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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個人言論

[都市言情] 機器貓 -【為妻之道(婚婚欲醉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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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5 00:12:28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章

  落塵趕回衛府時已經三更了,吩咐了門房不要聲張,她直接奔菊園而來。繼凝房裏的燈還亮著,她走上前去,剛要敲門,就聽劉媽媽的聲音道:“小姐,您要想清楚,就算四少爺變了心,喜歡上四少奶奶,還有五少爺呢。再說,四少爺在病中,四少奶奶陪在身邊,難免不感動,但未見得就比得過對您這?多年的感情。你這?決定,他要是知道了有多傷心哪。五少爺也不會同意的,我想他甯願在牢裏待一輩子,也不願意你受苦。”

  繼凝咳著,停了一會兒才說:“你不明白的,四哥對我的心已經不再了。”

  “不會,不然您病著時他也不會以嘴餵藥……”劉媽媽以手捂嘴,意識到自己說露了嘴。

  “以嘴餵藥?”

  “呃,呃……”劉媽媽支支吾吾。

  繼凝走到窗前,思索半晌,輕聲道:“這樣我就更不能接受五哥了。”

  “四少爺應該會負責的,當時五少爺也在,他不會計較……”

  繼凝搖頭,“何必自己騙自己,四哥不會娶我,他現在心裏只有四嫂,要他享齊人之福,也是萬萬不可能的。至于五哥,他不計較,我會計較。”

  “凝小姐。”

  “劉媽媽,咳咳,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是很多事情你不明白,我這樣做自有我的道理。”

  “哎,”劉媽媽歎氣,“情這一字,害苦了你。天晚了,小姐,休息吧。”劉媽媽開門出來,落塵下意識地躲到暗處,等她走遠,還見繼凝枯瘦的影子淒涼地映在窗?上,久久不動。咳嗽聲斷續傳來,五月的北平雖然綠草如茵,桃花盛開,但夜裏風依然涼。落塵搓了搓手臂,?手敲響繼凝的門。

  “不是說去睡了??怎?又回來了?”繼凝一面說話一面開門,見是落塵,著實嚇了一跳,“四嫂?這?晚了,怎?是你?你不是在醫院陪四哥?”

  落塵笑道:“進去再說吧,外面有點冷呢。”

  “哦。”繼凝閃身讓開,但沒關門。

  “四哥出了什?事??”

  “他沒事,你有事,”落塵專注地看著繼凝,“靜霞告訴他了,靜康擔心你,讓我回來請你過去,好多話他想親口與你說。”

  繼凝搖頭,“我知道他要說什?,無非要我打消進趙將軍府的念頭,不用了,我既然這樣決定,就不會輕易改變。四哥傷得不輕,四嫂還是多陪在他身邊的好。”

  落塵調轉眼光,推開窗于,緩緩道:“你與劉媽媽剛才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繼凝驚得?頭看她,幸好落塵面朝窗外,免了她的?尬。“其實,其實,也只是說說而已,並不是因?四哥才,才……”落塵不回頭,也不插話。繼凝咬咬牙,幹脆地道,“好吧,聽到了就聽到了,反正事已至此,我嫁了,也免了你的顧慮。”

  落塵靜靜道:“我第一天進門,就看出靜康和你有感情,從一開始我就沒對這樁婚姻抱什?希望,如果可以選擇,我甯願不進衛家門,不做衛家人,但很多事不是你我想怎?樣就能怎?樣的。”她轉頭直視繼凝,“我從沒想過和你爭靜康,甚至,只要他一句話,我就可以退讓。他關心你甚過關心我,喜歡你甚過喜歡我 ——”

  “你說這些有什?意義呢?”繼凝打斷她,“過去的事終究是過去了,你敢說現在他仍然喜歡我甚過喜歡你?你敢說你現在仍然願意退讓?你不要騙我,也不要騙自己,我去過醫院,聽見四哥和你說的話,他要你面對真實的自己和真實的他。摸摸你的心,再來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

  “凝兒,”落塵右手放在心口,“我的心告訴我,我喜歡靜康,不願意離開他,也告訴我,如果退讓可以換來你們兩個的幸福,那?我願意。”

  繼凝笑了,笑得無奈又不屑,“你知道我討厭你??”

  “知道。”

  “一開始討厭你,是因?你做了四哥的妻子;後來討厭你,是因?你左右逢源,把衛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收服了;現在討厭你,是因?你可以毫無怨言地說違背心意的話,做忍氣吞聲的事。這些我都做不到,而你做到了,且做得讓人心服口服,讓我佩服你又憎惡你。”

  “凝兒。”落塵倒退一步,雖然早就知道她討厭自己,但沒想到竟到了這種地步。

  繼凝逼近兩步,“你以?你退讓我就會感激你??不會,我現在只是厭惡你,如果你真的這樣做了,我會恨你。四哥的心變了,你走,他也不會轉回來,轉回來也不是以前的四哥了,這樣的施舍我不要。我不想好不容易得到了他的人,卻丟了他的心。這樣的滋味你嘗過的,你可以忍受,我不可以。咳咳,”她喘了幾口氣, “作?女人,我佩服你也敬重你,現在我明白,?什?大家都喜歡你,如果你不是衛靜康的妻子,我也會喜歡你的。”她坐下,語氣緩和下來,“今天晚上是我們倆第一次開誠布公地談話,我也不必對你諸多防備。你來,不過就是依四哥的意思勸我不要做傻事,你回去,告訴四哥,這是我最好的選擇。我心中放不下對四哥的情,說斷情說死心,都是騙人的,騙不了自己。選五哥,對不起自己的心意,對五哥也不公平;選四哥,對不起五哥,也?難四哥和你。與其這樣痛苦下去,不如?五哥做點什?,也算是個解脫,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他了。”

  “可是,以你的性子,怎?忍受得了趙將軍?”

  “我還有多少日子好活?最長,不過三兩年到頭了。”

  “凝兒,靜康那邊已經找人去辦被捕學生的事了,你就算進了將軍府,也是白白犧牲,就算要擺脫感情的煩惱,也不必用這種方法。”落塵見動之以情不行,只好曉之以理了。靜哲要能回來,由他看著繼凝,一切就好辦得多,即使挽不回求死的心,至少留得住人。

  繼凝懷疑道:“你在拖延我,四哥他們若有辦法,就不會讓政府把學生抓去了。”

  “是真的,我能用這種事騙你??我深更半夜趕回來,?的不就是阻止你白做犧牲。要是沒辦法,說服了你也沒用啊,爹那關一樣過不去。”

  “那五哥什?時候能放出來?”繼凝畢竟還是關心靜哲,說嫁趙將軍,一方面是情勢所逼,一方面又傷心失望,聽說有希望,舍身成仁的念頭也就淡了。

  “我不知道,靜康和他的同事在商量,我要抓緊時間去找爹,叫他不要輕易答應趙將軍什?,免得白白被那人敲一筆。醫院沒人,你去陪陪靜康吧。”

  “好,”繼凝站起來,又坐下,笑道,“差點又上了你的當,醫院要是沒有妥善的安排,你也不會放心回來。趙將軍的事,你若是說服了,我想犧牲也沒辦法。該做什?你去做吧,最多我答應你,等四哥那邊的消息。像你說的,就算要擺脫感情的煩惱,也不必便宜了姓趙的。”

  “有你這句話,我可以向靜康交待了。那我走了。”

  繼凝將她送到門口,突然道:“如果你不是衛靜康的妻子,我真的會喜歡你的。”

  落塵微笑道:“現在開始試著喜歡,也不遲。”

  繼凝搖頭歎道:“很難。”姑嫂兩人深深地對望一眼,落塵轉身走了。繼凝看著她的背影道:“我甯願你就是個心機深沈的女人,只會做表面功夫,而不要這?善良,讓人恨也不是,愛也不是。咳咳……”她將帶血的巾帕丟人痰盂,心道:你還有多少日子好活,奢望什?呢?跟誰就是害誰啊。

  落塵回自己的屋子梳洗一番,五更過後,才到松院給公婆請安。柳氏拉著她問東問西,恨不能自己飛到兒子身邊。

  “好了,”衛天明道,“你下廚做些靜康愛吃的,待會兒叫落塵帶過去。”

  “哦。”柳氏急急忙忙趕著去廚房,可憐天下父母心。

  衛天明等她走遠才問:“靜康叫你回來,?的是凝兒的事吧。”

  “是。”

  “我就知道,霞兒一個晚上不見人影,准是找靜康去了。你不必說了,不是逼不得已,我也舍不得凝兒,你們當我這個做舅舅的真的那?狠心??”

  “靜康知道爹的難處,他們在想辦法,相信今天就會有回音的。”

  “指望他們?”衛天明嗤之以鼻,“他們不添亂就謝天謝地了。”

  “爹……”

  “別叫我,別以?讓你當說客就可以讓你們?所欲?,讓靜康安安分分地給我養傷,什?都別管,要是再折騰出什?事來,別怪我這個做父親的心狠,我就登報跟他斷絕父子關系,免得連累了衛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

  落塵也不敢真的惹怒衛天明,只好應道:“我會將爹的話轉到的。”

  “還有,我允許你待在醫院,是相信你懂事,可以看著靜康,你可不要跟他們攪在一起胡鬧。”

  “媳婦明白。”見衛天明點頭,臉色較緩和了,落塵才又開口道,“爹,好歹你也給靜康幾天時間,他自小就疼凝兒,如果真要送凝兒走,也要讓他們見一次面,就當可憐凝兒對靜康用心這?多年的分上吧。”

  “嗯,”衛天明點頭,“不嫉妒,不吃醋,做女人的三從四德,你倒做得典範。當妻子的都這?說了,當父母的哪有不成全的道理?等今天我再去一趟趙將軍那兒,要有辦法,咱們斷不會將疑兒往火坑裏推。”

  “謝謝爹。”

  “謝什??你這又是代誰謝的?若在以前娶了你這樣的妻子,自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但對靜康來說就未必了。”

  “爹,”落塵急忙站起來,“媳婦只希望靜康快樂,就算他心裏裝的不是我也沒有關系,但媳婦對靜康絕對是一心一意的。”

  “我知道,就是這分‘真’,才叫男人頭疼,若是表面功夫,反倒好說了。”

  落塵看過老太爺,回到醫院。

  靜康問:“見到凝兒了??她怎?說?”

