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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岳盈 -【揮劍問情】《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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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6 00:21:33 |顯示全部樓層
岳盈 - 揮劍問情

世間最難解的是姻緣線,剪不斷理還亂!
尤其牽線月老一個人工作難免忙亂,
迷迷糊糊搭錯線也是情有可原,
大不了一句:真愛是值得考驗的!
為了這頂“偉大真愛”的高帽子,
六個人對多角關係也只能當悶葫蘆,
她愛他,他不愛她,愛的又是另一個她,
這愛情迷宮走得大家頭昏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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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6 00:21:54 |顯示全部樓層


    難得有情人
 岳盈

    常常有人間我是如何架構一部小說的,而我的回答往往是腦子裏會自動跑出一個故事來。

    不用懷疑,事實真是如此。我很願意跟讀者分享我的故事形成的來龍去脈。

    《揮劍問情》的原始理念起源於我想像一個不顧世俗道德規範、勇敢追求真愛的古代女子,在破廟裏對英俊的俠士愛人做最後的表白的場景,因而衍生出整個故事架構。可是結果卻不如作者所預料,彷佛筆下的人物有了自己的生命,而推衍出另一番情景,只是,主旨仍在。

    要知道在古代談戀愛,並不像一般小說所寫的那麼容易,尤其是在宋代以降,那些迂儒們用種種的道德桎梏鎖住了女人,也鎖住了愛情,讓女人成為男性的附屬品。故事中的女主角之一宋采薇為了追求自己的愛情,不惜三番兩次設計陷害未婚夫關長風,因而使得長風墜崖,為他的師父蕭暮雨所救,有機會和師妹蕭湘發生一段愛戀。但是蕭湘也面對了和采薇同樣的問題,她亦有個自小就訂親的未婚夫。

    不過善良、單純的蕭湘並沒有和采薇一樣不擇手段,她堅貞於自己的所愛,決定向所有的傳統挑戰,她要大聲呐喊出她的愛,她要勇敢地告訴她的未婚夫她已有所愛,不能嫁他。但這在古代社會中,無異是大逆不道的。深愛她的長風不忍心讓她成為被世人指罵的蕩婦淫娃,甚至不惜想犧牲自己的愛來保全愛人的名聲。然而蕭湘卻勇敢地告訴他,那是侮辱他們的愛情,扼殺她的生命,她寧願被世人唾棄也不願背叛自己的愛。就是這份對愛的堅貞感動了長風,讓他決定和愛人並肩作戰,對抗當時控制了整個社會的腐敗道德理念。

    只是善良的作者當然不忍心讓筆下的主角在世俗的洪流中慘遭滅頂,我們就像上蒼一樣,有權力主宰筆下的人物,於是我選擇替他們鋪了一條康莊大道。

    最後,本故事中有關烏鴉殺人的靈感,是我得自于希區考克的“鳥”,和驚悚電影“人鬼雙胞胎”。我是個喜愛驚悚、懸疑電影和小說的平凡人,所以讀者或許以後能偶爾在我的作品中發現此類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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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6 00:23:05 |顯示全部樓層
第1章

    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

    疏林掩映之下,只見亭合樓臺林立,銀色的月光遍灑在荷花池畔的絲絲楊柳上,將這座位於濟南府的關家別院點綴得有如江南名園。

    沿著荷花池畔通向水合的回廊上,一道青影快步掠過,飛向水閣後面被樹影遮住的沉香合。

    青衣人在小樓前停下腳步,四處張望了一下,才舉步推開樓門,沿著盤旋而上的木梯,踏人泛著一股清香的小室。

    他的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眼中有著一抹難以掩飾的焦躁。

    “二哥……”香軟的嬌軀撲進他的懷中,他本能地將她抱緊,饑渴的唇早已俯下吻上那嫣紅香甜的小檀口。

    懷裏的王人在他熱情的進攻下俯首稱臣,嬌軀微微顫抖著。她粗喘著環住他的頸項,讓兩人的身軀更加熨貼,一直到兩人都喘不過氣來,她才無力地靠在他劇烈起伏的胸膛上。

    “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她低聲吟哦,嬌羞的容顏更加挑動男人的情欲,他再度俯下身親吻她。

    “二哥……”她嬌喘著任他沿著自己雪白的頸項,吮向凝脂般的胸脯。

    男人漆黑的眸中燃著狂熱的火焰,懷中美豔無豔的佳麗,教他忍不住想一再沉淪。清水芙蓉般的面孔下,是一具教人血脈債張的胴體。是的,他渴望擁有;然而在道德禮教下,他卻不能冒犯她。

    他倏地推開她,發紅的星眸中閃著痛苦。

    “二哥,你不喜歡我了?”突然被愛人推開的紅衣少女眸中泛上—層淚光,微微抖動的櫻唇,更顯得嬌豔無儔。

    “不,采薇,我太喜歡你了,可是我不能……”青衣人痛苦地轉身面對窗臺,激熱的情火在他體內翻騰,可是他終究是個飽讀詩書之人,怎可做出如此喪德悖行的事?

    “二哥,你為什麼不能呢?我們這麼相愛,為什麼還要繼續受苦下去?”如青蔥般的纖手環抱住他的虎腰,梨花帶雨般的嬌容靠著他的背控訴道。

    “采薇,這是命啊!如果你不是我的大嫂……”

    “我不是你的大嫂,至少現在還不是……”宋采薇激動地辯駁道,“你忘了我們之間的誓言嗎?“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我這輩子是你的人,誰也別想阻止我們在一起!”

    “可是大哥……”他轉過身來抗辯,卻被一根纖指堵住。

    “我不愛大哥,他也不愛我。這樁婚事是師伯和爹爹在十七年前做主訂下的,當時我還在先母的腹中,不能替自己拿主意。而現在,在我們相知、相愛這麼多年後,你怎能忍心教我嫁給—個我不愛的男人?”

    “大哥是個好人,他疼我……”

    “可是他不愛我呀!如果他對我有一絲感情,我又怎會違背禮教跟你……”采薇背轉過身,掩臉低泣,“難道你認為我是那種不知羞恥的賤……”

    “不准你這麼說,采薇!”他激動地將她攬進懷中,“你千萬不能這麼說!在我心裏你是最純真無瑕的,任何人,包括你自己在內,都不能絲毫詆毀於你。”

    “二哥……”采薇倚在他懷中泣訴著,“既然你也對我有情,豈能忍心讓我嫁給大哥……他醉心武藝、功業,心裏根本沒有我,更何況我心中早認定你了,我沒法……沒法跟他在一起……”

    “采薇……”模糊難辨的低泣更加令關孟書心痛。他自幼和采薇一起長大,情竇初開時,便對這位師妹動了真心,後來才知道她竟然是大哥的未婚妻子,但那時已無法將感情收回來,只能日復一日和采薇躲在人後偷情。道德禮教和愛欲情火的拉鋸戰一再折磨著他,讓他差點崩潰。

    他知道泰山之役後,爹娘就會讓大哥和采薇成親,到時候他將如何自處?面對成為大嫂的昔日愛侶,他能隱忍得下滿腹的相思,而以禮相待嗎?

    不,他不能。

    他是如此深愛著采薇,絕不可以失去她。

    他低下頭望著那張嬌美的容顏,心裏已有決定。

    “我去找大哥,求他成全我們。”

    “你去求他?”采薇驚慌失措地問。

    “是的,大哥一向寵我,他會答應的。”

    采薇沈默了下來。關長風為人慷慨任俠,又對情愛之事淡然處之,她相信他定然不會拒絕孟書的請求。可是關鍵不在於他,而系乎師伯和父親!

    她知道就算關長風有意玉成此事,她爹爹宋義和師伯關山也絕計不肯。到時候孟書為了她,勢必和師伯反目,搞不好還會被趕離飛雲山莊,那時她該怎麼辦呢?是順從父命嫁給關長風,還是……

    不,她絕對不能嫁給他;可是要她捨棄飛雲山莊少莊主夫人及安東侯少侯爺夫人之位,而追隨孟書浪跡江湖,她又不願意。她該怎麼做才能愛情與權位兼得?

    孟書誤將她的沈默當作憂慮,連忙柔聲安撫:“放心好了,你也知道大哥的為人,他一定會成全我們的。”

    “我不是擔心大哥,我是怕師伯和爹爹……”

    “別擔心,不管怎樣我都不會和你分開的,大不了我帶著你浪跡天涯。”

    孟書的保證只讓采薇更加不安,她咬住下唇,不言不語。

    “采薇,你不願意跟著我?”孟書焦急地詢問。

    “不,怎麼會呢?”采薇勉強擠出笑容道:“我是在想什麼時候跟大哥提這件事比較好。”

    “還想什麼呢?我立刻快馬趕到泰山見大哥。”

    “不……”采薇著急地阻止,一見到孟書滿瞼的疑惑,立刻溫柔地解釋:“大哥這時候正加緊練功,準備應付三日後和古振塘的決戰,你這時候去,豈不是會分散他的心神?依我之見,倒不如等大哥凱旋而歸後,你再跟他提這件事。”

    “采薇,還是你考慮周詳。”孟書將心上人摟靠在懷中,能得此善體人意的佳麗,他夫複何求?

    沉醉在幸福歡樂中的孟書,渾然沒注意到采薇臉上一閃而逝的陰沈;三天之後的泰山之役,將是她和孟書一生幸福的關鍵。

    ************

    為了掩人耳目,采薇和孟書分道趕回飛雲山莊;只不過采薇並沒有如她所言回莊,反而在曆城和孟書分手後,回頭朝泰山趕去。

    她在第二天下午趕到泰山下的關家別館,梳洗掉一身的僕僕風塵,換上香噴噴的淡紅色衣衫,在傍晚時分到東跨院的書房見關長風。

    她有些訝異他竟然沒有利用時間加緊練功,反而待在書房裏批閱公文。莫非他已勝券在握?

    能在面對關外第二局手的挑戰時面不改色的,也只有這位年輕一代的關內第一高手關長風了。

    他的神情鎮靜從容,英俊的臉上卻難掩訝異之色,采薇的到來,的確令他感到驚愕。

    “師妹到訪,為兄未能掃徑以待,實在有失主人風範。”他溫和地望著這位素有北方第一佳麗美譽的未婚妻,不得不承認師妹的確是麗質天生,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跟她之間卻始終維持著兄妹般的情誼。

    “大哥太過客氣了,不速之客能得主人寬待,小妹已銘感五內。”采薇垂下目光,端靜地說。

    “師妹這話豈不是折煞為兄?我們自幼一起長大,不必客套了。不知師妹此來有何目的?”他揚了揚眉問道。

    他和采薇向來不親近,兩人雖是未婚夫妻,卻未曾單獨相處過,這次她來找他,一定是有要事相求。

    “大哥果然神機妙算,小妹此行一來是祝大哥明早決戰旗開得勝;二來是有件事想求大哥……”采薇囁嚅著,欲言又止。

    “師妹有話,但說無妨。只要為兄能力所及,必竭力為師妹辦到。”

    “小妹在此先謝過大哥。”采薇斂身朝他福了一福,“小妹已請人備好晚膳,可否和大哥邊吃邊談?”

    “也好。”

    長風陪著她漫步經過花園,走進前院的飯廳用膳。

    采薇親自執壺為長風斟酒,酒過三巡後,她低斂蛾眉,神情懇切地說:“有件事我要請大哥原諒。”

    “師妹何出此言?我們情同手足……”長風話一說出,便覺得有些不妥,怎可跟未婚妻說兩人情同手足呢?於是他尷尬地補充道:“我是說我們自幼一起長大,還談什麼原不原諒呢?”

    “我知道大哥向來心胸寬大,些許小事自是不會放在心上,叮是這件事……”釆薇遲疑了一下,斟酌字句後才又道:“這件事我的確太對不起你了,大哥如果不肯原諒、成全我們,小妹只有以死相報。”

    什麼事這麼嚴重?而且還涉及到“我們”?

    長風的雙眉蹙緊,采薇臉上羞愧交加的表情,令他不由得心生懷疑。

    “師妹指的是……”

    “大哥……”梨花帶雨的嬌容上儘是幽怨。

    “你別哭呀……”長風慌了手腳,他可從沒應付過淚漣漣的女人。

    “我對不起你……”她雙膝一屈,跪倒在他面前。

    “快起來!”長風伸出手扶她,白竹的柔荑落入他的虎掌中,他感覺到心神有些震盪,生平未近女色的他,竟然有些把持不住。

    “大哥若不肯原諒我,小妹就沒臉起來。”

    “好,先起來再說,不管你做了什麼事,愚兄都會原諒你的,好不好?”

    “謝謝大哥。”采薇扶著他的手起身,拭幹淚水後才低聲說道:“大哥該知道師伯和家父有意在泰山之役後讓你我成親。”

    “這……”長風怔仲了一下,父親的確提過此事。

    “可是我不能……”采薇的淚水再度冒了出來,“我……對不起你,我……”

    長風的表情一變,心沉到穀底。

    “我……我喜歡上二哥。”她悲淒地全盤托出。

    長風的眉頭蹙緊,臉色凝重。他早該看出來了,二弟總是和采薇有說有笑的,表情親昵得像是……像是對情侶。唉!只怪他太過冷落這位未婚妻。孟書和采薇年齡相近,相愛原是意料中事。

    “大哥……”采薇的表情是那般楚楚可憐,像極了等待判刑的囚犯。

    “我不怪你。”他歎了口氣說。

    “真的?采薇叩謝大哥成全。”她盈盈下拜,令長風愣了一下。

    她要他成全?也罷,事到如今,不成全也不行了。

    “你先起來吧,我是沒問題,不過……”

    “采薇知道大哥念在兄弟之情,定會成全我和孟書,可是家父和師伯……”她緩緩起身,幽怨地道。

    “等明天決戰過後,我會回莊求得爹和師叔的首肯。”

    “采薇再度謝謝大哥成全。”帶雨的嬌容霎時變得明媚無比,地喜孜孜地替他斟酒,舉杯敬道:“祝大哥明日凱旋而歸。”

    “也祝師妹和二弟有情人終成眷屬。”

    采薇怔仲著,長風瞼上懇切的笑容令她微感不安,可是—想到自己和孟書一生的幸福,只好硬起心腸。

    她將酒飲盡,福了一福說:“大哥明早還要決戰,小妹就不打擾了。小妹特地帶來江南名茶,正好可以替大哥解酒。大哥稍坐一會兒,小妹這就去泡來。”

    她沒等長風回答,快步走出飯廳,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捧著一隻青花細瓷茶盅進來。

    “還請大哥品嘗。”

    長風伸手接過茶盅,氤氳的香氣令人精神一振,他掀開蓋子,就唇輕啜了一口,果然是好茶。

    “好茶,味甘甜而不澀,多謝師妹。”

    “我不打擾大哥休息了,容小妹告退。”

    采薇恭敬有禮地退出飯廳,皎潔的月光將回廊照得分外明亮,也照出了她端麗臉上的一絲陰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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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泰山觀日峰上,一輪金烏還在黃海上浮沉,就有一道白影自岱宗坊的石磴拾級而上,迅若驚鴻地奔向峰頂。正當旭日光芒映照出滿天紅霞時,白衣人已到事頂,臉不紅、氣不喘地面對站在絕頂石上,背立著觀滄海浴日奇景的藍衣人。

    白衣人仰首向天,將全身沐浴在金芒中,峰頂猛烈的狂風吹得他的白衫邋邋作響,他卻如淵淳嶽峙般屹立不動,端凝如泰山之勢。

    “關兄果然是信人,時間掌握得絲毫不差。”藍衫客緩緩轉過身面對他生平的大敵,—對精芒謹慎地打量著白衣人。

    好一個玉樹臨風的美男子!古振塘暗暗讚歎。怪不得他會有“儒劍玉侯”的外號,瞧他一派斯文的模樣,不知情的人絕猜不出他竟是個練家子。

    “古兄來早了。”長風嘴角上揚,任溫暖的陽光灑遍全身。此時霧氣仍未全消,山嵐飄過兩人之間,然而在隱約之間,他可感受到對方的殺氣。長風心頭一凜,雖然對此役他有絕對的信心,然而高手過招,勝敗在一念之間,他不得不心生戒懼。

    “久間泰山觀日峰“觀滄海浴日,金輪混漾”的奇景,故而提早趕到。”事實上古振塘早已在觀日峰上盤桓多日,他很清楚關長風關內第一高手的稱譽絕非浪得虛名,更何況這一役還關係到他是否能繼任長白派下一任掌門之位,因而提早到達,詳勘決鬥場地形,以收地利之便。

    然而他在山頂盤桓數日,卻未曾見到關長風上來過一次,心中不免有被人藐視之感。他知道關長風這十日以來一直住在關家的泰山別館,難道他是在苦練絕學,所以無暇登山勘察決鬥場?

    “關兄似乎來晚了,以至於錯過了滄海浴日奇景。”古振塘語帶譏諷地說。

    長風溫和地笑道:““滄海浴日”的確是奇景,長風七歲時曾隨家父登泰山觀日峰,即詖那一輪上升的金丸所震懾住,慨歎天地造物之玄妙。然泰山勝景不只觀日這一項,“晚霞夕照”、“黃河金帶”、“雲海玉盤”和沿途的歷代石碑,皆疽得駐足觀賞。古兄若是有空,倒是可以好好領略一番。”

    他當來泰山旅遊攬勝的嗎?古振塘疑惑地斜睨著他。

    雖然古振塘站在絕頂石上居高臨下,然關長風的氣勢卻無法睥睨。他沉穩的就像泰山一般,縱然帝王降臨,他依然有孟子“見大人則藐之”的氣度。

    古振塘縱身從絕頂石上飛下,和關長風隔著三丈的距離相對。站在他面前的這位濁世佳公子,全身上下籠罩著如春風般和煦的氣質,而沒有一絲一毫的殺氣。

    他開始懷疑眼前的人真是那位縱橫天下、罕遇敵手的“儒劍玉侯”嗎?雖然他曾聽說過關長風經歷近百次大大小小的戰役,手底下卻未曾殺過一人;然而像他這樣的絕代高手,不可能連一絲殺氣都沒有。莫非他已練至反璞歸真的太虛境界?

    古振塘驀地心情—沉,對這場戰役他已經夠沒有把握了,再加上眼前的領悟,使他更加喪失信心。不過能跟像關長風這樣的高手決鬥,實足以快慰平生。在關外寂寞了多年,好不容易終於遇上敞手,他感到血液沸騰了起來,眼中再度燃起熱情的光芒。他想念血的滋味,不管是關長風的血,抑或是自己的血,他都渴望一嘗。

    而長風雖然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卻已被敵人身上發出的凜冽殺氣所震動。他早已厭倦江湖中的比武廝殺、追名逐利,然追求武學中的至高境界卻是他難以割捨的。武林中的耆宿是他的長輩,他無意挑戰;而那些新進的精英又全然不是他的對手。他有時候不免心生寂寞的感受。古振塘的挑戰無疑挑動了他那不甘寂寞的靈魂,無論是勝是敗,他都覺得不虛此行。

    可是對方的殺氣卻讓他不得不戒懼。他知道此役可能無法全身而退,或許他手中未曾染血的三尺青鋒,終究要嘗到血的滋味。長風感到有些遺憾,他喜歡古振塘,為什麼兩人不能成為好友,反而要在這裏為了虛名廝殺?難道天下第一對古振塘而言真那麼重要嗎?

    而他自己呢?他真的想打敗古振塘,成為天下第一嗎?至高無上的榮譽,換來的也許是更多的廝殺,和更深的寂寞。

    難道這就是江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進去便如泥足深陷,難以自拔。父親也有這樣的悲哀吧?

    “時候不早了,關兄。我想我們沒必要再繼續面面相覷下去,這樣是分不出勝負的。”古振塘扯動了一下嘴角,臉上露出冷酷的笑容。他在敵人眼中看出悲憐,不知怎麼地,他卻明白關長風並不是在同情自己,倒像是在憐憫蒼生。突然間,他對眼前的敵人有了新一層的認識,不禁感到有絲遺憾,生平未曾有過知己的他,竟然渴盼能和關長風結為好友。

    “關某有一句肺腑之言想告訴古兄。”

    “關兄但說無妨。”

    “此役若是關某僥倖不死,希望能跟古兄結為莫逆。”關長風誠摯的語氣,令古振塘心弦震動,他深深地看了對方一眼後,一股喜悅自心底湧出,忍不住敞開喉嚨發出豪氣幹雲的笑聲。

    爽朗的笑聲在峰頂回蕩,很快地,一聲清嘯附和著他,一時之間龍吟虎嘯此起彼落地呼應著,震得山間參差的古木也回蕩搖擺,過了片刻兩人的笑聲才緩緩小了下來。關長風的神情仍是那麼瀟灑從容,古振塘的眼中則多了一分佩服。

    他沒料到關長風的內力如此深厚,從綿長沉穩的清嘯中就足以窺出。

    “古某也有相同的想法,卻怕高攀了。”古振塘這話倒非自謙之詞,關長風身為安束侯世子,飛雲山莊在武林中的地位又有如泰山北斗,聲勢之尊榮非尋常人可及。

    “古兄何出此言?古兄豪氣幹雲,乃大丈夫,能折節輿關某相交,實是長風之福。”長風不卑不亢地說。

    “既然關兄如此看重,古某再推辭就顯得矯情了。不過朋友要交,比武照常。”古振塘拱手為禮,英氣勃勃的眼中已少了淩厲的殺氣,取而代之的是英雄相惜的義氣。

    “當然,能跟古兄切磋,足慰關某平生之寂寞。”長風拱了拱手,將劍持平,做了個請字訣。

    鏗然一聲,長白派的鎮派之寶天池神劍已然出鞘,凜冽的劍氣在旭日光芒照射下熠熠生輝,長風不由歎聲:“好劍!”

