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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樊遇 -【愛妳容易追妳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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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30 02:15:4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愛妳容易追妳難 作者:樊遇

雖然距離當初對她說的“諾言”還有整整九個月的時間,
不過,他真的得開始展開行動了。
否則,以她目前不信任男人、不相信愛情的心態,
他怕會趕不及十年之約把她娶進門。
砸大錢在報紙頭版告白果然是個好主意。
瞧!效果出現了――她氣衝衝的跑來找他了。
接下來……唉,是有點難,誰教當年他那狗屁室友傷她那麼深!
還害他成為幫兇。
讓她從此不再相信愛情,卻選擇以寫愛情故事維生……  
所以,他一定要以無比的耐心信心決心和愛心感動她,
直到她答應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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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30 02:16:23 |只看該作者


    記得每次看到一些頒獎典禮,當得獎人上臺時,不是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就是結結巴巴、言不及義,那時我常想,為什麼他們在上臺前都不事先準備好致謝辭呢?然而,直到此時此刻,我仿佛能體會那種心情了。面對第一次出書,站在舞臺上,我竟也同樣地不知所云,同樣地不知所措!

    只能說該感謝的太多,不如就像陳之藩先生所說的,謝天吧。

    不過,首先,我最要感謝的是正在閱讀的你;是的,我謝的就是你。感謝你在茫茫書海中發現了我、拿起了我,翻開第一頁,看見我,真的,我衷心感謝。這代表我們有緣,希望內容不會使你失望,希望我的故事能陪你度過些許時光,也許未來更有緣,我們還能再見面。

    還記得第一本接觸的愛情小說是瓊瑤阿姨的《燃燒吧!火鳥》,雖然有點遙遠了,不過瓊瑤阿姨的小說真的很美,而我以為那是屬於那個時空背景下才能產生的韻味,就像小虎隊的歌現在聽起來也是屬於那個年代的味道了。時空轉移,一切無法重來,但是愛情卻永遠不變,所以我們才會不斷地寫它、讀它、歌頌它、讚美它。

    十二歲開始執筆寫小說到現在已經過了十幾個年頭了(好吧,我承認有十五年以上了)。寫作一直是我抒發情感的方式之一,很快樂的時候要寫,很痛苦的時候更是拚命地寫寫寫,永遠覺得寫作是很聿福的事,因為我知道,我會一直寫到老,不管有沒有人要看,重要的是我寫得開心。

    曾經相信愛情是永恆,也曾經懷疑愛情是永恆?

    因為這樣,所以我決定寫一個曾經相信愛情卻又不相信愛情的故事。

    我以為愛情不儘然是美好的,不過要“值得”。

    什麼是值得?就是在愛裡該要學習的,我們都要學到,包括必須學習包容、學習妥協、學習珍惜及如何被愛與去愛。就算將來有一天不得不分開,這一遭也不算白走;至少,我們已經擁有許多無法衡量的東西,也許有形也許無形。

    生命的深度與廣度在認識你後,就開始累積。

    我始終相信,假使沒了愛情,在你我之間一定仍會留下些什麼,這是愛情的附加價值。

    由於網路上大家常稱飛田為所謂的“天后宮”(這應該不需要解釋吧),所以我這初來乍到的小宮女還是不免俗地想談談投稿的經過,雖然從投稿到被通知過稿整整經過了一個月的煎熬,不過所有的迷惑在接到王姐那親切的電話後一掃而空。王姐一開始就問我最喜歡飛田的哪位作家?因為太突然,我一時無法回答。飛田的確有很多很棒的尚宮娘娘,我想的是,該說哪一個?我向來不大會處理“最喜歡”這種問題,能不能說都喜歡啊?(會不會很狗腿?哈!)

    王姐問我是否對於一般人總會把新人貼上“寫得不好”的標籤感到不公平?我想,新人多多接受批評總是好的,有批評才會有成長、才能有進步,但是請不要寫信來罵我,我會傷心,因為我已經盡力,希望你會喜歡我的故事,口以嗎?(請不要用裝可愛來打混,OK?!)

    最後,站在這裡,我依然無法確切表達我的感覺;人生有很多第一次,第一次上學、第一次寫情書、第一次約會……但是,對我來說,第一次出書的經驗是很特別的,就像“最佳新人獎”一樣,每個藝人一生都只有一次得到新人獎的機會,而這不只是我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當然,希望將來還會有更多美好的第一次。最後最後,希望你會滿意我們的相遇,至少,我很高興,真的,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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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30 02:16:37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午後,陽光燦爛,微涼的天氣讓人神清氣爽。

    “橡樹出版社”一樓附設咖啡館,靠窗的位置,坐著兩個不同類型的女子。

    頂著一頭大波浪卷髮、身材火辣、性感嫵媚的叫蘇燦燦,是“橡樹出版社”的編輯;而坐在她正對面,穿著格子襯衫,搭配牛仔褲的率性女子叫喬深白,是她底下的紅牌作家。

    “呵呵,很高興今天喬大作家光臨寒‘社’,能為您做專訪真是我的榮幸。”蘇燦燦拿著一疊資料,笑吟吟地說。

    “呵呵,幸會幸會,蘇大編輯,你可以再裝不熟一點沒關係。”還用到“您”、“榮幸”勒。全出版社的人都知道只有蘇燦燦跟喬深白交情最好。

    “呵呵,啊人家做採訪不都是這樣的嗎?”蘇燦燦笑得好甜美。

    定期為讀者採訪旗下作家是“橡樹出版社”的慣例,除了每個月都安排專訪人物外,還會固定開放問題時間,讓讀者有機會和心儀的作者更貼近。

    “喏,這是我的個人資料。”喬深白不囉嗦,早就準備好之前出版社要她繳交的個人檔案,包括她喜歡的顏色、食物、服飾品牌等,內容應有盡有。

    “最喜歡的顏色,藍色;最喜歡的食物,太多了,族繁不及備載;最喜歡的服飾品牌,Dior……等等!你什麼穿過Dior的衣服?”燦燦瞪大眼睛,因為喬深白一點都不像是會買名牌的人。

    “看清楚,上面是問‘喜歡’,又沒問我穿不穿,光欣賞不行嗎?”

    “也對啦。最喜歡的電影,魂斷藍橋;最欣賞的男明星,詹姆斯狄恩。厚,看不出來你這麼‘老派’喔,呵呵……”

    “欸,我是來交基本資料,不是來讓你侮辱的。”喬深白額頭冒黑線。為了寫這份資料,她可是花了好長的時間,絞盡腦汁才擠出這麼一點點。

    “我還免費附贈一項,最喜歡的飲料,貝納頌咖啡,各大超商都有在賣。”

    “喔,真是有、誠、意啊。”燦燦故意加重語氣,那刻薄樣讓喬深白很想掐她脖子。

    “你知道,我不擅長應付這種事,要我剖析自己不如殺了我。”

    蘇燦燦笑了。“你這樣我很難交差,而且……你的讀者可能會很失望。”

    什麼?讀者會很、失、望H那還得了!喬深白心驚。蘇燦燦果然厲害,很懂得她們這些作家的心理喔。喬深白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對不起讀者。

    “好吧,有什麼問題,為了我的讀者,今天本姑娘豁出去了,你儘管問吧。”深白一副從容就義的模樣。

    燦燦拿出錄音筆,按下錄音鍵,放在她面前。

    “請問你寫作靈感的來源?”

    “只可意會不能言傳。”

    “請問你談過幾次戀愛?”

    “這問題牽涉到私人部分,本人拒絕回答。”

    “請問你目前有男朋友嗎?”

    “秘密。”

    “請問你欣賞什麼樣的男性?”

    “隨心情而定嘍!最好有休葛蘭的幽默、李奧納多的帥氣、李安的才華和羅柏•蘭登的睿智,喔,就是達文西密碼裡面的羅伯•蘭登教授。”

    “不行,羅柏•蘭登是我的,你改愛別人好嗎?湯姆漢克怎麼樣?他也算是羅柏•蘭登代言人。”

    “喂,喜歡誰還可以討價還價哦?”

    一談到欣賞的男性,兩個女人很起勁地聊開來,而且內容幼稚又沒有營養,完全忘了有“訪談”這件事,足足聊了半個小時後才回到正軌。沒辦法,女人的天性啊。

    “咱們是不是該做點正事了?”喬深白果然比較理智,反正再爭論下去也不會有結果,除了羅柏•蘭登,她們喜歡的男性類型根本南轅北轍。

    “對呴。”蘇燦燦重新找回事先準備好的提問單。

    “請問……”

    不知道、下一題、跳過……

    二十個問題結束,喬深白只答了其中五題,蘇燦燦搖頭歎息。

    “唉,我有預感,這期專訪會開天窗。如果你不好好配合,我就請主編把你的檔期挪前,限你在月底前給我‘稿’……”

    厚,生氣嘍!喬深白雖然機車,但還是懂得一點江湖道義、懂得做人處世的道理的,惹火了責任編輯,大家日子都不好過喔。

    “好啦好啦,我儘量合作咩。”她裝乖。

    “那拍張照好了。”燦燦很專業地拿出數位相機。

    “喂,不要太過分喔。”一見鏡頭,喬深白就渾身緊繃。

    “嗯,也對,作家還是保持一點神秘感比較對得起讀者。”

    “咦!你是指公佈我的長相會對不起讀者是嗎?”

    “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說喔。”燦燦掩嘴笑。

    “厚!蘇燦燦,我一直覺得自己夠機車,原來你才是武林盟主,在下好生佩服。”

    “呵呵,古語說得挺溜,下次交份古代稿過來瞧瞧吧。”不愧是做編輯的,三句不離本行。

    突然,蘇燦燦望著窗外的眼睛為之一亮!一部福斯轎車從她們眼前經過,回轉後開進地下停車場。

    “對不起,賴雨農來了,今天要開會,我的樣子還可以吧?”

    深白見她從包包裡取出小鏡子,慎重地左照照右照照,深怕哪個環節不夠完美,只差沒有拿出粉撲來補妝。

    怪不得今天穿得這麼美!深白好笑地看著她,MAN?!O的短袖洋裝充分襯托出燦燦身材的優點,黑色搭配優雅的剪裁,看起來清麗又精神。

    “怎麼樣?你覺得他會喜歡我今天的穿著打扮嗎?”她在深白麵前轉了個圈。

    “放心,你超正的。”她由衷讚美。

    “謝啦!”蘇燦燦給她一個飛吻,興匆匆地離去。

    望著蘇燦燦那踩著高跟鞋、腳步雀躍的背影,深白也感染了她的愉悅。

    戀愛中的女人都是這麼傻呼呼的嗎?她有多久不曾心動過了?

    沒有愛情的滋潤,她的心荒蕪一片。

    在她心底,也曾開著一朵美麗又純潔的花。

    只是,有一天,那灌溉的人不再出現了,任她風吹日曬,逐漸凋零枯萎。

    終於,不再開花了,也不再有種子;沒有種子,就沒有期盼。

    王子與公主的愛情故事只適合出現在童話裡。

    她喬深白是不再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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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30 02:16: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這是今天早上某大報頭版廣告。

    親愛的喬妹:

    還記得我們的十年之約嗎?

    十年前你曾給我一個承諾,如今,我未娶,你未嫁,我們身邊都沒有情感的牽絆,而我在這裡等你,是否你該實踐你的諾言?

    十年了,我的心一如初衷,不知你是否如此?無論答案是什麼,都希望能見你一面,告訴你我對你的思念。

    如果你看見了這則廣告,請不要懷疑,我等的就是你。

    東陽物流負責人

    你的未婚夫

    清晨時分,小套房裡安安靜靜,喬深白正窩在溫暖的棉被裡夢著周公,冷不防被一陣擾人清夢的電話鈴聲吵得火大,那急促的鈴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尖銳刺耳。

    昨晚挑燈夜戰寫小說到接近天亮,才迷迷糊糊地陷入昏睡,不過此刻她還是必須頂著沉重的腦袋,忍著滿腔怒氣爬到客廳接電話,只因膽敢在一大早就打電話且連響了二十幾聲還不肯甘休的人,除了她親愛的老媽還會有誰!

    “喂?”因為困意,她的聲音含含糊糊。

    “姊,是媽叫我打電話問你,看過今天的早報沒有?”隔著聽筒傳來喬深生興奮的聲音。

    “啊?怎麼?媽上報啦?”

    “厚!不是啦,媽要我問你,登報紙的紀冬陽是不是就是那個318大哥?”十年前還在念大學的紀冬陽,曾在暑假開著嶄新深藍色BMW318轎車去高雄,從此被喬深生取了這個綽號。

    “什麼318?我還520勒。媽又在亂什麼啦?”她的頭被搞得好昏。

    “看來你還不知道哦?今天有人在各大報刊登廣告,署名是紀冬陽,在找他的喬妹。媽在懷疑那個‘喬妹’會不會就是你。如果是,那你不就削爆了,我們全家也都會因為你而雞犬升天了!噢……媽,你幹麻K我……”

    喬小弟果然天才,會用“雞犬”來形容自己。在聽見弟弟一聲哀嚎後,隔了幾秒,母親那永遠充滿活力的嗓門,操著臺灣國語立刻接著轟炸她:“姊姊啊,我一看到報紙就知道那個紀冬陽一定就是我們認識的那個紀冬陽,早在他當初來我們家作客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他很喜歡你,不像那個裴健喔,那麼沒有良心啦。姊姊,這次你可要好好把握……”

    “媽,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紀冬陽不是去美國留學很久了嗎?而且我這幾年跟他一點聯絡也沒有,怎麼突然又冒出這號人物啊?”

    “唉唷,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趕快去找他,‘東陽物流’聽起來就很有成就的樣子,應該是混得不錯,不像那個裴健喔,還不是靠裙帶關係……”

    “媽,你可不可以不要找到機會就一直罵裴健?你知道我最痛恨聽到他的名字。”

    “唉唷,現在不是討論裴健的時候啦!”

    “那你幹嘛還一直提他?”她表情僵硬。

    “齁齁……有嗎?”喬母假笑裝無辜。“姊姊啊,你爸說如果真的是那個紀冬陽,他就同意你們結婚啦!”

    “什麼?”她捏捏自己,懷疑這是一場惡夢。記憶中她是見過紀冬陽幾次,但還沒有熟到那種程度吧?況且他們多年不曾相遇,她連他長得是圓是扁都幾乎忘光光,現在忽然提到他的名字,她還得費一番工夫在腦中搜尋。

    “媽,我昨晚寫稿寫得很累,我想休息了,關於紀冬陽的話題就到此為止。”

    “你喔,每次談到你的婚事就想逃避。姊姊,不是我跟你老爸愛嘮叨,你也老大不小了,過年都要二十九了……”

    “是二十七!”她對著話筒吼。真是的,虛歲比實際年齡大兩歲就是這麼吃虧。二十五歲以後,她開始對年齡斤斤計較。

    “好啦,這不是重點……你的反應不必那麼激烈。”

    問題是你講話有重點嗎?哈啦這麼久,她還聽不到任何有意義的訊息。

    “姊姊,你爸是說你年紀不小,也該為將來打算打算,寫小說當然是很好,但也不是長期的工作,你能想像自己四五十歲還在寫這種愛來愛去的言情小說嗎?”

    “我會思考轉型的問題。”

    “轉型?轉到哪裡去?難不成你會得到諾貝爾文學獎哦?齁齁,告訴你,不可能啦!所以你爸覺得女孩子還是要找個好的歸宿,有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你爸還說……”

    “明明都是你自己的意見,幹嘛全推給老爸?”

    “齁齁……又被你發現嘍?”喬母又使出假笑裝傻的招式。

    是你馬腳露得太明顯了吧?她眼角抽搐。她很清楚自己老爸的性格,自從她經歷過一場轟轟烈烈的失戀後,父親對選女婿的態度就跟她一樣謹慎,深怕女兒再受到傷害,每一次當她宣佈有男友時,最緊張的就是他。

    “總之,你就是快點和紀冬陽聯絡,有什麼新的八卦,呵,不是啦,我是說有什麼新的進展別忘了打電話回來告訴我們。我想一定不會錯的,她要找的‘喬妹’應該就是你啦!”

    掛上電話,她睡意全消,只想趕快弄清楚母親說的是怎麼一回事。

    匆匆套上外套、便鞋,就到巷子口的超商買了一份早報,回程順便幫自己和室友李雲泥買了早餐。

    外頭冷颼颼,她把兩杯熱騰騰的豆漿搋在懷裡取暖。她住的公寓不新不舊,雖然沒有管理員,但附近治安一向不錯,只是最近她常感到這棟五層樓的公寓外面老是有一些怪怪的人,像在監視著什麼似的。

    該不會有通緝犯住在這棟公寓裡吧?她有點不安地想。

    回到溫暖的屋子裡,她悠閒地脫下外衣,以最舒服的姿勢半躺在沙發上,拿著剛出爐的燒餅咬了一口,視線落在報紙的頭版廣告頁上。

    尋找喬妹?嘖嘖,買這麼大的版面不知要花多少錢?這個紀冬陽未免太有閒錢。再往下看,咦!好熟悉的情節,她好像曾經和他有過這麼樣一個約定,在很久很久以前。

    呵呵,天下叫“喬妹”的何其多,紀冬陽要找的喬妹又不一定是她。而且就算是真的,她也不打算去見紀冬陽,因為她早已抱定獨身主義。

    男人啊,她是失望透頂了。

    好吃!她津津有味地享用著美味的早餐,心情一點也沒受到影響。李雲泥從浴室走出來,挨在她身邊陪她一起吃早餐。她對報紙沒有興趣,直接打開電視,電視新聞正在播報一則插播。

    紀冬陽的廣告很快便掀起波瀾,所有媒體都對他要找的“喬妹”十分好奇,記者們統統殺到“東陽物流”的辦公大樓做採訪,企圖一窺刊登廣告的奇情男子真面目。

    “好癡情的男人。”李雲泥盯著螢幕,情感向來豐沛的她,很容易因為一點小事就受到感動。

    深白和雲泥的相識過程其實有點意外,雖然在同一家出版社多年,但因為屬性不同,從來沒有照過面,那時深白只知道李雲泥是很暢銷的旅遊作家,出了一系列“省錢玩透透”的旅遊套書,她自己就是忠實讀者。

    後來聽說李雲泥在出版界消失了一年多,回來後引發很多揣測。當時她在出版社門口遇到大腹便便的她,得知她剛回臺灣找房子,而她正好想換大一點的公寓,所以好心的深白便提議兩人一起分租。就這樣,一住就是兩年。

    她常覺得雲泥很神秘,她絕口不提關於孩子父親的事,所以她也只曉得小沙織的父親是半個日本人,而且在日本藝能界頗具影響力。

    “癡情?我看是吃飽撐著沒事幹吧。”深白搖搖頭,頗不以為然。

    “你就是這麼仇視男人。”

    “彼此彼此。”

    她們相視三秒,不約而同笑了出來。的確,她們都曾經在感情路上遇過挫折,所以對男人失望,對愛情絕望。這就是為什麼雲泥能和深白深交的緣故,因為深白太善解人意,從來沒有試圖探究她的隱私,除非她願意說。關於這點,雲泥深深感激她。

    雲泥始終注意著電視機前的動靜,她看見一群記者團團圍住一輛正要進入地下停車場的高級黑色BMW。坐在駕駛座的男子搖下車窗,不過因為太多記者擋在攝影機前,所以看得並不清楚。男子不知說了什麼,記者們紛紛讓路,使他順利將車開進地下室。接著,新聞便結束。

    “搞什麼!根本沒看到他長什麼樣。”雲泥嬌嗔轉檯看她的旅遊頻道。

    深白松了一口氣,卻也難掩失望。難道她也希望看紀冬陽一眼嗎?廢話!好奇心人皆有之,更何況她和紀冬陽還是舊識,想看看老朋友現在過得好不好也是人之常情吧,她告訴自己。

    “好無聊,我要去睡覺了。”深白伸伸懶腰。身為言情作家,每到截稿日逼近時,她也不能免俗地上演趕稿的戲碼,而這一趕就是日夜不分、驚天地又泣鬼神。

    叮咚,叮咚。有人按門鈴。

    她從門縫望去,是穿卡其色制服的快遞小弟,鴨舌帽下一張年輕臉龐正沖著她燦笑。咦!什麼時候送快遞的變得這麼熱情?

