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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9 00:4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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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季海舲站在病房一角,看著一個在舲園服務已久的女擁替她收拾行李。
她靜靜看著,一面看著報紙財經版頭條有關盛威股價重挫的消息。
“由於泰國股、彙市狂跌,盛威家電損失慘重,發生財務危機,往來銀行紛紛表示將慎重考慮融貫放款問題;再加上近日傳出有關兩大集團利益輸送消息,投資人信心動搖,盛威股價一路狂瀉,連續三日跌停……集團理事會表示,將會合力解決盛威家電財務危機,並全力針對盛威股價護盤……”
看來她季海舲果真是一敗塗地了。
恐怕這一、兩天,兩位叔叔便會找上門來,對她嚴加訓斥吧。說不定連證期會的官員都要約談她,問她關於利益輸送的問題。
她該怎麼辦……
“小姐,都收拾好了。”
季海舲點點頭,面容依舊淡然平靜,沒讓下人看出她情緒不穩。
她折上報紙,率先離開病房,“走吧。”
剛出大門,便見門對面長椅上坐著一個女人。
她面容憔悴,眼袋浮腫,像數日未曾安眠。
季海舲心一痛,“姑姑。”
季風笛站起身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小舲。”
“你在這裏多久了?”該不會從她一進醫院,姑姑便一直守在門外吧?
“我對不起你。”季風笛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逕自道著歉,語音沙啞,眸子流露著無限疲憊。“希望你看在我從小疼你的份上,原諒我這一次。”
“姑姑……”她心臟緊絞,眼眸不知不覺蒙上淚霧。
“對不起。”
季風笛再度道歉,拋下這句話後,轉身就走。
季海舲凝望著她的背影,那樣孤獨、寂寞的背影,雙肩像壓上千斤擔,委靡不振。
“姑姑——”
從小最疼她,愛她,在她因父母責備而傷心難過時溫柔安慰她的姑姑——連她也離開她了。
“一切可算是塵埃落定了,楊。因為集團理事會集資挽救,盛威家電這次的財務危機總算圓滿解決。海平堂哥在正式接替我的董事長之位後,也一直盡心盡力讓盛威的營運重上軌道,我也能放心了。至於利益輸送的事,雖然這幾個月連續開了幾次偵查庭提訊我,可是也在季家人的運作之下不了了之——這就是季家人,雖然平時很少來往,出了事卻絕不會袖手旁觀。所以,別為我擔心吧,一切都很好。”季海舲美好的唇柔揉彎起,“暫時風平浪靜了。”
雖然這次她著實摔了一跤,賠上了在集團裏苦心經營多年的聲譽,讓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事業版圖一下子零零落落……但,最糟的情況總算是過去了。
而且,未必沒有東山再起的希望。
在商場上闖蕩,勝敗乃兵家常事,誰沒有一時的失足,誰不曾失意落魄過?重要的是跌倒了就要站起來,而且,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站起來!
這是他們季家人的準則——季家人一向不怕犯錯,只怕沒有勇氣承認,知錯不改。
海玄、海奇、海藍,甚至連一向歉沖處世的海平都曾犯過錯,但他們也都有勇氣改正,為什麼她不能呢?
