,帝后兩人沒人開口,他們身後跟了長英、長義、等晴、木蘭數人,以及若干小內侍。

  一進了鳳收宮,連長英他們幾人也被屏退,只留下世上最尊貴的夫妻,你不看我、我不看你的各佔一椅。

  一片默然,無人起頭。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如同沙漏裡的沙。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清淡的咳聲輕輕揚起——「呃!親親,我不是豬。」都是那個鬼系統害的,有什麼隱藏設定也不事先告知,害他自個兒也嚇了一跳。

  因為夜曉華的一時善心,他也跟著做了不少好事,她施粥得美名,而他命人搭草棚供落難百姓暫居,又送去銀子幫助他們度過難關,救人於苦難之中的舉手之勞都叫好事。

  再加上他前陣子用了不少罪惡值交換東西,因為全是他沒見過的好東西,難免換得多了一點,導致罪惡值迅速消失,歸零之後又一直往下滑,最後不足近一百以下。遭系統「惡作劇」,突如其來的懲罰讓他措手不及。

  「我知道。」他不是豬。

  聞言,他動容得鼻頭都酸了。「親親,你真好……」

  「因為你是豬妖。」妖變的豬。

  君無垢一聽,什麼感動都一掃而空,臉皮抽動了兩下,說惱非惱,說氣非氣,聲音一低,「親親,你變壞了,連我也欺上癮了,我可以跟你保證我跟豬一點關係也沒有。」

  「那不是你表弟?」小豬比人可愛,她愛撓它的肚皮。

  「不,是……」他咬牙切齒。

  「那你告訴我它是誰?」不是天天有人變成豬,想看到千載難逢。

  「它是、它是……呃……這個……豬……」君無垢支支吾吾的,說不出那頭豬就是他。

  「我有眼睛看,那是豬,然後呢?」她有幸參觀變身實況,理應有權得知所有真相。

  「然後……然後就那樣了。」

  「君明琛,你還不說出實情嗎?」人不會無緣無故變成豬,一定有原因,她承受得住。

  「實情是我也不知情。」他打死也不說。

  誰能接受自己的丈夫是一隻鬼,即使貴為皇上,也改變不了他已死,是借著惡魔系統復生的事實。

  夜隱華看著他,久久不語,看得他感到不自在,眼神又開始飄移,才幽幽開口,「你可知道我為何只喊你君明琛,而不叫你君無愁?」

  君無垢搖搖頭,從未想過有何不一樣。

  「因為我當你是君明琛。」而非與她成婚的太子和皇上。

  「親親……」他的身子忽地一震,僵硬成石。

  「肅王。」

  他怔住。

  「肅王的字為明琛,他告訴過我那是他外公鎮國將軍取的,他很喜歡,想刻成印章。」他刻了雞血石印章給她,上頭自稱「明琛公子」,意思是君子如玉,公子有情。

  他驚訝的張大嘴。「你……你是說你知道我、我不是……」皇上?!

  「太像了。」讓人不得不懷疑。

  「什麼太像了?」話說一半讓人猜,太累心了。

  「你的言行舉止和瘋瘋癲癲的行徑和肅王太相像了,像到不想生疑都不成。」他的破綻太多,常常脫口而出就讓人抓到是肅王的證據,在他所信任的人面前他絲毫不設防。

  「我哪有瘋瘋癲癲,我的所作所為都為了多看你一眼……」

  啊!完了,他怎麼口無遮攔的說出來了?他露出萬念俱灰的表情,幽深的眼瞳黯淡無光,彷彿這世間再了無生趣,他要被最愛的人唾棄了。

  果然,他性子真得像個孩子。

  「曾經,我想殺了皇上好讓自己解脫,他拖住我太久了。」

  「啊?」她……她想弒君?!

  「成親是及笄後不可避的事,在我未想到要個什麼樣的夫婿時,賜婚聖旨下來了,我懷著忐忑的心成為太子妃……」不是害怕,而是茫然,她不知接下來該做什麼。

  那時他拚命的奔馳,累死了好幾匹馬,最後連她出嫁前的面也沒見著,行屍走肉的聽人提起那十里紅妝,盛況空前,全城的百姓都動起來,沿街撒花祝賀。

  「我想……如果他對我好,我也對他好,雖然做不到夫妻交心,但至少我可以做個不動心的妻子。」因為不愛就不會傷心,能置身事外的打理女人眾多的內院。

  君無垢聽得心酸,感覺她被困住了。

  「後來的蕭貴妃你也曉得了,為了她,皇上多次對我惡言相向,不分青紅皂白的指責我,舉凡蕭貴妃說的都是對的,而我做得再多全是錯的……」人心是肉做的,再事不關己也會心灰意冷,不想再過下去。

  「親親,別難過。」他心疼的抱住她。

  夜隱華想回他一個微笑,卻做不到。「我不難過,因為我沒當他是丈夫看待,當下我做了一個決定,一旦後宮有皇嗣出世,皇上也就可以甍了,我扶持幼帝即位,當個垂簾聽政的皇太后。」

  「聰明。」他低笑。

  「可是我等了許久都等不到後宮傳來喜訊,後來我想,不如演個皇后暴斃,裝死離宮。」她死了,會有不少人額首稱慶。

  「你想佯死?!」他大驚。在邊關的他如果聽聞她的死訊,只怕也不想活了,前腳她一下葬,後腳他便去掘墓盜屍,死也要跟她在一起。

  「就在我準備把身邊的人送出宮時,皇上突然昏迷不醒,我以為離開的機會到了,該開始為皇上的昏迷憂心得茶飯不思,日漸消瘦,最後一病不起……」她說得有幾分恨意,原本她可以擺脫她所厭惡的冰冷高牆。

  「可是我來了。」他及時阻止了她的離去。

  夜隱華忿然。「都是那個該死的國師,非要我去侍疾,還說我能延長皇上的氣數……哼!我巴不得他早點死,沒親手掐死他是我厚道,不想造殺孽。」

  聽著她氣憤的聲調,君無垢再次笑了。「國師是我的人。」

  「你的人?」那個滿頭白髮的神棍。

  「他是我埋在宮中的棋子,真的有幾分道行,我二皇兄相當信任他,他大概看見我在龍泉宮飄蕩的魂魄才召你前來,想試試我能不能因你的緣故而留下,他再想辦法找個身體給我。」

  妙生國師心性不壞,就是愛故弄玄虛,話從不說完留一半,讓人去猜他話裡天機。

  「你的回魂是他施法所致?」她未見鬼神,但沒見過不表示不存在。

  君無垢搖搖頭。「這具身體的龍氣尚存,即使命數該終,也不能為我所用,他找的是另一具身體。」

  後來他才知在妙生國師所居住的陰陽殿底下有個地宮,地宮之大不亞於皇宮,其中一個宮殿冷得凍人,一具年輕的軀體躺在透明的冰棺裡,赫然是死去半年的六皇子君無垠。

  國師要讓他借體復生。

  「那你怎麼會活在皇上的身體裡?」她理解不了。

  君無垢遲疑了一下,最後決定坦白告之,「我遇到一個披著大斗篷,穿著一身黑衣,頭上長角的男人,他說他是……」

  「惡魔?」夜隱華不加思索的說出印象深刻的人物。

  「咦!你也見過惡魔?」難道她也是借屍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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