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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岳盈 -【誰家情郎愛說笑】《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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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9 00:25:5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岳盈 - 誰家情郎愛說笑

說笑話是他最拿手的,聞者莫不捧腹大笑  
她不欣賞就罷了還把它成鬼故事  
為此他勤學笑話好討未婚妻歡心  
對他這一級棒的良婿人選她絲毫不在意  
不時膩在她那比女人還美的師父懷裏  
害他醋一桶接一桶喝個沒完心裏酸極了  
越是小心翼翼待她,她越是愛擺架子  
明明介意他對別人說笑嘴上還要說大道理  
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把未婚夫丟在一旁  
硬在他人違背世俗的斷袖之愛裏插一腳  
唉,究竟要到何時他才能抱得老婆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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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9 00:26: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那鳥的身長約及大人手掌般大小,揚冀展現的金黃身軀在陽光下顯得燦爛奪目,與他對視的眼神高傲得像抹挑戰,仿佛在說:來抓我吧!

    跟隨父母到海府做客的遼東王府世子朱長樂再也按捺不住衝動,從鋪有溫暖獸皮的椅子上跳下來,不顧王妃娘娘的貼身侍女福蘭的阻止,溜出海家接待貴客的大廳,追著從停住在回廊欄杆上飛離的鳥兒跑出去。

    仗著自己眼力過人,又得父親嚴格訓練,朱長樂雖然不過七歲,身手矯捷得不輸大人,一會兒竄高,一會兒伏低,也不知穿過多少月洞門,跳過幾株矮樹叢,烏溜圓滾的眼珠子緊盯著在空中飛翔的黃金鳥,不辨方向的來到一座跨院。

    他緊急煞住腳步,目光跟著小鳥停住在一雙欺霜賽雪的小手上。

    吞咽了一下口水,朱長樂情不自禁地羡慕起低著喙在比他娘娘的手還要白嫩、小巧許多的一雙小小、小小的手上啄著麥粒的黃金鳥。

    它看起來好幸福喔。

    視線怔怔的順著白皙的掌緣往後看去,乳油般白膩的纖細手腕隱沒在翠袖裏。他眼皮一跳,視線便到了錦緞背心上纖細、修長的頸項,再上去是一張白裏透紅、粉雕玉琢的臉蛋。

    那是個明顯比他年幼、頭上梳著雙鬟髻的小女孩。

    在判斷出這個訊息的同時,他決定她還是他這輩子見過最可愛的生物,甚至比黃金鳥還要吸引他的目光。

    那細細、漆黑的眉宇,那專注盯著黃金鳥看的兩泓笑吟吟的眼眸,還有那挺立的鼻頭,粉嫣似的櫻桃嘴,都教他看得目不轉睛,深怕一個眨眼,可愛的影像就會不見。他看得好專心,任何外力仿佛都無法轉移他的注意力。但,只是仿佛。

    在一陣沙沙聲後,腳上好像被什麼軟軟的東西纏住,他本能的低下眼,看起來好像是一隻白色的、長長的、粗粗的——蛇!

    “啊”的聲音沖出喉嚨的同時,朱長樂驚慌的甩動腳,一個不留神,整個人跌進開滿粉紅色杯狀花朵的海棠樹叢裏。尖銳的“啊”聲在他小小的身軀碰撞到樹叢時,轉換成粗啞漫長的餘音,頃刻間引起連鎖反應。

    被他甩到地上的蛇驚嚇地溜走,停在小女孩手上的黃金鳥也在受驚下,振翅飛出院牆。

    “別走呀,黃金鳥……”懊惱的細碎悲呼輕脆得如細瓷碰撞的聲響。

    朱長樂顧不得疼痛,手忙腳亂的從海棠樹叢裏爬起身,都還沒站穩,一根樹枝便朝他打來。

    “壞蛋,壞蛋,是你把我的黃金鳥嚇跑.要你賠!”

    嬌滴滴的呼聲出自那看起來很好吃的櫻桃嘴,朱長樂被她打個正著,吃痛地踉蹌後退。

    “你怎麼打人?”他驚怒交加,萬萬料不到之前還像個小仙子般可愛的小女孩會突然兇惡地攻擊人。

    “你壞蛋,賠我黃金鳥來!”她瞪圓冒火的眼瞳控訴他的罪狀。

    “打人的才是壞蛋!”他懊惱地回嘴。

    “你壞蛋!”

    見她又把樹枝打過來,朱長樂不由得有氣,一伸手便把樹枝給搶過。

    小女孩沒料到他會出手,加上力氣不如人,驚慌得倒退,一張粉嫣的臉蛋頓時慘白,但仍倔強的噘起櫻桃嘴,只是那雙如兩丸黑珍珠在白玉盤裏轉動的眼眸卻升起水氣。

    “你是壞蛋,把我的黃金鳥給嚇跑,還欺負我!”她跺了跺腳,嬌滴滴的指控中有著哽咽。

    朱長樂不禁看呆,沒想到她發怒、哭泣的模樣竟也這麼可愛。

    哭泣?見她將小手掩在嘴邊,氣憤又委屈的瞪著他直瞧,豆大的淚珠在眼眶裏滾呀滾的,他不禁暗叫糟糕,慌得手足無措。

    “你別哭呀,我沒欺負你,別哭呀!”

    “你、欺、負、我!”她一字一字的喊道,“還把黃金鳥嚇跑,嗚……我要告訴師父,告訴爹和娘……”

    可惡的傢伙,只會一徑的叫她別哭,就是不肯承認是他的錯!

    向來都是眾人捧在掌心裏寶貝的小女孩,沒遇過不肯低聲細語哄她的人,頓時覺得自己好委屈,貯滿眼眶裏的淚水不再顧忌地滿溢而出。

    “別哭!我沒欺負你,也沒嚇跑黃金鳥……”朱長樂在她身邊繞來繞去,從來沒安慰過人的他急得大吼。

    “嗚……你好凶喔。”她揉著眼睛,從指縫中窺視他控訴。“明明是你大叫一聲,把黃金鳥嚇跑,還不承認……”

    “我又不是故意的。是一隻蛇纏在我腳上,我一嚇就……”

    “什麼蛇?”她放下手,水氣飽滿的眼眸裏有抹好奇。

    “就是一隻白白的、粗粗的……嚇,就是你腳邊那只哪!”朱長樂臉色慘白的盯著在小女孩腳邊磨蹭的白蛇。

    “你是說白雪呀!”小女孩抹去臉上的淚水,彎身讓幾乎快及她手臂粗的白蛇跳到手上,遞向他,嚇得朱長樂倒退一步。

    “它又不會咬人,你還嚇成這樣,膽小鬼!”她不屑的輕哼,被淚水洗亮的眼眸裏閃著抓到對方弱點的得意。

    “我才不是膽小鬼!”朱長樂俊臉通紅,雖然極力想掩飾心中的驚慌,但長睫遮掩下的眼睛還是洩漏出恐懼,“蛇很危險的!你別玩了,小心它咬你!”

    “白雪才不會咬我呢!”她將白蛇纏繞在纖細的脖頸蔔.高傲地宣稱:“它是我的朋友!”

    “哪有人拿蛇當朋友?”朱長樂無法置信地叫道。

    “我就是那個人呀!不只是白雪,連黃金鳥也是我的朋友,但他現在被你嚇跑了!”說到這裏,小女孩的傷心事再度被勾起,聲音哽咽了起來,“師父說,鳥兒一旦被驚嚇到,就不會再回來!我好不容易得到黃金鳥的信任,它每天這時候都會飛到我這裏,現在它被你嚇走了,再也不回來了!嗚……都是你害的,你要幫我找回來!”

    找回來?

    朱長樂看了看天,好藍。好寬闊喔。一個人窮其一生,也別想知道天空的界線在哪里吧!那只黃金鳥也不知飛到天的哪個角落,就算他有心尋找,也不知道該往哪里找呀!

    他聳聳肩,“鳥飛走了,就飛走了嘛!”

    “你說得輕鬆!那是我的朋友耶!沒有了黃金鳥,午覺睡醒的這段期間,就沒有朋友逗我開心了!”

    “你不是還有那只白雪嗎?”他眼神戒備地盯著白蛇,提醒她。

    “白雪是白雪,沒辦法代替黃金鳥!”她悲痛的宣稱,儘管語氣激烈,動作卻無比輕柔地將蛇放回地面。

    白蛇一溜煙的跑掉,朱長樂籲出一口氣,慶倖蛇沒朝他這方向來,輕鬆地道:“那還不簡單!以後我來陪你,逗你開心。”

    “你?”她睜圓的眼眸裏交錯著驚疑。

    “沒錯。”他傲然地挺了挺結實的小胸膛,自吹自擂了起來,“我比黃金鳥可愛、俊美,以後就由我代替黃金鳥陪你吧!”

    “嗤”的一聲,自小小的櫻嘴裏吐出,小女孩雖然年僅四歲,不及朱長樂的塊頭大,但仍試著做出睥睨、輕視的神情。

    “你哪里比得上我的黃金鳥呀!”她鶯聲嚦嚦地道,“它的羽毛像陽光一樣燦爛金黃,摸起來好比絲緞般柔軟。它的叫聲跟師父教我吹的笛音一樣好聽。還有它看我的眼神好真誠、溫柔喔,你怎麼可能代替得了它?”

    沒想到自己紆尊降貴地要陪她,小女孩居然不給面子的嫌棄,惱得朱長樂俊眉倒豎。

    堂堂遼東王府世子豈能讓一隻鳥給比下去!

    “哼!我有許多衣服是絲緞裁製成的,其中也有像陽光一樣燦爛金黃的顏色!而我說的笑話鐵定比那只臭鳥的叫聲更好聽!還有我看你的眼神也可以好真誠、溫柔……”

    “少在那裏吹牛!”

    “我沒有吹牛!不信的話,我現在就說個笑話給你聽!”

    說笑話可是他最拿手的!

    聽完他笑話的人,罕有人不捧著肚子喊疼的!等她聽過他的笑話,一定會求他陪她、當她的朋友!

    在她懷疑的眼光下,他自信滿滿的開口。

    “元宵節那天,婦人想要去街上看燈會,丈夫卻說:‘家裏就有點燈,何必出去看!’婦人說:‘順便看看人。’丈夫就回答:‘難道我是鬼嗎?’哈哈哈……”

    骨碌碌轉動的眼眸困惑地嗔視著他,挺翹的嬌鼻皺了皺,那櫻桃似的小嘴非但沒有跟著發出嘻哈笑聲,反而不屑地哼了聲,“你這個人好奇怪,說話就說話,幹嘛笑成這樣?!”

    “我在說笑話呀。”對她並沒有像他預料的那樣反應,朱長樂顯得不解。“笑話就是要笑,難道你聽不懂笑話?”

    “原來你說的是笑話呀。”她恍然大悟,眼中的疑惑卻加深,“我還以為是鬼故事呢!”

    竟把他的笑話當成鬼故事!朱長樂這輩子還沒受過這種侮辱,不禁火冒三丈。

    “你有沒有搞錯呀?我說的明明是笑話!”

    “就算是笑話,也是個不好笑的笑話!剛剛還說自己的笑話比黃金鳥的叫聲好聽,根本是吹牛!”

    “我的笑話本來就很好笑,是你不懂得欣賞!”他惱怒的朝她逼近。

    “才不好笑!你吹牛。”小女孩不甘示弱地瞪圓眼。

    “我沒吹牛!是你不會聽。”

    “是你講得不好笑,還怪我不會聽,壞蛋!”

    “我不是壞蛋,明明就是你……”他表情猙獰的俯身向她。

    小女孩張了張嘴,仿佛想反駁,卻突然“哇”的哭出聲,閃過他奔進正從跨院外進來的胖婦人懷裏,哭訴道:“奶娘,他欺負我。他自己說的笑話不好笑,還怪我!嗚……我好可憐喔。”

    “不可憐,不可憐喔。告訴奶娘是誰欺負你?”

    一手還拿著點心籃的胖婦人,邊心疼地安慰小主人,邊打量不遠處的陌生小孩,見他一身華服,神情頗有些威儀,不敢小覷對方,亂開口罵人。

    “就是他!”小女孩指向朱長樂。

    “我、沒、有、欺、負、人!”聽到小女孩的話,又接觸到胖婦人遞過來的責備眼光,他立刻咬牙切當地為自己辯解。

    “你明明有!還用想吃人的眼光瞪我,嗚……我好怕喔……”

    見她邊哭訴,邊在奶娘懷裏朝他做鬼臉,偏偏奶娘沒看到她頑皮的模樣,只聽到她的哭聲,原本該是慈祥的臉容此時對朱長樂板起不認同的嚴厲表情,氣得朱長樂小小的胸口幾乎要爆炸。

    從來沒受過這種委屈,他感到頭暈目眩了起來,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我才沒有,你不要聽她亂講!”他氣急敗壞地否認。

    “嗚……奶娘,你看他就是這麼凶!”

    “我沒有凶,我……”越想為自己辯解,反而讓自己越顯得有罪,朱長樂登時覺得自己好無助,胸中悶鬱的一股熱氣直沖向眼眶。

    “世子,世子……”

    就在他悲痛得快要阻止不了淚水沖出時,一道熟悉又溫柔的聲音焦急地傳過來,他急急地回應:“福蘭,我在這裏,你快來呀!”

    聽到小主人的召唉,福蘭很快尋了過來。有了奧援之後,朱長樂頓時膽氣一壯,拉著福蘭低低的訴起自己的委屈。

    “福蘭,我跟你說……”

    “嗚嗚……奶娘,他欺負我……”

    小小的庭院登時因兩個小人兒爭相控訴對方、為自己辯白而顯得吵吵鬧鬧,兩名大人邊低聲安撫懷中的小主人,邊估量著對方身份地在空中交換一個又一個眼神。

    “……你快告訴她們,我說的笑話很好笑,而且沒有欺負人!”朱長樂霸氣地對福蘭下命令。

    “還說自己沒欺負人,明明就是一副凶霸惡劣的土匪模樣。嗚……人家好伯喔。”

    “我才沒有凶,也不是土匪,你不要亂講話!”他大聲地為自己辯解。可惡的臭丫頭,明明臉上沒有害怕的樣子,還直說自己怕,分明是睜眼說瞎話。

    “你有凶……”

    “我沒……”

    “你有!”

    “我沒……”

    福蘭和奶娘面面相覷,臉上不約而同浮現出無法置信的驚愕,並在心裏納悶,向來很有教養的小主人怎會在今日這樣反常,不顧身份地跟人吵架。尤其對方不知是什麼身份,自己該不該幫忙吵呢?

    越想越是頭疼,兩人不分前後地揉起額角。

    就在這時候,擔心福蘭找不到朱長樂的遼東王妃假借想到海府花園散步,實際上是為了要尋回兒子,偕同夫婿及海家夫婦循聲而來。

    兩個小孩一見到自己的父母,各自哇的投奔進母親懷抱,哀哀低訴起自身遭到的委屈。

    忙亂地聽完小孩的哭訴,又詢問了福蘭和奶娘後,兩家父母面面相覷,看著在母親懷裏極盡能事地撒嬌的孩兒,臉上佈滿好氣又好笑的神情。

    “甯兒,爹不是教過你要對人有禮貌嗎?不過是只鳥,飛了就飛了,你為了這件小事跟世子吵起來,太不應該!”小女孩的父親海濤板起臉孔訓著愛女。

    “嗚……爹壞壞,幫人欺負甯兒……明明就是他講的笑話不好聽,又好凶……嗚,人家又不是單為了黃金鳥跟他吵,爹都不弄清楚……”小女孩縮在母親懷裏泣訴,一張小臉籠罩在煙雨濛濛的幽怨裏。

    “甯兒!”海濤既感心疼又覺得頭痛,不由得搖頭苦笑。

    女兒一向伶俐聰明,只是沒料到在哭得這麼傷心時,還能條理分明地跟他爭論。唉,這孩子要是生成男孩,足以顯揚家聲,女兒就……也不錯啦,至少是讓人疼入心,即使有些淘氣,還是捨不得責備,就像她……

    想起那個人,一抹惴惴掩上心頭,海濤往正注視著愛女的遼東王看去,急忙地拱手致歉。

    “王爺、王妃,小女無狀,教兩位見笑了。”

    “濤兄太客氣了。”遼東王堅毅的嘴角微掀,視線從小女孩臉上轉向莫逆。“這件事是小兒不對,唐突了令千金。”

    “王爺這麼說,是羞煞我們夫婦了。”

    “若要羞,也是本王和王妃該羞。小兒比起令千金年長,再怎麼說也該讓著她,況且這事還是他不對在先。”說到這裏,遼東王一雙虎目朝縮在王妃懷裏撒嬌的朱長樂瞧去,冷峻的眼神叮把兒子能嚇得發抖,引來妻子不滿的嗔視。

    他眼皮一抖,裝作沒看見,威嚴地對兒子道:“長樂,去跟世妹道歉。”

    “我我……”朱長樂緊攀住母親,儘管對父親的威嚴懷有懼意,但想到小女孩的故意陷害,便不情願屈服。

    “什麼我我!快去!”遼東王臉色一沉。

    “王爺,這不是折煞小女嗎?”海濤不願為此小事讓朱長樂受罰,連忙打圓場。“依我看,不過是孩子的爭吵,沒必要道歉來道歉去。”

    “不!長樂雖小,但該為自己的錯負責。”遼東王向來是嚴以律己,對兒子的管教更是不打折扣。

    “那麼我也要好好教訓甯兒,這件事她同樣有不對的地方。”

    “那不一樣。女兒是教人疼的,跟兒子不同。再說,她都哭得快岔氣了,濤兄還忍心責罰她嗎?”

    “我是不忍心。但如果王爺要責備世子,為了公平起見,甯兒自然得受罰。”

    “濤兄這不是為難本王嗎?”遼東王對好友的堅持回以無可奈何的苦笑,視線轉向正從母親懷裏探出頭,以一雙慧黠、精靈的美眸好奇地看著他的小女孩。

    “你叫甯兒是嗎?”向來嚴峻的嘴角慷慨地對海寧揚起,遼東王銳氣的眼眸浮現出一抹慈和,黝黑的大手朝她招了招。

    小女孩海甯猶豫地點了點頭,在看了看父親和母親,得到兩人眼中的鼓勵後,便對連父母都要態度恭敬地應對的威風王爺甜甜一笑,還不畏生地應其召喚,投進寬大、魁梧的胸懷。

    遼東王將她抱起,溫柔的拭去她臉上的殘淚,心疼地問:“還傷心嗎?這件事是長樂哥哥不對,王爺伯伯代替他向你道歉,甯兒不能再哭了,不然把一雙漂亮的眼睛哭紅了,可會像小白兔的。”

    “嗯。”她乖巧地回應。

    另一方面,朱長樂覺得自己真的是有夠可憐了!王爺父親不幫他也就算了,還一徑地對那臭丫頭好!

    嗚……他真的是好可憐,眼中熱氣不斷往上冒,洶湧成灼熱的泉流。

    高高在上的大人全沒理會他脆弱心靈裏的委屈,虎目裏正盈滿著溫柔的情愫。眼前這個可愛的小女孩那似曾相識的容顏,勾起了隱沒在記憶深處裏的往事。

    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抱過一個這麼可愛的小女孩呀,她蜂蜜般甜郁的天真笑靨令他冰冷的心房感覺到溫暖。

    曾經,以為可以擁有那笑,借著那笑語溫存的主人,體會到生命的奇妙及快樂,但那笑卻被病魔給奪去,隨著那副孱弱的身軀消逝,自此淡成傷心的往事,一顆心再次跌進冰冷的世界。直到他再遇到另一朵解語花,心頭的冰被更為嬌媚的笑容所融化,也被她的溫柔完全佔據心思,很久都沒再想起那張被遺忘的臉了。

    但現在,看到小女孩,他重新想起。

    思緒閃電般的閃過遼東王腦中,注視著懷抱裏的小女孩,一個奇異的想法陡然冒出,使得深沉的虎目燦起愉悅的光芒。

    “濤兄,甯兒還未許人吧?”

    海濤誓覺了起來,暗暗希望千萬不要是那回事,勉強撐出笑容回答,“孩子不過四歲,所以……”

    “那就是沒有。”遼東王直率地打斷他,直視向他靈魂深處的大眼裏有抹懇求。“把寧幾許給遼東王府吧。先替兩人訂下婚事,等長樂滿二十歲,再為他們完婚。”

    “啊?”

    很自然的認為好友必然是欣然同意,遼東王心滿意足地瞧了瞧從妻子懷中探頭出來的愛子,對他還掛著兩行淚漬的清秀臉容頗不以為然,眉頭微微蹙起,但在轉向手上的海甯時,眉眼間的不悅已轉為笑意。

    “甯兒,長樂哥哥惹你生氣很不乖,我們罰他一輩子逗你開心,說笑話給你聽,好不好?”

    “他說的笑話不好笑。”

    海寧縮起小臉,不樂意地道。

    又說他的笑話不好笑!朱長樂氣惱得直咬牙,卻聽見王爺父親發出難得一聽的爽朗大笑,不禁一怔。

    “那就罰他好好練習,直到把笑話說好笑了,才能娶你,要他用一輩子的時間逗樂你。”遼東王意味深長的話決定了這對小兒女的婚事,自此讓兒子朱長樂走進笑話不斷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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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9 00:26: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如果那天下午沒有去追那只黃金鳥,他的人生會很不一樣吧?

    至少,此刻就不用坐在荒野裏的一棟農舍,心裏想著那個嫌他笑話說得不好聽的小小丫頭了!

    更正。

    經過了漫長的十三年,他從七歲長到了二十歲,海寧不可能還是四歲的小小丫頭,算算年齡,她今年芳齡應該有十七了吧!

    就不知道十七歲的她,是不是還像小時候那麼刁鑽、難以討好?

    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四歲時的刁蠻模樣,文定之後,他跟海寧沒有再碰過面,不知是為了禮俗,還是他忙得沒時間陪父母串門子的緣故。

    在那之後,父親對他的管教更嚴,除了要教他成為文武兼備的男子漢外,還要他勤學笑話。

    加上母親的族叔天遠大師來到奉天弘法,看他資質聰明,收他為徒,將一身絕學傾囊相授,使得小小年紀的他整日在父親的鍛煉、恩師的悉心指點下忙得暈頭轉向,沒機會再到海府采一探小未婚妻,更沒機會試試自己新學的笑話是否能逗得她大笑。這一直成為他心中的隱痛。

    竟然有人覺得他說的笑話不好笑?!

    連他的恩師天遠大師這樣的化外高人都曾被他的笑話逗笑,四歲的小海寧居然說他的笑話不好笑?!

    不可原諒!

    這樣的奇恥大辱要是不能洗刷,他就……心裏一陣的痛,使得他咬牙切齒了起來,俊臉微顯猙獰。

    見到長大後的海寧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她聽完他的笑話後,笑得在地上打滾,並且把她幼年時說他說的笑話不好笑的那句話給收回去,承認他的笑話不但好笑,還是她這輩子聽過最好笑的,然後要她不斷地求他給她說笑話,這樣才能消他的心頭之恨!對,就這麼辦!

    “世子……”怯怯的呼喚終於引起他的注意力,朱長樂看向一張顯得稚氣的圓臉,俊朗如天星的眼眸詢問地揚起。

    阿麗見他猙獰的表情收斂,轉為平常的溫和,膽氣一壯,接著往下道:“您不是要說笑話給大夥聽嗎?怎麼像是發呆了起來,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咬牙切齒的?是不是想不出要講什麼,在煩惱啊?”

    一路上加加起來,朱長樂至少說了超過五十個笑話了,而且沒一個是重複的。要是換成自己,大概連下輩子知道的笑話也說完了,不可能再擠出另一個笑話來。阿麗這麼一想,便將朱長樂剛才的表現,自動解釋成他為說不出笑話而起的苦惱。

    “我才不會為這種事煩惱呢!”朱長樂俊美的臉龐浮現受到侮辱的懊惱,“不信的話,我立刻就說一個。”

    “立刻就說,不用再想了嗎?”阿麗驚奇地喊道。

    “現在就說給你聽。”朱長樂斬釘截鐵地宣稱,夜星般明亮的眼眸充滿強烈的自信,環視一邊圍坐在身邊的同伴。

    除了自己的隨從和阿麗外,一行人中還包括長白七俠中的老三和老七,後者最教他在意,因為海潮正是海甯的師父,那張一向清冷淡漠的美麗容顏與記憶中的海寧有著驚人的神似,而且就跟海寧一樣對他的笑話不怎麼捧場。

    不過,海潮比較好一點,因為那端麗的嘴唇從沒嫌過他的笑話不好聽,偶爾還會在聽了後微微揚起,綻出淡淡笑意。

    如果師父都可以被他的笑話逗笑,徒弟應該也會吧?

    懷抱著這個意念,他決定拿海潮多練習。

    “有一個不孝子常常打他父親,做父親的卻老抱著孫子,疼愛非常。鄰居就好奇的問:‘你兒子那麼不孝,你為什麼還這麼疼孫子?’你們猜這個父親怎麼回答?”

    “人家怎麼知道他怎麼回答嘛!世子,您就不要吊我們胃口了!”阿麗沉不住氣的催促。

    丟給那張未脫稚氣的圓潤小臉一個稍安勿躁的安撫眼神,他笑咪咪地說:“好,我不吊你們胃日,直接說出答案。”裝出老人家低沉的嗓音,他接著道:“不為別的,我要抱他長大了,好替我出氣。”

    噗哧的笑聲捧場的自阿麗可愛的菱角唇逸出,其他人雖然不像她一樣笑出聲,但也忍不住莞爾。

    “世子,您怎會說這麼多笑話?哎喲,每一個都讓人忍俊不住。”

    說自已被父親強迫學說笑話,好討未婚妻歡心,好像丟臉了點喔。

    朱長樂決定說光明正大一點的理由。

    “因為家母喜歡說笑話、聽笑話,家父為了討她歡心,特別歡迎擅長說笑話的食客來家中常住,我自幼耳濡目染,學了不少。”

    “原來王妃也喜歡說笑話、聽笑話呀。”阿麗嘖嘖稱奇。

    “家母的笑話可說得比我好呢!”

    “真的呀!”阿麗不可思議地睜圓眼睛,無法想像王妃說笑話的樣子。

    她可是關外一帶最尊貴的夫人耶,居然會說笑話!

    可話說回來,要是未和朱長樂相處半月余,阿麗自己也很難相信尊貴的遼東王府世于朱長樂會這樣平易近人、愛說笑話逗人。

    記得在長白派大廳第一次見到他時,覺得朱長樂雍容華貴、氣勢淩人,別說催促他把笑話講完了,那時候她連抬頭正視他的膽量都沒有。

    但這段日子相處下來,朱長樂的平易近人,愛說笑話,讓她樂於親近他,也令少女芳心滿懷憧憬。

    注視著火光下俊美無儔的男性臉容,阿麗心如小鹿亂撞,當那雙修長、深邃的眼睛好溫柔的瞅視過來時,她渾身暖洋洋,夜裏的寒風似乎沒那麼冷了。

    她訝異會有這樣的轉變,朱長樂還是朱長樂呀,與生俱來的顯貴氣質並沒有從他身上減少半分,他看起來仍是那樣的驕傲無比,可是……她羞澀地低下頭,之前覺得那樣的驕氣是盛氣淩人的傲慢,相處過後卻發現那不過是養尊處優積累成的尊貴氣質,他非但一點都不傲慢,還很親切溫柔,容易相處。

    低垂的眼眸偷偷的打量過去,視線下,雪白貂裘緊裹住的男性身軀是那麼意態俊雅、卓爾不群,阿麗的芳心怦然跳動,不由得心想,如果朱長樂真能跟她家小姐配成雙,成天服侍這個愛說笑話的小王爺姑爺,看著那張愛笑又好看的臉龐,會是何等的賞心悅目呀。

    可惜這個如意算盤是萬事具備,就欠東風。她家小姐還來不及跟這麼俊美高貴又會說笑話的小王爺未婚夫碰上面,就在十天前的一個深夜被興安派的呼顏克從長白山擄走,使得一行人必須跋山涉水地趕往興安派。

    這還不打緊,最教阿麗擔心的是,即便他們現在到了興安派,是不是能順利救回海寧仍是未定數,又要如何指望她跟朱長樂配成雙呢!

