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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穆洛 -【單戀未遂】《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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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5 01:40:36 |顯示全部樓層
單戀未遂》作者:穆洛

可惡,說什麼這間學校是他最佳的選擇,
結果既沒設獎學金,風景也不過普普而已,
一點特色都沒有還不打緊,還說什麼可以自由談戀愛!
厚,他究竟是為了什麼要到這所學校來?
啊,也許是因為她――
那個有著清澈雙眸,曾與他在校門口四目相望的溫柔女孩。
他懂了,原來學測失常、填錯志願這種種的失誤都不是意外,
而是老天爺苦心的安排。
是了,他一定是為了與她相遇才會來這裡的!
只不過他的告白之路是既漫長又困難重重,
偶爾還會殺出一、二個程咬金。
唉,他不禁懷疑老天爺到底是要幫他還是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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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5 01:40:49 |顯示全部樓層
楔子

    嚓。

    昏暗的大禮堂裡,傳來幻燈機換片的聲響,澄黃的螢幕中,打上了一幅建築的平面圖,這張圖以黑色線條描繪了操場、籃球場、教室等等的基本輪廓,顯然這是一所學校的設計圖樣。

    講臺上,一名年約三十左右的男子握拳輕咳兩聲,拿起泛著紅光的指示筆指向幻燈片,以平板的聲音介紹道:「這裡……是我們的司令台;這裡……是我們的花台;這裡……是我們的洗手台……」

    此時漆黑的台下,坐了近千名的國中學生,其中一半全然不管台前說了些什麼,只顧著和周遭的同學談笑說話;而另外一半早已合上雙眼,神智昏迷的陷入了夢鄉。

    講臺一旁坐了兩名男子,兩人年歲看來不小,大約都在六十左右,其中頭髮禿了大半的男子正是這間國中的校長,雖然此時他看來坐得直挺,但一雙眼皮卻也沉重得幾乎難以開張……

    「這裡……是我們的操場;這裡……是我們的籃球場;這裡……是我們的垃圾場。」演說的男子推推眼鏡,雖覺台下的反應異常冷淡,卻搞不清自己說話內容的毛病在哪。

    此時禮堂之中,有一股奇特的煙草香漸漸擴散,投影的螢幕上,也映上了一圈一圈的煙圈,原來是臺上另一名陌生的老者,他正一口一口啜著手中的煙斗。

    這位老者蓄著灰白的山羊胡,還有一頭銀灰色的頭髮,配合他的神色以及深遠寧靜的目光,給人一種莫測高深的感覺。而對於台前那人幾近機械式的演說,他也沒有顯露出一絲不耐或是不滿。

    「呃……以上就是我們學校的景觀。」演說的中年男子推推眼鏡,望著台下的一片冷場,隨即又以著熱忱的口吻道:「我們『雲山高中』今年起開始正式招生,預計第一屆先招收三班,各位都是國三的學生,今年就要升上高中,希望大家可以考慮一下我們『雲山高中』。」

    演說完畢,卻沒有一個人拍手鼓掌,所得到的回應,只有幾聲零零落落的呵欠罷了。他又在講臺上呆站半晌,禮堂內的燈光才被打開,這間國中的校長倏然驚醒,揉揉眼睛,趕緊站起上前拉過麥克風說道:

    「謝謝雲山高中蕭主任這麼……咳……的介紹,相信大家都對這間新成立的高中非常呃……『嚮往』,現在大家對這所高中有什麼疑問的,可以儘管舉手發問。」

    場面冷清了好一陣,終於有學生在校長暗示下敷衍問了:「請問你們學校交通方便嗎?」

    蕭主任搔搔頭,有些心虛地道:「我們學校在市郊,所以那個……那個……不過我們會安排交通車的,放心好了。」

    能放心嗎?學生們瞇著眼想,接著又有人嚴肅問道:「請問你們預計將來雲山高中考取國立大學的錄取率有多少?」

    「這個……這個……」蕭主任冷汗直冒,最後只有老實地說:「我不敢講有多少,因為還沒有考過嘛,哈……哈哈!所以……所以就要看你們進來以後的表現了。」

    真讓人心涼的答案。台下的學生不禁搖了搖頭,似乎再也沒有人想舉手發問了。

    這時臺上那名抽煙鬥的老者緩緩站起身來,走上前去按了下蕭主任的肩膀,示意接下來由他來回答。

    蕭主任登時長籲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地對著麥克風說道:「現……現在由我們雲山高中的創辦人--康校長來回答各位同學的疑問。」

    這位看來頗具風格的校長站到麥克風前,學生們才又恢復些許興致,只聽到有人舉手發問:「校長,雲山高中有設立什麼獎學金嗎?」

    康校長叼著煙斗,緩緩把頭搖了搖,「沒有,一個都沒有。」

    還回答得真乾脆呀!學生們呆了一下,又有人隨口問道:「那你們學校的景觀優美嗎?」

    「差不多。」康校長微微聳肩道:「我覺得和別的高中沒什麼兩樣。」

    喂!你們不是來自我推銷的嗎?學生們原本以為換成了校長,應當會說出較吸引人的宣傳詞,沒想到這校長說話更為直截了當,甚至連修飾都懶得修飾一下。

    「那你們學校究竟有什麼優點?」有學生不屑地問了。

    「優點?」康校長長啜了兩口煙,又微微把頭一搖,「我想不出來。」

    學生們聽了一愣,就連臺上的國中校長也瞪大雙眼,不敢相信這會是學校創辦人所說的話。

    「那雲山高中至少有那麼一點特色吧?」

    聽見有人這麼詢問,康校長叼著煙斗陷入了深思,學生們看見他那副模樣,頓時覺得被打敗了。

    「對了……」終於在十二個煙圈嫋嫋消散之後,康校長放下煙斗,揚起一絲淡淡的微笑。

    「我們學校不禁止談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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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5 01:41:0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微風吹過椰樹,發出了沙沙的聲響;甫探出頭的晨曦,讓空氣充滿了粉色的光芒;珠白色校門伴隨轆轆的滾輪聲向旁滑開,慢慢地將那未染汙塵的新石子地展露出來。澄瑩的玻璃、初植的草皮,使得這所高中看來是如此清新稚嫩,甚至嫩得連標示校名的招牌都來不及掛上。

    當校門完全敞開,猶帶著國中生稚氣的新生已三三兩兩掩不住臉上的笑意踏入門來,迎接他們的除了嶄新的生活之外,還有一位杵在門口憨憨笑著的教務主任。蕭謙秉認真對每一位新生點頭招呼,卻不覺惹了許多女學生掩唇發笑。

    我那麼好笑嗎?蕭謙秉奇怪地摸摸頭髮,仍不忘對入門學生點頭說早。

    就在這上學時刻顯得如此美好之際,一陣引擎的噪響卻漸漸朝這逼近,蕭謙秉原以為那只是恰好路過的飆車少年,沒想到忽然眼前一花,一輛重型摩托車竟然闖入校門,更朝他直直飛沖而來,他嚇得還來不及反應,騎士卻已在他面前急煞停下,隨即隔著墨黑的安全帽面鏡左顧右望,似乎在找可以停車的地方。

    「等一下!先生……」蕭謙秉忽然發覺在「他」的緊身皮衣下,有著玲瓏的腰身以及誘人的胸線,連忙識相的更正過來,「小……小姐,請問妳是訪客嗎?妳直接騎車進我們學校,這個好……好像有點不太妥當……」

    女子打量了他幾秒,隨即不客氣的問:「你是誰?」

    「我?」蕭謙秉摸摸頭,為還不太能適應的頭銜乾笑一聲,「我姓蕭,是這間學校的教務主任啦--」

    「喔。」女子點點頭,打開面罩,露出一雙銳利的眼神,再伸出戴著皮手套的右手,與蕭謙秉重重的握了下。「你好,我是新來的老師。」

    「呀!老師妳好妳好。」蕭謙秉訝異於她的身分,又在她明亮的眼神逼視之下,覺得喉頭一陣緊縮,這般銳氣迫人的氣勢,是他在教育界裡前所未見的,打量了下她那誘人的身段之後,他不覺猜測,「老師妳、妳是教……體育的嗎?」

    「體育?」女子將那修得細直的雙眉一挺,冷冷的道:「不是。我是輔導老師。」

    啊?蕭謙秉腦海一陣呆茫,如果一間學校的輔導老師都表現得如此「勁爆」,那……那……學生會變成什麼模樣?

    當他還在怔思之時,那老師已將車頭一轉,呼地馳入了一旁的紅瓦車棚。蕭謙秉怔怔看她停車後摘下安全帽,流瀉出一頭染成亮紅色的長髮,喉中不覺又咕咕作響。

    李莫若解下罩在油箱上的背包背上,拉開皮衣拉煉,扯了扯T恤的領口透透風,見蕭謙秉仍是呆呆望著自己,不覺低哼一聲,甩頭步上了穿堂。

    蕭謙秉楞楞看著她那窈窕的背影,心中沒來由的浮現了四個字--生不逢時。

   

    這算是什麼學校?

    徐之仲看著這所一半嶄新、一半卻還是工地的學校,心中很難掩飾一種被「欺騙」的感覺。這裡根本不是他心中預先想像充滿著嚴謹治學理念的私立高校,他甚至不知道這是一所新學校!但在選填志願時,每一個同學都信誓旦旦的對他保證,這裡是他的最佳選擇,彷佛不選這間學校,他就是個白癡一樣;連向導師詢問意見時,導師都很認真的歎了口氣說:

    「徐之仲,如果當年老師考高中時有這所學校,老師就不會有那麼多遺憾了。」

    到底在遺憾什麼呀?徐之仲回想起三個月前,這間學校的校長和教務主任到他就讀的國中宣傳演講,他覺得太浪費讀書的時間,所以就脫隊溜到圖書館K書了。當時演講說了哪些內容、推銷了那些好話,他根本一無所知,沒想到別人的建議,竟和自己的理想有那麼大的落差!

    現在後悔來得及嗎?徐之仲遲疑地踏上穿堂的階梯,腦子只是不斷思考--要怎樣才能不讀這間學校?

    不知不覺中,徐之仲跟隨著其它同學的腳步上了二樓,來到了一年級教室的走廊。他記得自己是被分發到一年三班,看到前方自己班級的牌子,他潛意識就想從後門進去,彷佛那樣子的話,要開溜也會比較順利。

    來到最後一排坐下,徐之仲自顧自的看著桌面,雖然教室裡亂烘烘的,到處揚著一種進入新世界的欣悅,但對他來說,那一切歡聲笑語,卻像是遠處的浮光掠影,朦朧得彷若熾陽下的海市蜃樓一般。

    座位漸漸坐滿,忽然窗外傳來了一陣叮叮噹當的聲響,只見剛才在校門口迎接學生的那位男老師,一面笑著向教室內搖手招呼、一面搖著手搖鈴走過。徐之仲掩著額頭,心中更是不敢置信--天哪!這什麼爛學校,難道連鐘聲都沒有嗎?

    不一會兒,一名年輕男子步入教室,徐之仲抬頭一看,那男子打扮入時,短短的刺蝟頭染成暗金色,細眉唇紅、皮膚白皙,帶著一種陰柔的妖氣,右耳耳垂銀閃閃的,似乎掛著耳環,徐之仲愈看愈覺得突兀,一個像在西門町髮廊工作的造型師,現在站在講臺上幹嘛?

    梅信男

    那男子在黑板寫完這三字後轉過身來,以纖細的食指往後一比,對著台下以一種近乎女聲的柔細口吻說:「各位同學大家好,這是我的名字,我是你們這一班的導師。」

    原本喧嘩的教室,霎時冷得彷若要飄下雪來,台下的反應是一片怔愣,徐之仲更差點摔到了地上,這種尷尬的寂靜持續了近一分鐘,才聽見台下有位女同學問著:

    「請問老師,你是同志嗎?」

    梅信男微仰著臉龐,揚起雙眉,睨視著說:「是呀,怎樣,有什麼問題嗎?」

    「沒問題。」那女同學淡笑了笑,「只是確定後會比較好相處。」

    「好,OK,那其它人有疑問嗎?」梅信男的目光一一掃過啞口無言的學生們,隨後語調一變,拍手細聲道:「好啦,現在要開始註冊了,把你們的繳費證明拿出來。來,一號……」

    班上的學生依著老師的唱名一個個上臺辦理註冊手續,約在二十分鐘後,場面再度恢復平靜,梅信男比對了下名單,拍了下手對台下喊著:「徐之仲?徐之仲今天沒來嗎?」

    徐之仲額冒冷汗,心情混亂的坐在位子上。這間學校既沒有以往的升學成績作為保證,師資看起來也一點都不「優」,更糟糕的是其它同學好像都是來玩,並不是想來念書的,為了三年後的大學之路著想,他實在沒有理由將註冊的手續給辦完。

    導師又一次的呼喚確認,徐之仲仍克制緊張,低頭按著眉角,儘量裝成事不關己的模樣。這時他左手邊的男同學突然伸手搭著他的肩膀道:

    「徐同學,你還不想註冊嗎?」

    徐之仲轉頭看著這位有些老氣的同學,不覺結巴的問著:「你……你怎麼知道我姓徐?」

    「怎麼不知道?」坐在徐之仲左方,亦是剛才詢問老師是否是同志的女生輕嗤了聲,「只有一個人沒完成註冊,你剛才一直都沒上臺,除非你今天是來玩的,不然徐之仲除了你還會有誰?」

    「怎麼樣?」梅信男隱約聽見教室後方的談話,不禁看著那三人詢問:「你們認識徐之仲嗎?」

    「我……呃……我就是。」

    眾目睽睽之下,徐之仲終於顫著手,從書包內拿出了夾著註冊資料的透明文件夾,遲疑站起,走上前向梅信男解釋道:「剛才我一下子沒找到,還以為是忘記帶了。」

    「唉呀……太好了,這樣我們的報到率就是百分之百了。」梅信男不禁伸指往徐之仲肩膀一推,「你也應一聲嘛,不然老師怎麼知道你有沒有來!」

    「是……」徐之仲低應了聲,看著梅信男略施薄粉的外貌,心中不禁恍惚地想--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根本還沒有醒過來,現在正在作一場惡夢吧!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們很興奮。」梅信男雙手環在胸前,微仰著臉龐道:「你們會填這間學校,都是為了『那個』目的,對不對?」

    坐回位子的徐之仲一臉呆怔,尤其在他發覺全班似乎只有自己一個人不知道的時候,他的表情更呆了。

    梅信男看著每人臉龐那無法掩藏的光芒,挑挑眉道:「愈自由愈要謹慎,知道嗎?就像有一個攤子堆滿了高麗菜,老闆說不能動,誰都不准拿,可是啊,你忍不住想拿一個,所以趁老闆不注意搶了就跑,那顆高麗菜是好是壞,你根本管不了,搶到就好;可是現在老闆說任你選、任你挑,全部免費,那你就不會衝動,絕對會一個一個看仔細才下手,對不對?」

    「嗯嗯嗯。」台下一片點頭認同之聲後,又聽梅信男輕歎口氣說:

    「真羡慕你們呀,你們可是全國第一批可以自由戀愛的高中生呢!」

    什……什麼?徐之仲眼睛倏然睜大,隔了三十秒後,腦海浮現的還是那兩個字--什麼!

    「唉……」梅信男感觸良多的感歎著,「不要辜負自己的青春哪!」

    「梅老師,註冊完了嗎?」這時候教務主任蕭謙秉走入門問,見梅信男點了點頭,就說:「待會麻煩老師帶學生到穿堂集合,有些事要請同學們幫忙。」

    「好。」梅信男斜眼打量了下蕭謙秉離去的背影,才轉頭宣佈道:「好啦,同學們收拾收拾東西,到穿堂集合嘍!」

    高中生怎麼可以談戀愛?怎麼可以……讓高中生談戀愛?

    徐之仲摀著胸口,很難掩飾心中那種「痛心疾首」的感覺。高中生本來就應全心全意將三年的時間投注在課業的準備上,怎麼能夠花多餘的時間在處理那些無關緊要的戀愛上?荒唐!實在是太荒唐了!

    看著眼前那無數的臉龐還在為能夠自由戀愛而露出喜孜孜的笑容,徐之仲對他們的無知,感到一陣憐憫的心痛;更不解的是,他沒想到現今的學校為了招生,竟會如此的惡性競爭!卑鄙,實在是太卑鄙了!

    「徐同學,走吧,該到穿堂集合了。」

    聽見左方的男同學出聲招呼,徐之仲又升起了一股無名火,剛才要不是他多事詢問,現在自己也不會在這莫名其妙的學校完成註冊手續了!

    「徐同學,你再拖拖拉拉的,到時候全校就等你一個人來排隊,那種場面就很好看了。」他右方的女同學說著。

    儘管再心不甘情不願,徐之仲只好將書包收好,且終於恍然大悟為什麼每個同學都會跟他推薦這所學校了。那些一個個都該抓去阿魯巴淩遲至死的傢伙,難道不知道現在除了念書以外,其它的事對他一點意義都沒有嗎?

    這些事你們很在乎,可是對我一點都不重要,OK?OK?徐之仲氣得想要捶牆,半晌,才發覺适才坐在左方的男同學,以及右邊的女同學,這時候仍是走在他的左右,他暗暗咬牙,儘量以平穩的語氣問:「我很有趣嗎?」

    那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眼神有些慵懶,卻仍掩不住一副聰明樣的女孩子聞言點了點頭,「嗯。」

    另外那穿著淺格子襯衫,衣襬一半沒塞進褲頭,看來有著頹廢風格的男同學也點頭認同,「我想你是目前在這個學校的圍牆範圍裡面,唯一一個擺著一張臭臉的人。」

    奇怪了,我跟你很熟嗎?熟到可以讓你消遣嗎?徐之仲又聽到那女同學附和的低笑聲,一張臉更臭了。

    三個班級的學生陸續到了穿堂,這時只見教務主任蕭謙秉背著一支喇叭型的擴音器,手持著麥克風,儘量墊著腳說:「各位同學好,歡迎大家進入這所新成立的學校,原本註冊完成就可以讓各位同學回家,不過現在有件事想請大家幫忙。」

    到底有什麼事呀?徐之仲一臉不耐,他真想直接沖回家,趕緊查詢一下還有哪些學校可以轉。

    「現在大家看到左手邊的桌子上擺了很多圓型的玻璃棒,你們每個人去拿一支,然後用桌子上的麥克筆,在玻璃的底部寫上自己的名字。好,現在麻煩大家開始排隊。」

    徐之仲隨著隊伍到了桌前,心不在焉的簽上了名,這時才隱約聽到導師梅信男問道:

    「主任,這麼做是要做什麼?」

    「喔,這是我的想法啦。」蕭謙秉笑著說:「我想用每個學生簽名的玻璃棒,嵌進我們校名的字體裡面,這樣更能讓學生們覺得學校也有一部分是他們完成的,這樣不是很有參與感嗎?」

    「是喔?」梅信男輕拍了一下蕭謙秉的肩膀,「主任你想得好周到喔!」

    「哪裡哪裡。」蕭謙秉不好意思的搔搔頭,「不要這麼說嘛!」

    天哪,這會不會太幼稚了一點?這和叫小學生在學校圍牆上畫畫又有什麼兩樣?徐之仲現在才知道,原本以為考試失常是最慘的,其實那不過是……惡作劇的開端罷了。

    一名佝僂的老者,緩緩推著一台手推車過來,車上橫著一塊長方形的招牌,招牌上面以行書的字體縷空了「雲山高中」四個大字,看來蕭謙秉就是要用寫著每個學生名字的玻璃棒,嵌成一塊透明的校名看板。

    徐之仲根本沒心情看他們怎麼把玻璃棒放進招牌裡,只想直接背著書包走出校門,但一向謹守校規的他,倒還不敢如此瀟灑,坐在花台旁枯等了十幾分鐘後,終於見到幾個學生抬著校名招牌,在蕭謙秉的指揮下,將它置入了已經在圍牆上挖空的長方形空格裡。

    「太好了!」蕭謙秉拭著一頭熱汗,看著那四個透明燦爛的字體,感動地說:「等到訂做好的燈箱送來,從後面打光,晚上看一定會更漂亮的。」

    「主任,你好有才華喔,這點子都是你自己想的嗎?」梅信男忍不住出聲讚賞。

    「也不算是啦……」蕭謙秉自謙地說:「我是參考百貨公司的廁所招牌想到的。」

    「喔,是喔……」梅信男牽起嘴角乾笑一聲,再也稱讚不下去了。

    這時校門打開,學生蜂擁而出,從圍牆外欣賞那獨樹一格的校名招牌,徐之仲遠遠望著,根本不想和那些笨蛋擠在一塊。過了一陣子,見到大半的人看完後直接到公車站牌等車,顯然是可以回家了,他才跳下花台,準備回家趕快將這堆麻煩事給處理完。

    走過校門時,不經意望了眼那片玻璃招牌,儘管他依舊覺得讓學生寫自己的名字嵌進校名裡的做法幼稚到了極點,但還是不得不承認……那四個散發著白色琉璃光澤的字體,實在是很特別。

    看看左方、看看右方,確定沒有人注意自己,徐之仲才忍不住走向前去,伸頭在那四個大字中找尋,「我的名字在哪裡……」

    從一個個五十圓銅板大小的圓柱看去,徐之仲找了三、五分鐘後,終於在「山」字底下那一畫的中央,找到了有自己署名的玻璃棒。他彎下腰來,雙手撐著膝蓋,凝目注視著自己漫不經心簽下的姓名。

    「再擺正一點就更好了。」徐之仲喃喃地道。他專注看了半晌,忽然發覺從那片玻璃棒的另一頭,反映出自己的一雙眼睛。

    徐之仲看著那雙「反映」的雙眼,顯露出一絲若有所思的神色,他在心中輕歎口氣,無奈著自己不佳的升學運。他是真的很認真,沒有一點對不起家人和自己,為什麼結果就是這麼的……不如人意?

    我的睫毛有這麼長嗎?徐之仲又覺稍稍有些訝異,他從沒發覺自己的雙睫是如此長而濃密,甚至還流露出一股--美麗的氣質他愣了一下,甚至還為自己的雙眼感到一絲動心!

    我有這麼美嗎?徐之仲眨眨雙眼,想確認自己是不是看花了。見著那雙反映的雙眼也眨了眨,依舊散發出一股女性柔和的魅力,他先是怔於自己外觀的變化,突然之間,他感到一股無法理解的震驚--

    一個人怎麼有辦法從鏡子中看到自己眨眼睛?

    只見玻璃那頭的「自己」別開了頭,紅著臉走了開去。徐之仲腦中空白了十秒鐘,霎時恍然大悟,适才他一直深深凝視的,竟是另一個女孩子的雙眼!

    天哪!徐之仲撫額直起身來,臉頰紅得發燙,他……他竟然就在不到三十公分的距離內,這般專注的和一個女子凝目對望!兩人如此深切地互視了多久?三分鐘還是五分鐘?天哪……他怎麼可以這麼的……這麼的肆無忌憚?

