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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 -【分手不快樂(情人絕配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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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00:2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季可薔 - 分手不快樂(情人絕配之一)

女人心果然是海底針,
而她這個十七歲的小女生,比海裏的一根細針還難以捉摸,
明明未婚夫妻當得好好的,
他是她未來的天、是威嚴的一家之主,
而她也安分的扮演嬌滴滴的未婚妻角色,
可怎麼一覺醒來,她卻像是完全忘了這回事,
變得比老太婆還囉唆,做這個也管、做那個也管,
還神秘的告訴他,其實她不是十七歲的她?!
拜託,她八成是天方夜譚看太多,腦筋也跟著九彎十八拐,
他根本懶得將這些小事放在心上,
直到她說要解除婚約,他才驚覺這下事情大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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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00:45 |只看該作者
回到那一年

    做個調查,曾經想過要回到過去的人請舉手!

    雖然沒能親眼看到各位的反應,可薔相信,正捧著本書的你們一定沒有人舉手,因為——太丟臉了嘛!普通人會在看書時無緣無故舉起手來嗎?呵呵。

    但,相信絕大部分的人會在心中默默點頭。

    我們多數人都曾經想過要回到過去。

    也許是因為某次聯考失利,想重新來過;也許是因為跟最好的朋友為了一點小事吵架,就這麼失去了一段珍貴友誼;也許是因為暗戀隔壁班男生多年,卻一直沒勇氣告白;也許是因為曾重重傷了父母的心,如今懊悔萬分。

    —路走來,我們的人生總有遺憾。

    如果那時候用功一點就好了,如果別那麼無聊耍小脾氣就好了,如果鼓起勇氣跟他告白就好了,如果乖乖聽爸媽的話就好了……

    不論現在過得快樂與否,我們心頭總會有某些憾恨。

    於是,我們好想有個機會回到過去,彌補當年的遺憾。

    幸運地,本書的女主角得到了這樣的機會,回到了青春年少的十七歲,回到與男主角初識的那一年。

    她想,她不要再愛他了,不再以他為天,以他為宇宙中心,她不要再做個乞求他愛憐的灰姑娘。

    帶著成熟女子一顆經歷過傷痛的心,她回到了十七歲的身體。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她果真能成功擺脫男主角嗎?或者,命運終究是註定的,無論怎麼輪回?

    她究竟能改變什麼?不能改變什麼?

    嘿嘿,此刻大家一定很好奇吧。

    坦白說,薔自己也很好奇,可最讓我好奇的不是命運改變與否,而是她的心境。

    就算回到了十七歲,她畢竟不是十七歲。

    這麼多年來,她長大了,成熟了,經歷多了,痛過傷過快樂過,這樣的她,難道還會是當年那個少女嗎?

    心態,會變了吧?看事情的觀點,也會變吧?

    不論回到哪一年,我們,都已經不是當年的我們了。

    不是嗎?

    所以薔寫了這樣一個故事,與讀友們分享,非常歡迎大家看完後,與我交流不同的看法。

    最後,告訴各位—件小趣事。

    在編編看完本書後,曾經很興奮地告訴薔,她對書中男女主角某次親吻的感想。她說,感覺棒極了,奇怪我怎能捉住那樣的感覺?

    我聽了,忍不住狂笑,後來在電話裏跟好友宛琬聊天時,提起這件事。

    我說編編果然不夠瞭解本人啊,她完全不曉得最近的我因為受了太多動漫茶毒,已漸漸有某種奇怪傾向。

    為什麼能寫出那樣的感覺?為什麼能捉住那種味道?

    很簡單啊!只要把女主角想像成自己,想像是自己去面對那樣—個清秀的美少年——

    OK,點到為止,相信聰明的看倌們已明白薔的意思。

    我們下回見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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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01: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你不想知道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嗎?」