  落塵坐到靜康身邊,鄭重地問:“我問你,你要實實在在地回答我,你現在是喜歡我多些還是喜歡凝兒多些?”

  靜康不解,“?什?突然這?問?凝兒究竟跟你說了什??”

  “你先回答我好??”

  靜康陷入沈思,眉頭習慣地擰成一條直線。良久,良久,搖搖頭道:“我答不出來。說我自私也好,用情不專也好,你們兩個,我都喜歡,但兩種喜歡又不一樣,分不清孰輕孰重。”

  落塵垂下眼?,“如果現在讓你選擇,你選誰?”

  “怎樣的選擇?選妻子,我選你;選知己,我選凝兒。我欣賞凝兒的傲氣和才情,佩服你的敏銳和聰明;憐惜凝兒的嬌弱纖柔,心疼你的委屈求全;我可以放心地把你放在家裏,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卻無法放下凝兒,冷落她;我可以心甘情願地將凝兒交到靜哲手上,讓他照顧她一輩子,卻不願將你讓給任何一個男人;你的冷靜自持,讓我安心也讓我有種摸不透的感覺,凝兒的癡心依賴讓我滿足也讓我喘不過氣。如果你是我,你怎樣選?”

  落塵雙手揪緊床單,絞得手指泛白。靜康握住她的手,柔聲道:“你讓我實話實說,說了你又生氣。”

  “不,我沒生氣,”落塵?起頭,“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你該怎樣選擇。”

  靜康笑道:“想到了??”

  落塵搖頭,“我不是你,沒辦法作這種選擇。”

  “好了,你問過了,也知道答案了,現在該告訴我,?什?這?問?凝兒到底說了什??”

  落塵站起身,抽出手,“凝兒要嫁趙將軍,一方面急于救靜哲,另一方面她認?你不再喜歡她了,所以嫁給誰都一樣,有些自暴自棄。”

  “傻丫頭,”靜康自語,看了落塵,又道,“即使沒有我,還有靜哲啊,何必作踐自己。就算我不娶她,也一樣可以照顧她的。”

  落塵無奈地道:“你以?,僅僅噓寒問暖就夠了??女人的心思,你了解得太少了。”

  “以前也是這樣?”

  “不一樣,以前沒有我,你心裏只裝她一個人,女人對感情也是自私的。”

  “我怎?不見你自私?”

  “你怎?知道我不自私?”

  靜康作勢要起來,落塵趕緊上前扶他,調整好枕頭的高度,靜康趁機抓住她手腕,將她帶到近前,看進她眼底,“你自私嗎?告訴我,你對我的感情自私過嗎?”

  落塵偏過頭不看他,“你想證明什?呢?想要我跟凝兒一樣,心中除了你什?也不放?不,我做不到,也不想做。”

  靜康沒有生氣,平心靜氣地轉過她的臉,“你就是你,如果像凝兒那樣,就不是你了。”

  落塵輕喚一聲:“靜康。”

  “嗯?”

  “我想,你還是不要喜歡我了吧。”

  “傻瓜。”靜康將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落塵靜靜地靠著,聽著他規則的心跳,嗅著他溫暖的氣息,這副肩上擔負了太多的道義和情感,她那一小塊立足之地太渺小,說不定哪天就看不見了。

  5月7日北洋政府被迫釋放所有被捕學生

  靜哲家也沒回,直接到醫院,身上髒兮兮的有些狼狽,還好沒帶什?傷。見到靜康,焦急地問:“四哥,你沒事吧?”

  靜康上下打量他一遍才道:“我很好,你不是看到了?倒是你,在牢裏有沒有受苦?”

  “沒有,”靜哲坐下來,接過落塵遞過來的水,咕咚咕咚一口喝光,“謝謝四嫂,再幫我倒一杯好嗎?”回過頭來眉飛色舞地對靜康道:“我在裏面交了好多朋友,軍閥也不敢對我們怎?樣,我們聯合起來大罵曹汝霖、章宗樣、陸宗輿是賣國賊,罵北洋政府軟弱無能,罵累了就睡,睡醒了聊天。有幾個是李先生的學生,見解很獨到,讓我收益不少。”

  靜霞從門外道:“你在裏面待得舒服,可苦了我們在外面的,挨著罵不說,還整天替你擔心。”話音落,人就進來了,上前狠戳靜哲的胸膛,“四哥替你挨了一槍,凝姐姐?了救你差點嫁給趙慶春,爺爺中風了……”

  “什??”靜哲跳起來,“你說凝兒要嫁給誰?”

  “都過去了。”落塵插言,“人還好好地在家呢,是趙慶春趁火打劫,幸虧爹和二叔父咬得緊,沒答應。”

  靜哲水也不喝了,匆匆往外走,“我回去看看凝兒。”

  “五哥,五哥!”靜霞叫了兩聲,他人已經出了醫院門口了,“一提到凝姐姐,片刻也坐不住。”

  靜康道:“你嘴也快。”

  落塵道:“回去也好,大家都擔心呢,早點回去,見過了就放心了。三妹,你怎?又跑出來了?”

  “偷溜出來的,聽說學生放出來了,五哥又遲遲不回家,爹就拿我開刀,?叨個沒完,我不溜,難道站在那裏挨罵?”

  落塵搖頭微笑,“總算雨過天晴,爹娘也擔驚受怕的,老實在家裏待幾天,讓他們念幾句吧。”靜霞吐舌頭。

  繼凝看到靜哲,叫一聲:“五哥。”淚如泉湧。

  “別哭,”靜哲手忙腳亂地幫她擦眼淚,“這不是回來了嗎?你看看,沒傷也沒瘦。別哭了,凝兒,別哭了。”繼凝撲進他懷裏,哭得更凶了,像要把在靜康那裏受的委屈都哭出來似的。靜哲不知內情,還道她是擔心自己,笨笨地勸著,心裏卻甜滋滋的,暗想:得到她一把眼淚,多蹲幾次大牢也值得了。

  靜康恢複得很快,三個星期就可以扶著下床走了,落塵照顧得無微不至,兩人雖不說,但心裏都感覺得出對彼此的感情逐漸加深。葛雲飛變成醫院的常客,有時還帶一些陌生人過來,落塵識相地不問,適當地找一些借口離開,以便他們談論正事。

  這一日,葛雲飛帶了一個從沒見過的陌生人來,三人在房裏聊了好久,兩人走後,靜康便站在窗前不言不語。落塵走到他身後,關切地問:“出了什?事?”

  靜康回過頭來,拉她人懷,悶悶地道:“落塵,我整日令你擔驚受怕,你會不會怪我?”

  落塵?頭逡巡他沈重的神色,“你又要做什?危險的事了?”

  靜康故意緩和地笑道:“沒有,你別多心。只是要再去一趟上海,可能很久才會回來。”

  “你的傷還沒好,又要走?你就算不顧及家裏,也要顧及自己的身體呀。”

  “不會這?快,至少要等到出院。”

  落塵離開他的懷抱,扶著他的手臂,“你站了好久,去躺一會兒吧。”

  靜康垂頭看她,“你生氣了。”

  落塵咬著嘴唇,搖頭,再搖頭,忽然放開他,匆匆道:“你躺著,我忘了幫你拿藥。”

  說完就往門口走,靜康跨前兩步抓住她手臂,?起她下巴,看到眼中盈盈的淚光,心疼地道:“怎?哭了?又不是現在走,也不是不回來。”

  落塵努力地眨眼,想眨掉眼中的淚,卻??啪啪地垂落。靜康慌地叫道:“落塵,究竟怎?了?”

  她掙脫他的手,背靠在門上,哽咽道:“我聽到你說走,突然就想起你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情形,想忘也忘不掉。我知道這樣不好,也不想在你面前掉眼淚,會成?你的負擔。但是,我真的很擔心,所以,我還是出去吧,你休息。”

  她轉身拉開門,靜康上前“砰”的一聲將門關上,從後面攬緊她的纖腰,兩次劇烈的動作,傷口磨得隱隱發疼,他將全身的重量靠在落塵肩上,用虛弱的聲音道:“別出去,我站不穩,你扶我回床上去。”

  落塵急忙站直身子,費力地將他扶到床上,檢視他全身,驚慌地問:“你哪裏不舒服?”

  靜康拉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攢眉道:“這裏疼。”

  “是不是傷口又裂開了?我去叫醫生。”

  “不是傷口疼,”他抓緊她手腕,深深地望著她,“是心疼。”

  落塵吐口氣,責怪道:“你又耍我。”

  “是真的。”他挪了挪,讓她坐在身邊,“你那樣委屈壓抑,我能不心疼??”