    “請問這裡是喬深白小姐的住處嗎?”男孩爽朗地說。

    “呃,我就是。”不知怎地,她覺得這個快遞小弟的笑容不只太過熱情,還……有點賊、有點曖昧,讓她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喬小姐,你好,這是我們董事長要給你的包裹,麻煩請簽收。你知道吧?‘東陽物流’。”他特別強調“東陽物流”四個字。

    “很抱歉,我並不認識你們董事長,請把東西送回去吧。”她打死不承認自己是紀冬陽要找的“喬妹”,太丟臉了吧。

    “千萬不可。董事長有交代,只要喬小姐看一眼裡面的東西,就會想起他,所以無論如何都要請你收下;如果喬小姐不肯收,那我也不必回去上班了,所以請喬小姐救救我……”他的笑容變成苦瓜臉。

    “哪那麼嚴重!”她哂笑,接過包裹,拔掉筆蓋,在簽收單上寫下名字。

    回到房裡,拆開包裝的牛皮紙,發現裡頭放著一隻粉藍色的毛織手套。她不會忘記,這是裴健送給她的生日禮物,曾經是她的寶貝。她還記得為了尋找遺失的這只手套,她翻遍了家裡每一個角落,又愧疚又傷心,直到裴健拋棄了她,她憤而把另一隻手套丟掉為止。

    原來是藏在紀冬陽那裡。

    不可否認,她是有點感動的,畢竟他珍藏這只手套將近十年,如果不念舊,是不可能這麼做的。

    但是非常可惜,她喬深白是不可能再為另一個男人掉眼淚了,她的眼淚已經在十年前為某個人流幹。從此以後,她就不曾再為誰落淚,就算傷心,也只會微笑。

    雖然她有預感紀冬陽會把事情鬧大,直到她出現為止;但她並不想改變現有的生活,所以她拔掉電話線、關上手機,索性當個縮頭烏龜,用棉被蓋住臉呼呼大睡。

    然而,事情似乎變得相當棘手,紀冬陽存心要跟她作對似;他在當天下午接受記者訪問,暢談他的創業理念、經營哲學,當然還有令整個社會刮起討論旋風的“喬妹”。

    深白一邊吃著便當一邊咒駡他,可是眼睛卻不爭氣地猛盯著電視機。

    九年多了,他遠比她記憶中還要好看。她以為男人年過三十就會有啤酒肚;如果沒有啤酒肚,額頭也會開始有點禿;就算額頭沒有禿,也會顯得世故老成。可是鏡頭前的紀冬陽黑髮濃密、體格健美,小麥色的皮膚健康又緊實,微凸的眉棱骨讓他的眼睛顯得深邃,高挺的鼻樑配上線條優美的菱形唇,簡直完美到不行。

    重要的是,他的笑容充滿真誠,並沒有因為在社會上打過滾而變得老練圓滑,也沒有因此染上商人的市儈氣息。

    深白直覺這個男人不需要名牌,因為他本身就是“名牌”。

    “原來紀冬陽先生的父親是紀貫夫,也就是國內頂頂有名的實業家紀董事長的獨生子。您如此年輕有為又未婚,實在是全國女性同胞們的福音啊!”女記者一臉垂涎。早在今早廣告登出之前,所有媒體就把他的祖宗十八代給查得徹徹底底,以滿足大眾的偷窺欲。

    “雖然我目前未婚,也沒有女朋友,可是我心裡已經有一位女性。”他笑著提醒她:“正確來說,是未婚妻。”聽!他那語氣好像真有這麼一回事。

    有病!喬深白搖頭,這傢伙年紀輕輕的頭殼就壞去,實在可惜。

    女記者仿佛只聽見她想聽的,對他後面的補充置若罔聞。“那麼可以請問紀先生喜歡什麼樣的女孩?你對另一半的要求又是什麼?可以說出來給我們這些未婚女性做參考嗎?”女記者巧笑倩兮,頻頻對坐在對面的紀冬陽拋媚眼。

    噁心!深白真的很想轉檯,卻又忍不住想知道紀冬陽接下來會說些什麼。她覺得她必須好好“監督”他,以防他亂講話,雖然她沒有能力可以隔空向他發功。

    “林小姐,今天的主題應該是關於‘喬妹’的事吧?”旁邊一位元男記者禁不住提醒她。

    “知道啦!”女記者擺明要忽略這件事,心不甘情不願地說:“請問紀先生要不要談談你登報的動機?還有你跟‘喬妹’是什麼關係?為什麼你要找她?難道這麼多年來,你都沒有遇過讓你心動的女人嗎?”

    她的語氣活像正牌女友在拷問。深白沒有忽略紀冬陽的表情有那麼一點不爽,雖然他表現得很有風度。不過在他開始談論他的“喬妹”時,他的眼神變得異常溫柔。當然,他的眼神有多溫柔,女記者的臉色就有多臭!

    “她是個很美麗、很聰明、很有智慧的女人。其實我要先在這裡對她說聲抱歉。如果我的行為對她造成困擾,那我真的很抱歉,希望她可以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

    “紀先生,我覺得你說得好籠統喔,美麗聰明又有智慧的女人滿街都是,你不覺得這麼做太傻嗎?”女記者不死心地說,刻意貶低喬妹。

    深白覺得紀冬陽上的其實是綜藝節目,他身後則綁了一顆氣球,正不斷不斷地充著氣,直到爆炸為止。

    “你一定沒有真正戀愛過對不對?”紀冬陽笑著說,“你曾經愛過一個人嗎?如果是,你能很真確地說出愛他的理由嗎?不能吧?因為愛他,所以他的一切對你來說都是最美好的,不是嗎?”

    女記者瞬間變了臉色,只能尷尬地陪笑,不過在場的記者都為他的這番話而感動了。

    他的EQ然很高,不但沒有動怒,反而露出迷死人的笑容。“如果要我說得仔細點也行。喬小姐有一雙非常漂亮的大眼睛,長得有點像日本女明星松隆子,她最喜歡的顏色是藍色,最討厭人家遲到,最痛恨男人說謊,因為她曾經受過感情的傷,所以對自己沒有自信,對愛情缺乏安全感。”

    什麼嘛!自以為是心理醫生嗎?她跟他有很熟嗎?居然開始剖析起她的內心世界。

    自以為是的笨蛋!她狠狠瞪了他一眼,雖然不管用。

    “還有,她也很討厭人家自以為是。”他補了一句。

    Shit!害她被排骨噎到。咳了幾聲,連忙到廚房冰箱找水喝,但耳朵可沒放過繼續監聽他的談話。

    “可以請問喬小姐是哪點吸引你,讓你在十年後還對她念念不忘?”女記者真的很好奇,很想知道原因,因為這位喬小姐的事蹟聽起來實在很

    平凡。

    “你相信世界上有一個人和你心靈相通嗎?我對她就是這種感覺。例如我們都喜歡金庸小說裡同一個女主角,喜歡同一種顏色,喜歡維梅爾的畫,喜歡黑夜,討厭女人無所不用其極地減肥,吃漢堡一定要加番茄醬但是不加酸黃瓜,吃薯條一定要沾胡椒粉,喜歡蕭邦,喜歡瑪麗亞凱莉,但不是每一首歌都喜歡……”

    他說得興味盎然,但每說一項,女記者就覺得自己離他愈來愈遠。平常下班後她最喜歡和同事去KTV唱歌,或是聊八卦,收集各大百貨公司最新特價DM,然後瘋狂Shopping。維梅爾是誰?很有名嗎?怎麼從來沒聽過?看來她跟紀冬陽好像不怎麼match。

    電視機前,深白卻紅了眼眶。她不知道紀冬陽把她的嗜好記得這麼清楚。他們的相識對她而言不過是萍水相逢,不過是以裴健為媒介的一種交流,完全沒有單獨聯絡的支撐點。

    只是,她一點都開心不起來,因為他又讓她想起了裴健。這些年,她刻意不去想起紀冬陽,因為他和某個人的名字息息相關,所以他也被歸檔在屬於裴健的檔案夾裡,然後一次殺光光。

    該死的紀冬陽!他知不知道自己的舉動已經激怒了她?此時她恨得想沖進電視機裡掐他的脖子,讓他為自己的大嘴巴付出代價。

    “假如,我是說假如喔,你一直找不到喬小姐怎麼辦?”女記者真的是非常白目,深白仿佛看見他身後的大氣球已經到了臨爆點。

    果然,任紀冬陽脾氣再好也有限度,他的笑容在瞬間隱去,一股殺氣看得現場所有記者頭皮發麻,心頭小鹿亂撞,不,是忐忑不安、七上八下……

    當所有人都以為他要爆發的同時,紀冬陽卻又換上親和力十足的微笑。“不可能。‘東陽物流’沒有達不到的任務,沒有送不到的貨。這不是我在自誇,我已經請人把我對喬小姐的心意送達,就等她的回應。不過我希望大家不要去打擾喬小姐,我並不希望因此造成她的困擾。”

    媽呀,這傢伙在耍寶啊!深白大笑,現場幾位元記者下巴也掉了下來。然而,之後的深情告白終於使她抓狂。

    “那……紀先生,如果現在喬小姐正在看電視,你最想對她說什麼話?”女記者抹抹額頭泌出的冷汗。

    “對了,我有沒有說過她是言情小說作家?”紀冬陽不知哪根筋不對,竟然冒出這句話。這下喬深白不只想掐死他,還想自我了斷算了,太丟臉了!

    “言情小說?可以請問是哪家出版社嗎?”記者們在一旁拚命作筆記,準備跑新聞啦!

    “這我不能透露,我怕她會生氣。”其實全國出版言情小說的大出版社也就那麼幾家,很容易就能探聽出來,紀冬陽等於是擺明瞭要告訴大家他的喬妹是誰。

    現在才怕我生氣未免太、晚、了、吧?!喬深白巴不得跳進電視機裡給他一頓周星馳電影裡,傳說中天底下最惡毒的“面目全非掌”。

    “那……最後,請問你有話要藉這機會對喬小姐說嗎?”男記者問。

    “深白,按照約定,請你嫁給我吧。”

    他突然當著全國人的面說出她的名字,她抱頭呻吟,而倚在門邊偷觀察她的雲泥則露出淺淺的微笑。

    非常的好,非常的好……深白咬牙切齒地在房裡踱步。

    一覺醒來,竟然多了個未婚夫!他一出手就攪亂她的世界,果然是個狠角色,現在她已經沒有臉出去見人了。大家會怎麼想?她還能繼續在江湖上混下去嗎?想到這裡,她就心臟無力。

    叮噹,叮噹。門鈴又響。聽這急促的聲音,鐵定是八卦女王蘇燦燦。

    “雲泥,拜託跟她說我不在……”深白輕聲在雲泥耳邊說。

    “喬深白,我知道你在家,不要躲了,快出來接客!”門外響起蘇燦燦中氣十足的聲音。

    “來了。你是千里眼還是在我家裝監視器啊?”深白無奈,只好以龜速去開門。

    “動作快一點,你不知道我很忙嗎?”燦燦盯著腕表,其實她還有一個多小時可以蘑菇外加“拷問”,像她這麼敬業的編輯,怎麼可以錯過第一手的八卦呢。

    “是是是。壹週刊應該找你去當記者。”深白以比龜爬稍稍快一點的速度前進。

    進入“橡樹出版社”已經快七年,責任編輯也換過幾個,但從沒遇過像蘇燦燦這麼迷糊的編輯。想當年燦燦剛從大學畢業,第一份工作就是進入“橡樹出版社”當編輯;國立大學中文系的文藝造詣當然不是蓋的,可是偏偏她記性極差,有好幾次過了截稿日期而不自知,害得深白拉下老臉替她求情。幸好深白已經算是個小有名氣的作家,連主編也不得不買帳而放她一馬。

    因此每當燦燦負責的幾位作家快要截稿時,深白比誰都還要緊張,她可不想老進主編辦公室喝咖啡。

    “你幹嘛這麼快來我家?下星期才截稿喔。”她其實是在提醒她下星期就要截稿,別忘嘍!

    “喔。因為我怕我等一下就會忘記,所以先過來聽八卦嘍!”很好,這就是蘇燦燦的本性,以天下八卦為己任,置他人痛苦於度外。

    “既然你什麼都會忘記,那我說了也是白說,不如現在就當我已經說過,而你也忘光了,OK?”

    “喬深白,少跟我要嘴皮子。你真的很不夠意思耶,竟敢給我關手機,知不知道出版社的留言版已經被你的粉絲擠爆了?快點過來告訴我,你跟紀冬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大小姐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優雅地翹起腿,用手拍拍旁邊的空位,暗示她坐下。

    “我只是懶得解釋。”死紀冬陽,害我變得如此窩囊!她又罵,想來紀冬陽今天耳朵應該會癢個不停。

    “知道嗎?朱總還說可以免費幫出版社打廣告,要你快快出面說明。我告訴她千萬不可,喬深白是我的,要利用她替公司打廣告也該是我的功勞,這樣我就可以跟賴雨農邀功嘍!”

    “你還真是有良心。”深白皮笑肉不笑。

    “呵呵,等我當上主編,你還不是可以跟著吃香喝辣咩。”

    “當啥主編?直接當老闆娘不是更好?”深白消遣她。

    “這我還在努力當中。”她大小姐說起倒追賴雨農的事情毫不臉紅。

    “請問……我可以加入嗎?”李雲泥笑嘻嘻地從房裡走出來,小沙織剛剛睡,她可不想錯過聽好戲的機會。

    燦燦看見雲泥,臉色明顯的不自然。她暗戀出版社老闆賴雨農早不是秘密,可是公司卻有流言說賴雨農對李雲泥頗有好感,令她大吃飛醋!

    賴雨農平日不苟言笑、一本正經,然而當兩年前李雲泥懷著孩子出現在出版社後,賴雨農難得地對旗下的作者表達關懷之意,因此老闆喜歡李雲泥的謠言不脛而走。

    夾在兩個女人之間的深白,日子難過可想而知。不過燦燦並不知道其實賴雨農是雲泥的表哥,是深白故意隱瞞,想多看她吃醋的可愛模樣。深白承認自己有點變態,但她就是忍不住。

    所以,燦燦不置可否地盯著雲泥。雲泥得天獨厚,生了孩子,身材還是纖瘦骨感,讓燦燦巴不得想把短裙往下拉,好遮住裙下一截白嫩嫩的大腿。在雲泥面前,她老覺得自己肥得像被豬附身。

    深白望著兩雙好奇的眼睛直勾勾地瞧著自己,不由得深歎一口氣。

    要追憶她早已不願重提的往昔,該是多麼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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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30 02:17: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不好意思,教授剛剛臨時找裴健,所以今天可能沒有辦法陪你。你有什麼話要我轉達嗎?”紀冬陽對著在男生宿舍會客室裡的女孩說。

    女孩看起來楚楚可憐,透著一股純真的氣質,臉上看不出失望的表情。“沒關係,請你告訴裴健我來過。還有,祝他耶誕節快樂。”

    她微笑地將包裝精緻的紙袋遞給了他,那笑容令紀冬陽感到深深的罪惡。

    “那……你要回去了嗎?”他望望牆上的鐘,晚上十點多了。

    “我搭十二點多的夜車回去。”她淡淡地說。

    為了給裴健一個驚喜,五點一放學,她立刻趕搭自強號火車上臺北,只為了見他一面、給他一份她親手織的聖誕禮物,然後搭最後一班普通車回去,在火車上過夜,回到高雄剛好天亮。

    可惜還是沒能見到她思念的他,她低頭盯著鞋尖,難掩失落。

    “你等一下,我開車送你去車站。”紀冬陽不容她拒絕,撂下一句話就離去。

    他腳步好沉重。他生裴健的氣,也生自己的氣。和裴健同寢室快一學期,自從裴健開始跟倪亞靈交往後,就要他代接喬深白的電話,這期間他不知在電話中替他撒了多少謊。

    每騙她一次,他的罪惡感就更深一層。不可否認,男人之間的友誼很奇怪,明明不屑這樣的行為,卻還是會替對方文過、掩飾。

    然而,在電話裡是一回事,面對面又是另外一回事。

    第一眼見到喬深白時,他沒有料到她遠比他想像的還要天真美麗,他不懂裴健為什麼忍心辜負這樣的女孩。

    今晚裴健帶著倪亞靈去參加聖誕舞會,對於那種熱鬧的場合他不感興趣,寧可留在宿舍看武俠小說,因此,當舍監通報裴健有訪客時,他第一個猜想的人就是喬深白。

    回到房裡,他抓起掛在椅背上的黑色皮夾克套上,換上深藍色牛仔褲,穿上馬汀鞋就匆匆跑下樓。果然,喬深白沒有等他就自行離開。

    知道她沒有走遠,他急忙沖出宿舍大門,跑向前攔住她。

    “不是叫你等我嗎?我送你去車站。”他微喘地說。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坐公車。”她回答,其實是因為她有感情潔癖,不願意跟其他男生太靠近。

    “我送你,我不能讓女孩子這麼晚了一個人回去,這是原則問題。”他負氣地拽起她的手臂往停車場方向走去,像是在跟誰賭氣似的,堅定地扣著她的手腕。深白隱約感覺到他的氣憤,可是卻不知道為什麼。

    到了停車場,她有點意外地看著他的車,因為它漂亮得像雜誌裡的展示車。他開了副駕駛座車門請她入座,讓她有一種備受禮遇的感覺。她發現座位底下有一袋書,好奇地打開來看,書籍種類很多,最讓她感興趣的是金庸小說,她隨意拿起一本“射雕英雄傳”翻閱。

    “你看金庸小說嗎?”他邊發動車子邊問,希望藉由話題來打破尷尬。

    “嗯,很喜歡。”

    “最喜歡哪一套?”

    “鹿鼎記。”她不假思索地說。

    “真的嗎?我也是。我認為‘鹿鼎記’是金庸小說經典中的經典。”他笑著說。

    “你最喜歡韋小寶的哪個老婆?”換她問。

    “雙兒。又機靈又貼心,是所有女人中對韋小寶最好的。”

    她笑了,點頭表示認同。

    “那你最喜歡金庸筆下哪一位女主角?”他問。

    “你呢?”她反問。“我喜歡的女主角很特別,很聰明,很癡心。”

    “我的也是!”他訝然,覺得好像跟她很能溝通。“不是黃蓉,不是小龍女,也不是趙敏。”

    “是程靈素。”她笑著。

    “答對了!我最喜歡她,她聰慧無雙,願意為心愛的人奉獻所有,而且不含任何私心,我覺得這是很難得的境界。”他說。

    她斂下睫毛,低頭沉思。紀冬陽仿佛可以猜出她正在想些什麼,她也是像程靈素那般癡情的奇女子嗎?而裴健是她的胡斐嗎?他不忍,因為他比誰都清楚,她跟裴健的戀情註定要走向不幸。

    “其實,任盈盈也很不錯,我曾經在她們之間猶豫過,不知該做何選擇呢。”他故作輕鬆地說。

    “可惜,她們愛的人,心裡都有別人。”她訥訥地說。“雖然後來令狐沖也愛上了盈盈,但我還是覺得遺憾。”

    嗯,得到反效果了,紀冬陽心底小冒汗。

    “看看其它的書,有興趣可以借你讀一讀。”轉移話題是王道。

    果然,她繼續往下翻。“你看罪與罰、茶花女?簡直是文藝青年才會做的事。”她笑說。裴健從不看小說的,他缺乏看完一本小說的耐心;不過他用另外一種生活方式帶給她快樂。

    每當她心情不好的時候,他總有辦法逗得她破涕為笑,他永遠有那麼多鬼點子、記得那麼多的笑話,讓她忘了煩惱、忘了哭。

    他是像陽光般耀眼又快樂的男孩,是她心上溫暖的太陽。

    他們是鄰居,是青梅竹馬,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戀人。

    裴健聰明幽默,英俊颯爽,是她從小就崇拜愛慕的物件;而她的清麗慧黠、善解人意也深深吸引著他。他們的相戀是很自然的事,雙方家長也樂觀其成。

    他大她三歲,所以當她升上高一時,他考上了第一志願台大機械系。於是兩人開始了遠距離戀愛,他們約定,三年後她要成為他的學妹,她一直深信不疑。

    想起了他,她的唇邊不覺扯動一絲甜蜜的笑意。

    “讀過罪與罰,你不覺得有時候自以為是正義使者的想法是最可怕的嗎?”紀冬陽看見了她的微笑,心底竟有一點點異樣的感覺,像被人用羽毛輕輕刷過,感覺刺刺又癢癢的。

    “所以我最討厭自以為是的人。”她撥撥遮住視線的幾根髮絲。

    他按下音響鍵,一道高亢又深情的聲音從音箱中流瀉而出,她立刻聽出是哪首曲子。“原來你不止喜歡文學,還聽歌劇。這首我也很喜歡,是‘公主徹夜未眠’。”

    他倏地轉頭看她,不知該怎麼形容他的驚喜。“你也喜歡嗎?”

    “我阿姨是音樂老師,我從小跟著阿姨聽過不少。每次聽這首曲子,她都會掉淚。月光、樹影、茉莉花與紫禁城,卡拉富王子期盼著公主給他愛情,期盼著融化她冰冷的心。”她只是脫口而出,卻說得很有意境。

    “說得很好。”他由衷證賞道,這年頭有內涵的女孩不多,而他竟認識了她。

    “後期浪漫派音樂實在是很好聽啊。”她閉上眼睛,忘我地聆聽。不止紀冬陽高興,喬深白也因為遇到同樣喜愛音樂的人而跟著心情飛揚。

    他們談著談著,仿佛多年的朋友,竟忘了彼此還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

    “餓嗎?”他問。

    “我想吃麥當勞。”她回答如此直接,令他笑了。車子在火車站附近的麥當勞前暫停,他下去買了她指定的漢堡餐。

    “小姐,一份麥香魚,一份麥克雞餐。麥香魚加番茄醬不加酸黃瓜,可樂去冰,薯條不要灑太多鹽,再給我兩包胡椒粉。”紀冬陽一口氣點完餐。

    站在櫃檯前,收銀小妹傻眼,聽他念了一長串,只記得兩包胡椒粉,而他則一個勁兒笑個不停,仿佛很享受當個“奧客”。

    買了兩份套餐後,他們就坐在車子裡吃。

    “不好意思,你車子這麼乾淨漂亮,在裡面吃東西很容易弄髒。”她歉然地說。

    “沒關係,我不是車奴,不介意在車上吃東西。”他答得很爽快。

    才怪!他紀冬陽是標準的愛車族加潔癖狂,同學們都知道要搭他的車必須遵守他的“四不一沒有”政策,不帶食物、不抽煙、不打嗝、不挖鼻孔外加沒有香港腳。現在為了個剛剛認識的小姑娘破了例還真是奇跡。

    “薯條還是要沾胡椒粉才好吃。”她撕開胡椒粉袋,因為力道沒有控制好,眼尖的紀冬陽看見幾顆黑胡椒落在皮椅上。

    他深吸一口氣,忍耐忍耐!