    天池神劍是百年前長白派掌門偶然在天池中發現的,據說其切金斷玉之能,不輸于幹將、莫邪等名劍。而其泛著白光的利刃,在近百年來不知飲過多少英雄豪傑的熱血。

    長風也不甘示弱地拔出父親所賜的飛龍劍,這把劍是父親當年的戰友蕭將軍親手所鑄,寓祝賀父親飛龍在天之意。如今他誠敬地捧著這柄曾伴父親歷經無數次戰役、陪伴他縱橫江湖多年的寶劍,遙想當年蕭將軍親鑄該劍的神姿。

    蕭暮雨是父親一生最敬佩的人,也是唯一敢當面勸諫皇上以仁治天下,勿多做殺戮的臣子。最後在皇上嗜殺的本能表露無遣,誅殺甚廣之後,放棄權位,飄然遠去。

    “關兄小心了。”古振塘左手捏了個劍訣,右腕一使力,名震關東的長白劍法終於出手。

    只見銀虹從天而降,凜冽的劍氣直逼向長風的面門,他趕緊收斂起心神,使出家傳絕學飛龍劍法與之抗衡。

    一時之間,只見兩道劍氣在觀日峰上交錯縱橫,兩人劍上所發出的劍氣將峰頂的狂風鼓蕩得更為猛烈。一藍一白的身影不斷迴旋交錯,才一眨眼的工夫,已交換了十餘招。

    古振塘在使出一連串的快劍之後,凝聚真氣於劍身,將他在天池悟得的擎天劍法使將出來,果然能令風雲變色。長風心頭一檁,暗暗佩服,將真氣佈滿劍身,全力接招。

    密密麻麻的雙劍交擊聲不絕於耳,兩人越戰越勇,都覺得遇上生平最強的敵手,不由得打得更加酣暢淋漓。

    又過了一刻鍾,長風覷出古振塘劍法中的一個破綻,當下使出長虹貫日穿進他的劍網當中,誰知突然感到真氣一窒,竟然後繼無力。

    他吃驚不小,連忙抽劍退出,但已險些被古振塘刺中。

    這是怎麼回事?

    長風百思不解,他的真氣向來充沛綿長,怎麼會突然窒礙住了?然而他已沒有時間細想,古振塘的另一劍又攻了過來,他舉劍相迎,連連退了八步,感到虎口刺痛欲裂,震驚地發現他的真氣竟然減弱了一大半。

    古振塘對於他的連連敗退,感到氣怒交加。他剛才分明已識出他的破綻,為何反而抽劍後退?這分明是手下留情嘛!

    古振塘非常惱怒,決定逼出關長風的實力,他凝聚全身的真氣,右劍向敵手刺去,左掌則使出長白派的震雷掌,向關長風的胸口拍去。關長風忙著應付他的劍氣,左掌全力護住胸口,然體內的真氣卻逐漸萎靡。這時候古振塘的掌風已鼓蕩而至……

    他的胸口如遭重擊,哇地一口鮮血噴出,身體像斷線的風箏般向懸崖落下。

    “關兄……”古振塘大驚,急忙飛身趕到崖邊,卻只見白影越落越遠,竟然來不及出手救人。

    他的腦袋霎時一片空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這樣?

    他感到頭暈目眩,險些自崖邊墜下,一聲淒厲的呼喚從他口中發出:“關兄……”

    這是不可能的,他告訴自己。關長風的武功不在他之下,不可能擋不住他那一招的;然而他為什麼會受傷掉下懸崖?

    他拚命地搖著頭,難以理解。驀地,他想起剛才的過招,有幾次開長風都顯得力有未逮,莫非他受傷末愈,以致真氣窒礙難行?

    可是先前幾次交手,他都顯得精力充沛,不像受過傷的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關長風被人暗算?

    他雙眉一蹙,全身佈滿殺氣。這時候,他突然聽見崖頂的狂風呼嘯巾夾雜著—聲輕笑,古振塘飛快掠向聲音的方向,截住了閃身意欲離去的黑衣蒙面人。

    她的瞼被一頂黑紗覆住的寬邊帽所遮蓋,但是黑色的披風也難掩地身穿黑色勁裝的惹火身材。她與他保持三、四尺的距離遙遙相對。

    “你是什麼人?來這裏幹嘛?”古振塘氣怒交加地質問道。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打贏了,而他死了。”黑衣女子冷冷地回答,嬌柔的嗓音聽在古振塘耳中卻像死神般無情。

    難道關長風就是遭這個女人暗算的?

    他的雙眸射出冷酷的殺機,黑衣女子沈著地退後—步,突然右手一揚,—把白色的粉末向古振塘的面門撒去。

    古振塘閉住呼吸急退,等到白色的粉霧落下後,黑衣女子已不見蹤影。

    他驚怒交加地在觀日峰附近搜尋,卻找不到那名女郎的形蹤,然後他想到生死未卜的關長風,連忙趕回觀日峰上,打算順著崖下尋找。

    當他看著陡峭的山壁,和其下崢嶸的樹石時,不禁感到全身乏力,關長風能活命嗎?

    他頭一次對生命有種無奈感。他自責、悔恨,怪自己為了虛名浮利而害了這輩子唯一的至交。這也是他頭一次在決鬥勝利之後,絲毫感受不到贏家的歡愉。

    ******晉江文學城******

    長風被古振塘一掌打下懸崖後,身體以重力加速度直往下墜。他凝聚殘餘的內力,將劍插進崖壁,並施展出道家心法淩空虛渡輕功,勉強止住急速下墜的身體,左手攀住崖間的青松。

    他拚盡餘力沿著松樹幹向裏爬去,直到全身虛脫,再也無力抓住樹枝,傷痕累累的身體終於無力地落下,沿著長坡滾向山澗旁。他感覺列身體義被尖行撞擊,但很快痛苦就隨著意———逐漸模糊而消失。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子裏的溫度越來越低,輕而淺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長風被裹住全身的痛苦所驚醒,他發出細碎的呻吟,像受傷的動物般殘喘乞憐。

    本來這夾雜在水流聲中的細碎呻吟是絕對無法引起人注意的,然而出現在林中的人卻正好是個聽風辨位已到化境的高手,他耳朵一豎,已知呻吟聲發自何方。

    “阿福,我們到山澗那邊看看,好像有人受傷。”沉穩的聲音發自一位相貌威嚴的中年人,他身穿一襲單薄的青衫,在陰森的樹林中絲毫不感到寒冷。

    被喚作阿福的老人家,約有五十來歲,高大威猛的身軀不見一絲一毫老態,他背著竹簍領頭朝山澗走去,撥開草叢,果然見到一具全身染滿血跡的身體。

    他彎下腰探了此人的鼻息。

    “老爺,還有救。”

    中年人快步趕到傷者身邊,把了一會兒他的脈搏後,神情驚愕。

    “咦……古怪。”

    “古怪什麼,老爺?”

    “在進一步診察前我還無法斷定,不過他受傷不輕。”他從懷中取出一隻瓷瓶,倒出一顆清香撲鼻的白丸,喂人傷者口中。

    “阿福,我們扶他回去。”

    蕭福將背上的竹簍取下,把傷者負上:中年人則彎身拿起竹簍。突然,他的臉色一變,將地上白晃晃的劍拿到眼前細看。

    “飛龍劍!”他神情激動地喊著,沒想到闊別了十五年的飛龍劍竟會重回他手中。

    “那不是老爺送給關將軍的?”蕭福也感到意外。

    中年人凝神細看蕭福背上的傷者,佈滿血跡、污泥的那張俊臉,依稀有孩提時的影子。

    “還以為你我無師徒之緣,沒想到老天有眼,終於教我在即將油盡燈枯時遇上你。”他喃喃地道,猶記得二十年前在關家初次見到長風的情景。

    當他第一次看見關長風時,立刻被那孩子清奇、秀逸的骨格所吸引。當時關山的武功猶在他之上,所以他不好意思開口欲收長風為徒,心中一直引為憾事。沒想到現在卻在這裹遇見他。

    也罷,他的獨門心法,以及醫蔔星相的絕學正好缺少個傳人,關長風是最好的人選。

    “阿福,我們趁天黑前趕回家吧。”中年人背起竹簍,將飛龍劍插在腰間,領頭走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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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6 00:23:35 |顯示全部樓層
第3章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白居易的這首“憶江南”,充分道出江南風光之美,若是和韋莊的“菩薩戀”相對照,則江南之美景就更加令人神往了。

    “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墟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其實江南不只是風景美,更加是人物薈萃、全國財富聚集之地。

    每座大城皆可見“市列珠璣,戶盈綺羅”豪奢的情景。尤其是被太祖皇帝定為京師的應天府,更加是繁華熱鬧。

    這一日,風光氣候就像騷人墨客形容的那般美好,位於金陵城東北、紫金山東方的棲霞山上擠滿了上山朝拜的人潮。

    京畿附近的達官貴人,趁著春色宜人,一群女眷列山上的名寺“棲霞寺”進香。

    相傳棲霞寺為南唐隱士棲霞所建,歷代皆有修建,就連梁元帝都曾為該寺題過碑銘:“苔依翠屋,樹隱丹楹,澗山浮影,山傳澗聲。”可見該寺風景之優美。

    棲霞寺規模宏偉,與天臺的國清寺、濟南的靈岩寺、荊州的玉泉寺,並稱為四大名刹。

    另棲霞山又有金陵近郊第一名山之譽,山中的“千佛岩”,與大同的雲崗石窟、洛陽的龍門石刻,同為佛教鼎盛時期南北朝興建的出名石刻。而棲霞山的風景更是秀麗,中、束、西二峰與山中寺峰疊起,怪石林立,林木蔥龍,尤其是秋天的時候,滿山紅葉,隨風颯颯作響,冉冉翻飛,令觀者口眩神馳。

    而現在當然不是秋天時候,然春花怒放,亦不稍遜於秋口賞楓。只見紅男綠女穿梭于連雲梵宇、蒼翠樹木和爭豔的百花之間,教人看得眼花撩亂。

    可是當上山的遊客不是忙著燒香禮佛,就是吟賞風光時,卻有個錦衣男子百般無聊地站在大雄寶殿前,像個沒事人般地靠著盤龍的玉柱閉目養神。

    “少爺,夫人叫您進去燒香。”做僕役打扮的年輕小廝步至宅入耳邊低聲輕喚。

    被稱作少爺的錦衣人,緩緩張開那對星眸,懶懶地掩著嘴打了個呵欠,才起身走回大雄寶殿內。

    小廝將主人帶到一位福相的錦衣貴婦跟前。

    “夫人,少爺來了。”

    “峰兒,你又上哪去了?娘這次上山可是為了你,還不快點來祈求神明保佑你今年秋試時金榜題名。”

    “娘,難道您對孩兒沒有信心?兒子可是京城出名的才子,保證給您考個狀元回來,您就不必求神明保佑了。”錦衣男子嘻皮笑臉地說。

    “呸呸呸!小孩子有耳無嘴,求神明原諒。你這孩子也真是的,都快二十歲的人了,還像個小孩子一樣。”貴婦拿兒子沒轍,但仍命丫鬟點了三柱香,叫兒子二疋要跪拜。

    錦衣公子只好依母親之言祝禱,當他起身將香交給丫鬟時,一道美麗的身影閃過他眼前,他的心神似乎震動了一下,等列回過神想尋找伊人倩影,卻已芳蹤杳然。

    “這不是李夫人嗎?”錦衣公子的母親對著一位身披繡雲霞練鵲紋霞帔的中年婦人打招呼。

    “哎呀,許夫人,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你。”

    其實這位李夫人倒不是什麼大官的妻子,她相公不過是應天府的通判,正六品的官階,比起許夫人的夫婿右都副禦史的正三品官階差上許多。

    然而李夫人的兄弟姊妹卻大有來歷。

    長兄官居大理寺右少卿,二哥為順天府的府丞,二姊嫁給了兵部侍郎,而小妹卻是安平伯的夫人。可謂滿門皆富貴,結交的都是達官貴人,所以許夫人才會降尊紆貴地顯得特別親熱。

    “我還不是跟大家一樣,趁著今天天氣暖和,帶我的寶貝兒子列廟裏來燒香祈求全家平安。”許夫人將兒子拉到李夫人跟前介紹。

    “峰兒,這位是應天府李通判的夫人,快跟李夫人請安。李夫人,這就是小兒,名喚尉峰。”

    許尉峰溫文有禮地拱手向李夫人請安,李夫人那對精明的眼睛立刻上上下下地把他打量了一遍。

    “這位就是名聞京城的大才子許公子呀!果然是名不虛傳。許夫人,你可真是有福氣,我看今年秋試的榜首一定是令郎。”

    “多謝你金口玉言,峰兒若是高中,我一定擺桌酒席請你。”許夫人聽見兒子被人稱讚,立刻笑得合不攏嘴。

    “那我倒是非去打擾不可羅!”李夫人呵呵笑著,“我得先走了,許夫人。我這次是陪我小妹安平伯夫人,和我大嫂來這裏上香的,她們已被方丈迎到禪房休息去了。剛才我碰到我家老爺在應天府的那些同僚夫人,不好意思不應酬一下,只怕安平伯夫人和我大嫂都在等我了。”

    “唉,在京師也這麼多年了,就是沒機會拜見安平伯夫人。”許夫人歎著氣說。

    “那這樣好了,許夫人若是願意的話,不如隨我去見我小妹。”

    “那就有勞李夫人引見了。”許夫人眉開眼笑地說,眼光瞄向兒子,全是女人的場面,他當然不便加入。

    “峰兒,你在大殿外等我,不要隨意亂跑。阿明,看好少爺。”

    許夫人和李夫人相偕離去後,許尉峰心裏仍掛念著剛才令他驚豔的女子,忍不住走到殿后尋找。

    “少爺,夫人要我們到殿外等的。”許明跟在他身後焦急地說。

    “阿明,我娘一時半刻又不會出來,我們先到殿后逛一逛,不會太久的。”

    許尉峰大跨步朝殿后走去,穿過了九曲回廊,在錯落的寺宇中四處尋找,但就是找不到那張天仙般的容顏。正當他感到失望時,卻發現自己竟然走到了被疏竹掩映的月老祠。

    他來月老祠幹嘛?

    他微微苦笑,正打算帶著阿明回到大雄寶殿,卻聽見月老祠中傳出了幾聲嬌笑。

    他略感好奇地拉著阿明朝裏頭探望。

    “小姐,聽說這月老祠靈得很,你快來求求月老給你牽樁好姻緣。”

    “蘭香,你這壞丫頭就會逗我。”嬌滴滴的吳儂軟語發自身著綠色綢衫的少女,那娉婷的身影像閃電般擊中許尉峰。

    是她,雖然只是短暫一瞥,但他依稀記得那美人兒身上穿的就是這件綠衣。

    不過許尉峰也不敢太過肯定,他忍不住向月老祈禱能讓那位少女轉過身來讓他瞧清楚。

    “小姐,我是說真的。瞧,我香也替你點著了,你就勉為其難拜上一拜吧。”蘭香笑嘻嘻地將手中的三柱清香交給小姐,嬌俏的小瞼上那對烏溜溜的眼睛中儘是促狹。

    小姐含羞帶怯地接過侍女的好意,跪在月老面前閉目祈禱。

    片刻之後,她起身將香交給侍女插進香爐。

    “不知小姐求的是什麼姻緣?是想嫁給左軍都督甯家的甯少將軍,還是何家的表少爺?或者是……”

    “別胡說了,我誰都不嫁……”綠衣少女著惱地轉過身背對著侍女,那張天仙般的嬌顏立刻落人許尉峰的眼中。

    許尉峰心蕩神馳地癡望著那張令他神魂顛倒的玉容,只見柳眉下那對水靈靈的鳳眼中藏不盡的溫柔嬌羞,還有嬌俏的鼻頭下那張嫣紅的櫻桃小嘴,再加上凝脂般的肌膚,那模樣、那嬌態,早勾走了他三魂七魄中的兩魂六魄。

    “哦……我知道小姐求什麼了。”蘭香溜了溜她那對烏眸促狹地說:“小姐不喜歡那些舞刀弄劍的武夫,喜歡吟詩作賦的書生,對不對?”

    “臭蘭香,你就會取笑我。”小姐跺了跺腳,不依地嬌嗔道。

    “蘭香才不敢取笑你呢,蘭香是替小姐著急。甯少將軍和表少爺都央人來說過媒,若不是小姐遲遲不肯點頭,爵爺只怕已替小姐決定了。可是小姐今年都十六歲了,再拖下去,爵爺就算再疼小姐,也不能讓小姐一意孤行。”

    “哎喲,煩死了。蘭香,你說我該怎麼辦?你又不是沒見過甯少將軍那種粗魯模樣,誰要嫁給他嘛!還有我那個表哥,雖說肚子裏還有些墨水,可是我聽奶媽說,他常在外面拈花惹草的,我才不嫁這種人呢!”

    “小姐,你別急嘛。依蘭香之見,倒不如你跟老爺好好說一說,說你想嫁那種才高八斗的青年才子,等到今年秋試過後,看是哪家公子中了狀元,你就嫁給他。”

    “可是萬一中的是個老頭子呢?”小姐譏諷地反駁道。

    “小姐放心好了,蘭香早替你打聽好了。這次秋試的狀元郎,除了右都副禦史家的許公子外,不做第二人想。許公子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子,聽說人長得英俊瀟灑,直逼宋五、潘安,而且許家家教甚嚴,許公子除了在家讀書外,可說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瞧你把人家說成什麼樣了!什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又不是什麼閨閣千金。”

    “小姐,蘭香不是這個意思。”青衣侍女著急了起來,“蘭香是說這位許公子不但才華出眾,而且人品也是一等一的。只有這樣的才子,才配得過小姐你這樣美若天仙的佳人啊!”

    “你這丫頭就會討我歡心。”綠衣少女被侍女這麼一贊,立刻喜上眉梢地嬌笑不已。

    “小姐,我們求月老也求過了,該回夫人那裏了。”俏侍女蘭香扶著小姐走出月老祠,正好和癡立在門口的許尉峰主仆撞個正著。

    “哪來的冒失鬼!”蘭香手擦在腰上,杏眼圓睜地怒瞪著擋住她們路的兩個男人。

    許尉峰被嚇得退了一大步,正想收斂心神,向兩位少女介紹自己就是那個才貌出眾、人品第—的許尉峰時,沒想到那個青衣侍女又向他投過來另—個又狠又准的白眼。

    “好狗不擋路!”蘭香不客氣地說。

    “喂,你這凶女人……”許明趕緊擋在少爺面前,挺身保護。

    “什麼?你竟敢罵我!”蘭香正想和面前這個高地—個頭的小書僮來一場唇舌大架時,卻被小姐拉住。

    “蘭香,人家又沒有惡意,算了。”

    “小姐,我看他們分明不懷好意。”

    “什麼不懷好意,我們家少爺可是……”許明正想和那個凶巴巴的丫頭大罵一場,沒想到卻被主人出面制止。

    “阿明不得無禮。”許尉峰轉向兩位少女拱手為禮,“是小生冒犯了兩位小姐,還請見諒。”

    “這樣還差不多!”蘭香撇了撇嘴,不屑地說。

    “小姐,我們別理他們了,夫人還在等我們呢!”

    許尉峰眼看著那位青衣侍女就要拉走讓他神魂顛倒的小姐,忍不住著急地喊道:“小姐……”

    “幹嘛?”蘭香怒瞪了他一眼,害許尉峰被嚇得目瞪門呆,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綠衣少女看到這位英俊的書生被侍女罵得啞口無言的癡呆表情,忍不住掩嘴悶笑,她略帶歉意地瞥向他,卻被他眼中的熱烈看得羞紅了臉,心跳如小鹿亂撞般。

    在蘭香陪同她回母親休息的禪房的一路上,她的腦中不斷出現那位青年書生俊逸出眾的容貌。

    濃眉大眼,還有一臉的書卷氣。高大健壯的身材絲毫不輸甯少將軍,而他那溫文的模樣,又豈是寧凱所能及得上的?

    莫非是月老的安排,要不然她怎會剛好在月老祠門門撞見他?

    她越想越羞,告誡自己不能再繼續胡思亂想下去,可是心裏面卻忍不住有一絲期盼。那個許公子若是像他就好了……

    ******晉江文學城******

    綠色的影子越走越遠,許尉峰心中的惆悵越來越深。他在書僮許明的催促下,無精打彩地回到大雄寶殿前等待母親。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許夫人才伴著一群貴婦走出來。許尉峰站直身體迎向母親,卻驚喜地發現綠衣少女在那群女眷當中。

    “峰兒,快來拜見安平伯夫人和大理寺右少卿的何夫人。”

    “尉峰拜見安平伯夫人、何夫人。”許尉峰恭謹地行禮。

    “這位就是名聞京師的許公子呀,果然是一表人材。”安平伯夫人稱讚道。

    “夫人謬贊了。”許尉峰謙虛道。

    “雲兒,來見見這位許公子。”安千伯夫人將女兒杜纖雲叫到身前來,“許公子,這位是小女。”

    “許尉峰拜見小姐。”許尉峰喜孜孜地向前行禮,先前的沮喪早已一掃而空。

    “許公子。”杜纖雲端莊地福了一福,她沒料到那個呆書生果然如她期盼的就是許尉峰,想到自己和蘭香在月老祠的那番交談,有可能讓他聽見,她不由得雙頰飛紅,再也不敢看向他。

    而她身後的蘭香早已嚇得直吐舌頭,沒想到那個書呆子竟是她口中稱讚的那位貌若潘安、才華出眾的許大才子。想到剛才對他那麼凶,心中就有些忐忑不安,再看向許公子身邊那位凶奴才滿臉的奸笑,蘭香不禁翻了翻白眼,心中暗叫:我的天啊!