    “阿麗,你又在擔心海小姐了嗎?”

    相處十天,朱長樂對阿麗那張藏不住喜怒哀樂的小臉表情已經是瞭若指掌,知道這小丫頭只要一垮下小臉,便是想到她那個楚楚可憐、命運多舛的小姐了。

    雖然他一丁點都不覺得海甯有哪里楚楚可憐、命運多舛,如果她還保留有幼年時一半的刁蠻任性,恐怕那個呼顏克才是值得同情的一方哩。

    當然,這些話他是不會對阿麗說的。

    “世子,我家小姐金枝玉葉,到長白山找海師父時已經是受盡苦楚,差點把小命賠上,沒想到在下山返家的前一晚會被那個呼顏克抓去當威脅海師父的人質……想到這裏,阿麗的心就好痛喔,也不知道小姐有沒有吃好穿暖……從長白山一路走來,到處都是森林茂密、榛莽叢生,我好擔心小姐沒有我的服侍,會被那個大惡人呼顏克虐待……嗚嗚嗚……人家好擔心……”

    “阿麗,依我看你的擔心是多餘的。”

    “世子,您怎麼這樣說!”阿麗氣圓了一雙濕蒙的眼眸,無法置信那麼醇厚綿軟的嗓音裏的話是那麼無情。“人家本來就會擔心小姐,什麼叫做多餘?”

    “你別惱呀。我會這麼講自有道理。”朱長樂接過從人遞來的一杯暖酒,好整以暇地啜飲。

    “世子是什麼道理?”見他顧著喝酒,不急著回答,阿麗水氣飽滿的眼眸裏的火光更旺盛了。

    “阿麗……”他的呼喚輕柔得像句歎息,奇異地平息了她的火氣。

    望著那雙好看的、溫柔的眼眸.阿麗發現自己不但什麼氣都沒有了,甚至心虛地覺得自己或許不該生他的氣。可是,他說那種話,的確是讓人生氣嘛,但是……小王爺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她還是不該生氣?

    阿麗眼裏的迷惘都落進朱長樂眼中,他放下酒杯,目光掃視了一遍圍在爐火邊休息的同伴們,方重回阿麗臉上,朱唇緩緩開放:“從長白山往興安派這一路走來,如你說的,到處是森林茂密、榛莽叢生的蠻荒之地,你有沒有想過,為何我們還能吃好。穿好,又沒迷路?”

    阿麗不由得把眼光轉向外頭替他們領路、照看牲口的嚮導。

    “呼冶達他們說自己是興安派的人,奉掌們之命來幫我們帶路……”她喃喃回道,越說越有種不對勁的感覺,秀眉夾得緊緊。

    “沒錯,呼冶達的及時出現替我們省了不少麻煩,他不但出身興安派,同時也是鄂倫春族的一員,鄂倫春即是‘山嶺上的人’的意思,是一支世代居於興安山區、勇敢強悍的山區民族。有他帶路和打點,我們一路上才能這麼舒服,又無迷路之虞。可大家有沒有想過,照道理講,我們應呼顏克的挑釁前去興安派要人,擄走海小姐的興安派應該要嚴陣等待,或者還要在中途襲擊我們,好阻止我們救人,怎麼反而派人接待我們?”

    “是呀,是呀……”阿麗點頭如搗蒜的附和。

    “未必。”長白七俠中排行老三的夏川明搖了搖頭,眼神複雜地凝睇向身旁的海潮,語音顯得低啞。

    “夏前輩這話有玄機。”朱長樂玩味的目光在夏川明和海潮之間打轉,不是他多疑,總覺得夏川明看海潮的眼神很古怪。“不過我認同。原先我是以為呼顏克之所以擄走海小姐,必然是不甘心敗在海前輩及古掌門手中,才會想以海小姐來威脅長白派。但如果是這樣,呼顏克為何只擄人,卻沒有提出換人的條件?”

    “他有。”

    “他有?”朱長樂沒有太訝異,他早就懷疑這樁綁架事件還有些細節被隱瞞了,在確定心中的懷疑之後,他不悅地道。“夏前輩,不管你跟海前輩當不當我是自己人,但怎麼說我都是海小姐的未婚夫婿,我比在場的任何人都有義務要救回她。”

    “我們無意瞞你。”一直沈默著的海潮忽然開口,輕柔悅耳的聲音有種安撫人心的力量,兩道深幽的目光坦率地直視向朱長樂。“只是世子沒問,我也忘了說。”

    “現在我問了。”他挑釁地揚高一道眉。

    “既然世子想知道呼顏克的條件,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他要我……”海潮頓了一下,美麗的嘴唇浮現一抹苦澀,“親自上興安派接回甯兒。”

    “就這樣?”朱長樂壓根不信。

    “就這樣。”海潮平靜地回答。

    瞪視著那張長在男人臉上太過豔麗的姣美容顏,朱長樂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但又想不出是哪里有問題。

    “世子,海師父說的是事實。呼顏克擄走小姐時,有留下一封信,信上寫著他邀小姐到興安派做客,要海師父親自去接回小姐。”阿麗作證道。

    “這沒道理。”漂亮的兩道眉軒起,朱長樂天星般明亮的眼睛寫滿疑問。“可又奇妙地解釋了興安派對我們一行人的態度。就因為這樣,我相信呼顏克一定會善待海小姐。”

    “之前我曾跟世子說過,甯兒被擄的事是有驚無險,只要我人到興安派,呼顏克自然會放了她。”海潮語重心長地望著他道,“世子實在不必走這一趟。”

    “是嗎?”朱長樂英挺的俊眉挑高,目光如刀地看進海潮的靈魂深處。

    在那雙澄澈如秋水,又灼亮如火焰的眼眸裏,有著太多教人猜不透的情緒掩藏,某個意念在他腦中靈光閃現,他忍不住沖口問出:“海前輩與海小姐同宗,你們之間除了師徒情分外,還有其他關聯嗎?”

    “呀!”驚訝的嬌呼出自阿麗的小嘴,引起朱長樂的注目。

    海潮瞳孔猛的一縮,向來平靜淡漠的容顏微微閃過一抹吃驚,隨即恢復冷靜。

    阿麗這丫頭太沉不住氣了,暗暗歎氣的同時,海潮知道自己低估了朱長樂。一路上都當他是個愛開玩笑的大孩子,並沒有提防什麼,現在才發現他不僅觀察力敏銳,還超出預料之外的精明過人。

    看來,隱居奉天十七個年頭,不問世事的結果,反倒讓自己過往累積的閱歷都退化,連一名毛頭小子部應付不了。

    嘴角牽起一抹白嘲,海潮避重就輕地道:“海家在奉天興旺了好幾代,我與甯兒的父親是同一輩。”

    “只是這樣?”阿麗的反應激起了朱長樂心裏的疑惑擴大,如果僅是叔侄之親,阿麗有必要那麼驚慌嗎?

    “不然世子以為我們是什麼關係?”海潮微笑地反問。

    無法從那張美麗的臉龐上瞧出端倪,朱長樂只好笑笑的轉開眼。

    海潮知道他並沒被說服,心緒淩亂的望著朱長樂俊逸倜儻的側臉,一張輪廓與他相似、線條較為霸氣、嚴酷的臉孔從記憶深處湧現。

    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吧,亡母的喪禮上,遼東王親自前來上香,那對海家是天大的榮寵,自己卻不敢接受這樣的榮寵,只敢悄悄的隱藏在人群中,窺視他和王妃。

    當時的心情也像此刻般的亂吧。

    對他而言,她是個早夭的未婚妻,已死的人當然沒資格出現在他面前,即使他與兄長是至交,也無法原諒這樣的欺騙。

    她一直知道這點,從那張寒酷的臉容上,很難找到溫暖,但當他注視著他的王妃,寒酷的眼神被溫情所取代,她猛然醒悟到,這男人原來不像她以為的那麼無情。

    可那張臉會騙人,十二歲時的她就被騙了。當被告知遼東王府遣媒下聘時,她膽怯地逃開,女扮男裝去安東尋找兄長,卻在途中遇到大風雪,幸而遇到恩師才僥倖撿回小命。

    當時的她完全沒想到自己的出走會為家人帶來多大的驚恐和擔憂,反而為了能進人長白派學藝而意氣風發,對未來充滿期待,滿腦子都是鋤強扶弱、成為大俠的憧憬。現在想來,真是太天真了。

    及至睛芳和風揚成婚,她返家方知家人為了應付遼東王府,不得已下謊稱她病亡,而她父親也因她的出走憂懼成疾,撒手西歸。

    她懊悔,但再大的悲痛也喚不回父親了,儘管母親和兄長都沒責怪她,但自責足以殘害她身心,若不是發現自己懷有身孕,她早就追隨父親而去了。

    為了孩子,她忝顏活了下來,如果她那時候死了,晴芳就不會失手殺了風揚。或者,在更早之前,她死在風雪中,沒被師父所救;或者更更早之前,她沒有逃婚,也就沒機會遇到風揚,甚至和他相識、相戀,那麼風揚就會和晴芳過得好好的,白頭到老,如今還在世上吧?

    她卻那麼任性,因為她的逃婚才害了父親,害了風揚,也害了晴芳。如今更為情債而累得甯兒被呼顏克所擄,雖知他必然不會傷她,但……為人母的心教她如何不擔心女兒?

    還有這個朱長樂,要是被他知道她的身份,會不會為自己的家族帶來一場滅門的災禍?

    砭骨的寒意直竄而入,海潮臉色一陣蒼白,她用力抱緊自己,似想驅除這分寒冷,可體內深處仍一徑的空虛畏冷。

    “海潮,你怎麼了?”夏川明擔心地問。

    “只是有點冷。”

    “來。”他脫下身上的披風披在她肩上。

    “不用了,三師兄……”披風裏有他的體溫,還有屬於他的濃烈氣息,讓海潮不自在。

    “我只是不想你凍著……”夏川明眼裏有抹懇求。

    不忍心拒絕他的好意,海潮猶豫的說:“可是你……”

    “我去拿件厚皮襖來穿。”明白她的憂慮,他溫柔的一笑,旋身進去裏進的房間取衣物。

    望著夏川明離去的背影,一股熱氣充滿心窩,直沖向眼睫。海潮輕咬住下唇,芳心微微扯痛,三師兄值得一個好女人真誠對待,而不是因為她到如今仍孑然一身。想到這裏,罪惡感化為哀愁與悵惘沉重地壓迫她胸房。

    這一生辜負太多人了,還也還不了。

    幽幽輕歎逸出喉頭,突然,海潮有種被人盯住的感覺,警覺地望過去,發現朱長樂正以一種探究的目光注視她。

    被他看出什麼了嗎?

    “世子,眾仙女送行時到底說了什麼,您不要又吊起人家的胃口!”阿麗的嬌聲催促打斷了朱長樂的凝視,海潮被他盯得快喘不過氣來的身心一松。

    “你別急,我這不是要說了。”他微笑地說,俊朗的眼眸裏閃著促狹,“他們是吩咐被玉帝遣嫁下凡的妹子,此去人間,若是有遇到妻子,可千萬要捎個信回去。”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阿麗一頭霧水。

    “傻阿麗,連仙女思凡、想嫁人都聽不懂!”

    “哎呀!”她頓時羞紅芳頰,啐道:“您好壞喔。”

    “我哪里壞了?思凡的人又不是我。”他表情無辜地道。

    “您還說,人家羞死了……”阿麗惱得跺腳走開,留下朱長樂串串的笑聲。

    “哈哈哈……”

    海潮好氣又好笑地輕搖螓首,真像個頑童呀。但這思緒才在心頭升起,頑童旋即變臉,不具殺傷力的嘻笑眼眸在轉向她時,寒芒乍現,有如銳利的銀針射向她沒有防備的心。

    用盡全副的自製力,海潮才沒有狼狽的別開眼,臉色蒼白的迎視著那雙近乎嚴酷的眼眸。幸好這時候夏川明返回,打斷了兩人的對視,不然,她沒把握自己能撐下去。

    閉了閉眼,海潮一邊平撫胸腔內激烈的心跳,一邊重新評估朱長樂。

    看來,她的的確確是錯估了他。

    他可是有關外之虎之稱的遼東王的兒子呀,老虎的兒子還是老虎,她怎能因為他的笑臉迎人而低估了他,以為他是人畜無害的紙老虎?而他其實是只暗藏殺機的笑面虎呀!

    深吸了口氣,海潮知道以後的每一步都必須十分謹慎,對於朱長樂,她摸得還不夠清楚,甚至不確定他是否能善待愛女。

    想到女兒,海潮就免不了想起呼顏克,如今自己應他所求前來,他是否會如承諾的放走海寧?

    以自己對他的瞭解,答案是肯定的。可在放走海寧的同時,他會對自己做出什麼樣的要求?她越想心越亂。

    ※※※

    “哈啾,哈啾!”

    連打了兩個噴嚏,耳朵又好癢,該不是有人在想她吧?

    海寧逸出一抹苦笑,目光朝外望去。

    此刻的她正從蒹葭園白露未唏小館的窗前向外看,剔亮的新月高掛天空,點點銀輝灑落向庭園,但稀微的光線不足以照出白晝時生色明亮的嫣紅姹紫,及巍峨壯觀的亭臺樓閣。黑夜裏只見暗影幢幢,景物模糊、難以辨認。

    但憑藉著記憶,海寧還是可以在腦子裏勾勒出滿園的琪花瑤草,及詩畫般的園林佈置,登時令她心緒洶湧得如翻騰的浪潮。

    蒹葭園如果是位於繁華的京城,或是世人口耳稱頌的江南大城,她都不會驚訝,但它出現的地方是被視為人煙稀少,榛莽叢生的北大荒呀。雖然依傍著鏡泊湖,可以利用天然的山光水色做適當加工,而不需額外花費人工在平地上創造出一個有山有水的園林環境,但園內雕樑畫棟般的亭臺樓閣建築,以及滿園的奇花異卉,也得花費巨大的財力和心思才辦得到,尤其是在這麼荒僻的地方。

    呼顏克卻辦到了!

    海寧不禁要疑惑是什麼樣的動機促使他不惜砸下鉅資,用盡心血,耗費十八年的時間建成蒹葭園。

    答案從園名便可猜出。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這是詩經秦風蒹葭篇裏的詩句,也是呼顏克這些年來的癡心。

    海寧不得不承認自己被感動了,並試想,如果自己是恩師海潮,在看到這座蒹葭園,明白呼顏克對她投注的癡心,會不會也同樣受到感動?

    答案是不確定的。

    海寧輕搖螓首,眼光迷茫。

    對於師父——有記憶以來總是呵護她周全的姑姑師父,她以為自己是瞭解的,但在經歷了長白山的那段日子,她恍然發現自己對師父的瞭解居然還存在著許多空白。這些空白就是她如今人在興安派的原因。

    海寧幽幽輕歎,思緒驀地跳向十天前,那個同今夜一樣明月高掛,天氣晴朗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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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9 00:26:5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進人夏季的長白山,夜裏的氣溫寒涼,海寧走出房間,纖瘦的嬌軀披著厚暖的貂皮披風,侍女阿麗也是一身的保暖衣物,跟在她身邊。上仆兩人迎著夜風感受著迥異于白天喧鬧的花園裏的靜寂。

    這段日子來,長白派沉浸在海潮和掌門古振塘聯手打敗興安派的金銀雙鞭呼顏兄弟的興奮裏,一掃前些日子因前掌門風揚過世的悲痛。

    海寧卻不像眾人那麼開心,雖然,她也為師父和古振塘的平安歸來歡喜,但又滿懷離別在即的憂愁。

    之前就承諾師父,此戰捷報之後,她便要帶阿麗返回奉天。蹉跎了數日,深知再留下來不過是多添傷感,她決定隔天一早返家。

    當夜,她向幾日來相處甚歡的師妹風想柔道別之後,從她居住的玲瓏館回到客房,萬千的難舍盤據心頭,怎麼都睡不著,便起身走出房門,漫遊在深夜靜寂的庭院裏。

    即使是一片枯葉都是她想要珍藏的記憶,但如果能貪心地得到更多,或者再跟古振塘說說話,再看他英俊偉岸的身影一眼,該有多好!

    但身邊只有忠心耿耿的小阿麗,不斷地在她身後嘮叨著應該回房間休息云云,沒有古振塘。

    “你好煩喔,我再逛一會兒就回去,你要是累了,先回房睡吧。”不知道是第幾次了,她不耐煩的對身後的小丫鬟如此回答。

    這一次,阿麗沒傳來委屈的嘟嚷,她訝異地回身查看。

    身體在轉動的同時陡地一麻,在黑暗襲來之前,她仿佛看到一雙如夜色裏的晴空,深黑中微閃著藍彩的深邃眼眸。

    不知昏睡了多久才醒來,正感到嘴巴乾渴的海寧,迷茫的視線對上昏迷前遇見的同樣一雙眼眸,嚇得她睡意全消,幾乎要跳下床,但很快發現自己沒有床可以跳。

    躺臥的地方只比規律搖晃的地面高不到一尺,溫暖、舒適的毛皮在身下伸展,形成一個臥鋪。她慌張的推開身上貂皮披風爬起身,同時將對方冷峻的五官看個分明,心頭猛地一跳,驚呼出聲。

    “呼顏克!”

    “是我。”注視著那雙因驚慌而睜大的眼眸,他微扯嘴角,修長的臉容浮現出極其矛盾、複雜的神情。

    海寧被他看得全身發毛。

    這種眼神對她並不陌生,最初見面時,呼顏克也曾這麼看過她。

    冷然、洞悉的眼光裏含著深沉的妒恨。但此刻除了妒恨外,又夾雜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憐惜,混合起來的結果就變成不曉得該討厭她還是喜歡她吧!

    雖然這麼想很奇怪,但呼顏克的眼神就是給她這種感覺。

    這些意念在她腦海裏電轉而過,在確定握她的人是呼顏克後,海寧的心情更加混亂。

    呼顏克傷在她師父手中是眾所周知,不過才幾天的時間,他居然有能力夜闖長白擄走她?

    這樣的武功修為太過驚人了,同時引起她的困惑。呼顏克如果真的這麼厲害,又豈會敗在她師父手下?

    決戰的情形,師父只有用聊聊數語帶過,就連與她一同去赴呼顏兄弟挑戰的古振塘,也因為與呼顏難另行找地方比鬥,而對兩人的比試情形毫無所悉,只看到呼顏克受傷。

    至於他受傷的輕重,眾人想當然耳的以為必然是十分沉重才會認輸,但眼下的情況似乎與眾人的想法不同。

    這使她沖口問道:“你不是受傷了嗎?怎麼會……”

    “僅是皮肉之傷。”呼顏克明白她所問,傲然地抬高下顎,聲音鏗鏘有力地擲向她,“海潮下的手還不夠重。”

    “你的意思是說,多虧家師手下留情,才讓你能在短短的幾天內恢復如昔,好闖進長白派將我擄來?”雖然嘴巴很幹,但氣憤讓她忍不住以一種嘲弄的語氣回他,一雙圓亮的眼眸冒著怒火。

    “你要這麼說也可以。”呼顏克不以為作,順手遞去一隻鹿皮壺。

    海寧不客氣地接過來,也不怕他搞鬼。呼顏克的武功高她許多,用一根指頭便足以置她於死地,沒必要使陰招。她拔開壺口,對嘴灌了一大口。

    是溫熱的鹿奶,在饑腸轆轆、嘴巴又幹的情況下.也無法分辨味道好或不好,只是善盡職責地滿足身體的需要。她連喝了好幾口,才放下鹿皮壺,眯著迷人的鳳眼朝呼顏克瞪去。

    “你不會是想利用我報復家師吧?”

    “當然不是。”她的詰問讓他啞然失笑,“我對海潮沒有任何報復的意念。”

    “那你擄我來幹嘛?”除了這個理由外,她想不出其他的。

    “只是想請你幫我和你自己一個忙。”他意味深長地說。

    “什麼意思?”她不懂,靈黯的眼眸在提出疑問的同時,很快地打量了四周一遍,驚愕地發現她好像是待在一輛馬車裏。

    微微的光自遮掩的簾幕透進來,現在應該是白天吧?她到底昏睡了多久?師父和古師兄應該發現她失蹤了吧?還有阿麗,呼顏克有沒有傷害她?

    這些疑問全部在喉頭裏滾動,爭先恐後的想冒出來,但在她脫口而出出之則,呼顏克似乎從她的表情中看出她心頭的不安,決定先解答她的疑惑。

    “我們在馬車裏沒錯,此時還不到午時,或許長白派上下正為你被擄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急著追過來,但他們根本來不及追趕。天亮之前我已抱你下山,馬車往興安派的方向已經走了將近三個時辰。”

    聽完這些後,她反而冷靜下來,跟著問道:“阿麗呢?就是我的貼身侍女阿麗,你把她怎麼樣了?”

    “我不過是把她弄昏而已。”見她的神情由不安轉為鎮定,他往下又道:“這段路還可以行馬車,但以後的行程,騎馬會比較方便。你會騎馬吧?”

    “我會……”她在回答什麼呀!

    聽起來怎麼好像變成她很樂意跟他回興安派似的!

    “你別想我會乖乖配合你,我可是一點都不想跟你去什麼興安派喔。”海寧戒備地瞪視他,但怎樣都無法從他冷峻的表情看出他的盤算,她轉了轉眼眸,語氣軟了下來。“呼顏前輩,再怎麼說你都是前輩,而我是晚輩,要是傳出去你這個當人前輩的,仗著自己武藝高強,強擄我這個武功低微的晚輩到興安派,你可是會被人恥笑喔。”

    “是嗎?”

    “何況,你剛才也說對家師沒有任何報復的意念,而晚輩與前輩又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前輩實在沒有理由為難晚輩。”

    “是嗎?”

    “難道不是?”海寧疑惑了起來。

    有可能是她在什麼時候得罪了呼顏克而不自知嗎?不可能呀,兩人僅有一面之緣,而那一次還是匆忙至極,就算她有心得罪他,也無從得罪起呀!

    “若說要為難你,我是有十足理由的。”呼顏克微扯嘴角,逸出一抹冷清清的笑意,眼中迸射出熾熱的光芒圈住她。“當我看著你那張酷似海潮的臉時,我心裏充滿歡喜,看一輩子也不會厭倦……”

    海寧感到頭皮發麻,可一點都不想讓他看一輩子也不厭倦,寧願他討厭她到立即趕她下車。但這種事卻不由得她作主,顯然地,呼顏克對她師父懷有某種執著;這種執著卻害苦了她。

    “你不會是對家師……”她困窘得難以放齒。

    呼顏克沒有立刻回答,深深看她一眼後,點頭,眼神顯得幽遠。

    “初見的那刻,我就認定她了。”

    沒想到他會回答得這麼直接,這下子她連腳底都發麻了,硬著頭皮接著又問:“你知道家師是……”

    “嗯。”他點頭,飽經歲月風霜的臉客因回憶而明亮、年輕了起來,蒼涼的聲音裏有著濃烈的情意。“第一眼就看出來她是個不折不扣的紅妝。雖然,外表上看起來有著絕不遜于男性的蓬勃英氣,但屬於女性的嬌媚卻不容人錯視。你會這麼問,該不會以為我有斷袖的癖好吧?”

    說完,他的眼中閃過一抹興味。

    “啊?”海甯漲紅一張小臉,眼睛驚慌的轉開,支吾以對,“我沒這個意思……”

    “其實……”他拉長的聲音裏,顯得有深意,“就算海潮非是女兒身成依然會認定她。”

    不會吧?

    她驚愕地張圓一張小嘴。

    “但如果我看的不是你跟海潮酷似的部分……”他的語音忽然轉冷,注視她的目光閃動著一絲克制住的冰冷兇狠,令她打起寒顫。

    “而是你那雙像風揚的眼睛……”

    “風揚?”內心的驚懼隨即因他提到的名字而轉為愕然,她的眼睛跟過世的大師伯相像?

    “沒錯,是鳳揚。”妒恨的痛苦劃過他臉龐,他的眼光更加的冰冷兇惡。“看到那雙像他的眼睛竟然長在一張酷似海潮的臉容上,我心頭便像被千刀萬剮似的難受,恨不得毀去那雙眼……”

    “啊!”海寧慌地以雙手遮住眼睛,似要抵擋他淩厲、兇殘的眼光。

    呼顏克很快收斂起眼裏的兇狠,“你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

    “可是你看我的眼神好嚇人……”她的聲音微微發抖,透露著委屈。

    “你放心,就算我再怨恨風揚,也不會狠心傷害海潮的女兒……”

    “你胡說什麼呀!”她放開遮在眼眉部位的小手,語氣是懊惱的。“你誤會了,我不是師父的女兒,我跟師父是姑侄至親……”

    他沈默地瞅了她一會兒,將她一顆心瞅得熾熱又沉重,方慢條斯理的說:“她這麼告訴你的嗎?”

    “什麼這麼告訴我?我跟師父本來就是……”

    “這就是我想請你幫我和你自己一個忙的原因。”他再度說出那句教她摸不著頭緒的話。

    “你剛才就這麼說了,到底要我幫你和我自己什麼忙?”看進那雙莫測高深的深目裏,海寧催促他解釋清楚。

    “跟我回興安派……”

    她嗤的一聲冷笑,點著頭說:“原來如此。幫你忙這點倒很容易瞭解嘛,一個不會在中途逃跑、乖乖順從的俘虜,准可以減少你不少麻煩,雖然我實在猜不出來你強擄我回興安派的用意。但在幫我自己忙這點上,可要請你原諒我駑鈍了,想破頭也想不明白。”

    呼顏克再度用莫測高深的眼神瞅視著她,就在她被看得心頭煩躁,忍不住要爆發出來時,那蒼涼的聲音方緩慢的逸出他憂鬱的唇。

    “我對海潮一見鍾情,為了得到她,方有十八年前的第一次長白之戰,沒想到我竟然在最後關頭,為了救海潮而出手攔下阿難那一靴,才讓風揚有機可乘,使得功敗垂成……”

    “輸了就輸了,別為自己找藉口。接下來你該不會要告訴我,這次輸在家師手中,也是因為要救她吧?”

    海寧語氣裏的不屑聽在呼顏克耳裏,實有萬般滋味,心頭不禁一陣的痛,但他沒讓心痛摧折了與生俱來的驕傲,緊縮著下顎,儘管眼裏藏著一抹教人心酸的淒涼落寞,眉宇之間依然是無可掩飾的倨傲。

    他緩緩開口,蒼涼的語音裏帶著濃烈的苦澀。

    “你說對了,這次我會敗,一樣是敗在對海潮的情意上。她深知我對她的心意,在緊要關頭卻不理會我足以致命的一擊,閉目等死,我自然是驚恐的收招,她卻利用我抱住她時,用碧玉刀刺進我腰脊處,若是我不認輸,便要下重手。不信的話,我腰上仍有傷疤,你可以自行檢視。”

    俏臉飛紅,海寧雖然難以置信,也不敢開口說要檢查。

    開玩笑,她是未出嫁的閨女,檢視男人的身體當然不行嘛。

    “師父一向守身如玉,怎麼可能讓你抱她?”

    “為了求勝,她不擇手段。”呼顏克的聲音雖然聽起來苦澀,內心深處卻泛流著溫郁的甜蜜。

    回想起那刻的旖旎,那一刀便挨得十分值得,或許餘生都不可能再有機會那麼地親近海潮了。

    那短暫的片刻,她馴服的依偎在他懷裏,雖然是為了暗算他;在他認輸之後,她花瓣般柔嫩的手指曾為他寬農解帶,雖然是為他療傷;但她芳濺的軀體抱在懷中的感覺,還有她對他的溫柔照顧,都深深刻摟在他心坎上了。

    死去的野心倏的復蘇,在感受過她的柔情後,他豈甘心就這麼放棄!