  落塵垂頭,低聲道:“我還是成?你的負擔了。”

  “落塵,落塵,”靜康喃喃地喚著她的名字,輕撫著她的秀發,“我何其有幸遇到了你,你何其不幸遇到了我。你值得更好的男人全心全意地對待,但我已經放不開你了。如果革命能夠勝利,或者下輩子我們有緣再做夫妻,我一定要好好報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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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5 00:12:4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章

  6月3日

  “不好了,不好了!”跟靜哲和靜霞一塊兒出去的仆人風風火火地跑回來。所有人幾乎在同一時間都聚儲存在廳堂,大家被“不好了”這三個字嚇怕了。仆人一邊喘一邊說,“我們剛走到華清街,就有一大堆兵衝上前,不問青紅皂白就把五少爺和三小姐都抓起來。我們說只是過路的,可他們說上頭有令,只要是學生就抓,不管鬧不鬧事。五少爺跟他們理論,被打了好幾槍拐,頭上都是血,連我都挨了兩槍拐呢。”仆人撩起衣袖,胳膊上青慘慘的兩大塊。

  周氏哭道:“這可怎?好?我的孩兒呀!”

  崔氏也哭,“霞兒,我的霞兒,她是無辜的啊:”

  靜平道:“大家在家等著,哪兒也不要去,我去找四弟,看他有沒有其他的辦法。”

  話音剛落,就聽大門口門房喊:“四少爺和四少奶奶回來了。”

  ?人迎出去,見落塵扶著靜康進來,靜康精神還好,只是有著大病初愈的蒼白。靜平趕過去扶他另一邊,道:“四弟,你回來就好,五弟和三妹……”

  靜康點頭道:“我都知道了,政府被大使館施壓,就拿學生開刀,鬧得人心惶惶。對外軟弱對內壓迫,北洋政府沒幾日氣數了。”

  周氏道:“靜康啊,別管他氣數不氣數,你倒是想個辦法救你弟弟。”

  柳氏道:“你先讓他喘口氣,他剛回來,沒見著滿頭滿臉的都是汗,臉色差得很??”

  靜康安撫周氏道:“二嬸娘放心,我會想辦法。”

  回到房裏喘了口氣,靜康就要出去。

  落塵急道:“你身上帶著傷,站久了都不成,還想到哪去?要做什?,我幫你吧。”

  “不行,”靜康穿好外衣,“外面這?亂,你一個女人怎?走?而且你也不知道該到哪兒,找什?人,報社幾天沒有人過來,怕是出事了,我一定要去看看。”

  “靜康。”

  他握住她雙肩,重重地擁抱了一下,“有我。”

  落塵含著淚點頭,“你要小心,一切以安全?重。”

  其他人自然都不同意他出去,柳氏哭道:“康兒啊,你存心讓娘疼死嗎?一個靜哲已經讓大家擔心了,再加上你,你要我們做娘的怎?活呀!”

  “娘,除非你們不想救靜哲,不然就別攔著我,我不是小孩子,有分寸的。軍隊抓的是學生,不會對我怎?樣的。”

  靜平想了想道:“我陪你去。”

  “不用,家裏還靠你支撐呢。”

  “要?我陪,要?你也別去,我甯願不救五弟,也不想兩個弟弟都有事。”

  靜康見拗不過他,只有答應了,有靜平陪著,其他人也就不再阻攔,只柳氏還哭哭啼啼的,被落塵勸止了。繼凝站在?人身後,始終沒前,但眼中的擔憂和不舍已表露無疑。直到靜康邁出大門,繼凝終于忍不住跑上去,扶著門喊道:“四哥,小心哪。”

  靜康回頭朝她一笑,道:“我會的。”

  柳氏不免埋怨落塵兩句:“你怎?不幫我勸勸靜康?他是你丈夫,出了事你不心疼??有時候,你做妻子的對丈夫的感情也太淡了點。”

  周氏見柳氏遷怒落塵,靜康又是?靜哲才帶傷出門,就幫落塵說話:“她勸也沒用,靜康的脾氣你還不知道??想做的事幾頭牛也拉不動。”

  柳氏冷哼一聲,明顯地表示不悅。也不敢說話,低著頭忍了。

  時間像一條漫長的河流,延綿不斷,永遠不會停止,然而每一刻又與上一刻不同了。等待隨著時間的河流漂泊,浮浮沈沈,無止無息。一大群女人圍坐在大廳裏,沈悶籠罩在每個人四周,只有繼凝偶爾的咳嗽聲打破沈寂。腳步聲響,像排練好了似的,大家同時站起來。衛福進來道:“太太,有位葛先生找四少爺。”

  落塵忙走出去,“我去看看。”

  葛雲飛看到落塵,迎上來道:“嫂子,靜康到哪裏去了?”

  “他不是去找你了?說要問問學生被抓的事,還說要到報社看看。”

  “看什??報社被查封了,到處都是軍隊警察,我上午到醫院,才知道他已經出院了。軍政府的人在找宣傳共?主義的先進分子,我就是來告訴他不要出去的。”

  “啊?那現在怎?辦?你能不能找到他?”落塵急得要哭了。

  “不知道,我去找找看吧,你先不要急,天黑之前一定給你回個消息。”

  “拜托了。”

  葛雲飛匆匆離開,柳氏不悅道:“他是什?人?是不是報社裏的人?不是叫你平日勸他不要亂搞,怎?連你也攪和進去了?”

  落塵小聲道:“靜康生病時,他常去探望,只說是朋友。男人談論事情,我插不上嘴。”

  天明時分,靜平回來了,急得雙眼充血,嗓子啞得說不出話,勉強將情形學了一遍:昨日他們兩個到報社就被警察攔住了,盤問了一通,見不是學生,就沒?難。後來到了清水胡同,被一群士兵抓住,在警局裏關了一個晚上,非說與什?共?主義有關,解釋也不聽。直到半夜,警衛廳紹廳長回來,認出是衛家的兩位少爺,才把靜平放了。但靜康說什?也不放,據說是有人告密,說靜康是宣傳共?主義的首腦之一,是重點緝捕對象。商量了好久都沒商量通,一大早將靜康帶走了,也不知帶到哪兒去。靜平只好先回家來。

  這下整個衛府都慌了手腳,柳氏支持不住病倒了。衛天明衛天宮分頭找人求關系,答案都一樣,即使學生可以放,靜康也是萬萬放不得的。不是政府不講情面,是外國人得罪不起。落塵暗自咬牙垂淚,又要照顧婆婆,柳氏愛子心切,生氣時嗔怪她兩句,見說得重了,又軟語賠兩句不是。落塵哪有心情計較這些,婆婆說什?都應著就是。葛雲飛也一直沒有回音,靜康的去向如石沈大海,再無音訊。繼凝聽說靜康被抓,一口血哽在嗓子眼兒,差點救不過來,醒了之後便一直掉眼淚。又是吐血又是垂淚,身子更顯虛弱,床都爬不起來了。

  5日中午

  靜霞被放回來,身上都是棍傷,被捕的學生都挨了打,有案底的更嚴重,單獨關起來。靜哲他們還關著,不知道什?時候會放,她最後見到靜哲的時候,頭上的傷口已經發炎了,左眼也受了傷,張不開。周氏一聽,哭都沒聲了,噎著氣,嗝了兩下就暈了。兩位太太放在一起養病,相對垂淚。

  大家急得沒辦法,衛天明道:“?今之際,只有將凝兒送到趙將軍府上,換趙將軍一句交底的話。”

  靜平驚道:“大伯父,您要三思啊,眼前的形勢恐怕送去凝妹妹也于事無補。”

  “總是一個機會,咱們不能就這?坐著,等人自動放出來啊?我怕,等到的是兩具屍體。”

  落塵的心仿佛停止跳動,“屍體”這兩個字將所有人都震撼了,不是設想過,是都不敢想。

  “爹。”落塵站出來道:“讓我先去找找趙夫人吧,我當初認了她當義母,希望她可以幫得上忙。”

  “也好,帶上厚禮,探探趙將軍的口風,無論他要什?,只要我們給得起的都給。”

  次日一早,落塵便戴上趙夫人給的白玉?子,以義女的身份求見。齊氏倒是滿臉笑意,還怪她怎?這?久都不來看她,兩人話了幾句家常,落塵便提到靜康和靜哲的事。齊氏沈默良久,歎說:“按說,你是我義女,靜康就算是我女婿。但這件事,實在難辦。先不說我們女人不該管男人的正事,就是想管,這事也管不起呀。牽扯到外國人,連總統、總經理都沒有辦法,何況是他呢?”

  “女兒明白,原也沒打算?難幹爹幹娘,就想著縣官不如現管,幹爹是管這一攤的,應該會有辦法。”

  齊氏笑道:“這我就不懂了,這幾天登門的人太多,他也忙,脾氣大得很,我說話都得小心翼翼的,哪敢提這些事?”

  落塵賠笑,卻笑得苦澀,站起來道:“既然這樣,就不耽誤幹娘了。家裏亂,不能耽誤太久,還請幹娘原諒。”

  話沒說完,趙慶春就回來了。今天趕得也巧,本來趙慶春忙得焦頭爛額,是沒時間在這時候回家的,今天紹廳長說有事要密談,必須在他家裏。趙慶春看見一個貌美的年輕少婦,忍不住問:“這是誰家的少奶奶,長得倒標致。”

  落塵急忙福身行禮,道:“落塵給幹爹請安。”

  趙慶春奇道:“幹爹?”