“我也是季家人啊,楊。不管我真正的出身如何,都不會改變我是季海舲的事實。”她撫過書桌上的玻璃香框,對鑲嵌在其中,默默注視著鏡頭的男人微笑。
良久,她再度幽幽開口,“那日,我見到你的律師,知道你把自己擁有鴻邦銀行的股權全部移轉給我……楊,這是你對我表達歉意的方式吧?你用這種方法向我道歉,也用這種方法令楊一平因為報復付出一點代價,我終於明白,你對我並非完全無情……”季海舲一頓,酸楚淚意驀地湧上眼眶。她按了按眼眶,自嘲地輕揚嘴角,“又想哭了,我真沒用……你不愧是我命中魔星……”她深深吸氣,波光瀲灩的秋水專注凝睇楊雋,似怨非怨。
他也默默回視她,那對黑眸永遠暗沉若子夜,蘊隱著最幽深的情感。
可是這一次她終於看懂了,看懂了他藏在心底的情緒波濤。
“楊,其實你不像表面上那樣漠不在乎吧?在你總像在嘲諷世人的面具底下,究竟隱藏了多少濃重的感情呢?你究竟承受了多少?又隱忍了多少?付出了多少……”她低下頭,前額抵住冰冷的玻璃相框,“楊,我好想你,究竟在哪兒?為什麼我怎麼也找不著?你知不知道我想見你……我不是如你想像的那樣堅強啊,如果你真能
看透我,就該瞭解我早已深深愛上你,該瞭解雖然我總是那樣霸氣、驕傲、高高在上,可一旦陷入情網,也和一般女人沒什麼不同,我依然會受傷,依然會難過,依然要忍受讓人難以承受的刻骨相思……楊,你怎能就這樣離開我?怎能就這樣蹤影全無?你究竟在哪兒……”
她低低喚著,一聲比一聲更加幽微,一聲比一聲更加渴望,一聲比一聲更加傷感,一顆心緊緊揪著。
她自書桌前站起身來,凝望四周。
這裏並非她和楊雋婚後共居的住所,這裏,是他婚前的私人寓所。
在婚後共住的住宅裏,她從不曾覺得裏頭帶有楊一絲個人色彩,但這裏不同。
這裏,有楊雋的氣息,楊雋的影子。
在這裏,她找到了楊雋從前愛讀的書,找到了他曾穿過的衣服,找到了他用過的私人物品,最重要的,她找到了他從前的生活。
她找到了貼滿自己寫真的相簿。
厚厚重重,整整占了書架一整排,而相簿裏,全是她的倩影。從她還在臺北念小學,到她去了瑞士聖芳濟學園,在洛桑拿到MBA,在香港為第一份工作不眠不休地奮鬥,當上父親的特別助理,盛威集團的首席副總……
相簿記載了她成長的歷程,也令她恍然認清楊雋從前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從小,我便要他的眼睛只能看著你,我要他看著你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感覺你最細微的感情波動,將你摸得清清楚楚,透透徹徹……”
季海舲幽幽吐息,就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樣,她又忍不住拉開書櫃最頂層玻璃,取出一本厚厚的相簿,一頁頁翻看起來。
難怪楊會如此瞭解她,難怪每一次當她凝視楊那幽然湛深的眸子時,總覺得自己被他看得透徹,所有最隱蔽的情緒波動都瞞不了他。難怪她自傲於能輕易看清他人,卻怎樣也摸不透他,反而被他摸得透徹。
因為楊看了她十五年啊。
在兩人第一次在瑞士相遇之前,他早已將她的倩影深深烙印在腦海,記住她的一顰一笑。在兩人分離後,他更是時時刻刻、分分秒秒注視著她、觀察著她。他的眼眸從來就只凝定在她身上,他的心從來就只有她一人的倩影飄移。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十五年來所有的注意力全投在一個人身上,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
楊一平要他恨她,要他去打擊一個總是高高處在雲端的女孩,要他將她摸得透徹以便重重傷她——他心裏究竟是怎樣想的?
他真恨她嗎?一個人怎麼能夠恨一個人,還日日夜夜凝視她的身影?一個人怎能恨一個人,卻又滿屋處處可見那人芳蹤?
除了書櫃裏那排相簿,書房牆上,客廳牆上,臥室牆上,掛的全是她的巨幅相片。巧笑倩兮的她,神氣凜然的她,英姿颯爽的她……
他會不會瘋了?這樣日日夜夜看的皆是同一個人的身影。不論在書房看書,在客廳獨坐,在臥房睡眠,只要一仰起頭,她的面容便清清楚楚映入他眼底!
他會恨她吧?十五年來被她的一切包圍,她的笑,她的怒,她的神氣,她的自信……全都像一塊塊巨石壓著他的心頭,像最暗黑的陰影覆蓋他全身,讓他無論如何也透不過氣來……
就連她自己,看見這一切也忍不住惶然失措,何況是他!
他恨她吧?恨這十五年來只能為她一人而活,恨好不容易脫離一個可怕地獄,又陷入另一種殘酷的精神折磨!
他,恨她吧?