    ******晉江文學城******

    月光溫柔如水地照在西跨院的書房,許尉峰無聊地翻了翻書,然後站起身來推開窗戶,抬頭望著月娘發呆。

    已經是第三天了,從那天在棲霞寺目送安平伯夫人一行女眷上轎後,他的魂魄就仿佛隨著美麗的杜家小姐上了轎,再也沒有回到他的軀殼當中。

    他食不下嚥,睡不安枕;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書本不再像以往那樣讓他忘憂,他滿腦子都是杜家小姐的一顰一笑。她的眉、她的眼,還有她的唇,無時無刻不在他眼前出現。

    她嬌羞地低斂蛾眉,含情默默地深深凝視,在他夢裏情真意切的誓言。“許郎……”那聲聲呼喚擾亂了他的心,迷惑了他的理智,教他身體發熱,情難自禁……

    “峰兒。”慈祥的聲音喚回了他飛出家門的魂魄,他無精打彩地轉過身,發現母親正吩咐丫鬟將一盅補品安放在書桌上。

    “娘。”

    “峰兒,我看你這幾天無精打采的,吃的又少,所以命人燉了一些燕窩給你吃。”

    “謝謝娘。”他順從地坐回椅子上,沒胃口地攪拌著呈透明狀的白色濃稠物。

    “怎麼回事?沒胃口嗎?這可是用上好的燕窩加上東北的人參小火熬成的,補得很。”

    “我知道,娘。”

    “既然知道,為什麼不吃呢?”

    “我吃不下,娘。”

    “好好的,怎會吃不下?”許夫人狐疑地伸出手量了量兒子額頭上的溫度。

    “娘,我沒生病。”

    “是沒發燒,可是你這幾天的舉止實在怪得很。峰兒,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我……”許尉峰欲言又止。

    “夫人,阿明知道。”書僮許明大著膽子稟告。

    “阿明,你知道少爺的心事?那還不快點說出來。”

    “少爺自從那天見過杜府千金後,就這樣子了。”

    “杜府千金?你是說安乎伯府那位小姐?”

    “是的,夫人。少爺為她害了相思病。”

    看到兒子滿臉通紅的模樣,許夫人知道許明所言不假。那杜纖雲的確是個標致的大美人,杜家的門第也和他們許家配得上,問題是老爺會答應嗎?

    “峰兒,你真的喜歡杜小姐?”

    “是的,娘。”許尉峰熱切地回答,“兒子自從在棲霞寺見過她後,心裏就一直想著她。”

    “少爺為了她,連讀書都沒有心情了,再這樣下去,如何應考?”許明在一旁補充道。

    “峰兒,娘不是不願成全你。先不管你爹會不會答應,娘聽說安平伯府這位千金眼界極高,甯少將軍和大理寺右少卿的公子派人求親幾次,杜家小姐都沒點過頭。我還聽說杜爵爺很疼這個女兒,也由得她拒絕。”

    “夫人放心好了,杜小姐喜歡公子的。”

    “阿明,你是怎麼知道的?”

    “阿明,別胡說!”許尉峰擔心阿明說出杜小姐和侍女在月老祠的交談,會破壞杜小姐端莊的形象。

    “少爺,還是讓阿明說吧,不然夫人可不敢貿然向杜家求親。夫人,那天阿明經過月老祠時,正好聽見杜小姐對月老祈求,希望能嫁個學富五車的才子。少爺是京城第一才子,再加上人品出眾,不正符合杜小姐的期望嗎?而且我見那天杜小姐看少爺的眼神,好像有幾分中意的樣子,所以阿明才大膽做這樣的猜測。”

    “是真的嗎?”許夫人尋思了片刻,那天杜府千金含羞帶怯地看著兒子的表情,的確有幾分像。

    “峰兒,你真的非常中意杜小姐?

    “孩兒實在沒法忘記她。”

    “既然如此,我得跟你爹好好琢磨一下才行。”

    “多謝娘。”許尉峰欣喜萬分地跪下,叩謝母親成全。

    “先別謝我,還得看你爹答不答應呢!”

    “有娘出面,爹一定肯的。我知道爹向來最聽娘的話。”許尉峰在母親懷裏撒嬌道。

    “你這孩子……”許夫人搖搖頭,心裏雖然很清楚老爺的頑固,但為了兒子的幸福,也得勉力一試。

    ******晉江文學城******

    “這件婚事我不答應!”右都副禦史許庭江憤怒地放下手中的杯子,威嚴地說。

    “爹,您為什麼……”許尉峰正想反駁,卻被母親以眼神阻止。

    “老爺,安平伯的女兒雍容華貴,與我們家的門第也配得上,再說安平伯交遊廣闊,滿朝文武都跟他有交情,峰兒若是能當他的束床快婿,對峰兒將來的仕途也有好處的。”

    “夫人,人無信而不立,我堂堂一個右都副禦史,豈可做個食言而肥的小人?那椿婚事是我們倆口子親口求人答應的,現在豈可反悔?”

    “老爺,妾身不是不明白這點,可是蕭家十五年來音信全無,難道要我們尉峰等她一輩子嗎?”

    “爹,那件婚事是您老人家決定的,孩兒……”

    “你說什麼?”許庭江用力拍著桌子,“你去問問你娘,當年是誰抱著湘兒不放,說要把人家抱回家當妻子的?若不是你,你爹和你娘哪敢老著臉皮向人家求親?”

    “你發什麼脾氣,當時兒子才五歲,懂得什麼呀!老爺,咱們不是不願遵守承諾,而是蕭家這十五年根本連點消息都沒有!許家世代單傳,我們就峰兒這個兒子,咱們兩老沒孫子抱沒關係,可是許家不能無後啊!不然教我將來有何面目面對許家的列祖列宗。”

    許夫人說得聲淚俱下,許庭江一時之間竟也啞口無言。諾言要遵守,可是許家的香煙也不能無人繼承呀,這可怎麼辦才好?

    “老爺,我知道蕭家當年對咱們家很照顧,我奉來也不想讓峰兒背棄婚約改娶別人的,可是蕭將軍這十五年來連點消息都沒給我們,是生是死也不知道,我們不能不替兒子打算啊!”

    許庭江歎了門氣,沈默不語。

    “老爺,其實妾身想好了一個折衷之法。離秋試還有五個月,不如這樣,如果峰兒能一舉奪魁,考中狀元,若那時候蕭家還是沒有消息,我們就替峰兒向杜家提親;如果到時候蕭家有消息,那到杜家提親的事就作罷。”

    “娘……”許尉峰不依地說。

    “峰兒,別只替自己想,爹娘的立場你也要考慮。好歹當年部是爹娘去向人家求來的親事,不能這麼說算就算,知道嗎?”

    “孩兒知道。”

    “還有,這幾天別再懶洋洋的,找藉口不讀書了。如果考不上狀元,你就別想娶杜纖雲。”

    許尉峰著急地直點頭,向爹娘告退後,立刻奔回書房捧起書本。為了杜纖雲,他一定要奪得榜首的榮耀。

    ******晉江文學城******

    天才濛濛亮,她就起身披衣,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深怕吵醒睡在外間的丫鬟蓮娃。

    經過一座小巧的花園,然後是父親的書房、藥室,終於來到位於西廂的客房。

    她輕輕推開虛掩著的房門,一股濃烈的藥香迎面撲來,她似乎早聞慣了,只微微皺了皺鼻,蓮步輕移走進房內。

    室內的光線昏暗難辨,她一直等到眼睛適應了屋內的黑暗後,才走到床前窺視病人。

    病人的臉色仍然十分蒼白,修長的濃眉微微蹙緊,仿佛在睡眠中也感到痛苦。

    她的眼光沿著那管直立的鼻看向那兩片毫無血色的薄唇。他長得真是好看,她在心裏忍不住讚歎,雙頰感到發熱了起來。

    她知道自己不該來看他的,可地總是忍不住。從四天前父親將他帶回來後,她的眼光就捨不得從他身上移開。不,並非全然如此。在她幫著福嬸將他的臉擦乾淨前,地只把他當作尋常的病人;可是一等到那張英俊的臉被擦拭乾淨,露出他原有的光華後,她就忍不住倒抽了口氣。

    是的,她記得自己和蓮娃當時都看呆了,就連福嬸也忍不住開口讚歎,直到福伯將她們一群女人趕開,好清洗他身體的傷口。

    不過她還是逮到機會瞄了一眼他壯碩的身體,然而累累的傷痕卻教她心疼不已,眼淚差點奪眶而出,是誰這麼狠心將他傷成這樣?

    那就好像是把一幅好畫,或是一件美麗的雕刻品毀壞般可恨。那麼英俊的男子,竟然被人傷成這樣!還好爹的金創藥可以讓那些醜陋的疤痕消失於無形,當然,那是需要時間的。

    等福伯替他裹好傷後,他仍然沒有醒轉過來。父親說他受的內傷甚重,一時之間還不會清醒;叮是最令父親蹙眉不解的,並不是他被長白派震雷掌震傷的心脈,而是他體內有紫薇草和軟麻子的藥性。

    她記得父親曾告訴過她,這兩種藥草單獨使用時只有增添香味的作用,然而一旦混合使用,卻有驚人的效果。

    若是在半個時辰內接連服下紫薇草和軟麻子,將在六個時辰後,造成內力漸失,最後變得跟不會武功的平常人一樣。而這兩種藥草的最神奇處,還不在於此,而是它們會在服下後十六個時辰內,藥力全消,服用者體內的藥量成分也會消失無蹤,就像根本沒服下這兩種藥草般。

    這是昔口藥王精心研究出來的結果,武林中知道的人並不多,就連她父親都是在—個很偶然的機會中,由一個至交好友的師弟口中聽說的,沒想到竟然會在這個人身上發現。

    她輕輕歎了口氣,望著那張俊美的容顏發呆。

    她實在無法想像會有人狠得下心腸傷害他,他看起來就像個純真、無邪的嬰孩般無害。她忍不住伸出手輕撫著他糾結的眉頭,希望能乎撫他身體上的痛楚。

    當地訝異地發現他的皮膚並不像自己的那樣細嫩時,濃眉下的那對虎眼突然張開,無神地與她錯愕的眼光對個正著。

    她發出—聲驚呼,正想收回手,然而纖細的手腕已被他的手掌抓個正著。

    她沒有試著抽回,任他抓著她的手貼到他的臉頰上,然後移向他的唇。

    她張大那對明眸,心中又羞又怕,他不會是餓昏頭想吃她的手吧?

    然而他只將她的柔荑放到唇上,她感覺到酥酥麻麻的,雙頰脹得通紅。

    “仙女……”他輕聲低喃,舔了一下乾澀的唇,發出模糊難辨的聲音說:“口渴……”

    她飛快地抽回手,快步走到桌旁替他倒了一杯水,然後走回床邊將他扶起,把杯中的水倒人他口中。

    他饑渴地咽下水,甘甜的滋味,讓他忍不住發出滿足的喟歎聲。

    “還要嗎?”她柔聲在他耳邊問道,但他只是搖搖頭。

    她扶他躺下,手卻被抓住不放,他沒有焦距的眼光像迷途的孩子般,瘋狂尋找他的母親。他貪婪地將她秀麗的嬌容吞噬進腦中,那是他這輩子除了母親外,唯一想記住的女人。

    “仙女……”他的意識逐漸模糊,最後帶著那美麗的影像沉人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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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6 00:23:51 |顯示全部樓層
第4章

    儒劍玉侯關長風在泰山失蹤的消息,像滾雪球般越滾越大,終於撞向在北武林屹立不搖的飛雲山莊。

    “我不相信!”關山呼的一聲擊碎了太師椅旁的茶几,向來冷靜的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悲淒。

    “師伯,采薇也不願相信,可是采薇在泰山別館等了一天一夜,仍未見大哥返回,於是率領泰山別館的執事到山上尋找,誰知不但沒找到大哥,就連古振塘也不知去向。”

    “長白派那裏有消息嗎?”宋義插嘴問道。

    “派去長白派探聽消息的弟子尚未回報。”飛雲山莊總管聶雲天雙眉緊蹙地回答。

    “我們設在泰山附近的暗樁,都沒有發現大哥和古振塘的蹤跡嗎?”孟書焦急地詢問。

    “沒有。”采薇悲淒地搖著頭。

    “不可能的事!”關山像突然老了十歲般,無力地靠在太師椅上。

    他對關長風的武藝有信心,他不可能會敗的,而且就算他失手了,古振塘為什麼也沒下山?

    “我要立刻趕到山東。”關山下定決心說,“雲天,下令給山東的所有弟子,即使要翻遍山東的每一寸土地,也要把長風和古振塘找出來!人死我要見屍,我不相信長風就這麼去了!還有,命令所有的人,就算找到古振塘,也不准對他動手。我要查清楚真相,如果長風真的技不如人,你們不可以找他報仇。”

    關山咬著牙忍住在眼眶打轉的淚水,他不相信他的兒子就這麼去了,這是不可能的事。蕭暮雨當年不是說長風心胸仁厚,福澤綿長,將來必定能克紹箕裘,發揚關家嗎?所以他兒子不可能就這樣走了。

    “師兄,你別難過了,長風一定沒事的。”宋義噙著眼淚安慰關山。

    “他會沒事的,我知道他會沒事的。”關山喃喃說道,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大廳,準備出發到山東的事宜。

    孟書一直等到采薇返回她所住的梅園後,才偷偷潛進她的房間。

    采薇摒退了侍女,她知道孟書一定會跟來。

    “孟書,你可以出來了。”

    “采薇,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孟書急切地逼問,“你不是說要返回山莊?怎麼會出現在泰山別館?”

    “你是懷疑我害了大哥嗎?”采薇氣急敗壞地嬌嗔道。

    “采薇,我不是這個意思。”孟書趕緊解釋道:“我……我的心亂成一團,對不起,我只是不明白……”

    “人家還不是為了你……”采薇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我跟你在曆城分手後,心中越想越不安,所以決定到泰山見大哥。我是想,這終究是我跟他之間的事,同時也怕你笨嘴笨舌的,反而破壞你們兄弟之情,所以我就去泰山了。”

    “後來怎麼樣?”孟書焦急地追問。

    “大哥見了我很客氣,所以我就鼓足勇氣對他全盤托出……”

    “大哥很生氣嗎?”

    “才不呢!大哥不但不生氣,還很寬厚地說要幫咱們說服師伯和我爹,當時我真是又慚愧又感激。”

    “大哥就是這麼好。”孟書一想列兄長生死末卜,忍不住義濕了眼眶。

    “是呀,我也是這麼想的。你知道那天我去見大哥時,他還在審查咱們在山東的—些生意帳本,當時我就在想,大哥對泰山之役一定很有把握,所以當晚我就很放心地早早入睡,隔天醒來時,大哥已經上觀日峰了。”

    “後來呢?”

    “我待在泰山別館等大哥,打算跟他一起返莊,誰知道等了一天一夜,大哥都沒回來。”

    “你怎麼不立刻上山找他呢?”孟書埋怨道。

    “哎呀,人家是想大哥會不會跟古振塘化敵為友,跑去喝酒了。你記不記得大哥上次和華山劍客決鬥,結果兩個人後來跑去大醉一番,害我們空著急了一夜。”

    “所以你就以為大哥也和古振塘喝酒去了?”

    “是呀,可是我越想越不妥,終於忍不住上山尋他,結果連個影子都沒有。我發動了在山東的所有師兄弟,每家酒樓都去找,卻沒找到他,所以我急了起來,才快馬加鞭趕回山莊一回稟告。”

    孟書抿緊唇,苦思了—會兒後,才又開口道:“采薇,你說大哥會不會出事了?”

    “我也不知道,孟書。”采薇靠在心上人肩上悲淒地回答,“我真的好怕,孟書,我好怕大哥真的遭到不測。”

    “采薇,別擔心,大哥不會有事的。”孟書摟緊愛人輕聲安慰,望著采薇梨花帶雨的矯容,他的心也微微抽痛著,他抬頭看向窗外陰沈的天色,心頭隱隱有不祥的感覺。

    大哥,你究竟在哪里?他在心中狂喊著,鬥大的淚珠終於自眼眶滑落。

    ******晉江文學城******

    他覺得自己浮沉在一個美麗的夢境中,夢裏有他的亡母,還有一位穿著雪白羽衣的仙女。

    她好美喔,而且對他十分溫柔。她有雙纖細美麗的小手,還有對又柔又亮的大眼睛;而且她的胸脯好柔軟,她讓他靠在她懷中,像母親一樣柔聲安慰他。

    這樣美麗的夢,讓他甘願一輩子沉溺其中,可是胸口的疼痛,卻時時紮著他。後來他發現不只胸口疼,而是全身都疼,而且還一會兒發冷,一會兒發熱的,似有無數的針紮向他任督二脈的穴道,他痛得大喊大叫,最後終於忍不住醒了過來。

    他張開眼睛,模糊的焦點一時之間還無法集中,他勉強撐開沉重的眼皮,努力地吸了一口氣,然而胸口的痛楚卻教他忍不住呻吟出聲。

    一道白色的娉婷身影移到他的床邊,夢中的仙女出現在他模糊的視線之內。

    “怎麼樣?還痛嗎?”她的聲音充滿憐惜和不舍。

    “你……”他拚命撐開眼皮,終於看清楚那張嬌美的容顏。

    好個眉目如畫的俏佳人。

    他看得出來她的年紀甚小,只怕還不到二八年華。杏臉桃腮,雅致的秀眉下,是一雙像兩九黑水晶般的靈動眼眸,鼻如懸膽,唇若菱角,凝脂般的小臉上儘是末染塵俗的—派純真。

    “怎麼樣?爹說你也該醒了,你到底醒了沒有?”她著急地輕聲詢問。

    “我……仙女……”他抬起無力的臂膀伸向她。

    她毫不避嫌地伸手接住,就好像他們的手已交握過無數次。

    “要不要喝水?”她溫柔地問他,這兩天以來,每當他握住她的手、喊她仙女時,就會嚷苦口渴。

    他無力地點著頭,貪婪的眼光直盯住她的臉,就怕她會隨時消失。

    “蓮娃,端杯水過來。”

    跟她同年紀的青衣少女立刻捧了一隻茶杯過來,白衣少女先將他扶起來,讓他靠在自己懷中,然後不理會青衣少女眼中的不贊同,將茶杯接了過來,把茶水喂入他口中。

    長風饑渴地飲著甘甜的水,直喝列杯底朝天。

    白衣少女將杯子交還給青衣少女後說:“蓮娃,去書房找我爹,跟他說關公子醒了。一

    長風震動了—下,仿佛才自夢中清醒了過來。她知道自己姓關?而且還有爹,那這裹就不可能是仙境,少女當然也不是仙女;可是她那麼美,不是仙女會是什麼?

    少女把枕頭墊高,讓長風靠在枕頭上。

    “關大哥,你胸口還疼嗎?爹說你中了長白派的震雷掌,差點就被震斷心脈,要不是你胸前掛著的那塊玉佩替你擋災,就算是神仙也救不活你。”他嬌甜的嗓音,像仙樂般迷醉了他……等等,她提到了玉佩,他想到那是外公送給他的二十歲生日禮物,心襄有些著急。

    “那玉佩呢?”他的聲音虛弱的像縹緲雲霧般,隨時都會消散,好在少女的聽力相當靈敏。

    “喏,瞧,在這裏呢!”白衣少女從懷中取出一小塊碎玉破片,“其他的部分都變成粉狀了,只剩這麼一小塊。”

    晶瑩的翠玉在她雪白的手掌對襯下,更顯得剔透。

    “福嬸說這是上好的玉,可惜羅。”她將玉塞到長風手中,他立刻發覺手中的玉變得沒那麼美了。

    “送你。”他街動地說。

    “送我幹嘛?”少女睜著眼不解地問,“福嬸說這是很好的玉呢!雖然只剩下這麼—小塊,但是琢磨一下,或許還可以琢個玉墜子出來。”

    是呀,—塊破玉還送人家幹嘛?

    長風自覺莽撞,俊臉脹得通紅,而少女的幽香也同時若有似無地鑽進他鼻端。

    “別生氣嘛,關大哥。”少女誤將他的羞慚當作是惱怒,她伸出雪白的小手從長風的掌中取回翠玉,“既然你那麼想送我,我就卻之不恭羅!”

    長風拾起頭看向少女那張笑得明媚動人的嬌容,一時之間竟然看呆了。

    “爹,你來了,快來看關大哥。”少女起身迎向正踏進房門的中年文士。

    “關賢侄覺得好點了嗎?”青衣文士笑容可掬地坐進女兒讓出來的位置。

    長風怔仲了一下,眼前的中年人似曾相識,可是他一時之間卻記不起來在哪見過。

    “多謝前輩垂問,晚輩已經好多了。敢問前輩可是家父的舊識?”

    “也難怪賢侄記不得老夫了。這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當時賢侄不過是個三歲大的奶娃而已。”

    “前輩是……”長風眼中進現興奮的光芒。

    “老夫蕭暮雨。”

    “蕭將軍!”長風連忙起身想要拜見,卻被蕭暮雨阻止。

    “家父常對小侄說,將軍是他一生中最佩服的人。”

    “那是關兄謬贊了。”

    “不,蕭大叔,家父說您不只精通文韜武略、醫蔔星相,更難得的是高風亮節、耿介忠直,還說您壯年時即歸隱,實是天下百姓的損失。”

    “關兄太看重我了。”回憶起往事,令蕭暮雨不由得感歎了起來。生平的兩位好友中,關山是教他最敬服的。

    “往事休提。湘兒?過來見見你關大哥。”蕭暮雨將女兒喚到身前,蕭湘朝長風福了一福。

    “這是小女蕭湘。”

    長風的眼光被蕭湘唇角頑皮的小梨窩吸引住,他這一生沒遇見過像蕭湘這般清純可人的女孩。時而溫柔端莊,時而嬌俏可人,眉眼之間似含有無限情意,卻又純真得像個孩童般。

    “對了,賢侄怎麼會昏倒在山澗旁呢?”蕭暮雨打斷了長風的冥想,他回過神來,記起在觀日峰的遭遇。

    “我……我跟古振塘在觀日峰……切磋武藝。”

    “古振塘?他可是長白派的高手?”