    傳出去我還要作人嗎?徐之仲尷尬至極,心裡懊惱不已。以往他一向謹守本份,和班上的女同學都保持一定的距離,不打情罵俏、不眉來眼去,始終堅持著男女授受不親的原則,沒想到今天他竟然會這麼毫不掩飾的凝視著一個女孩的雙眼!

    徐之仲覺得自己糗到了極點,又想解釋,又覺得會愈描愈黑,更何況他根本不知道那女生是誰!她的臉龐一閃而逝,他只看清了她那一雙溫柔的眼睛,要想找人道歉,也不知要從何找起。

    儘量掩飾著自己的不安與窘狀,徐之仲站在公車站牌旁,眼神卻也不忘時時瞟向校門口,看看适才在圍牆內和自己對望的女孩,會不會從校門口走出來。懷著又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情等了一陣,卻一直等不到人,這時候回家的公車駛近,他才懷著隱隱不安的心情,踏上了公車的階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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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雲山高中第一屆開學典禮正式開始,主席就位,全體肅立——」

    穿著白杉、白西裝褲的康校長,執著煙斗,在全場的注視之下,緩緩踏上了以三張講臺疊成的臨時司令台。

    此時一名學生悄悄閃進了校門,走向背對著自己的同班同學,趁同學將注意力都放在前方的空檔,慢慢混進了散亂的隊伍中,眼見似乎是沒有人注意到自己,他才稍稍松了口氣。

    「唱國歌!」

    蕭謙秉按下播音鍵,讓答錄機傳出了國歌的樂音,看著學生們大聲而喜氣的唱出國歌歌詞,心中不禁有些感動。但他沒想到這些學生們國歌唱是唱,心裡想的卻不是國家大事,而是兒女私情……

    「貫徹——始——終。」

    國歌唱畢,康校長點點頭,打火點燃煙草,執起煙斗輕啜一口,環視了台下的學生們一眼,而後對著麥克風緩緩地道:「其實你們都上當了。」

    場下頓時一片驚疑,不瞭解校長為何會冒出這句話。只見康校長含著煙嘴,自顧自地啜了兩口,一會兒待騷動稍歇,才繼續說:「我們學校想成為第一間不禁止學生談戀愛的高中,其實是不可能的。」

    這句話說完,場內未見議論,反而陷入一片兵馬俑式的死寂,每個人不但呆若木雞,适才因興奮而潮紅的臉龐,也都瞬間失去了血色,甚至許多男生還瞳孔放大,只差沒有停止呼吸。

    我就說不可能嘛!徐之仲抱著書包輕嗤了聲,得意著自己的判斷力。

    「其它高中都明定學生不准談戀愛,但有哪一間能完全禁止?」康校長問完,見學生們搖了搖頭,又說:「所以,不管念那一所學校,只要有心,你們是不會受到約束的,我們學校只是不浪費時間,告誡一些根本無法禁止的事,如果有人覺得我們學校給了學生更多的自由,其實都是上當了。」

    什麼嘛,原來是這樣!聽到這裡,學生們都笑了出來,心情更是放鬆了許多,否則……今天也許是個集體休學日也說不定。

    「人生歷經的每一秒,都是唯一的一秒,無法挽回,也無可取代,立一些無謂的規條,並不能讓你們的青春過得更精采,所以我們能做的,只有相信你們,讓你們懂得自律、懂得為自己負責。我只希望在三年後的畢業典禮上,每個人都能夠有自信的對我說:『校長,這三年的生活,我沒有一天白過。』」

    聽著校長感性的致詞,台下的學生一陣動容,就連徐之仲也暫時忘卻了對於校長的鄙夷之心,當康校長步下司令台,場中立即爆出一片掌聲。

    「我差點以為你今天不來了。」

    突然聽到左方耳旁傳來詢問,徐之仲的呵欠頓時梗在喉嚨,他捶著胸,一口氣差點順不過來,又聽到右方一個女子說:

    「是睡過頭,還是在猶豫什麼?」

    徐之仲看看左右兩人,就是上周註冊時坐在自己兩旁的同學,他一方面訝異這兩個傢伙何時摸到自己的兩旁,又不解自己到底是招誰惹誰了?登時沒好氣的說:「就錯過公車了,不然還能怎樣?」

    「喔。」女孩子低應了聲,「我還以為你已經辦好轉學了。」

    「嗯。」左方的男同學也隨之附和,「我也是這樣想。」

    徐之仲愣了一下,不知這兩人怎麼會猜到自己的想法,但也不想多說,於是便悶聲不答。這時他右方的女同學伸出手來,「我知道你叫徐之仲了,我叫楊辛妮。」

    徐之仲低頭眼睜睜地看著她的手,卻遲遲沒有伸手相握。楊辛妮見著他的僵硬,不禁輕嗤一聲,「幹嘛扭扭捏捏的?」

    「我叫胡逸山。」另一旁的男同學開口,接著向楊辛妮點頭微笑,「你好。」

    徐之仲一見,下禁愣了一下,「你們兩個原本不認識嗎?」

    胡逸山搖搖頭,楊辛妮也搖了搖頭。徐之仲皺著眉頭,腦中一堆圈圈叉叉——你們根本不認識,幹嘛一有機會就湊在我身邊唱雙簧?

    「呃……」楊辛妮舉起手指道:「我們三個人從不同的地方考進這間學校,一開學就認識,就叫作緣分吧?」

    「嗯哼。」胡逸山也在一旁點頭認同。

    真的是這樣嗎?徐之仲狐疑地皺起眉頭,不禁喃喃說道:「總覺得你們兩個人怪怪的,好像有其它的目的一樣……」

    「哪有!」楊辛妮撫著短髮別開了頭,眼神有些閃爍;而胡逸山也是摸摸鼻子,抬眼望著天花板裝傻。

    徐之仲看左看右,實在是搞不懂他們有什麼陰謀打算。

   

    砰砰!

    徐之仲輕叩門板,又張望了下五樓的走廊,一時聽不見裡面的回應,又怕有人看見自己站在這裡,於是再抬頭重重敲了兩下,「砰砰!」

    這時忽然聽見裡面傳來女子的聲音喊道:「幹嘛啦?」

    聽這女子的語氣超不耐煩,徐之仲不禁呆了一下,但也沒辦法管那麼多,連忙轉開門把,閃身進入辦公室內。

    一名染著亮紅色長髮的女子,低頭斜坐在辦公桌沿,她穿著白底印著重金屬樂團照片的T恤、暗紅色的皮質長褲,同樣顏色的外套綁在腰後,手裡正專注拆著一條涼煙外殼的膠膜。徐之仲先是奇怪校園裡怎麼會有這樣的人,但又找不到其他可以詢問的物件,才謹慎的向她問道:「請問……這裡是輔導室嗎?」

    「外面的招牌寫得不夠清楚嗎?」李莫若微微皺眉,終於用指甲將煙盒的包裝扯開了一角。

    「夠清楚……」徐之仲低應了聲,再追問道:「那……請問輔導老師在嗎?」

    將膠膜東拉西扯撕下之後,李莫若終於抬起頭望著他道:「找我幹嘛?」

    徐之仲眨眨雙眼,「沒有,我是找輔導老師,不是找你。」

    「你還沒聽懂?」李莫若受不了的嘖了一聲,「我、就、是輔導老師。」

    「呃……可能是我沒有說清楚,」徐之仲認真解釋道:「我說,我是想找『正式』的輔導老師。」

    「你老師勒!」李莫若豎起細眉,橫了他一眼,「我哪裡看起來不正式了?」

    徐之仲楞了幾秒才張大了雙眼,不可置信的問道:「你……你就是我們的輔導老師?」

    「對啦!」李莫若搖搖頭,從煙盒中抽出一包煙。「找我幹嘛?」

    「我……」徐之仲腦海浮現輔導老師的形象,不外乎一身洋裝,有點福態,戴副圓眼鏡,慈眉善目,笑時連眼睛都會彎起來的中年婦人;可眼前的女子無論如何都不像跟輔導老師有所關聯,他腦裡突然變得一片空白。

    見他杵在面前,一句話都講不出來,李莫若單手擦腰,嘖了一聲道:「想幹什麼就說呀!」

    「我……」徐之仲困難地咽口口水,終於吞吐地說:「有……有一些問題,我想要找輔導老師談一談。」

    「早說嘛!」李莫若白了他一眼,然後下巴往旁一點,指向裡面的小房間,「進來談。」

    「呃……」徐之仲看著那間隔在後方的心理諮商室,心底竟莫名的產生了一股疑懼。沒有一個同學知道他來找輔導老師,适才也沒有人看見他進來,尤其這「老師」看來年齡也不大,頂多二十四、五,如今兩人孤男寡女獨處在辦公室裡,還要到那隔音良好的諮商室,萬一……萬一待會發生了什麼「突發」狀況,他不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嗎?

    尤其這個輔導老師穿著隨性,紅發又染得如此誇張,說她是街頭飆車族,一百人中有一百零一個會相信!若要勉強認同她是輔導老師的話,那她會怎麼對學生進行輔導?難道是用……皮鞭和蠟燭嗎?

    李莫若帶了包煙走至諮商室門口,見他沒有跟來,忍不住嘖了一聲,「我們學校午休時間有三個小時嗎?」

    徐之仲搖了搖頭,「沒有。」

    「COW!那你還不進來?」

    「喔……」徐之仲眼見她走入室內,只好硬著頭皮走了進去。一見那素淨的室內只有兩張相對的沙發椅,中央擺了張咖啡桌,並沒有其它危險的「兇器」,他才稍稍安心,但一見她指示著把門關上,他又開始忐忑了起來。

    待他關好門走來坐下之後,李莫若將外套從腰間解下,拋上牆上的掛勾,再拿個紙杯放在咖啡桌中央充當煙灰缸,隨後抽出一支煙遞去,「抽不抽?」

    徐之仲錯愕半晌,才猛地搖了搖頭,心裡嘀咕著,搞什麼?我是高中生耶!十六歲的高中生耶!

    「怎麼樣?」李莫若點著了煙,蹙眉吸了一口,而後向沙發深深躺下,蹺著二郎腿,以著薄薄的嘴唇斜噴著煙,挑眉問道:「有什麼問題?」

    「咳……」徐之仲握拳輕咳了聲,心中雖然極度懷疑向這樣的人諮商能夠獲得多少幫助,但又覺得不能什麼都不講,就像……就像已經跟醫院掛好號了,但一等到醫生問診,卻跟醫生說我沒事呀,都很正常。那不是很白癡嗎?

    算了,就算浪費一個午休時間來找人聊天跟吸二手煙好了。徐之仲沉澱下心中的不安,搓手說著:

    「老師,我現在很想……轉學離開這間學校。」

    李莫若點點頭,伸手向紙杯彈了一下煙灰,而後以夾煙的手掌斜支腮旁,啟唇問道:「為什麼?」

    「你不覺得這間學校很誇張嗎?」徐之仲有些激動地說完,忽然愣了一下,因為眼前的輔導老師跟其它誇張的地方比起來不遑多讓。但見她神色平淡,沒有察覺到這層意思,他心虛的輕咳了聲,才繼續說著:

    「其它高中于公於私,都會想辦法拼命提高學校的升學率,所以一定會營造一個最適合念書的環境,讓學生在學校的時候都能專心念書。為什麼這間學校會本末倒置,故意開放一些政策博取學生的歡心,而不是真正的為學生的前途著想?放棄教育的本質,迎合學生不成熟的欲望來嘩眾取寵,只為了讓這間新學校一炮而紅,這不是很離譜嗎?」

    聽他一開口就是一大串,李莫若果了十秒鐘,隨後才微微一笑,「再來。」

    「對呀!」徐之仲自我肯定的點點頭,「念高中唯一的作用就是考大學嘛,我想沒有一個高中生不知道這個道理的,可是很多人就是會看到一點點好玩的就忘了自己的本分,如果學校不勸阻學生浪費自己的生命,還『暗示』甚至是『慫恿』學生可以從事『那些行為』,這樣不是誤人子弟嗎?」

    「嗯嗯。」李莫若邊吸煙邊點頭,然後才反問道:「那你當初怎麼會選填這間學校?」

    「問題就在這裡。」徐之仲雙手握拳捶了下膝蓋道:「我進學校前一點都不知道呀」

    「喔。」李莫若緩緩點頭,而後才問道:「那你會因為學校『暗示』,或者是『慫恿』,就去從事『那些行為』嗎?」

    徐之仲嗤了一聲,不屑地道:「當然不會呀!我又不是那些白癡高中生。」

    「那你念自己的書就好啦,管人家那麼多?人家玩人家的,你專心考大學的事不就得了,想那麼多!」李莫若受不了的搖搖頭。

    「問題是學校營造的讀書氣氛也很重要啊!」徐之仲認真說明著,「如果只有我一個人在學校專心念書,你要老師教書的時候要配合我一個人,還是配合班上大部分得過且過的學生?而且,雖然以前我在國中一直都是全年級第一名,但還是有幾個人成績跟我很接近,他們會給我一些壓力,讓我不能放鬆,一直把我的能力推到極限;但如果我都贏其他人一大段,我很難一直提醒自己不要鬆懈,因為都已經贏了一百分了,再努力一點也只贏一百一十分,感覺上一點意義也沒有,你能夠瞭解我說的這種心情嗎?」

    「我了。」李莫若點點頭,卻又微眯著眼質疑道:「還沒期中考,你又能確定你能考第一了?」

    「雖然是還沒測試過。」徐之仲一想起班上那些同學,登時覺得有些不屑,「就算大家的程度都相當好了,但真正花時間念書的人,一定可以考贏整天都在想其它事情的人,這是絕對的!」

    「好吧。」李莫若再彈了下煙灰。「看來你是真的很不習慣這間學校。」

    「對呀!上禮拜來註冊,我就覺得這間學校實在是亂七八糟。」徐之仲沉重地搖了搖頭,更感歎現今在這濁世之中,能像他一般秉持本分而不隨波逐流的人,實在是太稀有了。

    「但現在學校都已經開學了,」李莫若懶懶地道:「你還有機會轉到別的學校嗎?」

    「有啊,機會多得是。」徐之仲得意洋洋的說著,「我問過了,以我的成績,好幾間有名的私立高中都很歡迎我去註冊,有一些可以免學費,甚至有兩間願意提供獎學金,所以這點絕對不會是問題的。」

    「喔,那不錯嘛。」李莫若長長噴了口煙,又執著煙以手背托著下巴,「你對這間學校的風氣不滿意,也曉得還有哪些學校可以轉,你好像隨時都可以離開嘛!」

    徐之仲認同地緩緩點頭,「是這樣沒錯。」

    「那現在的問題就是……」李莫若抬眼望著他,不解地問道:「你還來這裡幹嘛?」

    徐之仲愣了一下,「……什麼?」

    「你父母不准你轉學嗎?」

    「沒有。」

    「有人求你留下來嗎?」

    「沒有。」

    「這就對啦,你自己受不了這裡,也沒有人限制你離開,」李莫若將煙撚熄,攤坐在沙發上。「那你今天有理由來這裡嗎?」

    徐之仲聽了,一下子啞口無言,連他自己都忍不住想著——對呀,我今天還來幹嘛?

    見他雙手環胸,深深陷入了思索,房間內安靜了數分鐘,李莫若再抽出根煙,淡淡的道:

    「還是說,這間學校有些東西……是值得讓你留下來的?」

    徐之仲摸摸鼻子,囁嚅說道:「沒有,哪有什麼……」

    「如果沒有,就不用猶豫了。」李莫若再將煙點上。「你可以回去再考慮一下,如果……有些東西只有這間學校有,其它學校沒有,你就要考慮清楚,轉學值不值得?」

    徐之仲咽口口水,站超身來,剛要轉身出門,又聽見她說道:

    「等等,同學,等一下。」

    「什麼事?」徐之仲不安地回頭問道。

    「來來來。」李莫若招招手,而後挑了挑眉尾問道:「身上有帶錢嗎?」

    「有呀。」徐之仲想了想,不覺皺眉問道:「心理諮商要收費喔?」

    「唉喲,不是啦!」李莫若將下巴一點,「我還沒吃午飯,借我一百塊。」

    「喔。」徐之仲一面掏出皮夾,一面難忍疑惑的問道:「老師忘記帶錢嗎?」

    「有帶啊。」李莫若直盯著他的皮夾,從他手中拿過紙鈔,吸了口煙,才認真解釋道:「可是早上買煙的時候花光了。」

    天哪……徐之仲一陣全身無力,這是什麼輔導老師啊!

    回到教室,剛好看見教務主任搖著手搖鈴晃過,午休時間已經結束了,就在他小心將椅子拉開坐下的時候,聽見仍趴在桌上的楊辛妮睜眼問道:

    「你剛才偷溜去哪?」

    徐之仲沒好氣的道:「我幹嘛跟你說?」

    胡逸山起身打了個呵欠,松松筋骨道:「大概是待在廁所便秘吧。」

    徐之仲斜睨了他一眼,卻也懶得答話,剛才和「輔導老師」談過之後,他……更糊塗了。然而就在最後一堂快要下課的時候,他的理智告訴自己,為了未來著想——他不適合繼續在這間學校讀下去了。

    鈴聲又響,徐之仲拖拖拉拉的收好書包,直到胡逸山和楊辛妮都受不了的離開之後,他才獨自步出教室,往樓上的教務處走去。

    「請問……我想要轉學,要辦哪些手續?」

    「你要辦轉學?」一聽見這話,教務處中的老師們立即一陣騷動。「為什麼?為什麼要轉學?」

    「因為,因為……」徐之仲支支吾吾的,一下子才隨口答道:「因為家裡太遠,家裡窮,需要獎學金,弟弟要人家照顧……」

    誰聽得懂呀?不過徐之仲終究還是在一片惋惜聲中拿到了相關的檔。他將東西小心收進書包,走下了樓梯,此時雖然心中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胸口卻隱隱有些倀然。他緩緩步出校門,回頭再望了學校的園景一眼,而後走向公車站牌,心想這是最後一次來到這裡了吧。

    走了兩步,又看見那嵌在牆上的玻璃校名,他再度往那走近,想再看看自己的名字。此時,有個穿著藍裙白衫的女孩也站在那兒,凝視著夕暉下閃著點點金光的透明字體。

    徐之仲走到牆邊,那女孩剛好轉身要走,在她回頭的那一瞬間,兩人眼神交會,刹那間映入了對方的容顏。

    徐之仲心頭一震,視線就此定住了,那女孩清澈的眼眸、微卷的雙睫,以及那文靜而含蓄的雲白臉龐,激蕩得他無法動彈。就是她!上回和自己互視的女孩。他沒什麼科學證據,卻能百分之百肯定,在這臨別的一刻,他沒想到能再見她一眼,更沒想到……她那清秀的容顏,會讓他啞口無語。

    那女孩眼神閃了下,彎而細的雙眉微微揚起,仿佛也想起他來了,兩人如泥塑般的互視了三秒後,她才紅著瞼將頭一偏,走向了另一頭的車站。

    是她沒錯!徐之仲望著她的背影,在這瞬間,他忽然浮現一種念頭——學測失常、填錯志願,讓自己進入這間學校的種種失誤,其實都不是意外,那些都是……老天爺千辛萬苦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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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5 01:41:4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一輛50C.C.的菜籃摩托車緩緩駛入晨曦下的校門口,在未開啟的鐵門前停好後,蕭謙秉解開安全帽的扣帶,搖手和門內正在撒米喂麻雀的老校上打個招呼。老校工佝僂的身子,以著極緩慢的速度走到警衛室,按鈕打開鐵門。沉重的白色鐵門,就在朝陽映照之下,隨著一格格的斜影緩緩滑了開來。

    「早。」蕭謙秉和老校工道聲早安,隨後將已快解體的菜籃車騎入紅瓦車棚,此時漫灑金陽的校園內一片空蕩,僅有鳥雀在四周吱吱喳喳。蕭謙秉從菜籃內拿出環保袋,心情愉悅的巡了校園一圈,當他剛要走上樓梯時,忽見一個男學生迎面而來,他不覺笑著點頭招呼,「喔?這麼早就來學校。」

    「主任早。」

    「你是幾班的?」

    「三班的。」

    「喔,昨天你們班上有個人說要轉學,你有聽說嗎?」

    「呃……」徐之仲後腦滑下一滴冷汗。「好像……有聽說。」

    「你認識他嗎?」蕭謙秉燃起了一絲的希望。「如果你認識他,能不能幫我挽留一下?都好不容易考進來了,突然說要走……老師們都覺得很可惜,你幫我去說說看,好不好?」

    徐之仲尷尬地道:「這個……我儘量。」

    蕭謙秉誠摯地跟他伸手相握,「就拜託你了。」

    徐之仲點了點頭,心中卻無奈的想:拜託,不要搞得這麼煽情好嗎?

    跟在主任後方上樓,徐之仲到了空蕩的教室裡,雖說他是個用功的學生,但這麼早到校的經驗,卻還是頭一次。他也不知道這麼早來有什麼意義,只知道昨天這個令人迫不及待想要遠離的地方,今天卻讓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回來。

    坐在椅上,看著走廊,因為這班最接近樓梯口,所以他知道其他班的人都會從這裡走過。他揉著手,心底有些喜悅的期待,也有些焦慮不安,情緒有些小小的混亂,然而這一切只是單純的想要看她從窗外走過罷了。

    她是一班,還是二班的?雖說他不像一般發春期的男生會彷如惡虎撲羊似的緊盯著每個從眼前經過的女生,但班上的女孩子他大致都流覽過了,目前他只能肯定她不是自己班上的。

    徐之仲拉起嘴角,嘲笑了自己一下。前兩天,他還在為這學校開放學生談戀愛的政策覺得那麼的不齒;現在卻覺得繼續念下去也不錯,而這一切的轉變,竟是那麼迅速,又沒有任何突兀。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過了十多分鐘,其他的學生陸續到來,徐之仲等了許久,突然,一個他企盼已久的臉龐,就出現在走廊那頭。

    她穿著鵝白色的運動衫、湖綠色的裙子,右手白纖的細指,握著天空藍書包的帶子。她走得有點兒慢,身旁嘻鬧的同學都忍不住超過她的身旁,她平靜的眼波、沒有特殊表情的面容,給人一種很低調的感覺。一會兒,似乎聽見身旁教室內的喧嘩,引得她不住往窗內看了一眼,當她將視線轉出的時候,卻不經意掃視到那位坐在教室後方的男生。

    她的視線緩緩掃過,仿佛什麼都沒見到似的,徐之仲暗喘口氣,也暫將眼光別向一旁。待她經過教室之後,他才小心走出門口,想看她會走入那一班的門中,只見她經過二班,最後走入了一班的前門,終於得知她所在的班級,徐之仲的嘴角不自覺的微微揚起。就在她的身影完全隱沒之後,他這時才看見二班有個倚在欄杆旁的男生,也正注視著一班的門口。

    徐之仲也沒多想什麼,接下來,他只想要知道那女生的名字。

    兩個星期後,他還是一無所獲,不過徐之仲也不急就是了,反正每天看她經過自己的教室,偶爾在走廊碰上一面,已經很能夠滿足他了。

   

    碰碰碰碰!