    風揚已死,海潮有什麼理由不能屬於他?

    就算還有理由,也無法阻止他再試一次。

    只是這樣的心情,她能明白嗎?

    看向那張酷似心上人的年輕臉容,驚疑不定的神情閃爍在與情敵相似的眉目間,呼顏克眼裏有抹不快,但他並沒有發作,反而耐心地解釋起來。

    “我說這些,不是輸不起,只是見到你那張酷似海潮的臉,忍不住說出心裏的苦悶罷了。我要是真的輸不起,十八年前那場仗,在敗得心有不甘時,就不會依照承諾回返興安了。但我回去了,全心勤練武藝,打算在武功上勝過海潮和風揚的聯手,我要在她面前打敗風揚,讓她真心承認我比風揚更優秀……”

    “就算你真的打敗風師伯,師父也不會因為這樣就認為你比較優秀。”海寧插嘴道。

    呼顏克眉頭皺起,鑲在嘴角和眼角的皺紋明顯了起來,雖然知道海寧的話沒錯,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承認又是另外一回事,因為承認了,不就表示他這輩子都別想得到海潮的芳心嗎?

    這對心高氣傲、又深情執著于海潮的他,無異是最絕望。致命的打擊。

    他抿緊嘴巴,憤恨地道:“我自認條件不遜於風揚,尤其在武功上,更是淩駕於他。若不是海潮一直護著他,風揚早就成了我手下敗將。可海潮一心鍾情於風揚,即使在他死後,仍然專情於他,風揚是哪點比我好了?他負心娶了雪晴芳,根本不值得她癡心愛他!難道是因為他比我英俊瀟灑,舉止溫文大度,會哄女孩子嗎?還是因為我是馬賊出身,所以她瞧不起?但我不當馬賊已經有十幾年了,如今的興安派是,以正當手段賺取利益的富有幫派,不再是昔日靠打家劫舍的馬賊了!”

    他越說越激動,海寧心裏雖然很為他感到同情,但總不能因為同情就說話,給了他錯誤的信念,所以還是說出實話。

    “別人心裏怎麼想我不知道,但師父會對風師伯鍾情,絕不僅是因為他瀟灑、溫文,或似是馬賊……這些個外在因素吧。雖然我沒見過風師伯,但從他的愛徒古師兄身上,以及風師妹對師伯的一些說法,我能想像出風師伯的風範。如果他跟古師兄一樣沉穩睿智,我不難想像跟他有八年師兄妹情誼的師父,會在日久生情下,為他的丰采所心折……”

    呼顏克發出令人畏寒到心底的怒哼,打斷海寧對風揚的讚賞,頓時將她嚇得噤若寒蟬。

    其實,海寧眼裏閃動的讚賞及渴慕光彩並不是因為風揚,而是風揚的愛徒古振塘,但呼顏克並不知情,故而對她這番話感到極度的不快。

    “風揚是你父親,你當然會為他說好話……”

    “呼顏前輩,我尊重你是長輩,請你不要亂講話!”海寧無法理解他為何會一再這麼說,神情顯得不耐煩。“晚輩姓海名寧,又不姓風,風師伯怎會是我父親?家父在奉天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家母劉氏出身名門世族,我在家中排行最小,不信的話,你可以到奉天打聽。”

    見她神情憤慨,顯然是對自己的身世不知情,呼顏克心裏的怒氣陡然消失,目光跟著梭巡向她眉眼處,緩緩地道:“你有雙像風揚的眼睛……”

    “我不曉得我眼睛像不像風師伯,我又沒見過他。”她快被他的固執給煩死了!

    呼顏克沈默了下來,知道海寧並沒有說謊。

    海潮有十七年的時間未踏入長白,而依他對風揚的瞭解,要是他知道海潮為他懷了女兒,必然會不顧一切的前去尋找她們母女,但這種情況並沒有發生。

    這表示風揚並不知道自己跟海潮有個女兒。

    而海寧既然對自己的身世毫無所悉,便不可能上長白認父親,所以她說自己沒見過風揚是可以相信的。

    呼顏克記起第一次見到海甯時,是在風揚的靈堂上,當時風揚已過世,海甯自然無從知道自己的眼睛有沒有像他。

    “風想柔你總見過吧。”他轉換說法,“她的眉眼酷似其父,而你的眉眼幾乎跟風想柔從同一個模子印出來,這點你能否認嗎?”

    海寧愕然抽氣。

    風想柔的臉龐閃現在她腦中,俊挺的眉宇陡然蹙起。

    長白派裏的師兄弟曾開玩笑的說起她跟想柔的相像,連古振塘都附和過,但她跟想柔都只是一笑置之,並沒有放在心上。現在聽呼顏克一再的提起,她被迫必須正視這個問題,陣陣驚慌在內心裏的燒,擴散向全身,令她頭暈目眩。

    “你應該知道海潮和風揚相戀的事吧?風揚與雪晴芳成親那天,海潮悄然離開長白,自此芳蹤遝然,那是十七年前的事了,你今年幾歲?”

    “我……”

    呼顏克提出的另個疑問像枚淬毒的銀釘毫不留情地攻擊向她,海寧心神大亂。她今年可不就是十七歲嗎?

    “風揚與雪晴芳成親後半年,長白派的掌門雪平南謝世,照道理請,海潮應該回來奔喪,為什麼沒趕回來?是她不知情嗎?雪平南過世是關外武林的大事,況且風揚顯然一直知道她的去向,不可能沒通知她。那是有其他因素嗎?是因為她不方便?又是為了什麼不方便?會不會是懷有身孕,無法見人?被視為堂堂男子漢的長白七俠挺了個大肚子回來,豈不讓人驚愕。”

    “你別說了!”她捂住耳朵,逃避他句句帶刺的質疑,螓首不住輕描,嬌軀抖若秋風裏的枯葉。

    “就算我不說,事實依然存在,不是你逃避,就會歪曲成你深信的假像。”

    好過分喔!

    海寧緊閉著眼,貝齒用力的咬著唇,努力抗拒著從內心深處冒起的驚慌。

    呼顏克憑什麼說她相信的是假像!

    偏偏她一時之間,無法反駁他那番聽得她驚心動魄的說辭,還不自主的在腦海裏重複想著他的話,卻越想越害怕。

    “你說自己在家裏排行最小,也就是上頭還有其他的兄姐。同樣都是侄兒侄女,海潮是不是也同樣收他們為徒,對他們關懷備至?”

    師父有沒有同樣對哥哥和姐姐關懷備至?

    海寧如受重擊,臉上一陣青白。

    從她懂事以來,師父就獨居在海家偏僻的院落,幾乎未曾踏出一步,除了自己和阿麗外,家中成員也很少得到允許去拜訪她。比自己大上好幾歲的哥哥和姐姐,甚至不知道她就是那個在幾年前被宣稱已過世的小姑姑,還當她是遠房的族叔。

    可自己打從有記憶,就在既為姑姑的師父屋子裏玩耍,由她教習寫字、讀書及練武。每天相聚時,姑姑師父總是溫柔慈愛的摟著她,對她呵懷備至,甚至親自為她裁衣、縫衣,待她更甚向來也極為疼寵她的雙親。

    往昔,不曾覺得有什麼不對,但經呼顏克提出,她……火熾的疑惑在心房裏衝撞,師父待她和兄姐不同,這樣的另眼相待會是如呼顏克說的,因為她跟她是……

    慌亂的情緒將她捲進無情的暴風雪中心,全身登時冰冷徹骨,身子因虛弱而搖晃。

    不,她們怎麼可能是母女?師父是她的嫡親姑姑,她一直都是被這麼告知的,怎會突然變成她的生母?可是呼顏克的話也不是全無道理。天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她臉上的驚疑不定,和陷進絕望的恐慌,都讓呼顏克於心不忍。

    他輕喟出聲,語氣軟了下來,“我知道一時之間要你接受這件事是很困難。當然,整件事也可能只是我的妄加揣測,但你心裏明白,我的揣測不是毫無道理。難道你不想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嗎?一個人要是連自己的生父生母都搞不清楚,不是太可憐了嗎?”

    “你不要說了!”她淒厲的哭喊,那雙該是晴朗如無雲的天空的眼睛,此刻水光迷離,盛滿惶惑無助。

    “我無意逼你,但這件事……”

    “就算我跟師父是母女,又關你什麼事?你這個人為何要多管閒事,硬要攪亂一池不幹你事的春水!”她忿忿不平地怒視向他。

    “我之所以會告訴你這件事,僅是希望你能心甘情願的隨我回興安派,不用擔心你在半路上會想法子逃走,而弄傷你自己。”他苦笑。

    “原來你只是圖自己方便……”她憤慨的揮去頰上的淚水道。

    “如果只是圖自己方便,大可以點你穴道,把你扛回興安派。只是點穴過久,對你身體不好。況且,你若是有海潮的一半聰慧,沿途上還是可以找到機會逃走,荒山野嶺裏,你要是弄傷自己,海潮一輩子也不會原諒我。”

    “你把我擄來,師父也不會原諒你!”

    他搖頭,深湛的眼眸越過她看向車廂裏的某個角落,仿佛可以越過堅固的車廂牆面,到另一個時空去,冷峻的嘴角噙著抹令人意外的溫柔。

    “她看過我的留書,必然知道我的用意只是希望她能來興安派一趟。”

    “如果只是這麼簡單,為何不當面邀請師父?”

    呼顏克的臉色黯淡下來,語音顯得喑啞且苦澀,“她若是肯答應,我也毋需用這些手段了。十八年前她就拒絕了我,才會有第一次長白之戰。當年失敗後,我回到興安派苦心修練,原以為不久後必能捲土重來挑戰,哪知等我修練有成,海潮卻離開了長白山,下落不明。我費盡心思打探,十幾年來都找不到她,才會向長白派下第二次戰帖。以我對風揚的瞭解,為了維護長白派的榮譽,他一定會尋回海潮,接受我們兄弟的挑戰。他果然如我所料,只是沒想到他會在比試之前就死了,讓我沒機會在海潮面前打敗他。而海潮在風揚死後依然拒絕了我……”

    “所以,你就想以我要脅師父就範?”

    “為了你,海潮會願意到興安派見我。”

    “到興安派見你又如何?難道你以為師父到興安派就會……”她驚怒交加,卻礙於女性的矜持,無法說出呼顏克的企圖,小臉因此漲得通紅。

    她清楚呼顏克對她師父情很深重,要是她師父真的到了興安派,他會不會使出卑劣手段傷害師父?師父的個性那麼剛烈,一定無法承受。想到這裏,先前盤據在海寧心頭因身世之謎而驚起的困惑情緒,已經轉換成對恩師的憂慮了。

    “我不做任何預想,但你放心,我不會勉強她。”知道她把自己的用心想壞了,呼顏克神情嚴肅地保證。

    “我不相信!”

    他臉色一變,但並沒有發怒,僅是傲然地繃緊嘴唇,目光坦率的迎視海寧眼中的質疑。

    “如果我要用強的,早在十八年前就可以得手。我要得到的是海潮的心,而不僅是她的人。”

    “可師父的心……”她眨了眨眼,聰明的決定不說破。“你為什麼一定要師父去興安派?”

    “因為我為她……”呼顏克臉上的冷峻因突然閃現的溫柔笑意而溫暖了起來。“在鏡泊湖畔建了一座園子,如果她能在那裏住一段時間,我於願足矣。”

    “只是這樣?海甯眼裏仍盈滿疑慮。

    “我希望她能明白我的用心。當然,”他微微扭曲的嘴角有抹苦澀,“如果她因此受到感動,願意永遠留下來,會是我最衷心的期望。”

    海寧的視線再度顯得模糊,怔怔的投射向呼顏克。

    胸房處的一陣猛烈緊縮是什麼?為何界頭也跟著酸熱了起來?那是難過嗎?因為呼顏克而感到的難過嗎?

    看進他眼中,深邃眼眸裏那隱藏不住的熾熱情感,迥異於他給她的冷酷印象。那裏充盈著對愛情的追求和渴望,即使明知求之不得,依然不放棄,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他都會懷抱著微渺的希望去追求。

    那種即使會被傷透心、絕了希望,也情願捧著真心到心上人面前乞求眷顧的勇氣,深刻地觸動她心靈。

    因為那股勇氣正是她缺乏的。

    當所有的人,包括自己,都認為追求的結果是損人傷己,她唯有黯然引退。但心裏卻無法不去想,如果追求下去,是不是真的如認知的那麼無望?自己的條件並不輸想柔呀,唯一輸的不過是古師兄和想柔相識在她之前,如果她和想柔同一時間認識古師兄,他會選誰?

    但所有的假設都是沒有意義,古振塘和風想柔之間有著她永遠無法參與的共同記憶。在她出現之前,他們就已情愫暗生,不管她如何努力想強求,都介入不了呀。

    然而,心裏雖是想得再透徹明白不過了,不知不覺中投注下去的感情又豈能說收就收?更可悲的是,受傷的心情非但無法逢人訴說,還要在心上人和情敵面前裝成沒事人,將那份沒有機會表達的情意封鎖在心裏,不讓人知道。

    多少清夜她輾轉反惻,心情糾結。

    但對誰都沒有恨,只能怨自己和古振塘無緣。

    這份怨成了困擾她的情思,也讓她對呼顏克生出一份同病相憐的情緒,柔弱的芳心為之悸動不已。

    至少,他對恩師的情意不是全無希望的。

    橫在他們之間的風揚已然往生,就算他現在還活著,已經是有婦之夫的他,也沒資格對師父的感情生活有任何主張。那麼,呼顏克對師父發乎情、止於禮的追求就不會傷到誰,頂多讓師父困擾吧。

    幫他吧,就算幫那個一開始就註定要輸的自己吧!

    蒼白、清麗的臉龐有抹戚然,那雙明澈的眼眸裏卻充滿決心,看向呼顏克。

    “好,我跟你回興安派,在那裏等師父來。”

    “你……”他激動不已,儘管她的認同是他衷心所求,但她真的答應他了,他反而患得患失,非得要進一步確認才能放心。“真的願意?”

    “我也想見識你為師父建的那座花園呀。”她朝他嫣然一笑。

    這是兩人相處以來,海甯對呼顏克投出的第一個發自真心的笑容,令後者看得一怔,一雙不輕易流露出情緒的寒酷眼眸因為情緒激動而儒濕著,裏頭有溫熱的火焰在燃燒。

    或許海寧並不知道她這番話對他有多重大的意義,她的答應無異認同了他對海潮的追求。而呼顏克幾乎已認定她就是海潮的女兒。儘管得到海潮的女兒的認同,不表示海潮就會答應他的追求,但對他這十八年的苦戀心情已是莫大的鼓勵。

    “謝謝你。”難以說出心中複雜的情緒,呼顏克只能從喉頭吐出對他而言幾乎可說是陌生且艱澀的辭彙。

    “不……用謝我……’他真情流露出的感激對她而言太沉重了,海寧搖了搖頭,“反正我答不答應,都得隨你去興安派,我不過是順應情勢,給你和自己一個方便吧。”

    “還是謝謝你。”他真誠地說。

    他的多禮倒讓海寧受寵若驚,但很快她就領悟到,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師父。若不是深愛著她師父海潮,向來冷峻高傲的呼顏克不可能對她這麼和顏悅色,僅僅為了她同意與他去興安派便高興成這樣。

    只是這樣的用心能得到她師父的回應嗎?

    她不禁為呼顏克的前景擔憂了起來,要是一片真心換來的卻是絕情的辜負,他是不是能如他先前所說的那麼豁達的接受?一顆百孔千瘡的心會不會傷得更重,甚至絕望得做出失去理性的決斷?

    懷著這樣的忖度,海甯在呼顏克的帶領下來到興安派。一路上,不是沒有掙扎,但既然答應了呼顏克,她就必須遵守承諾,直到她抵達位於鏡泊湖畔的興安山莊,看到呼顏克為海潮建造的蒹葭園,那一瞬間的感動讓所有的疑慮全都消失不見了。

    許多言語無法說清楚的事,都在看到蒹葭園時明白了。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明知道阻且長,不管用盡方法都難以追尋,癡心依然不變,執著地守著對佳人的情意,甚至為她建了這座她可能永遠也不會看見的園子。

    至此,她方能體會到呼顏克堅持要她師父到興安派的心情了。

    蒹葭園就是那顆癡心的具體化,他希望心上人能看到這顆赤裸裸的真心,盼望著能得到她的眷顧,這樣的情意任是無情人也要軟化心腸吧?

    但師父不是無情,而是根本沒有心了吧!

    思慕的心已隨著風師伯的死而埋葬,如何回應呼顏克?

    在等待恩師來到興安派的期間,海寧的心情一方面為呼顏克的癡心極有可能無法得到回應而低回不已;一方面則為呼顏克指稱的,海潮與她有可能是母女而感到沉重。

    尤其當傍晚呼顏克通知她海潮兩日後便可抵達興安派,她便陷進難以言喻的複雜心境中。

    因為答案若是肯定的,她將不再是她,不是她以為的那個備受雙親寵愛的海家千金,而是個連生身父親都來不及見上一面、把母親當成姑姑師父的私生女!

    忽然間,她覺得自己好像陷進一場暴風雪中,漫大的風和雪阻礙了她的視線,令她陷進莫名的恐懼和絕望中。

    孤立無助的她是會迷失在風雪中,成為冰冷的屍體,還是成功地通過暴風雪的考驗,存活下來,仿煌的心靈一點都沒有把握。

    一股冰冷的寒意流淌在體內,無論她如何用力抱緊自己都驅趕不了,但與生俱來的傲氣讓她選擇勇敢的抗拒幾乎要撕裂她身心的恐懼,不被打倒。

    就像呼顏克說的,事實不是逃避,就會歪曲成自己想要相信的假像。如果那是真的,她會接受,因為除此之外,她也沒有別的選擇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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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9 00:27:1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鏡泊湖位於牡丹江上游的密林中.縣一席形如銀帶蜿蜒于高山峽谷間的大湖,當地人也稻忽汗海、必爾騰湖。

    湖岸群峰聳峙,山勢曲折迂回,有的直人湖中.形成陡壁,有的彎向外面,成了港灣.加上周圍林木青翠,顯出一派山橫水錯的秀麗風光。

    雄霸一方的渤海國于唐代時在附近建都,名為上京龍泉府,其建築規模和技藝都仿自長安城.後來被契丹攻破焚城,但當時的文明遺跡仍可以在鏡泊湖畔找到。

    於近午時分翻山越嶺來到鏡泊湖畔的興安鎮的朱長樂一行人卻不是來找遺跡,或是仰慕鏡泊湖的優美風光,而是為了向興安派討回海寧。

    儘管如此,尋人的急切心情卻不由自主地被此地的山光水色所轉移,並對當地的繁榮不住讚歎。

    有水源就有繁榮這個道理,朱長樂很明白,可興安鎮不過是個沿著湖岸形成的山中聚落,了不起就是附近居民交換物資的集散地嘛,可眼前的興安鎮卻不僅是這般規模的小鎮,不但百業興榮,往來行旅眾多,房舍更是櫛比鱗次的依序排列,不輸大城的繁榮。

    “十八年前,興安鎮只是個人煙稀少的聚落,但自從興安派在這裏開山立寨後,遠近一帶的山氏慕名遷居於此,如今已發展成有千餘人定居,戶戶富裕安康的繁榮小鎮了。”呼冶達在安排好眾人於鎮上最大客棧興安客棧用餐後,驕傲地對同桌的人道。

    “你是說,興安鎮的繁榮得歸功於興安派?”朱長樂好奇地問。

    “的確是。”呼冶達挺了挺胸,看向有如謫仙般貌美的海潮,進一步解釋,“在下也不怕醜,我們興安派之前不過是興安山地一帶流竄的馬賊,若不是掌門將我們安頓在當時還是個小漁村的鏡泊村,我們現在還是在刀口上舔血、過那種居無定所生活的馬賊呢!”

    “這可不容易。”

    朱長樂道,“若沒有拒額的金錢和心力投人,即使是花費十幾二十年的時間,也別想把湖畔的小漁村變成這樣一個繁榮大鎮,將馬賊群感化成良民了。”

    “世子說得沒錯。”

    相處了十多天,呼冶達從眾人對朱長樂的稱呼得知了他的身份。

    “這全要歸功於敝派掌門投人大量的金錢和心力,興安鎮才有今天。大約十八年前,敝派掌門在龍泉府遺址發現了一批黃金,他胸襟寬廣,為人慷慨,率領我們利用這批黃金將小小的鏡泊村建設成眼前的興安鎮,並讓興安一帶流竄的馬賊凡有心從良者,都可以得到資助,在這裏安身立命。

    “你說的掌門是呼顏克嗎?”夏川明顯得很訝異,是他久居長白,才會昧于消息不靈通,竟不知呼顏克有這麼偉大?

    “正是家師。”呼冶達眼中充滿崇敬。“若沒有他的運籌帷幄,公正行事,興安鎮民和呼冶達都沒有今日的安居樂業。”

    原來他竟是呼顏克的徒弟,怪不得一直為他說話。可這種事話沒有事實佐證,任呼冶達舌粲蓮花也沒用。

    夏川明邊想邊看向海潮,後者神情閃過一抹訝異,但隨即歸於平靜。

    “你這麼一講,我倒是很想立刻一睹貴派的掌門。對了,貴派的山門離這裏有多遠?”朱長樂微笑地問。

    “往鎮西走,不到一刻鍾就可到。若不是擔心會餓壞諸位貴客,我們剛才便可直接趕回本派所在的莊園。”

    “達兄真是善解人意呀,知道我最怕餓肚子了。”

    朱長樂笑咪咪地轉向兩位年長的同伴,“吃飽飯就可以見到呼顏掌門了,相信海前輩和夏前輩都跟我一樣期待。”

    是嗎?

    夏川明臉上閃過一抹苦澀,海潮卻低頭吃飯不語。

    “在下已先遣人回去稟告掌門恩師我們到了,相信他老人家正引頸等待諸位的到訪。”說後頭那句話時,呼冶達的眼光直視向海潮。

    朱長樂彎了彎俊眉,不是他要想得太多,而是呼冶達的神情讓他覺得呼顏克引頸等待的對象唯有海潮一人,而不是其他的“不速之客”,畢竟呼顏克當時只留書要海潮到興安派做客。

    午飯之後,呼也達引須他們朝鎮西騎去,不到一刻鍾,巍峨的莊園建築出現眼前。

    這座依傍著鏡泊湖興建的莊園頗具規模,最前方建有十來丈高的瞭望塔監視遠方動靜,是以一行人還未抵達興安派的山門,管事便率人迎了出來,極為恭敬地引領他們在週邊的馬廄下馬。

    “您就是長白七俠中的海七俠吧?”管事走到海潮面前,一眼就從她俊美的身形認出必然是掌門焦急等待的貴客。“敝派掌門在迎賓大廳恭候海七俠的造訪多時了。”

    “我知道了,請帶路。”

    海潮有禮地回應。

    “請。”

    在管事的帶領下,眾人以海潮為首朝莊裏走去。

    朱長樂狀似悠閒、實則機敏的游目四顧,發現錯落有致的建築和林木之間,有著極為嚴謹的防禦工事。沿途所見,房舍儼然有序,雖非極盡奢華的氣派,但在關外一帶,也是難得一見的富裕,甚至不比他們遼東王府遜色。

    他不由得暗暗稱奇,同時感到納悶。

    像呼顏克這麼有成就的一方之霸,有何理由要大老遠地把海寧給擄來?只是為了要海潮來做客嗎?他又為什麼堅持這點?

    目光投向前方的海潮,某個意念在腦中電閃而過,但閃得太快了,讓他來不及捉住,這使得他備感挫折。

    一定有問題。心裏喃喃念著,朱長樂的嘴巴卻閉得極緊,並將目光轉向海潮身邊的夏川明,後者那張方正的臉容上籠罩著陰鬱的情緒。

    夏川明並不樂意海潮來興安派見呼顏克,剛才就發現他對呼顏克的成就很不服氣的樣子。

    朱長樂邊想邊隨著眾人來到一棟歇山式屋頂的大廳前。

    這是他們一路走來看到最為氣派的單體建築,應該是興安派的管事說的迎賓大廳。

    看其外觀,稱得上峻宇雕牆,就不知裏頭的陳設是否一樣氣派。

    就在管事要迎他們進去時,大廳內走出一高一矮兩人。

    為首的中年男子一身文士打扮,高瘦的身形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當他的目光對上海潮,深邃的眼眸中閃著激動的情意。

    “你來了……”他正要大步奔來,身旁的矮漢卻發出怪腔怪調。

    “這不是海老七嘛!”

    矮漢的眼光同樣對準海潮,只是迥異于同伴的欣悅激動,眼中的光芒卻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氣惱。

    “是什麼風把尊貴的海七俠給吹來咱們興安派這種小地方?”他尖酸地說,“呵呵,之前我們兄弟盛意拳拳的相邀,閣下卻拿喬,這會兒倒是不請自來了。”

    “我海師弟是否不請自來,呼顏兄最好先去問一下令兄。”夏川明不願海潮受到挖苦,代為出頭。

    “夏老三,我又沒跟你說話!”矮漢漲紅一張胖臉,捋了捋衣袖,一副想上前打架的模樣。

    “阿難,海潮的確是為兄邀來,你要是不想見她,這裏由為兄招待即可,千萬不要失了待客之道。”

    高瘦漢子投給矮漢一個威嚴的眼神,後者只好悻悻然地收起拳頭。

    “我又沒那麼說。”

    不理會弟弟的嘟囔,他對著眾人抱拳。

    “失禮了。各位一路辛苦,請先入廳奉茶。”

    話雖是對著眾人說的、那雙眼睛卻緊盯著海潮不放,朱長樂再遲鈍,也發現事情極不對勁。

    從之前的談話中,他猜到高瘦的漢子是興安派的掌門金鞭呼顏克,胖臉矮漢則是銀鞭呼顏難。

    金銀雙鞭兩度向長白派挑戰的事,關外武林無人不知,看那呼顏難顯然對兩度打敗他們兄弟的海潮頗為忌憚、氣惱,可從呼顏克臉上,非但瞧不出一絲氣惱,還顯得情深款款。

    領會到這點,朱長樂感到頭皮一陣發麻。雖然聽過那回事,但事情當真發生在眼前,還是讓他難以接受呀。

    他哪里會曉得海潮是女兒身,呼顏克對她的愛慕非是他想像的斷袖之情。

    就在他胡亂猜疑之際,一行人移步進入大廳。主客依序坐了下來,管事招呼僕人上前奉茶。

    “這是我從關內買進的雨前龍井,以前知道你愛喝茶,這幾年我飲盡關內名茶,就這雨前龍井最為甘甜少澀,你不知是否合你喜好?”呼顏克輕聲細話地道,旁若無人般直視向海潮的眸光裏似繾綣著無限濃情,別說海潮招架不住了,連旁人都有些不自在。

    “呼顏兄……”

    她微微回避他的眼光,低聲喊道。

    “怎麼樣,你喜歡嗎?”看她放下茶杯,欲言又止,呼顏克急切地想知道茶葉的味道是否令她滿意。

    “我倒是覺得不錯。”受不了兩人問暖昧的氣氛,朱長樂大聲喊道。

    “你這小子插什麼嘴呀!我大哥又沒問你!”