    程水蓮仰起頭,望著面無表情的他,微啞的嗓音幾乎被淹沒在熱情洋溢的樂聲中。鋼琴聲應和著她緊繃的心音,敲打著猛烈的節奏。

    齊京微微斂眸,肩頭隨著舞曲的旋律與她的迅速碰撞,又分離,俊顏淩厲一偏,以眼角餘光瞥她。

    「我需要知道嗎?」線條優美的薄唇輕巧一揚,噙起的笑意到達了絕對零度。

    絕對零度的微笑。

    她心一涼,憑藉多年來培養的默契跟隨他行進的方向,擊掌、旋轉、撇頭,她不看他,正如他也未將視線落定她身上。

    樂聲漸漸斂了激昂,小提琴拉出了男人遭受背叛的苦痛,他霸道地攬住她的纖腰,強迫她後仰,深若寒潭的瞳箝制住她。

    她呼吸一窒,忽然有股衝動想解釋,「京,你聽我說——」

    嗓音未落,他便以一個瀟灑的姿勢推開了她,她站直身子,美眸朝舞池畔圍觀的眾人送去勾魂的眼神,心弦卻如琴弦般疼痛地揪緊。

    這是探戈,是純粹屬於男人與女人的舞蹈,撩人、浪漫,卻也充滿對抗意味。

    在每一個送往迎來的舞步間,他帶領她,命令她;她服從他,卻也反抗他。

    探戈,是服從與反抗矛盾交織的舞蹈,是熱情也是苦痛,是狂戀也是惆悵,是彼此愛慕也彼此傷害。

    探戈的精髓韻味,在於男人與女人的對抗。

    可她,能與他對抗嗎?

    多年來,總是她被動地接受暗示,總是她柔順地跟隨他每一個動作,總是她配合他跳出讓人驚歎的美妙舞步……

    難道,她不能與他對抗嗎?

    灰姑娘,永遠只能由著王子來擺佈嗎?

    「我要你聽我說,京。」她加重了語氣,「那天晚上是Fanny拉我去的,我以為只是普通的社交派對,沒想到那裏——」

    「嗑藥、雜交,最後還搞出一條人命?」他接口,語氣與神情同樣平靜,平靜得教人驚懼。

    她容色一白,全身肌肉不覺繃緊。

    「放鬆。」他低聲命令,「別忘了我們正在跳舞。」

    是的,他們正在跳舞,正在這虛假的上流社會進行一場虛假的表演。

    她閉了閉眸,強迫自己重新跟上節拍,「我真的不曉得怎麼回事,那天晚上我喝了一點酒,到那裏時已經醉了……」

    「你不在那裏。」淡定一句話,奪去了她的呼吸。

    她愕然瞪著朝自己逼近的黑眸,「你說什麼?」

    「你那天晚上不在那裏。」

    「可我……明明就在——」

    「只要有錢,你可以在任何地方,也可以不在任何地方。」

    他的意思是,他打算用齊家的財勢為她買來不在場證明吧?

    她手心泛出冷汗,「京,那個人……真的不是我殺的。」

    「當然。」他微笑,笑意卻不及眼眉。

    她心跳一停,好半晌,抹上豔麗口紅的唇才逼出細細嗓音,「其實你……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清白的,對吧?」