    一陣重重的腳步聲沖上講臺,引得全班抬起了頭,只見發長及肩的學藝股長喘著氣,十萬火急的喊著:

    「兩邊的同學幫幫忙,趕快把窗簾給放下來,快點快點!」

    在他連聲的催促之下,兩旁的同學終於陸續將窗簾給放下遮好,待前後門也依他的指揮關上後,學藝股長才在顯得有些陰暗的黑板上,以發顫的手寫下了六個大字——

    美術課裸體畫

    「真的假的?」

    教室內爆出一片質疑聲之後,就見學藝股長將頭髮一甩,雙手啪啪啪連拍著講桌,極度認真的說:「安靜安靜,我保證是真的!我剛才要去借石膏像,結果美術老師說不用借了,她說今天剛好帶一個兼職的模特兒來,待會會讓我們試試看畫真實的人體畫。」

    「屁啦!聽你在吹牛。」、「人體畫又不一定是裸體畫,你自己在幻想喔!」、「老師真這樣搞,明天就會被開除了吧?」……

    「我又不是白癡,我也知道很不可能啊!」學藝股長反駁著,「可是老師剛才跟我打勾勾保證,絕對是真人演出,一絲不掛!」

    聽他說得如此信誓旦旦,雖然大家還是將信將疑,但卻沒有人再開口質疑,只是彼此議論紛紛。反正再三分鐘就上課了,真的假的,待會就看美術老師怎麼交代了。

    「喂!阿仲。」

    聽見楊辛妮出聲喊道,半張著口的徐之仲才回過了神,不耐應道:「幹嘛?」

    楊辛妮低頭翻著背包,再問道:「你有帶2B鉛筆嗎?」

    「有呀,可是只有一支。」

    楊辛妮放下背包停止尋找,轉頭問道:「那你的那支長不長?」

    徐之仲臉上暗紅了下,但見她黑框眼鏡下的雙眼一派天真,似乎沒察覺自己講錯了什麼。此時反應最大的,就是一旁趴在桌上的胡逸山,他的背脊正因忍笑而一陣陣抽搐著。

    將筆袋中的鉛筆抽出,徐之仲嘖了一聲說:「還沒用過,你說夠不夠長?」

    楊辛妮點點頭,肯定了他的「長度」,「夠長的話,待會美術課折一半借我用。」

    「那麼短很難用耶!」徐之仲往旁一看,胡逸山的桌上不但有三、四支鉛筆,甚至自備了一盒碳筆來,於是向著右方的桌面一比,「這裡很多啊!」

    楊辛妮點點頭,又說:「幫我跟他借一支。」

    幹嘛不自己借?徐之仲覺得很奇怪,尤其她一向口無遮攔,連導師是不是同志都敢問了,怎會不敢向胡逸山借筆,難道說……他們兩人間有什麼不合嗎?但這時胡逸山主動將兩支筆遞來,而楊辛妮說了謝謝伸手接過,看來又不像有甚麼芥蒂存在,看那兩支筆從自己眼前橫遞過去,徐之仲不禁叨念道:

    「年紀比我大,還像小孩子一樣會不好意思……」

    楊辛妮一聽,低低哼了一聲,說:「我哪有比你大?」

    「廢話,我九月生的,你八月生的,至少比我大幾天吧?」

    楊辛妮推了下黑框眼鏡,嘴唇翹了起來,卻悶聲不答。

    幹嘛?徐之仲見她不答話,好像在作無聲的抗讓,不禁搖了搖頭,「真是的,一個月也在計較。」

    「還好啦,」胡逸山緩頰道:「你們再怎麼說都比我小一歲。」

    徐之仲點了點頭,「所以你看起來才會這麼老啊!」

    「碰」的一聲,楊辛妮一拳重重捶在徐之仲手臂上,徐之仲不禁咬牙抗議道:「喂……會痛耶!」

    「安靜,老師來了!」

    一句叫喊,頓時讓教室內針落可聞,只見前門有一顆爆炸頭伸了進來。

    「同學,」美術老師畢白芊伸進頭來,眼笑臉不笑的命令道:「一分鐘以內把桌椅排成圓形,講桌搬到中間擺好,待會模特兒要躺在上面,聽懂沒有?動作快!」

    霎時一陣塵土揚起,教室中央瞬間清場,徐之仲三人本來就坐在最後一排,這時更被擠到緊緊挨在牆邊。看著才認識兩個多禮拜的同學們首度出現如此齊心協力的精神,徐之仲真不知道要說他們團結,還是被色欲沖昏了頭?

    「現在模特兒要進來了,大家要保持安靜,不可以有任何不禮貌的動作,不然我會馬上把模特兒帶走,知不知道?」

    畢白芊聽見學生整齊畫一的回應之後,點點頭,緩緩打開了門。

    徐之仲不屑的搖搖頭,儘管如此,他眼角的餘光仍是朝門口轉動著。

    「他就是我們今天的模特兒。」只見畢白芊笑咪咪的抱進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嬰兒。

    「什麼嘛!」、「老師騙人!」、「我要抱,老師借人家抱一下嘛!」……

    「噓!」畢白芊伸指示意安靜,場面才逐漸平息下來。「我沒說錯呀,真人演出,一絲不掛!學藝股長,我是不是這樣說的?」

    被兩三個同學死勒住脖子的學藝股長,只能困難的點點頭。

    我就知道!徐之仲受不了的搖搖頭,雖沒猜到老師會來這套,但他就是知道學校是不可能會發生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情的。

    在小嬰兒的咿咿啞啞聲中,幽暗的教室開始了一片窸窸窣窣的作畫聲響。眼看前方的同學遮住他的視線,胡逸山索性坐上窗臺,雙腳踩著自己的椅子,專注地以碳筆作畫,還沒十分鐘,他已迅速畫完了一張。然而他卻沒有停筆,一張張繼續畫了下去。

    徐之仲一顆囝仔頭還沒畫好,已見胡逸山桌上放了三張畫,一向覺得美術、音樂這些課程可有可無的他,無法理解的問道:「只要交一張就好,你畫這麼多幹嘛?」

    「人家有天份呀!」楊辛妮在一旁說道:「不像某人,連畫一張都很困難。」

    可惡!徐之仲瞄了楊辛妮的畫一眼,雖然她畫得也慢,但卻是有模有樣,不像自己的圖,怎麼看都只有小學生的程度,美術智障的他,還真是一句都無法反駁。

    兩堂課過去,畢白芊將每個人的作品收了上來,接著道:「對了,蕭主任跟你們說了嗎?明天下午要去美術館。」

    「什麼?」台下一片訝異的聲音,「明天不是主任的國文課嗎?」

    畢白芊頂著一顆爆炸頭,抱著小孩搖晃說:「我跟主任商量,明天他的課跟我下星期的美術課對調,這樣子我才有辦法把三個班一起帶到美術館。」

    三個班一起到美術館?徐之仲怔了一下,不覺一顫,暗暗咽了口口水,心想——

    明天,終於能和她在一起上課了……

   

    「哈羅,李老師在嗎?哈羅,哈……」

    蕭謙秉半開著門,探看著輔導室內的光景,裡面空空蕩蕩的,沒有一絲聲音,除了飄散在空氣中的煙味之外,沒有一個人在。關上門後,蕭謙秉搔搔頭,想了想後走向階梯,繼續往樓上走去。

   

    臨時圖書館

    一名女子坐在長沙發上,一頭螢光紅的長髮閃閃發亮,她身子斜倚著沙發扶手,脫了鞋的雙腳蜷縮在椅上,全然把這裡當成了自己家。她一手抓著腳踝、一手拿著漫畫,正緊盯著畫頁中的內容,隨著翻動的書頁,不時傳來了低笑聲。

    蕭謙秉推開圖書館的前門,傻笑著走了過來,對李莫若招呼道:

    「嗨!李老師,你不在輔導室裡,我就想你會到這裡來。」

    「等一下……」李莫若低笑著再看了兩頁,一抬起頭來看見了蕭謙秉,笑意才登時斂起,問道:「你說什麼?」

    看著她那銳利的眼神,蕭謙秉輕咽口口水,笑著說:「我……我是說我找了好久,才想到你可能來這裡了。」

    李莫若直接問道:「找我幹嘛?」

    「今天下午美術老師要把三個班都帶去美術館,我和校長商量,乾脆把它當成全校第一次的校外教學,所以我和很多老師也會跟著一起去,我是想……既然學生都出去了,你待在學校也沒有事情,那乾脆一起來,你覺得怎麼樣?」

    「美術館?」李莫若低頭揉了下小腿,喃喃應道:「聽起來就很無聊。」

    「不會呀,哈哈,怎麼會無聊……」蕭謙秉笑得有些尷尬,又繼續勸說:「我已經包好三輛公車了,到時候的參觀費學校也會出,你就當作去玩一玩,沒有什麼損失嘛,不然整天待在輔導室裡,我想也是很無聊的。」

    李莫若撇撇嘴,他最後的話還算有點道理,停頓了半晌,最後用不耐煩的口吻道:「再說啦,想去的話我下午自己會去。」

    「那……那李老師,我先走嘍。」

    重新埋首在漫畫書中的李莫若也懶得出聲答應他,只將手隨意擺了下。

   

    「嘁——」

    三輛包租的公車,陸續打開了氣動拉門。入秋的淡陽之下,百多位師生站在校門口,歡欣地等著開校來的第一次校外教學。蕭謙秉背著擴音器,一直朝後方穿堂的方向張望,直到聽見一旁有人說:

    「喂,蕭主任,」梅信男用手肘蹭了他一下,「時間到了耶,我們是不是該走了?」

    「喔是,是該走了。」蕭謙秉想想也不能讓老師和學生繼續曬太陽,於是便執起麥克風說道:「那先請老師上公車,學生等一下再上。」

    只見三班導師以及其他專任老師陸續上了第一台公車,待每個老師都坐好後,蕭謙秉再轉頭對學生喊道:「現在請大家上車,隨便坐,只要女生不要坐在男生腿上就好了,哈哈!」

    上百人一陣沉默,只有一兩聲敷衍的乾笑聲回應他,「哈、哈。」

    不好笑嗎?蕭謙秉感到有些自討沒趣,只好摸摸鼻子道:「那……那麼就開始排隊上車吧。」

    徐之仲微踮著腳,視線不斷在一班的學生們中尋找。既然沒有規定哪一班要坐哪輛車,也就是說……他可以想辦法擠上「她」所坐的公車嘍?可是他又怕自己的意圖若是太過明顯,可能會遭受到她,甚至是他們班同學的白眼,所以儘管滿懷著和她共處在一個空間的意念,但如果情況不允許的話,他也只有隨緣了。

    隊伍開始移動,徐之仲刻意放緩腳步,晃到了一班的後方,一會兒,他就發現到她那熟悉的身影,她單獨走著,儘管身處在人叢之中,卻不像有要好的同學相伴,徐之仲難免覺得有些奇怪,卻又有些慶倖,奇怪的是難道別人都看不出她的好?而慶倖的是此時沒有其他男生在她身畔親昵談笑。

    「第一輛車還有空位呀,不要因為老師在上面就不敢上去嘛!」蕭謙秉笑著引導學生平均搭上包車,這時忽然聽到身旁有人拉上拉鍊的聲響,他回過頭來,只見李莫若拉上黑色的皮衣拉鍊,望著公車問道:

    「現在要出發了嗎?」

    「是呀,要出發了。」蕭謙秉喜出望外地道,又趕緊說:「李老師你等一下,我馬上幫你安排一個座位。」

    「我才不要搭公車!」李莫若一看那又悶又熱的車廂,加上一群老師和小毛頭,就不屑地道:「又擠又熱的,我自己騎車去。」

    蕭謙秉連連點著頭應道:「好好,那也好。」

    「嗯。」李莫若冷淡的輕應一聲,半晌才又開口,「……美術館在哪?」

    「就在……」蕭謙秉原要指引她怎麼走,忽然靈機一動,轉而說道:「不然……不然李老師你載我,我帶你走。」

    李莫若冷眼打量了他一下,「你跟我騎車走,誰來管這些學生?」

    「呃,這個……」蕭謙秉才恍然記起自己的責任。「那那……你就順著……」

    「喂!」李莫若突然往排隊的學生群中喊了一聲,蕭謙秉不禁愣了一下,只見她朝其中一個男學生勾勾手指道:「來,你過來!」

    徐之仲已看見她踏上公車階梯,想說再順著這條隊伍前進,他就能夠挨近有她在的空間了,沒想到突然聽見一聲叫喚,他一轉頭,只見那紅發的輔導老師正朝向這裡勾著手指,他看看左右後,不禁指著自己的鼻子道:「叫我嗎?」

    「對啦!欠揍喔,趕快過來啦!」

    徐之仲轉頭望了一眼,适才一直在視線之中的「她」,這時正在窗旁坐下,他難舍地離開隊伍,走到李莫若身前,不解問道:「怎麼了?」

    李莫若雙手抱胸,下巴揚了下問:「你還在學校喔?」

    「是呀……」徐之仲咽了口口水應道:「還在學校。」

    李莫若撇著嘴角,喃喃自語著:「……還以為我一百塊不用還了。」

    蕭謙秉在一旁聽了,不覺浮現了許多問號。

    李莫若再揚眉問道:「知道美術館怎麼走嗎?」

    徐之仲呆了一會,才應道:「知道呀。」

    「好。」李莫若下巴往警衛室一點,「去借一頂安全帽,你坐我的車走。」

    徐之仲不禁急得冒出了汗。「可是……」

    「可是什麼?」李莫若細眉一揚,用眼神威嚇他道:「我要你帶路啦!」

    轉過頭去,「她」也正在看著這邊,徐之仲适才一心的期待瞬間破滅,走向警衛室的腳步,也不免顯得有些沉重。

    李莫若走進車棚,戴上全罩式安全帽,將她那輛豔紅色的重型機車飆了出來,看著徐之仲龜龜毛毛的去借安全帽,她不禁催了幾下油門,發出了催促的噪響,也不管此時有上百名的師生正看著她。

    徐之仲遲疑走來,尤其是他的心,還放在那輛公車上。戴上安全帽後,他看著這輛摩托車後座高了半截,兩旁又沒什麼可以抓的支架,原本已要跨上去的腳,這時怎麼也抬不起來。

    李莫若掀起面鏡,嘖了一聲,「上車呀!你在龜什麼?」

    「好。」徐之仲終於抬腳跨上了後座,又聽見她警告道:

    「腰可以抱,肩膀可以抓,要是你敢給我碰到其它地方,我讓你明天只能用吸管喝稀飯。」

    徐之仲困難地咽口口水,只敢挺直身子抓住後方的橫杆,寧願摔下去,也不敢碰到她身子一下。

    腰可以抱啊?蕭謙秉聽見這話,看著她的纖腰,不覺口乾舌燥,臉龐也跟著發燙。

    「走了。」李莫若說完油門一催,呼地穿過排隊上車的學生隊伍,轉入了馬路之中,一會兒又想起喊道:「找到了嗎?」

    逆著風,徐之仲下解地回喊道:「什麼?」

    「找到留下來的理由了嗎?」

    徐之仲隔了一會,才揚起嘴角低喊道:「找到了。」

    「那就好。」李莫若應完,刷地扳下面鏡,油門一催,開始向前方狂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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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5 01:41:5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美術館

    「來來來,請大家先到前門集合喔!」

    百多名的全校師生踏進了美術館的大門。胡逸山和楊辛妮一看見早在中庭等待的徐之仲,忍不住走上前去,好奇問道:

    「喂喂,你怎麼認識李老師的呀?」

    「她姓李喔?」徐之仲反問了一句,更讓陸續圍上來的同學們覺得莫名其妙,他怎會連輔導老師姓什麼都不知道!

    「對呀,姓李,李莫若,今年才從師院心輔系畢業的。」胡逸山補充道。

    楊辛妮奇怪的瞄了他一眼,徐之仲也不解問道:「你怎麼這麼清楚?」

    「沒有啦,」胡逸山苦笑解釋道:「學校現在在做一些師資的簡介資料,我剛好瞄到。」

    「那你怎麼認識她的?」其他的同學問道。

    「就……就是去輔導室問問題呀。」徐之仲吞吐答道:「輔導室是開放的,每個人都可以進去。」

    「真的?」許多男生聽了,眼睛都不禁為之一亮。

    徐之仲轉目一望,李莫若正朝這裡銳利的瞪了一眼,他不禁困難的咽口口水,「可是還是勸你們不要的好……」

    「啪啪!」蕭謙秉輕拍了兩下手。「來來來,同學們進場嘍!」

    一入場內,人群便開始分散,徐之仲一開始還能用餘光追尋到她的身影,伹為了配合胡逸山和楊辛妮的步調,漸漸的和她產生了距離,不一會兒,她的身影已消失在這間展覽廳中。

    徐之仲心裡一急,登時隨口說道:「我先去上廁所一下。」

    胡逸山一聽,趕緊搭住他肩膀說道:「等一下一起去嘛。」

    「來不及了。」徐之仲說完,立即轉身走向了門口。

    他一離開,胡逸山和楊辛妮間的氣氛便顯得有些奇怪,兩人互望一眼,立即將視線轉回畫作上,悶聲一起看了兩三幅畫後,胡逸山才打趣說道:

    「也不知道在急什麼,跑得那麼快。」

    楊辛妮淺淺一笑,「他就是這樣子怪怪的呀。」

    「你猜……」胡逸山好奇的問道:「他為什麼要跑去輔導室找輔導老師?」

    楊辛妮推了下鼻樑上的黑框眼鏡,「我想……他可能想確定自己要不要繼續待在這間學校吧。」

    「嗯嗯。」胡逸山連連點頭,「我也是這樣想。」

    兩人同時露出微笑,有種心有靈犀的感覺。然而接下來,一時想不到還有什麼跟徐之仲有關的話題,於是沉默來襲,兩人又是一陣尷尬……

   

    蕭謙秉以緩慢的步履慢慢挨近李莫若身側,見她盯著畫一動不動,似乎是看得十分入神,正想開口,就聽見李莫若啟唇說:

    「幹嘛?」

    「沒什麼。」蕭謙秉漸漸習慣她這種總是不耐煩的語氣,試探地問道:「今天你載的那個學生……」

    「什麼?」

    蕭謙秉小心翼翼地問道:「是以前就認識的嗎?」

    問這幹嘛?李莫若無法理解的斜了他一眼,「在學校認識的,我跟他借過錢吃午飯,怎麼樣?」

    「喔,那就好……」蕭謙秉松了口氣道。

    好什麼呀?神經病!李莫若走向下一幅畫,蕭謙秉連忙讓出路來,繼續黏在她身旁問道:

    「李老師以前都沒來過美術館嗎?」蕭謙秉剛問完,才驚慌解釋道:「啊……我沒別的意思,我自己也是很少來的。」

    李莫若沒有生氣,反而抿唇沉默不答,異常的是她銳利的眼神,仿佛變得柔和了些,一會兒才應道:「來過一次。」

    「喔。」蕭謙秉點頭應著,想想又微笑著說:「我想以後的校外教學、畢業旅行什麼的,我們都可以一起參加,輔導老師如果和同學接觸的機會增加,一定會對學生更有幫助的。」

    「主任,」李莫若閉上雙眼,低下聲來,請求道:「你讓我一個人在這裡看……好不好?」

    「喔……好。」聽她的口氣沒有不耐,反而帶了一絲感傷,蕭謙秉不明所以,卻也不便追問下去。「那……那我就不打擾你了。」

    李莫若點了點頭。蕭謙秉搔搔頭,有些受挫的走開,卻又忍不住頻頻回過頭去,看著那顯得有些孤單的身影。

   

    奇怪,怎麼都找不到?

    徐之仲擦著腰,胸口因喘氣而不斷起伏著,展覽場繞了兩圈,不想找的同學都撞見好幾回了,但是她的身影卻是怎麼也遍尋不著。昨日一直在期待,今天如果有機會的話,他想要多靠近她一些,不要像平常那樣總是擦身而過短暫的交會一面。

    她明明就在這裡,為什麼卻找不著?徐之仲垂著頭,走入了一方空蕩的展覽廳,他無意識的走到廊底,仰頭面對著牆上的畫作,抹了下自己有些焦急的臉。其實他內心清楚,就算接近了她,也不表示她可能會對自己增加一些感覺,那只是單方面的滿足,是自己不斷想靠近她的衝動罷了,她不可能有著和自己一樣的渴求。

    想想也覺得奇怪,一開始不過是想找出那天和自己對望的女孩是誰,當他確認後,卻又忍不住想每天見上一面,此刻他還更進一步的想靠近她,甚至希望有機會的話,能和她說一下話……而這些衝動,竟只是為了一個他還不知道姓名的女孩!他微微苦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變了,他以前從來不是這樣子的。

    想這麼多有什麼用?徐之仲自覺好笑的歎了口氣,想得再多,也只是他一廂情願罷了。若真的現在和她共處在一間展覽廳內,沒有其他同學,而他也開了口,搞不好只會讓她覺得突兀。即使她不討厭好了,那接下來呢?

    我怎麼知道?徐之仲輕嗤一聲,終於抬頭認真的看起牆上的畫作。适才經過上百幅的展覽品,就是沒有一幅真正進入他的眼裡,看著這幅什麼都不像的線條畫,他不禁望向一旁的介紹卡,想看這幅畫的主題到底是什麼。

    「『驀然』……為什麼?」徐之仲睜大雙眼,再把畫重新看了一遍,就是看不出來這幅畫跟這兩個字有什麼關聯,真不知要怪自己太沒有藝術修養,還是要說這些畫家都太天才了?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徐之仲輕歎口氣,難道他剛才像無頭蒼蠅似的四處亂找,而她其實是在自己後方?