    “是的。”

    “是他將賢侄打落懸崖的?”

    “是的,不過這件事不能怪他。”長風不忍好友受到呵責,趕緊辯駁道。

    “不能怪他?那賢侄認為應該怪誰呢?”

    在蕭暮雨目光炯炯地逼視下,長風愕然了。他記起比鬥時內力突然消失,臉上的表情變得複雜了起來。

    “古振塘解釋了你身上中的震雷掌,而你跌下懸崖後,想必是奮力抓住了山藤之類,才能爬到山澗旁。”

    “晚輩是把蕭大叔贈給家父的飛龍劍插入山壁,然後藉著崖邊的松樹一步步爬進樹叢中,後來可能是力氣用盡,才會跌到山澗旁。”

    “或許吧。賢侄知不知道你體內有紫薇草和軟麻子的藥力?”

    “什麼?”長風驚愕地張著嘴,他根本聽都沒聽過這兩種東西。

    “莫非賢侄未曾聽說過這兩味藥草?你那位宋師叔沒提過嗎?”

    “宋師叔知道這兩味藥草?”

    “當然,老夫就是從他口中知悉的。據他所說,紫薇草和軟麻子本身無毒,但是如果在半個時辰內連續服用,將會造成服用者在六個時辰後內力漸失。”

    長風突然感到頭暈目眩,全身無力地靠在枕頭上。

    “莫非有人在賢侄不知情下,將這兩味藥草讓你服用?”

    長風痛苦地蹙緊眉頭。

    “此人心思之縝密、用心之狠毒,實非尋常人可及。老夫大膽猜測,此人和賢侄關係匪淺。這個人不但知道賢侄隔日清晨要和古振塘決鬥,而且還能在賢侄面前下這種無色無味的軟筋草,而不讓賢侄提防,莫非此人是個女子?”

    長風歎了一口氣,朝蕭暮雨悲傷地一笑。

    “怪不得家父要說前輩推算事理的本事天下第一,晚輩總算見識到了。沒錯,下手的人是晚輩的未婚妻。”

    “什麼?你的未婚妻?”蕭暮雨驚愕地揚起眉,“她為何要加害於你?”

    “晚輩也不明白。采薇是宋師叔的掌上明珠,自幼和晚輩訂親,在泰山之役的前一晚地來找晚輩,請求晚輩解除婚約,並玉成她和舍弟孟書的姻緣,我當時一口答應,還承諾要替地說服家父和宋師叔。她親手斟酒敬我,還沖了—杯江南名茶說要讓我解酒,晚輩當然不疑有他,一飲而盡,不料卻……”

    “那紫薇草和軟麻子就攙在酒和茶之內,賢侄當時是否覺得這酒和茶特別清香?”

    “沒錯,我還以為是采薇的一番心意,沒想到……”

    “既然你都答應成全她了,那她幹嘛還下手害你?”蕭湘的眼中儘是疑惑,她實在想不通那個宋釆薇幹嘛要害關大哥。

    “賢侄知道原因嗎?”

    長風沈默不語,內心天人交戰。他不願相信采薇會這麼狠毒,更不願相信此事和同父異母的弟弟孟書有關。

    “你死了之後,令弟就是安東侯的世子,飛雲山莊的唯一傳人。”

    “不,晚輩不願意相信此事和孟書有關。”長風痛苦地說。

    蕭暮雨長歎口氣,他見多了骨肉、手足為了功名利祿而自相殘殺,但眼見關長風如此痛苦,實在不忍心點破。

    “湘兒,將煎好的藥汁讓你關大哥服下,讓他好好休息。”

    他起身離開客房,心中不免染上了關長風被親人所害的悲苦。

    ******晉江文學城******

    有“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之譽的濟南府,自春秋時代以來,即為山東的大城,風光秀麗,到處可見騷人墨客的足跡。

    濟南府古稱曆下,原因是它位於今名“幹佛山”的曆山之下,而所謂的一城山色,指的就是幹佛山。

    從城南的千佛山遠眺濟南府,滿城綠意盈目,宛如一座花園城市。而城中的大明湖周圍共十餘裏,占去了全城的三分之一面積,綠柳碧波,有如一片明鏡,造就了濟南府“半城湖一的美譽。

    濟南府最獨特的景致倒不是千佛山和大明湖,而是其隨地外溢的泉水,故而有“泉城一之別號。城裹共有七十二處名泉,最大的是南關外呂祖廟中的趵突泉。相傳春秋時代,齊桓公曾在這裹大會諸侯。趵突泉的泉池是方形的,三股泉眼平地上湧,晝夜噴射,宛似三堆白雪。元朝趟孟俯曾詠詩讚歎:“灤水發源天下無,平地湧出白玉壺。穀虛久怨無氣瀉,歲旱不愁束海枯。雲霧潤蒸華不注,波濤聲震大明湖。時來泉上濯塵上,冰雪滿懷清興孤。一趵突泉泉色如藍色的翡翠,泉水晶瑩潔淨,甘美可口,引來不少遊人在此烹茶品茗。

    這一日,從這座車水馬龍的歷史名都西城門,馳進了十數匹雄姿英發的駿馬。守城門的兵老爺並沒有像以往那樣攔住人盤查,反而打恭作揖相迎,引來城門附近的百姓們議論紛紛。

    正從一家茶樓出來的青衣漢子,恰好目睹馬隊從他面前緩緩馳過,當他抬頭瞧見馬隊前面迎風招展的飛雲圖案旗幟,不由得驚咦出聲。

    雖說飛雲山莊在濟南府有不少產業,然而飛雲山莊的人受莊主警戒,倒懂得韜光養誨,從未招搖過市,怎麼今天卻搴著大旗浩浩蕩蕩而來?

    他疑惑地站在茶樓門前凝神細看從他面前經過的馬隊,頓時一道威猛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崇敬地目送那顯得有些蒼老的高大身影,風塵僕僕的臉上佈滿疑惑。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競能讓鮮少離莊的飛雲山莊莊主親自出馬?

    看來山東又將多事。

    ******晉江文學城******

    “老爺,阿樂回來了,他有事向老爺稟報。”蕭福走進書房,恭敬地對正在揮毫的蕭暮雨說。

    “好,叫阿樂進來吧。”

    蕭樂一身青衣短打,走進書房向蕭暮雨行過澧後,垂手站在父親蕭福身旁,等老爺發問。

    “阿樂,一路辛苦了。”

    “哪里,這趟路阿樂早走熟了。已照老爺吩咐,將藥方交給何記藥坊的何大夫,還到茶樓取回老爺訂購的江南名茶,以及一大罐趵突泉泉水,並且順道採買了一些日常用品。”

    “辦得很好,阿樂。”

    “阿樂從茶樓出來時,正好看見飛雲山莊的馬隊,還有關老爺子。”

    “關山?”蕭暮雨雙眉微蹙,將狼毫小楷擱在筆架上。

    同樣身為人父,他當然能夠體會關山突然失去愛子的心情。他知道關山喪妻之後,本來不打算續弦,若不是為了報恩,他也不會答應迎娶駱總鏢頭的女兒。

    對於長風這個長子,關山是愛逾性命,如今乍聞兒子在泰山失蹤的消息,只怕對這個鐵漢打擊不小。

    “阿樂,你知道關將軍在哪歇腳嗎?”

    “啟稟老爺,阿樂離開濟南府時,關老爺子還在大明湖旁的關家別館襄。不過,根據阿樂打聽到的消息,關老爺子好像這幾天就會趕到咱們泰安縣城。”

    蕭暮雨歎了一口氣說:“我知道了。”

    他摒退了阿樂,帶著蕭福走到關長風所住的客房。

    經過蕭暮雨十天來的悉心治療,長風的掌傷已好了一大半。當蕭暮雨走進客房時,他正閉目調息體內的真氣。蕭暮雨一直等到他行功完畢後才敢打擾。

    “大叔什麼時候來的?”長風下床行禮,蕭暮雨急忙阻止。

    “賢侄傷勢未愈,不必多禮。”

    長風感激地朝蕭暮雨點頭稱謝。

    “賢侄可知令尊已到濟南?而且不日之內就會趕到泰安來。”

    “爹他……”關長風嘴唇顫抖,神情激動。

    這幾日他被沉重的傷勢所折磨,倒無暇想到年邁的父親在得知他失蹤的消息後會有多著急。他想到父親雖然向來身體硬朗,然在失去愛子的打擊下,只怕沉痛的心情已讓老人家蒼老了許多。

    “賢侄先別激動。令尊和我乃是故交,我能體會他尋子心切的心情。賢侄的傷勢已無大礙,可以趁令尊到泰安時與其聯絡。”

    “不……”長風沉痛地搖著頭,他還沒準備好面對對他下毒手的采薇,和可能涉及這樁陰謀的弟弟孟書。

    “我明白賢侄不忍兄弟相殘的心情,可是令尊思子的淒苦心境,賢侄也不能不管啊。”

    “長風並不想傷老父的心,可是後娘待長風不薄,孟書又和我向來親愛,還有宋師叔……他一直待我如子,我怎麼忍心傷害他們?”

    “長風,可你也不能躲他們一輩子呀!”

    “長風並不想躲他們一輩子,只是想琢磨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還請大叔成全。”長風雙膝著地,跪倒在蕭暮雨面前。

    “快起來,好孩子。”

    “大叔若是不肯成全,長風就長跪不起。”

    “好吧,老夫成全你就是了。”蕭暮雨伸手扶起關長風,眼中充滿同情。

    “多謝大叔。”

    “長風,老夫還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

    “大叔但請吩咐。”

    “當年老夫第一眼看見你時,便一直有個心願。只是當時老夫的處境不佳,所以沒敢向令尊開口。”

    長風愣了—下,眼中充滿疑惑。

    “老夫一直想收你為徒。”

    長風驚喜交加地望著那張慈祥的笑顏,他從小就對父親口中這位學究天人、性情耿介的至交嚮往不已,沒想到這位長輩競肯收自己為徒!

    他誠敬地雙膝下跪,恭敬地說:“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三拜。”

    “快起來。”蕭暮雨欣慰地接受關長風的跪拜澧,親手扶起他生平唯一的弟子。

    “令尊的武功蓋世,老夫可不敢說能傳你什麼驚世的絕藝。不過,關兄走的是剛猛的路子,跟你的個性不太合。老夫這幾年精研出一套內功心法,講究的是道家無為而治的養氣心法。對內可以涵養心性,祛外魔,強體力;對外則能以柔禦剛,不傷人命。老夫先前已將這套心法的療傷口訣教給你了,長風,你剛才依法行功時,是否發現受傷的心脈已漸漸痊癒?”

    “長風正想稟告師父,恩師所傳的導氣之法,讓長風阻塞的經脈順暢不少。”長風感激地說,雖然早知道蕭暮雨是個心胸寬大的君子,然在當今武林門戶之見非常嚴重的情況下,師父卻能以救人為無,先傳他內功心法,不禁令他更加佩服。

    “很好,雖然你內傷尚未全好,不過本門內功的精髓正是以療己為無。我先將內功口訣傳授於你,你只要順其自然的照法施行,不日之內就可以完全痊癒。到時老夫再將點穴、輕功,以及自創的柔雲劍法教授給你,你就算得到老夫的真傳了。至於醫蔔星相的其他雜學……”蕭暮雨長歎了一口氣,他知道關長風的資質過人,家學又淵源,應該可以在很短的期間內盡得他的真傳,可是醫蔔星相之學卻非一蹴可幾。湘兒研習多年,也只不過得到六、七分的真傳,長風當然不可能在短短一年間學會;更何況自己是否能熬過這短促的一年,還得看老天是否仁慈了。

    “我正將我一生的心血轉錄在文字上,長風,你若有什麼不明了處,可以問湘兒。”

    蕭暮雨蒼涼的語調令長風略感不解,他注視師父眼中的幾許無奈,心中不由得疑惑了起來。

    “長風會努力學習,絕不至於讓師父認為徒兒駑鈍,無法教授。”

    “你天資聰穎,豈能用駑鈍二字形容自己?老夫會以你這個徒弟為傲的,但就怕你我師徒緣淺。”

    “師父……”恩師的一番話令長風心頭一檁,師父看起來雖然有些神情委頓,可是不像是被頑疾纏身的病人啊。他迷惑地看向站在一旁、表情嚴肅的蕭福,發現隱藏在他眼中的一絲憂慮。

    “你好好休息,為師還有事要料理。”蕭暮雨不願再多談,帶著蕭福起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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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蕭暮雨幾經思量,終究不忍讓好友承受失去愛子的心痛。他執起狼毫筆,蒼勁有力的筆法立刻占滿整張白紙。

    “阿福,想個辦法把這封信呈交給關將軍。”

    蕭福沈默地接過封好的信柬,神色激動地說:“老爺,您的病……”

    “阿福,生死有命。我已經苟延殘喘了好些年,能看到湘兒長大成人,又在風燭殘年之際收了一個好徒弟,命運之神算是待我不薄。”蕭暮雨淡然地打斷蕭福的話。

    “可是,老爺……”

    “阿福,我這個病……是絕症,我雖然是醫生,亦難跟天命對抗。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應該是最瞭解我的人。我向來不畏橫逆,若不是已到絕處,為了湘兒我說什麼都不會放棄生機的。”

    “老爺,阿福知道,只是湘兒小姐年紀還小……”

    “我知道,湘兒是我唯一的牽掛,我奉來還掛心地失去我後會頓失所依,還好有長風在……”

    “關公子?可是蕭許兩家的婚約……”蕭福滿臉狐疑,他深知老爺生平最重然諾,怎麼可能……

    蕭暮雨淡淡地道:“我當年就說過這兩個孩子雖有名分卻無夫妻之緣,無奈許家夫婦誠懇相求,我不忍拒絕才替湘兒訂下婚約。我蕭暮雨雖然是個信守承諾的大丈夫,但如果別人先行背信,我也不能讓湘兒受到委屈。”

    “老爺是說……”蕭福瞼上露出了然的神情。

    “姻緣天定,不是我們這些凡人勉強得來的。”蕭暮雨和蕭福相視而笑,雖然他亦明白女兒和長風的未來仍有災劫,但天性純良的這對佳侶,必能在老天福佑下化險為夷。

    ******晉江文學城******

    位於泰山下的泰安縣,自古以來即因欲登泰山小天下的人群而熙來攘往,從這裏出登封門約一裏多即可到達岱宗坊。

    這幾天熱鬧的泰安縣城更形繁忙,不但縣太爺忙著巴結遠道而來的安柬侯爺,就連城裹城外都能看見身穿青衣勁裝的練家子來回穿梭。

    這些人是來泰山遊山玩水的嗎?為什麼接連幾天都看到那群青衣大漢在泰山險峻的山勢下穿梭不停,像是在找什麼似地?

    泰安縣城的鄉親們個個都在心犯嘀咕,他們在泰山下定居好幾代,可從沒聽說過故鄉這裏出過什麼珍寶。

    不過有沒有珍寶都無所謂,不管怎麼說,這群人倒是讓泰安縣城的鄉親們發了一筆小財。

    因為只要是人,總脫不了要吃、喝、拉、撒、睡,尤其是這些身強力壯的青衣大漢,食量更是驚人,使得泰安縣城最大的飛雲客棧,天天都要向麵粉商、米商大量採買,當然,更少不了那些雞鴨魚肉、鮮果蔬菜的。

    這一日的午後,剛有一批青衣漢子從泰山上換班下來,領隊的是飛雲山莊莊主的近身鐵街之一聶凱臣。

    一行十二人,帶著困乏的身子走進飛雲客棧,少不了得無祭祭五臟廟。

    正當幾個大漢吃得杯盤狼藉之際,有個做青衣短打的十六、七歲小夥子,大跨步走進飛雲客棧。他沒等店小二招呼,就直朝著幾個大漢的桌位走過去。

    “請問大哥是否姓聶?”略顯低沉的嗓音發自這個面目白淨的年輕小夥子口中,似乎有些不協調。

    聶凱臣斜睨了他一眼,鷹眼中射出來的寒光,足可以嚇壞普通百姓,然而這個小夥子卻一點也不感到害怕,臉上仍是笑嘻嘻的。

    “你是誰?”聶凱臣雙眉一擰,冷冷問道。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哥是不是老聶……我是說聶總管的公子?”蕭菱歌吐了吐舌頭,爹剛才直呼人家父親是老聶,害得他差點也隨老爹這樣叫人。

    聶凱臣的眉頭蹙得更深了,會喊他父親“老聶”的人,用十根手指頭就可以數出來,眼前的小夥子不過十六、七歲,絕對不夠格。

    “我是姓聶,有事?”他微微扯動嘴角問。

    “家父與聶總管是舊交,不知聶總管可有到泰安來?”

    這個人該不是來攀親帶故的吧?聶凱臣鄙夷地想。

    “沒來。”他冷冷地回答。

    “那……沒關係,我爹說若聶總管沒來,交給他兒子也是一樣。我爹還說你長得跟令尊年輕時很像,所以他遠遠地就認出你了。”

    “到底什麼事?”聶凱臣已開始不耐煩起來。

    “哎呀,你連脾氣都跟令尊挺像的。”菱歌笑嘻嘻地說,但一看到聶凱臣臉上的慍色,連忙吐了吐舌頭道::冱可是我爹說的。言歸正傳,我家老爺有封信想請你轉交給關老爺。”

    聶凱臣瞪著年輕小夥子遞過來一封信柬,上面只寫著:關山親啟。

    “對了,還有這根羽毛也順便給你。”菱歌從懷裏拿出一支白羽箭,只見聶凱臣的臉色一變。

    “小兄弟,貴主人是?”聶凱臣恭謹地問。白羽箭是飛雲山莊至高的令箭,只有莊主才可贈人,飛雲山莊不論大小,見此令箭便如同親見莊主本人,必須奉令行事。

    “關老爺拆開信便知我家主人是誰,你把信交給他就成。”菱歌拱拱手說:“我要走了,我爹囑咐我不可洩漏身分,後會有期。”

    菱歌轉身大跨步朝門口走去,聶凱臣追上去想留住他,誰知一到門口,他已從眼前消失。

    這是什麼身法?聶凱臣心頭暗驚,沒想到他小小年紀竟身懷如此輕功,看來他的主人亦非泛泛之輩。

    他微蹙著眉,回到客棧對手下交代說:“我先回去見老爺子。”說完走出客棧,朝城北奔去。

    一直到聶凱臣的身影消失,菱歌小小的頭顱才從飛雲客棧正對面的悅來客棧樓上探了出來。

    “爹,早知那支白羽箭那麼有用,就不給他了。”饒是菱歌小小年紀,也看出了聶凱臣的前踞後恭。

    “又調皮了。”蕭福愛憐地揉了一下幼子的頭。他們夫妻老來又添一子,不免嬌寵了些,使得菱歌的個性總不如長子蕭樂沉穩。

    “爹,老爺到底在信上寫些什麼?”菱歌掩不住一臉的好奇。

    “小孩子不用知道這麼多。快點吃吧,吃完我們就回去。”蕭福指了指桌上的各色點心,催促著兒子。

    “爹,我們可不叮以帶一些回去給蓮娃、小姐,還有娘呢?”

    蕭福眼睛大睜,看向兒子。老妻要是知道自己被兒子排在第三順位,心裏不知會有多怨歎。

    他搖搖頭,然後又對兒子點點頭。看來菱歌已經大到可以娶媳婦了。

    聶凱臣在書房裏將信柬和白羽箭呈交給關山,並把客棧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稟告。

    關山神色激動地捧著信柬,信封上蒼勁的字跡分明是他闊別多年的好友的。

    “你們先下去。”

    關山摒退眾人後,迫不及待地拆開信封。他抽出信箋一看,只見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

    嬌兒無恙,暫伴弟側;來年開春,骨肉團圓。

    短短十六字,卻字字震動關山的心肺。這是什麼意思?他激動地想著,反覆地吟誦那十六個比金子更珍貴的字。

    長風,他的兒子長風沒死!他忍不住老淚縱橫。

    從字句上他推敲出長風應該是被蕭暮雨所救,可是他既然無恙,為什麼不肯出面和老父相見,而要等待來年開春呢?

    饒是關山這樣的一方之霸,也想不透這個謎。

    長風不肯見他,必有難言之隱。他一直無法理解兒子何以會在泰山失蹤,以長風的武功,天下已少有敞手,他不相信古振塘能打得贏他。而且就算他被古振塘打敗,古振塘為何也消聲匿跡?