    他不語,手臂一揚,試圖攬過她的腰。

    她不著痕跡地踏開一步,秀顏高傲一撇,躲過了他。外人看來會以為他們正進行一場男與女的探戈交鋒,可兩人心中卻明白,她是在藉此表達抗議。

    笑意在他嘴角凍結。

    「我是清白的!」程水蓮一宇一句地強調,仰望他的眸流蘊的是憤慨、是不服氣、也是淡淡的恨意。

    相對於她的激動,他仍然保持一貫的淡漠,「你當然是清白的。齊家的少夫人不可能跟謀殺扯上關係。」

    冷絕的話語隨著最後一個音符落下,熱烈的掌聲緊接著響起。

    旁觀的眾人圍了上來,男男女女,笑容既是羡慕,又掩不住微微的妒意。

    「齊京,真是跳得太好了!你們倆簡直是職業級的,參加比賽肯定沒問題。」

    「你說什麼啊?齊京哪可能去參加那種不入流的比賽啊?」

    「是啊。而且,他也捨不得讓他漂亮的老婆抛頭露面吧?」

    頓時,一串笑聲朗朗灑落,無數道眼光霎時集中在程水蓮身上。

    她咬了咬牙,敏感地察覺到這些眼神裏暗含的嘲弄之意。經常出入上流社會的人大概都略有耳聞,身為齊氏企業下任掌門人的齊京,對妻子的保護幾乎已到了嚴厲的地步。

    他似乎仍當她是未成年的少女,甚至還立下了十一點前必須回家的門禁。

    既不許她上班,也不贊同她和其他貴夫人一樣經營慈善事業,只希望她乖乖待在家,必要時和他一起出門,演上一出夫唱婦隨的傳統戲碼。

    他管教她如此之嚴,偏偏還是鎖不住她渴望自由的心志,那晚她放肆地沉醉酒鄉,其實只是為了表達自己的不滿,可沒料到竟會被牽扯進一樁謀殺案。

    如此大的醜聞,也難怪齊京不惜動用齊家的影響力把一切給壓下去。

    她該感謝他嗎?若不是他,她現在可能正在警局面對警察無情的質詢;若不是他,她今晚也許要承受這些人更加惡毒的眼光。

    一切都要感謝他嗎?

    顫著心韻,程水蓮忽然感覺到胸口一陣窒悶,她揚起清澄麗眸,以一種屬於齊家人的傲氣流轉周遭。

    在她十七歲的時候,她會很害怕這樣的注視,可現在的她已不是當年那個膽怯少女了——齊京教會了她怎樣戴上鎮靜的面具。

    「其實只是雕蟲小技罷了。」菱唇微揚,「憑我們兩個這種水平,別說職業比賽,連業餘的恐怕都過不了第一關吧,還是別自討沒趣了。」

    「沒錯。」齊京接口,深眸迅速掠過一道輝芒,除了程水蓮,沒人注意到他正對妻子表示讚賞。

    「哎唷,兩位,拜託你們別那麼謙虛了好嗎?」

    「是啊,你們跳得真的很棒耶。」

    「說實在的,你們兩個到底練探戈練了幾年啊?第一次共舞是什麼時候?」

    第一次?

    這個問題令程水蓮一愣,她眨眨眼,星眸一時漫開蒙朧。

    是啊,他們第一次共舞究竟是什麼時候呢?彷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十七歲。」略沉的嗓音淡淡揚起。

    她愕然望向齊京,後者也正凝視著她。

    「真的?那麼早嗎?」某人驚訝地嚷道,…坦麼說,你們兩個算是青梅竹馬嘍?」

    她聞言一愣,直覺搖了搖頭,「不,不算吧。我們……只是高中同學。」

    「咦?高中就認識了啊。」

    「嗯。」她輕應。

    「在臺北嗎?哪一所高中?」

    「在台東,一所鄉下學校。」

    「台東?」眾人面面相覷,難以想像呼風喚雨的齊家少東竟曾窩在那鳥不生蛋的鄉下地方。

    「那時候我奶奶身子不好,所以我陪她在鄉下住了幾年。」齊京簡單回應。

    原來如此,怪不得一介無權無勢的平民灰姑娘能有機會攀上高枝變鳳凰了。

    是錯覺嗎?她似乎能聽見這些人心底的聲音——他們在嘲諷她吧?

    程水蓮深吸一口氣,揚起玉手下意識拂了拂鬢邊一縉細發,腕上卡地亞最新款的鑽石手鏈與秀頸上價值連城的項鏈相映成輝,襯得她因跳舞而酣粉的臉頰更加暈紅。她旋過身,YSL紅色禮服裙裾翻飛出吉普賽女郎的迷人韻致,瞬間攫住場內男性一致的注目禮。

