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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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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 -【玻璃娃娃(四季傳奇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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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9 00:33:2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季海平回來了。

當汪夢婷跨進家門,管家老秦訝異的話語同時也令她大吃一驚。

“少夫人,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現在還不到五點呢。”

“哦,我是回來拿點東西的。”

“怎麼這麼巧上大少爺也剛剛到家。”

“大少爺?”汪夢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指海平?”

“對呀,大少爺剛到,匆匆忙忙就上樓去了。”

是嗎?海平竟已從美國回來?就在她昨晚對夜空呼喚他以後?難道他聽見她的呼喊了?

為什麼他要回來也不通知她一聲?

汪夢婷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奔上樓,一口氣來到兩人的臥房門前。

房門半掩著,流泄出亮黃色的燈光以及輕微的聲響。她敲敲門,然後將房門輕輕推開。

一個修長而挺拔的身影映入她的眼簾。

“海平!”乍見令她思念許久的他,汪夢婷無法克制衝動,輕快如蝶地飛入他懷裏。“你回來了,真是你回來了!”

她的真情流露讓季海平既是感動又不禁有些感傷。他伸手輕撫著她的秀髮,“怎麼回事?見到我真這麼高興?”

汪夢婷沒有答腔,一運用雙手緊緊捉住他的衣襟,像是無限依戀又像是忽然放鬆般吸嗅著他的氣息。

好一會兒,她才領悟到自己的失態,自他懷中退開。“對不起。”她低眉斂眸,頰上染著淡淡薔薇色澤,“你一定被我嚇到了吧。”

季海平微微一笑,凝望她的眸子有道不盡的縱容與寵惜。他打量著二十幾天未見的妻子,俊挺的眉峰禁不住緊蹙起來。

“你瘦了,夢婷。怎麼不小心照顧自己呢?”他輕輕責備,“再怎麼專心工作,也不該完全不顧自己的身子,萬一累倒了怎麼辦?還有這裏,”他用拇指撫著她略微腫起的唇角,“這是怎麼一回事?”

汪夢婷一陣心驚,那是昨晚庭琛的傑作。

“沒什麼,昨晚不小心撞到辦公桌角了。”

這樣拙劣的謊言騙不過他吧?她低回星眸不敢望他。

然而他的語聲中卻只有濃濃的疼惜,“以後小心點。”

一股想哭的感覺猛然攫住她,“怎麼忽然回臺北來?美國盛華的問題解決了嗎?”他搖搖頭,“嚴格來說還沒有——才剛有了一點頭緒。”“那麼,是打算回來臺灣和幹部開會的嗎?”

“也不是。事實上,我趕回來是為了處理一件私事。”

“什麼事?”汪夢婷疑惑著,眼角瞥見他手上抓的一份文件後,兩道秀眉忍不住蹙起。“那是什麼?”

“台中一棟房子的地契。”

“你今天回來就是為了拿這份地契?為什麼?”

“抵押貸款。”季海平靜靜地道。

“抵押貸款?”汪夢婷聞言卻無法平靜,“出了什麼事?海平,為什麼你會突然急需現金?是公司的事嗎?還是你個人——”

“都不是。夢婷,你別緊張,我沒發生什麼事。”

“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季海平默然,猶豫著是否該告訴她真相。

“海平!”見他似乎不打算告訴她,汪夢婷有些生氣,語調亦開始揚高,“告訴我,別瞞著我!我是你的妻子埃”

“真的沒有什麼——”

她不容他搪塞,“你不信任我嗎?”

見她神色無比堅決,季海平終於輕歎一口氣,“是為了海奇。”

“海奇?”汪夢婷因這個意想不及的答案微微一怔,“他怎麼了?”

季海平簡單扼要地敍述一切。

“所以我約了你大哥,想跟他談談貸款的事。”原來是季海奇。原來是因為他闖了大禍,海平才立刻趕回臺北為他善後——不是因為她。

唉,她是怎麼了?難道竟真以為她與他心有靈犀嗎?

汪夢婷收拾起滿腔的失落感,勉力綻出一絲微笑。

“既然這樣,何必向利豐抵押貸款呢?我有一些存款,直接借海奇好了。”

“不行!”季海平立刻搖頭,“怎能動用到你私人財產?”

“兩百萬我還拿得出來埃”

“不行,絕不能用你的錢,那是我們兄弟之間的事埃”他放柔了語聲,“放心吧,海奇的事我有辦法解決的。”

“海平,你要跟我分彼此嗎?”

“什麼?”

“因為這是你們季家的事,所以不需要我這個外人幫忙?”

他一怔,“我沒有這樣的意思。”

見他因她的質問而略顯慌亂,汪夢婷禁不住微笑,“我知道你沒有這個意思。

但我已經是這個家的一分子,海奇也是我的弟弟,我也想為他盡一份心。”

“夢婷!”季海平望著她,心底滿是感動。

“就答應我吧,海平。”她溫溫柔柔地要求。

季海平微微一笑,正想說話時,一個清亮的嗓音驀地揚起,“你不必答應她,海平。”

房內的兩人聽到這個聲音都是一陣錯愕,同時偏轉過身子。

“大媽。”杉本惠微微頷首,算是對季海平這聲稱呼的響應。

她走進房裏,一張雖已上了年紀卻依舊保養得當的清秀臉孔和平日一樣寫著淡淡的冷意。

“我都聽到了。”她語音苦澀,“關於海奇所闖的禍。”

“大媽——”

“我知道不應該偷聽你們的談話,我本來只是有事上來找夢婷的。”

“我不是這意思。”季海乎解釋,“只是希望您不要因此責怪海奇。”

杉本惠迅速瞥他一眼,眸中掠過一道異彩,“海奇是我的兒子,我會比你這個哥哥不疼他嗎?”

“對不起。”季海平恭謹地道歉。

杉本惠點點頭,“剩下的錢由我來補足;欠你的錢,我也會儘快還給你的。”

“不需要那麼急——”

杉本惠揮手打斷他的話,“海奇是我兒子,他犯的錯,我來替他收拾!”

“是。”季海平靜靜應道。

杉本惠沉默數秒,一雙銳利無比的黑眸停駐在他身上良久;然後,那兩道銳利的光芒忽然柔和下來,抿成一直線的嘴角也微微揚起。

“還是謝謝你們肯這樣幫忙海奇。連他父親都未必對他這麼好——”

她驚覺自己無意間表露太多情感,急忙搖搖頭,過速轉身離去。

不一會兒,她忽又回過頭來,“夢婷,服裝展示會還有空位吧?”

汪夢婷連忙應道:“有。”“替我留幾個。”

“是。”汪夢婷應著,嘴唇卻忍不住微微張開,久久無法合上。

當杉本惠的身影消失在兩人眼前,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看樣子,媽媽的態度軟化不少。”

“嗯。”季海平亦望著杉本惠消失的方向,黑眸中閃著異樣的清輝。

“真好,我好高興。”汪夢婷加深了微笑。

曾經那樣嚴厲責駡她的婆婆,竟向她預約展示會的座席?

這是表示她已開始認同她這個媳婦了吧。

一股信心霎時盈滿她的心;她會繼續努力的,直到婆婆真心接納她及海平。

她揚起清麗的臉龐望向他,彎彎的眼睫呈現著美好的弧度,“海平,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像這種事以後不許再瞞著我了。”她舉起食指,俏皮地在他眼前搖了搖,“你得認真把我當成你的妻子埃”

她嬌俏的神情幾乎奪去他的呼吸,“我的妻子?”

“是啊,是你們季家的一分子。”她笑得燦爛。

可以嗎?他真可以將她當成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寶貝——完完全全地?

他怔怔地凝視她,無法吐出隻字詞組。

“還有一件事。”

“什麼?”“你可以來參加這個週末晚上的展示會嗎?”

“後天?”他微微猶豫,“我約了海舲跟幾個幹部,一早就得飛去香港。”

“不行嗎?”

汪夢婷不禁有些失望。她一直想讓海平看看她這些日子努力的成果的。

見她帶著失望的神情,季海平一陣不忍,正要張口答應時,她卻先一步開口,“那麼,你得答應我另一件事。”

“嗯?”

“你今晚不必再出門了吧?”

“嗯。”

“我要你留在家裏……”她濃密的眼簾低垂,晶瑩的臉頰浮上兩道嫣紅,“一整晚聽我彈琴。”

季海平怎能拒絕她的要求?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他也會替她摘下,更何況只是待在家裏聽她彈琴!

優閑地坐在琴室一角,聆聽自她手中跳躍出的美妙音符,欣賞她融入曲子的美麗容顏——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至高享受啊!

只是他沒有料到,之後還有更今他無法承受的誘惑。

她穿著一毀薄如蟬翼的絲質睡衣,柔順的長髮自然垂落肩上,唇邊噙著輕淡溫雅、新月般清澈透明的微笑。

就像是從天界墜入凡塵的仙女,他的玻璃娃娃將自己包裏成讓人無法拒絕的禮物,送入他懷裏。

他怎能拒絕?也找不出那樣超凡入聖的定力來拒絕。他只能用一種尊仰崇敬的心情膜拜他的黑夜女神,溫柔地灑落輕憐蜜愛,抒發這許多年來對她的渴盼——強烈到讓他心痛的渴盼。

他真的愛她,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寶貝。

他無法想像失去她。

他無法想像失去她。

他真的愛她,還深愛著她。

程庭琛站在落地窗前,俯瞰香江夜景。

從這棟位於太平山頂的豪宅向下望,可以清清楚楚地欣賞到維多利亞港的迷人風情。

這也是李曼如的父親當初不惜以高價買下這棟豪宅的原因。

在香港,擁有一棟坐落於高級地段的頂級豪宅,就是身分地位的象徵;而這棟宅邸也確實配得上李家在香港的地位。

但站在這樣豪華的宅邸內,欣賞這樣讓人心曠神怡的璀璨夜景,程庭琛的腦海中卻只牽 掛著一個人。

汪夢婷。

他曾經幻想著與她在這樣的住宅裏相擁共賞夜景,甚至幻想在臥房的天花板上開一道玻璃天窗,讓蒙矓星光灑落室內,沐浴一身柔美的光輝。

但現在,他卻娶了李曼如。

怎麼會這樣呢?他究竟中了什麼邪,才會用這種方式報復夢婷?