    他沒回長白山,也沒在江湖上露面。他不可能是害怕關家的報復,否則他不會向長風挑戰。

    關山蹙眉深思,腦中演繹一道道的可能性,但很快又被自己給推翻。他唯一敢肯定的是兒子沒事,而且留在好友身邊。他相信蕭暮雨留下長風必有深意,或許是長風傷重未愈,不願他擔心;也有可能是至交將長風收為徒弟,必須等到他的武功有所成就,才送他回家。

    可是這樣偷偷摸摸的舉動,並不像蕭暮雨的作風。他大可以登門告訴他長風的處境,而不是派人悄悄送信。

    關山再度拿起信封,上面只簡單寫著:關山親啟,並沒有陳明寫信人的身分。他瞭解蕭暮雨挑中聶凱臣呈信的原因。蕭福跟聶雲天是好友,明白聶凱臣跟關家的親疏關係,這封信一定會由聶凱臣親自交給他,而不需透過第三者轉交。

    或許這就是蕭暮雨的用意。這封信只有他關山能看。

    關山心頭一檁,一道謎解開,卻帶給他更多的疑惑。他的心中隱隱泛著一絲不安,他不由得開始懷疑起長風在泰山失蹤的真正原因。

    陰謀,一樁陰謀!這個字眼像閃電般擊中他的心頭。他的眼光霎時變得深沉。長風一死,只有一個人可以直接獲得利益,但是說什麼他都不能相信孟書會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

    孟書就像他的大哥一樣宅心仁厚,而且兩兄弟向來友愛,他實在沒道理會做出這樣的事。

    關山突然覺得自己又蒼老了許多,雖然他一向偏愛長風,但那不表示他就少愛孟書。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他但願這一切只是自己胡思亂想,只要等明年春天來臨,長風返家團圓,到時候一切的謎都有了解答。而在這之前,就讓一切都維持成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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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您為什麼撤回所有的弟子?不找大哥了嗎?”孟書氣急敗壞地從泰山上街回別館。

    “我們已經找了許多天,孟書。”關山勉強露出笑容道,孟書的表情是那般著急,真情流露的樣子不像是在作假。

    “可是……”

    “孟書,莊裏還有許多事要處理,我們不能這樣漫無時間地尋找下去。”

    “可是大哥生死未明……”

    “我已通知飛雲山莊的所有暗椿,大江南北四處探聽,就算找不到長風,也要找出古振塘,查明他的生死。”

    孟書哭喪著臉,鬥大的眼淚忍不住滴了下來。

    “爹,大哥不會死的……”

    “我知道。”關山將次子攬人懷中安慰,他頭一次覺得跟孟書那麼親近,他過去實在是太忽略他了。

    “爹……”孟書哽咽出聲,父親的懷抱雖然讓他眷戀,但同時也令他感到不安。

    父親是屬於大哥的,他從小一直怎麼認為。而如今大哥生死不明,父親又突然對他那麼疼愛,讓他有種代替大哥的罪惡感。他心中微覺忐忑,既不願當大哥的代替品,也不願失去父親的寵愛。

    他希望一切仍回到從前。他希望大哥回來時,父親仍一樣疼愛他;抑或者不愛他也沒關係,他願意用一切來交換大哥安返。

    他的心抽痛著,眼淚掉得更凶了,沾濕了父親的前襟。突然他發現自己的後背也是一片濕濡,抬頭看向老父,竟也是涕泗縱橫。

    兩父子執手相看,卻說不出話來,然而他們的心巾有個共同的願望,就是希望關長風能平安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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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內,長風正在閉目調息。

    他按照恩師口傳的心法演練,傷勢已復原得差不多,感覺到自己的內息更加綿長,經脈也越來越順暢,內力比從前深厚許多。

    正當他調息完畢,準備張開眼睛時,驀然聽見房門被人推開的聲音,陣陣香味撲鼻而至。他忍不住嗅了嗅鼻子,張眼一看,心中不由得泛起陣陣欣喜,他日思夜想的人兒正在桌前忙和著。

    “湘兒。”

    “師兄,你醒了?”蕭湘抬頭看向他,一張俏臉暈紅動人,讓長風的眼光根本捨不得離開她。

    她今天穿了—件淡粉紅色衣衫,衣襟上還繡了兩隻翩翩飛向桃花的粉蝶,模樣有說不出來的嬌俏可愛。

    “這是福嬸替我新裁的衣裳,好看嗎?”蕭湘緊張地絞扭著手絹問。

    這襲淡粉紅色衫裙是初春時福嬸替她裁制的,她一直捨不得穿,今天可是特地穿給她

    “新出爐”的大師兄看的。

    “好看。”長風呐呐地稱讚道,“那兩隻蝴蝶繡得真美。”

    “那是小姐繡的喲!”蓮娃在一旁驕傲地說,“小姐的繡工真是沒話說,方圓百里之內……不,我說全山東境內都沒人能及得上小姐!”

    “蓮娃就會誇我,其實我繡的只是還可以啦,比不上福嬸。”蕭湘謙虛地說。

    “誰說的?福嬸可沒小姐繡的有新意。菱歌說上回他拿福嬸繡的,還有小姐繡的到城裏的綢緞莊賣,結果湊巧縣太爺夫人陪同剛辭官退隱的江甯知府家眷到綢緞莊看布料,誰知道一看見小姐繡的那幅“煙水兩茫茫”橫幅就驚為天人,直歎說連江南的織工也比不上這麼巧的手藝,更遑論是如此神妙的構圖了。而福嬸繡的“鴛鴦戲水”枕頭套跟小姐一比,簡直就是俗不可耐!”

    “蓮娃,你別信口胡說,給福嬸聽到了,她老人家會不高興。”蕭湘警告道。

    蓮娃伸了伸舌頭,眼光溜向門口瞧了一會兒才委屈地道:“話又不是我說的,是菱歌說的嘛!”

    “菱歌也真是的,哪有人不誇讚自己的母親,卻去誇別人的道理!”

    “哎呀,人家菱歌是實話實說嘛!”蓮娃著急地辯白,“再說小姐是他心目中的仙子,他當然要誇讚你羅!”

    長風聞言揚了揚眉,他跟菱歌有過數面之緣,是個白淨、機伶的小子,年紀只比湘兒大上一、兩歲。

    “我是他心目中的仙子?”蕭湘瞪著蓮娃,眼中閃爍著一抹掩藏不住的頑皮。“可是我這個仙子卻比不上他心目中的蓮娃。”

    “小姐,你胡說什麼嘛!”蓮娃又羞又惱地嚷著。

    “我哪有胡說,是福伯親口跟我說的。他說菱歌長大了,心目中只有蓮娃,我跟福嬸是排在第二、第三順位呢!”

    “才沒有哩!”蓮娃是喜在心中口難開,她和菱歌自小一起長大,早已是郎有情妾有意,現在連那冤家的爹都這麼說,更讓她心中湧起一陣陣甜意。然而少女的嬌羞卻讓她掩著臉,著惱地嚷著:“是福伯胡說啦!”

    “福伯從不胡說的。”蕭湘好奇地扳開蓮娃掩在臉上的手,“蓮娃,你的臉好紅呢!”

    “我沒有。”蓮娃垂下臉,忙著舀出一碗紅豆湯。“小姐不是送點心來給關少爺吃嗎?”

    蕭湘這才記起她剛才在廚房忙了老半天,親手做的點心。

    “師兄,我親手做了一些點心,還有紅豆湯,你來嘗嘗味道好不好。”

    長風走到桌邊,接過蕭湘端上來的紅豆湯和銀匙,他嘗了一口,發現湯汁清爽而不甜膩,紅豆亦入口即化,說不出來的好吃。

    “師兄,好不好吃?”蕭湘仰著小臉熱切地問。

    “好,好吃極了。”

    “真的呀!師兄,你再嘗嘗我做的一口酥,還有這個小籠包。”蕭湘把忙了一下午的成果,推到長風面前。

    長風含笑地拿起一粒包子,皮薄、肉鮮、湯汁飽滿的小籠包一進喉中,就讓他忍不住再拿起第二個。

    “小姐不但廚藝跟女紅一樣棒,而且琴棋書畫詩酒花樣樣精通,最難得的還是承襲了老爺的醫術,就算翻遍整個山東,也找不出像小姐這樣才貌兼備的才女。”蓮娃又開始吹噓了。

    “蓮娃,你再這麼誇我,我都要羞得躲到桌子底下了!”蕭湘感到雙頰灼熱,掩住瞼不敢看向長風,只敢透過指縫偷窺師兄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心中突然感到一陣疑惑,自己究竟為什麼臉紅?是害羞嗎?因為被人誇讚而害羞。那剛才蓮娃又是為什麼臉紅的?也是因為害羞嗎?可是自己並沒有誇讚她呀!還有福伯說菱歌心中只有蓮娃,所以長大了,這又是為什麼?

    懷著許多的疑問,蕭湘放開掩在臉上的乎,迷惑地望著蓮娃說:“蓮娃,為什麼菱歌心裏有你,就算長大了?如果我心裏也有你,是不是也算長大了?”

    蓮娃還來不及反應,長風就突然急咳了起來,蕭湘趕忙遞了一杯水過去,還輕輕拍撫著他的背說:“師兄,別吃那麼急嘛,瞧你差點就噎住了。”

    長風好不容易止住咳,然而俊臉已脹得通紅,剛才湘兒的那番話,讓他差一點就被梗在喉中的食物嗆到。他偏過頭,望著這位天真無邪的小師妹,她臉上有抹真摯的關懷,讓他怔忡著,一時之間競移不開眼。

    ******晉江文學城******

    “師兄,你幹嘛一直看著我?我臉上弄髒了,還是怎麼了?”蕭湘張著那雙明媚的杏眼迷惑地問,她很快又轉向蓮娃。

    “蓮娃,看看我的臉是否弄髒了?”

    蓮娃掩住嘴直笑,“小姐,你的臉沒髒,一定是你太美了,才讓關少爺看呆了。”

    是真的嗎?

    蕭湘的臉頰再度染上兩片絢爛的紅霞,雖然從小就有人贊她甜美可愛,然而她早巳習慣那些淳樸鄉民的讚美;倒是今天被蓮娃在師兄面前一再稱讚,卻讓她感到羞窘難當。

    “湘兒,你生氣了?”長風誤將蕭湘的赧然不語,當成在生悶氣。

    “沒有啦。”蕭湘趕緊回答,長風眼中的那抹憂慮,讓她覺得更不好意思。

    “師兄,人家只是害羞而已。”

    “害羞?那又是為什麼?小姐從小到大被人稱讚慣了,不可能為了蓮娃的一番話,突然害起羞來吧?”蓮娃調侃道。

    “蓮娃,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是從小被人稱讚慣了,但從來沒在師兄面前被人贊過,當然會不好意思啦!對了,我倒忘了問你,怎麼我一提起菱歌心裏有你,你就臉紅撲撲的,莫非你也在害羞?”

    “不來了,小姐好壞,一直取笑人家!”蓮娃嘟著嘴,不知所措地絞扭著手帕。

    “我壞?!為什麼?”蕭湘一派的天真無邪,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壞在哪里。

    “湘兒。”長風忍住笑喚道,“蓮娃是在害羞沒錯,我想她一定也喜歡菱歌。”

    “蓮娃當然喜歡菱歌。”蕭湘理所當然地說,“菱歌雖然調皮,卻是細心溫柔,我們大家都喜歡他啊。”

    “蓮娃對菱歌的喜歡是不一樣的。”長風思索了一下才解釋道:“那是男女之間的思慕之情。湘兒,你讀過詩經嗎?”

    蕭湘恍然大悟,臉頰嫣紅得似五月的榴花。

    “你是說像關睢篇那個意思嗎?”她掩不住滿腔的好奇,低聲問道。

    “差不多啦。”

    蕭湘低頭思索著,她記得爹爹曾跟她講解過“關睢篇”的意思。當時她有些似懂非懂的,而爹又有點語焉不詳,只說是男女思慕之情,最後男的敲鑼打鼓地把女方娶回家。

    “蓮娃,那菱歌會不會娶你,像阿樂哥敲鑼打鼓地把阿樂嫂娶回家一樣?”蕭湘還記得五年前蕭樂娶親的情形,她很喜歡那種熱鬧,所以便熱切期盼蓮娃和菱歌也會有那麼一天。

    “小姐,人家怎麼知道呢!這話該問菱歌才是。”蓮娃羞赧地回答。

    “湘兒,自古以來只有男方向女方提親,哪有女方自己說要嫁的?再說婚姻大事應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長風正想耐心解釋,話講到一半卻被蕭湘給打斷。

    “師兄,可是福伯跟我說過樊梨花在陣前對薛丁山招親的故事,那樊梨花不是女的嗎?她就可以。還有紅拂女夜奔李靖,她爹娘叮沒要地去,也沒有媒人引線。”

    “這……”長風一時之間被她問得啞口無言,不禁暗罵自己太過多嘴,幹嘛跟個天真無邪的少女講解這類男女情事,這豈不是自找麻煩?

    “是啊!在福伯講的故事中,那些英雄俠女都是私訂終身的。”蓮娃也興致盎然地打岔道。

    “那只是故事而已。”長風詞窮地辯道。

    “是嗎?”蕭湘疑惑地問。

    “湘兒……”長風蹙了蹙眉,好不容易才又想到一句應付之詞,“亂世之中,難免會不拘小節,然現在已是太平盛世,自當遵從禮法行事。”

    “喔。”蕭湘似懂非懂地點著頭,過了一會兒才自行演繹出一道結論。

    太平盛世該依禮法行事,那就是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而且女方還不能主動向男方提親,那如果姑娘家想嫁人又該怎麼辦?

    蕭湘想不明白,她想到論語寫的:“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既然不懂,就該弄個明白。

    “那如果姑娘家想嫁人該怎麼辦?”

    “什麼?”這次長風倒慶倖他口中沒食物,否則非得噎死不可。

    “我說……”

    “不用重複,我聽見了。”長風沒好氣地回答,“姑娘家十五、六歲時,父母便會替她留意婚事,也會有人上門提親,所以這點倒是不必擔心。”

    “叮是如果像蓮娃這樣是個孤兒的話,那又該怎麼辦?而且如果沒人上門提親,那她是不是一輩子不嫁?”

    “蓮娃雖然是個孤兒,但有師父跟你替她做主;至於沒人上門提親……”長風揉了揉太陽穴,覺得頭開始疼了起來,“這問倒我了。”

    “啊——哈!原來師兄也有不知道的事。”蕭湘開心地鼓掌。

    “師兄又不是萬能,當然也有不懂的事。”長風無奈地回答。

    “既然如此,那這個問題我就不問師兄了。對了,師兄,我再問你,如果我爹做主讓蓮娃嫁給菱歌,那他們就可以成親了,對不對?”

    “沒錯。”

    “那蓮娃跟菱歌成親之後,就算大人了,所以福伯才會說菱歌長大了。那我跟師兄都沒成親,所以我們就沒有長大,對不對?”

    “這……”長風再度啞口無言,但他可不能承認自己沒有長大。“成親是長大的一種方式,因為一個人成親之後,就必須負起責任來。可是沒成親也不表示沒有長大,如果他行事也能負責,就算長大了。”

    “師兄這麼說,那湘兒也可以算是個大人了。”蕭湘得意洋洋地吹噓道。

    “怎麼說呢?”長風故意逗她。

    “湘兒會幫爹看病,村裏的女病人都是湘兒看好的,湘兒行事負責,所以是大人。”

    “湘兒幾歲了?”

    “過了中秋就十六歲了。”蕭湘不好意思地答道。

    “關少爺,小姐是八月十五出生的。福伯說,那時候老爺跟已過世的夫人正在湘江賞月,小姐就迫不及待地出來,也想看月亮呢!”

    “因為你在湘江出生,所以叫蕭湘,是不是?”長風原本就奇怪為何在蕭家那麼久,一直沒見到師娘露面,原來湘兒也跟自己一樣,失去了慈母的愛護。他一出生,娘親就因為難產身亡,縱然父親和後娘都對他寵愛有加,但他心中仍有一絲遺憾。

    “師娘是在什麼時候過世的?”

    “湘兒五歲時娘就過世了。”蕭湘感傷地說,母親自從產下她後,就一直臥病在床,父親為了母親四處奔走,尋找藥方,有一次甚至在苗疆中了蠱瘴,差點性命不保。

    “湘兒一定很難過吧?”長風忍不住伸出手,憐惜地撫著她鬢邊的秀髮。

    “我哭了好久,可是我瞧見爹傷心的樣子,就告訴自己不能再難過,我必須安慰爹。一

    蕭湘臉上強忍住悲傷的倔強模樣,更加令長風心疼,他忍不住將她擁人懷中,柔聲安慰道:“湘兒,別難過,師兄會代替師娘一輩子疼愛你的。”

    “真的嗎?師兄。”蕭湘倚在他懷中低聲問道,長風溫暖的懷抱讓她體會到一種有別于父親懷抱的感覺,她分不清心中那股張慌、羞怯的情潮從何而來。她好想永遠耽溺在他懷中,然而少女的嬌羞又讓她忍不住想推開他。

    “真的,師兄二正會永遠疼愛湘兒的。”長風戀戀不捨地讓她離開自己懷中,漆黑的一對星眸看向蕭湘唇邊羞怯的笑容,那嬌柔的模樣,教他的眼光變得更加深沉。

    “謝謝你,師兄。”長風的眼光讓蕭湘又愛又怕,她不知道該如何應付,低著頭瞥向桌子上的點心及紅豆湯。

    蕭湘心思一轉,伸手拿起長風放在桌上的空碗,替他又盛了一碗紅豆湯。“師兄,紅豆湯好吃,你再多吃一碗。”

    長風癡癡地接過來,一邊品嘗,一邊想起唐朝詩人的那首紅豆詞:“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勸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他吃了滿嘴的紅豆,是不是表示也將滿滿的相思吞進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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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6 00:24:21 |顯示全部樓層
第6章

    夜黑,風高。

    濟南府城郊,靠近千佛山有座殘破的山神廟,因為年久失修,顯得殘破不堪。廟外野草叢生,廟內神像傾倒,久無人煙,早巳成為蛇鼠之窩。

    這一晚連月亮都躲在烏雲之後,是黃曆中所謂的大凶之日,黑夜中竟有一盞燈籠自遠方越飄越近,才一盞茶的時間,便已到了山神廟門口。

    其實來的並不只是一盞燈籠,還有提著燈籠的人,只因為她身穿黑色夜行服,頭上罩子一頂覆住黑紗的大帽子,所以遠遠看去只見燈籠,而未見其人。

    她在山神廟門口遲疑了一下,黑紗後面那對比黑夜更漆黑的眸子,朝四周打量著,然後鼓足勇氣將燈籠斜插在山神廟門上,走進廟裏靜靜等待。

    她的耳朵豎起,全身處於警戒之中。

    突然一陣寒風吹向她,黑紗在措手不及之下被風掀開,露出一張美麗脫俗的臉,但黑衣女郎很快就伸出手將黑紗拉下。

    她輕輕撫了撫胸口,被風聲、蟲聲,還有不知名的雜遝聲嚇得花容失色。

    她原本應該躺在香軟的被窩裏酣睡著,怎麼反而在深夜時分跑到杳無人跡的山神廟裏自個找罪受?

    她咬住下唇,無語問蒼天,只怪自己沉不住氣,在泰山頂和古振塘照過面。

    原奉是個天衣無縫的計畫,卻因為一時大意而險相環生。她估錯了古振塘,原本以為他在打敗關長風之後,必定是意氣風發地昭告天下,回到長白山過他武林第二高手的大癮,沒想到他反而消聲匿跡,跟關長風一樣消失在泰山之上。

    雖然在泰山上沒找到關長風的屍體,不過以玉皇頂的高度,還有他當時受傷的程度,關長風不可能有命在;可是古振塘卻還活著,而且看到了她。

    當三天前孟書告訴她關老爺已經下令各地暗樁探訪古振塘的消息後,她就開始緊張。雖然古振塘不一定能認出她來,但以關老爺的精明,一旦跟古振塘碰了面,難保不會懷疑到她身上來;因此,她絕計不能冒險。

    地曾聽說過武林中有個殺人組織叫“烏鴉”,時常在山東一帶活動。該組織神秘莫測,像死神一樣,總能勾到事主想拘提的魂魄。她考慮了三天,決定只有找“烏鴉”才能解決她的難題。於是她向父親編了個藉口,沒有隨同關山一行人返回天津,反而在濟南府待了下來。

    地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裏得知請“烏鴉”殺人的方法。只要在大凶日之夜到濟南府城郊的山神廟,將一盞白色素面燈籠斜掛在廟門口上,就會有人出面聯絡。其實,她並不確定這個法子可行,可是她已沒有別的路可走,只好勉強一試。

    又過了一刻鍾,就在她幾乎放棄希望,想轉身離去之際,突然聽見寒夜之中傳來幾聲淒切的鴉啼,她努力壓抑住從心中升起的恐慌,轉身面對從廟門外傳來的輕微腳步聲。

    沒人。

    她悚然一驚,很快地轉回身。

    一道全身盡墨的黑影,不知什麼時候悄立在她身前不到二尺的距離處。

    她努力壓抑住從心底深處升起的懼意,壓低聲音平靜地問:“你是烏鴉?”

    他寒電般的目光很快在她身上掃過一遍後,僵硬地點了點頭。

    “我要殺古振塘,你開出個價碼。”

    烏鴉的表情是深不可測的,事實上,他全身都裹在黑色披風下,除了露出那對閃閃發亮的精芒外,根本什麼都看不見。

    “你……不敢接?”她略顯緊張地問。

    烏鴉又沈默了一會兒後才開口道:“一萬兩。”

    黑衣女郎微微蹙了蹙眉,她早就料到古振塘的身價不低。她將夾在左腋下的銀盒捧在手中,掀開盒蓋,柔和的白光自盒內投射而出,教人眼前一亮。

    “這裏有十二顆上好的明珠,每一顆都大如雞蛋,我想應該值一萬兩以上吧。”

    “成交。”

    烏鴉突然向前一步,黑衣女郎還來不及看清他出手,手中的銀盒已不翼而飛。

    “我什麼時候才看得到古振塘的人頭?”黑衣女郎焦急地問。

    “下個大凶日,你再來這裏。”

    “我沒有別的要求,只要求你在關家的人找到他之前殺了他。”

    黑衣人點了點頭,朝她拱拱手,退向廟內陰暗的角落,很快就消失蹤影。

    黑衣女子怔忡了片刻,才拿起掛在廟門口的燈籠,朝來時的黑暗盡頭奔去。

    ******晉江文學城******

    一輪紅日再度從黃海上浮現,緩緩升上觀日峰頂。

    金色的陽光遍灑在泰山群峰,卻照不進茂密的林蔭深處。這裏自幹古以來便人跡稀少,是鳥獸、植物組成的原始世界。

    在陰森的參天古木群間,時而傳來淙淙的流水聲,順著水流的聲音走過去,在攀過峻峭的山岩、繞過蔥龍的林木後,可以發現一道高約二十來丈的巨型瀑布。水流夾著萬鈞的力道,從上沖刷而下,激起了霧茫茫的水花,轟隆隆的流水聲不絕於耳。

    這裏是隱藏在峭拔的泰山群峰間,一處像仙境般的世界,到處可見山猴在林木間玩耍,口渴時會到瀑布下的水潭找水喝。

    在激流的瀑布旁,是兩片陡峭的山壁,綠色的爬藤植物生長其間。站在瀑布下往上看,膽小的人會被矗立在眼前幾乎呈九十度角的山勢所嚇住,根本不敢想像要如何攀上瀑布去探源頭。

    然而凡人無法想像的,對猿猴卻無此困擾。只見它們身手俐落地攀岩而行,卻不是朝著瀑布頂端前進,反而在瀑布攔腰處,竄人飛瀑中。

    這種景象要是讓普通人看到了,非得嚇一跳不可,這些猴子是不是在找死?難道不怕被力道幹鈞的水流街下?