    「我們該走了吧?京,你明天還要飛去紐約開會呢。」她仰頭溫柔地凝望夫婿,不高不低的聲調恰到好處。

    「對啊,差點忘了。」齊京點頭,嘴角淡淡勾起招牌微笑,瞬間迷倒一屋子女性。「那我們就先告辭了。」

    語畢,他揚起手臂,極自然地環住妻子纖細的肩,在眾目睽睽下,瀟灑悠閒地擁著她離去。

    就連退場,他也如王子一般睥睨全場,氣韻天成。

    她澀澀苦笑,這一刻更加意識到自己不是個公主。縱使接受了這麼多年的訓練,她仍然無法在公眾場合表現得同他一般氣定神閑。

    即便穿戴著名貴衣飾,也不過是個呆板的洋娃娃而已。

    步入蒼茫夜色,她抬眸,若有所思地凝望天際一彎新月。月,冷冷的、靜靜的、漫不經心地灑落一夜光華。

    「我讓你丟臉了吧?京。」

    「什麼意思?」攬住她的手臂一緊。

    「我一直在想,也許你當年不該指定我為未婚妻。」她幽幽地輕吐。

    「……那有什麼不對?」

    她轉頭,悲哀地望住他,「我配不上你。」

    「配不配得上由我來決定。」他說,在穿著制服的司機打開車門後,近乎霸道地將她推進裝潢豪華的車廂內。「回家吧,別想那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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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她怎能不想呢?教她怎能不介意呢?

    比起出身於名門望族的齊京,她只是一個家世平凡的普通女孩而已。她沒錢沒勢,從小在鄉下長大,功課中等,個性又膽怯,在學校裏還常被欺負,要不是她外公在齊家擔任管家,他們兩人怕是一輩子也不可能有所交集。

    可當年如一顆星子般墜落校園的齊京卻注意到她,還指名要她以未婚妻的身分住進齊家——簡直是令人難以置信的荒謬!

    她何德何能,究竟是哪一點被他看上了?

    多年來,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她,即便兩人結婚這麼久,她仍無法釋懷。

    或者他要的,只是一個聽話的木偶娃娃?他不需要她多出色,只要她願意配合他就行。

    他要的,不是她本人吧?他要的,只是一個能隨他所欲塑造的齊家少夫人。他曾說過,與其奉家族之命娶一個驕縱無度的富家千金,不如親自訓練一個完美的妻子。

    這就是當年他指定要她的原因吧?

    而她,傻傻地將他的寵倖視為天下降落的奇跡,帶著滿腔仰慕與愛戀乖乖地服從他每一個指示、每一個命令——像個樂昏頭的白癡!

    坐在小廳的窗邊,程水蓮在心底毫不留情地諷刺自己,經過一番歲月流轉後,她已逐漸認清當年的自己有多天真、多傻氣。

    她心甘情願成為任他操縱的玩偶,如今想反抗,也已經來不及了。

    「真笨!」她喃喃自嘲,憑窗站起身,忽地一陣措手不及的暈眩。

    怎麼回事?貧血嗎?頭好暈啊!

    她雙手亂揮,急著想抓住什麼來穩住搖晃的身軀,不意竟撞上窗臺邊緣,折斷了指甲。

    「好痛!」她尖呼一聲,咬牙忍著指尖傳來的劇烈疼痛,迷蒙著淚眼瞪住受傷的右手食指,塗著金粉的殘破指甲與其他光鮮亮麗的指甲並列,宛如某種惡意的玩笑。

    就好像灰姑娘不意闖入了屬於公主們的盛宴——

    「可惡!」她收緊右手,高聲叫喚,「小翠!小翠,你在哪兒?」

    「是,少奶奶,我在這兒。」聽聞女主人的叫喚,年輕女僕匆匆趕來,「有什麼吩咐嗎?」

    「馬上要Lulu到家裏來,我需要她!」

    「Lulu?」小翠一愣,剛被指派專門服侍少夫人的她還有些弄不清楚狀況,「Lulu是誰?」

    「美容師!你不知道嗎?快叫她來!」程水蓮嚴厲地喝令。

    「是、是,我知道了,我馬上去。」見女王人神色不對,小翠連忙點頭,急急退下找人去。

    見女僕的背影淡去後,程水蓮才覺得心情平靜一些,她跌坐在沙發上,輕輕喘著氣。

    「怎麼回事?你剛剛在大呼小叫什麼?」責備的聲調在她身後揚起。

    程水蓮身子一顫,急急站起身,迎向神態嚴肅的中年婦人。後者頭頂著高貴的髮髻,身著一襲特別訂做的旗袍,美麗的臉龐明白寫著不贊同。

    「媽。」她輕喚一聲,下意識斂眸。

    「怎麼了?」齊夫人皺眉。

    怎麼了?

    清冷的一句問話,教程水蓮愕然垂首,瞪著那只斷裂的指甲,這才恍然明白自己做了什麼。

    為了一片指甲大發脾氣,她究竟……在搞什麼啊?