季海舲驀地軟倒在地,捧在手上的相簿跟著一跌,一張相片隨之滑出白色一角。
她不覺抽出那張相片,怔怔地凝睇著。
那是她在洛桑IMD念書時的照片。她烏亮的長髮松松地用絲巾束著,身邊站著一個笑得燦爛的陽光男孩,他側過頭,嘴唇印在她頰上。
那便是當時同學們硬將她推向他的男孩。
一段短暫的、根本不能稱之為戀情的戀情。
那時候的她以為自己在戀愛,以為自己真的可以喜歡那樣一個明亮出色的男孩子,但結果,只是惘然。
她不愛他,甚至連一點點心悸的感覺也沒有,他從來就無法牽引她的心。
不像楊……
她的心臟又劇烈抽痛起來,手一顫,相片落了地。
這一落,卻讓她的明眸也漾出淚來。她呼吸一停,定定地凝視相片背面,定定地凝視屬於楊的,堅定挺拔的字跡。
“一九八八年六月,于瑞士洛桑。
為什麼竟有股衝動,想殺了這個挽住她腰、吻上她臉的男人?為什麼她會愛上像這樣一個平凡的男子?他配不上她!”
這是——
季海舲感覺心頭一酸,淚珠悄然迸落。
這是楊的獨白啊,是楊在凝視她一舉一動時,心海拼命隱藏的情緒波潮。
他想殺了那個陽光男孩,莫非是——因為嫉妒?
她驀地心跳難抑,一股衝動令她取下書架上所有她的相簿,一張一張翻看起來。
“一九八七年一月,她的生日。
她唇邊如此燦然的微笑是為了什麼?為什麼瞳眸卻又隱隱透著孤獨?
一九九一年十一月,於香港。
她瘦了不少。是盛威的工作太繁重了吧?要一個剛剛自學校畢業的女人挽救瀕臨破產的企業是否太苛求了?
一九九五年三月,於臺北。
不曾見過對事業如此認真的女人,在她眼中,工作就是一切吧。”
天啊,天啊……
季海舲伸手捂唇,強抑欲沖出口的嗚咽,細細喘著氣,直覺一顆劇烈奔騰的心怎樣也無法平穩。
楊!十幾年來,楊都是在她的陰影之下成長的,她的一舉一動佔據了他所有的生活,所有的心思。楊一平要他恨她,但他對她——
他愛她吧!否則不會如此瞭解她,不會在無意間流露出對她的關懷與心疼,不會這樣仔仔細細在她每張相片背面記著短語……
“一九九七年一月,於臺北舲園。
終於和她再度相逢。如我所料,她果然還深深記得我。這場遊戲,總算要開始了嗎?
一九九七年四月,於臺北。
她笑得像擁有全世界的幸福。她難道不知道嗎?我正是那個想摧毀她一切的魔鬼,將迷惑引誘她鑄下大錯。”
季海舲深吸一口氣,再也忍不住成串淚珠紛紛跌落,在她激動而蒼白的容顏上碎成一顆一顆。
什麼樣的人受得了如此日日夜夜愛恨交纏的煎熬?什麼樣的人受得了必須時時刻刻記得自己的任務便是打擊一個女人,卻又忍不住對她超乎尋常的關懷?
可是她的楊就是這樣度過了整整十五年啊。
他愛她吧!
或許他也恨她,但仍抵不住對她的深深眷愛,深深關懷。
他愛她吧!
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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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她的?
楊雋停下在素描簿上揮動的炭筆,,微微仰頭,凝望遠方一輪火紅逐漸沉落雪白山巒之後。
不記得了。
仿佛是與她結婚之後,又仿佛在與她重逢之前。
真傻,他可以透透徹徹看清海舲何時迷戀上他,卻反而摸不清自己何時也踏入她不知不覺中布下的情網。
他根本不曉得自己愛她,當恍然了悟時,依然陷得極深。
他還以為這場報復遊戲失去的只是他的靈魂,原來連心也失落了。
他愛她。
他不記得自己何時真正愛上她,但心臟第一次為他悸動的那一刻,卻深深烙印在他腦海。
在聖芳濟學園湖邊那一日,當他驀地回過頭,察覺她在一旁悄悄凝望他時,那對蘊著痛楚的眸子深深撼動了他。
她明白他的孤寂,瞭解他的迷惘!
他當時驚怔不已,他怎麼能讓一個女孩子如此輕易靠近他的心?怎能讓他必須全力打擊的對象對他有一絲絲瞭解?
可是,她溫柔的眼神仍是緊緊地牽動他的心。
而之後,她玫瑰色的漂亮唇角揚起的美麗微笑同樣令他莫名悸動。
那是第一次,有個人兒對他微笑,是真心的、清澈的,不是那種矯揉造作、虛偽不實的微笑。
第一次有人對他微笑,真真正正對著他!