    不過說也奇怪,那幾隻不怕死的猿猴像是突然消失在瀑布水幕中,不見蹤影。

    在泰山上晃蕩半月余的古振塘想不通個中道理,不過他有一肚子的好奇心,再加上超凡絕俗的輕功,以及一顆不服輸的心。

    人不可能比不上猿猴,猴子能做的事,人當然也辦得到。

    古振塘施展壁虎功,學那猿猴攀壁而上,一直爬到瀑布攔腰處,他謹慎地朝水幕後觀望,發現似有一塊突起的山岩,他大著瞻子縱身一躍,竟然跳進一個黑暗的山洞內。

    他一直等到眼睛適應了洞內的光線,才舉步朝洞裹走去。他的耳中只聽見轟隆隆的流水聲,卻不聞猿猴的啼叫聲。古振塘略覺奇怪,不由猜想或許這座山洞另有出口。

    他走了約莫有四、五丈的距離,來到一處岔口,分成左、右兩洞,他選擇右洞繼續前行,才走了百來步,眼前漸露光明。他加快腳步,發現自己站在一個斜坡之上,萵紫幹紅的不知名野花雜生蔥綠的草叢間,那幾隻失蹤的猿猴已竄入坡下的果樹間戲耍。

    古振塘聳聳肩,轉身回到岔口,探訪左洞。

    左洞幽暗,古振塘取出身上的火石照路,走了約一百多步,洞內一下子開闊了起來,他發現自己身處一座約三、四丈見方的山洞。

    古振塘怔忡了一下,好奇地環視洞內。他發現洞裹有一張石床,上面並沒有坐化的前輩遣骸,只有積年累月的塵埃。他就著火光看了一遍山洞,發現裏面別無長物,正想轉身走出,右壁有個奇異的線條吸引了他的目光。古振塘走上前研究,才發現洞壁上竟然刻劃著各種劍招。

    他好奇地駐足觀賞,鷹般敏銳的眼眸立刻被深奧神奇的劍招所吸引,一直到手中的火石點完,洞內再度陷入一片黑暗中,才折回右洞外。

    他學著猿猴採摘山林間的果子充饑,撿了一些柴火回到左洞,就著火光又開始研究石壁上的劍招,很快就進入忘我境界,忘記歲月的流轉,也忘記尋找好友關長風。

    ******晉江文學城******

    長風的傷勢痊癒之後,在恩師蕭暮雨的督促下,白日習劍術、輕功、點穴,夜晚則鑽研醫術、陣法,每天忙得焦頭爛額。

    在武藝方面,他的進境驚人,可謂是聞一以知三。父親關山替他打下的基礎,使得他能在最短的時間內領悟蕭暮雨所傳的武學。

    然而醫術和陣法,他卻是初學乍練,若不是師妹湘兒隨時指點,只怕早巳捉襟見肘,窘態畢現。

    “師兄對經絡穴道已知之甚詳,學起針灸之術應該是事半功倍才對。”蕭湘笑嘻嘻地為他解釋經絡穴道的原理。

    “湘兒,你真聰慧,什麼都懂。”長風敬佩地說。

    “我自幼熟讀醫書,這些病症的原理早已熟記腦中。師兄,爹爹已教會你望聞問切的基本道理,針灸術應該也不會難倒你才對。你只要知道這些經絡穴道與五臟六腑的關聯,應該很容易學會。”

    “湘兒,我覺得這些醫書比四書五經難懂多了,還有這些什麼穴歌的,比唐詩宋詞還難背。”

    “真的嗎?我從小就背這些穴歌長大,唐詩宋詞倒沒記得多少。不如這樣好了,我們來比賽,你背一首穴歌,我背一首唐詩宋詞,看誰厲害。”

    望著蕭湘一臉的頑皮慧黠,長風倒興起了防人之心。“我怎麼知道哪些詩詞是你沒念過的?”

    “從小爹只教我醫書、老莊論孟、歷代史書,還有兵法,很少涉及詩詞的,除了他比較喜歡的陶潛和李白外,我涉獵的真的很少,我不會騙你的。”湘兒嘟著嘴嬌嗔地道。

    “我相信你就是。”長風微笑道,“不知道師父喜歡陶潛和李白的什麼詩?”

    “陶潛的不就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之類的嘛,李白的則偏重氣勢磅礴那類,像是“俠客行”、“將進酒”啦。其實蓮娃說我什麼琴棋書畫詩酒花樣樣精通,是瞎吹的啦。我懂的詩少之又少,除了詩經的關睢篇外,真的只有陶潛和李白的幾首詩而已。”

    “這麼說其他六藝你也不行羅?”長風取笑道。

    “蓮娃的稱讚可沒錯得那麼離譜,無母琴藝卓絕,爹爹就是聽了娘的琴聲才登門求親的,所以從小他就督促我學琴。至於棋藝則是福伯教的,書畫方面是爹的專長,我當然也行。而我們要“采菊東籬下”,自然得學種菊花啦。所以除了詩和酒外,我也算是五藝卓絕。”蕭湘得意洋洋地說。

    “好,不愧是山東第一才女。”

    “師兄,你又在取笑我了。”

    “我哪有?”

    “你那副擠眉弄眼的樣子,分明就是在取笑人家。”

    長風啞然失笑,撫了撫自己揚起的濃眉笑道:“湘兒可謂是明察秋毫,師兄這些小動作都落人你的法眼了。”

    “師兄謬贊了。”蕭湘故作謙虛地福了一澧。

    長風被她逗得大笑,於是欣然同意蕭湘提議的比賽,不過他堅持要蕭湘先教穴歌,這樣他才能依穴歌的長短,決定該教她哪首詩詞。

    第一天蕭湘就教了他一首又臭又長的“定穴歌”,洋洋灑灑的一共一百句,背得他頭昏眼花,遂以白居易的“長恨歌”回敬。

    不料蕭湘卻完全被“長恨歌”中淒美的境界所吸引,纏著他講述唐明皇和楊貴妃的情史,還非得問清楚什麼叫作“重色思傾國”不可。

    長風絞盡了腦汁才瞎掰出回答:“因為唐明皇喜歡那些比最美麗的畫啦、風景啦都還美的女人,所以就派人找遍全國。”

    “噢,我懂了。”蕭湘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那楊貴妃一定長得很美,所以才會被唐明皂挑上,那唐明皇為了看她,所以就爬不起床,因此就沒去上早朝,對不對?”

    “對極了!”只要蕭湘不問他那些難以啟齒的問題,長風一律都點頭如搗蒜。

    “那明明就是唐明皇太過懶惰,才會招來安祿山叛變,怎麼大軍反而怪罪在楊貴妃身上,實在太可惡了!”

    “什麼?一長風眨了眨眼,他讀“長恨歌”時,也跟所有的男人一樣,直覺認為楊貴妃是紅顏禍水,唐明皇絞死她是犧牲小我,完成大我,而不認為是唐明皇的錯。

    “本來嘛,唐明皇不該那麼懶惰,只顧著看美麗的楊貴妃,而忘了做他皇帝該做的事。像師兄就長得很美啊,我也挺喜歡看師兄的,可是我並沒有因為看師兄就忘了我該做的事呀。”蕭湘一派天真地說。

    面對蕭湘直率的稱讚,長風的心中興起莫名的輕顫,一張俊臉脹得通紅。雖然武林中人稱他為“儒劍玉侯”,就是贊他面貌俊秀,然而他一向不在意外貌,自然對這稱號也不怎麼放在心上。如今被他所心儀的女孩這麼毫無掩飾的稱讚,他的心湖就像被人投入一顆石子般,興起一波波的漣漪,再難平靜,不由張著一對泛著異采的虎目直盯住那張嬌美、無邪的玉容。

    “師兄,你幹嘛又這麼瞧人家了?湘兒覺得很不好意思。”蕭湘偏過頭避開他灼熱的眼光,嬌羞地說。

    “什麼眼光?”長風沙啞地低喃道。

    “就是……”蕭湘絞扭著手絹呐呐地說:“你的眼睛好像會發出比太陽光還要灼熱的溫度,把人家的臉燙熱;還有……還有你臉上的樣子,像是……像是要把湘兒吞下去一樣。”

    長風聽她這麼一說,勉強控制住即將脫韁的情潮,他知道湘兒年紀還小,根本不懂得情為何物,他不能嚇壞她。

    “那是因為湘兒秀色可餐,比楊貴妃還美。”

    “真的?”蕭湘喜孜孜地問,不知為什麼,只要這個師兄一贊她,她就覺得很開心。

    “當然是真的。”長風溫柔地說。

    “那湘兒是否比師兄那位壞心的未婚妻還好看呢?”

    長風聞言愣了一下,眼光從蕭湘那張絕美的容顏,看向她尚未發育完全的身體。他感到心跳狂亂,不明白還是少女的蕭湘,為何會比體態成熟的宋采薇更加吸引他。

    “師兄,是不是你那位未婚妻比我好看,所以……”蕭湘難過地說。

    “當然不是。”長風趕緊拉住她那雙白竹、柔嫩的手安慰道:“湘兒手如柔荑,膚如凝脂,端莊又秀麗,是師兄心中最美麗的女孩。”

    “真的呀,師兄。”蕭湘喜孜孜地投入他懷中,害羞地低喃道:“在我心中,師兄也是最美麗的。”

    長風的心神再度被她的話所打動,他低下頭凝望著那張紅撲撲的臉頰,如此嬌美動人,讓他忍不住輕抬起她柔嫩的下巴,迎向他的唇。

    蕭湘的眼睛瞪得跟雞蛋一樣圓,她可以看清師兄長而鬈曲的睫毛,感覺他溫熱的呼吸吹在她的臉上。她突然覺得眼皮困乏了起來,緩緩將那對明媚的大眼合上,然而她只來得及感覺到長風溫潤的唇若有似無地輕刷過她,就被門外的一聲呼喝所驚醒。

    長風很快推開了她,蕭湘腳步不穩地朝後退了一步,要不是長風及時攬住她,只怕已摔倒在地。

    蓮娃人還沒走到門口,就已開始大呼小叫地喊著:“小姐,關少爺,你們快來看啊!”

    “蓮娃,什麼事這麼大聲嚷嚷?”蕭湘紅著臉不敢看向長風,只好將臉轉向迎面進來的侍女嬌嗔道。

    “小姐,阿樂嫂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小子。”

    “什麼時候的事?”蕭湘驚訝地問。

    “就是剛才嘛!我們在廚房洗菜,然後阿樂嫂說她肚子有點疼,我跟福嬸才扶她進房躺了一下,她就說要生了,然後福嬸就差我去燒熱水,誰知我熱水才端進房,孩子就已經下地了。我還是第一次見人家生孩子這麼快的!”蓮娃說得咋舌不已。

    “沒想到這次這麼順利,阿樂嫂生第一胎時,痛得死去活來的,第二胎卻這麼快。蓮娃,快陪我去看阿樂嫂。”蕭湘低著頭離開長風身邊,拖著侍女蓮娃快步離開書房,她不敢回頭去看長風,深怕會讓師兄瞧見她臉上渲染的一片紅霞。

    ******晉江文學城******

    長風和蕭湘都沒有再提及兩人那天若有似無的第一次接觸。蕭湘仍像以往一樣教他醫術,只是臉上多了一抹嬌羞,總是不好意思抬頭和他正面相對。

    長風心中雖然著急,但礙于蕭湘情賓未開,只能藉著教授她各類情詩,希望能啟迪她那顆未曾有人挑逗過的少女芳心。

    他教她李白的“長幹行”、繁欽的“定情詩”,為她吟哦詩經中的戀愛情詩:“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蕭湘卻只是安靜地瞅著他,既沒問他一些古怪的問題,也沒做出任何回應。然而在她學會繁欽的“定情詩”後,卻繡了個香囊要他系在懷中。這細膩若含情意的舉動,令長風又驚又喜,他心中滿懷希望,深信總有一天必能打動佳人芳心。

    日子過得很快,已是七月的溽暑時分。長風穿著單薄的青衣,在庭院中演練劍法,午後的斜陽照在他矯若飛龍的身形上,讓正從長廊走過來的蕭湘看癡了。她雙手捧著一碗鎮熟解渴的酸梅湯,呆立了良久,直到長風發現而喚醒她。

    “湘兒,怎麼站在那襄發呆呢?”他將飛龍劍收入劍鞘中,走向她。

    “我端酸梅湯來給你。”蕭湘將碗遞給他,長風接過時,無意間輕碰了一下她的手指。

    蕭湘紅著臉,將手藏在身後。

    “湘兒,你是怎麼了?”長風輕啜了一口酸甜爽口的酸梅湯後問。

    “沒什麼,剛才師兄舞劍的身法好美。”蕭湘避重就輕地移開長風身邊,倚著廊柱看向庭院。

    “湘兒,你有什麼心事不能告訴師兄嗎?”長風走近她身邊問道。

    蕭湘沒有立即回答,過了片刻才將目光轉向他。

    “爹從來沒教過我劍法,他說女孩子家舞刀弄劍的不好。”

    “你是因此而不高興嗎?”長風疑惑地問。

    “不是,爹雖沒教我劍法,卻傳了我輕功、內力和點穴,他說女孩子家要待在家中相夫教子,學那些已夠健身、防身。”

    “你不贊同?”

    “不是。”蕭湘咬了咬下唇,表情有些茫然,過了良久才鼓足勇氣說:“可是如果我武功很好,就可以伴著師兄暢遊天下。師兄,你那位未婚妻武功是不是很好?”

    “湘兒……”長風激動地喊著,輕輕歎了口氣,平撫住自己的心情後才再度開口:“采薇深得我師叔的真傳,在武功上,也算是女中翹楚啦。”

    蕭湘垂頭喪氣地低著頭,令長風感到心疼。

    “其實,不管你會不會武功都沒有關係,師兄還是會很樂意帶你遨遊天下的。”

    “真的嗎?師兄。”蕭湘的小臉上再度漾起笑意,長風忍不住跟著她微笑。

    “可是那位宋姑娘不會生氣嗎?還有你是不是仍喜歡她?”

    長風愣了一下,眼中的神采黯淡了下來,他歎了口氣道:“采薇從來沒喜歡過我,我對她也無男女之情,再加上這回的事,我想……我想她不會高興再看見我的。”

    “可是你們訂親了呀,可以反悔嗎?”

    “我原本就有意成全她和孟書,經過泰山—事後,我更不可能娶她。”

    “那就是說訂了婚也可以反悔羅?”

    “湘兒,你問這個幹嘛?”

    “因為我也想反悔呀!”蕭湘幽怨地說,眼中似有瑩瑩淚光。“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替我訂了門親事,我根本沒見過那人,也不想嫁他。”

    “湘兒……”蕭湘的話像根大錘子般擊碎了長風的心和希望,然而她無邪雙眸中盈滿的情意,又像蠶絲般纏繞住他。

    長風沒料到蕭湘竟然已有婚約,在重貞節的社會觀念下,湘兒可以像他一樣反悔嗎?他知道湘兒就像一張純潔的白紙般,而顯然師父並沒有教她貞節烈女的事蹟。她不清楚社會規範對女子的不公平,以為自己可以像他一樣捨棄一段婚約;但問題是,就算湘兒跟他一樣身為男兒,亦不能隨意背棄婚約。若不是宋采薇向他表明深愛孟書在先,又下手加害他於後,他是不可能違背誠信跟她解除婚約的。

    “師兄,我可以反悔嗎?”蕭湘怯怯地問。

    “湘兒,行不通的。”長風悲傷地搖搖頭,“你為什麼想反悔呢?”

    “因為……”蕭湘的淚開始滑落下來,“因為他不是你!”她掩住臉跑離,長風無力地伸出手,卻沒有喚住她。

    他用力捶了一下廊柱,感到後悔。他不該挑逗蕭湘的,若是早知她有婚約,他說什麼都不會追求她。然而沉淪的心可以挽回嗎?早在醒後第一眼看見蕭湘,他就已經情難自禁了。

    現在他該怎麼辦呢?在蕭湘情賓初開的一片情已罩住他時,他能克制住自己不理睬她嗎?他要遵循社會規範,辜負蕭湘的一往情深,還是不顧一切地帶她離開?

    可是師父的救命之恩,他不能不還;授業之澤,他也不能不報。他面對了生命中最大的抉擇,在恩與情的十字路口,陷入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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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6 00:24:42 |顯示全部樓層
第7章

    “新裂齊紈素,皎潔如霜雪。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明月。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常恐秋節至,涼風奪炎熱。棄捐篋笥巾,恩情中道絕。”

    這是漢朝班婕妤所做的“怨歌行”,也是師兄教她的詩詞中的一首。蕭湘視線模糊地注視著紙卷上蒼勁有力的字跡,原是一首哀怨的情詩,卻被他寫得力透紙背。

    她心情鬱悶地將紙卷丟進小珠寶盒中。自從那天地對師兄提起要反悔婚約的事後,師兄就不太搭理她,前幾天甚至還教了她這首詩,更加深她心中的憂慮。

    莫非師兄是在暗示她什麼?他是在告訴她,他已經不再喜歡她了嗎?

    蕭湘咬著下唇,在眼眶中打轉的晶瑩淚珠終於忍不住滴落下來。

    師兄一定是厭惡她想要反悔婚約。

    爹曾說:“人無信不立。”做人二正要講誠信,師兄不喜歡她不守信,所以討厭她了。

    可是師兄也不守誠信,他不是不打算娶他的未婚妻嗎?但是那不能怪師兄啊,是他的未婚妻先喜歡別人,又想害死他,總不能教師兄娶個想謀害親夫的妻子吧?

    所以師兄不守誠信是有理由的,而她不守誠信卻沒理由。

    她的未婚夫並沒有做出任何對不起她的事,她有什麼理由不守誠信、不嫁給他?

    可是如果她遵守婚約嫁給那個素未謀面的未婚夫,她就不能再跟師兄在一起了。

    不,她不能嫁給他,她要跟師兄在一起!可是如果她反悔,師兄就不會再喜歡她,她又該怎麼辦呢?

    蕭湘想到這裏,心襄更加難過,眼淚撲簌簌地直落下來。

    如果娘在就好了。

    蕭湘嗚咽出聲,如果娘還在,一定可以告訴她該怎麼做,可是娘死了,她又不敢去問爹。

    她想到爹近來的臉色越來越差,她知道只要天氣一轉涼,爹的氣喘就會發作,她不能再拿這些小事去煩爹了。

    而且爹最氣人不守信諾了,如果他知道她不想守信,一定會很生氣的,搞不好還會像師兄這樣不理她!

    蕭湘心神煩亂地起身在房內踱步,她左思右想卻想不出一個法子來幫自己,只能任由眼淚滴落粉腮。

    她真的好想跟師兄在一起,為什麼師兄就是不明白?這一個月來,他對她的冷淡,讓她食不下嚥,睡不安枕,衣帶漸寬,為他憔悴,難道他都看不出來嗎?

    可是如果他真的看不出來,為什麼他總在以為她沒瞧他時,對她投以關懷愛憐的眼光?而他的眉頭為何總是鬱結的,似有無窮心事藏在胸中,想對她表白?

    然而他若真的對她有情,為何卻不理她?有好幾次她想鼓起勇氣質問他,但礙于少女的嬌羞,總是欲言又止。她能直率地問他,究竟喜不喜歡她嗎?

    蕭湘捂住臉頰,覺得雙頰發熱了起來。那個問題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可是她若不問,又怎麼知道師兄的心意?

    她咬了咬下唇,終於做好決定。回到鏡前梳理略顯淩亂的長髮,才發現眼瞼已被她哭得又紅又腫的,蕭湘著急地差點又掉下淚來。

    她輕輕用手絹拭幹淚水,拿起福嬸自製的花粉在眼眶周圍塗抹上薄薄的一層,希望能稍微遮住紅腫的眼瞼。過了一柱香的時間,她才滿意地起身離開閨房,繞過回廊,走到西跨院的客房。

    蕭湘在長風所住的客房門口遲疑了一下,才舉手叩了叩。

    她在門外等了良久,卻沒聽到房內有人回應,她鼓起勇氣推開房門,發現室內空無一人。

    正當蕭湘失望地準備轉身離開時,長風走了進來。

    “湘兒,你找我?”

    “師兄,我……”蕭湘手足無措地低下頭。

    “湘兒……”關長風略蹙了蹙眉,鼻端聞到淡淡的香粉味。在蕭湘低下頭前,他隱約看見她紅腫的眼睛,以及一閃而逝的幽怨。

    他歎了口氣,蕭湘這一個月來的不開心,何嘗不令他感到心疼¨看著她日漸憔悴,幾乎讓他想不計一切後果向感情屈服;然而理智卻及時約柬他,他不能對不起師父。

    “湘兒,你的眼睛紅紅的,是不是哭過了?”他柔聲問道。

    “我……”蕭湘抬起頭,長風眼中的關懷,讓她忍不住想傾吐心中的委屈。“師兄,我有話問你。”

    “什麼事?”

    “我……你是不是在生湘兒的氣?”