    注意到她的視線,齊夫人跟著落下目光,「怎麼會弄斷的?」

    「剛剛頭有點暈,不小心碰到窗臺——」

    「你就不能穩重一點嗎?老是毛毛躁躁的!」

    「……對不起。」她容色發白,感覺頭又暈了起來,這回,還伴隨著反胃。她連忙伸手掩唇。

    「怎麼?不舒服嗎?」齊夫人譏誚地打量她,「該不會昨天晚上玩得太瘋,沒睡好吧?」

    「我昨天跟京一起參加宴會。」輕細的嗓音從指間逸出。

    「他可沒像你這麼累,一早就趕飛機去紐約了呢。聽說他出門的時候,你還在睡?」

    這是責怪她沒盡到做媳婦的本分吧?

    「幹嘛遮著嘴?」

    「對不起。」她連忙放下手,「有點……想吐。」

    「想吐?」齊夫人眼神倏地銳利起來。

    「可能……感冒了吧,今天早上一直這樣……」

    「該不會懷孕了吧?」齊夫人音調略揚。

    「懷孕?」她僵住。

    可能嗎?結婚多年一直無法達成的夢想,終於要實現了嗎?

    她呼吸一促,感覺心跳不爭氣地加速,火燙的血流在體內四處亂竄。

    審視她頰畔忽然染上的紅霞,齊夫人唇角一扯,露出難得的微笑,「請醫生來看看吧。」

    說著,她拿起內線電話命令管家請家庭醫生來,又吩咐廚房立刻燉一盅雞湯。然後轉過身,拉著兒媳回臥房。

    「快回去躺著吧,懷孕初期可不是開玩笑的。」

    「媽。」齊夫人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令程水蓮受寵若驚。「可能不是懷孕,您別太緊張,還是等醫生看過再說吧。」

    「我看八成是了。你跟小京結婚都這麼久了,也該是懷孕的時候了。」

    「可是——」

    「快回房躺好吧,萬一動到胎氣就不好了。」

    嗄?根本還沒確定是不是真懷孕,就已經怕動胎氣了?

    程水蓮由著婆婆將自己拖回房裏,躺落床上,看著婆婆滿蘊關懷的眼神,又是無奈,又不禁有些興奮。

    或者她真的懷孕了也說不定,如果真的有喜,公公婆婆對她也會稍稍滿意一點吧。

    愈是豪門世家,愈重視傳宗接代,她從很早的時候便明白這一點。

    「早餐吃過了嗎?」齊夫人問。

    她搖頭。「吃不下。」

    「那怎麼行?要注意營養啊!」齊夫人斥了一句,揮手叫來僕人,「拿點吃的東西來。你想吃什麼?水蓮。」

    「我……喝杯牛奶就好了。」

    「那可不成,得多吃點。我看弄個水果優格來好了,清淡些,多吃水果對身體也有幫助。」

    「啊,好。」她愣愣點頭。

    「再煮三亞參茶好了。以後你得天天喝。」

    「嗄?那會不會太營養了?」

    「說得也是。」齊夫人蹙眉,「我們還是問問醫生,懷孕的時候應該怎麼調配飲食比較好,或者該請一個營養師來家裏……」

    太誇張了吧?程水蓮瞪大眼,為了她請營養師?

    不,不是為了她。她立刻在心中糾正自己,是為了她腹中的孩子,為了齊家優秀的下一代。

    想著,她心頭不覺泛過一抹苦澀。

    希望她是真的懷孕了,否則真不知該如何面對婆婆失望的表情。

    拜託拜託,讓她真的懷孕吧。

    她祈求著,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齊家的家庭醫生來為她診斷,他可千萬別告訴她們,一切只是空歡喜一場啊!

    千萬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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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短一個星期橫跨美國東西兩岸,回到臺灣的齊京幾乎掩不住倦意,強打起精神走進臺北辦公室,等待他的卻是一個陌生的男子。

    據他的秘書說,這名男子已在辦公室裏足足等了他三個小時。望著身材精瘦、面目卻猥瑣的男子,齊京直覺其來意不善。

    他猜對了。

    「……你說什麼?」

    「我說不愧是齊家,連這種醜聞都有辦法壓下來。」男子似笑非笑,神色奇詭。

    他自稱林成風,那天晚上和程水蓮在一起。

    他想做什麼?