他現在已經完完全全地後悔了。他愛的是夢婷——一向是夢婷,永遠是夢婷!

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個局面呢?他根本不能沒有她的。他要奪回她!

“一分錢買你現在的心事。”一個微微沙啞的語音在他身後響起。

程庭琛回過身,正對著李曼如豔麗出眾的臉孔。

她靜靜地望著他,迷人的鳳眼像在嘲諷什麼似地,閃著令人不舒服的光芒。

他沒有說話。

她輕聲道:“買不到嗎?一分錢太廉慣了?或者該說,就算我富可敵國,也買不到你的心事?”

“曼如——”

“聽說你又要去臺灣了?”

“過兩天吧。”

“才剛回來又要去?”

“替客戶處理事情嘛。”

“只是這樣嗎?難道不是順便去看她?”

程庭琛臉色一沉,“什麼意思?”

“汪夢婷。”李曼如冷靜地響應他逼人的眼神,“你難道不打算去看看她嗎?”

“我不明白你說些什麼。”

“不明白嗎?”她的聲調稍稍提高,“你怎麼可能不明白呢?我知道你昨晚見過她。”

他語氣一冷,“你派人跟蹤我?”

“我是派人跟蹤你,而且還查出你把汪夢婷載回住處。”“你竟然派人跟蹤自己的丈夫!”他怒氣衝衝。

她卻毫不懼怕,“是又怎樣?你如果沒做見不得人的事,又何需在意我卑劣的行為?”

“你——”他瞪著她,眼眸像要射出兩道怒火。

“你究竟打算怎麼樣?到現在你還忘不了那個女人嗎?”她的怒火不見得比他少,“別忘了,你已經是我的丈夫!”

“是你的丈夫又怎樣?我愛的不是你!”

“你——”李曼如沒料到他竟如此乾脆地承認,穿著昂貴晚裝的身子顫抖起來,“你的意思是……你還愛著她?”

“沒錯,我愛夢婷,一直愛著她!”

“你……”她禁不住心傷,“既然如此,又為何答應娶我?”

“我不知道,曼如。”他語氣軟化下來,“對不起,但我真的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那麼衝動。”

“所以你後悔了?”

“對不起。”

李曼如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我來告訴你,為什麼你會娶我。”她一雙大眼睛直直地望向程庭琛,“因為你是個驕傲的男人,因為你把自尊看得比什麼都重要,所以你無法忍受汪夢婷用這樣的理由棄你而去,所以你用這種方式報復她——”

“別說了!”

“我瞭解你,庭瑁我知道愈是驕傲的男人,在受到創傷後反應會愈發激烈。

在那段期間,我看到了你驕傲卻又軟弱的一面,我看到了你的內心。我比汪夢婷瞭解你,絕對比她——”“別說了!你懂得什麼?”程庭琛驀然狂吼,“我不需要你來為我做心理分析!”她卻堅定地繼續道:“你是這種男人,庭瑁所以你適合我,因為我跟你一樣驕傲,我比她更能瞭解你。”

“聽我說,曼如,不管當初我究竟是為了什麼理由娶你,都是錯的!”程庭琛搖晃著她,“我不該欺騙自己,更不該欺騙你!”

“我不管你是不是在欺騙我,只要你答應我以後不再見汪夢婷,我可以當這一切沒發生過。”

“那是不可能的!”他放開她,轉過身去握緊拳頭捶著牆,“我愛的是夢婷,我不能失去她,不能沒有她!”

李曼如聞言身子一晃,幾乎站立不祝“難道……難道你就沒想過我也不能沒有你嗎?”

程庭琛頭抵著牆,幽然長歎。“對不起,曼如,真的對不起。”

“既然如此,程庭琛,去找那個你不能忘懷的女人吧。”李曼如倏地語氣冰冷,神情亦冷凝起來,“去找她!現在就去!”

程庭琛猛然旋過身子,精光四射的黑眸逼視著她,然後他竟真的舉步就走。

李曼如站得挺直,迸出口的一字一句像冰雹擊落地面,“你要記住,程庭琛,我也是個驕傲的女人,我的自尊不比你少。你今天要出了這扇大門,就一輩子別想再回來。”

程庭琛依舊沒有緩下步伐。

“還有,我會用盡各種手段打擊你的事業,讓你在香港再沒有容身之地。”她語聲清冷地警告。

響應她的是臥房門被用力帶上的砰然聲響。李曼如緊咬下唇,靜定在原地不動。

一直到程庭琛發動車子疾馳而去的聲響傳來,她才像從暗黑的深淵中醒來,仰天大叫。

她猛然奔進更衣室,取下架上一套銀灰色的晚宴服,雙手用力一撕。

“汪夢婷,我恨你,我恨你!為什麼你這樣傷透庭琛的心,他居然還是愛你?

為什麼庭琛有了我的愛,卻還是忘不了你?我哪一點不如你?哪一點比你遜色?”

她一邊歇斯底里地怒駡著,一邊將那套以高價標得的晚裝撕成碎片,“我不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絕不容許你輕易從我身邊奪回庭琛!”

然後,她舉高雙手一拋,銀灰色的碎片像雪花般無聲飄落。

香港,半島酒店。

位於九龍的半島酒店建造於二十世紀上半葉,白色的外觀精雕細琢,內部裝潢更揉合了英國風格,透著濃濃的舊時代氣息。

半世紀以來,在這裏優閑地品啜下午茶一直被港人視為最佳享受。半島的懷舊風情,正是它在香港一流酒店林立的現今仍能屹立不搖的主因。

季海平原本是打算搭週六早班飛機來香港的,但一通電話卻讓他更改了行程,提前於週五晚上飛抵香江,下榻半島酒店。

一通奇異的電話,來自一個奇異的女人——程庭琛的妻子,李曼如。

不曉得為什麼,李曼如堅持與他親自晤談.他只得約她在自己下榻的酒店會面。

氣氛及飲食皆屬最上乘的Feliex餐廳位於半島酒店的頂樓,是欣賞香江夜景的絕佳場所,同時也是許多情侶浪漫的約會地點。

但季海平約她來此並不是為了什麼羅曼蒂克的理由,純粹只是基於方便而已。

准十點,李曼如翩翩出現。氣質高貴的她穿著一襲名家設計的連身長裙,外罩淺灰狐皮披肩,當她出現在餐廳時,吸引的愛慕眼光足以令在場其它女人相形失色。

但她恍若習以為常,筆直地朝季海乎的桌位走來。

“幸會,李小姐。”季海平替她拉開座椅。

“約我在這裏見面,你可是大大的失策,季先生。”李曼如一邊優雅地坐下,一邊微笑,“李曼如與一個陌生男子在半島約會的消息肯定明日便見報。”

季海平一愣,“我們只是單純的會面而已,不至於被誤解吧。”

“那你就小看香港記者好事的程度了。”她淺礙一口侍者送上的冰水,“也小看了我在這裏的魅力。”

“我只是覺得約在這裏最方便,沒別的意思。 抱歉給你帶來困擾了。”季海平溫和地道歉。

李曼如輕輕挑眉,眸中掠過一絲異彩,“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一個男人。”

“什麼男人?”

她並沒有正面回答。“你住這間酒店嗎?”

“是。”

“怎麼不住麗晶?那裏氣派些。”

他微微一笑,“來香港,我一向習慣住這裏。”

她自眼睫下望他,“因為半島有歷史、有文化、有著舊時代的味道吧。你就是一個這樣的男人。”

季海平微一挑眉,他原以為李曼如只是個驕縱的富家千金,沒料到她竟也有如此聰慧的一面。

“咖啡?”她忽然瞥向他面前的飲料。

“對等會兒我們要討論的話題來說,這樣的飲料恐怕不夠濃烈。”李曼如若有所指地道,招來侍者點了一林雙份威士忌。

季海平待侍者送上她的酒後才緩緩開口,“不曉得李小姐約我見面有何指教?”

李曼如一邊品著酒,一邊慢條斯理地問道:“季先生,你瞭解自己的妻子嗎?”

他謹慎地瞥她一眼,“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嗎?”

“你知道你的妻子和我的丈夫曾有過一段情嗎?”

“那是我們今晚要討論的主題?”他客氣地問。

“不是。”她搖搖頭,冷冷拋下一句讓他的血液幾乎凍結的話,“他們的未來才是我們討論的主題。”

“你是指——”

“他們前兩天晚上曾見過面。”

“前兩天——”

“禮拜三。”

是他回到臺灣的前一天。

夢婷那天晚上和程庭琛見過面?

季海平霎時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覺腦海一片空白。

“大受打擊了嗎?”她嘲弄道,一半是針對自己。“我在剛得知這個消息時的反應也跟你一樣。沒想到他們竟然餘情未了,背著我們私下幽會。”

季海平悄悄深呼吸,儘量維持冷靜的語氣。“你要告訴我的就是這件事?”

“別告訴我,你不在意這件事。沒有一個男人能容忍妻子給他戴綠帽的。”李曼如用纖纖玉指敲著六角形的水晶酒杯,語氣幽微,“我為了這件事與庭琛攤牌,他竟告訴我,他不能沒有汪夢婷。”

“程庭琛還愛著夢婷?”季海平怔住了。

李曼如倏然揚起眼睫,“重點是,汪夢婷呢?汪夢婷是否依然愛他?”

夢婷是否還愛著程庭琛?

季海平毋需自問,他一向最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

夢婷從來就沒有放下那個男人過。

他驀然想起曾在她唇角瞥見的淤青,那該不會是程庭琛留下的印記吧?究竟是什麼樣的熱吻,才能造成那樣子的腫脹?除了熱吻,那晚他們還做了什麼?一夜纏綿到天明?

因為與程庭琛一夜繾綣,覺得愧對他,所以她隔天才會用那種熊度對他?

這樣看來,她之所以會一見到他便投入他懷裏,之所以會忽然想彈琴給他聽,之所以會主動獻身予他,都是因為她覺得愧對他,所以想用這種方式補償?

季海平猛然迸出一陣短促的笑聲。這小傻瓜,愧疚什麼呢?又何必用這種方式補償他?她如果真的放不下程庭琛,就儘管與他重修舊好啊,何必怕對不起他?