楊雋恍然歎息,原來從那時,海舲就擁有牽引他心的能力。
海舲……
他真想見到她,真想再見見那抹清澈透澄的微笑,真想見見……
但他已經見不著她了,再也無法見她一面,就連遠遠地望著也不能。
楊雋心一痛,關閉眼簾。
自從與她分別後,他便孤身一人來到瑞士,來到洛桑——海舲曾逗留的地方。
走在洛桑學院的校園裏,仿佛處處可以見到海舲的身影,聽見海舲的聲音。
校園裏,她踏著迅捷堅定的步伐走在路上;圖書館裏,她垂著頭靜靜地讀書;網球場上,她的身影翩然如蝶……
“教授找我嗎?我立刻去。”
“這問題當然也可以用這方法思考,但我認為……”
“一塊兒打球?好啊,沒問題。”……
還有那個陽光男孩,整整好幾個月形影不離拌在她身邊的男孩——他可以見到男孩對她燦爛地笑,一隻手輕輕抬起她下頜,柔柔印上一吻……
停止再想下去!停止!
楊雋命令自己,全身肌肉繃緊。
這裏的海舲是他所不能碰觸的,他不能與她說話,無法與她面對面,只能看著照片中的她,揣想著有關她的心情、她的生活、她的一切。
這裏處處有她的影子,他怎麼也碰觸不到。
海舲……
一陣規律的種響驀地驚醒陷入沉思中的楊雋,他差點握不住手中的素描簿。他張開漆黑如子夜的眼眸,眼光一轉,不覺望向遠處教堂的尖塔。
歌德式的教堂……每當望向那棟建於十二世紀的建築時,他四肢百骸忍不住竄過一道陰冷。
夜晚,聽見那響徹閽夜的鐘聲時,他總會滿頭大汗地從夢中驚醒。那鐘聲就像最可怕的鬼號,強逼他憶起那段在愛爾蘭的日子。
離開這裏吧,這裏有他最害怕的歌德式大教堂,它會讓他想起一直強迫自己遺忘的一切。
但這裏也有海舲啊,有他日日夜夜魂牽夢縈的女人曾經逗留過的蹤影,有她的氣息。
每夜做夢醒來,他總仿佛可以感受到海舲的氣息,就像從前在自己的房間醒來,一抬眼便可以看見掛在牆上她走在洛桑校園裏的倩影。
他知道自己該離開這裏的,但他真的捨不得……
碧綠澄淨的雷曼湖,峰巒起伏的阿爾卑斯山,這些都是曾經陪伴海舲走過青春年華的明媚風光,只要繼續待在這裏,就仿佛能更接近她一點,就仿佛能見到她的倩影,聽到她的清朗語音……
“原來你真的在這裏。”是她清朗柔亮的嗓音,低低輕輕地,像壓抑著極度渴望。
楊雋禁不住扯起一絲苦笑。
總是這樣,他總是能在腦海中聽見根本不在身旁的她對他說話,這幻覺——未免太折磨人。
他用力甩頭,仿佛要將幻覺驅逐出腦海,轉身預備離去。
驀地,他全身一震,提在手上的畫本畫具也不覺落了地。
是海舲!
即使天色已暗,即使她一張嬌美容顏掩在夕舞下朦朧不清,即使她纖細的身影被冷風吹拂著不停晃動,他仍清清楚楚地認出是她!
怎麼可能?她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裏?他從來沒想到能再見到她啊!
是幻覺嗎?他真對她相思成狂,連幻覺也這樣清晰?
或許是夢吧,一場最甜最美的夢,醒來後也最教人惆悵不舍的夢……
她回望他許久,終於靜靜幽幽地開口,“我到處找你,卻沒想到你原來在這裏。”
是海舲!真的是她!
楊雋震驚非常,幾乎停了呼吸,只能怔怔地看著她。
她默默凝睇他好一會兒,接著調轉眸光望向遠方覆著白雪的阿爾卑斯山峰。
“海舲……”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嗓音卻是無法抑制的沙啞。
“我不是季風雲的親生女兒。”她突如其來一句,閃著異樣光芒的眸子重新凝定他。
他一驚,“什麼?”