    齊京在腦海迅速玩味對方的來意,表面卻不動聲色,「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別裝傻了!齊京。」林成風哈哈大笑,笑聲宛如割裂金屬,讓人極不舒服。「你明知道你那個有教養的老婆做了什麼事!」

    回應他的是一陣靜默。

    「你以為她真的像表面上看來那麼乖巧嗎?你應該知道那天晚上的派對是什麼樣子的吧?」

    「什麼樣子?」齊京冷靜地問。

    「嘖嘖,沒想到齊家少東這麼大方,連老婆參加性愛派對也不介意。」林成風眯起眼,銳聲諷刺。

    照理說,再怎麼大度能容的人聽到他這句話,就算不翻臉,面上也要出現幾條黑線,可齊京卻眉眼不動。

    「你想要什麼?」語調依然靜定。

    這樣的靜定讓林成風很不高興,嘴角一陣抽搐。「我不想要什麼,只想讓你認清程水蓮是什麼樣的一個女人。」

    「我老婆是什麼樣的女人關你什麼事?」

    「當然關我的事!」林成風又是仰頭大笑,「你可能不知道吧,我跟你老婆可是私交不錯的哦。」

    「哦?」齊京仍然沒什麼特別反應。

    「我們是很『親密』的朋友。」林成風刻意強調。

    這樣的暗示夠明顯了吧?

    「沒想到水蓮會認識你這樣的朋友。」齊京語調清淡,嘴角居然還微微揚起。

    林成風臉色一變,「你瞧不起我嗎?」

    「怎麼會?」

    「齊京!我告訴你——」

    「你想要錢吧?多少?」齊京優雅地掏出支票本,隨手撕下一張遞給他,「要不隨便你填吧。」

    林成風狠狠瞪著那張微笑的俊顏。「你少侮辱人!齊京!」

    「我錯了嗎?」齊京聳聳肩,閑閑收回手,「原來你不要錢啊……」

    他還沒來得及將支票收回口袋,林成風便一把搶過。

    開玩笑,送上門的錢財,不要白不要!「既然齊先生如此大方,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齊京深眸閃過異芒,俊唇畔的微笑毫無溫度。

    林成風一驚,剛進門時趾高氣揚的聲勢不知為何逐漸弱了,如今的他只覺在齊京面前抬不起頭來。

    為什麼?他明明是來刺激他的啊!怎麼反被他堵了氣勢?

    「你……我可是好意警告你,你、你的老婆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天真,那個被殺的男人她也認識,說不定跟他有一腿……」

    齊京沒讓他有機會說完,迅雷不及掩耳地拽住他衣領,鎖定他的眼眸清銳淩厲。

    「你似乎忘了一件事,林先生。」

    「什麼、什麼事?」

    「我老婆那天晚上不在那裏。」他一字一句,面帶微笑說道。

    林成風呼吸一緊,頓時被那冷冽的笑意壓得透不過氣,他咽了咽口水,好不容易才找回說話的聲音。「當、當然,你說不在就不在了。」語畢,他矮下身子,逃脫那窒迫的箝制,匆匆走人。

    齊京瞪著他倉皇的背影,笑意斂去,眸色跟著沉淪。

    不錯,憑齊家的勢力,他是可以告訴全世界,水蓮當晚不在那場荒唐的派對上,可實際上呢?她的確在那裏!

    文靜乖巧的她竟然會喝得醉醺醺去參加那種見不得人的肮髒派對?!他實在難以置信!

    可她……竟然做了!

    是他看錯了她嗎?還是原本該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水蓮花,終究也受了這彩色世界的迷惑,成了俗豔至極的鶯鶯燕燕?

    她真的背著他跟其他男人糾纏不清嗎?她竟敢讓他戴綠帽?