    “我怎麼會生你的氣呢?湘兒,你別胡思亂想了。”

    “那……那你為什麼不理我?”蕭湘埋怨地問。

    “我……”正當長風呐呐地不知如何回答時,菱歌剛好闖了進來。

    “關少爺,老爺有事找您。”菱歌擠眉弄眼地對長風連使眼色。

    “喔,我知道了。湘兒,我先去見師父,有什麼話我們待會兒再說。”

    “師兄……”蕭湘拉著他的袖子,不依地嬌嗔著。

    “湘兒乖,師兄待會就回來。”

    “可是……”

    “小姐,你在這裏啊,蓮娃到處找你呢!”蓮娃也闖進房來。

    “蓮娃,你找我幹嘛?”蕭湘不耐煩地問。

    “小姐,福嬸找你商量今年要做的月餅。過幾天就是中秋節,小姐忘了嗎?”

    蕭湘暗罵自己糊塗,每年中秋節前,福嬸總是會找她研究月餅的內餡。這幾天她煩惱著自己的情感,卻忘了這等大事。

    “湘兒,既然福嬸找你,你就快去吧。師兄也有事要忙。”

    蕭湘不情願地跟著蓮娃離開,長風癡立在房門口送走她頻頻回頭的身影後,轉向菱歌問道:“菱歌,事情辦得怎麼樣?”

    “做煙火的李老爹已經來了,正在前廳等關少爺。”

    “好,我們立刻到前廳去。”

    ******晉江文學城******

    忙碌了幾天,終於到了中秋佳節。蕭湘一大早梳洗完畢後,就到廚房幫忙福嬸準備應節拜神的用品,但她才進廚房,立刻被福嬸給請了出來。

    “小姐,你快點回房換件衣裳。”

    “福嬸,進廚房要換什麼衣裳?”蕭湘不解地問。

    “今天是小姐的生日,你忘了嗎?老爺要帶你到夫人的墳前上香,再帶你到注生娘娘那裏謝神還願。”

    “可是以往我都是幫福嬸忙完後才去娘的墳前上香的呀。還有,為什麼今天要到注生娘娘那襄謝神還願?”

    “今天是小姐十六歲的生日,一過十六歲,小姐就成年了,所以要到注生娘娘那裏謝神還願。”

    蕭湘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在蓮娃的協助下,換上一襲月華裙,和一件繡有荷花圖樣的淡紅色衫子,陪同父親到村後的母親墳前上香。

    蕭暮雨仍同往常—樣,在妻子墳前呆立了一會兒後,引簫吹奏。

    蕭湘輕輕撥動琴弦與父親相和,一直到一曲水調歌頭演奏完舉,蕭暮雨才放下玉簫歎了口氣。

    “湘兒,你的琴越彈越好了。你娘在天之靈一定很高興。”

    “爹,既然你認為娘會高興,為什麼反而皺著眉頭呢?”

    “湘兒……”蕭暮雨微微苦笑,“爹不是故意皺著眉頭的,只是……只是夫妻情深,想到你娘一個人孤單地躺在這裏……”

    “娘不會孤單的,湘兒和爹都常來陪娘啊。”

    “湘兒……”蕭暮雨無奈地搖了搖頭,女兒年紀還小,不明白痛失愛侶的心情。他想起了蘇軾的“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望著常被自己撫摸的石碑,他不禁淒然地對亡妻笑道:“靜娘,我就快來陪你了。”

    “爹,您說什麼?”蕭湘著慌地說。

    “沒什麼,湘兒。”蕭暮雨拍了拍女兒的肩安慰,“爹只是在想,要是有一天爹不在你的身邊……”

    “不會的,湘兒一輩子都不離開爹。”蕭湘投入父親的懷中激動地說。

    “湘兒,你這樣子不是更讓爹放不下心嗎?爹這個病拖了十多年,爹怕再也撐不下去了。”

    “爹,您不會有事的。只不過是哮喘之症,湘兒一定會醫好您的。”

    “湘兒,別傻了。爹這個病是軍旅生涯傷到肺部,幫你娘采藥時又中了蠱瘴,不是單純的哮喘而已。爹清楚自己的病,也早有覺悟,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你……”

    “爹,湘兒不要離開您,您不可以把湘兒放下不管……”蕭湘哇地哭出聲,這幾年父親一直為病所苦,每次天氣一變,她就開始擔心,深怕父親的頑疾又要復發。

    “湘兒,別傷心了,今天是你生日,要開開心心的,知不知道?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到廟裏去了。”

    蕭湘拭幹眼淚,跟著父親到廟裏謝神還願。成年澧的儀式並不繁複,蕭湘依照神婆的指示穿過神桌,起身看到父親一臉的欣慰,她也開心地把先前的傷感拋開。

    回到家後,她找不到師兄,想幫忙福嬸,又被趕離廚房,只好回到房內呆坐著。一直到黃昏時分,她才病撅佩地從床上起身。

    好無聊的生日!蕭湘悲歎著。

    人為什麼要長大呢?她寧願不過這十六歲的生日。

    她想到以前沒長大的好處。

    她可以無理取鬧,依偎在父親懷中撒嬌;她可以賴在福伯身邊,纏著他講故事;還可以要菱歌陪她去爬樹摘果子。如今這些事她都不可以再做,只因為她長大了。

    父親見到地只是歎氣,說她越來越像她娘;福伯的故事也說得差不多了,縐不出新的故事來;而菱歌只喜歡陪蓮娃,也不陪她爬樹了。現在好不容易來了個師兄,卻對她若即若離,一會兒關愛有加,似含情意;一會兒又冷淡無情,不理睬她。

    蕭湘實在弄不明白他的心意,只知道自己無時無刻不掛念著這位若有情似無意的師兄。她想起師兄教給她的那些情詩,每一句都像他的情話般,挑動著她慌亂不安的心。還有上回被蓮娃打擾的輕吻……

    蕭湘感到雙煩臊熱了起來,那種熱熱的呼吸,總是在夢裏變成更甜蜜的碰觸,讓她的感覺始終停留在他的唇輕輕掠過她皮膚的那刻。溫熟的觸覺,活絡了她的每一個細胞,同時也讓她的身體虛軟無力。她期待接下來更甜美的碰觸,也盼望能再度投入他溫暖的懷抱,可是師兄卻沒有進一步的作為,反而讓橫亙在兩人之間的冷漠,深深傷害她。

    蕭湘忍不住又泛上一層淚霧,始知李太白“長相思,摧心肝”的意境。相思催人老,讓天真無邪的蕭湘,提早體會被情折磨的心痛。

    夜幕緩緩落下,連最後一抹夕陽也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之中。蕭湘覺得她的心情就跟房襄的光線—樣黯淡。

    正當蕭湘還在自憐自怨時,房門被人咿呀一聲地推開了。

    “小姐,你在屋裏嗎?怎麼不點燈?”蓮娃移步到桌前將油燈點著。

    “蓮娃,是你。”蕭湘無精打彩地說。

    “小姐,該吃飯了。一吃完飯我們就到院子裹去賞月。”

    “師兄回來了沒?”

    “關少爺跟菱歌早回來了。”蓮娃一臉的神秘兮兮。

    蕭湘沒注意到蓮娃的表情,起身和她到飯廳用膳。一走進去,她才發覺大夥兒都在等她,蕭湘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向大家福了一澧,算是道歉。

    “小姐,快坐下來吃面。”福嬸招呼蕭湘坐下來,將一碗長壽麵放在她面前。“福嬸祝小姐健康長命,福壽連綿。”

    “謝謝福嬸。”蕭湘喜孜孜地嘗著福嬸的好意,一家人全都笑嘻嘻地向她祝賀,讓她一整個下午的陰霾一掃而空。

    晚膳過後,長風走到她面前笑道:“湘兒,你到外面來,師兄有東西要給你看。”

    蕭湘好奇地跟著他走到前院,長風朝菱歌比了個手勢,菱歌嘻嘻一笑,和蕭樂開始放起煙火。

    蕭湘被咻咻響的煙火聲嚇了一跳,長風示意她抬頭看天,她很快就被天空中燃起的五顏六色煙火所吸引。各種分門別類、比星子更燦爛的煙火,在空中依次燃放,照得黑夜有若白晝。當最後一簇煙火燃放,只見靛藍色的夜空,被七彩的火焰寫出“湘兒生日快樂”八個大字。

    蕭湘又驚又喜地凝望著穹蒼,一直等到煙火的光芒逐漸消失,才將微濕的眼睛轉向長風。

    “湘兒開心嗎?”長風笑吟吟地問。

    “思。”蕭湘興奮地猛點頭,“師兄這幾天就是在忙著煙火的事,才沒空理湘兒的嗎?”

    長風怔忡著不知該如何回答,連忙把話岔開,“湘兒,師兄還有一樣東西要送給你。”

    “什麼東西?”

    長風從懷裏拿出一隻錦盒,取出一支紅珊瑚製成的簪子,上面還用同色的絲繩結成一雙翩翩飛舞的粉蝶,粉蝶上各穿著一顆上好的珍珠。

    他早就發現蕭湘身上沒多少首飾,總是一身素雅,不是在髮髻上別些鮮花,就是用各色絲帶裝飾,連根像樣的發簪都沒有。所以他趁夜潛回關家的泰山別館,神不知鬼不覺地從他房內的暗格中,取出他從飛雲山莊攜來的母親遺物——一支珊瑚簪子。

    “喜歡嗎?湘兒。”他笑吟吟地將簪子遞到蕭湘面前。

    “好漂亮。”蕭湘伸出白玉般的纖指,輕輕撫著簪子著迷地說。

    “師兄替你插上好不好?”

    “謝謝師兄。”蕭湘那雙比黑夜的星子還要明亮的眼睛盈滿了對他的情意,嫣紅櫻唇邊的小小梨窩噙著無盡的嬌柔。

    長風被她臉上毫不掩飾的愛意所震動,若不是院子裏還有其他人,他早就將蕭湘摟進懷中溫存了。他勉強控制住自己隨著蕭湘甜甜笑意而搖盪不定的理智,右手顫抖地拈起簪子,將它斜插在她的髮髻上。

    “湘兒真美。”長風低沉的聲音蓄滿無盡的柔情,眼光流連著蕭湘嬌美的容顏。

    “是師兄送的簪子美。”蕭湘紅著臉低頭說。

    “不,簪子哪及湘兒的容貌好看?”

    蕭湘喜孜孜地抬頭看他,眼中有著藏不住的欣喜。對她來說,師兄所送的煙火及簪子,皆不如他簡簡單單的一句情話更討她開心。

    “湘兒,爹也有東西給你。”蕭暮雨走進院子裏,手中捧著一只用金子打造的妝奩。

    “這是你娘留給你當嫁妝的,湘兒。爹在你十六歲生日這天將它交到你乎上。”

    蕭暮雨將手中的妝奩交到蕭湘手上,並替她掀開盒蓋。

    站在蕭湘身後的蓮娃發出一聲尖銳的吸氣聲,被盒內令人眼花撩亂的珍寶嚇得說不出話來。

    “爹,這是……”蕭湘迷惑地問。

    “你外公原是個殷實的商人,這是他給你娘的陪嫁。這麼多年來爹一直未曾動用,就是要留給湘兒當嫁妝。”

    “湘兒不想嫁的,爹。”蕭湘著急地嚷著。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爹不可能陪湘兒一輩子的。”

    蕭湘悲傷地搖著頭,爹要她嫁人,不僅代表著她得離開這個家,嫁給一個未曾謀面的陌生人,還暗示她必須跟師兄分開。

    不,她絕對不離開師兄。

    她偏過頭看向長風,發現他臉上一閃而逝的痛楚,師兄也不願她嫁給別人。

    她欣喜地做下結論,破涕為笑。

    “湘兒要陪爹一輩子。”她投入父親懷中撒嬌。

    “湘兒……”蕭暮雨呵呵笑道:“爹真拿你沒法子。”

    “爹,別逼湘兒嫁,湘兒要陪爹、師兄……還有福伯。”

    蕭暮雨忍著笑不答腔,女兒的心事他何嘗不明白,不過大丈夫要言而有信,他必須等到許家先行背棄婚約,再安排湘兒和長風的婚事。

    “湘兒……”他輕輕撫著蕭湘的秀髮哄道:“爹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爹……”蕭湘不解地抬起頭看向父親。

    “陪爹賞月好不好?”蕭暮雨一手攜著愛女,一手拉著悶悶不樂的高徒,和眾人一起到前院賞月。

    福嬸早安排好幾張桌椅,讓大家能一邊吃月餅、茗茶,一邊欣賞中秋月色。

    一直到一輪明月逐漸西斜,眾人才結束這場月光宴會,準備返回屋內休息。

    蕭暮雨緩緩起身,突然一陣寒風襲來,他感覺到一口痰氣上湧,呼吸困難,身體虛軟無力地向後栽倒,耳邊隱約聽見長風和湘兒的驚呼,意識逐漸模糊,沉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晉江文學城******

    九月的金陵擠滿進京趕考的舉子,經過連日應試,終於在文章上分出勝負,許尉峰不負眾望,在殿試中以一篇“安邦定國策”,奪得榜首。

    上右都副禦史府恭喜的人潮連日來絡繹不絕,許家天天忙著應酬賓客,許尉峰表面上雖然維持著一慣溫文的笑容,心裏卻早已不耐煩。

    雙親不是答應他,一等他考上狀元就到杜家提親嗎?可是為什麼他等了將近十日,卻不見他們有任何舉動?難道兩位老人家竟將這等大事忘了?

    許尉峰著急地在書房裏走來走去,終於再也按捺不住滿心的渴望,奔出書房,到後花園去找母親。

    “娘。”他向母親行過禮後,著急地開口。

    “峰兒,有什麼事嗎?”

    “娘,您跟爹不是答應過我,一等到我高中狀元,就上杜家提親嗎?”

    “峰兒,娘沒忘記,只是這幾天忙著應酬上門恭賀的賓客,倒把這件事給耽擱了。來,娘帶你去找你爹商量這件事。”

    許夫人帶領兒子走進書房,才一開口道明來意,許庭江的眉頭就蹙得直打結。

    “夫人,這件事豈不是為難老夫嗎?這可是我們倆親自替兒子求來的姻緣啊!”

    “老爺,我們等了蕭家足足有十五年,是他們不跟我們聯絡,可怪不得咱們峰兒不等他們家湘兒。再說,我們先前也答應過峰兒,如果他金榜題名後仍無蕭家的消息,就上杜府提親。”

    “那是你答應的,我可沒答應!”

    “什麼?”許夫人氣呼呼地說:“老爺,你這麼說就太沒有良心了。我這麼做都是為了許家著想,我們就峰兒這根苗,不能為了你的固執,就讓我們許家絕後。”

    “好了,這件事再讓我考慮一下。”

    “爹……”許尉峰還想再說什麼,父親慍怒的臉色卻阻止了他,只好跟著生悶氣的母親憤然離開書房。

    ******晉江文學城******

    寂寞的秋夜最易引人愁思,尤其是困居繡樓的思春少女,更被那一縷情恩勾動滿心的幽怨。

    自春天在棲霞寺一別後,杜纖雲的心中就藏著一個人的身影。那俊朗的眉目、濃濃的書卷氣,常常出現在她的夢裏。她明知自己不該想他,但總是忍不住。

    科舉放榜當天,蘭香就興奮地跑來告訴她許尉峰高中狀元的消息。

    她暗自替他歡喜,心中卻不由得有些埋怨。

    在棲霞寺時,她隱約覺得許尉峰對她若含情意,那雙眼睛總是癡癡地凝望著她;但為何—別數月,他卻連點消息都沒捎來?

    她娘曾邀許夫人過府看戲,許尉峰並沒有跟來,許夫人說兒子正在苦讀,準備應考。

    杜纖雲不明白既然他已高中狀元,為什麼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她以為他應該會登門求親的,可是上安平伯府說親事的媒婆雖然不少,卻沒有一位是代表許家的。難道是她在自作多情,許尉峰根本就沒有看上她?

    杜纖雲不甘心地咬著下唇,尋尋覓覓了這麼多年,她好不容易看上一個許尉峰,可是對方卻遲遲沒有任何表示,讓她覺得好嘔、好氣、好傷心。

    他應該立刻登門求親才是,他不該任她一個人在這裹癡心等待。他知不知道她為了他推拒多少豪門子弟的求婚,只等著將一片冰心盡獻給他?

    難道他不明白一個女人的青春有限?她不可能一輩子等他的,爹爹已經開始不耐煩,不願再縱容女兒的任性。

    杜纖雲的心中又慌又急,寧凱似乎對她勢在必得,雖然被拒絕了好幾次,但仍不死心,一直在向安平伯杜琛下工夫。杜纖雲知道父親已有些動搖,如果許尉峰再不來求親,她就得被迫嫁給寧凱了。

    杜纖雲想著,忍不住淚濕紅衫,這就是身為女子的悲哀,無法選擇自己的婚姻,也不能勇敢地追求所愛,只能任父母安排。雖然她貴為豪門千金,也只能像被命運撥弄的飄零野花般,不知此身飛來飛去落誰家。

    “夫人,您瞧小姐又躲在房裏偷偷流淚了。”

    杜纖雲被蘭香的聲音嚇了一跳,連忙拿起手絹將淚拭幹,才敢轉身面對房門。

    杜夫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在丫鬟陪伴下悄立於房門外。

    “雲兒,是什麼事惹你傷心?快點告訴娘。”杜夫人輕移蓮步走到女兒的床前,望著愛女哭腫的眼瞼,心裏又憐又疼。

    “娘,雲兒沒事的。”杜纖雲勉強露出笑容,然而那抖動的櫻唇,無疑洩漏出更多的心事。

    “雲兒,若是沒事,你又怎麼會把眼睛哭紅成這樣?”杜夫人歎了口氣,坐到女兒的床上,將纖雲攬入懷中安慰。

    “娘,女兒真的沒事。”

    “夫人,小姐的心事只有蘭香明白。”

    “蘭香,你別胡說……”杜纖雲又羞又急地道。

    “蘭香,小姐有什麼心事,你就快說吧。”杜夫人威嚴地看向蘭香。

    “啟稟夫人,甯少將軍一天到晚來提親,小姐不願嫁他,又怕爵爺會答應,所以……”

    “雲兒,娘知道你不喜歡寧凱,可是你年紀也已不小,多少達官貴人上門求親,你一個都挑不上,娘雖想幫你,也無計可想啊!”

    “娘……”杜纖雲是有苦說不出,心頭的那個冤家遲遲不上門,教她如何答允婚事?

    “夫人,雖然上門求親的貴公子不少,但小姐中意的人,卻不在其中。”

    “蘭香,你是說雲兒已有意中人?”杜夫人訝異地問:“到底是哪家公子?”

    “其實這人夫人也認得的,就是右都副禦史的公子,新科狀元許尉峰。”

    “是他?”杜夫人揚了揚秀眉,看見女兒滿臉的嬌羞,知道蘭香說的不假。

    “許尉峰倒也配得上我這個乖女兒。”她愛憐地拍了拍女兒的手,“雲兒,既然你已有了中意的人,就該早點告訴娘才對,否則要是讓你那個糊塗爹爹替你錯配了人,到時候就後悔莫及。”

    “娘,這種事教女兒怎麼說呢?那位許公子……”杜纖雲幽怨地說。

    “你是怪許家沒登門提親嗎?”杜夫人一看女兒的表情,便知她的心事。“娘聽你爹提過,右都副禦史許大人十分嚴厲,說不定許公子根本不敢開口。再說他還得準備應試,也許他是打算高中狀元後,再登門提親的。”

    “可是,已經過了那麼久……”杜纖雲抽噎地說,眼淚又忍不住滑落下來。

    “雲兒,你先別急嘛,讓娘好好想想。”杜夫人蹙眉深思,到底該怎麼辦才好?許家不上門提親,總不能反教她登門提親吧?

    “夫人,蘭香有個主意,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蘭香,你鬼主意最多了,還不快說!”

    “夫人,姑奶奶受聖眷正隆,貴為嬪妃,何不請爵爺出面,求娘娘請聖上下旨賜婚?”

    “這……”杜夫人遲疑著。

    “夫人,娘娘向來寵愛小姐,她一定願意成全的。而爵爺又對夫人百依百順,只要夫人開門,老爺不會拒絕的。”

    杜纖雲忍不住以哀憐的眼光看向母親,杜夫人愛女心切,當然不忍拒絕。

    “好,我就跟老爺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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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6 00:25:04 |顯示全部樓層
第8章

    “老爺,我跟你提這麼多回了,你到底答不答應?”許夫人用可以媲美“河東獅吼”的聲音,在丈夫的耳邊叫嚷道。

    “夫人,你是在為難老夫。”

    “老爺,不是我為難你,是你為難自己!我們就尉峰這個兒子,難道你忍心看兒子日漸消瘦,無心打理公事嗎?”

    “唉!”許庭江面對衣帶漸寬的兒子,和河東獅吼的妻子,一意遵守承諾的信心開始動搖。

    為了兒子的婚事,已經讓他的耳根不得清靜好久。

    “你別光歎氣好不好?老爺,杜家又不至於辱沒了咱們許家,你幹嘛這麼固執?再說峰兒雖然高中狀元,但不過是翰林院一個小小的修撰,難道要等到像你這麼七老八十才混到一個右都副禦史的職位?”

    “夫人,你這分明是在侮辱我嘛。”許庭江氣憤地說。

    “我沒有侮辱你,若不是你太過迂腐,不願與人交際,我看你早當禦史了!可是咱們峰兒不必跟你一樣辛苦嘛!一旦他娶了安平伯的女兒,就可以平步青雲。先別說安乎伯的交遊有多廣闊,就憑他妹妹杜妃是皇上的寵妃這一點,咱們峰兒還能不發嗎?就不必待在翰林院裏發黴了,是不?”