    低笑了聲,徐之仲不經意轉頭一望,霎時睜大雙眼,有如被電到似的轉了回來。她……真的站在後方,站在這間長形展覽廳的另一端。

    怎麼辦?要跟她說話嗎?徐之仲背對著她直盯著畫作,額上冷汗直冒,剛才回頭望時,這間就只有她一個人走進來,也就是說,他們兩人是獨處的。儘管沒有回過頭,他也可以從背後感覺到,她正流覽著一幅幅的畫作,輕步踏著投射燈在石質地板形成的一圈圈光暈,緩緩的朝自己接近……

    要說什麼?徐之仲咽著口水,腦海終於浮現昨天還曾經預演過的話語,「嗨!同學你好,請問你是一班還是二班的?」

    他當然知道她是一班的學生,但他也明白不能將自己暗中注意她的意圖表露得太過明顯,就算是對女生一無所知的他,也知道那有可能會嚇到人家,所以在裝傻的問過她班級之後,他要接著開朗的自我介紹——

    「我是三班的徐之仲,雙人徐,之乎者也的之,伯仲叔季的仲,徐之仲。能不能請問你貴姓?我覺得……你有一些『眼熟』耶。」徐之仲想到這裡,自己差點笑了出來。

    她輕細的步履聲,已接近到十步之距,徐之仲輕咽口水,強牽起嘴角,企圖掩飾自己的慌亂,然而他抓住背包的手,卻無法控制地開始發顫。

    還有兩幅畫的距離,徐之仲緊張得胸口怦怦跳,他在心中默數五秒,五秒後他就要回過頭,對她說——

    「嗨!同學你好。」

    徐之仲剛半轉過身,另一個男生的聲音竟早了一步向她打著招呼,徐之仲半張著嘴,腦海一片空白,只能眼睜睜望著她,以及那突然間出現於兩人之中的男生。

    她似乎也感到有些意外,望著那名身穿同校制服的男生,停了半晌,才點了下頭做出回應。

    「我是二班的梁複光,同學你是不是姓阮?」

    「是……」她輕輕應著,點點頭,表情顯得有些不解。

    「阮夢媛嗎?你的名字很好聽,所以很好記。」梁複光微微一笑,稱讚得不著痕跡。

    聽他的搭訕溫和從容,又望著他那在女孩子眼中應該稱得上是俊帥的側臉,徐之仲心中沒什麼妒意,只是有些尷尬,如此一來,在這間展覽廳中,他反而顯得有些多餘了。識相的話,他應該要走,然而他又十分捨不得,因為就算是這樣的情況,他也想藉由他們的交談中,多瞭解一些有關她的訊息。於是他走了幾步,轉至他們的背後,表面上是自顧自地觀賞畫作,實際上他的兩隻耳朵幾乎都快自行向後翻轉了。

    「你在你們班上算滿特別的,感覺上是很安靜的女生。」

    阮夢媛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一會兒方低低應了一聲,「嗯。」

    「我常常看到你自己一個人在東區等車,你住在那附近嗎?」

    「不是。」她輕聲回答,語音如同臉龐一樣溫柔。

    粱複光聽了有些訝異,「那你是轉兩班車嘍?」

    阮夢媛低應一聲,「嗯。」

    「喔,這樣子真的是滿辛苦的。」

    聽到這裡,徐之仲不知道是下是該覺得有一些慶倖,若剛才粱複光沒有中途插隊,換成自己照著昨天預演的話語向她搭訕,她如此保留的回答方式,和他一頭熱的說詞,鐵定會讓現在的場面變成冰宮。

    梁複光一面說話緩和氣氛,一面觀察她的反應,但見她看著畫作的眼波不停閃動,而她那揪著背帶的纖指緊繃得甚至開始泛白了。雖然女孩子碰到男生搭訕多少會有些緊張,但她似乎……緊張得有些過了頭,他覺得有些奇怪,但又想那可能是她比較文靜吧。於是他接著又問:「今天是禮拜五,我們班康樂已經在KTV訂了一個大包廂,一班跟三班也有很多人要一起來,算是找個機會聯誼,你應該也喜歡唱歌吧,一起來好不好?」

    徐之仲心口咚咚直跳,全神貫注地,等待她會如何答覆。就當他全身的神經緊繃得猶如一根根鋼琴絲時,突然聽見有人大喊一聲:

    「厚!」楊辛妮拿著便當袋「匡當」一聲往徐之仲的頭上敲了下去,「徐之仲,你是死到哪裡去了!」

    胡逸山更是用手把他脖子勒著道:「拋棄我們,害我們一直跑來跑去找你,根本沒心情參觀。」

    徐之仲被勒得幾乎快喘不過氣,半晌才扯開胡逸山的手,不滿地低聲抱怨,「奇怪耶,我不在,你們兩個人就沒辦法自己看喔?」

    兩人聞言,一時間都無話可答。對呀,沒理由說參觀美術館一定要三個人一起,兩個人就不行啊。

    「走啦!」楊辛妮伸手扯著他,走向出口道:「管你的,你就是要陪我們兩個就是了!」

    「走啦走啦。」胡逸山幫忙推著他的肩膀,同時也低聲說道:「這裡的氣氛怪怪的。」

    徐之仲隨著他們一起向外走,近門口時,他回過頭來,看向展場另一頭的兩人,只見阮夢媛的目光正朝這裡望來,兩人對望一眼,都不知道彼此在想什麼。徐之仲只能回過頭,胸口悶悶的,因為他不知道阮夢媛對於那個男生的邀請會說yes或no……

   

    睜開雙眼,望著漆黑的天花板,徐之仲從惡夢中醒來,他深吸口氣,撐著床緩緩坐起,無意中往額上一抹,才發覺自己流了一頭冷汗。

    回憶起夢中的內容,事實上也不能說全然是夢,因為裡面有大半的情節是以前曾經發生過的。

    國二上學期第一次期中考的最後一天,他因為前夜K書K到二點半,因此在最後一堂國文考試前的空檔,他趴在桌上閉著眼睛休息,實際上他並沒有真正睡著,隱約中他還聽到同學們在討論待會兒考完試之後要去哪裡玩才好。

    最後,他們似乎決定要去西門町,接著就是確認到底有幾個同學要去。他沒什麼興致,因此並沒有抬起頭來,這時候,怱然聽到有個女生「噓」了一聲,他覺得有點奇怪,因此才認真的豎起了耳朵——

    「不要找徐之仲好不好?」

    班上公認最漂亮的女生淩曉琳用著壓低的聲音說:「找他很無聊,他又不會玩。」

    沒有人出聲反對。而也沒有人知道……這些話他已經聽到了。

    這不知道是因還是果,反正,他再也沒有參加同學間私下邀約的活動,他有自知自明,不該把自己的無趣變成別人的負擔,那是不道德的。

    而剛才的惡夢大致相同,其中有異的,是夢中的自己並未趴著,他正坐在椅上,眼睜睜看著他們談論。說話的女生仍是淩曉琳,但坐在她對面傾聽的人,卻是阮夢媛……

    這仿佛是一種悲慘命運的傳承,好像註定即使升上了高中,他在女孩子的眼中,依舊是一個乏味至極的人。

    他支著額頭,回想起今天下午那男生對於阮夢媛搭訕的種種,這時他又覺得胸口沉悶,悶得都快喘不過氣,隔了大半天,他才突然覺得……好難受!

    這種難受的感覺,迥異於知道自己考不上第一志願的失望,而是一種讓人幾近窒息的氣悶,心口仿佛酸得……再也沒有力氣跳動。

    初嘗到愛情的怨妒,他才知道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酸苦,儘管他的反應……也實在是太遲鈍了。

   

    「怎麼了?放了兩天假,今天看起來悶悶的?」

    聽見胡逸山的詢問,發怔的徐之仲一會兒才回過神應道:「沒有呀。」

    「有什麼事可以說出來聽聽呀。」楊辛妮也在旁認真的說,「我們不會笑得太大聲的。」

    「白癡。」徐之仲冷淡地道,心情也稍微好了一些,因為儘管他現在還是一樣沒有女人緣,但至少還有兩個損友是真正把他視為三位一體的。

    這時康樂股長走來後方丟垃圾,就聽見有人對他問道:「喂喂喂,禮拜五你們跟一、二班的人去唱KTV喔?」

    「對呀。」康樂揚揚眉毛,神情跩得很。

    「那別班的有幾個女生去?」

    「二班有三個,一班只有一個。」

    「怎麼樣?不錯嗎?」發問的男同學眼神充滿了邪惡。

    「二班的那幾個還好,但是加起來都比不上一班的那個。」

    徐之仲聽了心裡一顫,難道他最不希望成真的事……竟然發生了?

    「是喔?」臨近的幾個男生聽了都流露出豔羨的神色。「一班的那個很漂亮喔?」

    「我說的是體重。」康樂說著用雙手比了下腰圍,「如果你口味重的話,一班的那個很不錯。」

    「嗟!」

    聽到這裡,徐之仲下禁有些望外之喜,原來……阮夢媛並沒有答應。

    然而繼而一想,他卻又高興不起來了,因為他們兩人已經認識了,而自己卻仍和她全無交集,就算粱複光這次邀約不成,兩人間也有了開端,接下來他再想找她逛街、看電影,也都是順理成章。她這次拒絕了,也許下次就會答應,或許再過一陣子,就會在校園裡看到他們兩人發展戀情,想到這裡,徐之仲突然有些能體會「淩遲」這兩個字的意義了。

    「各位同學打擾—下。」

    講臺上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全班尋聲望去,只見五、六名非本班的同學走上台去,手中拿了一張大海報,像是要宣佈什麼事情。

    徐之仲才剛覺得這個聲音有些熟悉,轉過頭來,果然看見了一張熟面孔,只見梁複光居中站在講桌後,微笑說道:

    「三班的各位同學好,我們是動力研究社,非常歡迎大家一起加入!我們社團主要是讓一些喜歡汽車、摩托車啦各式各樣動力機械的同學,都能在社團裡面相互交流,大家加入我們社團學一點東西,再過一兩年想買機車啦、汽車啦,就會具備相關的知識了……」

    聽他不急不徐的推銷著自己的社團,全然沒有一般學生畏懼發言的青澀感,班上的同學也都聽得很專心,甚至還有幾個女生莫名其妙的紅了臉頰,徐之仲是有點不爽,但也不得不承認,對女孩子而言,他有太多地方勝過自己。

    胡逸山想想便轉頭說道:「聽說只要有三個人連署,再加上一個掛名的指導老師,就可以成立一個社團了。」

    「那我們三個就可以創立一個社團嘍?」楊辛妮推著眼鏡道。

    「成立什麼社呀?」徐之仲沉吟了會,道:「知識研究社嗎?」

    「妹妹研究社嗎?」胡逸山撫著下巴喃喃道。

    「厚!」楊辛妮受不了地囔著,「乾脆叫『你們兩個有夠色』啦!」

    徐之仲愣了一下,才覺得冤枉地糾正道:「我說的是『知識』,不是『姿勢』啦!」

   

    「阿光,怎麼樣,還好吧?」

    「嗨。」梁複光將桌上的餐盤移至一旁,空出桌面讓這名穿著同校制服的女生坐下。「還好呀,沒什麼不好的。」

    「我還以為你會覺得受到打擊勒,想不到愈挫愈勇嘛!」

    「幹嘛取笑我?」梁複光受不了的道,「你呢?小芬芬,一班裡面有沒有找到中意的對象?」

    安宜芬吸著可樂搖了搖頭,「哪裡是這麼好找的。」

    「喔,那可以向外發展呀,我們班上也有很多不錯的男生。」

    「也許吧。」安宜芬心不在焉地應著,而後才咬著漢堡抬眼問道:「你呢?第一次接觸的情況到底怎麼樣?」

    「就還好。」梁複光淡笑道:「我先跟她自我介紹嘛,她真的跟你講的一樣,不是那種很容易聊得開的人。」

    「對呀,她的個性就是這樣。」安宜芬用一種幸災樂禍的口吻說道:「我們班上好像也有兩、三個男生滿哈她的,可是看他們找機會去跟她聊天,最後都是摸鼻子回來,沒有一個人能真正跟他聊得開。」

    梁複光點點頭,微笑說道:「現在這種女生滿少見的。」

    安宜芬停了一會,而後不解地抬眼問道:「那有什麼好?」

    梁複光苦笑了下,又不能在一個開朗的女孩子面前說自己欣賞文靜的女孩子,那彷佛是一種推崇舊時代女性的沙文主義,對面這女孩子精得很,兩個人從國小至今鬥嘴鬥過無數次了,現在他不會笨得自投羅網。

    「你說你先跟她自我介紹,然後呢?」

    「然後就想藉機問她住在哪裡,她是沒回答啦,最後就跟她提說等美術參觀結束後我們要去KTV聯誼,問她有沒有興趣一起來。」

    「她怎麼回答?」

    「她說她不太會唱歌,我就說沒關係,因為主要是三個班的人想找機會聚會一下,唱歌倒是其次,結果她還是搖搖頭,說她不太適合參加。」

    「什麼意思?」安宜芬聽了有些不太明白。

    「我也有問她,但是她好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後來……我覺得氣氛有點僵,我就跟她說,很高興遇見你,下次有機會再聊。」

    「喔……」安宜芬點頭沉吟,而後輕笑道:「真不簡單,有人能讓我們的大情聖吃鱉,真的是太厲害了!」

    「跟第一次認識的人,會這樣子反應也不是太意外啦。」梁複光倒是看得很開,接著又低聲問道:「小芬,你……去幫我去探一下好不好?」

    「我跟她探?」安宜芬有些不解,「直接問她喜不喜歡你嗎?」

    梁複光連忙搖了搖頭,思量地道:「我想……你最好不要讓她知道你認識我,就找機會問問看,她現在有沒有對哪個男生有好感?那……上次在美術館跟她聊天的男生,她覺得怎麼樣?不過你要說你是剛好看到她和別班的男生聊天,不是別人告訴你的,因為你如果表現得知道太多,可能會穿幫。」

    「梁先生,你真的很麻煩耶!」安宜芬擦腰說道:「又要我幫忙,規矩又一大串,這個女人是怎樣?那麼難搞喔!」

    粱複光雙手搭上她的雙肩,前後輕輕搖了搖,「好啦好啦,安小姐,拜託幫我這個忙嘛!」

    安宜芬嘖了一聲,搖頭受不了的說:「真是的,有現成的女生你不要,偏偏要自找麻煩!」

    「啊?」梁複光呆了一下,「誰啊?」

    「沒有啊……」安宜芬垂目打著馬虎眼,隨即轉栘說道:「我跟阮夢媛不熟,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有機會跟她談話,不一定能那麼快幫你探出來喔。」

    「沒關係,不急。」粱複光微微一哂,再感恩地說:「謝謝你幫忙,以後我每個禮拜都請你吃麥當勞。」

    「你想肥死我啊?」安宜芬斜了他一眼,沾了蕃茄醬的薯條拿起啃了一半,再凶凶說道:「下次換肯德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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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5 01:42:2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收好便當,徐之仲拿出國文課本,想借著午休前的空檔,為下周的期中考預做準備。書才打開,就發覺兩旁投來異樣的眼光,他眼神往左右瞄了瞄,不禁問道:

    「那是什麼表情?」

    「你……為什麼要看書啊?」楊辛妮難以置信地問道。

    徐之仲聽了覺得一陣奇怪,「下禮拜不就是期中考了嗎?」

    「是啊。」胡逸山點點頭,卻也是一臉納悶,「可是今天才禮拜三……」

    看著兩人不解的表情,再聽著全班嘻嘻鬧鬧的喧嘩,徐之仲終於恍然大悟,這些人全是考前一天才會K書的,他差點忘了,自己是全校唯一還記得要考大學的人,於是嗤了一聲拿書站起,不屑地說:「懶得跟你們講。」

    他走至無人的走廊,靠在欄杆上,自顧自的背頌著。一會兒,就在翻頁的空檔,他忽然從眼角餘光裡察覺不遠處的一班走廊前,也有人正靠在欄杆旁。

    轉頭望去,徐之仲心神一震,課本差點掉到了樓下,沒想到阮夢媛此時會和自己遠遠地站在走廊上!

    她雙手輕搭著欄杆,指甲輕輕敲擊著,一絲絲若有似無的震動沿著欄杆遠遠傳來。秋日尚暖的陽光,映得她白皙的臉龐籠著一片朦朦的光,徐之仲看得屏氣凝神,心中只有一個想法——這一刹那的畫面,他一輩子都不會忘。

    他也知道,有人想這她很正常,但心裡還是難免有些障礙,所以近來遇上她,他多少會閃,其實並不是閃避她,而是閃避自己望著她時,可能流露出的沮喪和哀傷,說到底……也只是掩飾自己的在意罷了。

    但現在望著她的側臉,他忽然覺得彼此的距離是遠是近、到底她和誰在一起,那些都微不足道了,前幾天他空虛的心,此刻暖得隱隱發脹,或許能和她同處在一個空間內,就夠令他滿足了……

    她望著前方,一直沒將視線轉過來,反而顯得好像她知道這裡有個人存在似。徐之仲握著欄杆,感覺到她指尖輕點的節奏,仿佛她柔若無骨的纖指正輕輕地在自己的掌心點畫。

    徐之仲默默記憶著這一切,直到一位高瘦的女生從一班的前門走出,走至了她的身畔。

    「嗨。」

    聽到這聲招呼,阮夢媛對著靠至身旁的安宜芬微笑回應了下。

    「這裡比較安靜喔?」安宜芬說完一笑,而後支著下巴問道:「我覺得你的話好少,一天講話不到我的百分之一吧,現在在班上還習慣嗎?」

    「很習慣。」阮夢媛點點頭,嘴角淡淡揚起,似乎很滿足目前的生活。

    「喔。」安宜芬想想,直接開口問道:「問你一下喔,你……現在有沒有男朋友?」

    阮夢媛似乎被她的話嚇了一跳,睜大雙眼訝然回道:「沒有。怎麼會有?」

    「有也不奇怪呀,我一堆同學小學就開始交了,像你長得這麼秀氣,追你的人一定不只一個,現在有男朋友也是很正常的。」

    阮夢媛搖了搖頭,含蓄笑著說:「我覺得……適當的時機還沒到。」

    「那你高中都不打算交嗎?」安宜芬詫異地問道。

    「不是時間的問題。」阮夢媛輕輕拍著欄杆,低聲說道:「是要看……是不是—切的狀況能夠配合吧。」

    「你好像想太多了。」安宜芬開玩笑地歎了口氣,接著又挨近她的身旁,在她耳畔輕聲說道:

    「我、看、到、了。」

    阮夢媛不解地望著她,攏眉問道:「看到什麼?」

    安宜芬故作神秘地看了看左右,確認沒人後,才輕聲說道:「上次去美術館,我看到……有個別班的男生在跟你搭訕。」

    「喔。」阮夢媛輕應一聲,點點頭,表情平靜無波。

    安宜芬見她幾乎沒什麼反應,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於是又繼續探問道:「那個男生看起來還不錯,滿陽光的,他找你說話……應該是對你有意思吧,你覺得如何?」

    「沒什麼感覺。」阮夢媛淡然一笑,又怔然望著遠方道:「那時候……我心裡都在想其它的事,他跟我講了什麼,我已經不太有印象了。」

    可憐呀!安宜芬心中為梁複光哀歎一聲,幾乎都要作勢拭淚了,又接續問道:「那先不管他說了些什麼,單就外表來看,你應該覺得他還不錯吧?」

    阮夢媛用力想了想,淡淡點了下頭,「是還不錯……」

    「那……」安宜芬湊近臉龐,好奇心十足地問道:「你對他有感覺嗎?」

    「感覺?」阮夢媛喃喃念著,轉過頭來,然而視線卻越過安宜芬的肩膀,落在不遠處那男生的身上,怔怔地道:「……沒有。」

    「如果馬上就有也是有點誇張啦。」安宜芬笑了笑,又不覺地輕歎口氣,「真好,我想……會有很多女生羡慕你的。」

    眼看三班走出了幾個女孩,朝這一頭的女生廁所走來,阮夢媛苦笑一下,垂目悵然地道:

    「可是……我卻羡慕你們所有的人。」

   

    期中考考完了。

    也許是學生少的原故,考完後的這個禮拜,考卷全都發了下來,但奇怪的是除了徐之仲以外,完全沒人把上周的考試當一回事,老師敷衍的把答案抄了一遍、學生敷衍的問了幾題,一科科的試後檢討就這麼混過去了,習慣精益求精的徐之仲還真是不太能適應。終於,在週五放學的時候,他耐不住地走到教師辦公室裡,找到了盛裝打扮的梅信男。

    「老師,你這裡有成績統計表嗎?」

    梅信男今天一身時尚,一邊對著桌上的化妝鏡拔著眉心雜毛,一邊無心地答道:「什麼統計表?」

    「就是……統計班上成績排名的名次表呀。」

    梅信男蹙著細眉,不解回問道:「要那種東西幹嘛?」

    要那種東西幹嘛?每個學校都會有的啊!徐之仲真不知道這間學校的人在想些什麼。「我想要參考一下,才能知道和別人成績的排名落差。」

    「幹嘛要弄那種東西?」梅信男不以為然地道,接著收好夾子放進包包,站起身說:「老師有急事要先走,你去找蕭主任問看看,如果連他也沒有,那就是沒有了,知道嗎?」

    「好。」徐之仲只好點點頭,看著梅信男拎著包包走向門口。這時蕭謙秉剛好走來,梅信男趕緊又拉住他問道:

    「主任,你真的不去參加今天晚上的Party嗎?主任……去啦去啦,真的會粉好、粉好玩的,不要怕羞嘛!你去那裡也會玩得很愉快的。」

    蕭謙秉冒著冷汗婉拒道:「我是真的沒辦法,不然下次,下次再說。」

    「好!」梅信男拍了下他的手臂,再揚起食指申明道:「主任,這是你說的喔,下次找你,你一定要出來喔!」

    「好好,我儘量。」蕭謙秉一臉為難地道,待梅信男走後,才莫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待他走入辦公室,見到前方那十分面熟的學生臉上流露出企盼的神色時,不禁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主任,請問你有這次期中考的名次表嗎?」

    「呃……沒有。」蕭謙秉搖搖頭,頓時讓徐之仲心涼了半截。他又接著問:「你要那個做什麼?」

    「我想……參考一下跟別人成績的差距,以後好調整念書的方向。」事實上,徐之仲只是想看自己贏了人家多少。

    「校長原是說不要做名次表的,可是……學生關心自己的成績,也不是一件壞事……」蕭謙秉沉吟了一陣,才點點頭決定道:「好吧,那我用電腦幫你查一下。」

    「謝謝主任。」徐之仲高興的隨著蕭謙秉來到了隔壁的教務處,正想到主任的身邊一起查看螢幕,卻聽見主任說:

    「你……你還是到對面好了,我不方便給你看到其他人的成績耶。」

    「好。」徐之仲雖然覺得這樣搞神秘沒有意義,但反正最後能知道結果,他也就不太在乎了。

    「好,我先把全校成績給統計出來。」蕭謙秉操作了一陣子電腦,而後推了下眼鏡,抬頭問道:「你是不是叫徐……徐……」

    「我是三班十七號的徐之仲。」

    「喔,有了。」蕭謙秉看了一眼就回道:「成績很好嘛,就在最前面的地方。」

    「那……第一名跟第二名的分數差多少?」

    「差多少?我算一下,六十二減二十一,差了……四十一分,不過第二跟第三名只差三分而已。」

    誰管第二名跟第三名的差距呀!徐之仲揚起嘴角想著。他知道自己一定會贏,可沒想到競和第二名的差距會如此之大,不禁有些得意忘形。「主任……我能知道第二名是誰嗎?」

    「第二名是誰?」蕭謙秉眨眨雙眼,不解回道:「第二名就是你啊!」

    徐之仲微張著口,半回應不出一句話來,好不容易他困難地咽口口水,問道:「那……誰是第一名?」

    「呃……她跟你同班,跟你講應該沒問題。」蕭謙秉抬目說道:「就是你們班的楊辛妮,你應該認識吧?」

    「楊辛妮?!」徐之仲回憶起考前一天她還在猛看小說,更是難以置信。「怎麼會……」

    蕭謙秉笑笑地搖搖頭道:「啊,你們不要跟她比啦……她是不一樣的,她比你們都還小一歲,是跳級考上來的。她國中就參加了很多學科競賽,上禮拜數學奧林匹亞學會的人還來找她當代表,不過被她推掉了,如果她在美國,現在應該已經在念大學了。所以就某方面來說,這次你應該是全校第一,因為她根本不應該待在這間學校。」