    可是她無邪的笑容、毫不造作的吃相使他很快便忘記一切。

    “今晚是聖誕夜,你看,街上好熱鬧,街燈好漂亮。”她盯著車窗外一片繁榮的景象,每間商店都噴上雪白的噴霧,像下雪一樣,放肆地佔據街道的每一個角落;而櫥窗裡,一棵棵掛著閃耀飾品的聖誕樹,提醒著過路的人,今晚是聖誕夜,應該要跟親愛的人一起度過。

    “可惜裴大哥不能來,如果他也能跟我們在一起就好了。”她輕輕地說,其實內心一點都不好受,要不是有紀冬陽陪伴,她一定沿路哭著回去。期待了那麼久,好不容易盼來了,卻要這麼錯過,她好不甘心。

    他的心一抽。“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他撒謊,不想讓她知道殘酷的真相。

    “他近來好忙喔,老說他有好多功課,忙得沒有時間睡覺,每次打電話去宿舍,十次有九次都是你接的,他真……有這麼忙嗎?”她愈來愈不瞭解裴健了。

    忙?是忙著和倪亞靈約會吧!他心底冷笑。倪亞靈的父親與他的父親是生意上的夥伴,兩家一直都有來往,原本倪亞靈屬意的人是他,可是被拒絕久了,漸漸對他死了心,反倒讓裴健乘虛而入,兩人火速陷入熱戀。

    生長在那樣富裕的家庭,從小他對家裡來來去去的阿姨早就見怪不怪。

    父親紀貫夫是臺灣屬一屬二的政商名人,舉凡女明星、女主播到女記者,他都在父親的豪宅裡親眼見過;見多了濃妝豔抹、豔光四射的女人後,他反而對漂亮的女人免疫了。

    他並不怪父親,只因母親過世之後,父親太寂寞了。他知道父親是深愛母親的,否則他不會依然保留母親生前最愛的那些盆栽,並且每天悉心照料。

    既然失去了最愛,那麼其它的愛情都只是生命的點綴。

    “今晚是聖誕夜,你為什麼一個人?難道你沒有女朋友嗎?”她好奇地問。

    他長得英俊瀟灑、器宇非凡,一點都不輸給她的裴大哥;而且開得起這樣的名車,應該也有良好的家庭背景。她不懂,為何他會在聖誕夜陪她這個傻丫頭在街上閑晃?他沒有想要在一起的人嗎?

    “我不需要女朋友。”他笑了笑,這回答向來是他的標準答案。學校裡喜歡他的女孩很多,但都無法使他心動,原因他也不明白,沒感覺就是沒感覺,完全沒得勉強。

    此刻家裡的聖誕Party正在熱鬧展開,新的女主人是當紅的電影明星,可是他對於那種奢華的場合完全提不起興趣,寧可一個人安安靜靜,頂多跟喜歡的人聊聊天;例如現在,他跟喬深白在車內,就令他感到很自在。

    “胡說。你一定有很多女朋友。”她表情認真。

    “為什麼?”

    “因為你人很好啊。”她面容清純可愛,讓他完全看不見那灑落的落寞。瞬間,他竟覺得她好可愛,可愛得讓他好心動,他不敢相信,他喜歡喬深白,真的喜歡,這曖昧的感情如此來勢洶洶,害他的心掀起一陣海嘯。

    “人好跟有沒有女朋友是兩回事吧!”他笑答,心裡卻很不平靜。

    沉默了一會兒,他斟酌著該如何事先替她打“預防針”。他不願意見她無憂的俏臉蒙上烏雲,更不願她純情的心被撕碎,那同時也會使他心痛。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裴健在感情上對你不忠誠,你會怎麼辦?”他問。

    “不會的,裴大哥心裡只有我,而我心裡也只有他,所以這個問題不存在。”她回答迅速,半點不遲疑。

    完了!果然是他最害怕的答案。

    “所以我說是‘如果’啊。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他有其他的女朋友,你會怎麼辦?”他再次強調喔。

    這次,她歪著頭思考了三秒鐘,還是眨著一雙圓滾滾的眼睛說:“沒有‘如果’。裴大哥不可能對不起我,他說過會永遠對我好。”

    他開始冒冷汗。“可是人總會有犯錯的時候,難保他不會犯錯。”

    “我知道他不會。我們會結婚生子,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她堅定地說。

    好吧,他放棄了。不能怪她的無知,只能說敗給少女不切實際的浪漫情懷。

    “如果,我再重申一次是‘如果’喔。如果十年後你未嫁我未娶,而我們身邊又都沒有理想的物件,你願意嫁給我嗎?”

    他訝異自己竟會提出這麼蠢的建議。他真有那麼喜歡喬深白嗎?喜歡到提早十年“預約”?

    “你這不是傻問題嗎?十年後我早就嫁給裴大哥了,怎麼可能還會嫁給你。”她嬌嗔,認為他在尋她開心。

    OK,說不過她,看來她是鐵了心信任裴健。那傢伙有這麼善良又無條件相信他的女朋友,竟然不懂得珍惜,這世上還有天理嗎?他心中竄起一股酸味。

    “你討厭我嗎?”他很想縫上自己的嘴,防止它再說出蠢話,可是又很想知道她對他的感覺。

    “為什麼這麼問?如果我討厭你,現在就不會跟你在這裡閒聊啦。紀大哥,說真的,像你這麼優秀的男生,一定有很多女生排隊等著要嫁給你,所以十年後你也不可能會單身。”她由衷讚美他。

    “十年後的事誰說得准呢。”他意有所指,話裡藏話,說不定她很快就會得知裴健另結新歡的事實了。

    “是說不準。但是我對和裴大哥結婚的事是有絕對信心的。”她語氣肯定地說。

    算了,他不想當壞人,不想破壞她心中對愛情的那份美好憧憬。

    時間飛快流逝,火車站很快就到了,因為火車站附近不好停車,所以她堅持不讓他送她進火車站。

    “一個人坐夜車要小心,這是我的私人電話,到了高雄記得打電話告知我一聲,不論多早我都會起來接,一定喔。”她下車的同時,他隨手抄下安裝在寢室的私人電話號碼遞給她。

    她接過後愣了愣,有點為他的細心體貼感動,站在車門外彎身對著他露出燦爛一笑。“紀大哥,你真的是個好人。我答應你,如果十年後我們都沒有物件,你一定是我唯一的選擇。”

    她笑著向他揮手,走了幾步,似乎想到什麼,又回過頭向他走來。

    他的心倏地漏跳了好幾拍。

    “忘了跟你說,聖誕快樂。”她笑容好甜美。

    他喜出望外,一顆心像被浸在檸檬汁裡,令他心悸,心動不已;而車內和車外隔成兩個世界,外面寒風冷冽,裡面是溫暖的春天。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那抹小小的纖細身影,在他眼裡顯得多麼可愛。

    可是……她的幸福快樂能夠維持多久?他憂心。握著方向盤,他的世界又重回寂寞,沒有她在的車內,變得沉靜又冷清。以前不覺得,可是此刻卻覺得特別難受。因為有了比較,才能瞭解擁有和失去的差別;因為有了比較,才能瞭解他的幸福其實有殘缺。

    一瞬間,他突然能體會父親的心情了。因為經歷過寒冬,所以春天更顯美好;也因為知道春天的美好,所以寒冬變得可以忍受。但,假如春天永遠不再回來呢?

    他依然生氣,氣不懂得珍惜她的人,也氣自己。他隱瞞真相,何嘗不可惡?

    突然,一個小小的藍色絨毛狀的東西吸引住他的視線,他伸手在副駕駛座底下撿起,是一隻粉藍色的女用手套,是她不小心遺落的手套;他嗅著主人還殘留在上面的香味,不知怎麼的,竟有一股想占為己有的衝動。

    應該可以為她保留十年吧,他想。

    半年後,喬深白站在黑暗中心痛得直發抖,任她怎麼也想不透,這種事情竟會發生在她身上!

    隔著兩道窗,裴健在那頭正和一個打扮時髦亮麗的女孩子卿卿我我,那眼中的溫柔她再熟悉不過。總以為那目光這一生都只能被她佔有,然而卻如此輕易地被奪走。

    曾經,這道窗是他們秘密約會的視窗,因為相隔不到五公尺,所以每天他們都能隔著視窗互道晚安,有時候他會在對面耍寶逗她開心,或是早晨在窗臺插上一束紅玫瑰傾訴愛意。雖然他上臺北後房間空著,每天不再有人隔著視窗呼喊她的名字,但她還是會習慣性地打開窗戶,假裝他還在,期待也許有一天醒來會看見他窗臺上的一束玫瑰花。

    原來玫瑰會凋謝,跟他的心會改變是一樣的,兩者她都攔不住。

    是她太過天真,還是不夠敏感?竟然完全沒有發覺他的變化!

    寒假過後,他的信件與電話少了是事實。他很少待在寢室裡,也很少接電話,他的聲音變得冷淡,話題也很制式化;他不再說甜言蜜語,也不關心她的生活,不提要回家,也不想她上臺北看他。

    一切的一切,在抽絲剝繭後,她的田心慮逐漸變得清明,原來紀冬陽早就警告過她,是她太過相信愛情,毫無警覺能力。

    原來,原來……男人呵,原來都是一丘之貉,都是喜新厭舊的壞東西。她痛心,兩行清淚洗滌著她的傷悲。被背叛的痛楚如一把鋒利的刀,狠狠地插進她的心窩,殘酷地淩遲著她。

    仿佛意識到她含恨的目光,又或者是心虛,裴健刷的一聲拉上窗簾,也奪走她心上的暖陽;那瞬間,她看見他的側臉,既柔情又無情,柔情已不屬於她,而無情她拒絕接受。

    好冷!酷熱的夏暑卻令她感到寒冷,多年的愛戀在一瞬間化為泡沫。

    她繼續站在原地,等待那最後僅存的希望慢慢燃燒,最後成為一堆灰燼。

    初戀在十七歲那年嘎然而止,而她的愛情似乎也就此停在那裡。

    北上念大學後,她也和幾個男孩短暫交往過,不過最後總是不了了之。她想起了最後一次的戀愛是在三年前,那時羅雅得對她提出分手時說的一番話。

    “知道嗎?你心裡有病。”咖啡廳裡,他冷淡地說。

    “我知道我有心病,但是這跟你要和我分手有什麼關係?”她也很平淡。從外人眼裡看來,他們的確一點都不像情侶,反而像是來談公事的。

    “有沒有關係你應該比我清楚。”這些日子以來,頻繁的吵架已經磨光了他的耐性,他只想快點解脫。

    “說穿了男人就是喜新厭舊,見一個愛一個,你還敢說你跟那個姓謝的女人沒有關係嗎?”她冷笑。

    “又來了。喬深白,到底要我說幾次我跟艾湄之間絕對沒有任何曖昧關係?”他提高音量說道。

    “是嗎?那麼為什麼每次她一打電話你就隨傳隨到,一點都沒有顧慮到我的想法?你的車上為什麼放著她愛聽的CD、為什麼留著她的外套?”

    “這些我都已經跟你解釋過很多遍了,現在我不想再提,OK?”

    “不打自招,惱羞成怒嘍?”

    “喬深白,你──”羅雅得氣得說不出話來,喬深白拗起來是可以活活把人給氣死的。

    剛剛交往時,他認為她愛吃醋的性格很可愛,可是漸漸的,她愈來愈緊迫釘人的方式卻幾乎使他窒息;他不明白,為什麼她總有那麼大的神通能找到他?總有那麼多的理由來懷疑他?

    開心的時候,她像世上最美麗的天使,會說最甜蜜的笑話讓他樂得哈哈大笑;然而一旦打翻醋桶,包准嗆得人涕泗滂沱,活像一口氣吃下整包超涼口香糖,讓他每分每秒都想哭。

    任羅雅得脾氣再好也不想繼續過著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一年多來,他身邊的女性友人早已被她給得罪光了;只要有女人靠近他,就會令他心驚膽跳,深怕喬深白會從不知名的地方跳出來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駡,真是夢魘啊。

    “你不相信男人。”他歎了口氣。

    “是男人不值得相信。”她啜了口檸檬紅茶,這微酸微甜的滋味像極了愛情。

    “不是所有男人都是壞蛋,深白。我一直都對你忠貞不二、忠心耿耿啊,為什麼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淪落到在愛人面前講這種話,羅雅得替自己感到可悲。

    “就算這一次我相信你,那麼明天呢?下一次呢?我能相信你多久?一個星期?還是一個月?”她說。

    羅雅得無語,無奈地搖搖頭,他認輸了,喬深白的固執已經打敗了他。

    “所有愛情的結果最後終會導向背叛。”深白淡淡地說,淡得像在說給自己聽。

    “深白,你不覺得很諷刺嗎?你是寫愛情小說的,可是你卻比誰都不相信愛情。”

    “因為完美的愛情在現實中根本不存在,所以我提供讀者一個被建構的愛情故事,讓所有感情失意的人可以找到寄託。”她細緻的手指畫著玻璃杯外的水珠,看它們一滴一滴會合而流下,就如她和羅雅得的戀情終究宣告失敗。

    “為什麼愛情一定要完美?男女之間偶爾吵吵架、拌拌嘴不但無傷大雅,還能為生活增添情趣,難道在你心中愛情只有兩人世界這個選擇嗎?”

    “為什麼愛情一定要完美?嗯……這段話不錯,記起來,可以用在我的小說上。”她沉吟著,無視於他的詫異,拿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記下他剛剛說的話。

    羅雅得是雜誌社編輯,當年就是為了製作一系列言情小說作者相關報導而認識深白,當時深白入行剛滿兩年,是初出道就受到歡迎的新星。在作者與作品多如牛毛的言情小說界中,能以第一本小說就打響知名度的並不多,尤其深白並沒有特殊背景,出版社也沒有特別為她包裝。

    見面幾次後,羅雅得喜歡她的聰慧睿智,而深白則欣賞他灑脫幹練。他們是同一類型的人,所以更能彼此賞識;但現實又是另外一回事,只要談到感情的部分,深白總會變得不可理喻,平時的幽默風趣全拋到腦後。

    “深白,既然都要分手了,我想還是要奉勸你一句。不要作繭自縛,不要拒絕愛情,男人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不堪,至少,我就自認是一個好男人。每個人在感情路上都難免會受傷,但像你這樣偏激的實在太不健康了。”

    深白望著眼前這陪伴她一年多的男子,竟有一絲的不舍。羅雅得終究還是關心她,是她不識好歹,沒有勇氣去愛他。“對不起,雅得,是我不好,可是我一開始就說了,我已經沒有多餘的感情可以給予,我的生命裡早就沒有了愛情。謝謝你遺願意陪著我,謝謝。”

    她溫柔得可以把杯裡剩餘的冰塊瞬間溶化。

    “不,我相信只要你還可以寫得出那麼動人的愛情故事,就表示你對愛情依舊懷抱著希望,只是你需要能再次點燃心中火花的人。”

    “你說得真美,我好感動。”她快筆記下他說的話。

    她的專注令他有些哭笑不得。“你心裡只有小說,現實中你根本不需要男人,對吧?”

    “我只要跟我虛幻的完美男人談戀愛就夠了。”她笑著合上記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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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30 02:17:2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隨著“喬妹事件”不斷在媒體間發酵,連續一周來,紀冬陽那幾張帥得不得了的照片也占滿了各大報章雜誌的頭版,讓深白膩得幾乎已經到要吐血的地步。

    許多影劇記者專欄也不免討論起這件事。她冷眼看著這些標題──

    ──從天而降億萬未婚夫,“喬妹”飛上枝頭作鳳凰

    ──“喬妹”撿到寶,羨煞眾女星!

    哇勒,是沒有重要新聞可以寫了嗎?連紀冬陽這種芝麻綠豆小事也能寫這麼多篇文章騙稿酬哦?

    哇,這個經典!

    “喬妹”事件證明一件事──世界是不公平的!

    哼,就算她被一個萬人迷追求,這位元記者也不需要這麼義憤填膺吧?連世界公不公平這種詞都用上了喔。

    大略掃過報紙標題後,她不得不承認這些記者把她跟紀冬陽的故事編得真的很有創意,簡直比言情小說還要高潮迭起,然而她無心一一拜讀,因為還有更令她抓狂的事──就是她的小說截稿在即。

    以往只要在她趕稿子的前幾天,大夥兒鐵定離她遠遠的,沒人敢打擾她;她喬深白自閉起來是無血無淚、六親不認哪。

    叮噹,叮噹,有人按門鈴。

    深白盯著電腦螢幕右下角,現在是早上九點,離她該睡覺的時間已經超過三個小時了。她的男女主角正進入最高潮的章節,兩個從頭鬧到尾的歡喜冤家終於要在尾聲彼此坦承愛意,從此王子與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在這麼浪漫的時刻,她實在不怎麼想要挪動她的屁股去開門。

    “誰啊?”她拉開嗓門問。

    “東陽物流。請問喬深白小姐在嗎?”一道年輕嗓音從門外傳來。

    厚!該不會是紀冬陽那白目又請人送來無聊的東西了吧?深白皺了眉,不情不願地打開內鎖,隔著門縫望出去。

    嚇!深白一驚,門外的送貨小弟也一驚!

    深白一眼就認出他是上次那個笑得特別曖昧的小弟,但門外的男孩卻像見鬼般倒退了一步。這……面色蠟黃、披頭散髮、掛著熊貓眼、穿著水果圖案棉裙睡衣的女人,會是讓他們董事長朝思暮想的佳人嗎?

    “請問……你就是喬小姐嗎?”小弟還是想再確認一次,該不會是喬小姐的妹妹吧?不然怎麼跟上次差那麼多?

    “小弟弟年紀輕輕就得了失憶症哦?我就是喬深白。”她沒好氣地說,因為她知道自己趕稿的醜樣的確挺嚇人的,但也沒必要這麼誇張吧?

    “喬小姐,這是我們董事長要我送來的VIP卡,是他專屬休息室的金卡,因為最近有很多狗仔在跟蹤他,為了不想造成你的困擾,可是又很想見你一面,所以他想請你到公司一趟,現在車子已經在外面等了。”

    啊?這個紀冬陽有病啊?一大早讓人送來莫名其妙的東西,還要她去見他?當他皇上選妃啊?

    “哦,你覺得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糟?”一夜沒睡,她的氣色會好才怪。

    “是……有那麼一點。”男孩小心翼翼地說,帽檐下年輕的臉神色倉皇,他可不想得罪老闆的心上人。

    “是不是臉色很難看?黑眼圈很明顯?”

    “是……有那麼一點。”他還是很謹慎喔。

    “是就是,幹嘛加有那麼一點的廢話?”

    “是。”他豁出去了。

    “不錯不錯,你很誠實啊,叫什麼名字啊?易……英傑是吧?OK,我記住了。叫司機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去見紀冬陽那個笨蛋加自大狂。”她露出陰陰淺笑,顯然對他的回答很滿意。

    這女人是不是也有毛病啊?易英傑額上冒出黑線。

    深白自然有她的打算。既然他紀冬陽這麼不怕死,偏要招惹她,那她也就不必客氣,乾脆就這醜樣去把他給嚇跑,省得她還要浪費一番唇舌跟他周旋。男人都愛看漂亮美眉,她就不信要是紀冬陽知道十年後她醜成這副模樣還會敢要她!

    走進浴室,她迅速盥洗後,望著鏡中的自己,她喬深白雖然已經快要二十七,看起來卻還是相當青春哪!白皙的臉龐嵌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圓翹的鼻頭配上紅嫩飽滿的嘴唇,怎麼看都還是年輕無敵的美少女,不該如此蹉跎歲月啊。

    紀冬陽說她長得像松隆子?她盯著鏡子左瞧右瞧,好像有那麼一點相像,都有一雙圓圓的眼睛和豐腴的雙頰,重點是看起來都有種慧黠機靈的俏皮感。記得學生時代很多人都這麼對她說,說她長得像日本女明星般漂亮,可是裴健說不像,說她比松隆子還要美麗,於是她也就沒有在乎過這樣的恭維,更不曾看過松隆子演過的日劇。可是,她為什麼突然在意起紀冬陽說過的話?

    也許還是有點好面子,總不能在別人面前太邁還,好像這幾年她過得多糟糕似的;她的自尊心那麼強,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別人同情的眼光。

    選了一套米白色棉質洋裝,長髮用同色系的發圈紮好,擦了隔離霜,撲了一點蜜粉,拿起她裝滿寶貝的黑色大提包,就這麼出門去了。

    而等在外面雍容華貴的BMW750,卻一點也沒有影響她要拒絕他的決心。

    說是個人休息室,還不如說是一間高檔的私人俱樂部。

    深白無法置信地坐在正中央那被大理石環繞的皮沙發。淺灰色大理石不斷地向外延伸,更顯得沙發孤苦伶仃,也愈使人感到不安。位於“東陽大樓”頂樓的這間休息室大得驚人,深白覺得有錢人家的排場應該就是如此了吧。

    在她的小說裡,不能免俗地常常寫到有錢人,可是有時下筆總是有點心虛,因為她並不屬於那個世界的人,所以她好奇地東張西望,想把所見所聞記在腦海裡、寫進故事裡。

    這間休息室非常隱密,只有持卡人才能刷卡進入,進入後左手邊是一大片落地窗,窗邊有一個木制的吧台,讓人可以一邊淺酌一邊觀賞臺北街景;幾件運動器材佔據右方的角落,從器材上的痕跡可以看出主人經常使用這些健身器具。她所坐位置的正對面是可以遙控收放的螢幕,頭的上面架著單槍,螢幕下方有一整套高級的音響設備和一台筆記型電腦,電腦旁散亂著一疊DVD和幾本刊有“東陽物流”資訊的商業雜誌。

    看來紀冬陽平時都在這裡做運動、看電影、翻雜誌以度過他的空閒時光。

    鈴……

    偌大的空間,電話突然響起,教她更有一股刺探他人隱私的罪惡感。她心驚,瞪著在她右手邊那具長得很有科技感的電話,正在思忖該不該接電話時,已經自動傳來紀冬陽那帶點斯文氣息、卻不失陽剛味的男性嗓音:“深白,不要緊張,是我。”

    深白拿起話筒,正想好好罵他一頓,以報這星期來所受的悶氣之仇時,紀冬陽卻像能透視她般已經先搶著說:“深白,請你先別急著罵我,有話等會兒說,我只是要告訴你臨時有事走不開,不能馬上過去招待你,請你等我一下,一下下就好,可以嗎?深白,你在聽嗎?”

    “我會一直等到你來‘招待’我為止。烏她咬牙切齒地說。

    那頭的他大笑。“冰箱有飲料,你隨便喝,想吃什麼撥電話給我秘書,她會知道該怎麼做,不要跟我客氣,把它當自己家,OK?”