    正一肚子火沒處發的呼顏難逮到機會宣洩火氣。

    “我也有喝呀,為什麼不能回答?”朱長樂一臉無辜,明亮的眼眸閃著一抹促狹。“我知道了,前輩一定認為在下是不速之客,不怎麼情願招待我喝這杯茶。沒關係,所謂無功不受祿,在下說個笑話當成茶資。”

    也不理會主人是否接受,他自顧自地往下道:“有個人娶了老婆,洞房花燭夜抱著老婆直親,親到日上三竿仍不放,老婆受不了的說:‘先下床,待會兒再親吧。’那人就回答:‘這可不行。一下床,我得花上半天才能爬上床。’原來他是個矮子。呵呵呵……”

    看他不懷好意地直瞄向呼頗難,在座眾人便知他在取笑呼顏難,年輕一點的如阿麗咬著唇忍笑,年長者雖然是搖頭,臉上卻明顯有著笑意,至於被取笑的呼顏準則火冒三丈,仿佛隨時都要抽出他的銀鞭甩向膽敢冒犯他的小子。

    “世子,你太無禮了,還不快道歉!”擔心呼顏難會出手,海潮先發制人地斥責朱長樂,接著才轉向呼顏難。“呼顏二哥請息怒,世子只是孩子氣重,才會冒犯你,請你見諒。”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這臭小子……”雖然被海潮細聲細氣地喊一聲呼顏二哥很舒服,而且是舒服得莫名其妙,呼顏難還是不打算輕易放棄這個正好可乘機發洩心頭火氣的好機會,語氣顯得氣呼呼。

    “好了,阿難。”聽到海潮對弟弟的稱呼,呼顏克心頭的不悅陡然消失。

    海潮既然願意喊呼顏難呼顏二哥,自是也願意喊他一聲呼顏大哥。感覺到兩人已從敵對的關係進展到友誼的層面,呼顏克的欣喜自是不在話下,並同時領悟到之前為了得到海潮使用的強硬手段根本是錯誤的,如果當時用的是懷柔的方式,他與海潮說不定早就有更美好的發展了。

    想到這點,心頭又是萬般滋味。

    “大哥,那個臭小子……”

    “阿難,你是前輩,又是主人,跟個晚輩、客人計較,不是顯得沒有器量嗎?”呼顏克勸道,接著轉向朱長樂,“這位是……”

    “他是小徒的未婚夫,遼東王府世子。”海潮為兩人介紹。

    “我沒聽甯兒提過她有未婚夫。”呼顏克眼光評估地打量朱長樂。“倒是呼冶達有傳信回來,說你此行的同伴中有個遼東王府世子,原來他是甯兒的未婚夫呀。”

    聽他甯兒甯兒地喊著親熱,朱長樂不由得和夏川明面面相覷。

    這是綁匪對肉票該有的昵稱嗎?

    “呼顏兄,既然你主動提到海甯,夏某就要請教你從長白派擄走敝師侄海甯意欲為何?”

    呼顏克淡淡一曬,沒理會他咄咄逼人的質問,反將熾熱的眼光圈在海潮身上。

    “我對甯兒並無惡意,這幾日她跟在我身邊,我拿她當親生女兒看待,沒敢讓她受任何委屈。海潮,你知道我這麼做,只是為了你、你能來……”低啞的語音因激動而顯得硬咽,“我很開心……”

    他熱烈坦率的告白讓海潮心情況重,好想要大聲喊叫,拜託他不要這麼癡,她不值得,不值得……

    但這些話當著這度多人面前,她可說不出來,是以只能將苦澀的請求硬吞下喉頭,暫時放在心上,只是低下聲音拋了句:“我想見甯兒。”

    “甯兒會在蒹葭園等你,那是我為你建造的花園。”

    “為我建造?”她愕然以對。

    “嗯。”呼顏克的臉色微顯靦腆,眼中盈滿情意。“若沒有這座蒹葭園,這十八年來我還不知要怎麼過呢。”

    “你……”海潮哭笑不得,眼前的呼顏克不再是她認識的那位元了。

    以前的呼顏克是絕不會當著別人面前說這種露骨的話,可是現在的他……

    天呀,就連呼顏難都是一副快昏倒的哭喪模樣,心裏大概在想著八成是她使的邪術,讓呼顏克變得這麼異常吧。而在座的其他人有的瞠目結舌,有的頻眨眼睛,自己更是頭痛得想甩下這一切麻煩逃跑。

    “呼顏克,你不要太過分!”夏川明忍無可忍地撂下警告。

    “我哪里過分了,夏兄?”呼顏克丟給他一個不客氣的眼光,“我只是對喜歡的人表達愛慕之意,應該不關你的事吧?不要你自己不敢做的事,也不准別人做。”

    “你說什麼?”

    眼見兩人就要在眾人面前上演一出情敵見面分外眼紅的戲碼,為免兩人做出更過分的事,海潮急急地說:“你們別吵了!呼顏兄,我現在只想快點見到甯兒,請不要節外生枝。”

    “這不是節外生枝,而是我……”呼顏克本來還要再說,但海潮眼中無言的懇求讓他不得不把滿腹的情意暫時擱回心上。

    也罷,其他話就等兩人獨處時說吧。

    “好,我現在就帶你到蒹葭園看甯兒。”

    “好。”

    “阿難,”呼顏克站起身,對弟弟交代,“你替我好好招待夏兄等人。管事已為他們安排好客房,你要廚房送些好吃好喝的款待他們,我先帶海潮參觀蒹葭園。”

    “等等!”夏川明和朱長樂異口同聲地喊道,兩人互看了對方一眼,夏川明考慮到自己並不如朱長樂有立場反對,便示意由他開口。

    朱長樂慎重地微一頷首,注視著呼顏克道:“呼顏掌門為何不把海寧請出來跟我們見面?或者,讓在下也隨海前輩進蒹葭園見未婚妻,順道欣賞呼顏掌門這十八年來的心血?”

    呼顏克蹙眉看他一眼,“既來之,則安之,你要見海寧也不必急於一時。倒是我的蒹葭園已等了海潮十幾年,這番心情我只想跟她分享。世子要是對蒹葭園有參觀的興致,改日呼顏克一定奉陪。”

    說完,不容旁人再多說,他率先朝外走去,海潮急忙跟在身後。

    為了早點見到海寧,她也管不了呼顏克的露骨情話讓她有多難堪了。

    而其他人,就只能瞪視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各人心事各人知了。

    ※※※

    要他乖乖待著等消息,門都沒有!

    朱長樂不認為自己是那麼有耐心的人,當機立斷地要侍從掩護他,偷偷溜出興安派為一行人安排的客房。

    他一點都不擔心會被人逮到他在興安派裏“閒逛”。呼顏克對海潮的用心太明顯,就算被逮到,看在海潮的面子,呼顏克也不會為難他。

    再說,他輕功這麼棒,豈會被人逮到嘛!

    懷著強烈無比的自信心,朱長樂離開位於西側的客舍,辨明方向,朝之前向管事問出的蒹葭園方位前進。

    午後的這段期間,有事該做的人全都忙著工作,沒事做的人也都乘機去睡個午覺,興安派的內院少有閒人走逛,朱長樂仗著自己身手過人,輕易避人耳目地芽越了數重院落,來到一座回廊。

    “沒想到興安派這麼大,還要往東走幾重院子才能到蒹葭園呀。”他嘴上咕噥著,沒防備到轉角處有人閃了出來。

    “啊?”幸好他眼明手快,及時捉住那人身軀,才沒跟對方撞個正著。

    “咦?”軟軟的耶。

    “下流!”嬌斥聲中,一隻雪掌打了過來,朱長樂急忙避開,兩隻手也從對方胸前移走。

    “我又不是故意的,沒看清楚你是女的嘛!”他邊解釋,邊往對方臉上瞧去。

    “啊?”發火的眼眸雖然快將他燒出一個洞來,卻像極了他夢裏一雙懸掛在深黑夜空裏放光明的閃亮星辰,怒氣也難遮掩其間的慧黠精靈,一閃一閃的喚出他的記憶。

    “你……”他激動地喊著。

    “甯妹妹,甯妹妹……”

    咦?這聲音不是他的呀,是誰在喊?

    可惡!竟有人膽敢竊占該他獨享的稱呼,是誰?

    領悟到這點的同時,朱長樂的目光帶著強烈的抗議直視向身前的少女。可惜對方這會兒只想著逃跑,無心理會他。

    “快讓開!”她嬌斥道。

    “讓?”朱長樂膛目。

    “甯妹妹……”聲音更近、更急了。

    “啊,來不及了!”

    知道呼喚她的人隨時都會趕到,“甯妹妹”懊惱不已。

    “誰說的?”看她表情,朱長樂便知道她在躲那道聲音的主人,心情大樂下,抓住她的手往廊外的水池跳去,低聲喊道:“跟我來。”

    由於時間緊迫,“甯妹妹”沒時間多做考慮,等她發現自已被帶得跳向水池,已經來不及掙扎,在求救的聲音沖出喉嚨前,她感到身體被帶得往上,匆忙間領悟到抓她手的男子這麼做並不是要帶她跳水,而是借著突出于池面的石頭使力飛升。想到這點,她連忙提氣配合,接著便發現自己被安穩的帶上從鄰牆伸向池面的大樹上。

    兩人一在繁茂的枝葉間藏好身,一名身材圓滾的青年隨即來到,還邊走邊念道:“奇怪,明明看她往這裏走來,怎麼不見了?該不會是聽我在喊她,故意跟我玩捉迷藏吧?呵呵,她倒是挺好玩的。”

    做下結論後,青年胖子眼光機敏地左顧右盼,當那對銳利的眼眸往水池的方向看過來時,緊靠在一起的兩人都屏住氣息,握在一塊的手同時緊了緊。

    但他很快收回眼光,大概是沒想到他口中的甯妹妹會跳到水池的對面,躲到樹上吧。

    其實,若不是朱長樂輕功過人,腦筋靈活,“甯妹妹”也不可能來得及躲到樹上去。

    “她會在哪呢?甯妹妹,甯妹妹……”

    他邊喊,邊往前搜去,圓滾的身軀撞進附近房間的門戶裏。

    好死不死的,那房門與樹這邊剛好可以遙遙相對,“甯妹妹”不願冒險和對方撞個正著,只好待在樹上等待,黑白分明的眼眸警戒地瞪著前方。

    至於朱長樂,打從兩人上樹後,只分了些注意力打量“情敵”,兩隻眼睛便無法自“甯妹妹”身上轉開。

    從交握的掌心傳來的冰涼,絲毫無法澆冷他熱切的心情,反而挑弄起他心頭更的烈的火熱。

    好柔好軟好滑好膩的手喔。

    握得他全身酥麻,有說不出來的受用。

    而隨著吸氣飄蕩向鼻端的少女獨特體香,更讓他色授魂與,飄飄欲仙。

    還有那張臉,哎喲,沒事幹嘛美成那樣,這雲鬢花顏點絳唇是存心要迷死他嗎?組合起來那麼美,分開、單個看也無可挑剔,最重要的是,這些都是他的!

    沒錯,光從眉目間的神采,朱長樂便可以肯定眼前的“甯妹妹”就是他的未婚妻海甯。

    最初他會在長白派誤以為風想柔就是海寧,便是兩人相似的眉目惹的禍。畢竟他與海甯相識在幼年時,又有十幾年沒見面,也不能怪他錯認嘛。

    然而此刻近看之下,他發現未婚妻出落得比記憶中更美。除了與童年相似的眉眼外,她優美的輪廓,秀麗的挺鼻,毫無瑕疵的雪膚,以及那誘人犯罪的櫻桃小嘴,都好……咦,他猛然誓覺到,除了那雙眉眼外,海寧竟像極了一個人。

    可不是那個美如天上謫仙下凡塵的海潮嘛。

    這令他暗暗驚疑起來,就算兩人同姓海,有血緣關係,也不至除了眼眉外,都像從同個模子造出來這麼像吧!這使得他更加仔細的梭巡著海寧姣好的面容。

    熱,熱,熱!

    被盯得頰膚燙熱,胸房處咚咚咚聲不斷敲著著海寧,著惱的看向熱源處,發現朱長樂緊盯住她的眸光,不由得更惱。

    她朝他擲去個警告意味濃烈的兇惡眼神,但後者非但沒有收斂投向她的熱情眼光,還故意朝她眨了眨那對男人而言太過濃密卷翹的長睫,並放肆地以拇指按撫她被握在他手上的措頭,令她羞惱得漲紅一張臉。

    就在她意欲掙扎,破口大駡前,那張端麗的男性嘴唇無聲地努了努,並以眼光示意她注意前方。

    海寧趕緊朝前看去,正好看到身材圓滾的青年從房裏走出來。

    “就連床下、椅子下都找過了,就是沒有,甯妹妹大概是跑到前面去了。”青年自言自語道,“哎,也不打聲招呼,害我浪費時間在這裏找半天。”

    說完,他著急地提起腳步往前方趕去,別看他身材稍嫌臃腫,又生了一雙短腿,跑起來卻極為迅速,一轉眼就不見人了。

    不過海寧還是耐心等了一會兒,確定他不會回來後,才甩開動住她的男性手掌,身輕如燕的跳下來,腳尖在池面的石頭上一點,順利跳回長廊。

    “等等我呀,甯妹妹!”

    頭皮一陣發麻,有極短的刹那,海寧還以為是那個陰魂不散的呼顏鑫回過頭來,但那聲音比起呼顏鑫的粗啞,顯得醇厚綿軟了許多,她回眸一瞧,對上一張笑咪咪的俊臉。

    “甯妹妹,你好沒良心喔。危機一解除,就把我拋下不管了。”

    “你是誰?”

    她眼神戒備地上下打量他。

    “哎,你不記得我了嗎?”那張俊美的臉容立刻蒙上一層淡淡幽怨,但隨即又閃亮了起來,優美的嘴唇輕揚,露出爽朗的笑容。“都十三年沒見了,也難怪你認不得我了。沒關係,等我給你說個笑話,你一定會記起來。”

    接著,也不管她有沒有意願聽,朱長樂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唐朝有個崔思海有口吃的毛病,他的表弟常常借此戲弄他。有一回,表弟對他說:‘我叫你學雞叫,你就會學雞叫,你信不信?’他當然不信,便說:‘嘴——嘴巴是我的,我就不叫,你你你豈能奈奈我何?’表弟說:‘只要你有問必答,我就能讓你學雞叫。’崔思海不信,兩人便賭一碗牛肉面。表弟抓起一把穀子,拿到崔思海面前問是什麼,崔思海就答:‘殺殺殺……’”

    噗哧!

    海寧被他唱作俱佳給逗笑,朱長樂立即眉開眼笑地叫道:“你笑了,你笑了!”

    “你很無聊耶!我笑就笑,你幹嘛這麼樂?”她不解地問。

    “我當然樂啦。”朱長樂嘴角直往上揚,一雙深邃明亮的眼眸盈滿柔情萬縷,熱切地說:“依照約定,只要我能逗笑你,就可以娶你進門。”

    “誰說的?”海寧驚愕得倒退一步,看眼前的男子相貌極為俊美,眼神澄亮有神,怎麼滿口胡言亂語,比自作多情的呼顏鑫還瘋呢?

    “家父呀。當年他說,等我把笑話說好了,就能娶你了。怎麼,你不記得了嗎?”

    海甯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哪里會記得他父親有說過什麼。

    不過這些話,好像……嗯,在哪里聽過吧?

    “你到底是誰呀?”她滿眼疑惑。

    “我是你的未婚夫朱長樂呀!”

    沒耐心等她記起來了,他索性表明身份。“可別告訴我你連這點也不記得喔。”

    朱長樂三個字,有如鑼聲三響,震得她腦中轟轟響動。

    眼前這個神清氣爽的俊美青年,就是朱長樂?

    海甯從來沒想過朱長樂會長成這樣。事實上,朱長樂對她一直只是個名字,她並沒有花太多心神想過他。

    不過,就算要想像,朱長樂好像也不該是眼前的樣子。

    他應該像遼東王一樣威風凜凜,面容莊嚴,可他看起來頂多有些驕傲,至於莊嚴,那副嘻皮笑臉的樣子連莊重都沒有。

    可這傢伙自稱是朱長樂,看他的臉容也的確有幾分相像于遼東王,那麼,他果真是朱長樂?

    “甯妹妹,你是不是高興得呆了呀?怎麼好半晌都沒什麼反應。”朱長樂納悶道。

    海甯白他一眼,“我是被你嚇呆了沒錯。如果你是朱長樂,就應該待在遼東王府裏,怎會在這裏?”

    “我來找你呀。”

    他深情款款地道,“聽海世伯說,你追著令師到長白,但等我趕到時,你卻被呼顏克給擄走,我便跟令師到這裏救你了。”

    “你跟師父來的?那麼師父……”海寧一臉急切地追問。

    她便是聽侍女小珍說來了長白派的貴客,等不及呼顏克傳喚,便急著跑出來,正好躲開呼顏鑫的癡纏。但沒料到呼顏鑫不死心,從小珍那裏知道她出園的事,緊迫在身後。

    “你們沒碰上面嗎?呼顏克將海前輩帶進蒹葭園,還不讓我們跟呢。”

    八成是自己從側門跑出來,以至於沒跟呼顏克派來通知的人照上面。海寧穩住心神,轉身朝來的方向走去。

    “甯妹妹,等我呀!”

    雖然對她一聲招呼都沒打便走自己的,十分懊惱,但好不容易見到她,朱長樂捨不得就這麼分開,只好緊追在她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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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9 00:27:4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蒹葭園雖然不是名副其實的蘆葦園,還種有數不清的琪花瑤草,不過從入口的園門到貫穿全國的人工河都有蘆葦的蹤跡。

    由蘆葦編織成的園門有種樸素的美感,搭配同樣由蘆葦夯築的園牆可說是相當益彰。河堤兩旁生長的蘆葦叢,則讓人在此盛夏時節,看過去別有一番蒹葭蒼蒼的美感。

    海潮一路沈默,任呼顏克帶領著測覽園內風光,走過蒹葭河上的伊人橋,繞過河畔的青青子矜亭,以及許多從詩經裏的情詩詩句摘出為地名的亭臺樓閣,聽呼顏克訴說辟建蒹葭園的點滴過程,心情百感交集。

    那張煥發著不輸年輕人熱情的臉容,讓他看起來至少年輕十歲,然而眼眉嘴角處的皺紋,仍留有清楚的歲月痕跡。

    他跟她都不年輕了。

    但為何呼顏克環保留有似乎用不完、屬於年少時才會有的熱情呢?

    尤其這熱情又是針對她而來,更讓海潮的心情反復。

    看到蒹葭園,她立刻就領會到呼顏克堅持邀她到興安派做客的緣由。

    這座園於是他十八年來的癡心的具體化,無言地表達著他追逐她的心意,儘管道阻且長,儘管不論他如何用心追求,她都宛在水中央似的看得見碰不著,他依然甘之如飴,只願她明白他的情意。

    可是——

    她受不起呀!

    強烈的苦澀從體內湧出,海潮不曉得自己還能怎樣拒絕這個癡戀她十八年的男人。

    嚴詞以拒,她試過了;捅他一刀,她做過了,為何他還是不肯死心?

    我本將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他這樣的聰明人豈會不懂她心裏只有風揚,豈會不明白他種種作為,不過是白費力氣,為什麼還這樣癡?

    海潮其實不是全然不懂,因為她就跟呼顏克一樣癡,只是,呼顏克以往給她的印象雖是有情,她卻到現在才明白他的情有多長,他的心有多癡。

    “前方是在水一方樓,樓高有五層,從頂樓不但可飽覽全園風光,還可以看到鏡泊湖一方的景致。走,我帶你過去看。”呼顏克說到興起,伸手向她,海潮猶豫地瞪著那只大掌。

    “是我唐突了。”他收回手,不在意地笑了笑。“地上濕滑,我才想攙扶你,沒有別的意思。”

    “沒關係。”她輕搖螓首,回避著他深情的眸光.看向水中的樓閣。

    “前面有船,也可以施展輕功過去,我根據五行八卦的原理,在水中安置了供踏腳的石柱。僕人平時以船渡水,我自己則習慣施展輕功踏水過去。”

    “那就用輕功好了。”

    “好,請注意我落腳的位置。”呼顏克細心囑咐之後,率先施展輕功橫渡水面,海潮落後他一步,依照他落腳的方位尋到踏腳使力的石柱,兩人一前一後如一雙輕靈的雁鳥迅速飛抵在水一方樓。

    此樓的基底是以鏡泊湖岸峭壁的青石築成,樓層建築則是用鏡泊湖周圍的林木為建材,共分五個樓層,呼顏克帶領海潮一層層的參觀。

    除了第一層做為碼頭、花園、花廳及廚房,第三層是藏書閣及書房,第二層和第四層都有精緻的房間,第五層則是四面開闊的觀景廳,從這裏往外看,無論是近處的風光,還是遠處的晴山秀水,都可飽覽無遺,的確是一處賞景的佳處。

    呼顏克的心情極為高昂,蒹葭園的每寸景致本就是為海潮而設,如今,他思之不得的佳人就在眼前,自然是心花怒放,有說不出來的歡喜。

    “那座鏡子般的大湖就是鏡泊湖,我找一天陪你去遊湖……湖畔還有許多值得一看的景致……往下看去,在水一方樓下的情湖像一面小鏡子,還有……”

    見他談興甚濃,神情顯得意氣風發,海潮卻是心情忐忑。

    原以為到了這裏,就能見到海寧,哪知登上了五層樓,還是沒見著人。

    更糟的是,呼顏克遣退了將茶點送上樓的侍女,留下兩人獨處,那雙深情的眼眸又灼熱地盯著她不放,讓她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海潮,我真高興你在這裏。”他低啞的聲音埋藏著萬千柔情。

    海潮別過頭,躲避他過於灼人的眼光,儘管有些驚慌,表面上卻力持鎮靜。

    “甯兒沒在這裏。”

    聽她的語氣似乎有些不悅,他連忙解釋,“她住在白露未曦小館,我已經派人通知她,甯兒應該很快會趕來相見,你別急。”

    “我沒急。”她橫他一眼,卻不知自己無形中流露出來的嬌媚,更讓呼顏克血脈賁張,心跳加快。

    以往她對他只有冷顏峻色,此時卻是嬌嗔,怎不讓他欣喜若狂!

    “那就好。”他癡癡地說。“我有許多話想跟你說,甯兒慢點來也好。”

    “不好。”她搖頭,神情苦惱地注視著他,“我以為上回咱們已經說得夠清楚了。”

    “你是讓我明白你的決心,可是我的決心你懂嗎?”他沒有因她的話而退卻,反而大膽的伸出手握住她來不及逃的柔荑,那觸手的柔滑幾乎讓他難以自持。

    “你別這樣。”

    她用力想抽回手,但他不肯放。

    “海潮,我只是要你明白我的心意,這有過分嗎?”呼顏克眼中有抹受傷,一再遭到拒絕,對他高傲的男性自尊無異是慘痛的打擊,痛苦在他體內擴散,使得喉頭緊縮。

    “明白還不如不明白,你這是在為難我。”海潮別過臉苦笑。

    “我沒有要為難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瞭解,我呼顏克沒那麼糟糕,比起風揚,我更優秀。”

    “我承認自己以前是看錯你,如果你想證明這點,我可以跟你道歉。”她坦率地看進他眼裏。

    “我想要的不是那個。”

    “但我能給你的只有這個呀!”她再次用力,這次終於抽回自己的手,迅速從椅子上站起身,退離他數步,眼中交錯著複雜情緒,和一抹懇求。“我承認對你的評價並不正確,一直拿你當以前的那個馬賊頭看,卻不知道你早已退出那種生活,成為挺天立地、助人為善的好人。對不起,呼顏大哥,以往有任何得罪之處,小妹願意向你致上最誠摯的歉意。”

    “海潮!”無法形容心情有多激動,能得到她的認可,是他十多年的衷心期盼呀。“不用跟我說抱歉,十八年前的呼顏克的確是個殺人不眨眼、無惡不做的馬賊頭,但自從遇見你,在你眼中看到鄙視,我就決心要變成一個不一樣的人。”

    “十八年前……”思緒悠悠轉蕩,十八年前的自己還只是個天真無憂的少女,一次跟著大師兄風揚來到興安山區,在那裏遇見正在做案的呼顏兄弟,仗義出手與之對抗,從此結下這段不知該說是孽,還是什麼的緣分。

    當年的她正值青春年少,師兄風揚威武俊美、意氣風發,牽繞著她少女的情思,但如今……那人已成為黃土一抔,而自己……想到這裏,海潮悲從中來,強烈的傷痛撕扯著脆弱的心房,幾乎要崩潰。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嗎?我是永遠忘不了的,因為第一眼我就愛上你了……”

    “你……”她搖頭,想告訴他自己不值得,卻因為喉頭硬咽而暫時說不出來。

    “你卻不願意接受我,心裏只有風揚,因此我才提出挑戰,想在你面前打敗風揚,讓你知道我比他強,卻沒想到會敗了……”

    海潮合起眼瞼,比任何人都清楚呼顏克失敗的原因。不是因為他技不如人,而是為了要救她,以身替她擋下呼顏難一鞭。

    “我答應過你,如果敗了,便要改過自新,不再當馬賊,可是不當馬賊,我又不曉得自己能做什麼,撂下一大票弟兄又放他們何去何從?正當此時,我在渤海國上京遺址挖掘到一批財寶,便利用它們安頓弟兄,在鏡泊湖畔的小漁村落戶下來,從此鏡泊村變成了興安鎮,興安派也不再是馬賊幫,而成了安居樂業的良民。”

    “這些事我聽呼冶達提過,那時才曉得自己錯得有多離譜。當年並不認為你會依的行事,這幾年來我又隱居在奉天,對外界的事並不靈通……”

    “原來,我在你心裏是那麼低……”他自嘲的聲音裏有著落寞。

    “對不起……”她慚愧地看著他,“我早該知道似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必然會依約而行。看到你如今的成就,我既敬佩又欣喜……”

    “這全是因為你……”他保情地道,“為了你,我想變成一個更好的人,好在你眼裏不再看到鄙視……”

    “不,我的看法算什麼?如今的呼顏克已是興安鎮民眼中的大恩人。”

    “可我在意的看法只有你呀!”

    “你……”

    海潮的心情洶湧,怔怔的注視著呼顏克。

    如果十八年前就知道他這份心意,她會不會動心呢?

    這個疑惑從她心底升起,當年的她為與風揚和雪晴芳的三角之戀苦惱不已,如果當時便遇到如今的呼顏克,她是否可以斬斷對風揚的愛戀,投向他?

    ※※※

    “咦?你怎麼停下來了?”

    跟著海寧來到蒹葭園的朱長樂,一路忙著欣賞國內精巧的佈置,不住讚歎,豈料走著走著,海寧突然停下腳步,害他差一點收腳不及地撞過去。

    雖然自己是不在意撞到那具軟香溫玉般的嬌軀,並順便抱個滿懷,但就怕唐突了佳人,惹來海寧的怒氣。他可記得她小時候有多凶,就是剛才重逢時,也曾不留情的出掌,要是真的惹惱她,一場排頭是少不了得吃。

    但他越這麼小心冀冀,她好像越是擺架子。非但之前,徑往前走,不理會他,此刻依然緊閉著唇,不說話就是不說話,兩隻眼睛往前方瞧。

    沒奈何下,朱長樂也只有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發現兩人來到一座小湖畔。

    湖面如鏡還可以看到無數大小魚兒游來游去,周圍則種著垂柳,湖中心建有一座樓閣,但就是沒看到橋,倒是見到有小船系在兩岸的碼頭上。

    “依我看,那座樓可看到的景致大概是全國最美的了。論隱密性也極高,不但可登高瞻遠,周圍的動靜都能盡收人眼裏,而且不怕被人偷聽偷看。甯妹妹,你帶我來這裏,該不是想跟我說悄悄話吧?”

    原本不想回他話的海寧,聽到這裏,再也忍不住火氣地瞪向他,“你亂講什麼?”

    朱長樂摸摸鼻子,心知是自作多情,但總比他一路上自言自語,海寧都不理他的情況要好。

    “誰教你不理人,我當然只有自言自語娛樂自己了。”

    這麼說倒是她不對了?