他闔上雙眸,不願再想下去。

他不願再想,因為不知該如何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震驚。

那股酸酸澀澀、既像強烈的絞痛又像莫名空洞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呢?這樣的感覺彌慢在他全身,從心底到腦海,從腳趾到頭頂。

他但願自己不曾答應和李曼如碰面,不曾聽到這個令他傷痛的消息。

他不想知道這些啊,不想去面對夢婷曾背叛他的事實。

要把我當成你的妻子哦。她嬌俏的神情、輕柔的語音不斷在他腦海中盤旋著。

為什麼她要給他錯誤的希望?為什麼她要欺騙他?而他——竟也愚蠢地欺騙自己!

她從來就不曾屬於他,從來就不是他可以完全擁有的寶貝。

從小,他就明白像他這種人不該奢望擁有任何東西,為什麼現在竟會以為可以擁有像她這樣美好的女子?

他真該清醒了。

“我看得出你對你的妻子並非毫無感情。”李曼如低啞的嗓音拂過他耳邊,“你是愛她的吧?季先生。”

“是又怎麼樣呢?”

“為什麼男人總愛她呢?”她淒然搖頭,好一會兒,落寞的眼神才又轉回堅定。

“季先生,你容許她繼續愛庭琛嗎?”

季海平張開眼,幽深的眼眸讓人無法看透。“我不懂你這話的用意。”

“如果她向你提出要求,你會放她與庭琛雙宿雙飛嗎?”

季海平只是定定地凝視她,沉默不語。

“什麼方法都好,請你讓汪夢婷遠離庭琛,我不願意見到我心愛的男人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即使他們真心相愛?”

“即使他們真心相愛。”李曼如肯定的回答,黑眸逆出難以形容的激烈光芒,“我絕不允許庭琛棄我而去。我要毀了他的一切,不讓他輕易得到幸福——希望你與我合作。”

“你愛著程庭琛,又怎能輕易毀了他?”

“我可以的,因為我和他一樣驕傲。”她唇邊漾開一抹冷冽的微笑,“我原想與你聯手打擊他們,但今日和你一見,就知道你不是那種心狠手辣的男人。所以我只求你讓汪夢婷遠離庭琛,別讓他倆有機會在一起。”

季海平依舊定定地凝視著她。

一個愛恨分明的女人。他看得出她是真心愛程庭琛的,所以恨也特別強烈。

“季先生,你的眼睛總是這樣深不見底。能不能告訴我你的想法呢?你究竟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

他默然不語。

“季先生,請告訴我!”

“對不起,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季海平站起身,語聲瘖啞,“因為我也參不透自己內心的感覺。”

然後,他在她帶著迷惘的視線下轉身離去。

展示會是由音樂劇“歌劇魅影”的序曲拉開序幕的。

氣勢磅礡的交響樂點燃了會場的氣氛,交互迸射的五彩燈光更營造出今人心鼓動的律動感。

為了使服裝公司一舉成名,丁宜和特別租下飯店的兩間會議室,一間做為展示會場,另一間則權充模特兒的更衣間。汪夢婷亦向父親江海淵借了許多歐洲文藝復興風格的骨董傢具,將會場佈置得優雅細緻,洋溢著貴族品味。

模特兒走秀的方式也突破傳統,不採取走平臺方式,而是在整個會場內來回穿梭,或坐或立,或躺或倚,用各種不同的姿勢展現出服裝最優美的一面。

今晚開場的第一套服裝是由丁宜和親自展示的及膝小禮服、外罩同質料長大衣。

會場內響起熱烈的掌聲。

汪夢婷站在最後面,確定場內每一位貴賓都得到最妥善的服務,並悄悄窺視觀眾的反應——尤其是她的婆婆,杉本惠。

不論對汪夢婷或丁宜和來說,杉本惠的大駕光臨都是最令她們興奮的鼓舞。身為婦聯會主席的杉本惠如果肯對這場秀表示讚賞之意,就意味著今晚的空前成功。

她肯來捧場真的令汪夢婷深感榮幸,但也因此格外地緊張。

“怎麼樣?”展示完禮服的丁宜和悄悄湊近她身邊,“她們的反應如何?”

汪夢婷瞥向杉本惠,後者正閑閑地品著咖啡,面無表情。

“還不曉得。”她無奈地聳聳肩,“我婆婆是那種不到最後絕不輕易顯露感覺的女人。”

“是這樣埃”丁宜和長歎一口氣,“我快緊張死了。”

“我也是。”

場內的音樂已轉換成柔和的鋼琴曲,模特兒一個個穿過一道以花卉編成的拱門,開始展示充滿異國情調的晚裝。

“可惡!肢體語言再豐富一點啊,這樣怎能感動人?”丁宜和一面緊盯場內,一面激動地低聲嚷著。

汪夢婷忍不住輕笑一聲,“宜和,她們是模特兒,可不是職業演員。”

“那也不能毫無表情啊!”

“重點是將服裝的優點完美地呈現。”她微笑,“你冷靜一點。”

丁宜和卻無法保持冷靜,“笑一笑啊!”她直瞪著一個正作勢拿起香水瓶嗅聞的模特兒,“別擺那副酷樣。”

見丁宜和激動的模樣,汪夢婷不禁搖搖頭。

這正是丁宜和的特質,她一向不吝於表現內心的感覺。

“喂,夢婷。”丁宜和忽然輕聲喚她,“你丈夫呢?季海平不來嗎?”

“海平今天在香港有個會議,趕不回來。”汪夢婷的語氣略帶失望。

丁宜和聽出來了,“你很希望他來?”

“我希望讓他看見我努力的成果。”

丁宜和緊盯她數秒,忽然微笑起來,“瞧你的模樣,活像是一個期盼被誇獎的小學生。”

“什麼嘛!”汪夢婷臉頰一熱,“你少胡說。”

丁宜和卻繼續逗她,“季海平的認同真那麼重要?”

“我只是希望他來看看而已。”汪夢婷回避好友含笑的眸光,心中卻不禁一動。

難道她真像宜和所說的,期望得到海平的讚賞?她從沒想過這一點,但現在卻不禁仔細思考起這個可能性。

她想起慈善晚會那晚,她在臺上展示禮服時瞥見他欣賞的眼神,她曾因此而心跳加速,差點在臺上絆倒出醜。

什麼時候開始,她在意起海平的眼神了?他凝望她的眼神一直是那麼溫柔和煦,帶給她淡淡的暖意,卻不像庭琛那般燒得她灼熱;什麼時候開始,他的眼神竟也有令她怦然心動的能力了?

“夢婷,你看!”丁宜和忽然激動地扯住她的衣袖,語氣輿奮莫名,“杉本惠是不是在點頭?”

汪夢婷迅速將眼眸調往會場的首位。 果然如丁宜和所說,杉本惠專注地凝視著走秀的模特兒,偶爾會微微頷首。

“是啊,宜和。”她亦忍不住興奮起來,“我想她喜歡今晚的秀。”

“真的嗎?太好了!”

“宜和,你注意到了嗎?她面前的那個模特兒展示的是我們設計的衣服呢!”

“是真的?”丁宜和手掩住嘴,抑制即將脫口而出的驚呼,“她喜歡我們的設計?我真不敢相信!”

丁宜和燦燦的眼眸望向她,兩人視線交會,眼底儘是愉悅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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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當她們送走最後一位貴賓,今晚的展示會算是完滿結束了。

雖然這段日子以來,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忙得昏天暗地,但在展示會結東後,大家卻依舊精神抖擻。

因為杉本惠在離開會場前說了一句話:“這一場秀不錯,我印象深刻。”

只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句稱讚,就讓所有人的心都飛上了天,覺得這些日子的辛苦全有了代價。

大夥兒約了一起慶功,汪夢婷也打算參加。

她一邊在後臺的臨時辦公室整理文件,一邊哼著流行歌曲。

“有人來看你,夢婷。”

汪夢婷抬起頭,望向正倚著門、雙手環抱胸前的丁宜和。

“是誰?”

丁宜和不說話,只是深深地凝睇她。

她這樣的眼光讓汪夢婷整顆心狂跳起來,難道是海平?他從香港趕回來看她了?

“是一個我不曉得你希不希望見到的人。”丁宜和終於開口,“不過我想還是請他進來吧,你們絕對需要好好談談。”

“宜和——”“夢婷,我希望你做出最正確的抉擇。我們先到酒館去了。”靜靜拋下這一句,丁宜和便瀟灑地轉身離去。

汪夢婷怔怔地望著門口,直到一個男人的身影映入她的眼簾。

她深吸一口氣,望著捧著一大束白玟瑰的程庭瑁

他站在門口,依舊穿著他最愛的白西裝;捧在手中的嬌美玫瑰,襯得他漂亮的臉孔更加出色。

好不容易,她才吐出一句,“我以為你回香港了。”

“我是回去過了。”他靜靜地盯著她,黑眸閃爍,“今早才又來臺北的。”

“有事嗎?”

“我來看你,夢婷。”他走近她,“展示會很成功,恭喜你。”

“謝謝。”她神情恍惚地接過散發淡淡香氣的玟瑰,將它們放在辦公桌上。

“前幾天晚上,你從我身邊逃離了,夢婷。”

她默然不語。

“今晚我再一次前來,是為了更認真地請求你。”他圈鎖住她的眸光柔和,“你願意和我重新開始嗎?”

汪夢婷別過頭去,“別問不可能的事,庭瑁”

“不,前天晚上的我或許還沒有資格對你說這句話,但今晚的我已經下定決心。”他拋下一句威力十足的話,“我今早簽了離婚協議書。”

“離婚協議書?”汪夢婷驚愕地轉頭,眼眸中盛滿了驚慌與不信,“你們才剛剛結婚不久!”

“夠久了。”他語氣十分冷靜,“久到足以讓我明白自己犯了大錯——但我相信現在還來得及補救。”

“補救?”

“可以的,夢婷。”程庭琛逼近她,她卻忍不住後退。“我已經和曼如攤牌,告訴她我愛的人是你,我不能沒有你。”

“她……怎麼說?”

“她說她也有自尊,我若堅持離婚,她會不惜毀了我。”

汪夢婷倒抽一口氣,語音不自禁地顫抖,“庭琛,你的妻子是個敢愛敢恨的女人。”

“她的確是。”

“她和你很相配。”

“但我愛的是你,夢婷。”程庭琛一字一句地強調,“我愛的是你。”

他鏗鏘有力的宣告讓汪夢婷的心弦震盪不已,情緒亦慌亂起來,“不——”

“夢婷,”他緊握住她纖細的肩,“別再逃避了!你還要逃避到什麼時候?我不相信你真能一輩子活在沒有愛的婚姻裏,我不相信你這樣還能活得快樂!你快樂嗎?夢婷,你快樂嗎?告訴我!”