    “……”深白無言以對。紀冬陽好像是火星來的,一切都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他該不會以為她是來履行婚約的吧?說婚約太嚴重,應該改成“諾言”。都怪她年輕時太“單蠢”,才會給自己添這樁大麻煩,這下搞得人盡皆知,想賴也賴不掉了。

    然多年後再聽到他的聲音,不能說完全沒有勾起她的回憶。九年多前那個聖誕夜後的農曆年節,紀冬陽曾以裴健好友的身分特別開車到高雄去拜年,那次短暫的相逢讓紀冬陽給喬家人留下極好的印象,但因深白的心始終停留在裴健身上,所以並未對他稍加留意。回想起來,他記得她的,遠比她記得他的多太多了。

    她不願再想,凡與裴健相關的人事物,她一律選擇直接刪除。

    等待的過程有點無聊,她索性翻看他櫃上的影片,想藉著看電影來殺時間,這麼棒的設備看電影應該很過癮才對,況且這種機會也不常有。

    “活人生吃”,嗯,她對強屍一向沒有興趣;下一片,“惡靈古堡2:啟示錄”,嗯,雖然女主角美美酷酷,但還是在講強屍的故事吧?下一片,“28天毀滅倒數”、“毀滅戰士”、“活屍禁區”……媽呀,這紀冬陽有戀屍癖是吧,怎麼這麼愛看強屍片?

    “半夜鬼上床、大法師吸魂首部曲、德州電鋸殺人狂……”深白愈看愈心寒,愈看心底愈毛,紀冬陽不是看強屍就是看鬼,他該不會是個變態吧?

    正想放棄時,瞄到了最底部一片光碟,是“神隱少女”。

    她感動得差點沒掉淚,但是,這落差也未免太大了吧?不過,把紀冬陽跟“神隱少女”聯想在一起好像有哪裡怪怪的?

    噗!她笑了。打開電腦放入光碟,柔和的音樂開始響起,早該上床睡覺的她也開始昏昏欲睡……她枕著柔軟的扶手,用一種最舒適的姿勢橫躺在沙發上,然後漸漸被足以催眠她的溫馨卡通畫面帶入夢鄉……

    然後當她不顧淑女形象半張著嘴睡著時,紀冬陽正以一種帶著好奇與欣喜的笑容覷著她。為了怕驚動她,他拉來旁邊的小沙發椅,與她面對面坐著。

    她很累,他想,她的眼睛下方有著證明的陰影;她也有點過瘦,他想,她的小腿太纖細而鎖骨好明顯;她還是和從前一樣美麗,他想:她的馬尾松了,幾撮髮絲垂落在面頰,不用刷睫毛膏就自然濃密的雙睫為她的眼睛更增添魅力,雖然他始終秘密追查她的消息,沒有一天忘記。

    但是照片歸照片,他還是覺得能親眼見到她才是真實的。

    真實的……他看著她,腦中只有這樣的想法,這些年來他等待的也不過是希望能觸到真實的喬深白而已。

    他不想嚇著她,不想讓她覺得他是個乘人之危、偷看她睡覺的變態狂,所以索性打開隨身攜帶的筆記型電腦,把休息室當作辦公室。他今天是特地空出時間給深白的,可是陪著她睡覺他一點都不認為可惜。基本上他是不肯把工作帶進休閒生活裡的人,要嘛就努力工作,要嘛就認真休息,不要想兩者兼具。

    或許是沙發睡久了不舒服,深白醒轉,發現自己身上蓋著件觸感溫軟舒適的薄毯,然後她瞠大雙眼,狼狽地坐起來整理散亂的頭髮。

    糗了糗了,她喬深白好面子一輩子,竟沒想到會在他人面前出這種洋相,而且還是個不怎麼熟悉的男人,笨哪!她暗自叫苦。

    “你……你幹嘛不叫醒我?”她杏眼圓瞪,一副要吃人的樣子,企圖用遷怒轉移害羞。

    “我看你睡得那麼香甜,所以才不忍心叫你。你很累嗎?昨晚又在趕稿了?”他關上電腦螢幕,臉上漾著溫柔的笑。

    “可是你也不能就這樣看著我睡覺啊,你知道那種感覺很差嗎?”

    “我知道,所以我想你是非嫁我不可了,因為你睡覺又打呼又流口水的模樣都被我看光光了。嘖嘖!真是不害臊,怎麼有女孩子睡相那麼難看。”他收起電腦,好整以暇地坐著,笑容變得有點壞。

    “你作夢!”深白氣得把薄毯卷成一捆往他身上砸過去,當然,不痛不癢,卻能讓她消消火氣;然後,她靈光的腦袋又恢復運作,眯起眼斜睨著他。“等等……你說我‘昨晚又在趕稿’是什麼意思?難道你知道我在寫小說,偷偷派人調查我?”

    “幹嘛說得那麼難聽。我只是增加貨幣流通,給征信社一點點業績啊,不然他們靠誰吃飯啊?而且‘東陽物流’在全台都有據點,要打聽你的下落太容易了,你又是知名的言情小說家,所以我這樣根本不算是‘偷偷’喔,你可以把我當成是仰慕你的粉絲。”他笑起來雖然挺欠揍的,但她卻不討厭。

    “是是是,你紀大少爺有的是錢,幹嘛不把錢給我賺啊?我保證給你的都是一手資料,而且貨真價實。”

    “深白,我想我們應該好好談談關於我們未來的事情。”

    “未來?我的未來跟你的又不相干。要先談你的還是我的?”

    “深白,不要跟我打馬虎眼,你很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我只知道我快要被你給氣炸!”她氣呼呼的樣子讓他又想笑。“我有一個疑問,紀冬陽先生,按照約定,我記得現在不過是三月底,離十年還有一段時間不是嗎?你幹嘛這麼急著找我?”

    紀冬陽給她一個“你不懂”的眼神。“這我當然清楚,但是你總得給我三個月的時間來追求你,三個月的時間培養感情,然後三個月籌辦婚禮,這樣剛剛好九個月,時間一點都沒有浪費。”

    “呵呵,你的如意算盤打得可真精。”

    “呵呵,過獎過獎。”

    “紀冬陽,我不記得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油嘴滑舌?”

    “我也不記得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伶牙俐齒。”

    “那就不要逼我跟你結婚,就讓我們當作沒這回事,讓一切回歸到最原始,只做朋友,好嗎?”

    “深白,你覺得我不夠格當你的丈夫嗎?”

    “不,你遠超過我的標準,你的條件太好,是我高攀不起。”

    “這我不介意,所以還是讓我娶你吧?”

    “紀冬陽,你火星來的啊?”

    “對啊,來地球找我的老婆。”

    深白又好氣又好笑,她望著眼前西裝筆挺、高大偉岸的男子,從這麼近距離看他,她發現他的眼睛比在電視上更深邃、更吸引人;不可否認,紀冬陽是一流的男人,是嫁給他半夜都要起來偷笑的那種夢中情人,沒有理由拒絕,除非她瘋了。

    可是她喬深白早就對愛情死心,對婚姻放棄,不願意再落入愛情的陷阱。

    “拜託你,不要來擾亂我的生活,我對結婚沒有興趣。”她無奈地說。

    “當初是誰說她會結婚生子,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那時候我可不覺得你對結婚沒有興趣喔。”他笑著提醒她,她說過的話他不知怎麼的總是記憶深刻。

    “那是以前。人都會改變,我以前太傻,所乙太相信愛情。”她冷了臉,想起了不堪的過去,所以她才不願意再見到紀冬陽。

    “那你願不願意再為我相信一次?”

    “不,因為你跟他一樣可惡。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她從齒間蹦出的話語,令他心頭一緊!他就怕她還記恨,還記得他也曾經是幫兇,一起幫裴健欺騙了她。

    “你無話可說了吧?說穿了男人都一樣狠心,所以必須互相掩護。是不是裴健也曾經幫你擋過其他女朋友的電話或約會呢?所以你為了報答他也必須裝好人欺騙我……”

    “你知道我不是那種人!深白,這麼說對我一點都不公平,我只是不忍心看他傷害你,我不忍心看你難過……”

    “所以因為你的隱瞞,讓我免於受到傷害、免於難過了?”

    “我不知道你會傷得這麼重。深白,站在朋友的立場,就算我唾棄裴健,也沒有權利插手他的感情,所以我跟你一樣痛苦;除了心疼你,還要受良心譴責,因為我那時候就喜歡你。我喜歡你,深白,我承認我有私心,我心中有一塊部分在作祟,我卑鄙地希望裴健愈壞愈好,這樣你才能更加體會我對你的好,我一直是這麼想,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他會把你傷得那麼深,深到再也不相信男人,再也不相信愛情。”這些年來,他日夜想著總有一天要為自己辯解,讓她知道他從不是故意的。

    他凝視著她,眼神溫柔得可以把一塊巧克力瞬間溶化。

    “你想得真美。你以為如果我不愛裴健,就會愛你了嗎?你憑什麼這麼有自信?你以為愛情是這麼簡單嗎?不是他就輪到你?”她不留情地說,每一句話都像針般尖銳,對他的誠實並不領情。

    “我知道你對我有埋怨,這些我都願意彌補。深白,你說得對,我為什麼那麼有自信,你離開裴健就會投進我的懷抱?可是深白,別忘了,是你說過如果十年後我們都沒有物件,我會是你唯一的選擇,就是為了你這句話,我才能等到現在。”

    “還有九個月,不是嗎?我還有時間在九個月內找到情投意合的男人結婚,不是嗎?”她說。

    “何必去找,眼前不就有我嗎?我是最佳人選。”他還是嘻皮笑臉,一點都沒有退縮。

    “不要這樣,紀冬陽,我們不適合,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為什麼?給我一個能說服我的理由。”

    “因為我看到你會心痛,會想起讓我心痛的那個人。”

    “那麼,你現在心痛嗎?”

    面對他突如其來的問句,她一時語塞。不,她不痛,她只是怕痛。

    “紀冬陽,你知道嗎?重要的並不是我現在痛不痛,而是一旦愛一個人,就註定要痛了。”她沉重地說。

    “你就這麼膽小嗎?喬深白。”她不痛,可是他好痛。

    “沒有用的,紀冬陽,不可能的,我不能愛你,也不會愛你,更正確地說,是我不懂得愛你。”

    “深白……”

    “忘了我,紀冬陽,我拜託你,忘了我們曾經相識,把所有的事都忘了吧。”深白語重心長地說。

    隨後,她抄起隨身攜帶的大提包,走出他的視線。

    外頭豔陽高照,深白本能地眯起眼睛。紀冬陽那雙熾熱的眼睛宛若緊跟在她身後,她不敢回頭。不可否認,他很迷人,他的聲音很好聽,他的每一句話都讓她心驚膽跳。可是她不能淪陷,她不能再被愛情迷惑,那太傷人,而她已經受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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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30 02:17:4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見到你的心上人了沒有?”說話的男人面對著窗外,黃昏的餘暉把他的頭髮染紅了,他的氣質冷冽如黑夜,夕陽對他來說是一種前奏。

    “橡樹出版社”的第二代老闆賴雨農是紀冬陽大學時代認識的學長,畢業後兩人偶有聯絡,不過直到紀冬陽發現深白進了“橡樹出版社”後才開始與他熟稔,畢竟,這可是他重要的消息來源啊。

    大學畢業後,紀冬陽在父親的安排下進入美國柏克萊大學攻讀碩士,然後又攻讀博上學位,一轉眼五年過去;兩年前回臺灣,又在父親的資助下創辦“東陽物流”。紀貫夫原本並不看好他會成功,尤其是在愈來愈競爭的宅配物流上,面對已經進入戰國時代的物流產業,紀冬陽卻只是個初入社會的新手,可是紀冬陽善用人才,懂得借助他人的專業來自我充實,他不故步自封,不固執己見與遇事判斷果決的性格反而成了他最大的經營利器。

    在美國的五年期間,他得知深白以“喬白”的筆名在“橡樹出版社”出了書後,便積極與賴雨農聯繫,也奠定了他們的情誼。

    他希望每當深白出了新書,他都是第一個閱讀的讀者。

    雖然他不能免俗地並不怎麼喜歡讀愛情小說,但是他愛讀她的“後記”,因為深白是個很有誠意、很溫暖的作者,她的後記往往比本文還要精采,寫的都是她生活的點點滴滴與感想,他喜歡從那裡去推敲她最近的心情,去關心她、瞭解她。

    “她還沒有完全走出情傷的陰影,我不想強迫她。”紀冬陽淡淡地說。這麼多年了,他很清楚深白已經從一個天真的少女變成只要談戀愛就滿身刺的女人。

    “從她的小說不難看出她還恨著裴健。說到裴健,那小子很快就要娶倪亞靈,當倪董的東床快婿了,呵。”賴雨農牽動嘴角,帶著一絲不屑的冷笑。

    “說真的,我到現在都還忘不了裴健當時的嘴臉。他一察覺到我喜歡深白,便百般諷刺我,說些酸溜溜的話;他很明白他已經選擇了倪亞靈,再不能要深白,可是卻也不要別人得到她,尤其是我;因為我比他強上幾百倍,他怕跟我一比,深白就會知道他是個多麼爛的男人。”一提起裴健,紀冬陽表情轉冷酷,握緊的拳頭顯示他的憤怒。

    “可憐的學弟,我早說過裴健不是個好東西,勸你不要跟他親近,你偏不相信,還要跟他住同寢室,結果換得十年不能痊癒的相思病,何苦呢?”賴雨農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

    “你不要笑我。我跟深白還有希望,至少她曾經答應要嫁我,只要我堅持,相信她不會不守信用;況且像我這樣癡情的男人,她打燈籠也難找到。倒是你,伯母總是找盡理由要你結婚,出版社裡的未婚小姐也都想釣你這個金龜婿,聽說有個叫蘇燦燦的……”

    “拜託你不要再提她,我頭好痛。”他是該頭痛,因為他最受不了像蘇燦燦那種神經超級大條的傻大姐,全出版社的未婚女性都被她警告過,不得接近她的“獵物”賴雨農,從此讓賴雨農對她非常感冒。

    “難道你到現在都還沒有遇過喜歡的女人?”他好奇。

    “別問我,‘女人’對我來說等於‘麻煩’,我連碰都不想碰。”

    “你該不會也曾經受過什麼刺激吧?還是其實你是……斷臂山?”

    “紀冬陽,看來你好像不怎麼想看喬深白最新的稿子了?”

    “沒關係,我找蘇小姐要,她是深白的責任編輯是吧?”

    “……”賴雨農板起臉來,他個性向來嚴肅,但是遇到不按牌理出牌又個性開朗的紀冬陽好像也沒轍了。

    “瞧瞧我們兩個還真是有趣。一個要追的女人見了他就跑,另一個卻被一個女人追到躲都躲不掉。”紀冬陽自我解嘲道。

    想到蘇燦燦,賴雨農忍不住又皺了眉。唉,女人還真是一種非常非常麻煩的動物啊,他但願一輩子都不要惹上。

    夜很深很深,蟲鳴很響很響,紀冬陽心很酸很酸。

    獨自坐在三十坪大的書房裡,書櫃上最醒目的就是一排粉紫色書皮的言情小說,作者筆名清一色是“喬白”。

    出道七年,深白總共寫出了約莫四十多本的小說,並不是量產型的職業作家。她的第一本“甜蜜的背叛”因為是新人,一開始並沒有受到太大的矚目,而是由讀者口耳相傳推薦介紹才慢慢打開知名度。紀冬陽很明白她說的是自己的故事。

    女主角在受到青梅竹馬愛人的背叛後,成為寄情於工作的女強人,然後巧遇了也受到情感打擊的男主角,兩人在互相安慰中愛苗漸漸滋長,雖然偶有爭吵和拌嘴,卻也終於成為幸福的一對。故事情節或許沒有什麼特別,但因為是說自己的故事,所以寫來特別深刻,也特別令人動容。

    我的心曾經被撕裂,被深愛的人狠狠踐踏,那時候的心痛,我永遠會記得。

    凡是真心愛過的人都有個願望,希望就算有一天不能在一起,也要笑著說再見,祝福他/她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雖然我們彼此不適合,但感謝他曾經給我學習如何愛與被愛的機會,好讓我在未來更懂得珍惜。

    我也有這樣的想法,只是他不曾給我機會。他選擇了欺騙與背叛,讓我從此無法對他說出祝福的話。

    很殘忍是不?連讓我在他生命中完美地退出都不肯。

    我的心被撕碎後就再也不能完整,再也不能回到從前。所有的海誓山盟成為傷害我最深的記憶,常常在半夜驚醒,被迫接受他已經改變的事實,他已經不再愛我,不再愛我。

    多年後我還是過著不能算幸福、但也沒有太多挫折的生活。他會後悔嗎?他過得快樂嗎?他還會記得我嗎?我反覆思索著,依舊不能說出祝福的話。

    我不能祝他幸福,對這樣的我,我感到傷心又鄙視;如果他知道有個女孩曾經因為他的無情而不能原諒他,他會不會選擇更好的方式來對待我?

    我不知道。於是我必須靠著不斷地寫來抒發情緒,寫下我的故事來減輕我的疼痛,那痛確確實實存在,我無法欺騙自己。

    戀愛過的人誰不曾受過傷害?誰的心不是被傷得千瘡百孔?但。疋對我而言最痛的莫過於此,沒有道歉、沒有眼淚、沒能好好說分手是我對這段感情最大的遺憾,也因為沒有這樣的儀式,使我的心至今還未能完全走出傷痛。

    我想,我是真的愛他的,只是還沒做好準備接受他離開的事實,但是有一天我一定可以,可以收拾所有的傷心,無畏地再重新開始。

    初次看到這段心情告白,紀冬陽仿佛也和她一起被深深傷害了。九年多前他曾到過高雄一次,是特地去看望她的。

    聖誕夜分別後,他回去整夜不能成眠,她的一顰一笑不斷在眼前掠過、在心底翻動。遇見她後,他的心像剛剛發生一場大地震,事前無法預防,事後也無能為力,只能任它倒塌、崩壞,思緒紊亂得一塌糊塗。

    嗅著她留下的藍色手套,上面還有與她身上一樣的水果香味。

    淩晨三點多,裴健興匆匆地從舞會回來,不停炫耀倪亞靈如何對他百依百順,以及她是如何美麗、舞技如何精湛,如何讓他在聖誕舞會中出盡了鋒頭;而紀冬陽只是冷眼旁觀。對照起深白的落寞,紀冬陽更加不能原諒他的所作所為。

    那兩個月裡,他內心不斷產生矛盾與拉扯。喬深白在他心裡已經灑下一顆種子,正慢慢地發芽、茁壯,使他不得不再確定對她的好感究竟只是一時迷惑還是不能錯過的那種。

    寒假期間,裴健邀請他到高雄家裡作客,他不經思索就滿口答應。

    再見她一面後,他終於安心了。他依然喜歡她,證明他不是那種抱著短暫玩玩心態的男人。他喜歡喬深白,雖然她並不知道,也不領情,雖然她的目光總是跟著裴健打轉,偶爾才會施捨般地落到他身上。心酸哪!想他堂堂一個大帥哥竟也有淪落到這種地步的時候。

    在喬家,他感受到失去已久的家庭溫暖,喬爸喬媽、喬深白及喬深生,雖然在物質上遠遠比不上他所擁有,但是他們的家庭多麼和諧快樂,生活得多麼幸福與滿足,喬深白笑得多麼令他怦然心動。

    她的笑容令他怦然心動!

    然而男人有時是多麼敏感的動物,尤其在感覺到他人要侵犯自己的領域、覬覦自己的女人時。發現紀冬陽的視線總是跟隨著深白,令裴健大感不快。男人的劣根性呵,自己不珍惜的愛人寧可拋棄,也不准別人當成寶貝。

    那一次,讓紀冬陽徹底看清裴健的自私本性。他就像任性的小孩,平常不玩的玩具,只要有別的孩子要玩,又會被他當成寶,死都不肯讓別人碰。

    就是因為他瞭解他,所以沒有多說廢話,當晚就要回臺北;可是喬媽和喬深白留他過夜,就這樣,他在喬深生房裡睡了一晚。他不能拒絕喬深白的要求,也不想就這麼斷了和她的緣分,她對他有特殊的意義,是聖誕老公公特別帶給他的禮物。

    有趣的是,後來她成為小說家,一個最不相信愛情的人,選擇以寫愛情故事維生,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從此,就算在國外,他也會追著她的書,靠著賴雨農傳真給他的資料接近她的心,就算賴雨農笑他傻也無所謂。哪個戀愛中的人不是傻瓜?只是他紀冬陽傻得比較徹底罷了。

    他想等到她完全忘記傷痛為止,不想成為一個乘虛而入的小人。只是他沒想到這一等就快十年了,而她到現在還是痛心,還是不能釋懷,她的堅持讓他痛苦,卻也讓他佩服而更加愛她。

    一定有更好的方式讓我們分手。

    因為我這樣受著傷,所以更不能淌著血走到你面前,讓你看見我為你流的血。

    ……

    我知道所有的失敗都是為了最後的成功,所有的錯誤都是為了最後的那對的人,但如果到了最後的最後,那對的人始終還是沒能出現,該怎麼辦呢?我受的傷該怎麼辦呢?

    紀冬陽反覆讀著她小說中透露的某些偏激又悲傷的字句。從她所有的小說中都不難發現她不斷在自問、自答與自辯,有時候寫輕鬆的愛情故事,有時候又是大灑狗血的悲傷故事,紀冬陽知道,如她所說,她靠著文字自療,在文字中冷靜。因此一開始的悲情偶爾會被快樂的劇情取代,女主角也不再永遠是受盡風霜的小可憐,她的女主角也和她一起成長,變得獨立堅強又勇敢。

    可是太獨立了,獨立到已經不需要男人。

    紀冬陽望著整排書發愁。每一本她的著作他都收集了十本,不能買多,怕有一天被她發現會死得很慘。況且她的銷售量似乎也不必靠他來撐,好的作者自然會得到讀者青睞,會受到讀者的支持。

    移動滑鼠,打開“我的最愛”中喬白的個人網站“愛喬白皮書”,那是他替深白架設的最新私人網站;不假他人之手,他親自設計了她鍾愛的淺藍色調,並且請有名氣的設計師替她設計獨特的個人網路肖像。她的每一本著作、每一本文案,都是他在下班後慢慢敲打出來的,他享受著這樣的樂趣,就算有些文案寫得肉麻得要命,他大少爺還是幾度忍著噁心貼上網頁。

    對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來說,他還真不是普通的犧牲。

    他按了桌上的叫人鈴,三分鐘後一個穿著輕便的年輕男子必恭必敬地敲門進來,臉上掛著疑惑的表情。家裡傭人們都知道,每次少爺進書房鐵定會翻翻喬小姐的書,睹書思佳人,所以通常這個時候是不會讓人進去打擾的,可是今天怎麼反常了?