    濃密有致的翠宇微微蹙起,瞪著朱長樂,海寧發覺自己對朱長樂是有點不客氣,就連面對那個討厭的呼顏鑫,她都還能忍住脾氣,客套地應付。但不知為什麼,面對朱長樂那張嘻皮笑臉,她連客套都想省了。

    見她只是皺著眉瞪他,沈默不語,朱長樂只好再度自言自語了起來。

    “一路上,你停也不停,走得我氣喘如牛,現在休息一下,也好啦。可你不是急著見令師嗎?還是你也想坐下來休息,讓我說個笑話給你聽?”

    “誰有心情聽你說笑!”她的語氣仍是不怎麼客氣,但態度和緩了些,指了指湖中心,接著道:“師父應該就在那裏。”

    “咦,你怎會知道的?之前你不是還不知道令師跟呼顏克進了蒹葭園嗎?”

    海寧在湖畔的草地坐了下來,將下巴頰歇在曲起的膝蓋上,面向小樓道:“那座樓的名字叫在水一方樓。”

    他點了點頭,跟著坐下,並伺機表現他文學方面的見識。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這是詩經蒹葭篇裏的句子。呼顏克倒是挺有心的,園名蒹葭,樓也取名在水一方,莫非他在單相思什麼人,為對方建了園,起了樓……咦,不對呀!我先前有聽呼顏克提過,蒹葭園是為海前輩所建。難道他……”說到這裏,朱長樂的臉色一陣古怪。

    海寧根本沒理會他是什麼臉色,仍是望向那樓閣,“你說得沒錯,呼顏伯伯是對師父用心良苦,相思情深。所以,我才會在想,該不該現在就過去打擾他們?呼顏伯伯好不容易將師父請到這裏,一定有好多話想對她說吧。”

    “可是你不會覺得……”話說到一半,海甯那張純真無垢、玉潔冰清的絕美臉容便轉向他,看得他心房猛跳,幾乎要忘了呼吸,並猶豫了起來。

    她看起來好純真喔,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會不會汙了她的耳朵呀!

    想到這裏,他改弦易轍地道:“也好。反正我們也很久沒見面,我也有很多話想跟你說。”

    她懊惱地白他一眼,將被紅霞悄悄佔領的俏臉給轉開,嬌嗔地道:“你這個人怎麼老愛亂講話!”

    “我哪里有亂講話,我說的都是真心話呀!”他大喊冤枉。

    海甯又一次睨向他,似笑非笑地道:“你嘴上抹油呀?油腔滑調的!”

    “我沒有油腔滑調啦!”朱長樂呱起嘴,澄澈的眼眸含著無限委屈的直瞅著她。“我是真的有好多話想跟你說。算一算,我們有十三年沒碰面了,難道你都沒話跟我說嗎?”

    “沒!”她決絕地道。

    “啊?我知道了!你是不好意思承認吧?”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她一點餘地都不留地冷笑道,“什麼十三年沒碰上面,我根本不記得跟你見過,好不好!”

    “你……”他只手捂住胸口,臉上的表情顯得備受打擊,“枉我這十三年來夙夜匪懈的為你學說笑話,你居然說不記得見過我?海寧,你知不知道自己很過分?接下來,你該不會想告訴我,你連我是你的未婚夫這點也不記得了吧?”

    面對他的指責,海寧雖然想說連這點也想給忘記,但面對朱長樂受傷的表情,那樣任性的話怎樣也說不出口。

    她低著頭,悶悶地回答:“我沒忘,家裏的人也不會讓我忘……”

    “可你不記得……”

    “拜託!”她不耐煩地打斷他,“當時我才四歲!有幾個人可以記得自己四歲時發生的事?”

    “可當時我也才七歲呀,就記得!”

    “你天資聰穎嘛!”她索性一俱高帽子送上去,省得他跟她爭辯。“反正我不記得了。”

    “那你也不記得家父說過,一等你會被我講的笑話逗笑,就將你娶進門的事囉?”他失望地問。

    “這件事老被家人當成笑話說起,我想忘也忘不了。”她不情願地回答,困擾地看進朱長樂明亮、迷人的眼眸。“你不覺得整件事太荒謬了嗎?就因為一個四歲小女孩和一個七歲小男孩吵了起來,男孩的父親就用這種方式向小女孩道歉?這可是關乎兩個人終身幸福的大事呀,豈可這樣草率嘛!”

    “事情不像你說的那樣啦。”朱長樂忽然以一種神秘兮兮的語氣說,引起海寧的好奇。

    “難道還有其他原因?”她狐疑地問。

    “沒錯。”他慎重地點頭,“你可能不知道,家父當年曾和你的小姑姑訂系,可惜你那個姑姑沒福氣,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家父還為這件事難過了許久呢。”

    這件事她當然知道!但海寧嘴上沒有承認,反而問道:“這是王爺告訴你的?”

    “不是啦。我那個爹為人嚴肅,怎麼可能把年輕時的事跟我說!這件事是家母說的。她說,家父一見到你,便想起那個沒緣的未婚妻,因為你與她簡直是一模一樣的可愛,才想惜著我跟你的婚事,彌補當年沒娶到你姑姑的遺憾。這可氣得家母有三天不跟家父說話,讓他睡了三天書房哩!”

    海寧聽得心頭一跳,沒料到遼東王竟對姑姑師父海甯癡情若此,如果他知道昔年的未婚妻沒死,會不會跟呼顏克一樣癡纏?

    想到這裏,她就頭痛了起來。

    “所以,我倆的婚事不是草率決定的。”朱長樂下結論道。

    “就算是這樣,還是嫌草率。當年我才四歲,你不過是七歲,就算覺得我當時可愛,但萬一我長大後一點都不可愛,豈不是要讓你懊悔得想退婚!”她婉轉地表達心中的不滿。

    “本來我也是有點擔心,但見到你就不會了呀!”朱長樂一雙柔情款款的眼眸朝她望來,看得海寧一陣臉紅心跳,難為情地避開。

    “你出落得比我期待的還要嬌媚動人。再說,這樁婚事也不是家父一個人做主的……”

    “怎麼說?”當年明明是遼東王提出婚事,讓海家無法拒絕。

    “你不覺得我倆的相遇是緣分使然嗎?’他深情地道,“如果不是為了追那只黃金鳥,我不會闖進你住的院落遇到你,自然也不會跟你爭吵,家父又怎麼可能聞聲而來,看到了你,決定我倆的婚事?所以,這樁婚事是老天做主,黃金鳥為媒,我倆可說是天作之合。”

    海寧聽得心情一陣圈圈叉叉,這是什麼跟什麼呀!但另一方面又不得不佩服朱長樂亂扯的功力,居然可以把他們的婚事扯到老天爺做主!

    她深吸了口氣,面對朱長樂充滿樂觀期待表情的俊臉,雖然很不忍心澆他冷水,但還是覺得有必要把自己的立場說清楚。

    “那是你單方面的想法。或許你覺得我是良配,但有沒有想過我是否也是一樣的想法呢?”

    “你是說……”他瞪大眼,臉上有抹無法置信,“不可能吧!撇開我是遼東王府世子這點不談,我會說笑話,文武兼備,長相俊美,頭腦聰明過人,才能出類拔萃,脾氣又好……不管是橫看豎看,條件都是一等一的良婿人選,你怎麼可能會不喜歡我?甯妹妹,你在跟我開玩笑吧?”

    “這不是你條件好不好的問題。”雖然覺得他在自吹自擂,但海寧也不得不承認朱長樂的條件是很不錯。“你的條件都很……好,可是,撇開那個我不記得的第一次見面,今天才算是我們的初次見面,你要我現在就決定要不要喜歡你,未免太快了!”

    “不會呀,我就是一見到你就喜歡呀。”他坦率的說。

    “那是你呀!”她白他一眼,說得嘴巴都快幹了,怎麼朱長樂還聽不懂?“我沒那麼快。”

    他靜默下來,看了她許久後才說:“我明白了。你有心上人是不是?”

    “我……”沒料到他會這麼敏感,但海寧無論如何也不會說出自己的單戀,避開他銳利的眼光,她吞了吞口水,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會那麼說,不是因為心裏有別人……”

    “天呀,不要告訴我,你喜歡的是那個圓圓胖胖的傢伙!”朱長樂哀鳴道。

    “你不要亂講,我才不會喜歡那個呼顏鑫呢!”她氣呼呼地說。惱火朱長樂竟會以為她是為了呼顏鑫而拒絕他。

    “呼顏鑫?”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警覺的眯起。

    “我要是喜歡他,幹嘛還要躲著他?你這顆自詡聰明過人的腦袋到底想到哪里去了!”

    “噢。”他搔搔腦袋,狐疑地注視著她氣紅的小臉,然後問:“呼顏鑫就是那個矮胖子嗎?他是呼顏兄弟的什麼人嗎?”

    “他是呼顏難的兒子。兩天前,呼顏伯伯帶我到鎮上逛時,正好遇到他從外頭辦事回來。知道我就住在蒹葭園,便溜進園內找我癡纏。我煩得不能再煩了,怎會喜歡他嘛!”說著,她丟給朱長樂好幾個嗔惱的白眼,後者不但不以為忤,反而覺得她生氣起來時也別有一番美感,迷煞人哩。

    “是我錯了,長樂哥哥在此給甯妹妹賠禮。”他揖手為禮,把她當菩薩一樣拜了好幾拜,讓海寧好氣又好笑。

    “你這人實在是……”她搖頭。

    “讓人生不了氣,是吧?我娘也這麼說喔。”他得意地道,邊覷她臉色。“如果甯妹妹不是為了有心上人的關係,才不願喜歡我,那我就明白了。”

    “明白什麼?”海寧忐忑地問。無法再相信他那顆腦袋了,誰知道朱長樂會不會說出比她喜歡上呼顏鑫更荒誕的事來。

    “大概是我還不夠好,不能讓甯妹妹對我一見鍾情。”

    這次說得還算正常,她松了口氣,聽見他繼續道:“但沒關係,我們就當之前從來沒訂過婚,假裝我們現在才認識。你好呀,小姐。在下姓朱名長樂,家住奉天,為遼東王府世子,不知有沒有榮幸跟小姐結交,並進一步締結良緣呢?”

    海寧越聽越無力,抗議地道:“哪有人第一次見面就說到締結良緣去的?你就不能認真一點嗎?”

    “我很認真了呀。”朱長樂無辜地道,“你不喜歡這麼直接的話,就把最後一句刪掉。找們從朋友做起,婚約的事,晚一點再提好了。”

    “這還差不多。”

    好不容易得到她的認可,朱長樂樂得心花怒放,“我的優點很多,但要甯妹妹一眼就全部看清,是有點困難。不如先表現我風趣、具親和力的一面,給你說個笑話。從前從前……”

    “我現在沒心情聽你說笑話,得去找師父了。”她丟給他一個不耐煩的眼神,一躍而起。

    “咦,你不是說他們好久沒見了,要能呼顏克多點時間跟你師父說話嗎?而且,我也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呀!”

    “我給的時間夠多了。你要是不想跟來,可以跟那些花呀草的說你的笑話,我自己去找師父。”

    “我去嘛,甯妹妹……呃,你是不是走錯方向了?碼頭往這邊……”

    “你想划船就慢慢劃吧,我用輕功過去就行了。”擲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語,海寧輕靈如燕的身軀往湖面投去。

    輕功?

    海甯想施展輕功渡湖?

    可是,不對呀,海寧的輕功有高明到可登萍渡水的地步嗎?就算有,也要有萍可使力呀!

    朱長樂是何等聰明的人,從海甯渡水的身形,注意到她落腳的方位,忽然莞爾。

    原來如此呀。

    輕吹了聲口哨,他隨即提氣展開身形,往湖心投去,果然從空中看到水面下供人使力的柱子,輕鬆地趕上海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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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9 00:27:5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海潮臉上閃過的複雜神情全看進呼顏克眼底。

    她的迷惘、淒苦和懷疑,同樣讓他心情震盪不己。

    一個意念閃電般地穿過他腦海,他忍不住朝海潮向前一步,深眸中閃著兩道灼人的火焰,語音喑啞地問:“如果你知道我會願意為你變好,當年的你是不是願意給我一個追求的機會?”

    “我……”海潮倒退一步,慌亂地別開眼,苦澀地回答:“別問我這種假設性的問題。如果人能預知未來,就不會留下這麼多遺憾了。”

    “遺憾未必不能彌補。如今風揚已死,再沒有人橫在我們之間了。”他不容她逃避,伸手攬向她。

    海潮連忙縮肩閃開,苦惱的凝睇向呼顏克,“我不能假裝師兄不存在,就算他已經死了。呼顏大哥,這道理你明白的,是不是?”

    呼顏克如受重擊般地退後一步,臉色慘白。

    “海潮,你對我太絕情了!”

    “我不能欺騙你呀。”她亦是滿心的淒苦,捂著胸房道:“我心裏的的確確有大師兄的存在,即使他死了,這裏仍有他的位置!”

    “可是……”呼顏克不是不明白,而是……無法接受呀。他不放棄地接著道:‘如果我們在風揚之前認識,你是不是……”

    “呼顏大哥,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她仍是搖頭,柔美的聲音微帶些硬咽。“再多的假設都是沒有意義。我也想過,如果師兄沒死,如果我沒到過長白,如果我怎樣又怎樣……但再多的假設都改變不了現狀。如果我沒來過長白,沒跟大師兄相識,我也不會跟你認識呀。我會是奉天海家的千金小姐,我會嫁給遼東王為妃,可是我逃家,又進了長白,才會有以後和大師兄在遊歷興安山偶遇到你的事,才會有……總之,發生過的事再也沒法改變。倒是你,忘了我吧,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小小的海潮對你已是無足輕重……”

    “不,我忘不了!”呼顏克的聲音因心情況痛而顯得幹啞。“如果能忘記,我不會還是一個人,不會建這座蒹葭園,更不會是今天的呼顏克。海潮,你知道這十八年來,我是懷著一個多美好的夢想而撐過來的嗎?從有記憶以來,我就為生存而掙扎,根據動物的本能掠奪我想要的,唯有你,真正打動我的心,讓我用整個生命去渴望……”

    “你何苦呢?”

    “我一點都不苦。即便你到現在還拒絕我,看到你、想著你時,我都還可以感覺到甜蜜。唯有要我忘了你,才真正讓我痛苦。”

    “呼顏……”他的癡心像把小刀輕輕割劃著她的心呀。

    他可知道他的每一句都令她心痛?

    海潮的視線越來越模糊,有太多的話想說,但一字一句都含著血淚梗在燙熱的喉頭難以吐咽,只能借著不斷的搖頭來表示心情。

    “你忘不了風揚,也別教我忘了你!海潮,別要求我做不到的事。”呼顏克上前一步扶住她嬌弱的身軀,真摯地看進她悽惶無助的靈魂深處。

    “可是我……”

    “不要覺得你欠我什麼,正如你說過的,感情的事不能勉強。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如果你還是不能接受我,我……不會強求的……”

    “但是你……”

    “沒關係的。”他憂悒地彎起薄抿的嘴唇,“我只願偶爾能見到你,不要再像過去的十八年沒有你的消息就可以了。但如果你覺得……這座為你建的蒹葭園還可以,願意找時間來住住看,甚至願意接納我當你的朋友,擁有去探望你的權利,那我……於願足矣。”

    “呼顏大哥……我不值得你這樣對待……”

    “不,你值得的。海潮,你聽我說,只要你點個頭,我呼顏克便會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

    “可是對你……不公平呀!”

    “天下間沒有什麼縣絕對公平的。”

    聽出她話語裏流露出對他的關心,看見她臉上為他而流的淚水,呼顏克已心滿意足。

    他看進她眼眸裏,低聲吟哦:“不求今生,但修來世。”

    海潮震悸著,久久無法言語,只能瞪視著他深情的眼眸,淚水的痛著她的眼睛。

    “下輩子,”迥異於之前的溫柔懇求,呼顏克此刻的聲音充滿霸氣,“我要比風揚,還有任何人都早認識你,到時候一定要你愛上我,再不讓任何人先我一步占住你的心。”

    “你……”她的心房刺痛,對於他霸道的柔情感到難以招架,虛軟在他有力的男性懷抱。

    可是……

    閉上的眼眸裏,有著風揚為她擋下晴芳碧玉刀致命的攻擊,那雙漸漸失去生命力的眼眸裏盈滿對她的難舍和深情,教她難以放下。

    “不……”就在她偏過頭,低弱地喊出的同時,門外傳來令人無法忽略的咳嗽聲。

    “誰在外頭?”呼顏克迅速扶正海潮,目光如電的掃向門口。

    “師父,呼顏伯伯,是我啦。”

    門外的曼聲回應立刻讓好不容易站直身軀、退離呼顏克懷抱的海潮臉上一陣燙熱,感覺著洶湧的熱氣翻天倒海地向她襲來。

    ※※※

    話說朱長樂跟隨海甯來到在水一方樓,還來不及細細欣賞周圍景致,海寧便進了一樓花廳,從待命的侍女那裏得知海潮和呼顏克正在五樓觀賞風景、品茗談心。

    海寧猶豫了一會兒,舉步登上樓梯,朱長樂自是亦步亦趨地跟過去。

    兩人來到五樓,海寧舉起手正準備敲門,聽見呼顏克說到“我一點都不苦……唯有要我忘了你,才真正讓我痛苦……”以下的話,不由得心情大受震動,手再也敲不下去,呆呆的站在原處聽著。

    她身邊的朱長樂同樣聽到這段話,卻冒了全身的雞皮疙瘩,傾身過去戳破門上的紙往裏瞧。

    當他看見呼顏克一把抱住海潮,將臉低下,兩人的臉越來越靠近,一顆心就像掉進熱油裏滾來滾去,呼吸和心跳不自覺的加速。

    大事不妙呀!

    雖說海潮美如天仙,到底還是個男人,呼顏克如此不顧世俗道德,做出這等傷風敗俗的事,實在是……他也不曉得該說什麼啦!只知道若是教海甯看見她師父被呼顏克那樣,不昏倒才怪!

    他把海寧視為閨閣中備受保護呵寵的純真閨女,又以為海潮是男兒身,才會有這些想法。是以,假意咳嗽驚擾屋內擁抱的兩人,卻沒想到海寧非但不領情,還朝他擲了個惡狠狠的眼光,像是責怪他驚擾了什麼好事似的,才出聲回答門內呼顏克的質問,擠出笑容,推門進去。

    兩人進了屋內,海寧隨即奔進海潮懷裏,摟著她嬌滴滴的喊著:“師父,甯兒總算盼到您了。”

    朱長樂在一旁看得頗不是滋味。

    就算兩人是師徒、是叔侄,但所謂男女授受不親,也不該親熱的抱在一塊。海寧眼裏究竟有沒有他這個未婚夫的存在呀!

    但他氣由他氣,海寧可是半點都沒注意到他在生氣,更無心理會他的怒氣。此刻她心裏眼裏嘴裏的的確確是沒有他呀。

    “甯兒,你讓師父好擔心。”見到愛女平安,撒嬌地偎在懷中,海潮原已紅了的眼圈又泛上熱氣。

    “師父有什麼好擔心的?呼顏伯伯會把我照顧得妥妥當當。是不是呀,呼顏伯伯?”海甯淘氣地從海潮懷裏探出頭,一雙慧黠的美眸朝呼顏克眨呀眨的,逗得那張向來嚴峻的臉綻露出慈祥的笑意。

    “呼顏伯伯當然會把你照顧得妥妥當當,可天下父母心——”他機警地停頓下來,注意到海潮臉色一白,朱長樂堅耳傾聽的樣子,連忙補充:“我是說,你師父拿你當親生女兒看待,不管別人對你有多好,沒在你身邊親自照料,總會不放心。”

    “呼顏伯伯說得沒錯。”儘管心裏有數不清的疑惑想向恩師問個清楚,但礙于朱長樂在一旁,海寧只能以擠出來的笑容掩飾心事,語氣顯得特別活潑。“可呼顏伯伯待我就像父親疼愛女兒一樣,師父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

    “甯兒,你……”海潮糊塗了。

    原以為海甯為呼顏克所據,必然是飽受驚嚇,只怕見到她還要哭訴,豈料她與呼顏克不但相處融洽,言談中竟還多所幫襯。

    一旁的朱長樂更是看得滿腹疑雲。從最初得知海寧被擄至興安派,到見到海寧,整個事件的演變讓他仿佛誤人密林中,暗影幢幢,一時間有種搞不清楚東西南北在哪里的感覺。

    “師父,呼顏伯伯不只對甯兒很慈祥,更對師父用心。為了迎接師父的到來,將在水一方樓重新整理,所有傢俱、器皿都是全新的。”海甯再接再厲地為呼顏克說好話。

    “甯兒……”

    “呼顏伯伯還安排我住在白露未曦小館,雖然人家很想住在水一方樓,可呼顏伯伯說這裏是準備給您住的,在您沒來之前,連僕人都不准在這裏留宿。”

    “甯兒……”

    “可是人家真的好期盼能住這裏喔。從在水一方樓往外看,近可俯瞰蒹葭園及興安山莊裏的景致,遠可眺望鏡泊湖的風景,屋內的陳設一派典雅,讓甯兒好喜歡,所以好期待師父能趕快來,這樣呼顏伯伯就會准許甯兒陪伴師父住下來。”

    “甯兒……”

    “呼顏伯伯還說,等您到後,要帶我們覽遍附近的山光水色,像是乘畫船泛遊鏡泊湖,登大、小孤山,一覽珍珠門、吊水樓瀑布的奇景,或者還可以去鏡泊湖東北邊的小北湖附近看地下森林。哇!有這麼多奇景、美景可以看,甯兒真的好期待!”

    “甯兒……”

    “師父,我們留下來,好不好?”

    “甯兒!”

    女兒根本不能她說話的機會,一句接著一句地勸她在興安派停留,讓她難以招架。海潮的神情頓時顯得為難。

    “師父……”海寧的聲音和緩,睜著一雙純真如稚子的眼眸無辜地瞅視過去。“我們都已經來到興安派,若不趁這個機會飽覽此地的風土民情,下次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有機會呢!既來之,則安之,師父聽我的話就沒錯。”

    “甯兒,你……”

    “是呀,海潮。你既然來了,就讓我一盡地主之誼吧。”呼顏克湛深的眼眸裏燃燒著不容人忽視的熾熱情意,低啞的語音充滿真誠的懇求。“不過,甯兒說的話我不是十分贊同,我希望以後還有機會能邀請你們師徒前來做客,而且希望每年至少一次。鏡泊湖畔的風光,雖是四季各有風情,但以夏、秋兩季最佳,雖然我衷心期盼的是你能長居此處,但也知道你必然不願意,所以僅能退而求其次的央求你每一年都能來此小住。”

    “你……”海潮全身輕顫,像是承受不住他這番掏自肺腑的懇求,內心千頭萬緒,竟不知該如何拒絕。

    她垂下螓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綿密的睫羽垂下,更是不知該如何面對呼顏克咄咄逼人的含情目光。

    “師父……”海寧在她懷裏磨蹭撒嬌,像是在催促她答應呼顏克的央求。

    一旁的朱長樂則再也看不下去了。

    海寧真是的,居然幫著呼顏克,也不會瞧瞧自己師父的臉色,分明寫滿為難呀,可見得海潮並不甘願落進呼顏克違背世俗的野心裏。

    可這些話他當然沒有直率的說出,自幼養成的教養,讓他圓滑的開口:“甯妹妹,呼顏掌門是客氣,你可不要當真。若是真喜歡這座樓子的佈置,等我們成親後,我一定在遼東王府為你起一座一模一樣的樓子。還有,你要是想遊覽鏡泊湖一帶的景致,我也可以陪你,沒必要麻煩呼顏掌門……”

    “你要為我起一座一模一樣的樓子?”海寧不給面子的嗤之以鼻,目光冷冷地射過去。“你打算把遼東王府搬到鏡泊湖畔嗎?”

    “這個……”他搔搔頭,不明白她的意思。

    對於他的沒見識,海寧歎氣又搖頭,然後才道:“我剛才就說過,從在水一方樓往外看,近可俯瞰蒹葭園及興安山莊裏的景致。遠可眺望鏡泊湖上的風光。就算你願意為我起一座樓,最多只能模仿在水一方樓的外觀、內部陳設,甚至建一座蒹葭園,難道能把鏡泊湖的景致也給搬來?”

    “這個……”他的確不能,除非照海寧說的,把遼東王府搬來這裏。

    “再說,你會比在這裏住了十八年之久的呼顏伯伯對鏡泊湖附近的地形、風景更熟悉嗎?就算你要陪我,我還擔心會迷路呢!況且呼顏伯伯才不是對我客氣,不信的話,你問呼顏伯伯好了。”

    “這……”他被堵得啞口無言。

    “閣下請放心。”呼顏克冷淡地朝朱長樂勾了勾嘴角,“我把甯兒當自己的女兒看待,對她絕不是客氣,而是發自內心的想討她歡喜。只要是她想要的,哪怕是天上的月亮,我呼顏克也會想辦法替她拿到。”

    哼哼,當然啦,不過才不是像你說的發自內心的想討她歡喜,而是借由討好她來討海潮歡心吧!這種司馬昭之心,連他這個路人隨便一瞄都看得出來。

    心裏雖這麼想,朱長樂卻只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唇,露出牙齒。

    海甯和呼顏克見他沒再答腔,便不予理會,兩人的注意力重新放回海潮身上。

    “師父……”

    “海潮……”

    終究抵擋不住兩道聲音的懇求,海潮苦笑的應允。或許就像海寧說的,既來之,則安之。此舉既可讓海甯和呼顏克滿意,於己又無損,沒什麼好堅持的。

    “太好了,師父。”海寧歡呼一聲,比出勝利的手勢,與呼顏克相視而笑。

    ※※※

    在當晚呼顏克為從長白派來的貴客舉辦的歡迎晚宴中,阿麗和海寧主仆相見,自有一番感人的場面。

    夏川明得知海潮要留在興安派做客,顯得悶悶不樂。

    至於朱長樂,則埋怨著為何阿麗可隨著海潮和海寧師徒住進蒹葭園,自己卻必須和夏川明繼續待在客舍,他也好想住蒹蔑園喔。

    呼顏難亦帶了妻小赴宴,身材幾乎和他一樣圓的兒子呼顏鑫見到海寧便如蒼蠅聞到血腥似的靠過來,朱長樂趕緊擋在海寧面前趕蒼蠅,並不忘宣示所有權。

    “我說呼顏兄,你這樣直呼在下未婚妻為甯妹妹不太好吧?你若是真心友愛在下的未婚妻,稱她一聲海師妹也不為過,至於甯妹妹,那是專屬在下的昵稱。”

    儘管他臉上帶笑,眼神可充滿冰冷、犀利的警告,加上左一旬在下的未婚妻,右一句在下的未婚妻,呼顏鑫想裝傻也不行。

    “我不知海師妹已訂親。”他半信半疑的凝睇向海寧尋求答案,後者像根本沒看到他似的,親熱的挽住她的師父喁喁低語。

    “現在你知道了。”朱長樂對他這麼快就更改對海寧的稱呼感到滿意,眼中的冰冷轉淡,“我跟甯妹妹是自幼訂親,雙方父母早有意為我們完婚了。到時候呼顏兄若有空,歡迎到奉天遼東王府喝杯喜酒。”

    “你!”呼顏鑫被他言談中儼然海寧已當定他老婆的得意模樣,惱得拂袖而去。

    趕走了情敵,朱長樂高興得連連說起笑話,逗得宴會裏的男女老幼無不笑聲連連。尤其是呼顏難十三歲的女兒呼顏妮,正值情竇初開,已出落得如一朵吸引遠近蜜蜂爭相想採擷的香花的小美人兒,睜圓一雙秀媚的大眼合情脈脈的注視向朱長樂。

    後者大概是仰慕的眼光看太多了,並沒有放在心上,仍是笑語連連。但一旁的海寧可全看在眼裏,心頭有種奇異的不快。

    酒鬧人散後,海寧主仆跟著海潮回到在水一方樓,阿麗邊伺候著海甯梳洗,邊訴說從長白派到興安派一路上,與朱長樂同行的有趣經過。

    “小姐,世子不但一點架子都沒有,沿途還跟我們說了好多笑話。最難得的是,一個都沒重複過,你說厲不厲害?”