    徐之仲愈聽愈是震驚,更有一種自以為開著大卡車所向無敵,卻突然被砂石車碾過去的感受,沒想到這個楊辛妮對課業裝得漠不關心,甚至謊報自己的年齡,原來竟是這般的狠角色!想到後來,他不禁切齒喃喃道:

    「這個死妮子……」

    蕭謙秉看了看電腦,又說:「你們三班滿厲害的,前三名都被你們包辦了。」

    突然想起第三名也只跟自己差三分而已,徐之仲連忙問道:「誰?」

    「胡逸山,你也認識嗎?」

    「呵……」徐之仲沙啞地乾笑一聲,暗暗握緊了拳頭。「這些傢伙……」

   

    「喂,胡逸山嗎?」

    「我是……」胡逸山睜開蒙朧雙眼,伸手拿起床頭的鬧鐘,時間才九點多,在週六的早上,這通電話實在早得有些過頭。

    「我是徐之仲啦,下午有沒有空,我們出來晃一下。」

    「好啊,有空。」胡逸山愛困地道,想想又皺眉說道:「你有點奇怪耶,昨天我們兩個一直拱你出來,你死都不肯,今天怎麼突然想通了?害我們兩個這兩天都沒排活動。」

    「你們才奇怪呢!」徐之仲仍是一頭霧水,「我不出來,你們兩個自己約呀,為什麼一定要找我?」

    胡逸山呆了一會,才隨口答道:「就三個出來才好玩啊!你打電話給她了沒?」

    「還沒啊。」徐之仲一想起楊辛妮就覺得有氣。「為什麼要打給她?」

    胡逸山打了個呵欠,「那我等一下打給她好了。」

    「不要!」徐之仲堅持地道:「我就是不找她出來,這個傢伙,有些事情故意瞞我們。」

    胡逸山想想,不禁勸道:「還是把她找出來啦,不然她知道以後會不高興。」

    「為什麼要管她高下高興?」徐之仲呆了一下,又堅持地道:「就我們兩個出來嘛,到底要不要?」

    「哎……好啦好啦。」胡逸山莫可奈何的搖搖頭。「那要去哪?」

    「問你呀,我怎麼知道?」徐之仲說得還真是理直氣壯。

    胡逸山一聽,登時有些哭笑不得。「喂,拜託喔,你自己約人出來,還不知道要去哪裡喔?」

    「我就是不知道啊,我又不像你們那麼會玩。」

    「好啦好啦……」胡逸山想了想,便說:「那到西門町好了,下午一點半,約在誠品那邊的捷運出口。」

    「好,那下午見。」

    聽他掛掉電話,胡逸山嘴裡嘀嘀咕咕了一陣,才切斷手機側身一躺,決定先補個眠再說。

   

    剛搭著手扶梯到達出口,徐之仲已在一旁等待了,胡逸山左右看了看,不禁問道:

    「你真的沒約她喔?」

    「對呀。」徐之仲皺眉點頭,不明白他一直希望楊辛妮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胡逸山搔了搔額頭,一想到楊辛妮若是知道了……登時讓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接下來要去哪?」徐之仲不明了地問。

    「嗯……看你要看電影,還是要找個地方坐坐。」

    「找個地方坐好了,看電影不能說話。」

    「好。」胡逸山便搭著他的肩膀步下階梯。「我知道有間便宜的泡沫紅茶店,去那裡好了。」

    不一會兩人走入一間紅茶店內,點餐完畢,徐之仲便迫不及待的說:

    「我昨天去查這次期中考的全校排名。」

    「喔。」胡逸山應了一聲,不太關心地問道:「然後呢?」

    徐之仲半睜著雙眼道:「你是全校第三名。」

    胡逸山不置可否的點點頭,「喔。」

    「我贏你三分,是全校第二名。」

    胡逸山仍然無所謂的點了點頭,「喔。」

    「問題是我幾乎沒有看到你在看書。」徐之仲酸溜溜的說道:「就算是你都回家偷偷看好了,我回家也沒閑著,結果也只差三分而已,你很厲害嘛!」

    胡逸山聳了聳肩膀,卻不禁揚起了嘴角,「那都是運氣啦。」

    「是嗎?」徐之仲斜望了他一眼,又說:「全校第一名就更厲害了,書看得比你少,還贏我們四十幾分,這個人你也認識。」

    「誰?」胡逸山不甚熱哀地問了。

    「就是那個死妮子!」

    「喔。」胡逸山點點頭,卻沒有一絲訝異的神色,仿佛他早就知道這個結果。

    見他沒有被嚇到,徐之仲反而被嚇到了,不覺睜大雙眼不解地問道:「你知道她有那麼厲害嗎?」

    「感覺得出來她很聰明。」胡逸山點點頭。此時飲料送上,他吸了一口,又說:「很多東西她看一眼,我就知道她看懂了,我還要想好久,才能想通她看懂了什麼,她真的很厲害。」

    「那你知道她是跳級生,比我還小一歲嗎?」

    一聽這話,胡逸山登時嗆得直咳,好半晌,他才用力捶著胸口,抬頭問道:「她比你還小一歲?那不就差我兩歲了?」

    「是呀。」徐之仲幸災樂禍地叫著:「叔叔!」

    「兩歲喔,」胡逸山喃喃地道,仿佛那對他是一種打擊似的。「這樣怎麼下得了手……」

    「什麼?」徐之仲沒聽清楚他口裡含糊的話語,又自顧自的感慨地說:「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念到畢業,搞不好念個兩年,又馬上跳級念大學了。」

    胡逸山點頭深思著,他知道那對楊辛妮來說並不困難,只是做與不做。

    徐之仲歎了口氣道:「唉……現在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就在兩人相對無言的時刻,店門口走人了四名女生,徐之仲打量了她們一眼,但見其中沒有那熟悉的臉龐,他就一點興趣都沒有了。啜了口略帶酸澀的石榴紅茶,儘管他總是最用功的學生,卻第一次感覺到他不喜歡如此漫長的週末。

    胡逸山肘支著桌,手撐著額頭,臉上的表情有些沉重,直到發覺臨桌的女生正打量著這裡竊竊私語,他才暫放下困擾的心思,裝出若無其事的神色。

    一會兒,就見其中一名髮型像瑪爾濟斯的女生,轉過頭來好奇問道:

    「請問……你們是雲山高中的學生嗎?」

    「是啊。」胡逸山感到有些疑惑,「你們……怎麼知道的?」

    那女生便伸手往徐之仲的皮帶一指,「我們看他的皮帶有個雲字,所以就猜你們是雲山高中的,果然被我們猜對了。」

    胡逸山抬起屁股一看見他的學校皮帶,登時覺得快要撞壁了;更好笑的是這樣竟能引起別校女生的好奇!「真是敗給你了,你沒有別條皮帶嗎?」

    「有呀,可是皮帶不都一樣,幹嘛要換?」徐之仲無法理解的說。

    「那……」那女生又期待地說道:「可以跟你們坐在一起嗎?」

    胡逸山自然不會推辭,於是點了點頭。徐之仲雖然覺得不習慣,但也知道自己如果說不好,那就實在是太遜了,於是他挪動飲料,坐到了胡逸山身側。

    四個女生於是移桌過來,坐定點好了飲料之後,就迫不及待的輪番問道:

    「你們學校真的不禁止學生談戀愛嗎?」

    胡逸山點頭答道:「是呀,校長說……反正禁了學生還是照談,所以就不禁了。」

    「那現在已經有很多人開始交男女朋友了嗎?」

    胡逸山與徐之仲對望一眼,同時搖了搖頭。胡逸山隨後又說明道:「就是因為很自由,所以大家都比較謹慎,現在還看不太出來有哪一對真正開始交往。」

    「那……」

    聽到這裡,徐之仲已經有些意識模糊了,儘管她們長得不算太差,但這般的光景,反倒讓他感到十分虛空,因為其中沒有一人是阮夢媛,所以這一切都只有讓人更感落寞。

    微笑答覆她們種種詢問的胡逸山,心情倒是好了一些,至少,他暫不會困陷在自己複雜的心思中。

    閒聊一陣,徐之仲偶爾也插上幾句,彼此的距離也漸漸拉近了。這時,那瑪爾濟斯頭的女生又說:

    「我們等一下要去KTV,另外還有三個女生要來,你們要不要一起去?」

    胡逸山不置可否,倒是徐之仲說:「沒辦法,我等一下要回家吃晚飯。」

    場面瞬間結冰,胡逸山更是無地自容,用這個理由也實在是遜到家了。

    「那……我們是女校,以後可以跟你們辦聯誼嗎?」帶頭的女孩又說。

    「應該可以吧……」胡逸山望著徐之仲道:「不過最好找我們班的康樂,他比較會安排。」

    「那我們要不要交換一下手機號碼?以後也比較好聯絡。」

    「我沒手機。」徐之仲聳聳肩膀,也不在乎其她女生們咋舌的表情,就撞了下胡逸山的肩膀道:「他有,你們跟他交換好了。」

    胡逸山和她們交換輸入了電話,還要小心嘴角不要露出暗爽的笑容,隨後她們便道別離開。一待四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胡逸山就忍不住支頭受不了的道:

    「真的被你打敗了,你不知道剛才那種機會是很稀有的嗎?」

    「唔。」徐之仲認真想想,「應該是不會有第二次了。」

    「對呀。」胡逸山更摘不懂了,「那你怎麼表現得這麼冷淡?」

    徐之仲皺眉說道:「我又不喜歡那些女生。」

    胡逸山聽完想了一會,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不禁把屁股挪遠了些。

    「幹嘛?」徐之仲斜了他一眼,「你才是GAY啦!」

    「難道這四個女生裡,沒有一個你看得順眼的嗎?」

    一想起阮夢媛的臉龐,徐之仲不禁微微苦笑,「差太多了。」

    「說認真的,」胡逸山真心的望著他道:「到現在為止……有沒有一個女生是真正讓你喜歡的?」

    徐之仲有些猶豫要不要說,但他猶豫了太久,答案已不言而喻了。

    「學校裡的嗎?」胡逸山淡笑問道。

    「嗯。」徐之仲點點頭。

    「班上的嗎?」

    徐之仲搖了搖頭。

    胡逸山微微揚起唇角,「要不要跟我說是誰?」

    徐之仲只是搖了搖頭,「還是不說的好。」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表白?」

    一聽這話,徐之仲不禁呆了半晌,那種發怔的表情,表示他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尤其在知道有不錯的男生在追求她後,他更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表白?這兩個字太過陌生了。

    見著他的怔愣,胡逸山不禁說:「連學校都不禁止,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既然你確定喜歡她,那就去追啊!」

    說得簡單。徐之仲搖搖頭,如果知道追也沒有用,那他又何必多此一舉?

   

    聽著右方傳來合上便當的聲響,徐之仲轉過頭去,見楊辛妮正將她藍色的小叮噹便當盒收入袋子,不覺心想:唉,果然還是小朋友!

    楊辛妮察覺到他的目光,不禁問道:「幹嘛?」

    「小妹妹。」徐之仲摸摸她的頭道:「跳級念書辛不辛苦啊?」

    楊辛妮眼波閃了下,但還是鎮定的推了下眼鏡問道:「誰告訴你的?」

    「去教務處聽到的。」徐之仲解釋之後,又有些不明白的問道:「資優跳級很光榮呀,幹嘛故意裝老?害我一直以為比你小一個月。」

    楊辛妮悶聲半晌,才不耐的道:「啊你不懂啦!」

    「我怎麼會懂你們女人在想什麼?」這點徐之仲倒是有自知之明。

    「你跟他講了沒?」楊辛妮說完,斜目指向徐之仲右方的空座位。

    「講啦。」徐之仲理所當然的道:「我又不是你,幹嘛瞞他?」

    楊辛妮哼了一聲,這時聽見胡逸山的手機響起,才又推著徐之仲的肩膀說:「幫他接一下啦。」

    「好啦好啦。」幾乎要被推下椅的徐之仲,斜著身子幫忙將震響的手機從抽屜拿出,按鈕問道:「喂,胡逸山不在,請問你哪裡找他?」

    「那……你是徐之仲嗎?」電話傳來一個女聲問道。

    「是呀……」徐之仲有些奇怪,自己何時變得這麼有名了?

    「我是禮拜六跟你們一起聊天的紋綺呀,你忘記了嗎?」

    「喔……」徐之仲想起那四個女生,心裡突然恍然大悟。「禮拜六一起喝茶的嘛,我想起來了,怎麼樣?」

    「我是想問你們康樂的電話啦,我們班同學都滿有興趣跟你們聯誼的。」

    「等一下。」徐之仲站起身探了探,發現康樂股長正好不在座位上,便說:「他也不在。那等一下我叫逸山問清楚再跟你們聯絡好了。」

    「好啊,那就麻煩你嘍。」

    「不會啦。」徐之仲切斷電話,將手機塞回抽屜,一轉過頭來,就驚覺自己被一雙冷到嚇人的眼睛給盯上了。

    楊辛妮直直盯了他半響後,冷冽異常的問道:「禮拜六你們兩個自己出去玩嗎?」

    「對呀……」徐之仲咽了口口水,現在才體會到當時胡逸山說她會不高興是代表了多嚴重的含意。

    楊辛妮極度不滿的問道:「為什麼不找我?」

    「唔……」徐之仲想了想,才好笑的反問:「找你的話,我們怎麼有機會跟別的女生聊天?」

    「厚!」楊辛妮又捶了他一下,「你們還跟別的女生搭訕喔?」

    「也不算啦,就去泡沫紅茶店的時候剛好碰上四個女生,我們就一起坐著聊天而已,也還好啦。」

    「四個?」楊辛妮睜大雙眼,剛才還一直以為只有一個而已,沒想到他們竟然這麼誇張!

    「人家就四個同學一起來嘛,當然四個一起聊,不然要怎樣?」

    「厚!」楊辛妮重哼了一聲,「你們聊多久?聊得很高興嘛!」

    「差不多兩個多小時。」徐之仲掐著手指算,又解釋道:「我也插不了什麼嘴,都是胡逸山在跟她們聊,還不錯啦,沒什麼冷場。」

    連呆板的徐之仲此刻說起時都是得意洋洋,不難想像胡逸山當時會是如何的左右逢源,楊辛妮想想又不甘心的問道:「那四個女生長得怎麼樣?好看嗎?」

    「還可以啦……」徐之仲以自己的眼光答道,又說:「可能胡逸山覺得不錯吧,她們走了以後,他還一直問我有沒有喜歡哪一個。」

    楊辛妮噘著上唇直盯著桌面,似乎在忍著不讓自己的情緒失控,但聲音已顯得有些沙啞,「那她們怎麼會有他的電話?」

    「可能大家聊得感覺還不錯吧,她們還說想找我們聯誼,所以就交換一下電話好聯絡,就這樣呀!不過感覺……胡逸山在輸入電話的時候表情很爽。」

    「厚!」楊辛妮又忍不住「厚」了一聲,就這樣連連厚了三聲後,她最後忍不住哽聲說:「你們男生都這樣!」

    她摘下眼鏡,重重的趴在桌子上,用兩手的臂彎將自己的臉龐包圍起來,過了兩分鐘後,就聽見她間歇傳來吸鼻子的聲響。

    幹嘛氣成這樣?徐之仲微皺眉頭,還真是難以理解這個資優兒的想法。

    一會兒胡逸山從後門進來,見到楊辛妮已趴在桌上休息,不禁低聲向徐之仲問道:「她昨天玩太累啦?這麼早就睡。」

    徐之仲搖了搖頭,「她會這麼早睡,是因為我們禮拜六玩太累。」

    胡逸山聽了登時一臉茫然,什麼跟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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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5 01:42:3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一陣玻璃窗滑動的聲音,打醒了李若莫的淺夢,她眨了眨蒙朧的雙眼,掩嘴打了個呵欠,「呵……」

    正在擦窗的女生聞聲回過頭來,不安地道:「啊……對不起,把你吵醒了。」

    「沒關係,我也該醒了。」李莫若愛睡的一笑,撐著從橫躺的雙人沙發起身,揉揉眼睛後,望著茶几說道:「小夢,這煙灰缸是你拿來的啊?」

    「嗯。」阮夢媛點了點頭。「我看你一直拿紙杯當煙灰紅,所以就把家裡的拿來了。」

    「可是我不會感謝你。」李莫若從披在身上的外套口袋掏出了煙盒。「你這樣好像在鼓勵我多吸煙一樣。」

    阮夢媛羌爾一笑,「我沒有。」

    「知道啦。」李莫若夾著未點燃的煙,又抬眉問道:「可是你把煙灰缸拿來,你爸不會說話?」

    「沒關係,他早就戒煙了,而且現在跟我媽還有弟弟在大陸。」阮夢媛一邊擦窗、一邊說道:「所以這個他以後也用不到。」

    「他們是打算在那邊長住嗎?」李莫若皺眉問道,見她點了點頭,又不禁問:「那你是一個人住在這裡嗎?不會吧?」

    阮夢媛微笑說:「我小姑跟我住在一起,所以還好。」

    「喔。」李莫若點點頭,又皺眉問道:「那你有打算以後搬過去嗎?」

    「嗯。」阮夢媛輕應一聲,「應該明年就會過去了。」

    李莫若正要點煙,卻被她這句話嚇了一跳,不覺擱下打火機道:「這麼快?你不打算在這裡念完高中嗎?」

    「想呀……」阮夢媛怔怔應著,擦著玻璃的手也緩了下來。「可是我爸說他都幫我安排好了,他一直叫我過去,我好像……也沒有繼續留下來的理由。」

    「沒有繼續留下來的理由呀……」李莫若感到有些耳熟,這句話好像在哪裡聽過似的。「這句話前一陣子才有人跟我說過。」

    「後來呢?」阮夢媛好奇問道:「那個人有留下來嗎?」

    「嗯,他已經找到支持他留下來的原因了。」李莫若斜噴了口煙道:「所以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不知道……」阮夢媛不解思索著。「他留下來的理由是什麼?」

    「那傢伙龜龜毛毛的,問他也不會說吧。」李莫若將肩膀一聳,反問道:「那你呢?如果找到留下來的理由,你會爭取留在臺灣嗎?」

    阮夢媛靜靜想了一會,雲白的雙頰忽而泛紅,才極輕的點了點頭,「如果他也……那我就……不過不太可能。」

    在說什麼呀?李莫若楞了半晌,才彈了下煙灰道:「我現在終於瞭解你的自閉不是天生的。」

    阮夢媛眨了眨長睫,不解地望著她。

    「像你跟我就聊得來,可是你同學卻說你靜得可怕,我想你是怕現在交到好朋友,到時候離開會難過,對不對?」李莫若彎著嘴角道。

    「嗯。」阮夢媛聽她猜中自己的心事,不覺淡笑著點了點頭。

    「真是的,想那麼多。」李莫若受不了的搖搖頭,噴了口煙,以一種滄桑的口吻道:「現在社會這麼亂,以你的年紀,要找到真心的人會愈來愈難。刻意封閉自己,只會把一些值得交往的人都隔絕了,就算和好友離別會難過,那也是值得的。」

    阮夢媛怔怔地點點頭,她也知道有時忽視同學的好意,事實上是很自私的。但實在是以往的摯友知道她將會離開臺灣,彼此都難過了許久,為了不重蹈覆轍,她才會選擇用這種自我封閉的方式,和別人隔了一層膜。

    「我也不希望你走,所以……」李莫若夾煙托著腮,淡笑著說:「希望你跟那傢伙一樣,也能找到一個值得留下來的原因。」

    阮夢媛垂目思索,嘴角微微揚起,她也是那麼的盼望讓她留下來的理由會成真啊……

    上課鈴聲響起,阮夢媛告別離開,和一同負責這個掃區的同學們一起下樓回到了教室中,她一坐下,就看見黑板上寫了三個大字——

    自習課

    英文小老師走上台圈手喊道:「同學,梅老師說他今天倒嗓,要我們自己先預習第十課。」

    「倒嗓?這什麼理由呀!」

    台下一陣議論,然而難得有堂自習課,這一班是沒有一個人會有異議的。阮夢媛把英文課本拿出來,正要翻到第十課時,突然伸來一手,把她的課本給抽了去。

    「同學,不要那麼認真好不好?」安宜芬把她的課本蓋在桌上。「你這樣讓我們在玩的時候會感覺到內疚的。」

    「好。」阮夢媛淺笑了下,抽手離開課本。

    「喂。」安宜芬跨坐在她前方的椅上,和她面對面,挑眉說:「下禮拜六月二十三號,你有沒有什麼活動?」

    「沒有。」阮夢媛搖搖頭,對於生活規律平淡的她來說,不用查閱行事曆,她都知道那是一片空白。儘管前陣子她都會刻意保留以便婉拒,然而今天,她不想這麼做。

    「我跟你說,二十三號有個聖誕Party,有個『別班的男生』想要邀你參加喔!」

    阮夢嬡眼波微顫,心跳加快了些,她不知該如何回應,只有眨了眨不安的眼睛。

    「這個二班的男生說……」

    「二班的?」阮夢媛感覺有些出乎意料,「不是三班的?」

    安宜芬楞了許久,才睜大了雙眼不解問道:「為什麼會是三班的?」

    「沒有。」阮夢媛慌忙的搖了搖頭,轉移問道:「你說那個人……說了什麼?」

    「他說喔,他們班辦了一個聖誕派對,請我一定要幫忙邀到你去參加。」安宜芬說完,仔細望著她的雙眼,觀察著她的反應。

    阮夢媛想了一想,不由得搖了搖頭,「這是他們班的活動,我去參加,感覺有些怪怪的。」

    「倒也不算是他們班自己的活動啦。」安宜芬搔著頭解釋道:「他們是想要辦一個Party,請三個班的人都來參加,雖然是他們班辦的……但也算是全校的活動啦。」

    阮夢媛眼神忽而一亮,「你是說,全校的人都會去參加嗎?」

    「是會邀請全校的同學,不過去不去就看個人意願了,所以別人才叫我來跟你確認一下。」

    「全校的人都有可能去……」阮夢媛沉吟了一會兒,而後抬起了雙眼,決定地將頭一點,「好,我會去。」

    「啊?」安宜芬倒像是被她的決定嚇了一跳,露出一種意外的表情,「喔好,那我……確定了你會去就好。」

    在安宜芬起身走回自己的座位後,阮夢媛重新打開課本,感覺到自己加快的心跳仍緩不下來。她眼神顫動的望著窗外灰蒙的天空,預想著那場聚會會有她企盼的身影到來……

   