    “小P,我不是交代你要多叫幾個朋友上喬小姐的網站灌灌水嗎?怎麼今天才五十幾個人流覽?”

    “少爺,啊你嘛幫幫忙,昨天網站才開張,當然沒幾個人知道,有五十幾個已經算很好了,我還以為少爺叫我進來是要褒獎我咧。”

    他點點頭。小P說得有道理,是他太心急,目前知道深白網站的人應該還不多,這就要請出版社大大宣傳了,把家族網站的同好統統拉過來,讓她的個人網站更有看頭。

    “書看了沒?”紀冬陽拿了幾本書給小P,規定他必須熟讀後post心得到網站。根據經驗,一定要有人開先例post感想,才容易引起熱烈的討論。

    “報告少爺,目前看到第五本‘不識相思’。少爺,說真的,這書名還真拗口,可不可以請你跟出版社建議一下,我比較喜歡‘卿卿我的愛’或是‘寂寞情婦’的那種,名字看起來就很引人遐想……還有‘××總裁’之類的。厚,租書店一眼望過去就可以知道臺灣滿街都是總裁耶……”見紀冬陽皺了眉,小P很識相地閉嘴。

    托喬深白的福,他在假日還得穿梭在各大街小巷的漫畫出租店,替老闆“微服出巡”,調查她的小說出租率。如果發現哪一家小說出租店沒有進她的書,他就會準備家仿……不,是準備幾本新書免費送老闆,請老闆代為宣傳。

    少爺還真是用心良苦啊,要不是他是貨真價實的男兒漢,恐怕也會愛上他而不可自拔吧。

    “劇情在說些什麼?”紀冬陽開始出考題。

    “是冷家小姐受到未婚夫落跑打擊後,找他的哥哥報復的故事。這冷家小姐還真可憐,不但沒有報到仇,還反被姓梁的男主角利用,最後弄得身心兩失,真是不值得,賺了我兩滴熱淚。”小P果然沒有令人“失望”,一本十萬字的小說只用短短幾句話就交代完畢。

    “這就是你的感想?”他挑眉問道。

    “是,以上所言句句屬實。”

    當演武俠劇嗎?還句句屬實勒。紀冬陽被逗笑了。

    “那你還是不要去灌水好了,我怕你的心得會壞了深白的口碑。”

    “放心,少爺,我會努力把喬小姐的書融會貫通。不過,少爺,這喬小姐似乎受過什麼刺激,冷小姐已經是第五個被愛人拋棄的女主角了,怎麼她筆下的女主角都這麼慘啊?”

    “哈哈哈……”紀冬陽大笑。“小P,說你呆也不儘然,居然看得出這點,可見你還算是個可造之材。”

    “那當然!少爺,我小P雖然書讀得不多,但平常還是會多多充實自己……”

    他自吹自擂,一點都不臉紅,紀冬陽覺得有小P在身邊,生活變得活力許多。小P是長期在紀家當管家的丁伯的麼子,因為丁伯年事漸高,回南部家鄉養老了,放心不下在臺北的小兒子,剛好紀冬陽從國外回來,需要一個替他處理雜務兼司機的下屬,便讓小P待在他身邊,一方面磨練小P,另一方面也可以讓老人家安養天年。

    沒想到小P還是個開心果,老惹得他哭笑不得。

    “小P、小P!你跑到哪裡去了?!”

    剛步出書房,紀冬陽便聽見客廳傳來劉漱玲尖銳的嗓音;她是父親最近在酒會上結識的新歡,也是常常上電視講些只有名牌沒有營養的話的“名媛”之一。不過今天是父親第一次帶她回紀家,也是他第一次見到她。

    紀冬陽?劉漱玲一見比紀貫夫年輕三十歲的紀冬陽,不覺媚眼一亮!憑她電過無數高官富商的經驗,不信他紀冬陽會例外。和紀貫夫相比,紀冬陽不但正值年輕力壯,那張俊帥無儔的臉孔更教她心動,像她這樣的年輕美女理當搭配這樣的帥哥。

    “小P,你去哪裡了?人家要你幫我煮的咖啡到底好了沒有?”紀冬陽一在場,劉漱玲便刻意放軟了音調,但是聽在小P耳裡卻直教他起雞皮疙瘩。

    “劉小姐,你聲音怎麼了?卡到痰是吧?”小P向紀冬陽擠眉弄眼。

    “唉唷,小P,人家聲音美是天生的,紀董事長最愛聽我說話了。”她刻意提到一紀董事長”,有點一語雙關、曖昧不清喔。

    “劉小姐,這麼晚了還不回去?”紀冬陽站在二樓扶手邊往下看著她。

    劉漱玲的妝如果不是那麼濃,應該稱得上是個美女,可惜卻被胭脂掩蓋了,變得庸俗又造作。

    “董事長說要請人家喝咖啡,可是他又臨時去接電話了,所以我只好在這裡等他,這是應有的禮貌。”

    “不用等了,我會替你跟家父轉達。小P,請劉小姐喝完咖啡就送她回去吧,不然把整包咖啡打包送到劉小姐家也可以。”紀冬陽說完轉身上樓。

    劉漱玲臉色由青轉白,又由白轉青,愣在原地。她的電眼難得失效,這紀冬陽是木頭做的是吧?竟然不導電!

    “劉小姐,不好意思啊,請問你是要喝完再打包帶走還是……”

    “不用了,誰稀罕姓紀的請的咖啡,哼!”劉漱玲賭氣般地扭著三吋高跟鞋走出紀家大門,忍不住回頭深深望了這棟美麗的宅邸一眼。早聽聞紀貫夫風流歸風流,卻沒有一個女人能真正成為紀家的女主人,那些漂亮的女明星、女主播一個個如狂蜂浪蝶般撲向紀貫夫的懷抱,終究還是一個個落寞地離去,從來沒有人能夠久留。

    而她劉漱玲最慘,連一杯咖啡都沒喝到就狼狽地離開,這話要是傳出去還能聽嗎?她還有什麼臉釣小開呢?不管了,反正是她甩掉紀貫夫的,對,就是這樣,她拿出手機開始打電話給影劇版的新聞記者。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斃,這不是他紀冬陽的風格,不能因為一次小小的挫折就感到垂頭喪氣,雖然她今天所說的每句話都很狠,招招擊中他的要害,但是他不氣餒,他不認輸。

    午夜十二點,他獨自開車去她的住處,顧不了有沒有記者跟拍,他迫切想見她一面。到她住的公寓樓下,他深深呼吸,要自己鎮定,務必給她留下一個好的印象。

    按了門鈴,出來應門的是李雲泥。

    “你是……紀冬陽?”帥哥喔!雲泥眼睛一亮。

    “你好,我是。請問深白在嗎?我必須跟她談談。”

    “我是李雲泥,你等等。”雲泥說完,走到深白房門口,深白背對著她,努力地敲著鍵盤。“喬深白,外找。”

    “誰?”見鬼!這種時候誰會找上門來?莫非蘇燦燦真盡責到連半夜都不放過?

    “你未婚夫,紀冬陽。”雲泥調侃她。

    “什麼?!”仿佛椅子突然通了電,讓深白跳了起來,不,是嚇起來。“他來幹嘛?跟他說我不在。”

    “來不及了,他已經知道你在家嘍!”雲泥轉身回客廳,對站在玄關的紀冬陽笑說:“喬深白的機車眾所皆知,千萬不要被她打敗,你們慢慢聊,不打擾嘍。”

    “謝謝。”紀冬陽感激得不得了。看來,至少他已經擁有一位支持者了。

    聽到他來了,深白下意識地拿起桌上的小鏡子照照,看看自己的臉色好不好,黑眼圈是不是很嚴重。嗟!她在幹嘛啊?紀冬陽又不是誰,幹嘛這麼緊張兮兮的,還照鏡子勒!她心驚不已,幹嘛突然對他這麼在意?

    她把鏡子往床上一丟,刻意忽略心底的感受,換上長褲,把散亂的頭髮綁成馬尾,將亂亂的鬢髮隨意塞到耳後,看在紀冬陽眼裡,簡直性感到不行,他好想擁抱她。

    “今天早上我不是都把話說清楚了嗎?這麼晚了你還來做什麼?你不知道外面有記者嗎?”見到他,她其實很意外,不能說高興,但也不討厭,只是因為他的介入,讓她的生活全亂了,她很久沒有這麼心慌過了。

    “我想告訴你,我還是無法放棄,我們的約定仍然有效,你是我的未婚妻。”

    “紀冬陽,難道全世界只剩我一個女人了嗎?憑你的條件要多少有多少,你為什麼偏要纏著我?”厚,很盧喔!深白不耐煩了。

    “這個,送你。”紀冬陽遞給她一張VCD,是普契尼歌劇“杜蘭朵公主”的原聲帶。

    “深白,你還記得那首‘公主徹夜未眠’嗎?每次聽,我都會想起你。有時候我真覺得,你就是那高傲的杜蘭朵公主,讓愛你的男人前仆後繼地為你犧牲生命;可是,我不在意,我會一直等到你願意為止。”一路上,他已經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把對她的情感全部說出來。

    “紀冬陽,你為什麼要這麼傻?”深白當然知道“杜蘭朵公主”的故事,但她不是那麼鐵石心腸的人。

    “我不覺得傻,我只是喜歡你罷了。”

    “可是,你這樣會讓我壓力很大。”

    “對不起,但是我想不出別的辦法了。深白,其實我比你更慌張。”

    是啊,因為愛情,紀冬陽變得快認不出自己了。

    在愛情裡,他的心底只有對方,只有他心愛的那個女孩。

    當紀冬陽說出這樣的話,深白沉默。原來他所有的嘻笑怒駡只是為了掩飾心底的不安。在愛情裡,當一方單戀另一方時,就註定了他的弱勢。

    然而現在是怎麼了?為什麼她會有那麼深的罪惡感?為什麼她會感覺自己好殘忍?

    “紀冬陽,我話先說在前頭,我是不相信男人的,可能最後還是會讓你傷心。”

    “你不必相信其他男人,只要相信我。”他語意堅定。

    “這樣吧,我們先暫時當朋友好嗎?”她不討厭他的。

    “你的意思是說願意給我一個機會?”他的眼睛突然一亮。

    “欸,你的‘解讀’能力還真、是、特、別啊。”她有說要讓他追嗎?

    “哈哈哈,深白,我會向你證明,天底下還是有好男人的。”OK,當朋友就當朋友,反正情況不會再糟了。

    午夜一點,紀冬陽滿意地帶著笑容離開。

    而躲在房裡偷聽的李雲泥則暗自竊笑,看來這次喬深白遇到難纏的對手,要墜入情海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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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30 02:18:0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捱過了幾日昏天暗地的趕稿日後,深白終於可以悠哉悠哉地翹著腳坐在出版社喝咖啡聊是非。當然,聊的全是她自己的是非。這還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出版社姐妹們對她特別的“關愛”。

    “所以你跟紀冬陽是真的有過那麼一腿嘍?”圍著她的小編甲一臉豔羨。

    “什麼有一腿!連半腿都沒有啦。我跟紀冬陽只是清清白白的朋友關係,不,連朋友都稱不上,只能說是‘萍水相逢’,是兩條交叉線,偶然的相遇之後又各自往不同方向前進。”深白極力撇清。

    “那為什麼十年前你要答應他的求婚?”小編乙頭腦清晰,想唬弄她可不容易。

    “因為我以為再也不會遇見他,所以才隨口說說,沒想到他竟然會當真欸。”她開始裝無辜。

    “拜託!這麼好的男人你確定真不要?看看這些週刊把他形容得多完美!你看你看,他真的長得很帥是不是?”小編丙捧著雜誌封面癡癡望,照片中的紀冬陽的確俊帥到爆,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哪個明星。

    “男人光長得帥是沒有用的,我很早就已經不吃那一套了。”想當初她的裴大哥也很帥啊,結果呢?

    “喬姐,你會不會太偏激啊?天底下好男人多的是,幹嘛因為被騙一次從此就要仇視男人呢?”

    “對啊,你就試著跟紀冬陽交往看看嘛,人家好歹等了你十年,你就給他一次機會嘛。”

    “厚,不要吵了好不好?我今天只是來玩的,不是來接受拷問的,關於這個話題我不想再繼續,OK?”深白真覺得煩,大家都站在紀冬陽那邊,昨天老媽也在電話那頭數落她的不是,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和紀冬陽同一陣線,一起譴責她的無情無義;可是,她哪裡是無情無義呢?她是害怕啊,害怕再受到一樣的傷害,所以她偽裝得很堅強,假裝她一點都不需要愛情。

    這時,審稿審得很認真的蘇燦燦終於開了金口:“我覺得這裡怪怪的,情節有點不連貫。”

    “哪裡?”深白緊張地湊近蘇燦燦的電腦螢幕,蘇燦燦平時雖然迷糊,但是工作起來很認真,對於審稿,更是半絲不得馬虎,就算是當紅的作者,只要稿子不通順或是結構鬆散、故事離譜,一概退稿,因此深白很喜歡和她共事就是這個道理。她覺得從燦燦身上可以學到不少東西,因為她給的建議不但中肯,而且很有建設性,但又因為審稿太過嚴謹,相對工作量也增加不少。

    “這段敘述好像有點多餘,如果刪掉的話會顯得更簡潔有力。還有,男主角明明是個精神科醫生,卻對憂鬱症的症狀不是解釋得很清楚,這樣有點說不過去喔。我查過了關於憂鬱症的資料,你拿回去參考,補充一點內容再寄過來。還有,女主角個性設定不錯,男主角也頗有特色,對話方面還算流暢,整體故事看得出用心,總體評價四顆星半,滿分是五顆星。”燦燦一口氣把問題說完。

    “哇塞,燦燦審稿還是這麼嚴格。”

    “我覺得喬姐寫得很好,看不出來哪裡要改。”

    “對啊,不像我負責的作者,老是刪刪改改才過稿,都快折騰死了。”

    “當然嘍,這就是‘王牌編輯’與一般小編不同的地方嘍!歐呵呵呵……”燦燦回復本性,眾小編眼角抽搐,很有默契地原地解散,回到各自座位繼續奮戰。

    深白也想溜,無奈卻走不了,只得乖乖留下來討論作品。

    十分鐘後,深白在燦燦桌上整理出一個小空間,打開個人筆記型電腦,乾脆在旁邊改起稿子。

    “我覺得要寫十萬字的小說真的很辛苦,所以多花點精神與時間審稿也是理所當然。除了壓力,比起寫小說,我們算是很輕鬆的了。”

    燦燦一邊寫退稿信,一邊喃喃自語。深白瞥了她的螢幕一眼,哇勒,滿滿整張word,投稿者要是收到回答得這麼仔細的退稿信,應該會感激得痛哭流涕吧!

    “托你的福,咱們‘橡樹出版社’更紅了,你的網站留言已經破百,大家討論都很熱烈,你這位正宗‘喬妹’還不上網去跟大家打個招呼?”燦燦有著每天閱覽“橡樹出版社”官方網站留言版的習慣,不定時替讀者解答疑問,無聊時還會假扮成“鄉民”混在人群中發言,她堅持就算是編輯,也有支持自己喜歡的作者的權利。

    “咦!喬深白,你什麼時候有個人網站了?”燦燦發現網頁正上方,一行醒目的跑馬燈正在為深白的個人網站做宣傳。

    “哇,真的耶!看來是喬姐的頭號粉絲做的喔,上面有她歷年的作品和文案喔,整理得很齊全哪。”小編甲首先開網頁閱覽。

    深白湊過去看。“愛喬白皮書”?這個名字令她頭皮發麻。

    “喬姐什麼時候冒出個大粉絲啊?竟然還能在官方網站打廣告,看來來頭不小喔。”

    “對呀,很多一線作家都還不見得有個人網站咧。”

    “拜託,我們家深白雖然稱不上是一線作家,可至少也是個二線啊,有個人網站很正常好不好?”燦燦捧自家作者的功力實在是……

    “謝謝你喔。”深白額頭降下三條黑線。

    深白覺得有趣,竟然有人替她架設個人網站,而且還知道投其所好,用的是很舒服的粉藍色作為襯底,應該是對她很熟悉的人架設的吧?她腦海浮現幾個常寫信或寄禮物到出版社給她的讀者匿稱。

    才在想,門口就出現一個年輕男孩,拉著嗓門喊道:“請問喬深白小姐在嗎?”

    頓時,全出版社的女性同仁眼光一致射向送花男孩……懷抱中的那束花。

    “喬深白在這兒!”眾小編很有默契地向男孩示意。

    不必浪費腦細胞想也知道一定是紀冬陽送來的,深白只想逃之夭夭。

    “喬深白,你要上哪?”蘇燦燦拎住她的衣領。

    被發現了?“我想上廁所。”她無力地說。

    “廁所在那裡,你走錯方向嘍。”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小編甲很有愛心地說。

    送花男孩很快速地走到她面前,把一大束白中染綠的海芋遞給她。

    “麻煩喬小姐簽收。”

    她拆開藏在花束間的信封,上面寫著:

    深白,不知道你喜歡什麼花,所以送你我最愛的,希望你也喜歡。聽說白色海芋的花語是純潔,對我而言,你就像它一樣,願你永遠快樂,紀冬陽上。

    “哇!好浪漫喔!”

    “好羡慕喔!”

    因為一束花,整個出版社的女性同胞們精神都來了,大家紛紛圍住深白,七嘴八舌地發表意見。

    只有喬深白出奇地冷靜。他究竟是怎麼知道她今天下午會在出版社呢?難道他真有那麼神通廣大?在他面前,她好像沒有秘密了。

    鈴……鈴……

    深白放在包包裡的手機響起,來電顯示是雲泥。

    “喂?是……是……你說什麼?現在有一大批記者在樓下?是……賴雨農要去接你……你要住他家?我也去?嗯……你東西收好了……嗯……從後門溜走,賴雨農的車會在轉角等你。好,好,我知道了,所以我等一下直接坐捷運到劍潭站,他家在那附近。好,待會兒見。”

    還沒掛上電話,深白就看見十幾雙眼睛直勾勾地瞧著她,仿佛她是從火星來的外星人,尤其是蘇燦燦,都快哭了。

    “厚!原來謠言是真的耶,老闆果然跟李雲泥有曖昧關係。”

    “對啊,沒想到老闆是悶騷型的,外表冷酷內心火熱,佳人有難隨Call隨到耶。”

    “我早就說過李雲泥是老闆喜歡的型,又文靜又有氣質,配老闆簡直是才子佳人,令人好不羡慕……”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字字都如針紮在蘇燦燦心坎,她只差沒跪下來求深白。“深白,輪家也要去賴雨農他家啦!不管啦,不然他一定會被李雲泥那狐狸精給搶走了,你忍心看我孤家寡人一輩子嗎?”

    “我這是去避難,不是去遠足耶,不同情我也就算了,還以為我稀罕去賴雨農家哦?”深白忍著笑。雲泥在臺北只有賴雨農一家親戚,賴雨農理當對她照顧有加,更何況還是賴母吩咐兒子去接外甥女的,根本不是外界所想的那樣,但是她壞心地不想解釋。

    “不管啦不管啦,我要去啦……不然不讓你過稿啦!”燦燦一聽雲泥和深白要、去、住賴雨農家,這還得了!她不能接近賴雨農已經夠慘了,哪還能讓李雲泥有機會與賴雨農朝夕相處!?不,絕、絕、絕對不行!她狂搖頭,非阻止“悲劇”發生不可,她不能眼睜睜看著賴雨農被別的女人拐走。

    “呵呵,你以為這樣威脅我有用嗎?”深白同情地望著這個看起來快瘋了的女人。愛情力量真偉大,這真是那個審稿超嚴又超機車的蘇燦燦嗎?

    結果,當然,深白拗不過燦燦的死纏爛打,跟她一起出現在劍潭站。

    這下換賴雨農頭痛了。

    燦燦很自然地打開前座車門,很自然地用最優雅的姿勢入座,再很自然地關門、系安全帶,然後很自然地說:“深白,你是第一次去老闆家吧?不會很遠,一下子就到了,賴媽媽人很好,很會褒湯喔,上次她褒的八珍雞好吃得讓我到現在光想都還會流口水……”

    “是哦?原來你去過老闆家哦?”好吧,為了滿足她的虛榮感,深白只好假裝很意外地問,雖然她一點興趣都沒有。

    “呵呵,大概是我長得太可愛了吧,賴媽媽不但請我吃晚飯,還跟我說了好多老闆小時候的趣事,真的很有趣喔。”

    深白坐右後方,所以可以輕易看見賴雨農握方向盤的手收緊,他現在大概很後悔答應讓深白去他家住吧?