她回避他熱烈的眼神,“我……快樂!”

“說謊!夢婷,你說謊!”他高聲叫著,“嫁給自己不愛的男人怎麼會快樂?

你忘了嗎?當初你是多麼喜歡彈李斯特的‘愛之夢’,你說嚮往有愛的生活!我不相信你可以忘卻那些想望!”

“我沒忘——”

“那就離開那個男人,跟我一起走。”

她卻拚命搖頭,“我不能。庭琛,我不能。”“為什麼不能?”他禁不住失望,“難道你還顧忌汪家的事業?夢婷,汪家的公司不該由你來操心,不該由你犧牲來挽救家族企業!讓你的父親和哥哥去處理,我相信他們會有辦法的。”

“不是這樣的,庭璨,不是因為汪家……”

“那是為了什麼?”

“是因為——”她忽然下定決心,“因為我已經決定做海平的好妻子。”

“什麼?你說你要專心做那男人的好妻子?”程庭琛完全不敢置信,“何必呢?

夢婷,你用不著負這道義上的責任,用不著覺得虧欠他埃”

“不是因為道義上的責任,也不是因為虧欠,而是——”汪夢婷瞪著他,清亮的明眸逐漸氤氳,“我不能離開他。”

“為什麼?夢婷,難道你要放我一個人嗎?”程庭琛瞋目嘶吼,“我已經對曼如遞上離婚協議書,她會毀了我的,她說到做到!你難道忍心放我一個人面對窮途末路?你竟如此狠心……”

他緊握住汪夢婷雙肩的手不停加強手勁,讓她感到強烈的疼痛,但更加絞痛的是她一顆左右不定的心。

她該怎麼辦呢?庭琛為了她不惜與自己的妻子決裂,不惜賭上自己的事業前途,她怎能辜負他這番情深義重?可是……可是她又怎麼離得開海平?她怎麼離得開那個待她溫柔和婉、對她珍之重之的海平?

她捨不得啊,捨不得離開海平細心的呵護;但她又怎麼忍心讓庭琛一個人面對殘酷的打擊?

她曾經那樣深愛庭琛,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曾經是她的全部……

曾經?!

汪夢婷猛然醒悟,什麼時候開始,她對庭琛的感情已經成了過去式?她是愛庭琛的,不是嗎?她一向就渴望與他白頭偕老的,不是嗎?但為什麼現在她滿腦子都是海平的臉龐呢?都是他那張帶著令人寬心的笑意、溫文儒雅的臉龐呢?

難道……她已愛上海平?

“庭琛,我——”

“夢婷,你忘了我們的第一個聖誕節嗎?”他熱烈地執起她的雙手,“我在門口為你堆了個雪人,而你邀我入屋……”

她沒有忘。她記得那天庭琛為她堆的雪人,她記得自己當時滿心說不出的感動,她也記得之後她將自己的童貞獻給他。

但現在浮現在她心版的,卻是半年前她與海平在橫濱遊樂園的海盜船上,他那燦然的笑顏。那是她第一次知道海平也有孩子氣的一面,也是第一次發現原來她也渴望能這樣好好放縱自己。

她幾乎可以聽見當時自己與海平的愉悅笑聲……

“庭琛,對不起,我——”她眨眨眼,張口欲言。

“不,別說。”程庭琛猛烈地搖頭,“別說你打算忘記我,我不相信!”他忽然低頭攫住她柔軟紅潤的櫻唇,他吻得那麼深、那麼狂,像要拚命喚起屬於他倆的熱情回憶。

彷佛過了一世紀之久,他才放開她的櫻唇,凝視她的黑眸狂野熱情,語聲卻是瘖啞低沉的。“我不相信你能忘了這麼美妙的感覺,不相信你能忘了我們在英國那些纏綿激情的夜晚。”

“我沒有忘,但——”

但當他吻她時,她跟前浮現的卻是海平戴著眼鏡的臉龐,她想起的是她與海平的那一夜,她感覺到的是海平溫柔地用唇烙印她全身,讓她如躺在雲端般慵懶舒適、奔放自在。

她記得與庭琛的點點滴滴,但如今纏繞在她腦海中的,卻是與海平的一切。海平閉上雙眸聆聽音樂的模樣,海平將她納入懷裏安慰的溫柔,海平為她不惜與父親對抗的體貼,還有海平因為得不到親情而滿是迷惘的神情……

現在的她心心念念的都是海平啊!但她怎能告訴庭琛這一點呢?

是她變了心,她對不起庭琛,她怎能殘忍地在他已失去一切的時候對他坦承這些呢?

她只能睜大盛滿痛楚的眼眸,默默地凝睇著他。

程庭琛像是感應到了她的猶豫、她的不忍,他搖搖頭,全力阻止自己往最壞的一面想。他驀地放開她,倒退數步,“夢婷,我不逼你,你不必立刻做決定。”他勉強泛起一絲微笑,“你好好考慮,我等你的答復。”

然後,他便轉身離去。

他走得快捷如風,像害怕她忽然自身後叫住他似的。

汪夢婷出神了好一會兒,然後才淒然搖頭,背起皮包走出這間臨時辦公室。

在走廊轉角處,她卻遇上了那個她以為今晚不會見到的男人。

季海平倚在牆邊,仰頭盯視著天花板,臉上寫滿了深深的疲 憊。

她忍不住心中的訝異,“海平,你什麼時候來的?”

他沒有看她,“好一會兒了。”

“可是……你不是應該在香港嗎?”

“剛下飛機。”

為什麼這麼趕?是為了她嗎?他特地趕回來看她的展示會?

她說不上內心那股驀然湧上的酸楚是為了什麼。

“很抱歉我來遲了,沒趕上你的展示會。”他語氣平淡,“不過我聽說很成功。

恭喜你。”

“謝謝。”

為什麼他的語氣如此平淡呢?為什麼到現在他還不看她一眼?難道他——

“你都聽見了?”她雙唇顫抖地問。

他微微頷首。

她一陣心慌意亂,“海平,你聽我解釋——”

季海平舉起一隻手止住她,“不必解釋。夢婷,你永遠也不必向我解釋什麼。”

他終於轉頭看她,眸光幽闇微遠,“你禮拜三那晚曾和他見面嗎?”

“是的。但——”

他的眼神讓她驀然住口。

那是怎麼回事?他的眼神為什麼如此冷漠?為什麼他要用那種讓人背脊發涼的眼神看她?他從來不曾這樣看她的啊!他曾經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任何人嗎?

她不懂。

她好不容易才看懂海平難以捉摸的幽探眼眸,但現在她又完全不懂了。

她不懂他那雙像闇沉海洋的眼眸,海面雖然像平常一般平靜無波,卻似乎蘊涵著某種她無法測知的狂潮。

他正在逐漸地遠離她。

體認到這一點,她的心緒更亂了,還伴隨著一陣深沉的無力感。

“海平——”她嘗試開口。

“很抱歉,不能送你去參加慶功宴了。”他搶先截斷她的話,“我還有事,得先回辦公室一趟。”

然後他便毅然離去,留下她不知所措地望著他的背影。

從那晚起,汪夢婷便沒有再見到季海平。

已經整整四天了,季海平用各種藉口躲避她。

她知道他還在臺灣,但卻一直不肯回家。

他托稱公事繁重,離不開辦公室;她明白這只是藉口。

他不願意見她,甚至不願意接聽她的電話,一律由他那個年輕又能幹的女秘書擋駕。

汪夢婷覺得有些難堪,她是他的妻子啊,他竟讓一個秘書來拒絕她。

他為什麼變得這麼冷淡又不近情理?他一向不是這種男人埃

難道……他的冷漠只針對她?

她不明白,海平為什麼會突然遠離她?是因為那晚他聽見庭琛與她的對話嗎?

她可以解釋的——但他卻說她永遠也不必向他解釋。

他難道不明白,這樣的體貼其實是一種殘忍嗎?

還有庭琛,他這幾日天天派人送花到她辦公室來。

香水百合、鬱金香、紫羅蘭……每一束都會附上一張溫馨小卡。

他還在等她點頭,等她承諾和他一道遠走英倫。

“我在香港的律師生涯算是毀了。”他在電話裏這樣告訴她,“曼如不如用了什麼方法,讓所有的委託人都與我解除合約,事務所也說他們聘不起我為他們工作。”

她為庭琛感到難過,“那你打算怎麼辦?”

“到英國去。一個在倫敦工作的學長答應替我介紹工作,我想曼如的勢力大概也伸展不到那裏去吧。”他語調落寞。

她不曉得該如何安慰他。

“我還在等你的答復。夢婷,你相信我,我一定會力爭上游,不會讓你跟我在英國吃苦的。”

“我一向相信你會功成名就。”她輕聲說道。

“那就答應我,夢婷,跟我一起到英國。”

她長長地吐氣,“庭璀…”

“我需要你,真的需要。”他的語氣有掩不住的痛苦,“一個人在異鄉重新開始,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下去。”

她一陣心酸,庭琛竟會說出這樣喪氣的話!她從不知道他也有這麼脆弱的一面,從不曉得一向自負驕傲的他也會這樣低聲下氣。

他需要她,但她……

“我會繼續等你的。”語畢,他便掛斷了電話。

該怎麼辦?她從沒想到自己也有徘徊在兩個男人之間,難以抉擇的一天。

她需要海平,但庭琛卻需要她。

她該選擇她愛的男人,抑或愛她的男人?

不,她無法下決定,真的沒辦法就這樣做決定。

她必須見海平一面。

她要親自去海平的辦公室找他,問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問清楚他是不是準備就這樣一輩子躲著她!於是,她前往盛華電子位於民生東路的辦公室,搭電梯直上十五樓。

已經晚上十點,辦公室的大門深鎖。

汪夢婷拿出季海平給她的卡片鑰匙;她相信他一定還待在辦公室裏。

卡片一落,便發出清脆聲響,玻璃門應聲向兩邊滑開。

她悄悄走進門,穿過只開著安全燈,沉靜陰暗的辦公室。

打角處,季海平的私人辦公室流泄出淡淡的燈光。

他果然還在。

汪夢婷正想敲門時,一陣自裏頭傳來的輕聲細語讓她的手倏然凝住不動。

那是一個嬌柔輕軟、又帶著些許慵懶性感的嗓音。

“海平,你真是的!老是這樣戲弄人家。”

“怎麼?你不喜歡嗎?”