  齊氏道:“這是衛府的四少奶奶,過年的時候我認了她做幹女兒,跟你說過的,又忘了。”

  “噢!”趙慶春點頭,“想起來了。你們府上那位凝兒小姐可好?”趙慶春有個原則,再漂亮的女人,別人碰了他就不碰。所以雖然驚于落塵的美貌,卻也看看就算了,反而對繼凝念念不忘。

  落塵大膽道:“她不好,凝兒自幼就依賴兩個哥哥,一天不見便要傷心,如今幾天不見了,焦慮憂郁,躺在床上哭呢。幹爹關心凝兒,可否成全她的心願?”

  趙慶春皺眉道:“真的?可別哭壞了身子。”想了一想又道,“這樣吧,請她到咱家住幾天,養養病,說不定就好了。”

  齊氏一聽,這明擺著又耍弄個姑娘進門,阻止道:“落塵是我幹女兒,凝姑娘算來也是你的晚輩哪。”

  趙慶春哈哈笑道:“來住幾天而已,又待不長久,你擔心什??我也是?凝姑娘好,她不是想她兩個哥哥??來這兒散散心,回去哥哥們就回家了,正好。”

  落塵聽出話裏的意思,心中雖不忍,但?了靜康和靜哲,也只有對不起凝兒了。勉強笑道:“既然幹爹有心,那我回去跟長輩們知會一聲。”

  “好好好,”趙慶春滿意地笑,“真是懂事的閨女。”

  齊氏滿臉不悅,也不送落塵了,氣呼呼地上樓去。

  趙慶春吩咐手下將落塵安全送回衛府。大家圍上來聽她的消息,落塵歎道:“明天,將凝妹妹送過去吧,趙將軍的意思,也不想明媒正娶,住幾天就送回來。靜康和靜哲他們,他有辦法。”

  “唉!”衛天明和衛天宮歎氣,這種時候,靜平也說不出反駁的話;周氏平日雖疼繼凝,但終究比不過親生兒子;柳氏聽說靜康有救,高興還來不及,哪管繼凝的死活;靜霞在房裏養傷,就算知道也沒插話的分兒。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不告訴姨奶奶,就看誰去跟凝兒說了。

  看來看去,衛天明道:“我做舅舅得當壞人當到底,我去說,今後凝兒有什?事,也是我做主。”

  衛天宮道:“人救出來,凝兒就是我們衛家的大恩人,她一個黃花閨女犧牲自己,若能回來,就叫靜哲娶她。”

  不忍的不忍,不舍的不舍,但最後還是一致決定犧牲凝兒,說再多無奈且不願的話也枉然,男人永遠比女人重要,親生子永遠比外甥女重要,關鍵的時刻,才看出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繼凝聽著衛天明進門以來就未停過的抱歉和不忍,有種想笑的衝動,她早就做過犧牲自己的准備,事到臨頭,說心甘情願是騙人的,但也不很傷心,能夠?四哥五哥而死,也算值得了。

  一頂深藍色的小轎,將繼凝?出衛府。落塵看看轎簾掩上,遮住繼凝蒼白消瘦卻依然美得讓人心動的嬌?,衝動地奔過去,拽住轎簾子喊道:“凝兒,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柳氏和衛天明同時喝道:“落塵。”

  繼凝淒淒婉婉地笑道:“來不及了,早就來不及了。告訴四哥,不要內疚,我的來世許給了五哥,但今生最大的遺憾,還是沒能做他的妻子。幫我照顧四哥,多愛他一些,將我的那份也一塊算進去。”

  轎夫?起轎子走了,趙慶春特意派了一隊衛兵保護繼凝的安全,她這一去,無名無分,純粹就是蹂?,不知道何時會回來,就算回來,也是身心俱?。

  10日

  被扣押的二十多名學生放回,靜哲頭部嚴重受傷,送到查爾斯的醫院。因?國內沒有開顱手術的條件,醫生建議到英國去治療。

  第二天,趙慶春差人將靜康送回到衛府,靜康處在半昏迷狀態,發著高燒。還好只是傷口發炎,沒有受其他的傷,來人傳話,讓看好兩位少爺,要是再出什?事,天王老子也幫不了了。落塵整夜守著,幫他餵藥擦汗。三更時分,靜康醒了,其他人回去睡,只有落塵靠在床邊,杜鵑趴在桌上打瞳睡。靜康一動,落塵急忙湊過來問:“你醒了?感覺怎?樣?”

  靜康適應了一會兒,才發現已經回到家了,撐起身子,“我怎?會在這裏?誰送我回來的!其他的人呢?”

  “趙將軍的人把你送回來的,沒見有其他人,你昏迷了好久,先躺著。”

  杜鵑聽到聲音也醒了,匆匆跑去各院傳消息。

  靜康低頭冥想:“我記得他們將我提出來,說要傳訊,我燒得有些糊塗,後來就暈了。難道他們將人都放了?對了,五弟呢?他回來沒有?”

  “早回來,受了點傷,在查先生的醫院裏。”

  “這就好,不知李先生他們到哪去了。”靜康躺下,忽然又起來,“不對,是不是只有我放了?趙慶春動了手腳。”

  落塵安撫他道:“先別想這些,你還發著高燒呢。”

  靜康抓著落塵急道:“告訴我是不是?”

  衛天明在門外道:“是,我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求得趙將軍把你弄出來,你還想折騰什??給我好好躺著就是了。”

  “李先生他們還被軍閥扣著,我怎?能獨自苟且偷安?”

  “怎?不能?”衛天明臉都氣白了,“你鬧得還不夠??自己挨了槍子,靜哲被打破了頭,靜霞一個姑娘家渾身青青紫紫,還連累凝兒給趙慶春糟蹋。你們不把這個家敗光不安心是不是"

  “什??”靜康差一點從床上掉下來,“什?連累凝兒給趙慶春糟蹋?什?靜哲打破了頭?”朝著落塵道:“你說靜哲受了點傷,就是頭部受傷了?那凝兒的事呢?”

  衛天明道:“?了你和靜哲,我們把凝兒送給趙將軍了。要不然,你現在還不知是死是活呢!”

  靜康急道:“用凝兒換我的命,我甯願死。”

  “好,”衛天明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房門道,“那你就去送死,省得我們一家老小操心。”

  靜康掙紮著爬起來,落塵急忙按住他,哭著遭:“你幹什??”

  “我要去救凝兒,不能讓她毀在趙慶春那個老色魔手裏。”

  “靜康,靜康,”落塵攔著他,“你別衝動,你這樣去于事無補。”

  “別攔我,”靜康甩開她,情急之下沒控制力道,將她掉出好遠,撞到梳妝台上,幸虧他病中體弱,不然恐怕這一下就能將落塵掉昏過去。

  杜鵑扶著柳氏進來,恰好看到,驚得尖叫:“小姐。”

  “落塵,”靜康沒想到會?了她,急忙上前和杜鵑一起將她扶起,愧疚地問,“摔傷了沒有?對不起,我一時情急。”

  落塵忍著疼道:“沒事,沒事。”

  柳氏道:“這是怎?了?康兒,你不在床上躺著,又要到哪去?”

  落塵拉著靜康的衣袖懇求道:“算我求求你,先休息好??就算要救凝妹妹,也要想個萬全之策,不是你衝進去,就能把人帶出來這?簡單。”

  柳氏一聽,就要哭了,“我的兒啊,你自身都難保了,還救哪個?今天你要再鬧出什?事來,娘就死給你看。”

  靜康頹然坐回床上,“你們好糊塗啊,怎?能輕易犧牲凝兒,她雖不是你們生的,但也算你們的孩子啊。”他握緊拳頭拼命地捶床,含淚道:“凝兒,四哥對不起你,四哥對不起你啊。”

  怕他再鬧出什?來,衛天明親自守著他。大家一宿沒睡,相互望著到天亮。

  一大早,葛雲飛帶來消息,總理和總統相繼辭職,李先生等一批人都放出來了,這次運動算初步取得了勝利。然而,代價如此之大,無數學生和先進人士受傷,工人罷工和商人罷市導致經濟停頓,一大批工廠倒閉,工人失業,商人破?,政府換屆引起更混亂的政治鬥爭。很多人無辜犧牲,甚至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在這場混亂中消失。曆史的進步踩著無數中國人民的血和淚,踩著政治經濟消亡的慘痛代價。

  靜康換好了藥,推開病房的門,朝靜平示意禁聲,默默地坐到靜哲床頭。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原本神采飛揚的熱血青年被病魔折磨的不成人形,雙頰和眼眶明顯凹陷,眉頭因無休無止的疼痛而擰成一團。察覺到目光的注視,靜哲緩緩張開眼睛,看見靜康,虛弱地叫道:“四哥,你來了。”

  “嗯。”靜康撫平他的眉心,輕聲問,“今天好一點沒有?”

  靜哲有些委屈地道:“還是疼。”然後又打起精神笑道,“不過沒關系,大丈夫焉能被小病痛打倒?”又習慣地吐了吐舌頭,小小聲道,“不過四哥,真的很疼啊。”

  靜康推了他一把道:“調皮。放心吧,二叔已經幫你辦好了手續,到英國動了手術,你就會好了。”

  “嗯。”他用力點頭,慎重地道,“記著,千萬別告訴凝兒我受傷了,不然她又要哭了。”

  “好,我告訴他你跟在李先生身邊本事,她很替你高興呢。”靜康微笑著騙他,感覺眼中一股熱氣湧上來。

  “這就好,就怕她又怪我不回去陪她了。”

  “不會的,你好好養病,四哥先回去了。”

  “嗯。”靜哲微笑著閉上眼睛,悄悄吞下牙關咬出來的鹹鹹的血。靜康轉身站起,悄悄地抹掉眼角的濕意。

  靜平送靜康出來,壓低聲音問:“還沒有凝兒的消息?”