    車子果然很快開進一條安靜的小巷子,一幢幢由紅磚砌成的歐式建築緊緊相鄰,和另一條街的繁榮儼然兩個世界。

    屋內賴母已經備好豐盛的晚餐等著他們。因為賴父到日本出差,因此成口貝到齊只有賴家母子兩人、雲泥和小沙織、深白、燦燦以及紀冬陽。

    紀、冬、陽?深白傻眼,望著已經坐在餐桌前和雲泥有說有笑的紀冬陽。

    “他是雨農的大學學弟。”雲泥果然瞭解她,立刻向他解釋。

    “我覺得我們好有緣喔,深白,沒想到你的老闆是我的學長耶。”紀冬陽露出狡黠的笑容,太引人懷疑了。

    有緣個頭啦!你怎麼不說我前男友還是你大學室友勒!深白睨了他一眼。

    紀冬陽只是對她笑著。要賴雨農連深白一起接過來其實是他的主意,他希望能製造更多和她相處的時間,卻又不希望理由太牽強,徒增她的負擔,他但願一切都很自然。

    “來來來,大家別客氣,多吃點,因為是臨時請客,所以都是些家常菜,大家不要介意啊!”深白發覺賴雨農長得像極母親,除了一個冷一個熱外。

    “媽,我不是說叫阿雪煮就好了?你身體不好就不要忙。”賴雨農連關心母親的話都像在責怪人,的確跟他在出版社的風格一致。

    “不忙不忙,我開心得很。雨農這孩子平常沒什麼朋友,每次來家裡的都是一些老頭子,難得看到這麼多年輕人,我好開心。”賴母有著一張溫暖慈藹的臉,她來回穿梭在餐桌與廚房間,忙得不亦樂乎。當然,燦燦也狗腿地跟前跟後瞎忙。

    “那些都是通路廠商,才不是什麼老頭子。”賴雨農邊喝開水邊說。

    “總之,我今天就是非常高興,大家以後要常來玩啊!”賴母端上最後一道湯品。

    “當然,我以後一定會常來陪伯母的。”燦燦很諂媚地說。

    賴雨農猛灌白開水。他真的不是討厭蘇燦燦,而是害怕,害怕她那跟他母親一模一樣的個性,是上天專門派來克他的。不行,他一定要擺脫這種命運。

    眾人圍著十人座的長方形餐桌享用起菜肴。燦燦坐在賴母和賴雨農中間,她正對面是雲泥,雲泥身旁是深白,然後才是紀冬陽。

    深白望著滿桌的菜,有牛雜火鍋、豉汁蒸排骨、甘味魚燒、涼拌什錦、京醬芥蘭菜、桂花絲瓜和一鍋清淡的蝦仁豆腐湯。

    “我記得你愛吃魚,這裡有,看起來像是鯛魚。”紀冬陽一開始就搜索著深白愛吃的食物,讓她的臉倏地爆紅。

    “就是鯛魚。我今天才剛從大葉高島屋的超市買回來的,他們的進口鯛魚特別好吃,既然喬小姐喜歡吃就多吃一點。”賴母對紀冬陽與喬深白的故事略有所聞,因此很夠意思地替紀冬陽籠絡佳人。

    “伯母,叫我深白就好。”深白尷尬地笑笑。

    紀冬陽用公用的菜夾和湯匙舀了兩塊鯛魚到她碗裡,她乾笑著默默吃下。“好清甜,有一股很特殊的甘甜味。”鯛魚滑入她的咽喉,滋味令她忍不住讚歎。

    “呵呵,是苦瓜,我把煮熟的苦瓜和魚肉一起蒸,這樣苦瓜不但不苦,還可以襯托魚肉的鮮甜。沒辦法,雨農從小不愛吃苦瓜,為了讓他營養均衡,我可是在料理上下過一番功夫哩。”

    “媽,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再說我小時候的事情了好嗎?沒人有興趣聽我小時候愛不愛吃苦瓜。”就是因為這樣,賴雨農才會不怎麼喜歡請朋友到家裡來,免得他酷酷的形象毀於一旦。

    “我有興趣啊,伯母,再多說一點雨農小時候的事給我聽好不好?”

    雨農?雨農什麼時候變成你叫的?深白有趣地抬眼覷了燦燦一眼。

    “我記得雨農小時候除了不喜歡吃苦瓜外,還很討厭吻仔魚,一直說那不是魚,是小蟲。有一次我和哥哥惡作劇,偷偷在他碗裡放吻仔魚,結果他氣得三天不跟我們說話,哈哈。”雲泥也加入爆料的行列,把大家逗笑了。

    不過大家笑的是堂堂出版社老闆賴雨農也有成為笑柄的一天,真是太可愛了。

    除了一個人笑不出來外。“李雲泥,你為什麼知道雨農小時候的事?難道……難道你們是從小指腹為婚的青梅竹馬?”燦燦大駭,突然有種恍然大悟的悲傷。

    “……”面對她太過豐富的想像力,賴雨農實在無話可說。

    “燦燦,你在說什麼?什麼指腹為婚的青梅竹馬,你是說雲泥和雨農?”賴母被搞糊塗了。

    “是啊是啊,公司裡大家都在傳,說李雲泥是雨農的地下情人,因為從來沒有見過雨農特別關心過哪個作家,就獨獨對她特別照顧,如果不是有曖味關係是什麼?伯母,你說我該怎麼辦?”燦燦變得好沮喪。

    賴母明白了,眼光掃過大家的臉龐,看見大家眼中隱藏的笑意,忍不住替燦燦大抱不平。唉,可憐的燦燦,不知為此誤會扼殺了多少無辜的腦細胞。

    “燦燦,你誤會了,雲泥是我妹妹的女兒,也就是我的外甥女,雨農的表妹,所以雨農才會特別照顧她,並不是有什麼男女之情,所以你可以放心追我們家雨農。”

    厚!死喬深白,你還笑、還笑!燦燦聽完,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她終於不必再顧己心李雲泥這個強敵,憂的是她竟被裝孝維了那麼久。

    “別瞪我,你可從來沒問過我雲泥是不是賴雨農的表妹喔!”深白硬拗裝死。

    “沒關係,喬深白,以後你的稿子我會審得非、常、仔、細。”她蘇燦燦也不是好惹的。“原來雲泥是雨農的表妹啊,真是的,幹嘛不早說,害人家白白流了好多無辜的眼淚。”燦燦臉上的表情一點都不像曾經傷心過的樣子,不但沒有,還顯得非常開心。

    “這會兒叫‘雲泥’倒叫得挺親熱的喔。”深白繼續損她。

    “呵呵,那當然啊,雨農的表妹也就是我的表妹啊,是不是?雲泥?”

    雲泥手臂起雞皮疙瘩。“樓上小沙織好像在哭,我上去看看。”

    “我也去……”深白也想藉機落跑,因為坐在紀冬陽旁邊讓她渾身不自在。

    “你不是想躲我吧?”紀冬陽用一雙惡作劇般的眼望著她。

    激將法哦?愛面子是深白的弱點,她當然不能服輸,只好乖乖落入圈套。

    “這鍋牛雜很營養,你也很愛吃牛肉,對吧?”紀冬陽又自作主張給她舀了一小碗的牛雜湯。

    “沒想到紀先生不但人品好、學識高,對女孩子更是體貼入微,連深白愛吃什麼都謹記在心,實在讓人感動。”燦燦打從心底羡慕起她。

    深白笑容僵硬。死紀冬陽,你的記憶力都浪費在這種無意義的事情上了是吧?迅速喝完湯,深白在桌底下踢了紀冬陽一腳。

    吃過晚飯,深白和紀冬陽他們一起坐在客廳看“自己的”新聞。對一個尋常小老百姓來說,從電視機裡看見自己住的地方被團團包圍的畫面實在很新鮮,有好幾次他們都被記者滑稽的動作表情逗得縱聲大笑。

    “到底是誰那麼神通廣大,居然查得出我住在哪裡?”深白盯著畫面,實在感到不可思議。

    “你不是懷疑是內部的人泄的密?”賴雨農轉頭看向紀冬陽。

    “嗯,是很有可能,已經派人調查了。”

    “不會是那個送貨小弟吧?”深白第一個就想到那個男孩。

    “你記得他的長相嗎?”

    “對啊,我還記得他的名牌上寫著易什麼……易……英傑,對,就是易英傑。”

    “原來如此。”紀冬陽從外套暗袋裡掏出手機,按快速鍵撥出電話。

    可是接下來深白卻完全聽不見他在和誰說話、說了些什麼內容,因為下一則新聞播的是裴健與倪亞靈的文定喜宴。

    “倪大證券”小公主的文定宴會重點當然被放在參加的政商名流身上,從川流不息的重量級賓客、絢爛華麗的排場都看得出主人的人脈和闊綽。紀冬陽的父親紀貫夫當然也是座上嘉賓,不過這次陪他參加的是個氣質高雅的女音樂家。

    交往十年,終於通過准岳父考驗的准新郎挽著他的嬌妻向賓客致意,那景象多麼幸福又多麼美麗。多年不見,裴健依舊意氣風發、氣質瀟灑,面對鏡頭一點都不畏懼,頗有未來駙馬爺的風範。他身旁的她看起來光采奪目,和他的英挺相互輝映,多麼登對。

    紀冬陽感覺到身旁深白的身體突然緊繃,她的表情僵硬了,她在克制自己。

    大家都默不作聲,方才愉快的氣氛一下子轉為凝重。

    “對不起,我失陪一下。”她終於忍不住,不顧眾人眼光,離開客廳向大門走去,紀冬陽關上手機也跟了上去。

    她站在門外的小庭院,忍著不讓眼淚滑落。紀冬陽站在她身旁,默默陪她收拾傷心。

    門柱上的夜燈映照著她的背影,紀冬陽發現她遠比他熟悉中的身影還要纖細瘦小,她的肩膀微微顫抖,是因為冷,抑或是她哭了?這想法使他揪心,不是心疼她為別的男人流淚,而是她的憂傷會使他心碎。他克制想上前擁抱她的衝動,在這種時刻去安慰她未免太卑鄙,可是他就是毀在太過君子和理智才會遲遲無法對她採取行動。

    而到現在她才知道,原來她還是很痛的,她的傷口還沒有癒合,所以輕輕一扯,鮮血又汩汩冒出。

    “那就是他要的世界嗎?那個看起來既夢幻又虛假的世界,就是他追求的嗎?”她止不住顫抖,不能抑扼她的悲傷。“就為了那些虛幻的名聲與物質欲望,所以他狠心拋棄了我們的感情,連一絲挽回的餘地都不留?”

    紀冬陽不說話,深白又怎麼會瞭解他在那個世界的寂寞孤單呢?

    “不,你怎麼可能知道?因為你也是屬於那個世界的人不是嗎?紀冬陽,你為何還站在這裡?你應該帶一個漂亮的女伴去參加裴健的婚禮,恭喜他終於如願娶得美嬌娘、當他的乘龍佳婿。你一直在替他說謊,你們是好朋友,他的婚禮你怎麼會錯過呢?請你回去你的世界,不要再來打擾我……”她把氣出在他身上,用惡毒的話刺激著他。

    喬深白你在說什麼啊!明明不關他的事啊。她的理智告訴自己,卻管不住衝口而出的話和急急往下滑落的淚。

    “你走開,不要來煩我,我不需要你假惺惺,你現在一定在笑我,對不對?!”

    她愈失去理智,他就愈是心疼。他害怕她又開始自怨自艾、沉溺悲傷。

    “你還愛他嗎?”他態度冷靜地問。

    “不,我恨他。”她毫不猶豫地回答。

    “那就是愛嘍?”

    “不是!”

    “既然都不是,那幹嘛為他浪費眼淚?你想知道什麼是屬於我的世界嗎?”他毫不在意,包容著她的任性,知道她現在最需要的是一個肩膀,一個發洩的物件。

    他握住她的手腕,從口袋裡按下車鑰匙的防盜鎖,停在巷子口的銀色BMW520立刻閃起黃燈。打開車門將她塞進副駕駛座,紀冬陽一貫優雅地發動引擎,將她載往屬於他的世界。

    因為車內氣氛很僵,於是紀冬陽打開廣播,臺北愛樂電臺正播放著蕭邦的降E大調夜曲。很好,很適合現在的情境,可以讓人再悲傷一點!紀冬陽很後悔,想快點轉到ICRT之類的,卻被她制止。

    “很好聽啊,幹嘛轉檯?”她鼻頭紅紅的,看起來有點可憐。

    “因為曲調很悲,怕你傷心。”他老實地說。

    “雖然很多人都說蕭邦的音樂很悲傷,但我卻覺得他的音符像情人,像有很多很多話要向你傾訴,像潮水不斷不斷地湧上心來,讓人內心充滿了戀愛的幸福,所以,不覺得悲傷。”談到音樂,她就忘了痛苦。

    紀冬陽微笑,他多麼希望自己也如蕭邦的音樂,能帶給她層層的幸福。

    車子停在日陽百貨對面的路旁。

    上林夜市?喬深白下車後只能瞪大眼睛望著他,紀冬陽給她一副“沒什麼”的表情,拉著她直往人群裡鑽。他帶她進入擺滿小吃攤的地方,尋找著熟悉的店家,找到後熟練地坐在“老攤鐵板燒”前面的位子。

    “才剛吃飽沒多久欸。”深白光聞味道就覺得胃好撐。

    “沒問題,我吃得下。”他笑著請她坐下,並點了一份鯉魚套餐。“這家鐵板燒在還沒改建前,是在夜市進去最前面的那家。根據我吃遍士林夜市所有鐵板燒的心得,認為這家是最好吃的。”

    “是嗎?真不巧,我總是吃最後面那家鐵板燒。”深白說的是實話,她和大學同學每到士林夜市吃鐵板燒都一定去吃最後面那家。

    “為什麼?那家明明不如這家好吃啊。”

    “這我也知道啊,可是因為那家的工讀生長得好像金城武,所以我同學每次都找他點餐。”她記憶裡的那個工讀生真的跟金城武有幾分神似,很多女學生都是沖著這點去光顧。

    餐來了,他請廚師將食物分成兩份。深白看他吃得津津有味,也意思意思地舉起筷子夾了幾根豆芽往嘴裡送,重溫這味道。

    好奇怪的,這一刻她真的有種和他很靠近的錯覺。緣分真是奇特,多年來他總是吃最前面那家,而她總是從後門進去吃最後那一家,他們也許曾經同時吃著鐵板燒,卻總是錯過彼此。

    突然,她微笑了。

    “笑什麼?”他見她笑,也開心了。

    “我笑你跟這裡真是不搭軋,這不像是你的世界。”

    “這世上沒有誰應該屬於哪個世界,只要活得自在快樂,那裡就是你的世界。”他說得很有哲理。

    “沒想到你說話這麼有哲理。”

    “你以後會發現其實我還有更多優點。”

    “你還有多少優點我是不清楚,不過厚臉皮倒是有的。”

    他們邊吃邊抬杠,當然,大部分的食物都掃進他的五臟廟。紀冬陽吃得很滿足,離開臺灣後他就再也不曾吃過這麼令他懷念的鐵板燒了。付過帳後,他和她一起走出小吃攤,又一起擠進狹窄的街巷。

    因為人潮擁擠,為避免被沖散,紀冬陽很自然地握緊了她的手。當他大而溫暖的手掌握住她的時,深白心底竟然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忘了上一次心悸是在什麼時候,但是那感覺又重新回來了。她害怕,所以拚命想甩開,卻被他握得更緊更緊。

    他們終於在一家店前駐足,他輕輕鬆開了她的手。“你的臉怎麼那麼紅?”

    她覺得好糗,又不是小學生第一次牽男生的手,她幹嘛這麼小題大作?

    “我血壓高,容易臉紅。”她隨便抓一個理由,他挑起一眉,顯然不怎麼相信。

    “夜市人很多,你要抓緊我,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我想你應該會喜歡。”他再次牽起她的手,其實心裡七上八下,很擔心她真會毫不留情地甩開。其實他對她是一點把握也沒有,因為他不想讓她認為他是很隨便的那種花花公子,他知道她怕。

    夜市的尾端站著一個年輕男子,機車後座載著一個玻璃箱,裡頭有幾隻看起來剛斷奶的小狗,它們或臥或坐,互相靠著取暖,毛茸茸的樣子可愛極了。

    深白想起了家裡已經過世的那條老狗,紀冬陽真細心,連她喜歡狗也記得。

    “小姐,這是我家母狗剛生的小狗,都有受到很好的照顧喔!”年輕人對她作介紹,旁邊也來了對情侶逗弄著小狗。

    “真的好可愛,看起來像是黃金獵犬。”

    “嗯,跟你家‘老黃’倒有點像。”

    深白睨了他一眼,怎麼他說話的口吻都像是跟她熟得不得了?

    “你還記得老黃?”

    “哈哈,當然,我的四個輪胎都被他給‘做記號’了。”

    她又紅了臉,沒忘記當初是如何手忙腳亂地幫他清理老黃在他輪眙上撒下的尿漬。那時大家還笑它真識貨,別的車不尿,偏要尿在他的米其林輪胎上。

    “老黃在三年前就去天上當小天使了,它太老了,最後半年幾乎不能動。它走時,我跟深生都哭得半死。”想起愛犬,她不免又感傷起來。

    “喜歡嗎?要不要帶一隻?選一隻最像老黃的,說不定是它又回到你身邊了。”紀冬陽用手撫摸著其中的一隻,那動作像掠過她的心,暖烘烘的。

    “不行,公寓房東不准房客養狗的。”她表情遺憾。

    “如果你答應嫁我,我保證讓你養一打,我家的院子很寬敞的。”他不忘隨時提供福利。

    “紀冬陽,你覺得這是個求媚的好理由嗎?”

    “至少比那個‘你將來願不願意葬在我家祖墳?’還強吧?”他笑說。

    她望著他,之前總是認為他在說笑,從未把他的話當真,也不放在心上,但是此時此刻,她確確實實感受到他的溫暖、他的溫柔,正一點一滴地融化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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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30 02:18:2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晚風吹拂,四月初的天氣依舊冷冽,紀冬陽繼續驅車帶著深白上藝術大學看夜景。他把車停靠在斜坡,和她漫步在紅磚道上。

    深白站在半山腰俯瞰關渡平原,很清楚地看見許許多多方格子組成的建築物,像積木一樣層層疊疊,點綴著星光似的燈火。他們在草地上並肩而坐。他從車上拿出禦寒的長外套給她披上;出來得太匆忙,她身上只穿著一件白襯衫跟毛背心,太單薄了。

    “我從來不知道你的世界這麼美。”深白感歎,她不是第一次來,卻是第一次停留好好欣賞藝術大學的風光。

    “每當我感到沮喪時,就會來這裡看看。以前這裡人很少的,建築物也沒那麼多,可惜現在原本開闊的夜色都被擋住了。”他說。

    “你也有沮喪的時候?”她好奇地問。她發覺她對他的瞭解少得可憐。

    “傻瓜,不管在哪個世界,同樣都有快樂、有悲傷,也有寂寞的。有時候,五光十色的世界只會凸顯內心的空虛,物質的缺乏可以追求,心靈的匱乏卻難以充實,所以我不明白,為什麼有人如此嚮往那個虛假的地方。”

    他雙手隨意托住後腦勺往後一躺,不在乎草皮上的露水和汁液會濡濕他的衣服。仰望著天空,天空的顏色並不是黑的,還有一點點藍和一點點灰,他的世界也是,總是有點藍又有點灰,直到她宛如閃爍的星子出現,讓他的天空終於有了光輝。她是既閃耀又遙遠的星星,多年來他都只能遠遠地看,卻不能伸手觸摸。遇見她以前,他是天之驕子,不知道什麼是挫折,除了十五歲那年失去了母親外,他只是寂寞,卻不曾憂傷。裴健羡慕他所擁有的,他卻願意用一切與他交換。

    “對不起,我剛剛說了很過分的話,你可別放在心上。你說得對,既然對他早就沒有了感覺,當然不該為他再浪費眼淚。”深白很歉疚,明明知道他對她好,卻還是口無遮攔,說了不該說的話。

    “你明白我的用意?”他就知道,喬深白不會讓他失望,她一定懂,他們是心靈這麼契合的兩個人。“不用跟我說對不起,我想你是活得太壓抑了。聽說你知道真相後,不哭也不笑,整整一個月都不說話,直到有一天躲在房間裡痛哭後,隔天就恢復成原來的喬深白。可是太刻意了,你演得太用力,所以大家都不相信你已經走出傷痛。”

    “是深生告訴你的?”她早猜到他還在她身邊埋下一個眼線。

    他笑而不答,沒有否認。“從第一次遇見你後,我就可以預見這樣的結果。你那麼執著、那麼相信愛情,我怎麼能告訴你他變心的事實?我說不出口,可是我心裡是徹底厭惡他的,你要相信我。”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你並不是‘共犯’,不是有意要替他隱瞞嘍?”

    “別說了。為了你,我跟他翻臉了。記得去高雄那次晚上我突然說要走,而是你們挽留我的嗎?那天晚上,他要我不要接近你,不准我打你的主意,可是我們彼此心知肚明,他根本不配要你了,這樣不是自私是什麼?”

    “原來你受了這麼多委屈,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好讓我早點清醒?知道嗎?他好沒種,連分手都不敢跟我提,竟然叫他妹妹來轉告我,你說扯不扯?我好氣,氣自己怎麼會愛上這樣的男人。”

    “然後呢?”他其實很想知道後來怎麼了。

    “我氣炸了,我打電話要他來,因為我要把所有跟他有關的東西包括書信、禮物等統統還給他。結果,他還是沒敢來,只敢躲在家裡當縮頭烏龜。我當時真是恨死他了,所以我發誓這輩子永遠不再相信男人,也不相信愛情。”

    “可是你不覺得那些被連累的男人很無辜?對我也很不公平?”

    “愛情本來就不公平。看看我,我就是最好的鐵證。”

    “所以你才會拚命在小說裡罵變心的男人?”

    “看來你知道我很多事嘛。”她睞了他一眼,他知道她小說的內容?

    “對於要跟我結婚的女人,不多多瞭解她不是太說不過去了嗎?”

    “關於這件事,你不說我都忘了。”

    “我可是謹記在心,你是賴不掉的。”他露出受傷的表情,把她逗笑了,。

    “聽過那英的‘出賣’嗎?”她突然想唱這首歌。

    “沒有。那英?好奇怪的姓。”他對流行音樂與歌手真的不熟。

    她輕輕哼唱,他安靜聆聽。

    那麼多年自作聰明付出了真心,總以為換到一個公平的回應

    你床邊的捲曲頭髮殘酷地說明,長年的愛比不上一時的高興

    你的多情出賣我的愛情賠了我的命,我賣了一個世界卻換來灰燼

    你的絕情出賣所有愛情好夢一下子清醒,感情像個鬧鐘按一下就停

    (詞/林夕)

    “好慘的歌。”紀冬陽明白這是她的心情寫照,不想再惹她回憶心傷,選擇以輕鬆的口吻帶過。

    “放心,我現在很堅強,聽到再悲慘的歌都無動於衷了。我覺得這首歌詞寫得太美也太寫實,尤其是最後那句‘感情像個鬧鐘按一下就停’你不認為寫得好貼切又好血淋淋嗎?或許對某些人而言,愛情真的很廉價,可以像按鬧鐘一樣那麼輕易就結束。”她仰望星空,細細咀嚼歌詞中的意境。

    “所以你更不應該為了那種人陪葬自己的未來。深白,你應該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

    “只是我還是不能明白,我們曾經擁有那麼多美好的回憶,為什麼?為什麼有些人就是能夠那麼輕易地放棄?想想看,世界上有那麼多的人,而我們偏偏能夠相遇,這緣分多麼不容易,難道我對他就這麼沒有意義?”最教她心痛的,其實是裴健對這段感情的不珍惜。“難道他都沒有一點點的猶豫、一點點的捨不得嗎?”