    “會說笑話就厲害?”海甯對阿麗提起朱長樂時,嬌臉升起紅暈,一雙眼更是水汪汪得媚人,感到極度的不滿。“阿麗,你可不要像那些無知少女,被朱長樂幾個笑話就給迷得暈頭轉向,忘了自己是誰。”

    阿麗頭一次聽小姐這麼不客氣地批評人,不由得面露詫異。

    “我沒忘了自己是誰,我是小姐的貼身侍女呀。”她納悶的回答。

    “是嗎?我還以為你聽了朱長樂的笑話後,寧願去服侍他,好時時刻刻聽他說笑呢!”

    這話就很嚴重了,阿麗試探地問:“小姐不喜歡世子嗎?”

    “初次見面,談不上喜歡不喜歡。”她冷淡地回答,澄澈如秋水冷冽的眼光瞄向侍女,“當然,更比不上你對他印象深刻。”

    好濃好濃的酸味喔。

    阿麗皺了皺可愛的鼻子,回祝她家小姐的眼眸滴溜溜的轉了一圈,可愛的小臉綻出一抹賊兮兮的笑意。

    “我知道了,小姐在吃醋。”

    “我吃什麼醋呀?”海寧一臉莫名其妙。

    “因為世子會說笑話逗人,尤其把我們這些小姑娘逗得咯咯嬌笑,小姐看在眼裏便不是滋味,氣世子不該對小姐以外的姑娘說笑,遠那樣逗她們,所以語氣酸溜溜的。”

    “你、說、我、為、朱、長、樂、吃、醋?”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從齒縫間擠出,美眸冒出火焰。“就為他的爛笑話?就為你們這些蠢姑娘對他笑得像花癡一樣,我吃醋?你有沒有搞錯!”

    最後一句話,有如第一響春雷般轟向阿麗,讓她掩住耳朵後退,臉上卻有著心知肚明的笑意。

    “不准笑!”海寧氣呼呼的,更多的懊惱從咬緊的牙關裏吐出:“我才不會為他吃醋,你給我聽清楚!”

    “好啦,好啦。”阿麗趕緊點頭附和,免得她的小姐淑女風度盡失,發出嚇人的河東獅吼。

    “臭阿麗!”上床時,海寧的怒氣仍然未消,將被子蓋到頭臉上繼續生悶氣。

    “我不會為他吃醋,更不會喜歡上他!”她信誓旦旦地說,決定從明天開始,都不能朱長樂好臉色看,尤其是為他的爛笑話發笑!

    呼顏克為海潮安排了一連串尋幽請勝的參觀行程,當然啦,少不得跟上一群閒雜人等作陪。

    與海潮同路人的長白派一行貴客算是情理之中的陪客,可呼顏難一雙兒女呼顏鑫和呼顏妮兄妹也來湊數,並找機會親近各自的心上人,令朱長樂和海潮暗生悶氣。

    這天,他們參觀過吊水樓瀑布,來到下游的一處溪穀釣魚、野餐。

    呼顏克和海潮遠離眾人在樹蔭下下棋、品茗,夏川明在一旁觀棋。朱長樂身邊則照例圍著一群人等他說笑話。

    “有兩個賊挖牆進房裏偷東西。甲賊被蠍子螫了一下,痛呼出聲。乙賊怕被主人聽見,便扭了甲賊一把警告。甲賊吃痛,氣得打乙賊一拳,結果兩人你一拳我一拳地打了起來,把主人吵醒,便將兩賊綁起來。甲賊就埋怨乙賊:‘都是你害的,話也不說,胡亂扭我一把。’乙賊沒好氣地回答:‘你到現在還不覺悟!哪里有做賊的還要說話的!’”

    “哈哈哈……”

    在他唱作俱佳一會兒飾演甲賊,一會兒飾演乙賊的表演下,眾人無不笑得前俯後仰,這已經不知是今天第幾度被他的笑話給逗樂,尤其是呼顏妮和阿麗更是捧場,不但笑得直揉肚子,還雙目含情地直瞅向朱長樂,贊他風趣,直鬧他要再說一遍。

    “這種爛笑話有什麼好笑的?阿妮,你還真是好興致,居然還想聽一遍?”呼顏鑫雖然也為自己口中的爛笑話差點忍俊不住,但看到妹妹對朱長樂這麼捧場,心中極度不悅。

    “哥哥好差勁,怎麼可以說這種話!”呼顏妮不容他污蔑自己的心上人,反唇相稽。“我明明有看到你為世子說的笑話彎起嘴角,還說這是爛笑話。哼,有本事,你說一個不爛的笑話來聽呀!”

    “我……”沒料到妹妹竟會為個外人出言頂撞,呼顏鑫氣得漲紅一張圓臉,正打算發作,眼角餘光掃到蹙著一雙濃黑有致眉宇的海寧,心中一動。

    “哼,這笑話爛不爛,看海師妹表情就知道了。”

    眾人聽了他的話,都將目光轉向海寧,發現她神情冰冷,臉上非但沒有任何笑意,還隱隱有著惱意。

    “別扯上我。”瞪了呼顏鑫一眼,海寧氣呼呼地跑開。

    “小姐生氣了!”阿麗道。

    朱長樂在她的示意下,連忙向眾人告了聲罪,追了過去。

    ※※※

    海寧走到離眾人有些遠的角落,對著滔滔江水發怔。

    她在著惱什麼呀?就因為呼顏鑫扯上她?不,在更早之前,她的心情便宛如烏雲罩頂,煩鬱難受。

    而令她心情不好的人,就是——

    忽然聽見身後傳來男性溫柔的嗓音,她芳心一顫,熱氣直往眼睛沖。

    “甯妹妹,你不高興呀。要不要我說個笑話,逗你開心?”

    還說笑話!

    海寧氣惱得直想跺腳,但她只是語氣冰冷地回答:“要說笑話,可以說給你的妮妹妹、阿麗妹妹聽,我不希罕!”

    “妮妹妹,阿麗妹妹?”他搔了搔頭,不確定地問:“你指的是呼顏妮和阿麗吧?我可沒稱過她們是什麼妹妹喔。甯妹妹,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別那麼喊我!”她閉了閉眼,心裏無限彆扭,“我也沒有誤會。”

    “沒有誤會,為什麼生氣?”他忍住笑說。

    身為遼東王世子,為人又隨和,朱長樂得到女性青睞的機會頗多。可因為自幼便訂親,且家教甚嚴,在男女關係上,他的態度一直是十分嚴謹。說說笑笑是無傷大雅,但更進一步的相處則敬謝不敏。

    對於阿麗或呼顏妮,他純粹是以逗小妹妹的態度在相處,從沒想過會誤導海寧。不過這樣也好,至少表示海甯在意他吧。

    這幾天來,她巴著她師父海潮,讓他沒機會親近。現在她好不容易落單,朱長樂當然得把握機會,今天說什麼都要探明她的心意。

    “我沒生氣,也沒誤會,別往自己臉上貼金!”海寧氣憤地低嚷。

    “咦?我又沒說你在為我生氣、誤會,怎麼會冒出‘往自己臉上貼金’的話呢?”

    “你!”她憤慨地轉過臉,看見朱長樂臉上的笑意,心頭的火扇得更高。“笑笑笑!一天到晚笑個沒玩,你就不煩嗎?”

    他一怔,“你不喜歡我笑嗎?”

    “哼!”她又轉開臉。

    朱長樂輕唉一聲,收斂臉上的笑意。備感挫折地低語道:“我真不明白你心裏的想法。從小到大,家父和家母都教導我,對人要和氣有禮,尤其是對對女孩子要笑,否則會讓人嚇得不敢親近。家父因為自幼的教養,那臉唯有人對至親之人,才能自然親切地湧出笑意,平常時候冷峻得讓人難以親近、是以,他希望我不要像他,免得嚇跑你……”

    原來如此。

    聽到這裏,海寧心軟下來,頓覺自己有些無理取鬧,語氣和緩地道:“我也不是……不喜歡……只是……阿麗和呼顏妮正慎情竇初開的年紀,你這樣逗她們……難保會讓她們想歪,一顆芳心錯放在你身上。你要是無意,就不要……”

    “冤枉呀。除了你之外,我對任何姑娘都沒有那個心意。甯妹妹,你要相信我。”他情急之下,伸手去拉她,海寧在沒防備下,被他拉個正著,手心傳來一陣酥麻的感覺,羞得她粉臉嫣紅。

    “還不放開我!剛才還喊冤,現在就拉著人家的手不放,還不叫人誤會嗎?”她嬌嗔道。

    “我只有對你這樣呀,別的人我又不會……”他委屈地噘了噘嘴,一雙朗星似的眼眸含著如炬的情焰,手仍沒放開。

    海寧臉頰一陣燙熱,低著頭道:“什麼對我這樣?之前你還沒認出我是海甯時,一出手就摸人家那裏……後來又拉我,分明是……壞蛋啦!”

    “哎哎哎,這件事我早就跟你道過歉。當時我連來人是男是女都沒看清楚,情急之下,只是想扶住你,卻沒想到會摸到你……”

    “你你你……還說!”她又羞又氣。

    明明就是她先提起的,還不准他說?

    心裏雖這麼想,朱長樂還是陪著笑臉,“好好好,那個不講,直接跳到後來的事。誰說我沒認出你是海寧的?一照面,我就認出你了!”

    “是嗎?”她半信半疑地溜他一眼。

    “哎!”朱長樂頓時一臉的委屈。“雖然你連我倆的初次見面都給忘了,我卻把你的模樣記得清清楚楚,尤其是你眉眼間的神情,可是深深鏤刻在我心上。”

    “少……噁心了!”心裏陣陣甜蜜,海寧嘴上卻不肯承認。

    “我說的都是真心話,不信的話,你摸我的心,聽我的心跳就知道我沒說話。”說著,他將她的小手拉到男性強健的胸膛上,那規律的起伏,以及男性的體溫,讓海寧羞煞。

    “你你……又來這一套!放開我啦,就算我相信你……是第一眼認出我來,可……不表示你的每句話我都信。”

    “什麼意思?”他怔了一下,被她乘機拉回自己的手,還退離他一小步。

    “說什麼為我學說笑話,你卻盡說給別人聽,還逗得人家那麼樂!”海寧沖口說出,渾然不知自己的語氣有多酸。

    朱長樂樂得直想笑,但又怕海寧生氣,只好抿著嘴忍笑忍得很辛苦。“好嘛,這事是我不對。若你不喜歡我說笑話給別人聽,以後我只跟你說笑,總行了吧!”

    “我又沒那麼講!”

    這樣不是顯得她小氣、又在意他嗎?

    可惡,她又不是那種人!

    懊惱地想著的同時,海寧的表情轉為嚴肅。“我只是希望你在說笑話時,多想一想,別逗得別人心猿意馬,以為你對她們有什麼意思。”

    “我知道了。”好倔的小嘴呀,朱長樂在心裏搖頭,明明很在意他對別的姑娘說笑,嘴上還要說著大道理。“甯妹妹,我好開心。本來我以為你討厭我,對我倆的婚事不樂意接受,但你剛才的一番話讓我覺得你並沒有這麼排斥。希望以後我們都能這麼親近地說話,這樣你就不會吃……呃,我是說……”在那雙嬌媚的眼眸突地瞪了過來時,他聰明地吞下那個“醋”字,改口道:“我就不會亂吃醋。”

    “你吃醋?”她驚訝地揚眉。

    “是呀。”他不好意思地承認,“那個呼顏鑫老是對你糾纏……”

    她嗤地一笑,“拜託!你什麼人的醋不吃,吃他的!”

    “我也知道是自己多心,你根本就不會喜歡上他,我這個醋吃得極為沒道理。可是海前輩……”

    “跟家師有什麼關係?”這下,她是真的不明白了。

    “哎!這就更難啟齒了。”話雖這麼清,朱長樂還是毫不猶豫地說下去:“你與海前輩雖然說師徒情誼深厚,又有叔侄之親,不過,再怎麼講都是男女有別!”他強調道,“你不但老賴在他懷裏撒嬌,還跟他一塊住在在水一方樓,我怎麼看都不妥當。”

    海寧微怔,眼中升起一抹恍然大悟。

    也不能怪朱長樂誤會,他到現在還沒弄清楚她師父非是男兒身,才會講出“男女有別”這樣的話。

    “還有一件事,我悶在心裏好久了,正好趁這個機會跟你說一下。”他索性一古腦的把肚子裏的疑惑全數掏出。

    “什麼事?”她緊張地問。

    “我不明白你為何要幫著呼顏克。就算他對你不錯,但也是因為他對海前輩有野心,才要討好你。甯妹妹,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以眼神向她探詢,海寧只是膛目以對,讓他備感挫折。

    “就是那個……相思呀,深情呀……這些如果是發生在一男一女身上,我都可以接受,可如果是兩個男人……”說著,他把眼光往遠處的海潮、呼顏克及夏川明看去,吞咽了一下口水,“或老是三個男人……總之,你不會覺得不正常嗎?”

    她張了張嘴,仍是不曉得該怎麼回答。

    “甯妹妹,我覺得我們最好早點帶海前輩離開這裏,免得他們越陷越深。”他嚴肅地朝她點頭道。

    海寧再也忍俊不住地噗哧一笑,讓朱長樂表情錯愕,“我說了什麼笑話嗎?”

    “沒!”她搖頭,礙于姑姑師父與朱長樂父親遼東王曾有過的婚約,她不方便說出真相,無法告訴他,他錯得有多離譜了。

    “甯妹妹,你是不是在逃避呀,還是你……可以接受那種事,所以……”

    “你不要胡思亂想。”她再次搖頭,但朱長樂顯然仍對那件事感到在意,這讓她心生警覺。

    要是讓朱長樂知道她師父是女兒身,而且還是他父親遼寧王的前任未婚妻,會有什麼後果?

    想到這裏,另一件事同時撞至心頭,那是她一直逃避著不想去弄清楚的——師父果真如呼顏克說的,是她的親生母親嗎?

    每次與師父獨處時,她都想開口,但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海寧……”

    “我現在心情好亂,讓我一個人靜一下。”她悶悶地說,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

    有些事不管如何逃,還是會逼至眼前要人一定得面對。海寧明白這個道理,心情越發地糾結。

    “海寧!”朱長樂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惹惱她,只能瞪著她跑開的背影懊惱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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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9 00:28:1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晚飯之後,海寧獨自待在房中,心緒就像吊水樓瀑布附近的急湍奔流不息。不知想了多久,她下定決心走出房門,往海潮住的四樓寢室而去。但敲了房門老半天,就是沒聽見回答。

    忽然,一陣簫聲傳來,曲調淒迷,似有無限纏綿。她聽出是海潮所吹,便循著簫音往源頭找去。

    走到五樓,推門人內,果然看見海潮坐在廚前,對著淒迷的夜色吹簫。

    那簫聲,有著追憶往事不得的悲戚,也有面對前程的彷徨,讓海甯想起李後主的詞,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儘是舊歡難舍的愁緒。

    “人生愁恨何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高樓誰與上?長記秋晴望。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她和著簫音吟唱,待簫聲停歇,海潮放下玉簫,優美的側臉轉了過來,海甯才發現師父瑩潔如玉的臉容淌滿淚水,不由得驚呼出聲:“師父……”

    “我沒事。”她以手抹去眼淚,對愛女綻露慈柔的笑意。

    “您這是何苦呢?”海寧上前,用衣袖替她拭去殘留的淚漬。眼前這幕,令她想起還在奉天家押時,好幾次看到師父對著夜色吹簫,臉上淌滿淚水,眼中寫滿相思的淒苦模樣。每一次總是教她又心疼又無助;心疼的是師父臉上的孤寂悲傷,無助的是她無從為她排解,讓她綻現歡顏,就像此刻的心情。

    “您又不是李後主,哪里會有亡國之恨,沒必要放不下已成煙的往事呀。”她埋怨道。

    海潮搖頭,“你不懂。”

    “我懂的,師父,我……”她咬了咬唇,想說自己也喜歡過古振塘,明白那種愛不得卻愛了,想放又放不下的感覺。

    但這種感覺比起海潮與風揚的刻骨銘心自是難以相比,尤其風揚才過世沒多久,失去愛侶的傷懷豈是另一份情意可以在短期間平撫的?不像她,單戀的傷痕終將隨著另一份喜歡而痊癒。

    另一份喜歡?她怔了一下,難道她……

    “師父烹了茶,夜裏氣溫寒涼,喝一杯祛祛寒吧。”海潮沒有打擾海甯的思緒,逕自拿起紅泥小火爐上的茶壺,倒出熱騰騰的茶液,遞了一杯過去。

    “謝謝師父。”海寧臉上閃過一抹羞慚,鼓當是她安慰、服侍師父的,反倒讓師父照料她。

    好像從小就是如此,師父總是能先她一步洞悉她的需要,默默的為她打點一切。這番體貼,不正像為人母者對女兒的無微不至照顧?

    “阿麗呢?這時候,她不是應該服侍你就寢了嗎?”海潮招呼海寧在鋪有軟墊的屏榻上人座,微笑地問。

    “我吃飽飯後,就打發阿麗去休息了。她跟香香很有得聊,正好可以做伴。”香香是呼顏克安排于在水一方樓,服侍海潮的少女。

    “喔。”海潮應了聲,捧著茶杯,眼神若有所思的望來。“今晚你話不多,吃的飯也少。有什麼心事嗎?”

    “師父,我……”她話未出口,聲音已哽咽了起來,海潮關心地放下茶杯,握住她的手。

    “跟朱長樂吵架了嗎?我聽阿麗說,你對朱長樂有些不諒解,不高興他講笑話逗女孩子。朱長樂後來有追了過去,卻是一臉沮喪地回來。又給他釘子碰了嗎?”

    “沒的事。”她偎進那具溫暖,像座避風港般的懷抱,孩子氣地撒嬌,“他當師父是男子之身,將呼顏伯伯及夏師伯對您的愛慕之意,當成是違背世俗的斷袖之情,直要我帶您離開,免得您們三位長輩越陷越深。我笑得快內傷了,但想到他是遼東王的兒子,便沒敢點破。”

    海潮聽後,默然無語,海寧從她懷中抬起頭,一雙晶瑩的眼眸蒙上一層霧氣。

    “師父。”她喊了聲。

    “什麼事?”她慈祥地問。

    “您對呼顏伯伯的追求,或是夏師伯的默默守候,一點都不動心嗎?”

    “甯兒……”她苦笑,見她一臉認真模樣,顯然不得到答案不甘休,只好勉為其難地回答:“如果你到了師父這個年紀,歷經了紅塵間的愛與恨,年少時的熱情早被逝水般的歲月淘盡,雖無法說完全的心如止水,但男女間的情愛已不再是心中的執著……”

    “師父還是沒有回答我的話。”她可不會輕易被那段聽不太懂又模棱兩可的話給打發。

    海潮唇畔的苦澀更深,“你一定要打破沙鍋問到底嗎?”

    “師父,我們師徒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她意有所指地道,看得海潮一陣心涼,但又不確定她指的是什麼。

    “您是不是忘不了風師伯?雖然他造成您這生活在痛苦、追悔中…”

    “不,甯兒。”她不願女兒如此誤會。“雖說我與他無法廝守,雖然我也有對景難排、往事只堪哀的時候,當然,我也不否認獨自一個人時,往往陷進無法自拔的相思痛楚中,但心裏再怎麼難過,只要想起他對我的好,都會變甜,再多的苦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師父……”那是什麼樣的一份情感呀,竟讓綺年玉貌的師父在忍受相思之苦時,還覺得甜?海甯無法全然瞭解,她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最後輕喟一聲。

    “您太癡了。大師伯值得您這麼愛他嗎?比起呼顏伯伯和夏師伯執著不變的十八年癡心,他對您……”

    “他從來不曾放下我。雖然這是造成更大憾恨的緣由,可是我心裏是……甜的吧。”

    “師父……”海寧搖頭,或許是她太年輕了,沒有經歷過歲月的淘洗,所以很多事她還想不明白。“聽您這麼講,我倒是很遺憾與風師伯緣慳一面。要是能在他生前見到他的丰采就好了。我聽長白派的師長說,想柔師姊眉眼的神情酷似風師伯,是嗎?”

    海潮心情起伏,目光癡迷地在愛女臉上那也酷似風揚的眉眼間尋找曾癡心愛慕過的丰采。

    “是的。”她硬咽道,修長的手掌輕撫過海寧的眉眼。

    “我的眉毛和眼睛跟想柔像吧?”海寧逸出一抹淒涼的笑意,從她的姑姑師父的神情,已看出端倪。果真讓呼顏克給料中嗎?

    “像。”同出一個模子,豈能不像?

    海寧心頭一痛,咬著牙做出結論,“也就是說,我像風伯師。”

    “你……”海潮警覺了起來,眼中升起一抹了然的同時,也閃過了驚慌。

    “師父怎麼不回答呢?”她咄咄逼問。

    “甯兒……”她狼狽地別開臉,一顆心不安地受著煎熬,猜測著海寧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您在風師伯與風師伯母成親那一夜,悄悄的離開長白。一直到金銀雙鞭再次挑戰長白,才應風師伯的召唉回來。在這十八年間,您一步都沒踏入長白,甚至您當初離開長白的半年後,教養您的恩師謝世時,也沒回去奔喪,這不是很不合常理嗎?”

    “你……為何這麼問?”她渾身輕顫。

    “師父只要回答我就行了。”

    “甯兒!”

    “回答對師父有困難嗎?”海寧苦笑,壓抑下心中極大的悲痛,以及對師父臉上的為難感到的不忍,繼續道:“一個人,如果不知道自己的源頭在哪里,就算這一生過得再順遂無憂,也難補遺憾。”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仍一味地逃避。

    “事實無法因為逃避或是隱藏就改變。還是,您真的打算讓甯兒的遺憾擴大到無法彌補嗎?在生身之父有生之年未能見上一面,已是人子的一個大悲痛,難道您要我連親生母親在身邊也無法相認,一輩子都以為您只是我的姑姑師父?”

    “甯兒,我……”

    “您真的這麼狠心嗎?師父!”

    她含淚的質問讓海潮痛徹心肺,只能拼命搖頭。

    “師父,不要讓甯兒的遺憾擴大……我已經長大了,有權利知道自己的身世,您告訴我吧!”海寧字字句句都像是含著血淚道出,饒是海潮再堅定的心志,也搖搖欲墜。

    “有許多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呀……”她沉痛地說。

    “如果我是完全不知道也就罷,但在答案呼之欲出的情況下,您忍心讓甯兒活在猜疑自己是不是您親生女兒的痛苦中嗎?”

    “是呼顏克告訴你……”

    “那不重要。我與想柔相象的事,長白派的師長早就有人提出來了,只是我跟想柔都選擇不去深想,直到我再也逃避不了,非得向師父要一個答案不可。師父,您就成全甯兒吧!一個連親生父親一面都沒見著的孩子已經夠可憐了,您還要她連母親是誰都被蒙在鼓裏嗎?”

    “甯兒……”女兒的哀哀泣訴終於讓海潮鬆口,“娘不是故意要瞞著你,娘只是以為這麼做對你比較好……”

    “您……真是我的親生母親?”海寧心情激動,眼中熱氣洶湧。

    “娘對不起你……”

    “不……您別這麼說。”她哽咽道,臉上有笑有淚,“這些年來,雖然在稱呼上我們並非母女,但您一直是以母親的心在照顧我呀……”

    “甯兒……”

    “娘……”

    終於能喊出這些日子來盤據在胸房裏,始終不知該如何喊出的稱謂,她放聲大哭,縱容自己抱緊如今可正名為母親的姑姑師父,將鬱積在心頭的傷痛宣洩。

    她哭,哭這些年來都不知姑姑師父原是生身母親;她哭,哭自己連親生父親的一面都不得相見;她哭,哭自己到如今才知身世;她環哭,哭父母雖然相愛,卻落得有生之年各分東西,好不容易相見又以死為別……

    她哭……

    她哭……

    “甯兒……”海潮亦是身心俱痛,淚流滿臉,但心疼愛女已泣不成聲,勉強打起精神柔聲相勸,“別哭壞身子呀,甯兒,不然娘會好心疼的……”

    “是……”她吸了吸鼻子,漸漸止住哭泣,抬起一雙濕蒙紅腫的眼眸心疼地望著同樣是淚眼相對的娘親,溫柔地替她拭淚。“娘也別哭喔。”

    “嗯。”海潮微扯嘴角,也替女兒拭淚。

    稍後,等母女倆的情緒稍微平復,海寧問出心頭的另一個疑惑,“娘當初為何沒回頭找爹,告訴他您有甯兒了?”

    “對不起。”海潮懷著對女兒的深切歉意說,海寧急忙搖頭。

    “甯兒這麼問,並沒有怪娘的意思。”

    “可是娘覺得對不起甯兒,如果不是我想太多,你跟你爹就不會連一面都沒見著了。”

    “娘……甯兒知道您這麼做,是為了我們好。”

    “唉。”海潮目光幽遠的凝望前方,陷人淒迷的往事中。“當年我回到海家後,才發現有了你。本來想帶著你離開,娘的娘卻央求著我留下來,要我把孩子生下後,交給兄嫂撫育。我想了又想,知道這麼做才是真的對你好,便依照母親的話做。後來,你都知道了……兄嫂將你視如己出,你快快樂樂的長大,直到我接到師兄的信……”

    “如果當初您帶我回長白,或許……”想到這裏,海寧的淚水又湧了出來。

    “對不起。”海潮好抱歉地摟緊女兒,“娘的本意是不欲你介入河湖中事,更想把這件事永遠埋在心上。大師兄要是看到你,一定會立刻認出你就是他的女兒,可我……最終還是忍不住對他說了……”

    “所以爹在臨終前,知道他還有個女兒?”海寧的心情說不出是悲是喜,還是兩者混合的激動。

    “嗯,他知道,而且想見你……”

    “可是他終究沒見到我……”海寧的悲泣再度讓母女倆抱頭痛哭,那低啞的泣聲猶如杜鵑啼血,令聞著也忍不住跟著難受,一個不留神,輕撞了一下門板。

    “誰?”海潮不愧是長白七俠中,身手僅遜於風揚的高手,儘管情緒處於悲痛中,耳力依然靈敏,這輕微的撞擊聲迥異於風聲,立刻被她聽了出來。

    “是我……”囁嚅的應聲之後,朱長樂推門進來。

    “你、你……怎會在這裏?”海甯從母親懷裏跳起身,面露驚詫。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偷聽的。”朱長樂搔了搔頭,不好意思地說。“還不是下午的時候,我們說得好好的,你卻突然說自己心情亂,跑了開去。我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你為什麼會心情不好,越想越是坐立難安,才會想溜進這裏找你。也幸好阿麗肯幫忙,說服香香讓我上樓見你,可你不在房內,我又正好聽見簫聲,便循聲找了上來,聽到你們的談話聲,沒敢打擾,等了一會兒聽見你又哭了,我一個著急就……”

    也就是說,他把一切都聽清楚了!