汪夢婷打地倒抽一口氣,那個腔調溫文而獨特的嗓音是季海平嗎?

“討厭,你明知人家心裏怎麼想!”女聲不依地嗔道。

“那就是喜歡囉?”

真是海平!他竟也會說出這種油腔滑調的話?

“不行,不能在這裏啦,多不舒服!”女人像在阻止他的輕保

“那該在哪里呢?”

“你是真不懂還是裝傻?當然是找個氣氛好、情調佳的地方埃”女人嬌聲嚷道,“走,我帶你去。”然後,他辦公室的門突然打開。

汪夢婷凍結在原地,黑色美眸直瞪著眼前情景。

季海平半摟著一個裝扮得明豔照人的美女,兩人都衣衫不整,同樣目瞪口呆地望著她。

氣氛僵凝了好一會兒,季海乎首先開口,“夢婷,你怎麼來了?”

“因為你好久沒回家,所以我來看看。”她木然響應。

“她就是你老婆嗎?海平。”季海平懷中的美人忽然開口,一雙清亮的大眼好奇地打量她。

“我是他的妻子,汪夢婷。”她竟還向她伸出手來。

那女人像嚇了一跳,連忙伸出手與她一握,“我是方巧玉,季副總的秘書。”

“顯然你還兼職做其它事。”汪夢婷淡淡地朝她頷首,接著轉身面對季海平。

季海平咬著下唇,似乎考慮著該如何解釋這令人尷尬的場面。

汪夢婷卻主動解決了他的困擾,“她就是你數日未歸的原因?”

“對不起,夢婷,她……我……”

“不必解釋!”她尖聲打斷他,“你永遠也不必對我解釋。”

她心底升起一股熾烈的怨怒,是針對他,也是針對自己。

她早該想到會有這麼一天。一段沒有愛情基礎的婚姻,她憑什麼要求對方完全忠實?就連彼此相愛的兩個人都未必能做到了……

她閉上雙眸不願看他,“多久了?海平,有多久了?”

“有一陣子了。”“你去美國時也帶著她吧?”

他猶豫兩秒,“是。”

她深吸一口氣。

她不敢相信,當她在臺灣癡癡地盼他回國時,他卻在美國與女秘書快樂逍遙!

“這是騙人的吧?”望向他的明眸有著無言的企求,“海平,告訴我這只是一場誤會,或者你另有苦衷……”

“夢婷!”

“我是在作夢吧?”她恍恍惚惚,身子微微搖晃,“一定是,我一定是在作夢。”

“夢婷,你清醒點!”

季海平高亢的語音喚回了她的心神,“你是說這一切是真的?”

“是真的。”他別過頭去,不忍看她受傷的神情,“對不起。”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強忍著心如刀割的傷痛逼近他,“你不是那種男人,絕對不是!”

他臉色驀然蒼白,唇角微微泛起苦笑,“你未免對我太有信心。”

“為什麼?”

“男人都是這樣的,抵抗不了誘惑。”

“為什麼?”她依舊不敢置信地搖頭。

那晚婆婆警告她時,她還信心十足,堅稱海平不會是那種男人,想不到才過了幾天——難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嗎?

今天她終於體會到婆婆的切身之痛。

汪夢婷驀地轉向方巧玉,眸光咄咄逼人,“方小姐,我不知道你與海平是否真心相愛,但你不覺得和一個有婦之夫來往是不道德的事嗎?”

她淩厲的質問讓方巧玉更加躲入季海平懷裏,“汪小姐,我——”

“我是季夫人,目前為止還是!”她見狀更加憤恨難當,禁不住提高了嗓音,“請你尊重我的身分!”

“季夫人——”

“我很好奇你所謂的氣氛好、情調佳的地方是指哪里?可以介紹給我嗎?”她語帶譏刺,“或者,那是一個不適合介紹給人的地方——”

她還想繼續說下去,季海平卻猛然喝止她。

“夠了!夢婷,這不幹巧玉的事。 別這樣咄咄逼人,這不像平常的你。”

汪夢婷一怔,海平竟然為了這個女人吼她?

她又妒又恨,幾乎失去理智,“方小姐,有辦法將我丈夫迷得暈頭轉向,你夠本事!究竟是什麼樣的家教會成就像你這般了不起的女人?你的父母難道不管你嗎?

或者他們以為這是覓得乘龍快婿的妙方——”

“夠了!”伴隨著斥責而來的清脆巴掌聲打斷了汪夢婷,並讓三個人同時凍在原地。

方巧玉掩嘴輕呼,杏眼圓睜;季海平的臉色鐵青、唇色蒼白;汪夢婷則感到完完全全的屈辱。

他竟然動手打她?

這輩子只有兩個人打過她——杉本惠與季海平,而後者帶給她的震撼遠遠超過前者。汪夢婷緩緩轉向季海平,他平日溫雅的臉龐此刻卻顯得模糊異常。她眨眨眼,想看清他那對怎樣也摸不透的眸子,卻只搧落兩滴珠淚。

“你打我?”

“對不起。”他彷佛受了重大刺激般,雙拳握緊再放鬆、放鬆又握緊,“我不是有意的。”

“庭琛他……從來不曾打我……”

季海平面色驀地慘白。

汪夢婷視若無睹,面頰上熱辣辣的疼痛麻痹了她所有的知覺,“你從前連吼我一句都沒有.今天卻為了她打我?!”氤氳的眼眸漾著明顯的哀怨,“這是不是表示我們該結束這段可笑的婚姻了呢?”

他全身一震,肩頭輕輕晃了晃,卻沒有吐出任何試圖挽回的話。

“對不起。”他還是只有這一句話。

她眼簾低垂,雙唇發顫,“庭琛一直要求我和他一起前往英國……如果我真跟他一起走,你也不介意嗎?”

“我……不介意。”

她猛然揚起眼簾瞪他。

這並不是她想聽的話啊!他為什麼不解釋?為什麼不開口挽回她?只要他肯開口,她會原諒他的!她會相信他只是一時胡塗,她會相信這段婚姻還是可以好好經營的!

可是,他什麼也不說,只說他不介意,只是一徑用那雙她看不透的黑眸凝視她。

她再也承受不住了,承受不住一顆心慘遭撕裂的疼痛感,更無法承受那如墮萬里深淵的無力感。這世界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庭琛依然愛她,她卻愛上海平,而他則迷戀著他的女秘書!

愛情,多難解的習題!

“你當然不介意!”汪夢婷石地發出一陣狂笑,“我真是傻瓜,天字第一號傻瓜,竟然還以為——”她顫巍巍地,聲音像隨時要消失在空氣中,“我早該跟庭琛走的,早就該答應他的!我只是不明白,”她雙眼無神,只有豆大的淚珠一顆顆不停落下,“如果你終究還是要傷害我,又為什麼要一直對我這麼溫柔?”

季海平咬著唇,不發一語。

汪夢婷瞪著他,“我恨你!季海平。”她用力地以衣袖拭淚,語聲冷凝,眼簾卻低低垂下,“恨你的溫柔,因為它其實是一種殘忍;恨你的體貼,因為它終究只是虛偽。你放心,我會識相地自動離開你,你儘管正大光明地與她來往,我不在乎!”迸出她唇瓣的話一句比一句冰冷,“你甚至可以告訴你父親是我背叛了你,繼續在他面前維持孝順兒子的形象,我不在乎!我會與庭琛重修舊好,不論你介不介意,我都不在乎!”

接著,她轉向方巧玉,“方小姐,如果你真的這麼想要我的丈夫,就讓給你好了!”方巧玉全身掠過一陣冷顫,不敢逼視她冷冽懾人的眸光。“季夫人——”

“別叫我季夫人,我不配上不配當季家的長媳!”她語音尖銳,“我不過是個天真的白癡罷了,竟然傻到想放棄一個真正愛我的男人,竟然為了一個不愛我的男人猶豫不決!”

她背轉過身,纖細的雙肩像承受著千斤重擔,“你儘管跟你想要的女人在一起吧,我也會選擇想要我的男人——我們各奔西東,誰也不虧欠誰!我今晚就回汪家去,你可以不必再躲我了!”

帶著一顆傷痕累累的心,她決絕地舉步飛奔離去。

季海平沒有阻止她,只是靜靜地望著她消失的方向,雙唇緊抿,臉上的神色陰晴不定,肌肉一陣陣抽緊。方巧玉瞥他一眼後便自他懷中退開,整理著淩亂的衣衫。“副總,我這樣的表現你還滿意嗎?”

季海平這才終於回過神來,“謝謝你。”

“我不明白,你演出這樣一幕戲有什麼用意?”

他瞥她一眼,背轉身子走向窗前,“她需要一個理由離開我,我只是給她一個而已。”

“她想離開你?”

他微微頷首,語聲卻透著黯然痛苦。“如果她真的必須離開我,我希望她走得毫無負擔,不懷一絲歉疚。”

“我不明白。”

方巧玉是真的想不透,什麼樣的女人會捨得離開這樣一個男人?為了讓自己的妻子瀟灑離去,他甚至不惜和女秘書合演這樣一出拙劣的戲!他如此深愛他的妻子,她怎會捨得放棄這樣一個情深一往又溫柔體貼的男人?

“副總,你的妻子是真心想離開嗎?”

季海平沒有回答,他用手指撥開百葉窗,透過一方空隙向下望。

好一會兒,汪夢婷的身影終於出現。

她腳步跟蹌的跑出大樓,甚至還差點摔倒在地。

季海平的心一陣揪緊;一直到她上了一輛出租車,他才放任自己輕聲歎息。

是的,夢婷想離開他,可是又善良得不忍離開他!因為對他的道義責任,她才遲遲不肯答應程庭琛的請求。

但他知道,她其實是渴望和自己心愛的男人共度一生的;就像程庭琛所說,她是個應該活在真愛當中的女人,她值得一段充滿愛與幸福的婚姻。他不願為難她,不願令她難以抉擇。

他能給她愛,卻不能給她幸福——只因她愛的不是他。

所以他才費盡苦心地為她找一個理由離開他,而她,也真的相信了。

他下意識地緊握雙拳,用力之猛,令指關節都泛白。

他做得很好,不是嗎?成功地讓她恨他,成功地讓她遠離他!