    “我想一定有,真的。”他柔聲安慰。

    “是嗎?”

    “傻瓜,所有快樂的回憶都是真的,不要因為他不珍惜就否定它的真實性。只要相信他曾經愛你,而你確實地被愛就夠了。”

    “太難了,我做不到。”她承認自己貪心,她要的不只是曾經擁有,是天長地久。

    “可以的。你看我,我常想,只要能遠遠地關心你就夠了,也許到最後你仍然不會愛我,但重要的是在付出中我得到了快樂,那是真實的,不因為你不愛我而改變;或許會有一點遺憾,不過愛一個人本來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一定要付出最低消費,所以這一點點失落並不算什麼。”他剖析著自己的感情觀,他的目光變得灼熱,眼睛顏色轉成深深的藍,藍中還有一股紅,是足以焚燒她的溫度。

    她移開視線,不敢正視他的眼。她的潛意識還在抗拒著,因此害怕會淪陷在他溫柔的注視裡;她想逃避,她的心還沒有做好準備,她的心雖然已經清空,卻還沒有打算接受另一個人進駐。

    於是,就這樣沉默著。

    “紀冬陽……”你喜歡我什麼?她思忖著該不該問,轉頭俯視他,卻發現他睡著了。

    從他西裝口袋裡摸出手機,時間顯示在深夜十二點半。是啊,她怎會忘了,她是日夜顛倒、生理時鐘自由調整的作家,現在正是她精神最好的時刻,可是他並不是遊手好閒的人,早該過了上床睡覺的時間。今晚他一定是在百忙中抽出時間來赴約的,要管理一間公司不容易啊,她怎麼會不知道他的用心呢?

    因為知道他睡了,所以她才能大膽地凝視眼前的男子。她一直都知道他長得不賴,從第一次在男生宿舍的會客室見到他,她就知道他有張很好看的臉,不過對當時的她來說,就僅是這樣而已,她不可能對他有任何遐想。

    女人就是這樣,一旦死心塌地愛上一個人,眼裡就只有那個人,就算克拉克蓋博再世也不能奪走她的芳心。

    她忘了今天跟他出來的目的,她忘了幾個小時前她還在為裴健的新聞而哭泣。她是怎麼了?為什麼覺得跟他在一起的感覺好快樂?她摸摸胸口,那種鬱悶的窒息感消失了,僅存的,是追求幸福的渴望和被愛包圍的甜蜜。第一次,她感覺自己的心原來還會跳動,還有一點點溫度,而且還是熱著,這發現使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她在他身邊躺下,將他外套的一半替他蓋上,卻沒想到這樣反而會令他們靠得更近,不過她不在乎,她可以清楚聽見他平穩的呼吸聲和感覺到他的氣息;他外套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和他的氣味融合在一起,包圍了她,溫暖了她,也感動了她。

    好久不曾跟男人這麼靠近了,她想。望著如黑絲絨般的天空,她幾幾乎乎要忘卻曾經受過的傷、付出過的愛。在他身邊,她安心了,呼吸著屬於他的香味,感受著屬於他的溫柔,跟著閉起眼睛。

    “少爺,你昨晚整夜沒回來,是不是跟喬小姐一起過夜啦?”小P邊開車邊從後照鏡觀察老闆的動靜,發現老闆今天笑得特別燦爛喔,這是好事耶。

    清晨六點送她回賴雨農家,臨別時他握了握她的手,她沒有拒絕,兩個人像傻瓜似的站在門口牽了好幾分鐘的手,捨不得放開,如情竇初開的孩子般。第一次牽異性的手,她紅著臉,他的心如擂鼓。

    她應該是有點喜歡我了吧?他自顧自地露出笑容。所有表情盡收小P眼底,小P搖搖頭,看來老闆真的墜入愛河,而且還病得不輕。

    “少爺,我就說嘛,除非是喬小姐頭殼壞去,才會拒絕讓你把,我要是女人,別說這輩子啦,連下輩子都要預定。”

    “你當我7-11啊?還預定呢。”他笑。

    “少爺,恭喜你啊,你這叫做‘好心有好報’。”

    “文不對題。重說。”

    “呵,我的意思是說少爺平常人太好,積了很多福報,所以才會順利把到喬小姐。俗話說得好,有志者事竟成,鐵杵磨成繡花針……”小P講得嘴角全咆。

    “小P……”

    “少爺,你是不是又要誇獎我?不用啦,太頻繁的讚美很容易會養成習慣……”

    “你想太多了,小P。以後不准你再上深白網站post文章。”紀冬陽笑說,簡直被這天字第一號天兵給打敗。

    回家迅速盥洗後,紀冬陽半點疲態都沒有,愛情使他容光煥發。

    直到此刻,她在他心底所造成的餘震仍然使他暈眩,整個人輕飄飄的,連大理石地板踩起來都不真實了。

    換上乾淨的衣褲後,他趕到公司開晨間會議。可是一個小時的會議他都顯得心不在焉,對員工的簡報也採取放寬的態度,使得會議在一片和樂的氣氛中結束。

    回到個人的辦公室,他打開電腦,將手機上的照片傳輸到電腦裡備份。早晨五點半他醒來,意外地發現她依偎在他胳膊裡小睡,他的長大衣充當棉被緊緊裹住他們,她冰冷的手抓著衣角,不自覺地往他身上靠去,企圖換取更多的溫暖。

    她的呼吸和他的交纏,令他胸口一窒,男性的本能輕易被挑起。他好想吻她,想把她緊緊揉在懷裡,再不想控制理智做個正人君子。他取出手機,趁她未醒時拍下她的睡容,他要永遠紀念這一刻,他們第一個共度的夜晚,她睡在他的懷裡。

    然後,他百般不舍地喚醒她,她睜開了眼,發現自己鼻尖幾乎和他的碰在一起,瞬間紅霞佈滿了她的雙頰,她害羞地起身,把外套推給他,他笑著再次替她披上。

    回程時,車子裡的氣氛因這突如其來的曖昧顯得有些彆扭,ICRT電臺一清早就播放著動感與熱血的舞曲,熱鬧了車廂,兩人卻反而沉默。

    是他先提議去永和中正路吃有名的“世界豆漿大王”,聞言她的臉亮了起來。她最愛吃他們店裡的鹹豆漿配酥餅,每個月總要吃上幾次才過癮,因此,他從關渡開車到永和,只為了吃一頓早餐。

    進了店,他全部點了她最愛的,能看著她滿足地啃著酥餅,喝著加了辣椒醬的鹹豆漿,比什麼都值得。

    望著液晶螢幕裡的她,笑容不知不覺又回到唇邊。按下電話指定鍵後,他的助理秘書沈雅芳便迅速出現在他的辦公室。

    “沈秘書,麻煩替我打一張聲明稿傳真給各大報,買下頭版廣告,就說我已經找到了喬妹,請大家不要浪費社會資源過度報導,並且不要再去喬小姐住處騷擾。”他簡潔地說。

    “是。”沈雅芳回答得也很簡潔。

    “還有,替我向社會大眾道歉。”

    “是。”

    “還有……”他欲言又止。

    沈雅芳鏡片後一雙眼睛滿是好奇,她不曾見過他如此遲疑。“董事長,有什麼事您儘管交代沒關係。”

    “嗯,我想知道,站在女人的立場,如果她為了分手多年的初戀情人結婚而哭,那是代表什麼?”

    “代表她還是愛著他。如果不是因為還有愛,女人是不會哭的。”

    “嗯。”果然,他的笑容遁去,憂鬱再度爬上他的眉心。

    “可是,董事長,女人有時候哭不全是因為她還愛著‘現在的他’,有可能是因為‘過去的他’,因為想到過去,所以她才會流淚。”

    “女人心還真是複雜啊。”他苦笑著,俊朗的神情連已經有男友的沈秘書都要讚歎不已。

    “不,董事長,女人心其實很簡單的,她們要的不過是一份固定又安全的愛。”

    是啊,女人都渴望所愛的人能給她一份固定又安全的愛,但問題是,她究竟稀不稀罕他這份固定又安全的愛呢?

    紀冬陽問著她那張熟睡中的面容。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喬深白慌了。過去她和裴健的愛情發生得理所當然,進行得理直氣壯,一開始就是甜甜蜜蜜的兩情相悅,可是她從來沒有這麼慌張過,她覺得紀冬陽的愛讓她喘不過氣,她不敢想他,因為一想就不能平順地呼息。

    可是愈不想想他,他的影像就愈清晰,她懷疑,難道她真的對他動了心?

    是嗎?是嗎?昨晚她的確是很開心。除了初戀時的分離,她從沒有過這麼不舍過誰,可是清晨她卻渴望他能多點停留。是因為愛嗎?因為她愛上紀冬陽?愛情有時候很複雜,有時候卻如此簡單。

    幾天來她完全懶得開電腦,也不想看電視,就這樣腦袋空空的在賴雨農家住了三天。到了第四天,她決定重新振作,拎著電腦搭捷運回自己住處。

    她在報上看到紀冬陽刊登的道歉啟事,以為那些好事的媒體記者會從此放她一馬,可惜看來要失望了。

    站在轉角處,她無奈地望著幾個依舊不死心在樓下守候的攝影記者,突然有股想沖進便利商店買飲料請他們解解渴的衝動;這樣日夜不分的在門口等待的工作太枯燥也太辛苦了,她真的打從心底同情他們。

    可是她總不能一直在賴雨農家叨擾下去,雲泥還說得過去,但她可不想被蘇燦燦給煩死。昨天那個女人竟然要她偷一條賴雨農用過的領帶給她,她害怕接下來不知道她會不會要她去偷賴雨農的貼身衣物!哇勒,蘇燦燦真的好變態,不過她能體會她的心情,想要擁有心愛的人用過的東西的心情,她太懂得。

    然後,她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公寓的防火巷竄出,他個子很高,帶著一副可以遮掉半邊臉的深色墨鏡,風衣立領,提著一個很眼熟的大登主機殼往路旁臨時停車的轎車走去。

    她拿出手機撥了紀冬陽的號碼,果然,那個形跡可疑的男人口袋裡的電話鈴聲跟著響起。紀冬陽還沒接電話就瞥見了她,她站在對面巷口朝他招手,他關上後車行李箱後便把車開近她,並比了個手勢示意她上車。

    “喬深白,你比我想像的還要聰明。”

    “我還沒問你幹嘛在我家外面鬼鬼祟祟的?”

    她知道他指的聰明是什麼意思。假如她半點警覺心都沒有便走向他,一定會引起狗仔隊的注意;他紀冬陽長得醒目,必然會立刻被眼尖的記者識破,然後他們雙雙曝光;可是她很機警地不動聲色,只用手機傳達訊息,安然躲過一劫。

    “我覺得你老是打擾學長似乎不太好,所以幫你另外找了間房子。”

    “我哪有‘老是’打擾賴雨農?而且賴媽媽好喜歡我,捨不得我回家耶。”

    “就是這樣我才擔心啊。”他說,雖然他相信賴雨農不會做對不起他的事,但還是要小心為妙,同住一個屋簷下,難保不會發生什麼事。

    “你的想法會不會太無聊啊?我跟賴雨農絕對不可能的啦。哈哈,原來你對自己這麼沒有自信哦?”

    “再怎麼說,雨農也長得一表人才,以男人的眼光來看,我認為他很有味道。”

    “可是他不是我喜歡的型。”

    “那我是你喜歡的型嗎?”

    “……”他好賊,老喜歡用話引她上當。

    “你最好先解釋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她又岔開話題。

    “不是說了嗎?就我不想你住雨農家,所以替你在我公司對面找了間小套房,你就暫時搬到那裡住。如果住得習慣,乾脆把這裡退了,以後住那裡。”

    “紀冬陽,你知道嗎?我最討厭人家自作主張,你不要太過分哦!”她眼底含笑,沒有怪他的意思。

    “還是你要搬去我家?我家很寬敞,還有幾間不錯的客房供你挑選。如果你喜歡我的房間,我也不介意跟你分享。”

    “紀冬陽,你──”

    “火星來的是吧?哈哈哈!”他仰頭大笑。

    她也笑了,如果是別人,她鐵定會大發雷霆,她真不喜歡自以為是、擅自決定她生活方式的男人,但是她卻感受到他背後對她的付出,她不想合理化他的行為,卻不能否認她的確享受著他對她偶爾的霸道。

    這是因為她也喜歡他的緣故,她知道。紀冬陽已經突破她心底的防線,把她從悲傷中救贖出來。

    他為她在公司對面的大廈租了間十五坪大的套房,格局方正簡單,是專門出租給單身貴族的那種小房間。裡頭傢俱一應俱全,有一張木制雙人床、同色系大衣櫥和書桌,小巧的流理台靠在牆角一隅,除了新添購的小冰箱外,紀冬陽還很貼心地幫她換上全新的水藍色床單。

    他拉開窗簾,窗外烏雲密佈,透著一股淡淡的黴味。“好像快下雨了。深白,你覺得這裡怎麼樣?”

    “好漂亮,租金……一定也跟這房間一樣漂亮吧?”事實上,她已經傻眼。

    “你看,我的辦公室就在對面,以後要見面就方便多了,你還可以送便當給我喔!樓下便利超市二十四小時買東西很方便,還有一家小說出租店,有空的話可以去逛逛。你們這些小說家不是很喜歡‘微服出巡’嗎?還有,我覺得這裡很適合寫作,鬧中取靜,昨天一來看過就立刻跟房東訂下契約了。”

    他瀟灑地斜靠在窗邊,屋外水氣氤氳襯著他少扣一顆扣子的胸口,隔著一點距離望著他,她發現他的側臉真適合這樣的光線;他有雙很迷人的眼睛和陽剛的輪廓,能被這樣完美無儔的男人深深愛著是多麼幸福的事,而她之前竟只想把他往外推?

    “冬陽,謝謝你。”

    他意外地轉頭盯著她。“這是你第一次這麼親熱地叫我的名字,我可以解讀成是因為你開始喜歡我了嗎?”

    “你……你不要想太多,我只是覺得以前對你太凶,覺得不好意思而已,你不要胡思亂想。”

    “胡思亂想的是你。深白,愛我吧。難道你不相信我對你是真心的?我保證絕對不會讓你再受到傷害,所以你毋須害怕,只要讓我愛你就夠了。”

    他深情的告白讓她紅了眼。“為什麼?為什麼是我?我不明白,天底下比我漂亮有能力的女人多的是,為什麼你偏要選擇我?”

    “愛一個人,除了愛,還有什麼理由?”他眼中帶著無限溫柔。“深白,我需要你。”

    “可是,我不確定我能不能給你幸福。”

    “你留在我身邊,我就幸福。”

    她想起他在接受採訪時說過的話,他說:你曾經愛過一個人嗎?如果是,你能很真確地說出愛他的理由嗎?不能吧?因為愛他,所以他的一切對你來說都是最美好的,不是嗎?

    他說得多麼正確,而她問得多麼地傻!

    “你認為我還能再拒絕嗎?”她的心好甜又好酸。他這樣無怨無悔地付出,她只怕不能夠償還。

    他表情狂喜,跨大步走向她,倏地將她拉進懷裡,這一刻,他等得太久太久。

    “你答應了?!你答應了?!”他欣喜萬分地緊擁著她,她仿佛就要溶化在他懷中了。

    “紀冬陽,我們……交往吧。”

    她含著淚,仰望著這讓她的理智徹底潰堤的男子。是啊,所有勸過她的人說得都對,一次失敗的感情算什麼?再次錯過幸福的機會才是真正的傻瓜,她不要做傻瓜,她相信這一次她跟紀冬陽一定能夠得到幸福。

    寂靜的辦公室裡,電話鈴聲響起,賴雨農接起話筒:“喂?”

    “雨農,是我!”紀冬陽聲音激動、興奮到爆。“深白答應了!她終於答應要跟我交往了!”

    “恭喜你。”賴雨農嘴角牽扯出上揚的弧度。“你做了什麼讓她答應?”

    “哈哈,這是秘密。”

    “那我掛電話了。”

    “等等!我是怕你會嫌內容沒營養,你這個人不是對別人的愛情故事最沒興趣嗎?”

    “那倒是,拜。”

    “等……”紀冬陽才不管賴雨農有沒有興趣聽,一古腦兒把方才的經過全部告訴他。

    像賴雨農這樣的男人當然很懂得利用時間;在紀冬陽劈哩啪啦訴說他的心情轉折的同時,他看完了本月財務報表,打了通電話給印刷廠商,甚至還跟總監開了小小的會議,研商下個月的新書出版廣告方案。

    兩個小時後,他接起話筒。“所以呢?”

    “所以她就說,我們交往吧!你聽,是不是很浪漫?”

    “還不錯,是很好的小說題材,我很期待喬大作家下個月的新作。”不愧是開出版社的,賴雨農的想法果然和正常人不同。不過紀冬陽無所謂,他只知道,從今以後,喬深白屬於他。

    他真的真的好高興。

    送走紀冬陽,深白環顧他為她精心佈置的房間,她喜歡他的氣味還留在這裡。小冰箱裡已經塞滿了他所買的食物和飲料,全是她特別愛吃的;浴室裡也早備好盥洗用具和幾條新毛巾。

    她把行李箱裡的衣物拿出來,打開衣櫥,發現他連衣架都幫她準備好了,心頭又是一陣暖。他的每個貼心小動作都像替她心中的那把火添柴,讓火焰愈燒愈熾。

    打開被她閒置了幾天的電腦,漫無目的地在網路世界裡流覽,企圖尋找一點新的靈感。此時的她深感幸福,並不再想寫悲傷或負心漢的故事;她厭倦了,也失去興趣了,這一次她要寫快樂的故事,要從頭笑到尾的那種。

    她想起了公寓裡還放著她心愛的幾片CD,突然有股想要回去拿的衝動。

    外頭果然飄起雨來,她在超市買了一把傘,順便在臨近的站牌搭公車回去。下了公車,走了一小段路,進了公寓大門,她一邊在背包裡掏著鑰匙,一邊注意到有個年輕男孩也站在門口來回踱步,像是在猶豫該不該按電鈴。她走近他,原來是那個送貨員。

    “喬小姐,你……剛回來啊?”男孩露出心虛又靦腆的笑容。

    “你找我有事嗎?”她停下腳步,好奇地問。

    “我……我是想跟你道歉啦,不好意思,給你帶來那麼多困擾。我……因為報社願意用高價向我買情報,而我還是學生,一輩子沒見過那麼多錢,所以一時財迷心竅,才會……才會……”他搔著後腦勺,有點不知所措。

    “沒關係,我並沒有怪你,所以你不必放在心上。”

    “真的嗎?喬小姐,你真的不生我的氣了?”

    深白搖搖頭,笑著看他臉上瞬間變化的表情。她怎麼能怪他呢?因為他,她才能與紀冬陽有更多相處的時光;因為紀冬陽,她才能確定她的心還活著。要不是那晚他陪了她一整夜,她也許還不知道其實自己是喜歡他的。

    “你在這裡等我很久了嗎?”

    “我來了幾次,只是今天運氣比較好,才等十多分鐘就剛好遇見你。”

    “哪,傘給你,外面在下雨,我屋裡還有傘,這把你拿去用,不要淋雨回去,會感冒的。”她注意到他只背著一個運動背包,並沒有可以遮雨的雨具。

    “喬小姐,你人真好,希望你跟董事長一定要有個完滿的結局。”他既感動又害羞地說。

    “謝謝你,我跟紀冬陽很好。”

    她望著男孩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轉角後,才轉動門鎖進屋裡去。打開燈,她發現紀冬陽不但替她收拾行李,連房間也整理得乾乾淨淨,房裡的字紙簍已經被清空換上新的垃圾袋,書桌上雜亂的小說和CD也根據高矮順序排列整齊。

    她突然感覺有點難堪。第一次被喜歡的男人無預警地進入房間,當他看見她的生活環境竟然這麼淩亂時,會不會對她的好印象大打折扣?

    因為喜歡,所以在意,她開始衡量他們之間的距離。

    她不是多產作家,所以生活有時難免拮据,但她從不以為苦。直到此刻,和他替她承租的新房子相比,她才忽然感受到自己與紀冬陽在物質、身分地位上的懸殊,她真的可以成為他的另一半嗎?他是不是也有實質上的考量和需要,必須娶一個門當戶對的豪門千金?

    她打開書桌第一格抽屜,那只藍色手套還孤伶伶地躺在那裡。取出手套,她放在臉頰旁摩挲。紀冬陽已經重新賦予這只手套新的意義,它不再是裴健送給她的十五歲生日禮物,而是紀冬陽為她十年的等待。他一直是用什麼樣的心情保留著它呢?

    叮噹,叮噹。門鈴響起。

    是誰呢?難道是那個男孩又回來了嗎?深白狐疑著去開門,門外一個高大的身影籠罩住她。門外的陌生人正優雅地收著傘,那動作、那臉孔、那神情,她曾經再熟悉不過,這意外的訪客,是裴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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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30 02:18:3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喬深白曾經幻想過無數次他們再相遇時的情景,卻唯獨不曾想像是在這種情況下。太過倉卒,也太過可笑。

    現在他就站在她面前,用她好像熟悉卻又陌生的眼睛直探進她眼底。她的心不由自主地痙攣。但,怎麼能夠不心悸?他是她曾經深深愛過的人啊。

    歲月帶給了他穩健和成熟的外表,而金錢與權勢令他充滿自信及驕傲。不可否認,初戀的甜蜜和背叛的心痛是並存的,她還做不到無動於衷,還學不會對他冷漠。

    不要發抖,喬深白,你這個笨蛋、笨蛋!她停留在門把上的手不聽使喚地顫抖著,和她的心跳呼應著。她沒有說話,因為不知該從何說起,不過他卻很自然地側身進了屋子。

    “深白,你還在生我的氣嗎?”他脫下外套,順手拂去表面的雨珠。

    他的神情好輕鬆自在,就像他們昨天才見過面。她不解,卻又有點無奈。是,是無奈。她現在才發現在他面前,她從來就是弱勢的一方,她已經習慣受他支配,習慣被他擁有,這種感覺和紀冬陽截然不同。

    “你怎麼會知道我住在這裡?”她找不到其它的話可以說。

    “要知道你的地址還不簡單,尤其是你跟紀冬陽的事正鬧得滿城風雨,我隨隨便便打聽一下就可以得知。”

    “你來幹嘛?既然當年沒有勇氣見我,現在也不需要來。”她恢復理智,口氣冷淡。

    “我想,我還欠你一個解釋。”

    “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的解釋現在對我來說很重要嗎?”她刻薄道。

    “深白,別氣我,你看我現在什麼都有了,我現在再也不輸給任何人了。”

    “我當然曉得你現在什麼都有了,包括老婆。恭喜你。”

    “你好嗎?深白,這些年來你過得好嗎?我不敢奢求你會原諒我,但至少不要到紀冬陽身邊去,我嫉妒。”他刻意忽視她帶刺的言語,說著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的話。

    “你瘋了!你知道你現在在說什麼嗎?你認為現在的你有資格說這種話嗎?”