  靜康搖頭,“趙將軍一家都不知去向,軍權爭鬥,比起義暴動還厲害,就怕他被別派的軍閥暗中害了,那凝兒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靜平也只能搖頭歎氣。

  靜康在街上遠遠地就見家門口停了一輛大車,看起來像商號裏的貨車,一大群人出出進進,亂成一團。靜康走近些問:“什?事這?亂?”

  仆人見到他喜道:“四少爺,你回來就好了,凝小姐回來了。”

  “凝兒?”靜康撩起長袍的衣擺,朝菊園狂奔。

  沿途丫鬟仆人見了他都喊,“四少爺,凝小姐回來了,凝小姐回來了。”

  菊園裏聚集了所有能走能動的人,裏裏外外站了一屋子,老大夫坐在床邊把脈,月奴一邊垂淚,一邊聽仆人描述經過。這幾個人是當初派去到長白山給老太爺找中風偏方的,返程途中就聽說關內出了亂子,沿途還有人往關外跑,也有逃亡的軍隊。說來也巧,剛人山海關就發現一個姑娘被丟在路邊,救起來一看居然是繼凝,身子已經快涼透了,幸虧車上有帶回來的熊膽人參,一路餵著補著,總算撿回來一條命,但是人虛得很,睡的時候多醒的時候少。大家見靜康進來,主動給他讓出一條路。

  靜康喘著大氣,一步一步,沈重地邁向繼凝,看到了她憔悴的面孔,枯瘦的身形,暗淡的神采。繼凝一直是閉著眼的,連月奴叫都不應,此時突然張開眼睛,對上靜康激動哀傷的目光,淚就這?無預示地滑下來。見她哭了,?人反而松了一口氣,起初她不言不語不睜眼,還以?快不行了,如今哭也好笑也好,總算有了反映。

  靜康蹲到她身邊,摸著她毫無血色的面龐,喃喃地喚一聲:“凝兒。”

  繼凝就這樣定定地望著他,不動不說話,只有眼淚一直往下掉,顆顆滾落枕畔,沾濕了靜康的手,燙痛了靜康的心。

  老大夫站起身,靜康忙問:“怎?樣?”

  老大夫搖頭,靜康追問:“到底怎?樣?”

  老大夫歎口氣:“凝小姐的病已經深入肺腑,全靠千年人參的藥力支撐著,熬不了多久了。”

  “啊!”一片驚呼唏噓,月奴急道:“沒別的法子??咱們會采很多的人參給她補。”

  “不瞞姨奶奶說,凝小姐這身子內裏外裏都傷過,能救過來已經不易了。您真疼她,就讓她最後這段日子高高興興地過吧。”

  “凝兒,我苦命的孩子。”姨奶奶握著繼凝的手垂淚,回過頭來憤憤地看著衛天明等人道:“是你們,是你們將她活活推進火坑,不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你們不知道心疼。怎?不把你們的姑娘媳婦送過去給那個沒人性的糟蹋?凝兒才多大,她還是個未出嫁的黃花閨女呀!怎?就叫我白發人送黑發人呢!”

  一幹人被她責罵,沒有人敢回嘴,都愧疚地低下頭來,女人們早都落淚了。

  靜康握緊雙拳,沈聲道:“她還能活多久?”

  老大夫看一眼繼凝印堂的青影道:“少則兩三月,多則五六月,調養得好,也撐不過半年。若是不好,幾天也說不定。”

  月奴哭得更凶了,繼凝張嘴想說句話,竟嘔出一口血箭,全噴到靜康身上,鮮紅刺目,順著手腕一淌一滴滑下,仿若生命的流逝。靜康上前抱緊她,哽咽道:“凝兒,四哥對不起你。”

  老大夫道:“老朽無能,已經盡力了,所謂盡人事聽天命,各位節哀順便。”說罷轉身離開。

  繼凝靠在靜康懷裏,好半天順過氣來,飄忽地笑道:“四哥,能死在你懷裏,我瞑目了。”

  “不會的!”靜康摟著她輕輕搖晃,“四哥不會讓你死的。”

  “人爭不過天。”繼凝虛喘,一會兒又道:“這輩子,最幸福的就是能和你們一起長大;最愧疚的就是不能回報五哥的深情;最遺憾的……就是……就是不能做你的……你的妻子。”說這幾句話,像用盡了她的氣力,躺在他懷裏不動了。

  “凝兒?凝兒?”靜康慌得搖她,又不敢太用力,其他人屏息瞧著,就怕她再也睜不開眼。

  良久,繼凝費力地吐了一口氣,聲音幾不可聞,“四哥,我好累。”

  靜康將她平放在床上,繼凝手指抓著他的衣袖,抓得死死的,昏迷中也不放手。靜康也不扳開,倚在床頭看著她,生怕哪一刻她就停止了呼吸。?人見繼凝睡了,默默地退去,落塵走在最後,頻頻回首望一眼靜康,他眼中的憐惜和柔情只?繼凝一人,根本不會注意身邊有沒有人。落塵輕歎,落寞地步出房門。

  靜霞在前面等她,上前挽住她手臂道:“四嫂,凝姐姐是?了四哥才弄成這個樣子的。”

  “我知道,”落塵看她,“你想說什??”

  靜霞沈吟一下道:“我剛聽爹和大娘出門的時候說,想讓四哥娶凝姐姐。”落塵身子猛顫,靜霞急忙扶穩她,“凝姐姐沒多少日子了,他們只想完成她最後一個心願。”

  落塵難以置信地望著靜霞,“你這是在寬慰我,還是在說服我?”

  靜霞哭了,頭埋進落塵的肩上,“我不知道,我心裏面不願四哥負你,可是,又可憐凝姐姐。如果跟四哥提了,我想他心裏一定比我還難受。”

  落塵閉上兩眼,眨掉眼角的淚,苦笑道:“傻丫頭,我都沒哭,你哭什??”

  “那,如果真要這樣,你怎?辦?”

  “我怎?辦?我怎?辦?”落塵喃喃自語,?心自問,沒有答案。

  果然,出了菊園,柳氏就派丫頭叫她到松院,月奴、衛天明和周氏也在。柳氏讓她在身邊坐了,開口道:“落塵,娘知道你一向是個知書達理的媳婦,會體諒人,心胸又寬大……”

  落塵苦笑道:“娘有話就直說吧。”

  柳氏看了看月奴,道:“姨奶奶的意思,想讓靜康娶了繼凝,一方面算了了凝兒臨死前的心願,另一方面破了身的姑娘要是沒有婆家,下輩子不能投胎到好人家。”

  周氏接道:“本來是想讓靜哲娶凝兒,可凝兒現在這個樣子又不行。”

  衛天明道:“凝兒?靜康做的已經遠超過夫妻的情義了。”

  月奴道:“橫豎她也沒有多少日,就成全了她自小的心願吧。”

  “是啊!”柳氏又道:“不過是?將死之人做件事,也無所謂妻還是妾,等送走了凝兒,靜康還是你的。”

  落塵覺得這四人的聲音越來越模糊,嘴唇越來越大,耳邊只剩下嗡嗡的回響,她好像聽到自己的聲音說:“媳婦理會的,只要靜康同意,一切但憑長輩們做主。”

  她不知道後來他們還說了什?,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自由居的。她?眼看著“自由居”三個龍飛風舞的字,突然癡癡笑起來;杜鵑出來看見她傻傻的樣子,疑惑地道:“小姐,你笑什??”

  落塵收回眼光,又恢複了那個知書達理,心胸寬廣的落塵,搖搖頭道:“沒什?。”

  這一夜,靜康沒有回自由居。第二天,靜康依然沒有回來,第三天,第四天……靜康一直陪著繼凝,直到她可以清醒地說上十句話,可以吃東西,他才意識到五天過去了。安撫好繼凝,靜康想回去換件衣服。衛天明趁機叫住他,談到娶繼凝的事。

  靜康怔住了,他本來只想陪繼凝度過生命的最後一段,現在父親提起,他突然想到繼凝說的話,這輩子最大的遺憾是不能做他的妻子。眼前閃過繼凝口噴血箭,躺在他懷裏說瞑目的畫面,閃過她??的笑意,閃過她孱弱的身軀……他閉上眼不敢再想,低聲道:“和落塵說了??”

  “落塵同意了。她那?明理,怎?會有意見?

  靜康心頭像被什?狠狠擊了一下,啞聲道:“爹娘安排吧。”

  “好!”衛天明養足了精神要說服他,沒想到他這?痛快地答應,要說的話都派不上用場。

  柳氏道:“這事當然越快越好,也別分什?大小了,按娶正妻的禮數安排。”

  “你們看著辦吧。”靜康不想再聽,一心只想見落塵,幾乎是跑回自由居的。

  落塵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匆促零亂,知道靜康回來了,起身拿出他要換的衣服。靜康進門,就看見她忙碌的背影。落塵轉身,牽起一抹幹澀的笑意,道:“你回來了?凝妹妹怎?樣?”

  靜康筆直地盯著她,“你自己怎?不去看她?”

  “啊?”落塵沒想到他會這?問,這幾天她心亂得很,生怕見了靜康和繼凝會更難過,恍恍惚惚的就好幾天了。“啊!呃……”

  她努力地思考理由,靜康已走到她近前,俯視她,“想好借口了??”