只是,當他成功地失去她以後,他也同時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就像天使失去他賴以為生的第五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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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9 00:36:0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汪夢婷怔怔地坐在鋼琴前,雙手放在琴鍵上,眼光卻直直向前,彷佛正凝望著遙不可及的遠方。

她就這樣坐在鋼琴前大半天,修長的手指沒有敲出任何一個音符。

她的父親與三個哥哥只能在一旁悄悄窺視她的動靜,卻想不出任何勸慰她的言語。

在她奔回娘家的那一晚,他們見到她失神崩潰的模樣,完全不知所措。

不論他們如何循循善誘,她就是不肯說出怎麼回事,只輕聲拋下一句要和季海平離婚。

汪家三兄弟馬上聯想到是季海平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憤慨難抑地卷起袖子就要上季家理論。

是汪夢婷阻止了他們。

“不,不是海平的錯,是我們不適合——只是這樣而已。”她明眸帶淚,央求他們別再讓她為難。她不讓他們找季家的人理論,對季家人也避不見面。

季風華曾打電話指名找她,杉本惠也曾表示要親自前來拜訪,但她一律委婉推拒。

而那個應該是事件男主角的季海平卻什麼也沒做。當汪家三兄弟憤而找上盛華時,才發現他竟然躲到美國出差了。

三兄弟頓時泄了氣,除了笨拙而言以不及義地安慰妹妹外,也想不出其它辦法;

江海淵則是頻頻長籲短歎,痛責自己令女兒陷入如此境地。

天崩地裂之後,便是完全的沉寂。

汪夢婷不言不語、不哭不笑,鎮日坐在那架自小伴她長大的鋼琴前發呆。

最讓他們心痛的是,她連琴也不彈了。

從前不論她心情高昂或低落、快樂或感傷,彈琴總是她抒發情緒的最佳良方;

但這段日子以來,連一個音符也沒自她指下流瀉。

他們再也無法忍受她的沉靜,只得請她最好的朋友來勸慰她。

丁宜和一回國,便應邀來到汪家。面對汪夢婷的父兄們充滿懇求的眼神,她只能苦笑。

她輕悄地拾級而上,來到汪夢婷的琴室。

一看到多日未見的汪夢婷,她的心便猛然地抽痛起來。

天啊,夢婷怎會憔悴成這副模樣?

“夢婷!”丁宜和輕聲喚著,聲調不自覺地帶著輕微的責備,“我不過到義大利幾天,你怎麼便把自己弄成這副德行!”

汪夢婷偏轉過頭,“是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她無神的眼眸著直嚇壞了丁宜和。“你怎麼了?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模樣?”

汪夢婷只是搖搖頭,微微牽動唇角。

“我都聽說了.你正在和季海平辦離婚。”丁宜和開門見山,“也聽說你準備和程庭琛到英國去。”

“是。”

“這就是你的選擇嗎?你選擇和程庭琛在一起?”

“我選不選擇有什麼差別呢?”汪夢婷聲調苦澀,“這是我現在唯一能做的。”

“難道你不願意嗎?你不是一向深愛程庭琛的嗎?能和自己深愛的男人在一起有什麼不好?”

汪夢婷沒有響應好友的質問,調轉頭,眸子向著前方。

“天啊,難道你愛上季海平了?”丁宜和恍然大悟。

汪夢婷微微一笑,逸出雙唇的話語猶如冬季的雪花,彷佛一下子就會融化。“不知道是誰曾經說過,一個人一生只愛一次是最幸福的。可是,我卻比別人多了一次——而且兩次所愛的還是兩個不同典型的男人。”

“夢婷……”丁宜和既心痛又不解,“既然如此,為什麼不留在季海平身邊?”

“海平他——不需要我。”汪夢婷語聲細微。

一直到最近,她才弄清楚自己對他的感情——她愛他,想呵護他,想一輩子伴隨他。

如果他是天使,她就要成為他的第五元素。

但是,他不需要她。或許,他需要的是方巧玉;或許,就如他在婚宴上所說的,季家人不需要任何人。總之,他不需要她。

“現在的我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我愛的男人不需要我在身邊,愛我的男人卻強烈地需要我。”她笑得悽楚,“如果我還有能力讓人得到幸福,我也只能這麼做了。”

她落寞的語氣讓丁宜和不忍卒聞,“夢婷,你真的要去英國?”

“宜和.你知道嗎?這陣子我每天坐在鋼琴前.卻怎麼也想不出該彈什麼曲子。”她輕撫者潔白的琴鍵,“我已經不曉得該彈什麼,也不知道能彈給誰聽……

或許到英國去對我也比較好吧,或許我可以重新找回想彈琴的感覺。”

汪夢婷陷入沉思,想著今早程庭琛在電話中所說的話——

“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有一半不在我身上。”他語聲沙啞,“不過沒關係,我會讓你的心重新回到我身上,我會再一次讓你完全屬於我。我相信我們三年多的感情,絕對抵得過你和季海平結婚的這半年。我會讓你完全忘了他的,不會再讓他的身影佔據你的心房。”

庭琛說得信心滿滿,她卻聽得空空落落。

無論如何,愛情的深淺濃淡都不是時間能夠計算的。她曾經淡忘庭琛而心系海平,是否就表示有一天她也會重新愛上庭琛,而忘了海平?

或許吧!她不知道。

愛情是不具備反推的邏輯的。

“或許這是我欠庭琛的吧!”她終於幽幽然地再度啟齒,“我曾經為了解救汪氏而背棄庭琛,所以現在該我還他這份情。”

“夢婷,”丁宜和搖搖頭,幽然長歎,“愛情是沒有什麼欠不欠、還不還的。”

“我知道。”她輕輕柔柔地說,眸中蘊著濃濃情感。

丁宜和凝望她良久,“你恨他嗎?”“恨誰?”

“季海平。”

“恨?”汪夢婷驀地輕笑一聲,那笑聲卻令人心酸。她搖搖頭,“不,我不恨他——我沒辦法恨他。好奇怪,我怨過庭琛,卻沒辦法恨海平。”她彎彎的眼簾靜靜地低垂,“就是因為沒辦法恨他,所以我無法再彈琴。”

那晚在海平的辦公室,她曾口口聲聲說恨他。

然而,當夜闌人靜,怨怒的妒火燃燒殆盡後,殘存的竟是哀傷與淒涼、思念與不舍。

她告訴自己,應該恨他的;從那晚得知他的背叛開始,她便一直要自己恨他——不再想他、不再念他、不再愛他,只要恨他!

但她做不到!

就算得知他和女秘書有婚外情,就算他那一耳光讓她自天堂跌落地獄,她憶起的,仍是他慣有的溫柔體貼。

他對她總是那麼包容,那麼珍寵,讓她連恨他也做不到!

“我想恨他的,宜和,真的好想。我想彈琴,可是卻沒辦法,一個音符也彈不出來。”她再也無法掩飾強烈的痛苦,淚水不聽話地直落下來,“為什麼?愛一個人不容易.沒想到恨一個人更加困難……”

“別哭了,夢婷,別哭了。”丁宜和擁住好友,跟著鼻酸。

但汪夢婷卻吟起一首英詩,伴著無聲無息的淚水——

“THEREISNOONEBESIDETHEE,ANDNOONEABOVETHEE;

ANDMYWORDSTHATWOULDPRAISETHEEAREIMPORTANTTHINGS,

FORNONECANEXPRESSTHEE,THOUGHALLSHOULDAPPROVETHEE.

ILOVETHEESO,DEAR,THATIONLYCANLOVETHEE.”

世上沒有人同你並列,亦無人高於你;

你形單影隻佇立夜鶯啼唱時分!

我欲頌揚你之言語都顯得無能,因雖人人該贊你,卻無人能刻繪你。

親愛的,我愛你之深使我只能夠愛你。

SAY,WHATCANIDOFORTHEE!WEARYTHEE,GRIEVETHEE?

LEANONTHYSHOULDER,NEWBURDENSTOADD?

WEEPMYTEARSOVERTHEE,MAKINGTHEESAD?

OH,HOLDMENOT,LOVEMENOT,LOVEMENOT!LETMERETRIEVETHEE﹒

ILOVETHEESO,DEAR,THATIONLYCANLEAVETHEE.

說,我能為你做什麼!令你厭煩憂戚?

倚你肩頭,將新負擔予你添上?

將我淚灑落你臉容,令你悲傷?哦,別抱我、別愛我!讓我拯救你。

親愛的,我愛你之深使我只能離開你。

季海平將黑幽幽的眼眸調向窗外,眉尖微微蹙著,修長的指尖不自覺地輕撫著細緻的書頁。

這本英詩選集是夢婷少數忘了帶走的東西——她竟忘了帶走這本詩集!而他,將它帶來美國。

季海乎苦笑。或許是上帝憐憫他,要他借著這本書傾泄對她無限的思念吧。

這段日子他總掙扎在自己放她高飛是對是錯、該或不該的迷思中。

伊莉莎白,勃朗寧卻給了他答案。

他做的是正確的。

為了讓夢婷幸福,為了不讓自己成為她的負擔,為了不讓她陷入兩難的境地,他選擇和她分離。

而今早,他收到她自臺灣快遞來的離婚協議書,上面附著一張便條。

便條上是她秀麗的筆跡:律師告訴我離婚協議需要夫婦同時在場,在兩名證人的見證下簽名才告成立。我明天要去英國了——有關那個規定,對你的律師而言該不是什麼大問題吧。

他明白夢婷的意思,她不願意再和他見面。

其實,他又何嘗敢冒險再見她一面呢?只怕一見了她,他就再也無法放她走了。

他再次對自己苦笑。

內線電話打斷他的沉思。“副總,”方巧玉的蛋音清清楚楚地傳來,“臺灣長途電話。”他神經繃緊,“誰?”

“一位丁小姐。”

丁小姐?丁宜和?夢婷的至交好友?

他迅速接起電話,“我是季海平。”

“馬上回臺灣來,季海平。”她劈頭就說。

“什麼?”