    想著,齊京步出辦公室,表情更冷,冰封的神態嚇著了公司裏每一個員工,也嚇著了前來接他回家的司機。

    回家的路上,俊臉上的陰霾始終揮之不去。

    待他走進家門,屋內原本熱烈的氣氛霎時驟降了十幾度,笑語呢喃逸去了,人人驚懼地望著男主人沒有表情的臉龐。

    「京,你回來了!」飛奔而來的正是他那個看來純潔無瑕的妻子。已經很久不曾見她笑得這般甜蜜了,像是全世界的陽光忽然都眷顧了她,周身泛著光彩。

    劍眉不著痕跡地挑起。

    「京,累了吧?來,坐下,我給你倒杯茶,是你最愛喝的凍頂烏龍哦!剛買的茶葉,味道好極了。」她拉他在沙發上落坐,像只蝴蝶般在廳內翩然旋舞,不一會兒,便張羅來一壺清香好茶。

    她斟了一小杯,雙手奉上。

    他接過,品了一口。

    「好喝吧?」她偏著頭,撒嬌似的看著他。

    「還不錯。」

    「你這次出差順利嗎?美國那邊的業務都還好吧?」

    「還好。」

    「聽說我們在美國投資的一家公司要上市了,所以你才忙著到處奔走,主持那個什麼RoadShow吧?」

    「嗯。」齊京微微訝異。什麼時候她也關心起齊家的事業了?

    仿佛看出他的驚異,她嬌嬌地笑了,「人家畢竟也是你老婆啊!多少應該關心一下你的工作吧。」

    「……多謝。」

    「什麼嘛,幹嘛這麼見外啊?」程水蓮微瞠,「還跟自己的老婆道謝呢,真是的!」

    茶杯一晃,濺出幾滴液體。

    瞪著自己的妻子,齊京再也無法掩飾震驚的表情。這不可能是水蓮!她從不會這麼對他說話!

    「你幹嘛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啊?」她依然笑著,臉頰緩緩漫開紅霞,「好像見到陌生人似的。」

    「我——」奇怪,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說不出話來?面對主動撒嬌示好的她,他竟然覺得喉頭像梗住了魚刺?

    「怎麼啦?京,你看起來不太舒服。」她眉尖一顰,伸手觸碰他額頭,「是不是太累了?發燒了嗎?臉好像有點紅……」

    他倏地格開她的手,「我去洗澡。」立即站起身。

    望著他昂然淡漠的背影,她心情一沉,沉默了兩秒,才顫聲喚,「等一等,京,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他停住步伐。

    「啊,這個嘛。」低柔的嗓音蘊著嬌羞之意,「人家……嗯,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說啊。」

    「那個……京,我、我——」抑不住滿心喜悅,程水蓮終於還是說了出來,「我懷孕了!」

    挺拔的身軀一繃。

    「怎麼啦?你該不會嚇到了吧?」她以為丈夫高興得驚呆了,笑著再次強調,「我懷孕了!」

    依舊是完全的靜寂。

    好半晌,齊京才轉過身子,雙手環抱胸前,深不見底的眸靜靜凝定她,嘴角慢慢勾起笑弧。

    不祥的預感籠上她,她屏住呼吸,開始感到不安。「你、你不高興嗎?」

    「……是誰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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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01: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什麼?」

    他剛剛……說了什麼?她沒聽錯吧?

    白著臉,程水蓮顫顫拉開微笑,強迫自己再問一次,「你剛剛……說什麼?京。」

    「我問你,是誰的孩子?」

    她沒聽錯!他竟然真問出這樣的問題!