  落塵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什?都知道了。于是不再裝傻,將衣服交到他手上道:“沒什?原因,忘了去罷了。這些幹淨衣服,快換上吧,你有整整五天沒換衣服了。”

  靜康伸臂攔住她欲離開的身形,順勢帶到自己身邊,“剛剛爹跟我說了一件事。”落塵不做聲,“他說你已經知道了。”她仍然不回答,“他還說你同意了。”還是不說話。“?什?不說話?”

  “不要逼我。”她的聲音悶悶的。

  靜康?起她的臉,看到她泫然欲泣,柔聲道:“?什?要答應?”

  “我沒有選擇。”她推他,被他拉回來。

  “至少,作一次抗爭,不要未戰就妥協。”

  落塵看他,“你先告訴我,你答應了??”

  靜康無言,落塵悲苦地笑道:“你做不到的事,不要要求我。就像當初你同意與我成親;就像你答應爺爺給她一個曾孫,這次也一樣。”

  靜康將她擁進懷裏,疲憊地道:“?什?你總在一開始就將什?都看透了?落塵啊落塵,我先負凝兒,現在又注定要負你。”

  落塵靠在他肩上,感覺那裏的位置越來越小了,讓她站得顫顫巍巍,隨時會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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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5 00:13:07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一章

  大紅的喜轎,大紅的吉服,大紅的蓋頭。不同的是,沒有大紅的迎親隊伍,轎子從正氣堂?到菊園門口,新郎將新娘直接從花轎中抱出來,抱著她行禮拜天地,抱著她入洞房。老太爺半躺在躺椅上接受新人的拜禮,中風使他的面部看不出表情。?了不讓靜哲起疑,靜平照例在醫院照顧他;?了凝兒的身體著想,一切禮儀從簡;?了表示不分大小,落塵沒有上座受禮,她站在人群中間,看著靜康穿著大紅的吉服與繼凝行禮完婚。鬧洞房的一項也省了,繼凝不能喝酒,喝了半杯茶代替交杯酒。僅這幾項下來,繼凝已經支持不住,喘息不止,靜康幫他脫了鳳冠霞帔,讓她舒服地躺在床上休息。

  繼凝拉著靜康的手道:“四哥,我終于成?你的妻子了。”

  “是,”靜康哄著她,“你累了,快睡吧。”

  繼凝拉過他的手枕在頭上,模模糊糊地道:“今天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我的身子髒了,但心是幹淨的。我把我的心交給你。”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睡著了。

  靜康看著床邊鮮豔的鳳冠霞帔,仿佛看見落塵恬靜悠然地坐在那裏,彎彎的柳葉眉,鮮豔的朱砂痣,晶瑩剔透的眼眸,嬌豔欲滴的紅唇……他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踱到窗邊,推開窗戶,讓夜風吹扶他淩亂的心思。

  落塵待喜娘走後,就呆呆地站在菊園門口,看著室內蘊紅的燭光,跳躍著將兩條人影映在窗?上,人影遠離了窗子變小了,一條躺了下去,只余一條?立。她閉上兩眼不敢再看,不經意竟擠出兩行青淚,原來臉上早已濕了。淚滴順著面頰滴在地上,她聽到心底深處有同樣滴滴嗒嗒的聲音,就不知滴的是淚還是血。原來心在哭泣的感覺是可以聽到的。人影動了,朝窗子走來,“快走吧!”心底的聲音這樣說,腳下像生了根,怎樣也拔不動。猶豫之間,窗戶開了,靜康站在那裏,不期然地與她目光相對。時間停止了,呼吸停止了,他們聽不到自己的心跳,只有彼此眼中的衷傷和無奈。良久,良久,落塵像從夢中驚醒,急急地轉身,落荒而逃。

  “落塵!”靜康想也沒想,推開門追了出去。

  今夜是他們的洞房花燭,菊園的仆人搬到後院去了,將前院收拾成新房,沒有人會來打擾新人度春宵的。門響將繼凝驚醒,她張開眼,看不到靜康,驚慌地喊: “四哥,四哥……“只有夜風的聲音回應她,她掙紮著爬起來,走了兩步摔倒在地,撐起來又摔倒。她伏在地上哭泣,“四哥,你在哪兒?四哥,四哥,你回來啊。四哥,你在哪兒?”

  跑出菊園,穿過荷花池的回廊,在自由居的門口,靜康追上了落塵。他從身後一把將她抱住,緊緊摟在懷裏,仿佛填滿了心中的空虛。落塵掙紮著,發譬亂了,衣衫散了,淒淒哀哀地懇求:“放手。”

  靜康轉過她的身子,月光映射著她臉上的淚痕,更顯淒美哀怨,靜康低歎一聲,吻上她顫抖的紅唇。落塵推著他,漸漸地,推拒的雙手改攀在他肩上,將他拉近自己。也許是今夜的月光太美麗,也許是受傷的心太無力,也許是潛在的忌妒心理作祟,也許她根本沒辦法思考這些,也許……不知道誰先移動的腳步,原來心痛的感覺可以讓人失去理智,他們第一次放任感情宣泄,用靈肉結合的方式,在靜康與繼凝的洞房花燭夜,度過了他們真正的洞房花燭夜。

  杜鵑悄悄地拾起門外零落的衣衫,將房門關好,悄悄地將夜留給愛得苦澀的人。

  夏夜的晚風徐徐吹拂,月娘展露溫柔的笑?,星光調皮地眨著眼睛,?著最美好而神聖的一刻作見證。水乳交融,蓮蓬並蒂,當感情不再壓抑,當心靈得到撫慰,除了愛,沒有任何一個字可以形容此刻的感覺。

  落塵輕手輕腳地離開床榻,對鏡梳理長發,回頭怔忡地看著靜康沈靜的睡容,他有無數個夜晚沒有好好地睡上一覺。焦慮和疲憊使他消瘦了許多,即使在喜服的掩映下也揮不去那種頹然的氣質。昨夜,他就像在沙漠裏行走了數天的人,貪婪地在她身上尋求甘泉;也像一個疲憊的孩子,汲取母親的溫柔和關愛。衝破了最後一道防線,她的心赤裸裸地剖給他,再無一絲防護,然而,心情卻更加沈重。她終于成?他名副其實的妻子,竟然是在他與別人的洞房花燭夜。她想哭,又想笑,五味陳雜的感覺交織在一起,說不清是高興還是悲哀。是不是愛在真正付出之後,換來的就是痛苦?是不是愛在進發的時候,就會燒傷自己?是不是愛在剖開之後,就只剩下空虛?她搖頭,再搖頭。

  一具溫暖的胸膛靠近她,靜康的身影在鏡子裏出現,雙臂交疊在她胸前,就這樣靜靜地摟著她,誰也不想說話。他將頭抵在她肩上,深深汲取她自然的馨香,溫柔醉人的柔軟,不似好些天來在凝兒身上嗅到的那股死亡的味道。凝兒?!靜康猛然一震,她恐怕已經醒來了,四更早過,新房附近沒有其他人,如果她醒來見不到人……靜康不敢往下想,跳起來就往外衝,忘了穿外衣,忘了給落塵一句話。

  落塵緊跟著站起,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張了張嘴,卻叫不出他的名字。閉上眼,感覺不到眼中有淚,只能聽到心底的滴嗒聲。猛然,她意識到事情的嚴重,將繼凝一個人留在新房整整一夜,會發生什?事?急忙穿好衣服,她匆匆趕到菊園,遠遠地就聽到靜康悲?的呼喊:“凝兒——”

  落塵心中咯?一聲,跑進大門,看見靜康跪在地上,緊緊地抱著繼凝冰冷的身體,悲痛的眼淚滴滴垂落。繼凝還穿著大紅的襯衣,紅的床,紅的新房,映襯得她的面容更加慘白,緊閉的眼角猶有淚痕,新娘的紅妝被淚水衝刷得交錯淩亂,頭頸手臂軟軟地垂下,身子已經僵硬了。

  “不,”落塵捂緊嘴,踉?地後退,“不會的。”絆到了門檻,她跌坐在地上,這是天在懲罰他們,懲罰他們的不忠不義,但這方式太嚴厲,代價太大了。如果要罰,?什?不罰在她身上?老天爺,你太殘忍。

  繼凝的死訊迅速傳遍了衛家各院,菊園又忙碌起來,昨日辦的是婚禮今日辦的是喪禮。月奴哭得死去活來,除了叫“我苦命的孩子”,其他的話都不會說了。

  靜康始終抱著繼凝不放手,神情癡癡的,一直說:“是我害死她,是我害死她。”

  大家見他只著襯衣,還道他昨夜是與凝兒一起,做了一夜夫妻,人就死了,心中難免自責悲痛,所以紛紛來勸:“是這孩子命薄。她了了最後一宗心願,走得也算瞑目了。”只有落塵明白靜康說的是什?,聽到這話,更加難受,如果沒成親,她也不會……見靜康癡了般的樣子,恨不能替凝兒而死,心中就像被千刀萬剮,疼得無以複加。

  壽衣棺木等東西是早就准備好的,但無論怎?勸,靜康就是不放手。大家急得沒法子,柳氏只好拉過落塵道:“你勸勸他,他都抱了一天一夜了,大夏天的,屍身會壞的。”

  這種時候,誰勸都可以,惟有落塵開不了口。所有的人都將目光轉向她,她直直地走向靜康,跪在他們身邊,指甲嵌進肉裏,哽咽道:“要怪就怪我吧,如果可以,我甯願死的是我,但事已至此,你難道要抱著她一輩子??生前已經對不起她了,不要讓她死後還錯過了股胎轉世的機會。”

  她伸手想去碰繼凝,靜康反射性地躲開,喝道:“別碰她。”?起頭來,看著她的眼光說不出是悲痛、責怪、難以置信,還是憤恨。

  落塵呆呆地迎視他的眼光,又低頭看了看繼凝的屍首,仿佛繼凝也在說:“你是罪魁禍首,有什?資格在這裏說話?”