“楊一平才是我的親生父親。”
這句話更讓他震驚莫名,語不成句,“你是說……”
“在你走後,我看了母親的日記,才知他們從前有過一段。”季海舲啞聲敍述著,接著幽幽歎息。“很可笑吧?楊一平千方百計要報復的對象竟然是他的親生女兒。”她低低一笑,笑聲嘲諷又帶著隱隱痛楚,“上天真會捉弄人,對吧?”
“海舲。”他輕喚一聲,有股衝動想緊緊擁住她、慰撫她。
沒想到楊一平竟是她親生父親,他千方百計想要打擊的、折磨的女人原來是自己的女兒!
是報應嗎?上天終於給了心懷不軌的魔鬼最殘酷的懲罰?
楊雋喉頭驀地湧上一層苦澀,心內五味雜陳,理不清紛紛擾擾的情感。
他望向季海舲,眼神逐漸轉為溫和,前所未有的滿溢柔情。
她很難過吧,在遭到對方那樣無情殘酷的對待後,竟發現他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發現自己的親生父親竟然強烈恨她,這種感覺——就像他知道季風笛極端憎恨他一樣,是相當令人難以承受的。
她一定很難過吧!這幾個月來,她究竟是如何支撐自己的?
一念及此,他心臟便陣陣抽緊,疼痛不已。
“但我仍舊是個季家人!”她忽然揚起眼簾,聲調激越,如金鐘撞擊。
他怔然望著她,驀地心情一松,幾乎要微笑起來,“我知道。”
“跟你一樣,楊。”她語聲忽又和緩,“你也是季家人。”
楊雋不語。
“你也是季家人。”季海舲再度強調,“你是風笛姑姑的兒子,又是我的丈夫,當然也是季家的一分子。”
她的丈夫?
他眸光驀地射向她,緊緊圈住。
她輕移步伐來到他面前,神情凝然,“楊,你知不知道那樣打擊我,傷透了我的心?”
“我知道。”他神情一黯,語音跟著黯沉,“我很抱歉。”
“口頭道歉是沒用的。”
他有一驚,雙唇微微顫抖,想請她原諒他,怎麼也說不出口。他不值得原諒,魔鬼是不值得原諒的!
於是,他默然不語,只靜靜凝望她。她卻像看出他內心思潮,嘴角勾起微微一笑。
“我不原諒。”她淡淡一笑,“我要你用一輩子的愛來償還。”
“什麼?”
“這是應該的,不是嗎?我相信這樣的要求不算過分。”她雙眉一舒,眸光又是一向的傲氣自信,“楊,我要你一輩子愛我,與我相守一生。”
楊雋呼吸一緊,只覺心靈震盪。他凝望著她,仔仔細細、全心全意。半晌,他忽然笑了,笑得清澈雋朗,眸子裏盛著真心折服。
“海舲,我服了你,真的服了你。”從在聖芳濟時開始。
“你答應了?”她確認著,語音微微顫抖。
楊雋心一緊。
她真的深愛著他,雖然是用這種半命令的語氣要求他與她相守一生,但其實她的心是震盪難安的,一直高高懸在半空中,生怕他會拒絕。
她真傻!他怎捨得拒絕?
他微微笑著,眸光與她交會。在那一刻,他看見她的心,清澈透明又千瘡百孔的心——他知道她也看清了他的。
接著,她忽然打了個哆嗦。
他將自己的外套脫下覆上她的肩,“走吧,海舲,回屋裏去。”
她卻不動,墨黑的眼瞳直直盯著地面,然後,忽然彎下腰去。
楊雋看著她拾起素描。
他看著她一頁頁翻看著,指尖愈來愈顫抖,呼吸愈來愈急促。
“是我,都是我……”她抽著氣,看著一頁頁各種表情的她在面前旋舞飛揚——微笑的她,嗔怒的她,蘊著強烈自信的她,抹著憂傷的她……
“是的,都是你。”他語音喑啞,“因為我見不到你,只好畫你。”
她輕揚起烏黑濃密的眼簾,明亮的眸中漾著波光,接著,一滴珠淚順頰而下。
楊雋屏住氣息,抬指為她拭去還停在睫上的剔透淚珠。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海舲開始真正看懂了他的眼、他的心。因為他在她眼底找到了他遺落的心。
他的心跳速度忽地狂亂起來,還停在她臉上的指尖微微顫抖。
如果他可以在她濃濃的愛裏找到自己的心,那會不會有那麼一天,他也可以重新拼湊起自己破碎的靈魂,得回一個完整?
會有那樣的一天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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