    海寧又急又惱,“你想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他一頭霧水。

    “你會不會把我娘還在世的事告訴王爺?”要是遼東王知道這件事,遷怒於海家,可就糟糕了。

    “啊?”朱長樂顯然是此刻才把海潮與父親無緣的未婚妻聯想到一塊。

    “你說呀!”海寧急得想沖上前抓住他領子逼問,幸好還有一絲理智,只朝他逼近一步。

    “我當然不會說啦。”朱長樂理所當然地道,“要是給家父知道海……姨還在世上,家母也一定會知道,使起小性子,家父又要被趕到書房睡了。所以這件事,還是不說為好。”

    海寧松了口氣,看向他的眼神極其複雜,櫻嘴抿了抿,垂下眼瞼道:“謝謝你。”

    “我們之間不需要謝謝吧。”他微笑地說,投向她的目光蘊滿柔情。

    海寧臉一紅,心中有種難以言喻的甜蜜,但又有些不安。

    “你現在知道我不是海家的千金小姐,只是個……你會不會……”

    留這麼多空格要他自己去想,還要他回答,朱長樂頓時頭有點頭大了起來。但幸好他天縱英明,很快便把空格給填上。

    “我喜歡的人又不是什麼家的千金小姐,而是四歲時拿著樹枝打我、凶巴巴,又說我講的笑話不好笑,長大後對我這個人見人愛的俊兒郎愛理不理,還不准我對別人說笑話,現在又緊張兮兮地怕我不喜歡她的甯妹妹……”

    “你……亂講,我哪里有怕你不喜歡我……”她臉上一陣發熱,心情更是亂七八糟,一方面想否認他有關她怕他不喜歡她的話,一方面又為他說只喜歡她而芳心甜蜜,只能掩住發燒的臉頰,搖著頭,啐道:“亂講,亂講!”

    “我沒有亂講,我是真心喜歡甯妹妹……”

    “還說!”她跺了跺腳,羞得只想鑽個地洞躲進去。

    “你要我說,我就再說……”

    “人家不是那個意思!”

    “哈哈……”朱長樂被她嬌羞的可人模樣逗得大笑,屋內殘留的悲傷氣氛頓時被他的笑聲蓋過。

    海潮注視著這對天真無憂的小兒女,心情感慨萬千,欣喜多於悲傷。

    但願海甯和朱長樂能如他們的名字一般,安寧義長樂,攜手到白頭,彌補她此生未能與心愛之人共偕白首的遺憾。

    ※※※

    這天,呼顏克帶領眾人來到鏡泊湖東北的山區,這裏有座小北湖,附近的山坡上從東南向西北排列著七個火山口.成帶狀綿延數十裏。

    最小的火山口長度有好幾裏,最大的那座更達十數裏,而且每座火山口內都是茂林遍佈,古樹參天,這裏便是地下森林所在。

    眾人看到如此奇觀,無不嘖嘖稱奇。

    呼顏克指著最大的一個洞口道:“這裏的奇觀也不知存在多久了,底下都是原始森林,長滿紅松、魚鱗松、黃波蘿、水曲柳、胡桃揪、紫緞、械、山楊等等,每棵樹都有百年以上的歷史。最可貴的是,林中有許多名貴的藥材,我曾多次入內采藥……”

    “裏頭密林遍佈,不會迷路嗎?”海潮好奇地問。

    “一開始的確是擔心迷路,但別忘了我們鄂倫春人原本就習於山中生活,摸個幾遍,就不再是問題了。而且林內野獸頗多,倒是獵人的天堂。”

    “呼顏伯伯說得人家好嚮往喔,真想下去一看。”海寧嬌滴滴的說。

    “這有何難的!”呼顏克朗笑道,“我輩都是練武中人,加上我已命人準備好繩索,入內無虞。”

    在呼顏克的安排下,眾人借著繩索的輔助,順著地勢進入地下森林。

    裏頭古木參天,日光也難照射入內,不僅視線不明,濕潤的空氣裏溫度陡降,加上林木生長茂密,路徑陡峭,可說是寸步難行。

    幸好眾人都身懷武技,以輕功在樹上芽行,不時驚擾雀鳥,將樹上的動物嚇得逃竄,終於來到森林中心,才跳下地面。

    海寧抬起頭,眼前的這棵樹不知有多高,只見那筆直的樹幹伸展向天際,濃綠的枝葉成傘狀與群樹交叉,幾乎遮蔽了天空,這時才知這座地下森林離洞口有多深。

    “大家小心。這裏野獸極多,不時可見野豬、虎、熊、豹等出沒,加上濃蔭蔽天,一不小心就分不清方向,要是走散了,可不容易找到人。”

    “呼顏伯伯在嚇人吧?”海甯畏縮地朝海潮靠近。

    “我可沒嚇人,森林對於不瞭解它的人而言,是很危險的。不管是地下森林,還是地上森林。”

    “我想也是。”朱長樂朗聲附和,“在下雖然不像呼顏掌門對森林的情況那麼瞭解,但也有過好幾次和家父上山打獵的經驗,若沒有熟悉地形的嚮導帶路,的確是極為容易迷路。”

    “世子害怕了嗎?”呼顏鑫嘲弄地問。

    他一口鳥氣已經忍很久了。

    好不容易遇上海甯這樣的美人兒,哪知道朱長樂一來便指稱海寧是他的未婚妻,警告任何人不得染指。

    更氣惱人的是,他的伯父下令不可得罪長白派來的貴客,害他只能對朱長樂的氣焰暗惱於心,不得發作。

    偏偏連妹妹都被這外貌溫雅,只會說笑話,卻看不出來有何能耐的草包朱長樂給迷住。這幾天朱長樂與海寧態度親密,讓他妹妹暗地裏掉了不少眼淚,他更是看得眼紅,直想找機會給朱長樂好看。

    這些思緒在他腦中電閃而過,朱長樂雖不知他心裏的想法,但從呼顏鑫的語氣、態度看來,也知對方對他心生不滿,說出來的話自然與客套、恭維無關。

    他傲然一笑,“呼顏兄說的是哪門子的笑話?在我心裏,除了怕甯妹妹不理我外,可沒有任何怕的事。”

    “你……”

    兩聲意義不同的“你”脫口而出,海甯遠方是語帶嬌羞,嗔惱他當著眾人的面說出怕她不理他,也不怕羞。呼顏鑫則是氣得牙關緊咬,那朱長樂分明是得了便宜還賣乖,不讓他喊甯妹妹,卻把甯妹妹親熱的掛在嘴上,分明是示威!

    其實,呼顏鑫是想得太多了,朱長樂不過是說出真心話罷了。

    “你要是不怕的話,敢不敢跟我比賽,看誰打到的獵物大,速度又快!”

    “這有……”

    “阿鑫,不准胡鬧。”呼顏克板起臉道,“你們兩人對這裏的地勢環境都不熟,要是有個差錯,怎麼得了!”

    ‘伯父,咱們鄂倫春人本來就要無懼於惡劣環境的挑戰。雖然我沒來過這裏,可以我五歲就隨著父親打獵的經歷,這種陣仗仍是難不倒我!”他傲氣淩人地道。

    “都是你。世子可不像你五歲就上山打獵,這樣的比賽對他不公平。好了,不准再胡鬧。大家看看逛逛,我們一會兒就上去。”

    呼顏鑫氣惱得一張肥臉都漲紅了,伯父分明是刻意在維護朱長樂嘛,教他越想越是不甘心。

    趁著呼顏克指點海潮尋找珍貴的藥草,他走到朱長樂面前挑釁地道:“你不是除了怕甯妹妹不理你外,什麼都不怕嗎?”他故意加重“甯妹妹”三字,有意刺激。

    朱長樂朝他眯了眯眼,語氣仍是溫和的,“呼顏掌門的交代.呼顏兄都不放在心上嗎?”

    他冷哼一聲,仍不肯放棄,“要是你肯承認害怕,我自然會把伯父的交代放在心上。”

    “呼顏兄……”

    “你怕死就在這裏等,等我呼顏鑫獵只大野豬回來,在甯妹妹面前露足風頭,甯妹妹就會知道誰才是男子漢!”

    什麼嘛,會打野豬就是男子漢嗎?

    朱長樂不屑地想,才想反唇相稽,呼顏鑫喊了聲:“那裏有只野豬。”便像顆球一溜煙的滾不見了。

    朱長樂擔心他會出事,來不及向隨身的侍從打招呼,急忙追趕過去。等侍從發現他匆匆離去的身影追上去,朱長樂與呼顏鑫的身影早就淹沒在重重樹影間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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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9 00:28:2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賓士了一陣子之後,呼顏鑫的身形緩慢下來,最後在一塊狹小的空地停住。

    朱長樂看出他有意等他,卻不知緣由,但既然迫上來,乾脆跟他把話說清楚也好。

    幾個起落,修長健實的身軀便來到他身後,沒好氣地道:“呼顏兄太兒戲了。呼顏掌門已經警告我們此地危險,你還不肯聽勸隨便亂跑。”

    “哼,你拿我伯父的話當聖旨,是因為他處處維護你吧!”呼顏鑫冷冷地說。

    朱長樂是何等聰明的人,一聽便知呼顏鑫的不滿,“呼顏兄是故意引我來這裏的?”

    “你倒不笨嘛。”他讚賞地點頭,眼神犀利地打量過去。

    雖說是故意等朱長樂,可朱長樂一路趕來,臉不紅氣不喘,之前和眾人遊覽地下森林時更展現卓絕的身手,現在仔細想來,不由得暗暗心驚。

    看來,他一直都低估了朱長樂。饒是如此,有傲人的淵源家學為憑仗,呼顏鑫並不認為朱長樂的本事會贏過自己。

    “呼顏鑫,你到底想幹嘛?”朱長樂也懶得跟他客氣了,索性挑明地問。

    “我想教訓你這個臭小子!”他暴躁地低吼,“說自己是甯妹妹的未婚夫,不准我喊甯妹妹,還到處招蜂引蝶,連我妹妹都想勾引,你這個傢伙……”

    “喂,你不要含血噴人呢,我可沒有勾引任何人。”朱長樂警告道,“再說,海寧是我的未婚妻,能喊她甯妹妹的人只有我,你最好尊重這點。”

    “我不尊重又如何?我含血噴人又怎麼樣?你能拿我怎麼辦?”

    “呼顏鑫,你不要太過分。”

    “我不只要過分,還要狠狠的教訓你一頓!”他抽出腰間所系的長鞭,狹長的鳳眼裏充滿挑釁,“拔出你的劍來,讓我見識你有什麼本事要我尊重你!”

    “這樣不好吧?”朱長樂好心地提醒他,“這裏地形狹窄,你使長鞭反而施展不開。”

    “少囉唆!”呼顏鑫雖明知他有理,但面子下不來,手一使勁,長鞭便朝朱長樂甩去。

    “你這人怎麼說打就打?”朱長樂邊抱怨,邊快速移動身軀,躲過他淩厲的一擊,卻見那鞭尾收勢不及的揮向後方兩人方可合抱得起的樹幹,留下深刻的傷痕。

    “作孽呀!”他的歎息未歇,呼顏鑫的第二鞭又甩了來。

    是可忍,孰不可忍!朱長樂的脾氣雖好,卻只對嬌滴滴的姑娘家好,至於野蠻無禮的大男人,就稟承孔夫子的教誨:以直報怨。

    他使出師傳的迷蹤步法,在閃躲呼顏鑫攻擊的同時,將他誘向密林深處。

    雖然這麼做會累及這些百年以上的老樹,但為了讓呼顏鑫自食惡果,只好對不起這些樹靈了。

    情勢的演變果然如他先前所說,呼顏鑫的鞭子受到地形限制而無法盡展呼顏家鞭法的精妙,反而顯得左支右絀。

    隨著空間變狹,四周都是枝繁葉茂的林木,呼顏鑫揮到右邊打到樹,揮到左邊也打到樹,目標朱長樂卻借著敏捷的身手,及樹木的阻擋,總在緊要關頭避開他的攻勢。

    這還不打緊,越深入密林,他的鞭子便越使不開,等到呼顏鑫發現自己的鞭子寸招難使時,已來不及。

    “砰”的一聲,朱長樂一拳擊中他鼻樑,將他打得往後仰,緊接著一腳踢中他胸口,把他踹飛倒地。

    “我早就警告過你了。”他朗聲長笑。

    “你……”呼顏鑫又驚又恐,知道自己遇到強敵,而這強敵連身後的長劍都未拔出,赤手空拳便把他打倒在地。

    沒想到朱長樂的武功高明若此,見他不懷好意地慢慢朝他走來,呼顏鑫嚇得膽戰心驚,儘管背合和臀部都痛得麻木,仍狼狽地爬起身,伸下抹去流過嘴巴的鼻血。

    “你想怎麼樣?”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的吧?”朱長樂故作驚愕狀,腳步仍未停。

    “我技不如人,要殺要剮都隨你,但別想淩辱我!”他悲憤地道。

    朱長樂噗哧一笑,“呼顏兄真是愛說笑!我有說要殺你、剮你、淩辱你嗎?不過是要把你掉在地上的鞭子還給你,把話說得那麼嚴重做什麼?”

    “你!”見他目光促狹,呼顏鑫知道自己被捉弄了,氣憤的接過他遞來的長鞭,眼珠子往左往右不知幾回,仍打不定主意。

    “你要是再打,吃虧的可是你自己喔。”朱長樂警告道。

    “你……到底要怎麼樣?”被他輕易地看出心中所想,呼顏鑫圓臉漲紅。

    “是呼顏兄要見識我有什麼本事好讓你尊重我,可不是我想向呼顏兄怎麼樣喔。如果呼顏兄覺得已經見識夠我的本事,同時願意尊重我了,我看時候不早,我們也應該回去跟大家會合,免得眾人擔心。”

    “就這樣?”呼顏鑫無法置信他會如此輕易地放過他。

    “不然呼顏兄還想怎麼樣呀?”朱長樂攤手笑問。

    就在呼顏鑫猶豫著是否該相信他時,海寧的嬌聲呼喚傳了來。

    “你們兩個在這裏,害我找了半天!”嬌美的身影從樹上落下。

    “咦,你怎麼會來?”朱長樂欣喜的迎過來。

    “還說呢!”她丟給他一個又嬌又媚又氣惱的眼神,“呼顏伯伯不是要你們別胡鬧嗎?怎麼一轉眼,你們就跑得不知去向?連你的貼身侍從都來不及跟上,急得兩人像熱鍋上的螞蟻,只能跑來告訴我。”

    “所以你就追了出來?”朱長樂俊臉繃緊,“你也知道危險,怎麼這樣不知輕重?”

    “先別急著罵人。”她又橫了他一眼,“我哪像你們兩個!我當然會事先向呼顏伯伯稟明情況,才和眾人分頭找尋。我跟呼顏伯伯和師父一路,就在這附近找,聽見長鞭揮擊的嘯聲才登上樹,一路循聲過來。”

    “原來如此。”朱長樂聞言,一顆緊張的心才放鬆下來。

    “倒是你們跑出來做什麼?咦,呼顏鑫的鼻子怎麼了,你們兩個打架呀!”

    “沒那麼嚴重。”朱長樂聳聳盾,俊眸似笑非笑地溜向掩著鼻子、神情尷尬的呼顏鑫。“我們只是切磋一下武藝……”

    “跑到這種地方奴切磋武藝?”海甯聞言,不由得心頭火起,“你們不加道這麼做有多危險嗎?再訪這種地方也不適合比武呀!朱長樂,你有沒有腦筋呀!”

    別看海寧平常待人輕聲細語,展現一脈大家閨秀的嫺靜文雅,但只要一對上朱長樂,嗓門就不自禁的提高,看得一旁的呼顏鑫瞪大眼,心中的完美偶像有了裂痕。

    “哎哎哎,這又不是我的主意,你怪我一個人太不公平了吧!”朱長樂委屈地噘起嘴。

    “我就是要怪你,怎麼樣!”海寧嬌蠻地道。

    “好好好,算我不對。”朱長樂面對男子時,可以英雄氣長的氣,在遇到心愛的海甯時,卻只有短的份了。“別生氣嘛,甯妹妹。我說個笑話給你聽喔。有個……”“都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情說笑呀!”她啐道,眼角餘光瞄到一個圓球滾了開去,不禁詫異地叫道:“急什麼呀?這個呼顏鑫怎麼突然像顆球地滾……”

    她話還沒說完,朱長樂的臉色陡然一變,喊了聲“小心!”的同時,伸臂抓住她住旁帶去。

    匆忙間,根本來不及脫離對方蓄勢待發的攻擊,朱長樂只能以身體保護住海寧。

    “啊!”

    尖銳的叫聲也不知是出自哪張嘴巴,朱長樂只覺得背部一陣刺痛,但仍忍痛把海寧往外推送,耳膜仍留有淒厲叫聲肆虐過的轟轟聲。

    “快走!”

    腥風夾著野獸的怒吼,朱長樂立刻辨認出是一頭黑豹。

    豹的速度在猛獸中算是高手,朱長樂不確定自己在負傷的情況下,能抵擋它的攻擊,但為了海寧,他必須勉力一試。

    當黑豹再度騰身襲來,朱長樂抱著必死的決心要阻擋它,危急中,一道金光從旁急射而至,攔腰擊中豹身,解除了他的危機。

    發鞭人,金鞭呼顏克。

    中鞭者,黑豹,當場橫死。

    被解救者,朱長樂,力氣用盡而倒人溫香軟玉般的懷抱。

    ※※※

    “你這麼傻幹嘛?誰要你用身體替我擋住那頭豹的攻擊?”

    海甯邊掉眼淚,邊對著床上的傷患大發嬌嗔,後者只能睜著無辜的眼眸邊忍著背部傷口的疼痛,邊朝眼前的淚美人扮笑臉。

    這時候距離黑豹攻擊事件已經有數個時辰了。

    呼顏克救下朱長樂後,火速為他包紮。雖然僅是皮肉之傷,但豹爪抓爬過的血痕入肉三分,看得人膽戰心驚,也痛得朱長樂齜牙咧嘴。

    稍後,呼顏克領著眾人離開地下森林,到附近的小村莊落腳。

    海甯身為朱長樂名正言順的未婚妻,自是順理成章地留在房內照顧,待其他人各自退離後,壓抑在她胸臆間飽受驚嚇與憂慮的情緒終於忍不住地對床上的朱長樂爆發出來。

    “連呼顏義都知道危險,自己先避了開,你卻像個傻子替我擋,有沒有腦子呀!”

    “有呀……”

    “有還擋?!”她不敢相信他會理直氣壯地這麼回答,濕蒙的波眸裏閃射出火炬般的怒氣,“要不是呼顏伯伯及時趕到,你就成了那頭豹子的大餐了,居然還說自己有腦子?”

    由此可見金鞭的威力有多可怕。

    一出鞭,便將那頭豹子的腰脊骨給打斷,當場斃命。

    朱長樂只要回想到這點,便不由自主地寒毛直豎,慶倖那鞭子不是打在自己身上。跟呼顏鑫對打時,他以為興安派的鞭法不過爾爾。後來才知呼顏鑫的鞭法只是小孩子在耍大刀,比起呼顏克這位正宗的關老爺的青龍偃月刀,兩人的功力有如雲泥之別。幸好他沒得罪金鞭。

    “……你想死呀,還是認為你死了,我就活得了!”

    海寧帶著濃濃哭音的嬌斥將他閃神的注意力給抓回來,朱長樂反射性地答道:“我沒想死呀,我是因為情況危急……”

    “情況危急就可以這麼做?你要是真的死了,我怎麼辦?”

    “甯妹妹,你別顧著罵我,還有……哭呀!”俊眸裏又是對她的憐惜不忍,又是自身感受到的委屈,朱長樂無奈地歎著氣。

    “當時我沒想那麼多,一心只想著要救你。噢,你別又凶我,罵我沒腦子,就因為我有腦子,才會替你擋呀。”他很委屈地說。

    “什麼?”

    “因為甯妹妹在我心裏、腦子裏,是比我的性命更重要的,我才會寧願用自己的性命來保護呀。”

    熾熱、甜蜜的強烈潮流衝擊向她毫無防備的心房,使得海寧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只能瞪視著他。

    照理說,相處的這段期間也聽了朱長樂不少甜言蜜語,她應該是習慣了,應該是不會輕易受感動的,但當他真摯的眼眸望來,端麗、引人遐思的嘴唇吐出這樣的話,自己那顆以為有防備、其實仍是赤裸裸的心,還是被他如突來的狂猛巨浪般的柔情緒衝撞到,淹沒、包複在他自眼中、嘴中發射出來的無限柔情裏。

    “可是你對我也是很重要,怎麼可以這麼做?”過了一會兒,她方能從緊澀的喉頭裏吐出言語。

    “甯妹妹……”

    欣喜的情緒將朱長樂方寸問漲得滿滿,先前忙著安撫她的嬌嗔,並沒有仔細領會她話中的含意,及至兩人默默含情相對,方從她的波、她的怒。她的斥責,體會出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擔心他,害怕失去他。

    “阿樂……”

    當他顫抖地朝她伸出手臂,海寧再無法壓抑自體內保處洶湧出的柔情投向他,但顧慮到他的傷勢,嬌柔的身軀在一臂之遙停了下來。

    “你的傷……”

    “我是傷在背,胸口沒關係的。”俊朗的臉龐綻出猶如暖陽般的笑意,猿臂微朝前伸,將半推半就的她給摟過來。

    “我輕輕靠著就好了。”螓首坦進那偉岸的胸膛時,不忘吸著鼻子輕聲叮嚀,但當她確實感覺到他胸懷的溫暖,還有那沉穩有力的心跳,以及他留在她背上的有力手掌,一種失而復得的感覺強烈地衝擊著胸房。

    “下次,下次再也不許你……”她聲音硬咽,因回想到當時的危急而嬌軀顫抖。

    那一刻.她的魂魄幾乎被嚇飛了。朱長樂推開她的同時她困惑的眼眸跟著被豹子張牙舞爪的兇惡模樣給充滿,驚嚇過度的腦子明明曉得該想辦法阻止豹子傷害朱長樂,卻一點法子都想不出來,只能無助地看著豹子一擊成功之後,再度伸展身軀襲擊朱長樂。

    當時她只能發出仿佛要撕肝裂肺的尖叫聲,直到那頭豹子被金鞭掃中,就在朱長樂面前砰的落到地上,流失的力氣才奇跡似地回到體內。她倉皇地奔向朱長樂,只來得及抱住他搖墜的身軀,胸前淌滿他自衣裏滲出的血。

    事後,雖然換過衣服,但那肢血腥味卻好像還繚繞鼻端,提醒她曾經差一點就失去朱長樂了。

    “不要再嚇我了,我禁不起……”她痛哭失聲,哀怨的懇求令朱長樂聽得陣陣心痛。

    “別哭了……我不是故意嚇你……”感覺著她的淚水滲進他單薄的衣衫裏,一張小臉哭得通紅,他不由得急了起來,連忙叫道:“哎呀,你哭得我心好亂,傷口也好痛……”

    “傷口痛?”她急急忙忙抬起頭,緊張地望向他蹙緊的俊眉,“很痛嗎?要不要請呼顏伯伯來看看……”

    “用不著麻煩呼顏掌門,只要你不哭,我就不會那麼痛了。”

    海寧一聽,便知是他哄她不哭的手段,不由得噘起櫻唇。

    “我是真的痛呀。”他趕緊道,“心裏痛,連帶地傷口也痛了起來。”

    “你……”她拿他沒法子,只能怔怔地瞧著他。

    朱長樂乘機握住她的小手,俊臉上漾起一抹柔笑,深情款款地注視向她。

    “甯妹妹,我好開心……”

    “傷成這樣遠開心?”她蹙眉。

    “受傷自然不是件好事,可是看到甯妹妹對我的傷勢這麼關心,雖然罵得我好狼狽,可我心裏是甜的,自然開心。”

    “你……”溫泉般的情潮擴散向她全身,海寧害羞地睨向他,見那張俊美的臉龐蘊滿柔情,一顆心跟著怦怦跳動,接著感覺兩人交握的手傳遞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潮熱,那熱度隨著血液傳遍全身,令她難以負荷。

    “放開我啦!”她羞赧地想抽回手,他卻不放,令她惱羞成怒地埋怨道:“你這人油嘴滑舌的,傷得這麼厲害了,還不肯安分。”

    “你這是冤枉我。”他柔聲細語地說,“我說的每一句都是出自肺腑,絕不是油嘴滑舌。不信的話……哎喲!”

    “怎麼了?”海寧憂慮地朝他靠過去探視。

    原來朱長樂捨不得她抽回手,便用力想拉回她,卻牽動了背部的傷口。

    “甯妹妹……”

    那如花嬌容靠得他這麼近,朱長樂再也壓抑不了體內因海寧而起的熾熱情意,情不自禁地俯低臉,溫熱的氣息拂在她柔嫩的臉蛋上,一股酥癢的感覺直竄人她方寸問,心兒燙熱地怦跳不休。

    “你……”她的頭腦昏沉了起來,睜大的澄澈眼眸裏充滿他深情的俊容。

    “如果還有下一次,我還是要保護你,不讓你受到絲毫損傷。”

    “傻瓜,都這種時候了,還說這種話!”熱氣再度彌漫於眼睫間,海甯心中甜蜜,嘴上仍是笑駡道:“你想保護我周全是沒錯,可我絕不願意我的周全足以你的生命換來的!所以,下次絕對不可以!”

    “可是我一定要保護你呀。尤其是在那樣危險的情況下,保護你已經變成我的本能了……”

    “傻瓜,你……”明明心裏有那麼多的話想反駁,想勸他愛惜自己的性命,不要只想著保護她,但當他說保護她已經變成他的本能時,所有的話全都像鐵塊般梗在喉頭,說不出口。

    “你才是傻瓜呢!”朱長樂寵溺地抵著她的秀額道,灼熱的男性氣息呼在她臉上,有如醉人的春風般迷醉了她的心。

    “都會問,如果我死了,你怎麼辦。怎不想想,如果你有個萬一,我又情何以堪!我是個男人,本來就應該保護自己的女人,何況甯妹妹是我想用整個生命來喜歡的姑娘呀,我更要不計一切,就算會犧牲性命也要保護妥當嘛。”

    用整個生命喜歡的姑娘……犧牲性命也要保護妥當……

    海寧熱淚盈眶。

    朱長樂對她的好,她一直都清楚感受到,可是……到現在她仍然無法明白自己是何德何能讓朱長樂這般好條件的俊雅男兒如此愛戀她。

    她明明什麼都沒做,還常常對他任性發脾氣,但他總是一再忍讓,毫不吝惜地把對她的情意掛在嘴邊,說得像剛才那樣順……

    “我不值得你這樣對待……”

    “傻瓜!原諒我又要罵你了。甯妹妹平常時候都很聰明,不知為何今天卻這樣笨。你當然值得!”

    “可是我什麼都沒為你做……”

    “傻瓜加笨蛋!”他寵愛地輕捏她粉嫩的臉頰,觸感的溫膩令他心頭一陣茫酥酥,差點忘了接下來該講什麼。“你毋需為我做什麼,好讓我愛上你。愛了就是愛了,沒有任何理由,如果一定要理由,就得去找月老要答案,我是沒辦法給的。反正我見到甯妹妹的頭一眼就喜歡上了,那一刻,你便值得我用盡一切知道的方式來寵你、愛你,所以別說傻話了。”

    “阿樂……”胸臆間洶湧的熱潮幾乎令她難以負荷,海寧在他溫柔地為她拭去淚水時,柔美的櫻唇逸出一抹淺笑,“我知道了,以後不會問這樣的傻問題。但我希望你明白,我也一樣想要愛護你,所以,以後要小心,別跑去危險的地方,不然我一定追去,到時你要是又為了保護找而受傷,可得忍受我的抱怨喔。”

    “我一千一萬個明白。”

    朱長樂笑得嘴都快咧到腮邊了,怎麼也沒料到海寧會回應他這般露骨的情話,胸臆間潮湧著溫暖且心滿意足的情緒,理智表層下的渴望也被這股情緒所激發,那是他只能在夢裏、心裏偷偷想的,但此時此刻似乎觸手可及。

    “甯妹妹……”他大膽地拉近她,朗星似的眼眸閃著如炬的熱情,低沉的嗓音散發出誘人的音韻。

    海寧在他專注而深沉的注視下,隱約猜到他想做什麼,嬌軀輕顫著,眼瞼沉重地輕輕合起。

    偷香成功了!