  她下意識地後退,跌倒在地。靜康調轉眼光,又呆呆地看著繼凝。落塵狼狽地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衝出菊園。“落塵。”幾個人叫她都不回應,柳氏奇怪道:“這孩子怎?了?”

  靜霞忙道:“我去追她。”

  落塵一口氣衝到荷花池的回廊,趴在欄杆上狂嘔。水中的魚兒驚得逃走了,含苞待放的蓮花也像看不起她似的開在老遠的地方。落塵突然想起,這裏據說有靜?的鬼魂呢,是大白天孤魂不出來,還是連鬼都不屑與她照面。恍恍惚惚的,她的身子向池中傾倒。

  “落塵!”有人大喊,接著一只有力的手將她抓牢,靜安的臉出現在她眼前,對她吼道,“你想幹什??”

  落塵被吼得清醒了,身子癱軟,靜安扶穩她,放柔了聲音問:“你怎?了?”

  她答不出來,只有眼淚不停地往下掉。靜安心痛地看著她,“我送你回自由居。”

  她沒力氣反對,靜安半抱半扶地將她送回屋裏,一片淩亂,靜安看到大紅的新郎禮服,一切都明白了。杜鵑端水進來,看到落塵的樣子,慌道:“小姐,你是怎?了?”搖晃了一下也不反映,急道,“凝小姐的死,又不是你的錯。”

  她這一句將落塵的自責推得更深了。靜安突然道:“真的受不了那天,來找我。”說完轉身高去。

  靜霞等靜安走了,才進屋來,環視一眼滿目淒涼,搖晃一下落塵道:“四嫂,四哥是一時悲痛,並沒有真的怪你呀。”

  落塵看著她同情的目光,感到前所未有的悲哀。

  “凝兒,凝兒,凝兒,”靜哲從夢中驚醒,一身冷汗。

  靜平過來問:“五弟,做噩夢了。”

  靜哲抓緊靜平的手驚恐地道:“二哥,我要見凝兒。我剛才夢見她來跟我道別,說要到好遠好遠的地方去,再也不回來了。”

  “別傻了,只是夢而已,咱們現在在船上,怎?見她?你整天想著英國那?遠,才會夢到她說要到很遠的地方去,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快睡吧,早些治好病,早些回來見她。”

  “嗯。”靜哲躺好,心中道:“凝兒,等我回來。”

  衛天明沒辦法,最後讓人抓著靜康,硬將繼凝從他手上拉出來。靜康掙紮不停,衛天明一狠心,敲昏了他。

  落塵細心地幫靜康擦拭冷汗,手在顫抖,心也在顫抖。半夜,靜康張開眼睛,猛然坐起,劈頭就問:“凝兒呢?”

  落塵道:“已經下葬了。”

  靜康爬起來穿鞋,“在哪兒?我要去看看。”

  “我不知道。”

  靜康急得對她喊:“你還知道什??”

  落塵垂頭咬唇,低低地道:“爹沒告訴我,就是怕我告訴你。人已經去了,你拖垮了自己,她也不能活過來,還是休息一下吧。”

  “人是我害死的,你叫我怎?休息?”

  “我知道,你心裏內疚,又不好怪我,就折磨自己。”

  靜康粗聲粗氣地說:“我不怪你,只怪我自己。明知凝兒身邊離不了人,還和你……”他不說了,舉步要跨出房門。

  落塵在後面問:“你後悔了?”

  靜康停下,?立良久,終于沒有回答她,門開走了。落塵默默地折好被子,抽出棉下沾著血汙的白緞,血色暗淡幹涸,正如他們剛剛開始便夭折的情感。她根本分不清心中的痛是因?對凝兒的內疚還是對靜康的失望,他們之間甚至比回到原點之前更可悲。

  靜康在凝兒墳前跪了一天一夜,又回到過去整天不見人影的日子。以前至少還“相敬如冰”,現在變成相見如冰了,一個月居然說沒超過三句話,那三句話是——

  “爹讓你到他房裏去一道。”

  “爺爺今天可以說幾個簡單的字了。”

  “下個月,我要回娘家一趟,家裏捎來信說我娘病了。”

  三句話的回答是三個“嗯。”

  今天是凝兒的尾七,靜康在菊園裏擺好香案,祭拜過後,捧了一小盆剛發芽的雛菊,對著香案喃喃道:“這是我托人從南方帶回來的,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凝兒淚’。聽說花色淡黃,在花瓣的中央有幾點瑩白,就像眼淚。我現在種下,到九月就可以開花了,你喜不喜歡?”

  他真的拿起花鋤,將花苗種下,拿了桶到荷花池中提水。池中荷花開得正盛,滿池的荷葉鋪天蓋地,各色盛開的荷花在綠葉掩映中更顯嬌豔,“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蓮而不妖。”看到菊想到凝兒,看到蓮自然想到落塵。靜康看呆了,腳下一滑,滑進池中,好在這裏池水不深,剛剛及腰,他歎口氣,洗把臉,繼續提水澆花,任憑衣服濕漉漉地貼在身上。

  第二天早上,落塵不見靜康過來換衣服,還以?他一夜未歸,杜鵑到書房收拾,才發現靜康躺在那裏,發著高燒。從上次受傷之後,他身體的抵抗力就大大下降,昨夜穿濕衣服吹了點風,今天就開始發燒。

  兩人急忙將他扶回主臥室,找了大夫來看,幸好只是著涼。靜康昏昏沈沈地睡著,落塵倚在床邊,已經有好久沒這?近地看他了,他又憔悴許多。通常,不見面比見面好,某天多說了一句話,就會一夜睡不著,感情如流水,付出收不回。

  靜康低低呻吟,喊著:“不,不。”

  落塵倒了水,扶他起來喝,靜康靠在她身上,嗅到一股久違的馨香,?手打翻了杯子,將落塵拉到懷裏,熱切地吻她。清醒時壓抑的情感,迷糊中激烈地爆發,他貪婪地汲取她口中的水分,來潤澤他饑渴的心靈,順著感覺追尋熟悉的觸感,她柔軟清涼的肌膚是他最好的退燒藥。落塵用盡力氣推出一絲空隙,鄭重地問:“你知道我是誰??”

  靜康深深地看著她,歎息地道:“落塵。”話音結束在情欲的洪流中,落塵伸出手臂,抱緊了她的丈夫,她生命中惟一的男人。

  汗水,喘息,呻吟,一切漸漸平息,靜康眼神依然,頭埋進她頸肩,低語道:“每天對你冷冷淡淡,我痛苦;親近你,想到繼凝,我也痛苦。該怎?辦?怎?辦?”他挨在她身上睡著了。

  落塵憐惜地輕撫他汗濕的發,“我又何嘗不是呢?”

  再次清醒,靜康疑惑地看著周圍,看到了落塵坐在梳妝台邊,記憶一點點回到腦海,原來那些美好的旖旎風情並不是夢。落塵聽到聲音回過頭,溫柔地笑道:“你醒了。”

  靜康像被什?咬了一口,從床上跳下來,仿佛聽到繼凝淒切的呼喚:“四哥,四哥。”他抓起衣物,逃命似的奔出門。像牙木梳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落塵聽不到,她眼前只有靜康驚懼的神情和匆促逃離的身影。欲哭無淚,欲笑無聲。哀莫大于心死,她從容地拾起木梳,?自己挽了一個漂亮的發髻。走到院裏喊: “杜鵑,咱們該走了。”

  杜鵑由下人房中出來,疑惑地問:“到哪去呀,小姐?”

  “不是說好今天回王府的??”

  “可是姑爺不是病著?”

  “好了。”

  “好了?”杜鵑探頭看看,房間裏已經沒人了,床上的被褥還零亂,“我進去收拾收拾。”

  “不用了。”落塵率先走出大門。

  “小姐,等等我呀,咱們給老爺夫人的禮物還沒拿呢!”

  兩天之後,柳氏見落塵還沒回來便派人到王府去問,說住了一晚,第二天天一亮就走了。這一驚非同小可,宣王府和衛家立即派了所有人去找,就怕世道混亂,出了什?事。

  靜康匆匆走進家門,手裏捏著葛雲飛剛剛給他的信函,上海之行必須要提前了,他一路都在猶豫,該不該跟落塵知會一聲。雖然他不說,家裏人也會告訴她,但是這一走少則十天半個月,多則一兩個月,甚至,可能沒命再回來。那天倉惶離去一定傷了她的心,如果不告而別,許多話現在不跟她說,可能就沒有機會了。

  管家踉?地迎上前來,驚慌地道:“四少爺,你可回來了,四少奶奶她不見了。”

  “什??”靜康一把抓起老管家的衣領,“你再說一次。”

  “四、四少奶奶不見了。”老管家嚇得聲音發抖,他看著四少爺長大,從沒見過他的臉色這?恐怖。

  “什?叫不見了?不見多久了?”

  “兩天了,回娘家以後的第二天就不見了。宣王府說回來了,可是家裏根本沒見到人。”

  “落塵。”靜康像發了瘋似的往自由居狂奔。

  “四少爺,”老管家拾起地上的信函,“你的東西。”哪還看得見靜康的背影?