    聖誕派對,十二月二十三日,晚上六點二十七分。

    「吃」的一響,公車敞開了前門,走下了兩男一女穿著冬裝的年輕學生,其中一名男生從口袋中拿出邀請卡,看著上面的地圖喃喃道:

    「應該就在……」

    「不用看地圖啦。」胡逸山領頭走著,「辦派對的是我小學同學,我知道他家住哪。」

    「那就好。」跟著胡逸山的步伐,徐之仲回頭看了一眼,只見楊辛妮不說話,悶悶地在後方跟著。這一陣子,她和胡逸山之間好像有些彆扭,兩人間似乎在回避些什麼,然而不管問哪一個,都是含糊的回應說沒事,雖然徐之仲也聽得出來明明就是有事,但他也知道再問下去就沒意思了。

    不過他不太明白的是,明明今天的聖誕派對楊辛妮一直都沒有想參加的意思,可是隨口問她一句要不要來,她又眼巴巴的跟著,好像深怕漏失了什麼似。然而來了又不像有多高興,徐之仲真不知道這女人的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三人踏在靛青的夜色裡,走入了一條巷道之中,遠遠就看見有幾名同校的學生正在一道矮牆之前招呼著今天來參加派對的同學。

    「男生一百,女生五十。」

    三人進入大門,穿過前院,走入了客廳門內,此時觸目所及,已至少有三、四十名同學正拿著飲料、點心遍佈在客廳中閒談著。金黃色的燈光下,空氣中流動著一種愉悅的氣氛,三人原本還對這一場派對有些猜疑,現在一下子就融入了室內的氛圍之中,甚至連頭都不禁隨著樂音輕輕點著。

    「也不過是這樣嘛。」徐之仲喃喃地道。

    「不然你以為會怎樣?」胡逸山看了他一眼,這時餘光掃到了楊辛妮的眼波,見她立即將目光移向一旁,刻意將視線別開,胡逸山心裡有些嘀咕,但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說:「我去找找看還有沒有其他人來。」

    「嗯。」徐之仲低應一聲,轉頭望著楊辛妮,只見她直瞅著胡逸山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才按著她的頭道:「走啦,去吃點東西吧。」

    兩人穿過客廳的人群,來到設在餐廳的餐台,徐之仲拿了兩個紙杯,剛替她將汽水倒滿,就聽見有女生喊道:

    「妮子,你也來嘍?」

    徐之仲抬頭一望,只見同班的女生們笑著走來招呼,楊辛妮抓了汽水,開心地和她們走到一旁,抱著汽水瓶的徐之仲身旁一空,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無措。

    那兩人一離開,他才發覺在這歡樂的場合之中,自己是很孤單的。場中的四、五十人他多半不認識,雖也有六、七人是同班同學,卻沒有誰能夠聊得來,仿佛在這熱鬧的聚會之中,只有自己一人落了單了。

    他倒了半杯汽水,站在餐台旁輕輕啜著。他並不是喜歡熱鬧的人,更不喜歡跟一群不熟的人處在一塊,然而一聽到這場派對,他卻迫不及待要來,而原因只有一個……

    抬目梭巡,掠過一張張臉龐,卻還是遍尋不著他最期盼的容顏。然而若是「她」沒來這場派對,他現在站在這裡就沒有意義了。

    一陣手機鈴響,暫時中斷了徐之仲的思緒,只見一名高健的男生拿著手機走來,按鈕說道:「喂,怎麼樣……好,熟食再多買一點,飲料還夠,嗯……好,儘快回來。」

    梁複光切斷手機,又撥了個電話道:「現在進來的人是不是比較少?好……你們再等五分鐘就進來,晚到的讓他們自己按電鈴。」

    眼看梁複光忙碌掌控著這一場派對的進行,顯然他是主辦這場活動的重要人物,就連身為男人的徐之仲都不得不對他的俐落感到佩服,隨即又聽他走入客廳喊道:

    「來,桌子幫忙挪一下,空出場地來跳舞了。小傑,換音樂!」

    如果梁複光是主辦人,那阮夢媛肯定不會缺席……心思複雜的徐之仲不知道該感到吃味,還是該感到感激。眼看客廳瞬間被清出了一塊空地,音樂也立即換成了舞曲,預想待會兒他們兩人就將在那場地中歡笑共舞,落寞的徐之仲,不覺將剩下的汽水一口飲盡。

    雖然打開的是汽水瓶蓋,徐之仲卻有種想酗酒的情緒,他握著瓶身怔怔思索,不知道梁複光和阮夢媛現在已交往到了哪一個階段,他們牽手了嗎?接吻了嗎?想著想著,他都快變成木頭人了,就在他終於醒來,舉瓶要加滿汽水之際,才隱約發覺背後有個人站在那裡。

    他一偏過頭,剛才負面的情緒霎時被嚇成一片空白,只見阮夢媛拿著紙杯在後方怔怔站著,也不知道她已經站在那裡多久了。

    阮夢媛對著他的雙眼,整個人也楞住了,手上拿著空杯,背脊一片冰冷。

    兩個人對望了十秒,徐之仲才回過神來,撇見她手中的空杯,便冒著冷汗問:「你要……汽水嗎?」

    阮夢媛「嗯」了一聲,見他伸過手來,於是顫著手將空杯遞給了他。

    我和她說話了!一股小小的喜悅瞬間脹滿了徐之仲的胸膛,他剛要將汽水倒出,又不禁緊張問道:「你要哪一種?可樂還是雪碧?」

    阮夢媛看著他手中綠色的瓶子,便揚起嘴角說:「雪碧就好了。」

    徐之仲小心翼翼地替她將汽水加到了九分滿,再慎重的捧到了她的手上。

    肩膀僵硬的阮夢媛也用兩手小心接過,輕道了一聲,「謝謝。」

    這一切都值得了!徐之仲回身替自己續杯,适才種種不安,現在全都煙消雲散,他嘴角忍不住揚起笑意,將汽水加滿後,一轉身竟意外發現她還沒走!

    不敢再將目光放在她的臉龐上,徐之仲輕啜著汽水,裝作不在意的退了兩步,倚在後牆上,只敢用眼角餘光觀察著她的動向。

    此時兩名男同學帶著大包小包來到餐台,再對場中喊道:「喂!吃的來了,沒吃飽的來吃喔!」

    一群同學笑鬧著來到餐台旁取餐,阮夢媛退了兩步,避開湧來的人潮,而後,她也將背緩緩靠上了牆。

    貼在牆上的兩人,距離不到一個手掌,徐之仲輕咽口口水,如泥塑般不敢動彈。聞著她發梢微微飄來的香味,感覺她的體溫如暖流一般緩緩襲來,徐之仲除了感到幸福以外,還有一種不敢置信的訝然——她為什麼會停留在這裡?

    或許老天爺今天大發慈悲,要留給他一個美好的記憶,今夜過後,他可能再也沒有機會與她如此靠近。徐之仲靜靜凝視著眼前的一切,此刻的情境與氣氛是由兩人所共用的,未來她身旁再親昵的人,都無法和她共同擁有這段回憶,想到這裡,徐之仲不免有些小得意,因為就某些方面來說,此刻他可是天下無敵……

    幾名同學開始帶動氣氛,下場在客廳的空地隨著舞曲擺動身體,有些人是認真的展現自己的舞技,有人卻是耍寶耍得極為滑稽,圍觀的同學們忍不住笑著拍手叫好,徐之仲和阮夢媛看著那爆笑的動作,忍不住同時笑出聲來。

    兩人倚在牆邊,默默欣賞場內的一切,都不知道時間流逝了多久了。雖然沒有開口交談,卻都隱隱感到有種莫名的親近感,正隨著體溫緩緩向彼此擴散。

    「欵,你怎麼自己縮在這裡?」

    安宜芬走來訝異問道。她看了一旁的徐之仲一眼,又接著說:「走,要不要下去跳?」

    阮夢媛慌得連忙搖了搖手,「我不會。」

    「不會也沒關係呀,至少我們可以靠近一點看嘛,不要躲在這裡,感覺好像壁花一樣。」安宜芬說完便拉著阮夢媛向客廳走去。

    看著她離去,徐之仲長籲口氣,肩膀松了下來,這才發覺到自己剛才神經繃得有多緊。也就在這時,他才想起另兩個一起來的夥伴,於是左右張望,想找尋那兩人的身影。

    客廳、餐廳都找不到那兩個傢伙,徐之仲繞到後方,才發覺在後方的和室中,胡逸山正和幾個小女生眾在一塊。

    眼看胡逸山和她們談笑融洽,若是就這麼走去找他,肯定會打擾到他們的談話,於是徐之仲退出門來,繼續找尋楊辛妮的身影。

    走了半圈,仍是找不到楊辛妮的人,徐之仲最後試探地穿過走廊,踏人了後方的小院子,他先注意到前方牆上的籃框,還有擱在地下的籃球,最後不經意地轉過了頭,才發現在那無光的圍牆邊,楊辛妮一個人孤伶伶地站在那裡。

    見她轉頭望來一眼,沒出聲招呼,反而背過身子吸著鼻水,徐之仲一陣狐疑,剛才她不是還笑著的嗎?現在怎麼會一個人躲在這裡傷心?

    「怎麼了?」徐之仲走來她的身旁問道。

    楊辛妮低著頭,背對著他道:「沒事,走開啦!」

    幹嘛這麼凶?徐之仲繼續問道:「唉喲,到底什麼事嘛?」

    楊辛妮間歇吸著鼻水,好久都沒有回應,最後才轉過頭來,聲啞地埋怨了一句,「……我那麼差嗎?」

    徐之仲想了十秒鐘,卻還是一臉莫名其妙,「什麼?」

    楊辛妮吸了下鼻水,哽聲說道:「進來以後,連一句話都沒有跟我說,卻跟其他的女孩子聊得那麼開心,他根本都不在乎我。」

    徐之仲腦中粗大的齒輪緩緩轉動,喀喀喀喀繞了半天,才掉出了一個人名,「你說……胡逸山喔?」

    「他一點都不在乎我的感覺。」楊辛妮重重吸了下鼻水,「他根本都不喜歡我。」

    一聽這話,徐之仲楞住半晌,才愕然說:「胡逸山『怎麼』會喜歡你?」

    他的意思是說,他以為這兩個人是好朋友,「怎麼會突然」談到了喜不喜歡這個問題;而不是說胡逸山「怎麼可能會」喜歡她。但楊辛妮一聽,自然認為是後者的意思,原本還噙在眼眶中的淚水,一下子成串落了下來。

    「我就知道他不可能會喜歡我。」楊辛妮啜泣著說:「原來我真的那麼差勁……」

    「你不差呀。」徐之仲難得開口安慰人,「每個人的標準不一樣嘛,你不錯呀。」

    楊辛妮抬眼含淚瞅著他道:「可是我偏偏不是他喜歡的類型,對不對?」

    徐之仲看著她,怔了一會後說:「我怎麼知道?你要問他啊!」

    「為什麼?」楊辛妮狼狽的抹著眼淚道:「他不喜歡我哪裡?」

    我怎麼知道?徐之仲腦中還是這句,只能無奈回道:「你要自己問他呀。」

    「你是他的好朋友,又是男生,你說說看嘛!胡逸山他喜歡什麼類型的女生?你說呀!」

    「拜託喔……」徐之仲受不了地道:「我哪裡知道他怎麼想!」

    「就算我問他,他會跟我說實話嗎?」楊辛妮看了他一眼,氣苦地說:「我們也是朋友,難道你連幫我想一下都不願意嗎?」

    聽她轉而對自己生氣,徐之仲擦腰歎氣,只能猜測著:「可能他喜歡比較愛玩的女孩子吧。」

    楊辛妮一聽,覺得這根本沒有說服力。「我也會玩呀,你們哪一次要出去玩,我有說我不想去的?」

    「沒有啦,我是說……要看起來會玩的女孩子。」徐之仲向她上下打量子一眼,「你看起來就是好學生的摸樣,跟人家會打扮的漂亮女生還是有差。」

    「說到底還是外表。」楊辛妮吸著鼻水,有種被打中要害的淒然。「我就知道,我又不漂亮,身材又不夠好。」

    「也不能怪你啦,畢竟你還小,實際年紀才國三,怎麼跟比你大的女孩子比?」徐之仲看著她尚待加強的身材搖搖頭,但講完又覺得並不儘然,剛才在胡逸山身旁的那些小女生看來才國二左右,三圍就已經夠令人流鼻血了。

    楊辛妮對這點無能為力,只有低哼了一聲,又問:「那除了外表呢?我還有什麼地方不好嗎?」

    「其它的喔……」徐之仲想想又說:「可能是你太聰明了,會給男生一種壓迫感吧。」

    「那我以後都裝傻嘛。」楊辛妮不甘心地道:「我又不是故意要這樣的。」

    「別人也很難故意這樣吧?」徐之仲還是忍不住吐了一下槽。「而且上次我們就在擔心,你會不會念個兩年又跳級。」

    「我就是想過正常的高中生活呀,不然我為什麼要念這間學校?」

    「誰知道你的想法啊?」對呀,誰又知道你會吃胡逸山的醋呀?徐之仲想到這裡,才發現自己從不知道她對胡逸山還有友誼之外的感情,這點最令人驚訝。

    楊辛妮想想又哭了出來,沒想到自己由內到外都不是胡逸山喜歡的類型,她低泣了幾聲,才喑啞地道:「你回去玩,不要管我了,我等一下會自己回去。」

    徐之仲還想安慰些什麼,卻見她又背轉過身,倚在牆邊流淚,他想自己多說也不能幫到他們什麼,於是回到室內,開始尋找胡逸山的蹤影。

    餐台邊,胡逸山一邊吃著點心,一邊為找不到那兩個人而感到疑惑,這時忽然有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接著徐之仲的聲音在耳畔說道:

    「小妮子在後面哭,你要不要過去看一下?」

    胡逸山急轉過身問道:「她怎麼了?有誰欺負她嗎?」

    徐之仲覺得說來話長,便皺著眉頭道:「我不會講,你自己去問她就知道了。」

    沒再多問一句,胡逸山放下飲料,快步穿越人群,向後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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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5 01:43:0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胡逸山一踏入後院,就看到楊辛妮孤立於牆旁的身影,她低頭拭淚,就如同徐之仲所說,胡逸山心頭一沉,慢步走去,卻刻意將腳步踏出了聲音。

    楊辛妮聞聲轉過頭來,然而一見到他的面孔,便急忙背過身去,不屑地喊道:「你來幹嘛?走開啦!」

    胡逸山走至她的背後,一看見她難過的模樣,連日來和她鬧彆扭的情緒便全忘了,只是憂慮問道:「誰欺負你?」

    楊辛妮吸著鼻水,背著身,雙手抱胸,氣苦地說:「還會有誰?」

    胡逸山眉頭一擰,沉聲質問:「徐之仲嗎?」

    站在客廳舞池旁的徐之仲忍不住掩鼻打了個噴嚏。

    楊辛妮低哼了一聲,「自己做的事,為什麼要賴到人家身上?」

    胡逸山聞言,頭上浮現了一個問號,一會兒才不解說:「我沒有呀,我怎麼會欺負你?」

    「對,你沒有。」楊辛妮仰頭抹去眼淚,而後半轉過頭道:「我只是覺得很丟臉,我在你眼中,好像沒有任何優點。」

    「怎麼會?」胡逸山完全不知道她的想法從何而來。「我反而要說,我找不到你哪裡還有缺點。」

    「你胡說!」楊辛妮吸了下鼻水,「徐之仲不是這樣說的。」

    胡逸山一聽,登時皺起了眉頭。「他說什麼?」

    「他說,你覺得我的身材很差,根本就是還沒發育的國中生。」

    我什麼時候這樣講過了?胡逸山一方面懷疑徐之仲為何要講這些話,一面解釋道:「你的身材沒什麼缺點,至少在我眼裡是這樣,因為……我覺得女生有沒有女生的味道,比三圍突出更重要。」

    楊辛妮聽了,仍是無法釋懷地說:「徐之仲還說,你覺得我不夠漂亮。」

    「什麼樣算是漂亮?」胡逸山更覺得莫名其妙,徐之仲沒跟自己聊過任何審美觀,怎能武斷的說出旁人的看法。「你看起來就是很有智慧、很聰明的女孩子,對我來說這樣就是漂亮。」

    「你不用安慰我。」楊辛妮想想又傷心了起來,「你們男生都喜歡比較單純的女孩子,哪有人喜歡精明的女生?」

    「我就是啊!」胡逸山微微一笑,「與其跟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女生在一起,聊天都只能在很膚淺的事物上打轉,我更欣賞聰明的女孩子,很多事只要稍微起一個頭,她就能瞭解我內心的想法,我覺得……這樣的女孩子不是更貼心嗎?」

    沒料到他會如此回答,楊辛妮怔住了,适才不滿的情緒,也漸漸的軟化了。「可是徐之仲還說……」

    「他到底跟你說了什麼啊?」胡逸山撫著前額,不明白徐之仲為何要刻意在楊辛妮面前挑撥離間。

    「他還說……我看起來就是書呆,跟那些會打扮的女孩子不一樣,所以你不願意跟我在一起。」

    「我發誓,我從來沒有把你跟書呆兩個字聯想在一塊。」胡逸山舉起了手掌,「在我眼中,你是個很有智慧的女生,如果你太注重打扮,只會把自己弄得很庸俗,我覺得……你這樣就已經很好了,我不希望你改變什麼。」

    楊辛眤聽了,适才哀怨的臉漸漸漾起了一抹笑。然而稍稍一想,她的表情又沉重起來,因為心底的理智又將他的勸慰全數推翻了。「其實你都是在安慰我,因為你說的……跟你做的都不一樣!」

    一看她又陷入了難過的情緒,胡逸山不禁急著說:「我沒有刻意安慰你呀,我說的都是實話!」

    楊辛妮緩緩搖了搖頭,「你對其他女生的態度,明顯跟對我就是不一樣!你跟別的女生,不管是熟人還是剛認識的,都能很快的跟她們說說笑笑,話題好像永遠都聊不完;可是一眼我在一起,你卻都沒什麼話說,好像跟我獨處就很尷尬,說到底……你還是認為我很無趣吧?」

    胡逸山想想,不禁長噴鼻息,幽幽地道:「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嗎?」

    一會兒,楊辛妮轉過頭來,望著他的雙眼,等待著他的回答。

    「因為跟其他女生,我可以儘量開玩笑,也不用有什麼顧忌,就算偶爾說錯了什麼,或是玩笑開得太過分了,讓她們聽了生氣翻臉,我也覺得無所謂,因為她們只是朋友,翻臉也就算了;可是對你……我沒有辦法這樣,因為我太在乎你的感覺,我很怕我說錯了一句話,就會影響你對我的看法,我沒辦法承受你誤會我的後果,因為……你是我喜歡的人,你對我很重要。」

    楊辛妮一聽,眼淚像斷線似地落了下來,但她掩唇哽泣的手掌下,嘴角卻是向上揚著的。

    「好啦好啦,」胡逸山微笑著輕輕撫著她的背脊。「不要哭了,眼睛哭腫了,等一下怎麼走出去?」

    倚在他的胸口哭泣,楊辛妮終於得到全然的發洩,她唯一要的,就是知道他的心意呀!

    「我送你回去吧。」胡逸山知道,接下來對他們來說,派對上的其他人都已顯得多餘。

    「嗯。」楊辛妮淺笑著輕應一聲,再用手帕努力將自己的淚痕擦乾。

   

    徐之仲站在舞池邊,手中捧著汽水,表面是看著同學們跳舞的姿態,其實他的視線總會趁隙穿越人群,望向舞池另一端的阮夢媛。現在時間已是晚上幾點半了,已有一些同學先行離去,但他已經暗中打定主意,只要阮夢媛還待在這裡,他就儘量不先離開。

    「阿光,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喔!」

    徐之仲聞聲側目,只見适才那位將阮夢媛拉去客廳的女生,站在梁複光身後說了這句。儘管事不關己,但是見她的表情神秘,而她和粱複光又都認識阮夢媛,徐之仲還是忍不住暗暗豎起耳朵,傾聽他們的話語。

    「什麼好消息?」梁複光雙手環胸,側頭問了一句。

    「剛才我找阮夢媛去跨年,她說好。」

    梁複光一聽,表情登時忍不住顯現訝異。「真的?」

    「嗯。」安宜芬得意地點了下頭。「我就跟她說我想約幾個人一起去跨年,感受一下氣氛,本來想說她八成又會拒絕的,結果她想一想竟然說奸,我聽了都嚇一大跳。」

    梁複光忍不住興奮地道:「那太好了!」

    阮夢媛會和他們一起去跨年——徐之仲聽到這裡,登時感覺到自己的周身黯淡下來,仿佛他們存在另一個光彩奪目的世界,而那是自己永遠無法企及的聖地。

    剛才和阮夢媛相鄰而立時,他覺得天下無敵;現在聽見她會和別人出遊,他感覺被世界遺棄。徐之仲現在才發現,她任何有意無意的舉措,都會牽連到他心情的高低,他苦苦一笑,沒想到在她的面前,自己竟是如此的卑微而又無能為力。

    沉著心情,徐之仲正要舉杯子再啜口飲料,突然肩膀被人重重一推,他不由得踉蹌退了一步,後背撞在了櫃子上,而他手中的半杯汽水隨之灑出,一半落在地板、一半濺在他的褲管,這場騷動登時讓鄰近的同學們靜了下來,心情已沉到穀底的他,錯愕地轉過了頭,只見胡逸山皺著眉頭,不快地道:

    「阿仲,你幹嘛亂講話啊?」

    我亂講話?徐之仲還來不及反應,胡逸山已拉著楊辛妮的手往門外走,而楊辛妮從身旁經過時,紅著眼眶朝這望來,她那猶帶著淚意的眼角,笑得有些奸詐。

    到底怎麼了?徐之仲還楞望著他們出門的背影時,又聽見背後有個女生喊道:

    「喂,尊重一下好不好?不要弄髒別人家的地板!」

    徐之仲雖覺自己很無辜,但還是趕緊道歉,「對不起,我馬上清乾淨。」

    「真是的,還是有些沒水準的人來,下次應該過濾一下的!」

    聽著那女生的奚落,徐之仲紅著臉蹲在地下,掏出口袋裡僅剩的半包面紙,手忙腳亂的想將地面的水漬擦乾。他彷佛能夠感覺到阮夢媛的視線正落在他的背上,他儘量不將身子轉過,免得被她看到自己臉上的窘狀。當他將濕面紙團丟進垃圾桶後,抬頭一望,發覺仍有許多人將目光投射過來,直到見他發覺之後,才一一將頭給別開。

    氣氛正要回復,徐之仲卻有一種再也待不下去的感覺。已然退到牆邊的他,擦腰垂著頭,看著自己濕了一半的褲管,心想應該往門口離去了吧?