    朱長樂的心跳急促,狂飄的喜悅燙熱地在血管裏鳴唱,抵住的唇瓣柔軟得不可思議,讓他害怕一個蠢動會弄傷。

    可是,就這麼貼住不動,兩個人都會窒息。

    那他是不是應該……

    男性的本能促使他動作,先是吮了吮她香唇,她沒有拒絕,他又大膽地伸出舌頭描繪她唇緣,接著捺進她雇內,在抵住她貝齒時,她主動地為他開放,讓他一顆心高興得要飛出去。

    順勢伸進她嘴裏,那裏溫暖、柔嫩得讓人沉醉,他輕輕地吸吮,體內的熱潮洶湧得更厲害了。

    “嗯……”

    太親昵了,海寧暈沉的腦子裏掠過這個思緒,女性的嬌軀卻馴服在他有力的懷抱裏,頭微微仰著,承受更多他給予的甜蜜,忘了呼吸。

    “咳咳咳……”朱長樂一時激動,被口水噎著了,急忙放升嬌臉漲得通紅的海寧,兩人眼對著眼的激烈喘息著。

    “若知道你願意,我早就抱你了,也不用飽嘗相思之苦。”好不容易喘過氣來,朱長樂嘴角揚高,臉上有著滿足和得意。

    “你……”海寧又羞又氣,這傢伙的正經維持不到一時片刻,她氣惱得伸手推了他一把,啐道:“不理你了!”

    “哎喲,疼疼疼……”

    原來,他一不留神被她推得仰倒在床上,被豹爪抓傷的傷口可不就碰著了嘛!

    海寧不忍心,忙又回到床邊探查他傷勢,被他一伸手就抱住。

    這次,她再也不忍心推他,只好扶他坐起身,讓他賴皮地再度吻上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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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9 00:28:4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在興安派待了大半個月,海潮決定該是返回長白的時候。

    呼顏克雖然還想留人,最後仍尊重她的決定,但執意要送她回去。

    “別跟我爭,海潮。”還未到真正別離的時刻,呼顏克的神情已經是一派黯然神傷了。“我對你是相聚難,別離更艱。何況朱長樂身上有傷,雖然已痊癒大半,但一路上都是山路,沒人照應總是不安。反正,我也要派人沿途打點,索性就派自己去。”

    “你……”望了他一會兒,海潮知道勸服不了他,無奈地歎氣道:“隨便你吧。”

    “謝謝你。”

    這三個字卻如千斤石頭壓向海潮心頭。明明是他施予恩惠,反而向她道謝,教她如何承受得起?

    但不承受又不行,已經負他這麼多了,不能連他的癡心也狠心拒絕,那無異將他推進痛苦深淵。至少,在她可接受的範圍內順他的意吧。

    抖落唇邊的一朵苦笑,海潮只能望著他欣喜離去的背影發怔。

    不求今生,但修來世。

    他真的能這麼想嗎?

    呼顏克的想法自然不那麼單純。

    他也知道海潮對風揚用情至深,他想在短期內讓她忘了風揚,無異是緣木求魚。而生命是那樣短暫,尤其是兩人都已邁入中年,剩下的日子還有多少?他必須把握每一個可以和海期相聚的時日,不管是以朋友的身份,還是有幸成為愛侶,只要能時時見到她,便已足夠。

    他是下定決心,以後的日子要和她長相左右。如果她不願待在蒹葭園,那麼,他就追隨她到天涯海角,即使待在長白山風揚的墓前守墓都無所謂。

    主意打定後,呼顏克將興安派裏的事務交給胞弟呼顏難打理,帶著徒弟呼冶達護送海潮一行人回返長白。

    沿途有朱長樂說說笑笑,眾人也不無聊,曉行夜宿了的半個月,順利回到長白。

    以掌門古振塘為首的長白派眾人見到海潮等人順利將海寧帶回來,都十分欣喜,但呼顏克的再度來訪卻讓他們錯愕不已,但表面上仍能維持著禮貌。

    “令師謝世時,我很遺憾未能在他靈前祭拜,這次有機會再度造訪貴派,呼顏克希望能到風前掌門墳前致意。”

    就算呼顏克前倨後恭的態度令人生疑,古振塘也沒表現出來。對方都客氣有禮地提出請求,自是無法拒絕,古振塘只好命門下弟子準備香燭祭品,率領相關人等陪他往風揚長眠之地致意。

    站在風揚的墳墓前,呼顏克默默垂首,心裏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一旁的海寧心情十分激動,甚至是悲痛的。

    明知他是親生父親,卻無法像想柔一樣以女兒的身份拜倒在墳前悼念、哭泣,連來祭拜都要以呼顏克的名義才顯得名正言順,她這個當女兒的何其可悲呀!

    而這樣的悲痛還不能逢人訴說,就連同父異母的妹妹她都猶豫著是否能告訴她,又要如何告訴她。想柔知道後會不會願意認她這個姐姐,她一點都沒把握,只能默默在心裏反復思量,猶豫再猶豫。

    “甯妹妹。”

    一隻溫暖的手悄悄從身後握住她,海寧不需回頭,便從那溫柔的聲音及溫暖的掌心知道是朱長樂。她下意識的緊握了一下,心中的傷痛奇異地緩和了。

    “古掌門,剛才在令師墓地附近看到一棟尚未建成的屋舍,那是做什麼用的?”呼顏克默待完畢後,轉向古振塘問。

    “海師叔之前曾提過要在先師墳前與家師母結草廬而居,我們便趁她前去貴派接回海師妹的這段期間,予以興建,再過些日子就能完成了。”

    “是海潮要住的呀。”呼顏克看向海潮,後者像是沒聽見他們的談話似的,目光仍垂注著風揚的墳墓。“不會太寒酸嗎?”

    古振塘俊眉蹙起,表情微顯氣惱。這傢伙以為自己是誰?有什麼資格做這種批評!

    “不會!”海潮抬起眸冷冷地看他。

    呼顏克知道她被惹惱,隨即陪了個笑臉,“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從甯兒那裏知道,你住在家裏時,也是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怕你不習慣。”

    “這就不勞呼顏兄憂心了。海潮一向隨遇而安,瓊樓玉宇可住,野地露宿亦無妨,一座草廬便可棲身。”

    還真的生氣了,連語音都回復到之前待他的冰冷態度。

    呼顏克懊惱自己太過莽撞,急思補救之道,語氣和緩地說:“你都這麼說了,我當然沒話講。”說完,他轉向古振塘,“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古掌門是否願意成全?”

    既然是不情之請,他又何必成全!

    心裏雖這麼想,古振塘仍客氣地回答:“呼顏掌門但說無妨。”

    “貴派為海潮蓋的房子附近仍有塊一畝的空地,我也在想在那裏結個草廬而居。”

    “什麼?”別說古振塘意外了,在場的人無不面面相覷,既而無法置信地瞪向呼顏克。

    他卻緩緩一笑,自嘲地解釋道:“人到我這年紀,朋友已不多,更應該把握相聚的日子。令師已然過世,我不想再與海潮分離十八年,只願與她朝夕相伴,看是在令師墳前守墓也好,還是有幸攜手浪跡天涯,都將是此生最大樂事。還請古掌門成全。”

    “這個……”古振塘將眼光遞向秀眉夾緊的海潮,“七師叔?”

    呼顏克的請求令海潮哭笑不得。不是不瞭解他的癡心,但他這個樣子實在是……太明顯了!教她如何面對同輩的師兄和晚輩的師侄?

    “興安派事務還需要呼顏冗多費心,這麼做不好吧。”她委婉地拒絕。

    “海潮,你毋需擔心這點。”他微笑道,明銳的眼中含著露骨的情意,“我已經決定將掌門之位交給阿難,以後將是無事一身輕,無論你到哪去,我都願意追隨。”

    “你……這是何苦!”她的頭好痛,沒想到他會這麼黏人。

    “我說過,我一點都不苦。”那沙啞的聲音裏蘊含著無限情意,令海潮有些慌亂,更糟的是,她不知道該如何使這些慌亂平息下來。

    該答應他嗎?

    她茫然地看向風揚的墓碑,墓碑無語,可呼顏克灼熱的視線卻始終盯在她臉上,堅決地等待她的回答。

    拒絕不了的,她苦澀地想。因為知道自己這輩子都回報不了他的癡,才更不忍心回絕吧。

    “隨便你。”

    呼顏克差點欣喜地歡呼出聲,幸好還記得自己的身份,只縱容嘴角的弧度揚高,眼神熾熱而真摯地看向海潮,低聲道:“謝謝你,海潮。”

    又是這句話!海潮無奈地低著頭,沒勇氣承受在場的其他人好奇探詢的眼光。

    呼顏克轉向古振塘,“古掌門,海潮答應了,你應該也不反對吧!當然,這件事我會讓門下弟子去辦,不會麻煩到長白派。”

    “呼顏掌門太客氣了。”古振塘無法拒絕,只好答應下來。

    稍後,回到長白派內,他跟風想柔獨處時,後者忍不住嘀咕道:“大師兄,你不覺得呼顏克變得很奇怪嗎?”

    “豈只奇怪!”古振塘咕噥回道。

    “就是說嘛!還記得爹剛過世時,呼顏克趾高氣揚地來到長白派,一副除了海師叔外,長白派就沒人的樣子。這次和海師叔回來,卻變得溫和有禮,左一句古掌門,右一句古掌門,全沒當初倨傲無禮的樣子。”

    “是因為海師叔吧。”

    “任誰有眼睛都看得出來!”想柔沒好氣地道,“可你不覺得她這樣太過分嗎?就在爹的墳前提出那種事。”

    “什麼事?”古振塘顯然沒師妹想得多。

    “說什麼不想再跟海師叔分離十八年,只願與地朝夕相伴,看是在爹的墳前守墓也好,還是有幸攜手浪跡天涯,都將是此生最大樂事!什麼嘛,這分明是向爹示威!”她憤慨地道。”有那麼嚴重嗎?”

    “當然有!海師叔也真是的,為什麼要理那個呼顏克,她不是很愛爹嗎?”

    “想柔,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簡單。三師叔去到興安派後,曾經捎回一封信報平安。他回來時,我向他探詢過此行的經過。他告訴我呼顏克為了海師叔痛改前非,將十八年前還是馬賊幫的興安派改造成在鏡泊湖畔安居樂業的良民,並為海師叔建了座蒹葭園。你應該念過詩經的蒹葭篇吧,那園內的一景一物全以詩經裏的詩句為名,他之所以擄走海寧,便是為了要海師叔到興安派看這座蒹葭園。你想想,如果你是海師叔,見到呼顏克以十八年的癡心為你建成的園子,有可能一點感動都沒有嗎?”

    想柔聽得目瞪口呆,小腦袋瓜裏仍然很難想像那副情景,“三師叔真的這麼說嗎?我倒要找海甯問個清楚。對了,你覺不覺得海甯對呼顏克的態度也很親熱,好像一點都不怪他把她給擄走。”

    “三師叔告訴我,海師叔之所以留在興安派做客,便是海寧促成的。”

    “這麼說,我還真的要找海甯問個清楚了!”

    ※※※

    時間過得好快。

    海甯記得初上長白時,還是寒冬剛去,天氣回暖的春季,現在連炎夏都到了尾聲,風起時,可見落花成雪,紛紛墜落,如此季節更迭的快速像極了她這陣子的經歷。

    回到長白有三天了,當夜想柔便纏著海寧秉燭夜談,要她將被呼顏克擄至興安派的經歷說一遍。面對與自己同出一源,因而相似的眉眼,海寧卻只能避重就輕,許多盤據在胸臆間無法排遣的心事終究只能梗在喉頭咽了回去。

    應該告訴想柔吧?

    可說了又如何?

    但不說,她繼續留在長白就有意思嗎?

    海甯清楚地知道,就連朱長樂都在等她作決定。

    他充滿耐心、體貼的等待,總是讓她窩心,可這樣的耐心、體貼的等待不可能是無限期的。身為遼東王府世子的他,為她離家的時間已經夠久了,遼東王隨時會派人召他回家。她是他的未婚妻,到時有什麼理由不隨他回去?

    心裏雖明白這個道理,但她依然只能歎氣又歎氣,猶豫又猶豫,獨自走在靜寂的院落反復思量。該去找想柔吧?這意念才掠過她腦中,抬起頭便發現人已來到想柔所住的玲瓏館。

    “海師妹。”爽朗的聲音清晰地傳來,古振塘從玲瓏館內走出。“你是來找想柔的嗎?她不在屋內。”

    “古師兄。”海寧輕柔地喚道。

    這是她回來後,頭一次有機會和古振塘獨處。

    想起近兩個月前,還曾因單戀他而陷進悲苦的情緒中,如今那分感覺卻隨著喜歡上朱長樂而雲淡風清,她不由得感慨萬千。

    看來還是娘當初說的話對,她對古振塘的感情終究不深,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恢復過來,喜歡上朱長樂。

    “你找想柔有事嗎?”他陪她走出玲瓏館的院落,往師母所住的苔枝綴玉樓而去,心想想柔可能會去那裏。

    “沒什麼特別的事,只是想找她聊聊。”

    “師妹一個人嗎?那位朱世子沒跟師妹在一起?”古振塘蹙起眉,突然有不好的預惑。

    自從朱長樂來到長白派做客,好幾次他都見到朱長樂將一干女眷逗得哈哈大笑,想柔也在其中之一。

    “我有點頭痛,睡了一下午覺,醒來後,連阿麗都不曉得跑哪里去,更別提遇到阿樂了。”

    “現在頭還痛嗎?”他關切地問。

    “不礙事了。”她淺淺一笑,“對了,大師伯母近來的情形可安好?回來後,我還沒拜見她呢。”

    “還不是老樣子。”古振塘苦笑,“她的記憶回到以前的時光,不過這樣也好,師母要是清醒過來,知道自己誤殺了師父,一定會痛不逾生。”

    “是呀。有時候什麼都不知道比知道了要幸福多了。”

    聽出海寧的話若有深意,古振塘疑問地挑高一邊的眉毛,海寧卻不欲與他深談,連忙轉移話題。

    “之前我聽想柔提起,古師兄與儒劍玉侯關長風訂下了中秋之約,要再度切磋武藝。現下都快入秋了,古師兄似乎沒有進關的打算。”

    “先師突然謝世,讓我措手不及,月前已遣人送了信給關長風,將中秋之約改到明年。”

    “這樣呀。”聽到這裏,海寧心中一動,澄亮的眼眸裏生出一抹嚮往。“久仰儒劍玉侯有關內年輕一輩第一高手之稱,真想一見他的丰采。”

    “海師妹要是有興致,到時候可與我們同行,正好跟想柔做伴。”

    “可以嗎?”海寧眼中迸射出欣喜的光芒。

    “當然可以,只要海師妹方便。”

    “嗯。”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先得問一下朱長樂,但海甯有自信能說服他。

    兩人閒聊間,來到苔枝綴玉樓所在的院落,還未及踏入,便聽見人語喧嘩,其中有著想柔和朱長樂的聲音。兩人不約而同地加快腳步,遠遠地便看見想柔、朱長樂、阿麗及在苔枝綴王樓伺候的小丫鬟小玉圍坐在涼亭裏。

    “……要看我手相可以,但不能說那些我已經知道的。”想柔將一雙欺霜賽雪般的小手遞過去,刁難地瞅著朱長樂。

    “好,我就說一些你不知道的。”朱長樂胸有成竹地回答,拉著她的指尖來到眼前,念念有詞道:“你成人以後的運道都不錯,一生順遂,夫君雖稍嫌古板木訥,但還……”

    “世子,想柔小姐與古掌門是未婚夫妻,將來當然是要嫁給他,你這個說法也是她已經知道的事喔。”阿麗提醒他。

    “沒錯。”想柔笑笑地點頭附和。

    “我又還沒說完,你們別急嘛!”朱長樂自她們一眼、“我接下來要講的是,風姑娘不但嫁得不錯,一生還能得到姐姐和姐夫的庇護……”

    “怎麼可能!”想柔插嘴笑道,“我連姐姐都沒有,哪里來的姐夫!你從哪里看到的?”

    “你看這條線……”

    正當朱長樂將指頭伸向想柔掌紋上比劃,古振塘幾個箭步沖進涼亭裏大吼:“你們在做什麼!”立即將兩人嚇得分開。

    “師兄,你嚇人呀!”想柔邊吐舌頭邊埋怨,身影如粉蝶般輕靈地飛進他懷裏,未語人先笑,“事情都忙完了嗎?我以為你跟三師叔、六師叔,還要談上一會兒事呢!”

    “也沒什麼好談,不過是兩位師叔都要我在為海師叔和師娘蓋的屋子旁邊再添一棟草廬……”

    “咦?三師叔喜歡海師叔,擔心呼顏克近水樓臺也就算了,怎麼連六師叔也參一腳?”想柔困惑地問。

    “六師叔不放心師娘呀。”

    古振塘的六師叔楊璿一直對師嫂雪晴芳一往情深,如今雪晴芳雖然喪失了神智,他仍癡心不變,希望能就近照料。

    “娘和海師叔的新居離這裏不到半個時辰的路程,六師叔有什麼不放心的?”想柔聽了後搖頭,她這個當女兒的都沒有那麼不放心,六師叔未免想太多了。

    “想柔,你不明白。如果真正掛意一個人,就算兩人只有寸步的距離,仍會嫌遠。六師伯的心情我能明白。”深刻明瞭母親這代的情感糾葛的海寧語重心長地說。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答應他們……”古振塘心有戚戚地附和。“只是這上一輩的恩怨情仇,可把我這個下一輩的掌門搞得頭昏腦脹了。而你……”那對精悍的眼眸倏的眯起,射出怨懟之色,薄唇緊緊抿著,“卻還有閒情逸致給別人看手相!”

    “師兄聞起來好酸喔!”想柔故意嗅了嗅主振塘,調皮地說。“別氣,別氣,朱大哥剛才說了好幾個笑話,都很有趣哩。讓想柔說一個逗你開心,就不氣了喔。”

    “我不想……”她到底知不知道他在酸什麼呀!古振塘俊臉繃緊,他就是在氣她跟朱長樂有說有笑,她還這麼說,是存心氣死他嗎?

    “聽嘛,人家好不容易才記起來的耶!”

    抗拒不了想柔的撒嬌,古振塘只好勉為其難地聽。

    “有個富翁要替兒子請老師,他出的價碼很優厚,考題卻很難,題目是:‘關雲長為何大戰郭子儀?’這個荒謬的考題不知難倒了多少前來應徵的飽學之士喔。”想柔學著朱長樂的語氣有模有樣地道。“一個年輕人跑來應徵,富翁又拿這個題目來難他,年輕人不慌不忙地說出一段故事。原來關雲長升天之後,玉皇大帝派他協助嫦娥鎮守月宮,過了若干甲子,唐明皇一時興起,帶著郭子儀保駕,由葉法善施法來到月呂遊玩。唐明皇是個風流天子,見到嫦娥之後起了色心,便想把她娶回去。嫦娥不願意,便派關雲長擋駕。郭子儀保著唐明皇硬要搶人,兩人於是大打出手,郭子儀招架不住,回馬就逃,關雲長奮起神威,把青龍偃月刀直砍下來;一刀劈開了雲彩,天際顯出了四個大字。富翁聽得津津有味,年輕人講到這裏,卻不肯再講下去,直到富翁拿出訂金,簽好聘書合約,才說出四個字。師兄猜猜是哪四個宇?”

    “不會是豈有此理吧?”他意有所指地將冷峻的眸光朝朱長樂射去,暗示著後者剛才的作為。

    “哇,師兄好聰明喔。就是這四個字耶!師兄怎麼知道的?”想柔好奇地瞪大眼。

    古振塘只是揚了揚眉不語,一旁的海寧噗哧一笑。

    “海寧,你知道?”想柔微惱地緊了緊眉頭。

    “我跟阿樂還有事,這件事你還是問古師兄吧。”海寧似笑非笑地回答,朝朱長樂招了招手,“阿樂?”

    “我就來。”俊雅的身軀伸了個懶腰,才慢吞吞地站起,朱長樂牽起海寧遞來的手往外頭走去。

    兩人靜靜走到離苔枝綴玉樓有段距離後,海寧才開口埋怨:“我跟你說過幾次了?雖然你沒有惡意,但你老是說笑話逗女孩子,看在有心人眼裏難免會誤解。這次你更過分,居然拉起想柔的手,難怪古師兄要罵你豈有此理了。”

    “那他跟你肩並肩,他說一句,你便心領神會的默契就不豈有此理了嗎?”朱長樂悶哼道。

    “咦?”海寧看他一眼,目露詫異,“明明是你做出讓人誤會的事,怎麼變得好像是我跟古師兄不對?”

    “難道你要否認以前喜歡過古振塘?”朱長樂俊眸裏燃燒著嫉妒的烈焰。

    “你聽誰說的?”海寧難為情地紅了紅臉,羞赧的表情更加扇高朱長樂的妒火。

    “是阿麗不小心說溜嘴的,你果然喜歡古振塘!”嫉妒的火焰燒得他心頭一陣的痛,語氣充滿指控。

    “我以前是喜歡過古師兄。”海寧強調著“以前”兩個字。“但早在知道他與想柔之間非是我所能介入,我便有意讓這分感情淡去。後來遇見你,我更沒再去想古師兄,你要是不相信,我也沒辦法。”

    “誰說我不相信了?”從她誠懇的神情,朱長樂早就相信了,但心裏仍有些不平衡。“可這表示你明曉得自己有未婚夫,還去喜歡別人,叫我這個當你未婚夫的人情何以堪!”

    “當時我又對你沒什麼記憶,未婚夫對我而言不過是個名詞。”

    “可我卻將你深深牽掛於心……”

    “你要為這件事跟我算帳嗎?”海寧哭笑不得,以為他好脾氣,以為他心胸寬大,沒想到會對這件事斤斤計較。“你要是不想原諒我,就算了。”

    “我哪有說不想原諒你嘛!”俊臉頓時堆滿委屈,朱長樂哀鳴道:“你這人怎麼這樣!也不會多做些解釋,多說些好話哄我,就用這麼決絕的態度硬說我不想原諒你,還說算了!你是什麼意思嘛,怎麼可以這樣說話!嗚……我好可憐喔,明明是你不對……”

    一個大男人居然邊揉眼睛,邊偷窺她,海寧被他耍寶的模樣逗得無力。

    “好好好,我哄你是我不對,如果早知道我的未婚夫是這麼個無……”無賴?但這麼說,他說不定真敢哭能她看,所以她改口道:“與倫比的俊美出眾,卓爾不群,溫柔可愛,會說笑話……我一定不會喜歡上古師兄的!”

    “這還差不多!”他滿意地點頭,放下揉眼睛的手。

    “現在輪到我算帳了吧廣她不懷好意地瞄他。

    “不會吧?”朱長樂垮下臉來,不敢置信地喊道:“我這麼事事以你為優先,愛你、疼你,你還要跟我算帳?”

    “你剛才抓著想柔的手總沒錯吧?”

    “我幫她看手相呀。”他無辜地道,突然,眼眸一亮,語帶興奮地道:“你該不會是在吃醋吧?但我真的是幫她看手相,所以你完全沒必要吃醋。”

    “我又不像你!”她冷冷的回答澆熄了他滿心的喜悅,見到他沮喪著臉,海寧登時覺得不忍心,語氣和緩下來,“吃醋的人是古師兄。我是擔心你做得太過分,古師兄會拿劍砍你。他可不是呼顏鑫那種三腳貓的身手,古師兄有關外武林年輕一輩第一高手之稱,連銀鞭呼顏難都敗在他手下,你不要自討苦吃。”

    “我才不怕他呢!”就算怕,他嘴上也不會承認。“何況我真的是幫風想柔看手相……”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海甯若含深意地看進他靈魂深處,“你想借著看手相暗示想柔,我是她姐姐是吧?”

    “被你看出來了。”他不好意思地承認。

    海寧就是這點不好玩,冰雪聰明的她大部分時候都能看出他心裏所想。

    “你不用這麼多事……”證實了之後,海寧心裏有著感動,知道他是不忍心見她煩惱才想幫忙。“這件事我會自己跟她說。”

    “真的決定跟她說了嗎?”朱長樂眼裏有著瞭解,“還是你根本不想提?”

    “我……”

    她茫然的神情是那麼惹人心疼,朱長樂輕伸臂膀將她摟進懷裏安慰。

    “有時候我覺得你想太多了。我看那風想柔跟你的感情還不錯,對海姨也沒有什麼怨恨,跟她說這件事應該沒有關係才對。何況,我們也不可能再在長白派蹉跎下去,別忘了,我倆的家是在奉天,而不是這裏。我出發來找你時,海世伯和海伯母吩咐我一定要快點帶你回去,再說,遼東王府也有許多事要我忙,我不可能一直陪你在這裏……”

    “這些我都懂。”她心煩意亂地將臉埋進他寬厚、舒適的懷抱,“可是……想柔跟我好,是因為她不知道我是她同父異母的姐姐,對娘的沒有怨恨也是同樣原因。如果她知道爹和娘之間有的不僅是私情,還生了我,她是不是能毫不怨恨呢?我真的不知道。”

    “但也不能這麼拖下去……”輕嗅著她發上、身上的馨香,朱長樂心猿意馬了起來,目光染上一層熱情凝仁在她吹彈可破的凝脂玉頰上,還有那誘人犯罪的柔潤櫻唇,嗓音低了下來,頭也低了下來。

    “我知道。”海寧沒注意他的表情,仍為心事而煩惱。“我真的好想在離開長白前,以女兒的身份拜祭生身之父,好了了遺憾。而且,古師兄答應我明年中秋入關見儒劍玉侯關民風時要帶我去,如果想柔對我不諒解,我怎麼有臉跟……”

    “這是什麼時候決定的事,我怎麼不知道!”朱長樂越聽越不對勁,抵著她耳朵的唇惱火地大喝。

    海寧嚇了一跳,猛地抬起臉,嘴巴因驚嚇而微張。

    眼見那誘人的櫻唇就在左近,朱長樂顧不得生氣,低下頭先吻再說。

    “唔唔……”

    驚人的怒氣全在四唇相接時,化為熱情,朱長樂緊摟著懷中與他如此契合的嬌軀,只覺得銷魂無限,恨不得兩人的洞房花燭夜快點來到。

    “你、你……”海寧被他吻得喘不過氣來,好不容易推開他,迷蒙的眼眸裏閃著一抹不可思議。

    “我們再親……”

    “等一下!”她趕緊用手捂住他再度俯下來的唇,朱長樂軟熱的舌卻舐著她掌心猛舔,熾熱的眸光看得她渾身酥軟。

    “你……這裏是大庭廣眾,怎麼可以這樣!”她羞得滿臉通紅,一雙水眸盈滿委屈。

    “好嘛。”他收斂住放肆的情意,嘴上仍忍不住咕噥,“長白派比起荒郊野外還沒有隱私,哪里都是大庭廣眾,害我好幾天都沒抱到你了。”

    “你還說!”她懊惱地踩他一腳。

    朱長樂呼痛,叫道:“你想謀殺親夫呀!”

    “還沒嫁給你哩!”

    言下之意,就是還有反悔的餘地,嚇得朱長樂一臉驚慌,“別這麼說,我會擔心的耶。”

    “誰教你亂來!”

    “好啦,以後我會乖一點,但你要嫁我喔。”

    “你先答應讓我跟著古師兄和想柔去關內。”她睨著他。

    “那怎麼行!”他立刻哇哇叫。

    “那我……”她故意別開臉不理他。

    “我是說,”他趕緊見風轉舵,“除非我也去,不然不給你去。”

    “當然要你陪著去。”她一高興,踞起腳尖在他頰上一吻,朱長樂立刻抓住機會朝她嘟起嘴。

    “你親我了,就表示現在不算大庭廣眾,那我也可以……”

    “朱……嗯……”剩下的抗議被那焚燒著熱情的嘴唇給吞沒,掙扎的嬌軀也在有力的懷抱箝制下化為繞指柔。

    夏日午後的風清涼地拂過兩人的衣袍,卻吹不涼他們之間的濃情蜜意,及空氣中一股不知從何處飄過來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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