“現在,馬上!否則明天早上夢婷就要到英國去了,十點二十的班機。”

他閉閉眼,“我知道,和程庭琛一起。”

“可是她一點都不想走!她不想跟程庭琛走!”丁宜和在話筒的另一頭怒喊。

他震驚莫名,“為什麼?”

“你該死的是哪種白癡?竟然看不出她愛你!”她語氣出奇地暴躁,“她愛你所以捨不得離開你,她愛你愛到連你有外遇,她都無法恨你!”

他倒抽一口氣,“你是不是弄錯了?”

“你以為我跟你一樣是白癡嗎?我會弄錯自己好朋友的心情?”

季海平臉色刷白,訥納地無法吐出一句話來。

“聽懂了沒?現在立刻回灣來!”她口氣淩厲,“我可不許你傷害我最好的朋友!”

掛上電話後,季海平有好一陣子的茫然無措。

丁宜和的話有如炸彈般震得他驚愕莫名。夢婷愛他,她愛的不是程庭琛,是他!

他一隻手顫抖地摸索著電話按鍵,“方秘書,替我訂機票,我要立刻回臺灣!

務必要最快的一班飛機——”

拜託!讓他及時趕回去吧……

早上十點。

他還來得及嗎?來得及再見她一面,來得及對她表白一直潛藏在心底的愛意嗎?

季海平在機場大廳惶然四顧,找尋著那個總是牽痛他心的倩影。

拜託,讓他找到她,讓他見她一面。

找不到,他找不到她!難道她已經出關了嗎?

季海平勉力排開人群,沖向出境處。

是汪夢婷。

她竟真的站在那兒,在他面前不遠處,正與程庭琛一起通關。

程庭琛單手環住她的肩膀,低頭望她,似乎正跟她說些什麼。而她,輕輕淡淡地一笑。

他瞠目望著他倆出關。

不要走,夢婷,不要走。

不要走。

不要走……

他不曉得在心中默念了多少次,不曉得在心裏悄悄懇求了多少次,卻已來不及了。再一次,他們在命運中失之交臂。

IMUSTDOWNTOTHESEASAGAIN,TOTHELOVINGSKY﹒汪夢婷凝望著窗外愈來愈渺遠的景物——都已經這個時候了,為什麼她腦海裏還回旋著葉慈的這句詩?

她搖搖頭,葉慈錯了,一個人不該妄想去瞭解海的,那麼深不可測的未知只會讓人茫然痛苦、不知所措;更不該愛上海,那只會是令人心碎的折磨。 被它俘虜之後,不僅掙脫不了,甚至無法憎恨隱藏在它溫柔表面下的殘酷,只能淪陷、淪陷、無助地淪陷……

“忘了他吧,”程庭琛盯著汪夢婷一徑望著窗外的柔美側面,低聲說道,“像那種世家子弟總是將女人當成裝飾品,不把感情當一回事,你又何必為了這種人傷神呢?”

她沒有回過頭來,只淡淡地應道:“海平不是一般的世家子弟。”

“夢婷,到現在你還這樣為他說話!”程庭琛又痛又急,“是他有了外遇,他背叛了你埃”

“我寧可相信他是尋到了真愛——孤獨的海終於有了伴侶。”她笑得縹緲,“他需要有人愛他。”

“夢婷,這是什麼意思?”程庭琛不自覺地緊抓住她肩膀,“難道你不打算忘了他?”

“我會努力的,努力忘了他。”她喃喃低語。

對,她要遠離,遠離那片難解難測的海洋,不再妄想去瞭解她無法猜透的眼神,那只會帶來痛苦,無止盡地痛苦。

她緩緩伸出手,撫著身旁的小玻璃窗,玻璃因她手指的熱氣蒙上一層白霧。

程庭琛凝望她良久,柔聲建議,“你睡一會兒吧。”“嗯。”她輕輕點頭,柔順地闔上眼眸。

將近二十個小時的旅程,她除了起來用過一次餐外,一徑閉著眼。

有時是真正地入睡,大半時候卻是掙扎於半夢半醒之間。

讓她的神智再度恢復清明,是一陣劇烈的搖晃。

汪夢婷倏然睜開眼,“怎麼回事?”

機內的廣播回答了她的疑惑,“各位旅客,我們現在正通過一道強烈的亂流,各位請系好安全帶坐在原位,保持鎮靜。”

“別擔心。”程庭琛握住她的手,安撫著她,“亂流很快就會過去的。”

但亂流非但沒有過去,機體反而搖晃得更厲害了。

頭頂的行李箱門開始微微地鬆動,甚至可以聽到重物落地的聲音,機體跟著開始傾斜,乘客驚慌的尖叫聲自四面八方響起。

汪夢婷緊閉著雙眸,難道她會命喪於此,因空難而與世長辭?

她腦海裏迎速掠過幾條人影,父親、哥哥們、宜和——

還有海平。

她倏然張開眼,直直地瞪視前方。

海平,海平,海平!

一股強烈的絕望忽地攫住她,她緊緊捉住椅子的扶手,抑制著急欲沖出口的吶喊。

她想見他!

“海平!”汪夢婷不自覺地開始吶喊,“海平!我想見你……”她雙手掩住臉,淚水紛然跌落,語音破碎,“我好想見你,一分鐘也好……”她愛他,愛得心痛;她想見他,想得神智迷離。

她不想死,不願在與他相隔如此遙遠的時候死去。

如果她必須在今天離開人世,請讓她見海平最後一面吧!

IMUSTDOWNTOTHESEASAGAIN,TOTHELOVINGSKY.她要見他——即使只有短短幾秒也好,只要來得及告訴他那最重要的一句話。

她閉上眼祈求上蒼,“只要一眼,求你!就算是夢,就算是虛幻,只要一眼……”忽然,機體一陣猛烈震動,她整個人往前一傾,額頭重重撞上前方座位的椅背。

“夢婷!”程庭琛驚呼,惶然望著她流著血的前額。

汪夢婷只覺得前額劇痛,一陣天旋地轉,腦子昏昏沉沉。

她就要死了,就要死了——

季海平的微笑在她的腦海中浮現。

“海平……”

“我來了。夢婷,你還好嗎?”

這聲音如此熟悉,是她這段日子不停在夢中聽到的溫柔語音啊,為什麼竟會在此刻響起?

她緩緩睜開雙眸,映入眼瞳的竟是季海平那張寫滿了驚慌與憂慮的臉龐。

她怔怔望著他,不相信眼前所看見的是真實的,“是你?怎麼可能?”

“是我,是我。”季海平側身坐在她身旁走道,雙手緊緊捉住椅子的扶手,用盡全身力量撐住自己,“我聽見你在叫我。”

“海平,真是你?真的是你?”她緊捉住他的雙肩,語調滿是不敢置信,星眸一眨也不眨,彷佛怕他會忽然消失。

她是在作夢吧?這個夢是如此甜蜜,她寧願不要清醒,寧願神智永遠迷失在茫然夢境中。

“是我,夢婷,你沒事吧?”他總是如此的溫柔體貼。

“我沒事。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她將前額抵住他,嚶嚶啜泣,“海平,別離開我,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夢婷,我也是啊!”季海平輕吻著她的前額,像要把整顆心掏出來似地長聲歎息,“我也是。”

她不敢相信,“你是說真的?”

“是真的。”他語聲瘖啞,發燙的唇瓣印上她的。

汪夢婷立刻以雙倍的熱情迎合他,像要用盡所有的生命力般回吻他。

這——或許將是他們最後的一個吻。

但這甜美醉人的吻持續不到數秒,便因為機體忽然向另一側傾斜,而讓季海平的身子往後一仰,緊貼彼此的兩人也因而分開。

“不要!海平!別走,別離開我!”汪夢婷悚然驚叫,伸出雙手緊緊揪住他,拚命拉回他逐漸遠離的身子。

“別怕,我在這兒。”在她的拉扯下,季海平重新穩住身子,在她耳邊低聲呢喃,“相信我,我們不會有事的。”

汪夢婷臉頰緊貼住他,唇角忍不住揚起一抹微笑。

這是夢,因為他朝她微笑,眸中閃著濃濃情意,口中呢喃愛語。這是真,因為他的擁抱如此溫暖,他的親吻如此銷魂,他的許諾如此懇切。

“謝謝你,我死而無憾了。”

她向響應她祈求的上天輕聲道謝,神智終於沉入闇黑汪洋。

“醒一醒,夢婷,醒一醒。”一個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柔聲呼喚著。

是誰?海平嗎?是海平嗎?

“夢婷,求你,醒一醒吧。”

是海平。

海平在她身邊,海平在呼喚她,海乎在求她……她要醒來,一定要!

汪夢婷費盡心力地張開眼眸。

“太好了,你終於醒了。”兩道緊鎖的濃眉瞬時放鬆。

她眨眨眼,再眨眨眼,終於看清眼前俊美的男性臉龐。

是庭琛,他正對她展露一個寬心的微笑。

為什麼不是海平?

“這是哪里?”她輕顰秀眉,環顧四周白色的裝潢,“我怎麼了?”

“這是機場附近的醫院。”程庭琛解釋,“方才飛機遇上亂流時,你撞到頭暈了過去。不過醫生說只有輕微的腦震盪,沒事的。”

她想起來了。飛機遇上亂流,她撞傷前額,然後,她見著了海平。

但現在守在她身旁的卻是庭璀…

所以,關於海平的一切是幻覺,只是夢境。一股強烈的失望攫住她——為什麼她要醒來呢?

天堂也好,地獄也罷,只要她不醒來,夢中的一切就會成為永遠的真實,伴著她直到世界末日。為什麼她要醒來?

她再度闔上眼。

“你想見他吧?”

“誰?”

“季海平。”

她驀然張開眼,但見程庭琛依舊微笑著。

“我知道你現在最想見的人是他。”他神色平靜。

汪夢婷心中一陣絞痛,“對不起,庭瑁”她低斂星眸,“真的對不起。”

“別道歉,你不必向我道歉的。”程庭琛仰起頭,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好一會兒,才重新將那雙迷人的眼眸望向她,“我認輸了。”

汪夢婷愕然地揚起眼簾。

“我認輸了,夢婷。”他半是無奈半是感慨地輕扯唇角,“雖然我很不甘心,但你在最危急的時候喊的不是我的名字,最想見的人不是我……我不得不認輸。”

“庭璀…”

程庭琛搖搖頭,“我輸了,輸給季海平。”他黑亮的雙瞳閃著真誠的佩服,“他真是個傻瓜,在飛機震動得那麼厲害的時候,還不顧生命危險地離開位子找你。”

汪夢婷一驚,猛然直起上半身,“你說什麼?”她語音顫抖,“海平他……”

“他也在這家醫院,左腿骨折了。”他輕聲歎息,“好象是在穿過走道時不小心跌傷的。”不敢相信,她真的不敢相信。

海平竟真的在那班飛機上,那不是夢,那是真的!