    偷偷橫跨了兩步,更接近大門了,然而下一步,他卻又遲遲無法跨出,因他恰好見到阮夢媛的目光朝這投來,雖然應該是無意的,但卻讓他想起——她還在這裡。

    胡逸山和楊辛妮一走,在這場聖誕派對上,他已是全然的孤立了。尤其剛才那一個突發狀況,更令他在這歡樂的場合中變成一個多餘的人,繼續待在這裡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朝著門口,徐之仲抹了下瞼。離開是那麼簡單,但只要一走,他就少了繼續和她相處的機會,這種機緣,說不走未來三年都不會再出現了!過幾天梁複光能和她去跨年,而他自己呢?,

    就在他遲疑的時刻,突然聽見門鈴響起,不一會就有位同學走入門到一旁的梁複光身邊,低聲說:

    「光哥,花送來了。」

    「好。」梁複光眼神一亮,環視了場內一眼,這時他忽而一怔,适才一直在視線中的阮夢媛突然不見了身影,他連忙搭著一旁安宜芬的肩膀道:「幫我一下,把阮夢媛找到客廳來。」

    安宜芬垂目點點頭,便走到後方找尋阮夢媛去了。

    暗中聽聞這一切,徐之仲已然預見,待會兒梁複光會在同學們的驚歎與祝福聲中,親手將花束送到阮夢媛面前,今晚,會是他們兩人最浪漫的一夜。

    無力阻止,更不甘心祝福,再留下來,也沒有任何滋味了。徐之仲僵著臉,一腳剛跨下了門口的臺階,身子卻又定住,因為他發現自己一走,待會所發生的一切將沒有人可以替他轉述……

    掙扎之後,他暗中將發顫的拳頭一握,轉身默默的走回。在這瞬間他體悟到,心裡喜歡的女孩子,在她十六歲的耶誕節,將因收到愛慕的花束而展露喜悅;而自己只能用雙眼替她做最完整的記錄,就算他在這個地方顯得再怎麼多餘,他也要厚著臉皮留下來,因為能見到她的一顰一笑,都遠勝於維護自己淺薄的自尊。

    昂起頭來,徐之仲牽強地拉起了唇角,忍著複雜的心情,他要用自己淌血的心,刻記下阮夢媛今日的容顏。

   

    安宜芬走到後方,恰好見到阮夢媛拿著包包從房間走了出來,不覺訝然問道:「呀!怎麼?你要走啦?」

    「嗯。」阮夢媛點點頭,牽起唇角說:「也滿晚的了,我該回去了。」

    「等一下等一下!」安宜芬趕緊將她才背上肩的提包給拉了下來。「還有一個節目,你一定要看一下。」

    阮夢媛緊抓住提包,帶著笑卻有些著急地道:「不用了啦,我已經玩得很開心了,我真的要先走,不然來不及了。」

    「來不及什麼?」安宜芬不解問道。

    「來不及……」阮夢媛顫著眼波,望向被人影遮掩住的門口,輕咽口口水,卻無法說出真正的理由。

    「沒什麼事就先留下來嘛!來,這個我替你保管,我們先去客廳一下,有一個特別節目可以看喔。」

    被安宜芬將提包硬拉過去,又被牽著手,一路直直穿越人群,這種熱情過頭的舉動,讓阮夢媛有種不安的預感。果然,就在她踏入已無人跳舞的客廳空地時,燈光突然暗了下來。

    昏黃的夜燈下,只有中心那一塊空地是微亮著的,阮夢媛環視一眼,才發現自己已然處於小圈圈的核心之中,她還來不及退後,已有個熟悉的臉龐踏入圈子,再度出現在她面前。

    見到梁複光背著手,似乎在身後藏了些什麼,阮夢媛對那一點都不好奇,只是在發覺自己成了目光焦點之後,背後一片冰冷,她很想離開,卻知道自己已經走不了了。

    那伸出的手上,捧著一大束的紅玫瑰花,伴隨著周身的歡聲雷動,阮夢媛只覺腦中一片空白,眼睜睜看他捧著花束走近,微笑說:

    「阮同學,祝你耶誕節快樂。」

    梁複光捧著鮮花的雙手向她伸來,那怒放似火的花束觸手可及,阮夢媛卻遲遲沒有抬手接過。身邊的人沒有察覺異狀,更不可能有人發現她心中的顧忌,只是圍觀的人鼓噪得更加用力,仿若她不接下,大家的催促就無法停止似的。無法違逆眾意的阮夢媛,最後只好伸手將花束抱了過去,只是在這沉重異常的花束人手時,她的心也沉到了穀底。

    「喔喔喔!」廳中爆出一陣尖叫和掌聲,梁複光微紅著臉,看著低頭不語的阮夢媛,一向口才捷給的他,這時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其實他多想要說:「你知道嗎?會舉行今晚這一場派對,全是為了你。」

    在浪漫昏黃的燈光之下,垂著頭的阮夢媛忽然感覺一旁有道特殊的目光,她轉過頭去,整顆心頓時停止跳動,臉色慘白的她,還以為那個人已經離開,沒想到他竟還留在這裡!

    看他微笑拍著手,一副事不關己似,凝視著他含笑的臉龐,阮夢媛整顆心都碎裂了,她紅著眼眶,難過地想:

    你一點都不在意嗎?

    才感覺靠近了一些,霎時又變得天遙地遠。她或許能夠明白老天爺為何總是安排一些突發狀況阻擋自己向他靠近,可能是不想讓她太早承受他的拒絕。他的眼神雖給她無盡的希望,但卻從沒有任何企圖接近的表現,原來這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廂情願。

    喧嘩停歇,大家都在等著梁複光與阮夢媛接下來的互動,此時卻聽見阮夢媛轉過頭去,垂目向安宜芬說:

    「我要回去了。」

    「喔好。」安宜芬點點頭,見梁複光怔著沒接話,便嘖了聲念道:「送人家呀!」

    「好……」梁複光接了一句,但是看著她手上那龐大的花束,一時也傻住了,他送花時沒想到抱著這麼大的花束不管坐公車或捷運都會很突兀。

    安宜芬笑歎了聲,沒想到梁複光一向聰明,現在卻慌得腦筋轉不過來,於是在他身邊提醒了一句,「叫計程車送她回去。」

    「好。」梁複光恍然大悟,於是先幫忙接過花束,才帶著她穿過人群走向門口。

    阮夢媛泜垂雙眼,經過徐之仲身邊時,她知道他正目不轉睛看著自己,而他的嘴角仍帶著笑。

    她踏出大門後,兩人同時閉上雙眼,無奈地噴著鼻息,閃現出相同的心情——

    多折磨人呀,這一場聖誕派對……

   

    只是一個週末的時間,徐之仲再度回到學校,卻感覺周身的許多事物都已面目全非。胡逸山的態度變得十分冷淡,和他之間仿佛築起了一道厚厚的圍牆;但他並沒有多餘的心思去考慮和胡逸山之間的誤會,因為每當他來到走廊,看著一班的教室,就會覺得那條通往阮夢媛間的道路已經嚴重坍方,和她之間,隔了一道再也無法跨越的無底深淵。近來他總是迫不及待來到的校園,這時已然是……斷垣殘壁。

    雖然楊辛妮對他的態度沒有改變,甚至看出了他的落寞,還刻意鬧他要讓他高興一點,然而他勉強的笑笑之後,下一秒又回復了沉默。

    如此灰澀地過了五天,再度來到了週五的午後,班上的同學都在商量周日要去哪裡跨年,儘管他刻意忽略,還是不經意聽到胡逸山和楊辛妮在暗中商量著周日的計畫,只不過到了放學的最後一刻,都沒有人向他開口探問,顯然這次他是被排除在計畫之外了。

    他不意外,何況和胡逸山現在的關係,去了也只會讓大家玩得不愉快,不去也沒什麼好失落的,頂多今年又是過著和往常一樣的單調的年

   

    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七點零一分。

    「……現在我們把鏡頭轉到市政府,請記者帶我們一起去看看那裡目前熱鬧的情況……」

    剛吃完晚餐的徐之仲,看著電視裡的新聞報導,螢幕中有臺上的勁歌熱舞,還有台下的人山人海,看著各地跨年的人潮數以萬計,每個場地都是水泄不通,他忍不住嗤了一聲,「神經病……為什麼都要去跨年?」

    跨年有什麼好玩的?每年都待在家裡過西曆年的徐之仲還真是無法體會,又看了二十多分鐘後,他緩緩站起回到房間,套上毛衣外套,拿了鑰匙,剛要經過客廳,就聽見媽媽問道:

    「要去哪裡?」

    徐之仲停了半晌,才勉為其難地開口應道:「……去跨年。」

    一見他開門走出,全家人不禁脫口念道:「神經病——」

   

    徐之仲家裡離市政府不遠,步行大概只要半小時。反正明天放假,今夜多的是時間,他將外套拉緊,獨自走在這帶了一些歡愉氣氛的夜。

    以往總是習慣自己玩自己的,現在卻感覺少了兩個人在身邊,心裡有些孤單。但他又想,要漸漸回復以往的習慣才對,畢竟往後的日子,很可能都是這樣的狀態。

    那以前那麼黏我是在幹嘛?徐之仲想到就有氣!以前那兩個人要去哪裡,好像都非得要把他一起帶去才行,只要他不想出去,他們兩人就無法成行;現在他們兩個自己好了,開始正式交往了,就把他甩到旁邊,就像是俗話說的「新人送進房,媒人扔過牆。」這兩個傢伙,實在是太無情無義了!

    愈想愈氣,徐之仲不禁伸手捶了下路樹。可是他又走了兩步,腦中不禁浮現了一個疑問——他們兩個對彼此的好感,不可能是在上個禮拜的聚會上突然萌生出來的,他們對彼此的情意一定出現在更早之前,那麼為何這兩個傢伙一定要找他坐陪?讓他夾在他們之間,難道不會顯得十分礙眼?

    徐之仲雙手插在口袋中緩緩走著,皺眉沉思了良久,怱而閃過一個念頭,他輕「呀」一聲,忍不住再伸手往樹上重捶一拳,口中喃喃罵道:「馬的勒!」

    這兩個傢伙一定是不好意思和對方獨處,又不想錯過在一起的機會,所以總是拿他當藉口,表面上說找他一起出去三個人會比較好玩,實際上是藉機和對方出遊,自始至終都不是因為和他一塊玩比較有趣,而是多了一個人,就能夠遮掩想要親近對方的企圖。這兩個聰明的傢伙……未免也太狡猾了一點!

    原來我從來沒有變得比較有人緣!徐之仲暗罵了一聲。這兩人從註冊開始就找機會接近他,原來是把他當作橋樑,上回胡逸山還說什麼喜歡就去追?原來這傢伙也是一樣的膽小,對楊辛妮的心意同樣是遮遮掩掩,在愛情面前表現得同樣的畏縮卑微。

    說得那麼偉大,原來也是卒仔!徐之仲搖搖頭,彎到了大馬路上,這時放眼四周都是人潮,樂音亦陣陣傳入耳中,前方鋼架交錯的巨大舞臺彩光閃爍,望著那一片黑壓壓的人潮,他還是不禁心想:不知道那兩個傢伙現在在這裡嗎?

   

    「來。」

    胡逸山將已插好吸管的綠茶遞過去,楊辛妮淺笑著接過啜飲,兩人坐在百貨公司旁的門型長椅上,暫時脫離演唱會場稍坐歇息。楊辛妮啜了幾口,發覺胡逸山一直望著自己的臉,不覺有些好笑地問道:

    「幹嘛?」

    胡逸山見她今天戴了一副無框眼鏡,不但看來小了一、兩歲,更突顯出她那靈動慧黠的雙眼,以往戴黑框眼鏡時的老氣和古板已不復見,甚至出人意料的亮眼,現今能夠和她獨處,他仍有些不敢置信。一會他才好奇的微笑問道:「以前為什麼都要戴那副老氣的眼鏡?」

    「就是要看起來比較老呀。」楊辛妮得意地答道:「我才不想被人家當成小孩子。」

    「嗯。」胡逸山比班上的人都大一歲,所以也比較能體會她比全班都小一歲的心情。「當初你跳級來念這間學校,家裡人有沒有反對?」

    「是還好,他們不怎麼管我念書的事。」楊辛妮想想又覺得好笑的說:「我要跳級,他們還覺得不太好呢。」

    「那……你為什麼要跳級?」

    「老師建議的呀,而且如果再念國三,也只是被學校利用到處參加競賽,沒什麼學生生活可言;再說我也想來當第一屆的學生,校長也答應過……他不會特別看重我的。」

    胡逸山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我就不想要與眾不同嘛!」楊辛妮想想,又不禁笑駡道:「這個機車徐之仲,幹嘛去問我的事情呀!」

    「他大概覺得不可能有人考贏他吧。」胡逸山莞爾說完,臉色不禁又沉了下來。「我還是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故意說那些壞話?」

    一聽到這,楊辛妮笑得有些尷尬,脖子更微微縮了起來,因為徐之仲之所以會說出那些「壞話」,全是「被迫」說出來的,但如果現在對胡逸山解釋清楚,他會不會覺得自己……太過狡詐?刻意扭曲徐之仲猜測的說詞,來試探他對自己真正的感覺,萬一他因此對自己有不好的看法……

    她也是一樣,深怕說錯了一句話,就會影響他的觀感,兩個人才剛開始,什麼基礎都談不上,如果他就這麼留下壞印象,她該怎麼辦?

    咬著下唇,楊辛妮決定暫時不說出真相,只好替徐之仲緩頰,「你也知道他這個人腦袋直得不會轉彎嘛,他應該是無心的啦。」

    胡逸山轉頭不解的問道:「奇怪,你不會生氣嗎?」

    「生氣?還好啦……」楊辛妮心虛地嘿嘿笑著,「他是我們的朋友嘛,沒什麼不可以原諒的呀。」

    放下飲料,胡逸山將雙手放進外套口袋瑟縮著,望著遠方的人潮,若有所思的道:「我們沒找他出來,這傢伙不知道現在在哪?」

   

    「哈啾!」

    徐之仲吸吸鼻子,走著流了些汗,風一吹,現在覺得有點寒涼。此刻他在演唱會的外緣,看著四周成群結隊的人群不時傳來了嘻聲笑鬧,每每看見一些年紀相彷的學生,他總會特別留意一下是否有熟悉的臉孔在內。然而他並沒有想要找尋任何人的企圖,會來跨年,也只是為了感受現場的氣氛罷了,他也知道在這數以萬計的人潮中,要找人是有如大海撈針呀!

    螢光棒還有發光的小飾物將來往的人群點綴得閃閃亮亮,徐之仲漸漸能夠明白,為什麼他們不想待在家裡,想和幾萬人擠在一塊了。這是一種參與感吧,參與朋友、參與歡樂、參與過年的感受,雖然他還未完全融入,但更少……可以排解一些寂寞的感覺。

    順著人潮移動的方向,他走到一旁的影城,正想在這也晃一晃,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他嚇了一跳,馬上就向後急轉,身子僵硬的橫移了幾步,直到躲至柱旁,才敢再偷偷向後張望。

    人造的椰子樹下,圓形的銀椅上,一名紅發女子蹺著二郎腿,夾了支細煙在獨自吞吐,她眼神悠悠地望著遠方,一會兒從椅旁拿起一罐海尼根,仰頭咕嚕灌了一口。今天她穿著鮮黃色的皮衣、黑色的皮褲和皮靴,模樣仍是那一派狂野,連坐她身旁的男子都不禁頻頻對她側目。徐之仲忍不住想,如果現在走到她的面對敬禮招呼一聲,「老師好!」那肯定會嚇倒一堆人吧?

    想著就覺好笑,但徐之仲卻沒種接近李莫若,搞不好一過去,就被她灌酒也說不定,心想這不是個安全的地方,於是他縮頭步出,走了一會,就看見有個穿著深藍色棉襖的男子,對著幾名坐在牆邊抽煙的未成年女生勸道:

    「同學,煙不要吸太多,對身體不好喔!」

    「你以為你是誰呀?滾開啦!」

    「呀……我沒有惡意啦,只是覺得你們少抽一點好……」那男子又說了一句,見她們不為所動,才搔搔頭往一旁離去。

    怎麼連教務主任都出現了?徐之仲躲在電燈柱旁,見拿著照相機的蕭謙秉在人潮中隱沒,而他走的方向和李莫若漸行漸遠,顯然兩人不是一起來的,徐之仲不禁在心中歎了一聲。

    真是的,不想見到的人,在幾萬人中都能遇上了;真正想見的人,卻不知道距離有多遙遠……

   

    「喂,你們猜我剛才看見誰了?」

    抱著一大袋飲料走回的男生,興奮地對圍坐在空地中的同學們挑了挑眉。

    「沒有提示怎麼猜呀?」梁複光笑著受不了地道,隨即幫忙接過飲料放在地上,攤開袋口讓大家挑選。

    「就是蕭主任呀!剛才看到他在前面勸幾個小女生不要抽煙。」

    「在這裡誰知道他是教務主任啊?他不怕被打呀?」同學們笑鬧的同時,紛紛從袋中挑選想要的飲料。

    見阮夢媛沒有動作,梁複光便幫著拿起幾瓶飲料說:「你要哪一種?」

    一直將眼神落在遠方的阮夢媛,這才將視線轉回,面無表情的隨手抽出了一瓶,淡淡應道:「謝謝。」

    「不會。」梁複光牽起嘴角,見她又將視線別向一旁,仿佛在這個群體中她是獨立的。他有些不解,從剛才兩班的人會合之後,她的臉上沒有顯現出一絲愉悅,甚至可以說冷得有些難以靠近,雖然以往她也是同樣的文靜,卻都不像今天……充滿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

    他不知道她怎麼了,總以為在送花之後兩人的關係可以明朗一點,以往同她搭訕,她多少會禮貌性的回答幾句;但今天……她連敷衍都不想敷衍,梁複光不由得感到自己被人家討厭了!

    但他還是試著打破僵局,望著中間那瓶僅剩的飲料,開玩笑道:「安宜芬好像掉到馬桶裡了,這麼久還不回來,誰還口渴的,把她那瓶也喝掉好了。」

    「哼!你就不知道女生的辛苦,現在女生廁所排隊排多長,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對呀,男生比較好。」梁複光灌口飲料,下巴往旁邊的圍牆一點,「我們在那裡就可以解決了。」

    「去!」一陣笑駡之後,怱而聽見阮夢媛對一旁的女同學說:

    「我去—下洗手間。」

    見她起身,梁複光連忙站起問道:「你知道在哪裡嗎?」

    沒有答應,阮夢媛只是點了下頭,隨即獨自走向中庭,在進入了影城的邊門之後,才順著招牌的指示走向洗手間的位置。

    洗手間的隊伍果然延伸得極長,而她其實也並非真的想上廁所,只是想要暫時離開那個與她格格不入的場合,於是她回頭隨意流覽,然而就在一個黯淡的角落,她發現了安宜芬的身影。

    見安宜芬獨自倚在牆邊,拿著手帕掩在鼻頭,阮夢媛不解的走向前去,卻不禁怔住了,因為她看見安宜芬紅著眼眶,淚流滿面……

    阮夢媛伸手輕輕握著她的手肘,憂心的開口問道:「怎麼了?」

    安宜芬一直沒有抬頭,眼下的淚汩汩流著。良久,她才啟唇懇求:

    「你能不能對他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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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5 01:43:2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阮夢媛無法理解,只是訝然地眨了眨眼。

    安宜芬擦掉淚痕,喑啞地道:「他雖然有些臭屁,可是其實對朋友都很好,也許有些人不喜歡他那種自負的感覺,可是他從來不會去歧視人家,你跟他相處久了,就會知道……其實他是很照顧人的。」

    聽了一陣,阮夢媛才隱約確認她所指的人是粱複光。

    「你不要看他像個公子哥,其實他家裡是在做小生意的,他也常常幫忙看店,你如果去他家看過就知道,其實他們家是很樸實的。雖然他那天送你一大束花,好像很大方,其實他不是個會亂花錢的人,他是真的很喜歡你,希望得到你的好感,他才會那樣做的。」

    阮夢媛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輕喚著:「宜芬。」

    「我知道我說這些話很傻。」安宜芬自己也覺得好笑,「而且我也沒有什麼資格對你說這些話。」

    阮夢媛實在不知該怎麼回應,只有靜靜的聽著。

    「可是我今天看他一直想要讓你高興,你對他卻很冷淡……」安宜芬仰起了頭,臉上又流下了一行淚。「我看了心裡真的很難過。」

    「我……」阮夢媛微張著口,卻說不出任何話來為自己辯解。

    「真是的,我沒打算跟你說這些的。」安宜芬笑著將眼淚擦乾,「也許因為我跟他是從小學到現在的好同學,才會特別關心他吧。」

    阮夢媛今天才知道他們是小學同學,然而見著安宜芬的模樣,顯然她對於梁複光的感覺不是一句「同學」可以盡述的。

    「我看你今天的態度比較不一樣,我想……你一定有你自己的想法,而我也只是自私的希望……」安宜芬低聲地道:「就算你對他沒感覺,也不要讓他太難堪……好嗎?」

    阮夢媛想想,輕輕握了下她的手臂,表示自己知道了,再微笑說:「把眼淚擦掉吧,大家都在等你。」

    「嗯。」安宜芬努力將眼角淚痕擦乾後,抬頭不好意思的笑笑,兩人才一起步出影城,回到同學們原來聚集的地方。

    一見兩人回來,梁複光便忍下住開口取笑道:

    「去那麼久,小芬,你真的掉到馬桶裡啦?」

    「去你的,晚上沒吃飽,去偷吃個東西都不行喔?」安宜芬笑著回罵。

    兩人坐回之後,儘管安宜芬刻意裝作若無其事,梁複光還是看出了不對勁的地方。「小芬,你的鼻子怎麼紅紅的?」

    「嗆到了啦!」安宜芬大力的擤個鼻涕。「那個死店員沒事給我加那麼辣,害我眼淚都流出來了。等著看,明天我就要寫e-mail跟他們總公司申訴!」

    「誰理你呀!」眾人不禁一陣嗤笑。

    粱複光再轉過頭來,看著臉色和緩許多的阮夢媛,不禁關心問道:「你呢?肚子會不會餓,要再去吃點東西嗎?」

    阮夢媛垂目想了會,嘴角緩緩揚起,點著頭道:「可以呀。」

    見她的態度忽然變得如此可親,梁複光心中是意外又欣喜,於是收著東西催促大家,「走吧走吧,我們再去吃點東西吧。」

    看著那面帶微笑的兩人,一旁的安宜芬五味雜陳,但她也只能默默地旁觀這一切……

   

    年跨完了,假期結束,回到學校的徐之仲,心情比起上周好了一些,或許是因為他發覺就算沒有朋友在身邊,獨自也能度過一個不錯的假期。

    懷著這樣不差的感覺,他甚至連上周為甚麼心情不好都已經有些淡忘了,直到看見胡逸山時直覺的想打招呼,但看到那張依舊淡漠的臉孔,他才恍然想起……對喔,胡逸山對他仍有誤會!