    “夫人,你簡直是利欲薰心。”許庭江一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的表情。

    “我不是利欲薰心,是替兒子打算。峰兒這麼有才幹,被埋沒在翰林院修史豈不是太可階了?你自個不就說過皇上輕文崇武,文人想出頭可難得很呢!再加上你們這些老頭子個個把持朝政,哪有他們年輕人出頭的機會!所以,當然得多靠些關係啦。”

    “夫人……”正當許庭江一臉正氣地準備教訓妻子時,管家許祿匆忙地跑進書房稟告。

    “老爺……聖……聖旨到了。”

    許氏夫妻嚇了一跳,兩人面面相覷,如臨大禍。

    許庭江趕緊穿好朝服,帶著妻兒到前廳跪接聖旨,只見宮中的司禮太監何公公滿面笑容地朝他拱拱手。

    許庭江一家大小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跪下聽旨。

    “奉天承運,皇帝昭曰:朕知悉安平伯長女杜纖雲容貌端麗,才德兼備,與新科狀元許尉峰可堪匹配,特下旨賜婚,著許杜兩家圈選吉時良辰予以拜堂完婚。欽此,謝恩。”

    “謝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許家大小歡天喜地的謝恩。

    “許大人,恭喜了。”

    許庭江接過聖旨後,滿臉訝異地問:“何公公,聖上怎麼會知道小兒和杜家千金的事?”

    “許大人有所不知。狀元郎奪魁之作“安邦定國策”深受安平伯青睞,所以進宮求杜娘娘做媒,皇上才會下旨賜婚的。”

    “原來如此。公公一路辛苦了,還請上座奉茶。”

    “不用了,咱家還得回宮覆旨呢!”

    送走何公公一行人後,許夫人得意洋洋地說:“你不是不肯嗎?皇上下旨還不是得遵從!多虧老天爺保佑,讓安平伯欣賞咱們家峰兒,否則我的喉嚨說啞了,也沒人理會。”

    “夫人,就算老夫錯了,行不行?”許庭江歎了口氣,逕自離開前廳。

    許夫人原本還想追上去計較,卻被兒于拉住。

    “娘,您就別跟爹計較了。”許尉峰喜孜孜地說。

    “現在臉上可有笑容了,沒想到皇上一道聖旨,就把我兒子的笑容給找回來了。”許夫人捏了捏兒子的臉頰,取笑道。

    “娘,您別顯著取笑峰兒嘛,不知道娘打算何時到杜家下聘?”

    “急成這樣,還真是男大不中留呢!”許夫人笑咪咪地說:“別急,娘這就去跟你爹商量個日子。”

    “謝謝娘。”許尉峰這幾個月來被相思所苦惱的愁眉終於豁然開朗,想到再過些日子就可以把那位溫婉美麗的意中人娶回家,就忍不住咧開嘴,得意地開懷大笑。

    ******晉江文學城******

    自從在中秋夜病倒後一個月以來,蕭暮雨的病勢一直沒有起色。蕭湘和長風日夜服侍,試盡所有的藥方,仍治癒不了他的病。

    蕭暮雨知道自己的大限已到,但仍勉強支撐,指導女兒下針用藥,希望能再苟喘些時日。他人雖在病床上,對關長風的教導卻毫不放鬆,要愛徒加緊研讀他親手所著的醫書和雜學手記,若有不懂的地方就隨時教授講解。

    長風眼見師父日漸消瘦慘白,心中雖然著急,卻無能為力。每次師父一哮喘,湘兒的臉色就變得跟師父一樣蒼白,他深知湘兒的憂慮,卻無能替她分擔,

    “湘兒,夜已深,你先去休息,讓我陪師父就行了。”長風走近師父的病榻,柔聲地對坐在一旁打盹的蕭湘說。

    “不用了,師兄。其實這些日子你比湘兒更累,還是你去休息吧。”

    “湘兒,師兄內力深厚,只要打打坐就可以精神百倍。倒是你這麼嬌弱,萬一累壞了,誰來照顧師父呢?”

    “我……我還撐得住。”蕭湘倔強地說。

    “湘兒,別逞強好不好?我知道你擔心師父,但這幾天來,你為了照顧師父,吃沒吃好,睡不安枕,瘦了很多。師父雖然嘴裏沒說,但我看得出來,他很擔心你的。”

    “師兄。”蕭湘噙著眼淚,投入長風懷中低泣。

    “噓……別難過了,要不然會把師父給吵醒的。”長風輕撫著蕭湘蒼白的臉頰,心疼地發現她眼睛上的黑眼圈,和凹陷的雙頰。

    “湘兒,聽師兄的話,好好睡一覺。”

    “可是……可是湘兒害怕。”

    “湘兒怕什麼呢?”

    “湘兒怕這麼一睡,就看不到爹了!”蕭湘忍住心中的悲痛,低泣道。

    “湘兒。”長風將她摟緊在懷中安慰,沒想到師父的病勢竟然如此沉重,讓湘兒擔心成這樣。

    “要不然湘兒靠在師兄的懷裏休息一下,若師父有什麼事,師兄一定會叫醒你的,好不好?”

    蕭湘張著迷蒙的淚眼點了點頭。長風在地上撲好席子和被子,靠著牆壁盤坐,蕭湘枕著他的胸膛閉上眼睛。

    不到一柱香的時間,長風由蕭湘均勻平緩的呼吸聲,判斷出她已沉人夢鄉。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抱起走出房間,向睡在外間的菱歌打了個手勢,要他照應裏頭的蕭暮雨後,抱著蕭湘回到她的房間。

    坐在蕭湘房裏打盹的蓮娃,一看見小姐回房,立刻鋪床整被。長風將湘兒放到床上,誰知才一沾枕,她就醒了過來。

    “師兄……”蕭湘在迷迷糊糊中看見長風起身準備離去,著急地抓向他的手。

    那只白嫩的小手緊緊扯住他的袖子,長風遲疑了一下,坐回床上安撫她。

    “湘兒,乖乖睡覺好不好?”

    蕭湘倔強地搖了搖頭,想要起身,長風只好將她按回床上。

    “湘兒,聽話好嗎?你乖乖睡覺,明天就有精神照顧師父了。”

    “可是湘兒怕再也看不見爹爹了。”蕭湘哽咽道。

    “怎麼會呢?”長風放柔聲音安慰,“師兄保證師父一定會沒事的,湘兒放心好了。”

    “娘過世時,爹也是這麼說的。可是湘兒一醒來,娘就走了。”蕭湘哇地一聲撲人長風的懷裏痛哭失聲。

    “湘兒……”長風心痛如絞,他雖自幼喪母,但並未真實地感受過喪母之痛,畢竟一個嬰兒是無法體會出這種深切的悲傷;可是師母過世時,湘兒已然懂事了,一個五歲的孩子,突然遭逢喪母的打擊,心中的創痛可想而知。如今慈父又病危,教這個可憐的弱女如何承受得住?

    “小姐,你別難過了,老爺一定不會有事的。”一旁的蓮娃絞了條手絹遞到蕭湘面前。

    長風替蕭湘接過來,溫柔地幫她拭淚。

    “湘兒,師兄保證你睡醒後,師父會好好活著等湘兒的。現在別哭了,瞧你把眼睛哭得又紅又腫的,師父明天見到了,會心疼的。”

    “師兄,我的眼睛真的很腫嗎?”蕭湘著急地抹幹眼淚說。

    “是呀,不過師兄保證,等湘兒睡醒了,眼睛還會像以前一樣又大又亮的。”

    蕭湘被他逗得破涕為笑,乖乖地躺進被中,但仍抓著長風的手不肯放。

    “師兄陪湘兒睡,湘兒才睡。”

    長風的俊臉一紅,蕭湘臉上天真無邪的表情,不可能是在暗示什麼,他暗罵自己胡思亂想,尷尬地笑道:“好,湘兒快閉上眼睛,師兄坐在這裏陪你。”

    蕭湘柔順地答應,綿密的睫毛疲憊地棲在略微浮腫的下眼瞼上,她臉上的線條慢慢放鬆,玫瑰紅的朱唇綻出一抹哀傷。

    長風癡癡地凝視著這張原該是無憂無愁,如今卻被憂傷所占滿的嬌顏。他的湘兒,他心碎地想將她緊摟在懷中,希望能用唇吻去地眉際的輕愁;可是他不能。因為屋裏有蓮娃在,也因為師父對他的救命、授業的大恩,使得他必須克制住那份深藏在心底的渴望,只能以兄妹之禮對待湘兒。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在初見湘兒時,就情難自禁地被她的天真美麗所吸引。從小到大,從不為任何女子所動搖的一顆心,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沉淪了。

    父親對他的教育是很嚴格的,雖然因為應酬的關係,他也有機會到煙花柳巷喝花酒,卻未曾坐懷亂性。他一直知道宋采薇是自己的未婚妻子,但他對采薇卻僅僅維持著兄妹的情誼,不曾有過非分的綺念。

    為什麼一遇見湘兒,情況就變得這麼不同?她既沒有采薇豔麗,又少了份成熟女人的風情,有的僅是像嬰兒般純稚的心靈。她開心時大笑,悲傷時垂淚,—舉一動都是那麼自然、毫不雕飾。她有時候也會使使小性子,但她連發睥氣時都是溫柔的,嬌嗔而不謾駡。

    是她似水的柔情和白紙般純淨的心靈吸引住他的嗎?長風疑惑地搖了搖頭。

    是,也不是。

    或許那是她最初吸引住他的主要原因,但真正讓他難以自拔的卻是她那顆逐漸為他融化的真心。每當他為湘兒吟哦一首情詩時,那對晶亮的眼睛便會微微一動,害羞地垂下眼光,但總又忍不住偷窺向他。他可以從她羞紅的粉腮,窺見她那顆正為他狂亂跳動的少女芳心,霎時,他的心就跳得跟她一樣急。

    日子原本是過得這麼愜意愉快的,情意在紙條傳遞中滋長,不料卻在一個夏日午後被湘兒所破壞。她告訴他她有個未婚夫,在這極痛的打擊下,她同時也給了他最甜蜜的表白,她願意為他背棄婚約。

    他聽了驚喜交加,如果沒有師父這層關係,他甘願為她背負俗世—切不義之名,只求和她雙棲雙宿,願做鴛鴦不羨仙。然而他不能傷恩師的心。

    長風輕輕歎了口氣,眼光再度凝注在那張令他魂牽夢縈、坐立難安的嬌顏上。她終於睡熟了,他輕輕地把自己大手中那只似蓮藕般白嫩的小手放進被裏,然後起身,戀戀不捨地看了她最後一眼後,才轉身離開蕭湘的房間。

    西斜的明月將一縷幽暗的微光投射在小巧的花園,長風—個人迎風佇立良久,腦中浮現出李白的詩句:“相見不得親,不如不相見。相見情已深,未語可知心。胡為守空閏,孤眠愁錦衾。錦衾與羅帷,纏綿會有時。”他和蕭湘人隔咫尺,卻命各天涯,為什麼老天爺在註定他們相遇的同時,也註定了他們的分離。

    他感到心中一痛,恨不能飛身離開這個傷心之地,但又不忍心讓蕭湘獨自承擔照顧恩師的重擔。不管未來情況如何,他都必須侍奉師父、照顧湘兒,哪怕是再艱難他也必須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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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三十,宜嫁娶,是許、杜兩家請算命師替新人合定的黃道吉日。

    早在前幾天,安平伯府已張燈結綵,喜氣洋洋,僕人們將鬥大的雙喜金字和紅紙剪出的吉祥字,掛得到處都是,將杜府營造出一派喜氣盈門的景象。

    吉日當天,一大清早,杜府上下忙裏忙外,把杜夫人替女兒準備的二十四擔名貴非凡的嫁妝排到前院,就等著吉時一到,許家派出的迎親隊伍到杜府迎娶。

    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地過街穿巷而來,騎著一匹駿馬的新郎倌,人如玉樹臨風,引來夾道看熱鬧的百姓們議論紛紛。

    新科狀元娶妻本來就是件挺熱鬧的事,更何況這位新科狀元還是貌若潘安的京城第一才子,娶的又是皇上賜婚的安平伯府千金。許、杜兩府聯壩,真不知羨煞多少曠男怨女,夾道的百姓中不斷有人發出歎息聲。

    迎親隊伍準時來到安平伯府,穿著鳳冠霞帔大紅禮服的新嫁娘在侍女攙扶下,於鑼鼓喧天、絲竹管樂聲中坐進花轎,一行人再度過街穿巷,帶著那二十四擔嫁妝和陪嫁的丫鬟,聲勢更加浩蕩地返回許府。

    花轎被抬到許府大門口,新郎倌下馬,等到吉樂演奏完畢,立刻上前掀開花轎,扶出他日思夜想的新娘,若不是身旁的小廝提醒他還得無拜天地,只怕他已將新娘直接迎進洞房。

    在一連串的跪拜禮後,好不容易中氣十足的司儀終於宣佈送入洞房,許尉峰松了口氣,拉住大紅的彩帶,在一群人簇擁下,領著新娘穿過花園小徑,走進新房所在的院落。

    等到一干閒雜人等都退了出去,他急切地拿起綁著紅絲帶的秤揭起新娘的蓋頭巾。那比百花都還要嬌豔的容顏,一寸一寸浮現在他眼前。他滿足地籲了口長氣,專注的眼光凝視她低著頭的嬌容。

    “娘子。”他溫柔地低呼,一根手指輕輕抬起那張玉容,“我盼了良久,終於盼到你了。”

    杜纖雲心跳如小鹿亂撞般,微微抬高眼皮,將眼光朝上望,和許尉峰那對深情款款的眼睛對個正著,又忙不迭地垂下眼光。

    “娘子……”他再度輕喚,“或者我也可以叫你纖雲。”

    新嫁娘的喜悅,讓杜纖雲忍不住嘴角上揚,她微微點了個頭,算是回答夫婿。

    “纖雲……你好美。”許尉峰被她白裏透紅的肌膚所引誘,忍不住低下頭在她的臉頰一啄,杜纖雲的身子像被蜂蝶逗弄的花辦般微微抖動。

    “纖雲……”許尉峰見佳人沒有拒絕,遂大著膽子捧住她的臉,吻著她暈紅嬌美的容顏,最後含住她的唇,放肆地舔吮著。

    杜纖雲被他吻得喘不過氣來,她掄起白嫩的拳頭,輕輕捶著他的胸。許尉峰很快地放開她,驚愕地問:“我吻疼你了嗎?”

    她紅著臉頰搖了搖頭,眼光幽怨地瞟了他一眼。

    “纖雲,你生氣了?”他驚慌地問。

    “不是,只是妾身還以為相公心裏根本沒有纖雲。”

    “纖雲,你怎能這麼說呢?”許尉峰將她轉過去的身子又扳了回來,“自從在棲霞寺見過你之後,我就一直想著你。”

    “那你為何……為何不上門提親呢?”杜纖雲大著膽子問。

    許尉峰愣了一下,表情又驚又喜,原來杜纖雲盼望著他上門提親。

    “我原本想提親的,但是爹他……”許尉峰遲疑著,他該把父親不願背棄和蕭家的婚約告訴新婚妻子嗎?

    “莫非公公認為杜家高攀不上?”

    “不是的,纖雲。”許尉峰搔了搔頭說:“杜家財大勢大,要說高攀也是我們家呀。娘怕我秋闈時分心,希望等高中後再……”

    “那你中了狀元後,為什麼仍不來?”

    杜纖雲埋怨地睨了他一眼,許尉峰連忙陪笑道:“上府道賀的賓客那麼多,又耽擱了一下。”

    “我看若不是皇上賜婚,不知道你還要拖到何時!你根本沒把我放在心上,才會一日拖過一日!”杜纖雲氣惱地說。

    “不是這樣的,纖雲。”許尉峰又急又慌,“我的心裏真的有你,你摸摸就知道。”他將妻子的手抓到胸瞠上撫摸。

    杜纖雲又羞又惱地掙開,“那你為何一再拖延?你知不知道,上門來求親的人有多少?要不是娘知道我的心事,爹早就把我嫁給寧凱了!”她說到最後,不禁聲含哽咽。

    “不!”許尉峰聽了又驚又喜,原來皇上賜婚,並不是岳父大人看上他的文才,而是因為纖雲喜歡他!“纖雲,別生我的氣,我知道錯了。我是真的有求爹娘上門提親,本來爹娘也答應了,剛好何公公來宣旨……”

    “真的,你沒騙我?”杜纖雲破涕為笑地問。

    “我哪敢騙你呢?我的親親好娘子。”許尉峰再度將嬌妻攬人懷中,密吻了好一會兒她嬌豔的櫻唇,然後沿著雪白的頸項一路灑下細吻。

    杜纖雲無力地任他推倒在床上,任那雙大手解開她累贅的大紅禮服,任那饑渴的唇肆虐她從未被任何男子輕薄過的嬌軀。她呼吸急促地喘息著,感覺到小腹下有股熱焰燃起,體內的熱情像那對大紅花燭般越燒越旺。

    許尉峰將帳幔放下,急切地探索那玲瓏美麗的嬌軀。他鷙猛的眼中只看見眼前藏不住的春色,對屋外突然刮起的一陣大風渾然不覺。

    ******晉江文學城******

    蕭暮雨的病勢日漸沉重,有幾日甚至陷入昏迷囈語的階段。在十月三十當天,他突然精神轉好,蒼白的臉頰開始泛起潮紅,他自知已到迴光返照的彌留狀態。

    當晚,他將一家人招到病榻前。

    “阿福,謝謝你數十年來跟著我出生人死,我們雖名為主仆,實情同兄弟,我走了之後,還請你代為照顧湘兒。”

    “老爺,你千萬別這麼說,這次你一定也可以撐過去的。”蕭福老淚縱橫地說,但蕭暮雨只是搖著頭。

    “爹,您不會有事的,湘兒一定會治好您。”蕭湘撲人他懷中哭道,他撫著女兒的頭歎了口氣。

    “湘兒,人生自古誰無死呢?爹等待這天已經很久了。湘兒也不忍心讓爹繼續被病痛折磨吧?”

    “湘兒不管,湘兒只要爹陪著湘兒……”

    “湘兒十六歲了,該懂事了。爹死了之後,把爹葬在你娘旁邊,也該是爹去陪她的時候了。”

    “不……不要!爹……”

    蕭湘的悲泣令蕭暮雨心亂如麻,他何嘗捨得下唯一的女兒,然而他已病人膏肓,藥石罔效。

    “長風……”

    “徒兒在……”長風哽咽地應道。

    “為師在臨死之前,有兩件事相托。”

    “請師父吩咐,徒兒一定會替師父辦到。”

    “我就湘兒這麼個女兒……”蕭暮雨輕撫著女兒的秀髮說:“十五年前,我的好友許庭江夫婦替他們的兒子尉峰誠意相求,要娶湘兒為妻,我當時不便拒絕,於是許家以家傳血玉鐲為聘,替兩個孩子訂下婚約。阿福,把我床下的鐵櫃拿出來。”

    蕭福取出鐵櫃,依照主人的指示取出一隻血紅色的玉鐲。

    “長風,人無信不立,我死之後,你將湘兒送到金陵。許庭江如今身為右都副禦史,應該不難找到。”

    “長風謹遵師命。”長風咬著牙悲痛地答應下來,蕭湘一聽,哭得更加柔腸寸斷。

    “湘兒,唉……”蕭暮雨歎了口氣,繼續說道:“然而我與許家有十五年未曾聯絡,許尉峰如今已二十歲,有可能另娶他人,所以為了湘兒……”

    長風怔忡著,不明白師父的用意,對方有可能另娶他人?那他還送湘兒去金陵幹嘛?

    “我的女兒決計不能受到委屈,如果許尉峰已然娶妻,我要你照顧湘兒一輩子。”

    “徒兒愚純,不明白師父的話。”長風心亂如麻地說。

    “如果許尉峰已有婚配,你願意照顧湘兒,娶她為妻嗎?”

    長風張著嘴說不出話來,師父先是斷掉他的癡念,又重新燃起他的希望,他的思緒一時之間亂成—片,竟無法回答。

    “長風……你可願答應為師?”

    蕭湘止住了哭泣,梨花帶雨的慘白嬌容轉向師兄,她微微抖動了一下櫻唇,臉上的表情又羞又急。

    為什麼他不像剛才那樣乾脆答應?

    “徒兒……徒兒謹遵師命。”長風跪在師父床前哽咽地道。

    “好……太好了……”蕭暮雨一陣急喘,蕭湘連忙拍撫著老父的背。

    “長風……”他向愛徒伸出瘦可見骨的枯掌,長風立刻伸手握住。

    “湘兒……”他將女兒的小手交到徒弟的虎掌中。

    “長風,我把湘兒交給你,我相信你定然不會辜負為師的期望,你一定要讓湘兒幸福……”

    “長風會照顧師妹一生—世。”

    “那……太好了……”蕭暮雨的眼神逐漸渙散,“良緣天註定……你們一定要好好……把握。”

    “爹……爹……”蕭湘抽噎著,卻喚不回父親的生命力。

    “那血玉鐲……要還……許家,靜娘……靜娘……我來陪你了……”

    “爹……”蕭湘痛哭失聲,趴在父親的屍體上哀泣,地仍可感覺到父親懷中的余溫,然而慈父的鼻端卻已沒有氣息。

    “湘兒……”長風摟住她安慰,雖然和師父相處不過半年,然蕭暮雨對他的救命之恩和授業之澤,在他心中有如第二個父親。

    他視線模糊地望著病床上已無生氣的瘦弱殘軀,不過兩個半月,就將一個鐵錚錚的硬漢折磨得不成人形。他慨歎生命的脆弱,師父的醫術雖然救過無數人命,卻醫不了自己。真的是生死有命,半點不由人嗎?

    不!他悲痛地搖著頭,在心頭發誓定要精研醫術,挽救世間被病痛折磨的可憐人,他不願再見到更多像湘兒這樣痛失慈父的孤女。那串串像珍珠般寶貴的淚水,不該在湘兒凹陷的臉頰上凝聚成河,滴流進他的衣襟裏。他輕撫著她蒼白沒有血色的容顏,發現她的痛哭已變成低泣,漸漸的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蕭湘竟然哭昏在他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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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19 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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