  “落塵,落塵,”靜康一路狂喊:“落塵,你出來,你聽到我的聲音了??你出來。”

  柳氏出來攔住他道:“人不在家裏,已經派人去找了。”

  “不會的,不會的!”靜康猛搖頭,突然像想起什?似的,“杜鵑呢?她一定知道落塵在哪裏。”

  “杜鵑也一起走了。”

  靜康覺得心髒有一瞬間停止跳動,跌坐在地。

  “康兒,你不要嚇娘啊。”

  他猛地躍起,低哺道:“我去找她,我一定要找到她。”

  北平城的街道上人來人往,一個茫然無助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每見到一個人就抓著問:“你見到落塵了??你看到我的妻子了??”

  “誰知道你的妻子是誰?”路人厭惡地甩開他的手,“瘋子!”

  月上柳梢頭,靜康疲憊無力地回到家中,看到葛雲飛在內堂等他,才想起今天下午他應該?程去上海。他上前握住葛雲飛的手,泛白的嘴唇顫抖道:“對不起,我、我不能去上海了,我的妻子不見了。”

  “靜康,嫂子的事我知道了,我們可以派人幫你去找,但是上海之行……”

  “不!”靜康搖頭,再搖頭,“我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在這種時候走。對不起,我願意接受任何批評和處分,但是我必須要親自找她。”

  兩個女人就像憑空消失了,始終沒有找到。北平城內人人都知道,衛家有位少爺每日穿梭于大街小巷之中尋找他的妻子。某一天,靜康獨自坐在空蕩蕩的臥室裏,仿佛還能嗅到她身上飄逸的馨香,聽到她春風般和煦的笑聲。突然,發現枕頭底下露出白緞的一角,他抽出來,上面血?斑駁,居然形成一句詩:零落成泥碾做塵,只有香如故。

  猶記得新婚夜過後,吳媽向她討此白鍛,她遞與他的暗示眼神。那時,她只是沈默地要守住心靈的一片淨土。而他,將它染紅了,侵占了,卻不懂得認真去愛。是不是人總在失去了之後才懂得珍惜?他雙手插迸發中,狠狠揪痛,卻敵不過心裏的痛,臉頰深深埋進白緞之中,沈痛嘶啞地喚著:“落塵,落塵,你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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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5 00:13:31 |顯示全部樓層
尾聲

  翌年夏天,荷花池內突發奇象,滿池綠葉覆蓋,卻僅有一枝白荷絕世獨立,不見其他花苞。某日深夜,白荷盛開,香氣四溢,幾乎充斥整個衛府的院落,越到淩晨香氣越濃,吸引府內?人前來觀看,噴噴稱奇。

  靜康扶欄細望,水中魚兒全部聚集在白荷周圍,留連嬉戲。那荷花白得晶瑩,白得俏麗,白得嬌媚,白得靈秀。靜康看著看著,仿佛見白荷化做落塵的身影,亭亭玉立,巧笑嫣然,眼角眉梢顧盼神飛。片刻之後,她朝他輕輕揮手,神色間泛上濃濃的哀愁,影像越來越淡,最終消逝。

  “落塵!”靜康大叫一聲,險些跌入池內,幸虧身邊?人七手八腳地拽住。

  消失了好一陣的靜安從前面急奔而來,沿途狂喊:“衛靜康,你給我出來。”

  靜康迎上前道:“三哥,發生什?事?”

  靜安雙目充血,一把抓住他手腕,只道:“跟我來。”轉身急走。

  衛天明攔道:“究竟發生什?事?這是要到哪兒去?”

  靜安大力推開衛天明,瞪著眼道:“落塵有危險,再遲就來不及了。”

  “什??”

  靜康哪顧得?人的疑惑,跟著靜安駕上馬車狂奔而去。

  馬車停在“大興賭坊”門前,靜安領著靜康直奔後院,一路跌跌撞撞,闖進一間又髒又破的小房。

  落塵躺在簡陋的木板床上,臉色灰白,冷汗如雨,下半身血流成河,嗓子已喊得嘶啞無力,只剩低低呻吟。

  杜鵑在旁不停哭叫:“小姐,小姐,你要挺住,你不要死。”旁邊一個中年婦人慌得頻頻拭汗。

  靜康驚得魂飛魄散,一時竟不敢上前。

  杜鵑看到靜康,欣喜地喊道:“小姐,你張開眼看看,姑爺來了。”

  落塵緩緩張開眼睛,吃力地伸出染血的手,喘息道:“靜康。”

  “落塵,”靜康撲上前去,一只手握住她冰冷的手,一只手顫抖地觸撫她蒼白消瘦的面龐,聲音也在發抖,“落塵,我來了,你不要嚇我,你怎?了?”

  那中年婦人朝靜安道:“這位大爺,你可回來了,臍帶纏住了孩子的脖子,只怕已經……唉!反正我無能?力了。”說罷也不顧滿手滿身的鮮血,奪門而去。

  杜鵑追著喊:“?婆,你別走,你要救救我家小姐啊。”

  靜康又是一驚,他竟然不知道落塵已有了身孕。他將外衣脫下蓋住落塵,抱起來叫道:“還發什?愣?駕車去醫館!”

  落塵靠在靜康懷中,意識模糊,兩天兩夜的疼痛耗盡了她所有體力。在生命極其脆弱的時刻,她後悔了,後悔離開靜康,後悔這輩子從未對感情自私過。如果時間可以回頭,她要守著他,等著他,陪著他,一起克服對凝兒的愧疚,決不再對感情輕易放手。如果還有機會,她要?他生兒育女,與他白頭偕老。她現在惟一的願望就是再見靜康一面,看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一眼。她抓著他的手,不停低喃:“靜康,靜康……”

  “我在這兒,我在這兒。”靜康緊緊擁著她,生怕稍一松手,她就會離他而去,“落塵,堅持下去,我求你,堅持下去。”

  兩滴溫熱的水珠落在她臉上,滑進她唇畔,鹹鹹的,澀澀的,滋潤著她幹澀的喉嚨。是什??靜康的淚??她感覺自己輕輕地飄了起來,遠離了那摧人心肝的疼痛。她看到靜康和杜鵑圍著自己掉淚,靜安紅著眼拼命揮舞馬鞭。她想開口呼喚,卻發不出聲音,飄飄悠悠地回到衛府,見一大群人焦急忙亂,不知在忙些什?,對她視而不見。她的腳步像有自主意識般朝後院走,來到荷花池畔,見到那株盛開的白荷。一個空靈??的聲音從白荷內傳來:“歸來兮,歸來兮。”

  她正想跨過欄杆,就聽有人叫:“四嫂,不要過去。”

  她尋聲望去,見繼凝從菊園內走出,站在回廊彼端,急切地道:“四嫂,不要過去。快回去,四哥在等你,你的兒子在等你。”

  “回去?回哪兒去?”落塵突然迷糊起來。

  “回到四哥身邊。”繼凝走近她,牽起她的手,往府外走。兩只手同樣沒有溫度,沒有觸感。

  落塵任她牽著,飄過大街小巷,飄進查先生的醫館,看到杜鵑坐在她坐過的長椅上哭泣,看到靜安煩躁地來回?步,看到靜康不停捶打牆壁,指背捶出血?。

  “看,”繼凝指著痛苦萬分的靜康,“你忍心撇下四哥??你忍心帶走你未出世的兒子??快回去吧。”

  落塵走向躺在手術台上的自己,回頭問:“凝妹妹,你還怨我嗎?”

  繼凝翩然淺笑:“不了,我生前已經怨得夠多,死後該學會解脫了。”她用力推她一把,話音在空氣中回蕩,“記住,好好愛四哥,將我的那份也一塊愛進去。”

  落塵睡了好長好長的一覺,近十個月來她都沒有睡過這樣安穩的好覺。她張開眼,看進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偏過頭來,對上靜康黯淡深陷的眼眸。

  “落塵,你醒了。”他的聲音幹澀沙啞,依然微微顫抖。

  她回來了,回到他身邊了!

  猛然想起什?,她伸手摸向腹部:“孩子?”

  “孩子很好,你很快就可以見到他。”靜康試著扯起微笑,卻沒有成功。他猛地將頭埋進她的肩窩,哽咽道:“落塵,原諒我,原諒我。”

  她伸手輕撫他的發,想起夢中繼凝的囑托,虛弱地喚道:“靜康,這不是你的錯,我走,是因?我受不了相愛又不能愛的痛苦。我以?我可以回到過去那個無欲無求的衛家媳婦,但是我做不到。而你,也做不到遺忘對凝兒的愧疚。”

  “我可以的,”靜康緊緊地握著她的手,握到生疼,“只要你回到我身邊,我什?都可以做到。失去你,其他任何事都沒有意義。我明白得太晚了,你能原諒我?,你能給我一次機會好好愛你??”

  落塵微笑點頭:“我不止要原諒你,還要好好愛你,連凝妹妹的那分一塊兒愛進去。”

  “落塵!”他激動地擁抱她,擁抱他的妻子,他的愛人,他的幸福。

  一個月後,靜康帶著妻子和兒子返回衛府。

  老太爺見到孩子,奇?似的,居然會笑了,說話也利索很多,一直道:“好好好,好孩子。”

  入夜,落塵抱著兒子,親昵地逗弄。孩子大大的黑眼睛骨碌碌地轉,對著母親格格笑,胖胖的小手觸在她臉上,又嫩又滑。靜康由背後擁緊母子倆人,喑啞地道:“不要再離開我。”

  落塵微笑歎道:“不會了,再也不會了。”隨即又問:“你決定給孩子取什?名字了??”

  “曙光,就叫衛曙光。”靜康親了親兒子的臉頰,“你是爹跟娘的曙光,也是中國的曙光。”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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