    徐之仲只好斂起想要示好的笑臉,姍姍的走到座位。雖然他不喜歡被人家誤會的感覺,但問題是他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誤會,連要解釋都從解釋起,這種感覺真是……悶啊!

    過了四堂課,離午休還剩下些時間,徐之仲盤算了下,離期末考大約只剩三周,要考贏旁邊這兩個天才的話,現在不開始準備一定來不及,於是他站起走向廁所,打算待會回來要儘快用功。

    站在小便池前,徐之仲拉開拉鍊,憋了一個早上,他有很多的庫存必須解放,就在他專心用水柱將樟腦球沖得一跳一跳的時候,忽然間雙臂一緊,被人用力抓在背後。

    龍頭一失去控制,水柱差點就灑出了便鬥,他趕緊憋尿想抽手,尿是斷斷續續停住了,但身後那人力大得很,他的手根本抽不回來,他皺著眉回頭一望,就見到胡逸山面無表情抓著自己,他不禁受不了的喊了一聲,

    「喂!」

    「說!」胡逸山不滿地道:「你為什麼要說我的壞話?」

    徐之仲聽了一陣冤枉,「我沒有呀!」

    「還說沒有?我現在就拖你去遊街。」胡逸山說完,就想把他拉出屏風之外。

    「喂喂喂!」徐之仲一想到如果就這麼被拖去「溜鳥」,未來他也沒有臉活下去了,於是連忙將肩膀抵在屏風上,急忙告饒,「大哥,我真的沒有呀!」

    「你不是跟小妮子說,我認為她又醜又沒身材,看起來還一臉書呆嗎?哼!你不是這麼說過嗎?」

    「我哪有呀!」徐之仲一應,馬上又感覺被他往後拖,登時喊道:「唉喲,是她逼我說的啦!」

    「她逼你說?」胡逸山皺眉想了想,「亂講,她幹嘛要逼你說這些?而且你被逼也應該說你自己的看法,幹嘛要冒充我?」

    「事情不是這樣的啦!」徐之仲冤枉至極地說:「小妮子她說,她不懂你為什麼不喜歡他,接著就逼我想一些理由,我看她快翻臉了,才會亂猜一通的。」

    「真的是這樣嗎?」胡逸山挑高一眉質疑道。

    徐之仲急得一臉苦相,「真的是真的啦!」

    「噢。」胡逸山點點頭,又偏頭看了他一眼,「你尿完沒?」

    徐之仲半睜著眼道:「你這樣我怎麼尿?」

    「喔,歹勢。」胡逸山終於將手放開,退到後面等待。

    等了一分鐘,剛才受驚的龍頭才把活門鬆開,徐之仲驚魂甫定的尿完之後,拉上拉鍊,轉頭斜瞪了胡逸山一眼,他想了一下,立即將兩手拍上胡逸山的臉。

    「欵,你還沒洗手!」胡逸山縮著脖子想躲,卻已被他在臉上亂抹一通,只好笑駡著把他推開,趕緊到洗臉盆前沖水。

    徐之仲洗了雙手之後,便濕淋淋的往胡逸山的背後拍了拍,輕歎口氣道:「唉……我看你以後會很辛苦喔!」

    胡逸山抹去臉上的水珠,眨眼問道:「怎麼說?」

    「小妮子呀,這個小女生太聰明了,不是很好應付喔,你要好自為之呀。」徐之仲憐憫的道。

    「我也有這種感覺……」胡逸山莫可奈何的揚起唇角,想起這場和徐之仲間的誤會,也不禁感慨地說:「唉,女人真是禍水啊!」

    徐之仲一聽,不禁斜了他一眼,「知道還碰?」

    「因為……我愛喝水。」胡逸山講著,自己都不禁莞爾。

    明知道有坑還要往下跳的,那才是愛情呀!徐之仲想想,只有同情的搖了搖頭,唉……

   

    「當當當!」

    鈴聲一響,三個班便接連傳出歡呼,只見在整理考卷的老師背後的黑板上有著彩色粉筆寫的四個大字——

    放寒假了!

    此時廣播傳來了蕭謙秉的聲音:

    「請各位同學先做掃除的工作,等衛生股長檢查完後才可以回家。請大家在寒假期間,還是要遵守學生的本分,不要出入不良場所,有時間的話可以多讀些課外讀物,不一定要整天看電視、上網、打電動,寒假很短,請各位同學善加利用,多做些有益的活動。還有,記得二月十四號是全校的返校日,請大家一定要返校打掃。」

    「返校日?二月十四?」

    聽著廣播的全校師生,不禁都浮現了一個問號——那不是西洋情人節嗎?

    「好啦,同學,趕快去打掃,早一點回家嘍!」

    聽見衛生股長的叫喚,剛將書包收拾好的阮夢媛,拿起掛在桌旁的抹布,隨著三三兩兩的同學上樓,準備進行這學期最後一次的掃除。當她走進輔導室裡的心理諮商室時,就見到李莫若將腳跨在茶几上,正用力將皮靴上的繩帶系牢。

    李莫若聞聲抬了下眼,奇怪的道:「還要掃喔?」

    「對呀。」阮夢媛點點頭,見到沙發上還有一個行囊,不禁問:「你有要去哪裡嗎?」

    「我要快點閃了。」李莫若微微蹙著眉道:「不然會有一些麻煩。」

    「什麼麻煩?」阮夢媛見她倉促的動作,忍不住好奇探問。

    「小孩子不要問那麼多。」李莫若放下了腳,甩頭將紅發放到背後,再擦腰望著她道:「我這裡這麼乾淨,不用掃了啦,你隨便弄弄就回家吧。」

    「好。」阮夢媛雖然微笑答應,還是習慣性的開始整理室內的環境,李莫若見了,只能無奈的把頭搖搖。

    掃淨之後,阮夢媛再度隨著同學們下樓,回到了教室之中,此時室內已空了一半,顯然已有些同學等不急先回家了。於是她掛好抹布,將已收好的書包執起,才剛走出教室,就見到兩個熟悉的臉孔守在門口。

    「都弄好啦?」安宜芬揚眉問道。

    「嗯。」阮夢媛點頭一笑,再望著一旁的梁複光,微微點了下頭。

    三人往樓梯走去,阮夢媛先是習慣的走至安宜芬身旁,讓她隔在自己與梁複光之中;然而安宜芬一面暗拉著梁複光繞到阮夢媛的另一側,一面問道:

    「你寒假要怎麼過?」

    阮夢媛聽了,只將肩膀一聳,微笑著說:「還沒想到,大概都會待在家裡吧。」

    「不會吧?」安宜芬一聽就替她受不了,「待在家裡多無聊啊?那你一定要跟我們出來玩,不然會被自己悶死的。」

    「哪有你說的這麼慘!」粱複光聽了都覺得好笑。「不過我們已經打算好寒假要去淡水玩,到時候再看你要不要一起來。」

    阮夢媛想想,於是微微點了下頭,低聲應道:「再說吧。」

    「好啦,一定要去啦!」安宜芬懇求地直搖著阮夢媛的書包背帶,「我們去吃淡水的阿給啊、烤花枝啊……還有還有,再坐渡輪去八裡吃孔雀蛤。」

    梁複光聽著不禁輕嗤了聲,「除了吃的你還有想到別的嗎?」

    「有呀!」安宜芬點點頭,認真的扳指數道:「還要喝魚丸湯跟阿媽酸梅湯。」

    「安宜芬。」梁複光舉起了拳頭,眯著眼說:「你不要以為我不敢打女人!」

    安宜芬斜望了他一眼,再用肩膀頂了阮夢媛一下,「喂,這人愈來愈超過了,管教一下好不好?」

    阮夢媛不自在的臉紅了下,然而夾在中間聽他們鬥嘴,卻也覺得滿有趣的。三人就這樣並肩下了樓梯,走向一樓的穿堂,直到見到前方有三人並肩走來,阮夢媛的臉龐才變得有些不自然。

    徐之仲三人和他們交錯而過之後,才將刻意偏向一旁的目光轉了回來,他想不會有人發覺自己的不自然吧,卻在這時聽見一旁的胡逸山低聲說:

    「就是那兩個呀,聖誕Party那天很轟動的。」

    楊辛妮推了下黑框眼鏡,不解問道:「什麼?」

    「那個男的是梁複光嘛,聽說耶誕節那天他送了一百零一朵玫瑰給那女的,阿仲,你後來留下來有看到嗎?」

    「唔。」徐之仲語氣淡淡的,刻意不讓自己的情緒波動起來。「有呀。」

    「一百零一朵喔?」楊辛妮聽得合不攏嘴。「折現金應該更好吧!」

    「你喔!」胡逸山拍了下她的頭,又說:「女孩子收到那麼多花應該都會很高興吧?」

    「沒必要。」楊辛妮不以為然地說,「那女生又沒特別漂亮,那個男生條件看起來好很多啊,幹嘛送那麼多花?」

    胡逸山感到有些狐疑,「不會呀,兩個人看起來滿登對的,那女的還不錯吧?」

    「哪有,太瘦了,又沒什麼身材,臉也普通而已,送十一朵玫瑰就夠了,一百零一朵……感覺好像是殺雞用牛刀。」

    沒那麼差吧?徐之仲忍不住在心中替阮夢媛辯解,現在他也才發覺,男女生的審美觀真的有頗大的落差。

    「等一下。」胡逸山停下腳步,回頭望著那三人的背影問:「你說的是哪一個?」

    楊辛妮推了下眼鏡,手往旁邊擺了擺,「就那個比較高的女生啊。」

    「怎麼會是她?當然是是中間那個呀!」胡逸山終於明白兩個人在雞同鴨講。「怎麼比都是中間那個女生比較好吧?」

    「喔。」楊辛妮點點頭,「中間那個是比較好沒錯啦,只不過……剛才看她站在那男生的旁邊,好像一點都沒有高興的感覺,我才想說不可能是她,應該是另外一個。」

    「你怎麼知道人家不高興?」徐之仲忍不住反駁道:「人家只是剛好沒有笑而已啊。」

    「NONONO!」楊辛妮伸起食指搖了搖。「女孩子站在喜歡的人旁邊,那種感覺就是不一樣,剛才那個比較高的女生有,可是中間那女生沒有,這種差別……你們男生是體會不出來的。」

    「聽你在亂講。」徐之仲不覺嗤了一聲。

    此時三人走上階梯,在沒有旁人的樓梯間裡,楊辛妮用手肘推了徐之仲幾下,神秘的說:「那你什麼時候要表白?」

    「啊?」徐之仲被她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對阮夢媛的感覺被她看出來了。「表、表什麼白?」

    「你不是跟他說過有喜歡一個別班的女孩子嗎?」楊辛妮心癢難耐的低聲追問:「幾班的?叫什麼名字?」

    先朝胡逸山斜瞪一眼後,徐之仲才不爽的答道:「我幹嘛要跟你說?」

    「就等你耶。」楊辛妮再捶了他肩膀一拳,「說一下嘛,我們可以一起幫你追呀,這可是為你的幸福著想耶!」

    「不用了啦。」徐之仲懶懶地道:「不用管我,你們兩個自己幸福就好。」

    「厚!」楊辛妮臉上一紅,再打了他一拳,「我們是好意耶,真是的!」

    三人走上樓時,忽然聽見一陣匆忙的腳步聲沖了下來,一會兒就見蕭謙秉連走帶跑的出現在面前,神色緊張,沒頭沒腦的問道:

    「有沒有怎麼樣?」

    三個問號飄浮在空中,一會兒三人才皺眉應道:「沒有呀。」

    「你們沒看到嗎?」蕭謙秉見他們沒什麼反應,於是繼續沖到樓下,剛到一樓,遠遠就望見一群學生聚集在穿堂朝大門口的方向觀望著。

    他連忙快步走了過去,穿過人群,這時就看見大門口的鐵門外,有三十多輛各式各樣的摩托車隨意停放,群聚在校門口。

    「怎麼了?」蕭謙秉自言自語般的問著,只見這群飆車族有男有女,或坐或站,眼光卻都是朝穿堂上望來,似乎在等待著什麼。他輕咽口口水,心下有些驚慌,開校以來,這還是第一次遇到這一類型的危機啊!

    只見這些飆車族都將車熄了火,顯然不是臨時經過,瞧他們好整以暇的態度,似乎是在等著堵誰似的,蕭謙秉急著向臨近的學生詢問:「怎麼了?有誰惹到不該惹的人嗎?」

    同學們都茫然的搖了搖頭,表示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蕭謙秉緊張的手心發汗,又不瞭解狀況、又不知道該如何收拾這局面,想了想,他還是覺得學生的安全為第一優先,於是發顫的掏出手機,喃喃自語道:「我還是先報警好了……」

    「不用報警啦,你白癡喔!」

    一聽見被人這麼說,蕭謙秉登時笑著轉過了頭,不是因為他欠罵,而是他認出了說話的人。只見李莫若一肩背著大背袋、一手挾著安全帽,正將雙手輪流戴上了皮手套,他不禁說:「李老師,你剛去哪了?剛才的教務會議沒看到你。」

    李莫若臉上暗紅了下,但嘴裡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說:「教務會議,我怎麼不知道?」

    「有呀有呀,昨天就通知了,剛才有分配一些寒假的工作內容,你沒參加不知道,我待會上去拿分配表給你。」

    「可是我不確定能不能配合。」李莫若將長髮甩至身後,整理著安全帽說:「你幫我排給其他人好了。」

    「李老師!」蕭謙秉見她急著步下臺階,趕緊提醒道:「那……一定要記得二月十四號要返校喔!」

    「好啦好啦,知道啦!」李莫若受不了地道,隨即她隔著大門跟門口那些飆車族招了下手,再戴上安全帽,走進了紅瓦車棚牽車。

    半晌她「呼」地駛出了摩托車,待校工開門之後,她將車駛入機車群中,與其中的幾人招呼之後,只見那群飆車族紛紛發動引擎,隨後浩浩蕩蕩的一齊出發了。

    看見這個狀況,蕭謙秉的心有一點悶悶的,聽著他們揚長而去的噪響,他忽然好想換一台摩托車……

   

    農曆年過了,開學的前一禮拜,西洋情人節也到了,有人覺得在這特別的日子還要返校有些掃興,有人卻是迫不及待地準備迎接今天的到來。

    徐之仲又很早到了學校,因為只要比阮夢媛早到,就能保證當她從走廊經過時,自己不會錯過。這對於已不指望能跟她有進一步發展的人來說,是唯一能夠讓他感到滿足的了。

    總在臨近鐘響之前,她會現身在走廊那頭,他不知道她為何總是這麼晚來,卻又從不遲到,仿佛他是儘量的早到學校,而她卻是儘量的晚來一點,這之間是否有所關聯?他沒有想,就算想了也是無法猜透,他只是覺得或許她所搭乘的公車總是這麼晚吧。

    她穿著帶帽的白色長外套,以往總是系成馬尾的長髮,今天直直地披散下來,仍舊沒有太多神色的雪白臉龐,讓人無法猜測。她寒假過得很無聊,還是很愉快?唯一他能確定的是,不知是她今日改變的髮型,或是隔了許久沒見的渴望,他幾乎無法招架自己內心的激蕩。他還以為這些日子的自我沉澱,能讓自己面對她時可以平靜一點,看來,他花的功夫是全都白費了。

    「看什麼?」楊辛妮見他楞楞的盯著空蕩蕩的後門,忍不住問道。

    「沒什麼。」徐之仲收回怔住的視線。事實上對於今天的情人節,他有一些期待和不安。期待能見她一面,但又怕今天會目睹她和梁複光已有更進一步的發展,這種煎熬,沒完沒了……

    一會導師梅信男來了,好像也沒什麼事可以交代,只是拍了拍手,容光煥發的宣佈開始打掃。於是同學紛紛拿出掃具,開始進行今天返校日的工作。

   

    「莫名其妙,明明沒事,叫我回來幹嘛?」

    李莫若將背包往辦公桌上一甩,斜坐在桌沿,正夾了支煙想要點火,忽然聽見電話鈴響,她將話筒拿起,有氣無力的應了一聲,「喂……」

    「李老師嗎?我是蕭謙秉。」

    一聽是他,李莫若更是沒有好口氣的應道:「幹嘛?」

    「校長說,請你現在到他的辦公室去一趟。」

    一聽這話,李莫若連忙將叼在嘴裡的煙拿了下來,咽了口口水道:「喔,好。」

    她將煙收入煙盒,同打火機一齊塞回背包,然後就著一旁的長鏡迅速將紅發整理齊整,隨後走出輔導室,上樓到達五樓的校長辦公室,朝著厚重的木門抬手輕敲了敲。

    「請進。」

    李莫若推門走入,見到校長背對著她站在辦公桌後,正在整理後牆的書架,她輕聲將門給合起,才要走向前去,又趕緊將皮夾克的拉鍊給拉上。

    「坐啊。」一頭灰發的康吾為招呼後,才回頭在高背椅坐下。他拉開抽屜,拿出了煙斗和裝了煙草的鐵匣,一邊將煙草填入,還不忘將一旁的煙灰缸拉到前方,「抽吧,我這裡不禁煙。」

    李莫若將頭搖了搖,坐在辦公桌前的她雙腿併攏,雙手安放在膝蓋上,坐在椅子前緣三分之一,背脊直挺。

    康吾為將煙草點燃,室內登時飄散著一股異香,他啵啵啜了兩口後,再斜躺在椅上問道:「聽說,寒假剛開始的時候,你和一群朋友騎車去玩?」

    李莫若輕咽口口水,低聲應道:「是。」

    「嗯。」康吾為吐出了一個煙圈。「去哪裡玩?」

    「去……台東洗溫泉。」李莫若小心應答著。

    「喔……」康吾為微微點頭,隔了半晌才又吐出一句,「好玩嗎?」

    李莫若呆了一會兒,才答應道:「好玩……」

    「那裡的溫泉……是什麼泉質的?」

    「鹼性碳酸泉。」

    「哦?吃的東西好嗎?」

    「嗯,池上米還不錯。」

    「那……」康吾為再啜了兩口煙道:「飯店的資料,你可以傳到我的信箱嗎?我想參考—下。」

    李莫若茫然的點了點頭,「好……沒問題。」

    「另外……」康吾為斜躺在椅上,前後輕輕的搖晃。「在學校當老師還好玩嗎?」

    李莫若不明白他的用意,只能審慎的應道:「還好。」

    「唔。」康吾為信任地點了點頭,「甄試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勝任得來的。」

    「謝謝校長。」李莫若說著自己都感到心虛呀。

    「另外,」康吾為微微向後仰,以一種悠遠的目光望著她道:「你知道……這個學校的政策嗎?」

    重點來了!李莫若心口怦怦直跳,雖然不清楚他所指為何,但還是含糊答道:「知道……」

    康吾為凝視著她的臉龐,卻沒有立即接話,那深不可測的目光,讓李莫若後頸都涼了。她不斷在心中驚懼猜疑著,自己到底出了什麼紕漏?是她跟一群車友結隊出遊,不太符合老師的形象?或者是她整天在輔導室抽煙,其他老師們看不慣?還是……學校忽然覺得她這位輔導老師很多餘,想要辭退她?

    就在她心裡七上八下之際,康吾為緩緩說道:「學校有一項政策,就是不會阻止學生談戀愛。」

    「啊?」李莫若半張著口,頭上浮現一個大問號——怎麼會聊到這裡來?

    「所以……」康吾為緩緩吐出了三個煙圈之後,含笑望著她道:「連學生都不阻止了,更下會阻止老師之間來往,明白嗎?」

    李莫若一張嘴仍舊沒合上,反倒是愈聽愈迷惘。「啊?」

    康吾為點點頭,微微一哂道:「我要講的就這些。」

    又楞了半晌,李莫若才一臉呆滯的站起告辭。她步出校長室,下樓走回了輔導室,茫然的把門給打開。

    甫開門,她登時張大雙眼站在門口,望著桌上突如其來的一大瓶玫瑰花,不覺脫口說道:

    「COW……嚇我一跳!」

    看著數十朵插在玻璃瓶中的粉紅色玫塊,茂盛得像是一把粉紅色的小洋傘,想起校長适才所說的話,李莫若不禁往天花板看了一眼,喃喃地道:「不會吧……」

    她心神不定的走入室內,就看見有張粉紅色的小卡片擺放在花束前方的桌上,她輕咽口口水,打開一看,只見裡面寫著——

    李老師:

    祝你情人節愉快

    小卡片的下方沒有署名,卻用同色的原子筆劃了一枝短短的「鉛筆」。李莫若皺著眉頭,不解地念著:「鉛筆?鉛筆……」

    突然問她恍然大悟!小鉛筆?蕭謙秉?馬的勒,還在裝可愛!她打了個冷顫,突然一陣胃寒,豎著直眉往四周打量了下,隨即從筆筒之中抽出了一把剪刀……

   

    掃除完畢,在等待著導師到來的空檔,徐之仲站在教室外的欄杆旁,看著此刻灰蒙的天色,想起不久前,曾在這裡和阮夢媛單獨的處在走廊上,儘管之中隔了一個班級的距離,但他還是能感覺到她的細指點在欄杆時,所傳來的輕微波動。此時他再轉過頭去,雖然她的班級前方也有三、五人在走廊閒談,然而她的身影卻不在其中,第一次意識到情人節是個重要節日的他,卻忍不住浮現出一種感慨——原來情人節一點都不浪漫。

    他無言轉回了頭,十指交握靠著欄杆,正無聲發出一道長歎,忽然見到一朵粉紅色的玫瑰花旋轉著從眼前緩緩飄下……

    什麼東西?徐之仲仰起頭來,下一會就發現好幾朵同樣的玫瑰從各班教室上方忽左忽右的飄了下來。其他同學也發覺到這個狀況,驚歎著紛紛走出了教室,仰面看著頭上陸續飄落的花朵。

    「這是情人節特別節目嗎?」、「這些是真的玫瑰吧?學校真敢花錢呀!」、「難道選這天返校,就是為了這個嗎?」……

    飄降的花朵和歡悅的耳語,讓這情人節的氣氛更顯得浪漫。但就在此刻,忽然聽見樓上傳來「啊」的一聲慘叫,徐之仲和胡逸山等人對望一眼,因為他們發現,那慘叫的聲音似乎是蕭主任所發出來的。

    「啊……」飄落的花朵和著哀叫的聲音,同時在空氣中飄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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