她心緒強烈紛亂,不知所措。

“我一向自負,沒想到會敗在一個看起來平平淡淡的男人手上。”程庭琛的語聲中帶著一絲悵然,“他愛你至深啊,夢婷。”

“海平……愛我?”她茫然。

“不愛你不會追著你上飛機,不愛你不會為你冒險。”程庭琛幽然長歎,“我們的約定取消吧。”他輕扯唇角,笑容帶著三分無奈,“回他身邊去吧,夢婷。”

“我不能那樣做……”

“你是愛他的,不是嗎?難道你不想待在他身邊?”

她當然想!但——

“可是你打算怎麼辦?”她搖搖頭,語氣有著深深的擔憂,“你一個人——”

“放心吧,夢婷,我會活下去的。我已是個三十多歲的大男人了,還怕沒法子照顧自己嗎?”

“你……”她不知該說什麼,只能怔怔地望著他。

他卻笑得釋然,“祝福我吧,夢婷。”

“那……保重了。”

“嗯。”程庭琛淡淡應道,眸光靜靜圈住她。接著,他忽然一把將她拉入懷裏緊擁。

她感覺到他的依戀與不舍,一陣心酸,“庭琛,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愛情本來就是自私的,夢婷。”是啊,愛情是自私的。

“對不起,”她流下兩行清淚,“對不起。”

她何其有幸,曾經愛過一個這樣優秀的好男人。

送走程庭琛後,汪夢婷徵求護士的同意,一個人來到季海平的病房。

他靜靜躺在床上,一隻腳吊在半空中,用石膏固定著。

她見狀心中一緊,急急奔向他,“海平,你沒事吧?”

“夢婷!”李海乎定住她急切撫著他腿部的雙手,幽深的黑眸憂慮地凝視她包著繃帶的頭部,“你怎麼起來了?程庭琛不是在照顧你嗎?他答應我會好好照顧你的,怎麼讓你一個人起來了?”他的聲音中帶著難以抑制的焦急。

她忍不住鼻酸。

總是這樣,他第一個想到的總是她;即使自己也受傷了,他擔憂的還是她。

“我沒事,醫生說我沒事。”

“真的?”

她點點頭,在他身旁的椅子坐下來。

“程庭琛呢?”

“他先走了。”

“哦。”他輕輕應了一聲,墨深的眸子依舊不見底。

但汪夢婷卻看懂了,她清清楚楚地看見那黑色汪洋中強烈起伏的情感波濤。

那讓她有勇氣開口問他,“海平,你是為了我才上飛機的嗎?”他猶豫了好一陣子,終於輕輕點頭。

“為什麼?”

他偏轉過頭,語聲瘖啞,“我不知道。我只是——沒有辦法讓你就這樣離開。

我從美國趕回來時已來不及阻止你入關,丁宜和給了我一張機票,等我明白自己做了什麼,人已經在飛機上了。”

“宜和?”她怔怔地問。

“是的。”

她凝睇著他,“你說沒辦法讓我走,是因為……因為你愛我嗎?”

他深吸一口氣,“是。”

汪夢婷猛然闔上眼,鎮定激動莫名的心情。

好半天,她才又輕啟唇瓣,“但你跟方巧玉——”

“那是做戲,我請求她跟我合演那出戲。”

“為什麼?”

“我以為你需要一個理由離開我,我不希望你為難。”

汪夢婷驀地倒抽一口氣,“為什麼?海平,如果你真的愛我,為什麼要把我讓給庭琛?為什麼不讓我留在你身邊?”她的翦水雙瞳含嗔帶怨。

季海平終於回眸望她,抬手輕撫她細緻的臉龐,充滿感情地說:“我以為你依然深愛程庭琛,與其勉強你留在我身邊,我寧可放你自由追求幸福。”

汪夢婷極力平穩著呼吸,忍住心底驀然升起的酸澀。

這就是海平啊!從來不曾認真想要佔有什麼,從來不認為自己該擁有什麼。愈是珍視一個人,他就愈想得深遠,愈不敢強求擁有。

“笨瓜,我愛的是你呀。”她輕輕斥責,心底卻漾著強烈的憐惜與不忍。

這個既深情又癡傻的男人啊,竟然用這種方式來驕寵她。

她怎麼承受得起?

她伸手撫向他的額頭,那裏有一塊亂流時撞上硬物而留下的淤青。“我愛的不是庭琛,是你啊!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就愛上你這個看起來平平淡淡的男人了。”

他露出微笑,“我知道。當你在飛機上不停地喊著我的名字時,我就明白了。”

她緊握住他的手,“你真的愛我嗎?海平。”

“是,一直都愛。”他坦然承認,“從你還不知道有我這個人時就開始了。”

她凝睇他漾著笑意的眼眸,迷惑不已。

“第一次見到你是在三年半前,中正國際機常”

“怎麼可能——”

“那天,我剛從美國回來。”他和盤托出埋藏已久的秘密,“我在機場偶然目睹一個女人被一個小男孩撞倒在地,那個女人既沒有驚聲尖叫也沒有生氣,反而抬起頭來,朝那個調皮的小孩綻開一朵清柔淡雅的微笑。那微笑讓我想起天際的新月,在淡淡的烏雲掩映下悄悄灑落一地柔光……就在那一瞬間,我跌入她無意間布下的情網,再也無法自拔。”

“那是我到英國留學的那一天……”她喃喃地,說不清心內是何滋味。

那一天,正是她與庭琛初次見面的日子,沒想到之前海平便已先出現。

為什麼當初她沒認出海平呢?難道當真是老天有意捉弄?她腦海中不禁浮現那名老婦人的預言:隔天,你將遇上你的真命天子……

因為那個小男孩,海平注意到她;也因為那個小男孩,她與庭琛認識。因為一個亂流,她跌入庭琛懷裏;卻又因另一個亂流,她重回海平的懷抱。

命運竟如此神奇!

季海平繼續道:“後來,我的父親拿著照片要我娶她,我一見到相片,便不顧一切地答應這椿婚事。”

“因為你愛我,所以才答應娶我……”

原來海平一直是愛她的,他竟已默默愛了她這些年!

“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認真想得到什麼東西;你是第一個我真心想擁有的寶貝。”他深情的眸光鎖住她,“我一心想得到你,想把你當成我專屬的玻璃娃娃好好珍藏,細心呵護。”

“玻璃娃娃?”她咀嚼著這個名詞,心弦震盪不已。

他竟也用這個名詞形容她——和那個老婦人一模一樣!

“是,我的玻璃娃娃。”他溫柔地替她將一綹發絲撥到耳後,“三年半前在機場,我讓你從我面前消失,這一次我無論如何也不能眼睜睜地看你再次離我遠去。

所以我追上機,想在希斯羅機場對你表白。後來過上亂流的時候,因為擔心你所以起身找你,卻聽見你呼喚我的聲音,當時,我真的好高興……”

淚霧氤氳了她的雙眸,“海平……”

季海平卻是微微一笑。

當他聽見夢婷呼喚他的聲音——那盛滿了無盡思念與渴求的溫柔呼喚,他的心在轉瞬間便飛上了天堂。

他沒料到,他一直不敢奢望卻又忍不住企求的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居然真的實現了。

夢婷竟真的愛上他!

於是,他不顧一切地奔向她,甚至顧不得已經骨折的腿部劇烈地抽痛,只想盡速趕到她身邊。

“夢婷,我是否太自私了?”他伸手替她拭去淚珠,“一直想將你完全地占為己有,想將你鎖在我身邊。”

她幽幽地凝睇著他。

第一次,她明白了那雙如海洋般闇沉的眸子究竟藏了些什麼,究竟在渴求些什麼。

她終於懂了。

“一點都不自私,海平。”汪夢婷笑得既明媚又溫婉,“我是你的,完完全全屬於你,我願意住在你為我建造的玻璃城堡,一輩子讓你細心呵護。”她停頓一會兒,忽然放柔嗓音,明眸深情款款,“而我,會透過城堡的透明玻璃努力看清你,看清你這片汪洋大海究竟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奇珍異寶——總有一天,我會真正懂得你的一切。”她像立誓般地呢喃。

季海平心弦一動,驀地將她整個人帶入懷裏,緊緊擁祝

“海平,我想——”她輕聲細語地,“成為你的第五元素。”

“你早就是了,夢婷。”

他激動難抑,下顎抵著她柔順的秀髮,漾著波光的眼眸看著上方,彷佛正感激著上天賜予他如此珍寶。

而醫院外頭的過往行人也同時仰頭望天。

因為方才還薄霧彌漫的倫敦,現在竟光輝璀璨,空氣中暖意流動,溫熱了千萬顆總覺得冷漠疏離的人心。

終曲在一次偶然的機緣下,汪夢婷再度於臺北街頭巧遇那名奇特的老婦人。

“玻璃娃娃,你已找到真命天子了嗎?”她的嗓音依舊是那般沉穩蒼老,眼眸靜靜地凝視前方——不論歲月如何流轉,她的眼眸彷佛一直都望向同一個地方。

汪夢婷在她面前停下,“是,我已經找到他。”

“你重建了你的玻璃城堡嗎?”

“是,他為我打造了一座。”

老婦人搖頭,“不是他,是你。”她的話饒富深意,“這座城堡是你自己建造的。”

汪夢婷尋思她的話,“是的,是這樣沒錯。”她掏出身上所有的大鈔放在老婦人面前,“謝謝你多年前的指點,你的預言很准。”

“我的預言一向很准,因為我是琵西雅。”她平板地宣稱。

是琵西雅——古希臘阿波羅神殿負責傳達神諭的女祭司,不是卡珊達。

是啊,她該是琵西雅,不是卡珊達。

汪夢婷驀然撫住額,逸出一串如泉水激石般的清冷笑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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