    “深白,當我從報紙上看到紀冬陽的廣告時,你知道我有多麼心痛嗎?雖然我什麼都有了,可是卻沒有你,失去你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遺憾。”他用跟多年前同樣深情的那雙眼睛注視著她,可是,卻再也不能令她心起漣漪。

    “是,你心痛,心痛到還可以和證券小公主訂婚?心痛到在十年前連一個理由、一句道歉都沒有就拋棄了我!你以為你現在說這些話是我想聽的嗎?告訴你,你這樣只會讓我更看輕你、更討厭你。”她冷笑,突然看清楚這個男人的本性,也有著一股莫名的痛快。

    “我是不得已的,深白。當我第一天搬進學校宿舍,看見紀冬陽家裡兩個傭人和司機替他搬行李、佈置床位,甚至動用特殊關係可以在房間裡安裝私人電話,你知道我有多麼訝異嗎?我是為了省下租房子的費用而住進便宜的校舍,而他大少爺卻是為了‘體驗人生’而住校。你說,我能不生氣嗎?”

    他說得義憤填膺,卻沒有注意到深白逐漸黯淡的臉。

    “他已經擁有那麼多,卻還有個富家千金愛著他。我嫉妒,我不能容忍,因此我起了搶他女朋友的念頭,只要我得到亞靈,就能擁有和他同樣的財富,在他面前,就能抬頭挺胸做人。”他一古腦兒說出當初的動機。

    “就這樣?所以你丟下我、背叛我,只為了這麼膚淺的理由?你不覺得你這種想法很偏激、很卑鄙嗎?冬陽他根本什麼都沒做,什麼都不知道呀!”

    “不,你沒看見他是用怎樣憐憫的眼神看我。他早看穿了我,他鄙視我,他一直都很瞧不起我。論家世背景我是比不上他,但我相信事在人為,終有一天會讓他後悔。”提及紀冬陽,他仍舊忍不住語氣激動。

    “裴健,他瞧不起的並不是你沒有錢,而是你的行為。冬陽從來就不是會用金錢衡量別人的人。”她替他辯駁。

    “冬陽?叫得多麼親熱!深白,你確定你瞭解他嗎?告訴你,當你擁有一切的時候,你也不會再用金錢去衡量人了,因為你自信沒有人敢看不起你,你懂嗎?”

    “裴健,你好可怕。你怎麼能夠這麼冷酷地批評他?畢竟你們曾經住過同一間寢室,他還替你撒了謊、背了黑鍋,讓我連帶地也把他恨進去。可是你不但對他沒有一點感激,還能這樣無情地批判他,你到底還有沒有良心?!”

    到現在她才真正對他動氣了,她的冬陽好可憐、好無辜啊。

    “深白,你應該讀過張愛玲的小說‘紅玫瑰與白玫瑰’吧!我承認,你曾經是像飯粘子的白玫瑰,而亞靈是我心口上的一顆朱砂痣。但是,隨著我與她在一起的時間愈久,她漸漸變成了一抹蚊子血,而你卻愈來愈像我的明月光……”

    他表現得深情款款,但愈是如此,就愈令深白反感。

    “那麼你的意思是,只要你擁有的,必然不會珍惜,是這樣嗎?原來你是把我的愛當成了飯粘子,把倪小姐的愛當成蚊子血的那種男人?得不到的總是比較好,是這樣嗎?”她怒視著他。“所以,現在當你發現曾經被你視為飯粘子的我,竟然是紀冬陽視為寶貝的明月光後,你又不能容忍了?你不讓我到他身邊去的唯一理由並不是因為你愛我,而是你不願意他擁有你所沒有的。像你這樣的人,怎麼能夠忍受曾經擁有的東西被別人搶走的事實呢!”

    她氣得發抖,裴健的臉在她眼裡像扭曲變形的怪物,醜惡至極。

    “深白,我知道你聰明,但我記得你從不是這麼尖酸刻薄的人。”

    “我記憶中的裴健也不是會利用女人感情的騙子。”

    “深白……”

    他沉默了,情勢已經逆轉,她早不是當年巴望著他憐惜的小女生,他也不再是她心底屹立不搖的那棵大樹,是他錯了。

    “裴健,你知道嗎?現在的你讓我好後悔又好慶倖;後悔的是我竟然曾經那麼愛過你,慶倖的是我也曾經那麼恨過你。因為恨過你,讓我瞭解紀冬陽是個多麼好的男人;因為恨過你,讓我深刻體會到生命中還有更多更美好的事物等我去追求;也因為恨過你,我才恍然省悟過去的我有多麼多麼傻,傻到為你傷害那麼好的男人,為你幾乎要放棄我的人生。知道嗎?我的心現在好痛,因為我終於感受到愛一個人的那種痛。不,你不會明白,愛一個人是多麼幸福的事,可是紀冬陽一直都是這樣默默地愛我。也許你在物質上的富裕可以超越他,但是心靈上的貧乏你又如何能及得上他的千萬分之一?”

    深白微笑了,對於裴健,她確實已經做到徹徹底底的放下。

    “希望今天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裴健,今日的明月光,明日醒來還是會變成討人厭的飯粘子,而蚊子血卻會是永遠的朱砂痣。真的,我已經找到懂得珍惜我這明月光的男人,同時也希望你能好好珍惜你的朱砂痣。”

    “深白,對不起,我想今天我是來錯了。”他依然俊逸的臉龐在她臉上逡巡著。“你……真的變得不一樣了,變得既堅強又有魅力;我永遠記得你以前是很害羞又很天真的小女生,我想,現在的你想必對我很失望吧。”

    “不,我永遠不會對你失望,除非是你做了讓我失望的事。這次請你無論如何都不要再讓愛你的人失望了。”

    裴健凝視著她堅毅的臉龐,突然明白了,再見深白只會顯得他的心有多麼醜陋、多麼不堪。

    “我和亞靈下個月底會結婚,然後到美國定居,她還想要繼續念書。”

    “還是那句老話,好好珍惜她,我看得出來她很愛你,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物件、好女孩,我祝福你。對了,這還你。”

    “這……不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嗎?”他有一絲恍惚。

    “是的,我一直以為不見了,原來是放在紀冬陽那裡,是他為我保留到現在,但是我現在要把它還給你了。”她遞給他那只手套,笑著向他揮揮手。

    “再見。”他也給她一個無比溫柔的笑容,重新穿上外套、拿起傘,走出了她的地方,離開了她的世界。

    別了,裴健。別了,我的初戀。

    深白目送著他的背影,想起當年在火車站送他離去時的光景,那時他們相約明年要一起上臺北讀大學,相約要一生一世永遠相隨,可惜他毀約了,她萬萬沒有想到要使她建立的世界坍塌是那麼容易啊。

    當時她流著淚送他上火車,現在她依舊要流淚。愛一個人不容易啊,她的初戀是那麼可貴,雖然失去了,但卻不能抹煞他們曾經相愛的事實。擁有是真,但消失也是真。這一刹那,她徹底體會紀冬陽那一夜對她說過的話。

    她拚命要記起他年輕時的背影,視線卻交織成一片汪洋。

    或許,這是最後一次容許自己再為他落淚了吧。

    街燈霓虹閃爍,細細的雨絲飄然落在紅磚道上,像從天上灑下一顆顆水晶,密密地打在深白棕色的傘上,她的米色皮鞋鞋尖也被雨水浸出一個半圓形的印記。

    進了超市,買了罐優酪乳和一些拉拉雜雜的食物、罐頭,之後又轉進小說出租店,租了同出版社的新人小說,是蘇燦燦強力推薦的新星作品,據說頗受好評,然後回到大樓不遠處,卻無法前進。因為她看見紀冬陽的車就停靠在路邊,而他正靠在車門邊,抬頭直往她的新家望。

    他在想什麼?他在凝視著什麼?為什麼他的側臉看起來如此落寞?

    她有好多好多的疑問。她停下腳步,拿起手機按下屬于他的快速鍵,然後,她看見他對著來電顯示微笑接聽。

    “冬陽,你在哪哩?”她有意捉弄他。

    “在家裡。”他說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

    “騙人,在家裡為什麼那麼吵?你到底在哪裡啊?”

    “喔,那是電視機的聲音。你還沒休息嗎?”

    “現在才九點多,我沒那麼早睡的,你……想不想現在過來?我很想你。”她笑得好賊。

    “好,你等我,我半個小時後就到。”她一句想他,使他振奮!

    他剛掛上電話,她就出現在他面前。“你確定要在這裡等半個小時再上去嗎?”

    紀冬陽喜出望外,一個箭步向前狠狠抱住了她。她嬌嗔道:“現在才知道原來你那麼會撒謊,哼,現在就敢騙我,將來還得了。為什麼要一個人在這裡淋雨?為什麼來了不告訴我?”她其實好感動的。

    “因為我怕給你壓力,好不容易今天才終於確定我們的關係,可是我卻很不踏實,想再次聽你親口說願意當我的女朋友,又擔心你反悔,想問而不敢問。知道嗎?我從來沒想過,男人一談起戀愛也會變得這麼婆婆媽媽,我好恨。”他皺著眉,換她笑呵呵。

    “紀冬陽,你真的太可愛了!”她勾起他的手臂,兩人相親相愛地進了大樓,經過管理室時,她笑咪咪地向管理員打招呼。

    “林伯伯,我是新來的住戶,這是我男朋友,紀冬陽。”她好開心,他也是。

    等電梯時,她笑著說:“這下你相信了吧?我不會反悔的,因為我對你的心跟你對我的是一樣的。”

    一進電梯,他便按捺不住將她緊箍在臂膀裡,低頭輾轉吻著她甜蜜的唇。在這樣既開放又私密的空間裡,他們的吻除了激情外還帶點刺激,也許下一秒電梯門會被打開,但是他們都不想理智,只想在這方寸間感受彼此雙唇的溫度。

    她閉上眼睛,提醒未來的自己要好好記住這一刻,她等待再次的親吻已經太久太久,久到她完全忘記該怎麼回應,該怎麼接納他溫軟挑逗的舌,該怎麼和他在口中纏綿。

    她只能軟弱無力地依靠在他胸膛,讓他的吻來引導她,她耳鳴,心悸,情緒激動到最高點。紀冬陽凝視著她,他的吻熨紅了她的雙頰,弄亂了她的發,她的唇因他的親吻而充血,豔麗地綻放著,她的眼神看起來是那麼無辜,一眨也不眨地和他相望著。

    電梯門在八樓打開。“你……肚子餓不餓?”她羞澀地別開臉,視線停留在手上的塑膠袋。

    “餓。”他其實不餓,當心被塞得滿滿的時候,是不會感覺饑餓的,可是,他多麼希望能和她多享受些獨處的時光,渴望吃她為他煮的飯。

    她俐落地洗了兩人份的米,放進小電鍋裡開始煮。另外起了一鍋熱水,切好蔥花打了兩顆蛋備用。一個人在外面住慣了,深白早學會如何簡單又快速地料理食物。在她從容地準備宵夜的同時,紀冬陽在陽臺接聽幾通電話,電鍋蒸煮著白米飯和著滾開的熱水,他的聲音聽起來既模糊又清晰,深白感覺好幸福。

    三十分鐘後,香噴噴的火腿蛋炒飯及蛋花湯就完成了。

    “好吃。”他一口接一口,很快讓盤底朝天。“謝謝你,深白,自從媽媽過世後,我再也不曾吃過這麼溫暖的一頓飯。”

    “只要你不嫌棄,我可以常常煮給你吃。”她微笑著把盤裡一半的炒飯撥給他,這舉動讓他覺得他們的關係好親密。

    他傻傻地盯著她。吃她吃過的飯,又幸福又溫暖,反而讓深白不好意思了。

    他一口氣掃光所有的食物,像餓了好久好久似的,深白好滿足。

    簡單的收拾過餐具後,深白開始起稿,雖然離截稿日期還有兩個月,但是蘇燦燦已經開始向她投注“關愛的眼神”。然而對她來說,最困難的就是如何開始一篇故事?

    紀冬陽慵懶地靠坐在小沙發上,靜靜地看著電視新聞,不過,大部分時間他都在欣賞她認真寫作的背影。她的肩膀小小的,和他當初對她的印象一樣,可是她的心卻如此倔強,讓他花費了好一番工夫才終於贏得。他心滿意足地想。

    “知道嗎?最近我有一個超級粉絲為我架設個人網站喔!而且閱覽人數還不少,發言也很踴躍,每天都有新的討論串,看來我也算是小有名氣的作家嘍!”她側過身,向他炫耀她那一片藍的網頁,眉宇間著實欣喜。

    “這裡的版主常發表一些文章,我覺得他好像跟我很熟,對我的事情很瞭解,有時候還會讓我懷疑是不是真的認識我。”她望著他一雙含笑的眼睛。

    他只是笑著與她相望,半晌,她終於明白了。

    “原來是你!”她好快樂,被他這樣寵愛著。

    “喜歡嗎?”他問。

    “紀冬陽,你現在這樣對我,將來,要是你也離開了我,我該怎麼活下去?”她那悲觀的一面又跑出來攪局,令她心慌。

    紀冬陽一把將她鎖進懷裡,不停在她的發梢落下輕吻。“你又胡思亂想了。我怎麼會離開你,我等了你這麼久了呀。”

    “你確定嗎?你確定不是因為跟我賭氣嗎?因為得不到我,所以你才那麼拚命想得到我,現在你如願了,會不會又去追求別的女人?我這樣平凡,娶我對你的事業一點幫助也沒有,你是不是應該娶一個名門千金才能和你匹配?”

    “你又來了。喬深白,對我而言,你是這世上絕無僅有的,沒有人能取代你,也沒有人能比得上你。不要害怕,我不需要為名利犧牲我的愛情,也不會為身分地位委屈我的愛情,而你就是我的愛情。”

    “冬陽……”她抬眼望他,明眸清澈。“我想過了,從前我是太鑽牛角尖了,我從來不信任男人,也不相信男人的忠誠,自己痛苦不說,別人也跟著受罪,但這次我決定了,就算受傷,我也要愛你了。”

    他又笑了。“別擔心,恐怕你這輩子是甩不掉我了。”

    午夜一點,深白獨自逛著個人網頁,紀冬陽早靠著沙發睡著了。她沒有叫醒他,只替他在肩窩墊了一個枕頭和蓋一條薄被。她忍不住摸摸他的臉,他的臉這樣好看,教她入了迷。

    記得他們之前見面也是這樣,她不小心在他的個人休息室睡著了,而他攤著筆記型電腦陪著她,現在換成她是清醒的那個,她好喜歡。

    網站正熱烈舉行票選活動,選的是大家最愛她的哪一本小說?而目前穩居第一名的還是她的成名作“甜蜜的背叛”。

    當一位言情小說家最大的難題就是一旦寫出一本暢銷的作品後,就很可能永遠和那本書綁在一起,不管之後她寫出怎樣的佳作,人們記得的永遠還是最初的那一本;這是無法避免的,就像談到王菲,一定會記得“我願意”這首歌;提到張曼玉,就會聯想到“阮玲玉”這部電影;除非能像張愛玲一樣本本精采,不管是“傾城之戀”、“半生緣”、“第一爐香”……等,每一本都不被遺漏,每一本都有著死忠的書迷擁護。

    深白很知道自己不可能每本作品都得到同樣的迴響,但是她願意盡力嘗試。

    打開出版社給她的固定信箱,她開始回信給讀者。她很在乎與讀者之間的互動,不管是多麼雞皮蒜毛的小問題,她都很樂意回答。

    而此刻,她很享受他在她身邊酣睡的寧靜。

    這個早晨是從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開始。勉強地從被窩裡伸出手在床頭胡亂摸索,倏地,將棉被扯開,環顧小套房,發現紀冬陽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失落感頓時湧上心頭。

    她找到了手機,下麵壓著一張他留的字條寫著:

    深白,很抱歉沒能等你一起早餐。我去公司了,記得吃早餐喔!晚上見。冬陽

    床頭櫃上擺著他從樓下買來的饅頭與豆漿,時間是早上七點半,那麼他究竟是幾點起床的呢?

    任手機鈴響了一分半鐘,她才意興闌珊地接聽家裡打來的電話。

    “姊!大事不妙了,你這下慘了!”喬深生在那端誇張地大叫。

    “厚,我來跟姊姊講啦!”喬母一把搶過話筒,宏亮的嗓音高分貝地茶毒著深白的耳膜。“姊姊,你是在跟流行,學人家搞什麼‘劈腿’嗎?”

    “媽,你沒頭沒腦的在說什麼啊?誰‘劈腿’啦?”

    “啊就今天的狗仔雜誌封面啊,竟然出現裴健跟你在一起的照片耶,這是怎麼回事啊?”

    “……”糟!一群烏鴉飛過深白頭頂,好厲害的八卦週刊,昨夜裴健找她的畫面竟然今天一早就上了雜誌封面,她寫小說若是有他們一半的效率就發財了。

    “姊姊,你說說話啊!你老爸今天早上一看到週刊,氣得心臟病都快復發了。”

    “媽,請你不要詛咒老爸好嗎?就我所知,他身體硬朗得很,並沒有心臟病。”哪來心臟病復發啊?她回答得很虛弱。

    “唉唷,你又把話題岔開了。你現在到底是在跟誰交往啊?那個裴健不是才剛剛和什麼證券千金訂婚嗎?怎麼又去找你啊?是不是想腳踏兩條船啊?我就說他不是個好東西,你千萬不要再被他騙了,難道你要當他的地下夫人嗎?哼,那個裴太太現在在菜市場遇到我,都不敢跟我提起他兒子的事,雖然我知道不是她的錯,但是做父母的怎麼可以任由晚輩這麼亂來呢!自己的兒子不教好,放出來外面到處欺騙少女的感情,這就是當父母的不對。隔壁的江太太還好羡慕我,說我總算快要有一位東床快婿了,哈哈哈……”

    “欸,媽,你好像扯太遠了。告訴老爸,裴健昨晚是找過我,不過沒有說什麼,人家都要結婚了,而且我對他也早就沒有感覺了,你們大可放心啦。”

    “是嗎?駒駒,那你幹嘛還跟他見面?他去找你,你沒有用電擊棒電他哦?”

    “媽,電擊棒是用來對付歹徒的,OK?”

    “對我來說他跟歹徒沒兩樣啦!咦!不小心又離題了,怎麼會講到電擊棒?”

    “需要我再重複剛剛的對話嗎?”這下她真的想哭了。

    “那你跟紀冬陽有沒有新的進度啊?”

    “應該是‘進展’吧?”

    “唉唷,那不重要啦,你們這些文人就愛吹毛求疵。”

    喬母一連用上“文人”跟“吹毛求疵”兩個語詞,令喬深白啼笑皆非。

    “嗯……近期內我會帶他回高雄看你們啦。”

    “那你的意思是說,你跟紀冬陽‘真的’在交往嘍?”喬母聲音透露著期許。

    “嘿,你的腦筋有時還挺靈光的嘛。”

    “太好了,姊!”喬深生湊近話筒搶白:“我早就覺得紀大哥跟你最速配!”喬深生的專長之一就是“事後諸葛”,專門放馬後炮。

    “對啊,姊姊,我一直都很看好紀冬陽那個孩子,又聰明又懂事;難得的是雖然他出身豪門,卻一點也沒有大少爺的架子,還很能融入我們這種平民老百姓的生活,不像那個裴健,竟然看不起我們,妄想高攀那種千金小姐。厚!我一想到火氣就又上升,現在那小子竟然還想阻擋你的幸福,讓狗仔隊拍到這種照片,真是……”

    “媽,可不可以請你不要再罵裴健啦?算了啦,我都原諒他了,你以後也不要再說他壞話了。”

    “駒駒,是啊,要不是他當初狠心拋棄你,現在你也不會找到像紀冬陽那麼好的男生當老公,所以我還要感謝他當初的無情無義勒。”

    “欸,這麼說好像也不對吧?”

    “管它對不對,重要的是我女兒終於要嫁人嘍!”

    喬母好high,連深白都不明白母親的思慮為何也跟外星人一樣,還是其實她才是外星人?

    談話在一片歡樂中結束。深白擱下手機,腦中卻一片空白。因為昨天和紀冬陽在一起太快樂、太幸福、太安逸,以致于完全忘了這件事,忘了裴鍵來找過她,忘了她把手套還給他的事。

    梳洗過後,她隨便套了件運動衫、七分束口棉褲,穿上便鞋就沖進樓下便利超市找雜誌。只見鬥大的標題寫著:

    “倪人證券”未來女婿夜探紀冬陽的“喬妹”。

    下面還有一行聳動的文字附注:

    危險新關係,喬深白情劈舊愛與新歡。

    什麼嘛!怪不得老媽緊張,竟然把她寫成愛劈腿的八爪章魚。她咕噥著。

    照片清晰可見裴健的側影和她應門露出的臉部輪廓,讓人想賴都賴不掉。

    深白沒有生氣,她唯一擔心的只有紀冬陽。他會不會也相信這種報導?會不會也誤以為她真的和裴健舊情複燃?會不會認為她欺騙了他?會不會……

    她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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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19 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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