    程水蓮臉色更白了,心跳漸漸遲緩,「這……還用問嗎?當然、當然是你的孩子啊。」

    「哦。」齊京只是漫應一聲,不冷不熱地。

    心跳彷佛停止了,原本五彩繽紛的世界忽然在她眼前碎裂成片片灰白。「你……懷疑我?!」

    他不語,只是靜定地望著她。那眼神,令她心如刀割。然後,他轉過身,頭也不回地上樓。

    她失魂落魄了好一會兒,才邁步追上。

    「等等,京,你說清楚!為什麼你會懷疑我?這當然……是你的孩子啊!」她氣喘吁吁地一路追回臥房,小腹因跑動而隱隱作痛起來,「除了你,還會有誰?」

    「我怎麼知道?」齊京粗魯地脫著西裝外套,隨手擲落床上,「也許是林成風?」

    「林成風?」她愕然重複著這個幾乎可說是陌生的名字,片刻,才恍惚從記憶庫裏翻出男人的形影。

    是他!那天晚上說要帶她與Fanny好好見識的男人,是他半強迫地拉她去那場派對……

    「你誤會了!我跟他是那天晚上才第一次見面啊!我只是跟他喝了幾杯酒,他是Fanny的朋友——」

    「又是Fanny!」他不耐地打斷她,「你不要把什麼事情都推給Fanny好嗎?她是個千金小姐,怎麼可能認識像他那種猥瑣的男人?又怎麼可能拉你去那種荒唐的地方?」

    「你、你不相信我嗎?那天晚上真的是她——」

    「別再推卸責任了!」他吼,高昂的嗓音震動了她。

    她愕然,冰凍的身子寸步難移。

    他不相信她,他說Fanny不可能跟那種猥瑣的男人來往,卻懷疑她與那種人有染。

    為什麼?因為她不是千金小姐,所以眼光低賤嗎?

    淚霧,忽地在她眼眶聚攏,慢慢地、悄悄地融化,無聲無息地滑落。

    他是否從來就看不起她?

    「你不要這樣!」她的眼淚令他有些煩躁,劍眉狠狠皺起,「不要動不動就哭!」

    她只是瞪著一雙大大的淚眼,「你真的……認為我會做出對不起你的事嗎?」

    「我怎麼知道?我本來以為你絕對不可能去參加那種荒唐派對,可你竟然真的去了!」他怒咆,握拳朝牆面重重槌了一記,悶響如落雷,痛擊了程水蓮的心口。

    「我並不是自願去的——」她試著解釋。

    「別拿這一套唬我!」

    「我只是想反抗你——」

    「你幹嘛要這麼做?」

    「你不懂嗎?」她銳喊,「我厭倦了老是聽你的指示行動,討厭自己像個洋娃娃一樣!」

    「你哪里像洋娃娃了?」

    「你根本不懂。」她絕望地搖頭,淚珠如驟雨狂墜,「因為你根本不在乎,因為你根本不想知道我是怎麼想的。」

    「你在說什麼啊?水蓮!」

    「你根本不喜歡我,也從沒愛過我!對你來說,我只是一個可以隨意捏塑的玩偶罷了。這麼多年來,我被放在你們齊家的櫥窗裏展示,除了傻笑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不會做!我只是……只是一個好看的洋娃娃而已。」她掩住唇,再也忍不住委屈的哭音,一聲聲在唇間哽咽。

    他只要她穿上齊家少夫人應該穿的服裝,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在上流社會展示,根本不在乎她怎麼想,她的想法對他而言從來就不重要!

    從十七歲那年開始,她便拚了命地取悅他,拚了命地想成為他心目中完美的伴侶,還為終於懷了他的孩子而雀躍不已,可他,卻只是冷冷反問一句「是誰的孩子」。

    她以為只要自己努力地愛他,他總有一天也會愛上自己——可她錯了!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錯了!

    「我後悔了。」透過淚霧,她無神地瞪著這清冷無情的世界,「我要離開你,我要離婚。」

    「什麼?!」他不敢置信地瞪她,「你說什麼?水蓮,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她笑了,笑聲悽楚而尖銳,「這麼多年來,我還是第一次搞清楚自己想要什麼。」

    「你——」

    「我要離開你,齊京,隨便你找誰來齊家的櫥窗展示吧,我不在乎,我——」

    不輕不重的巴掌驀地甩向她,截去她末出口的言語,她愣然伸手,撫向微微熱燙的頰。

    「你打我?」

    「我……」他彷佛也被自己的舉動嚇著了,墨黑的瞳驚疑不定,俊容刷白。

    怎麼?他也會驚慌失措?她迷蒙地想。

    「不許……我不許你離開我,水蓮。」一字一句從他齒縫間進落,「你忘了你已經懷孕了嗎?」

    「那又怎樣?反正你不認為那是你的孩子。」

    「你!」他氣得渾身打顫,「總之別再說什麼離婚,我不會答應的。」

    她只是默默旋身。

    「你給我站住!」齊京扯住她臂膀,「不許走!」

    「你放開我!」她用力掙扎,在一來一往間與他較勁,就像跳探戈一樣,不許自己對他的霸道屈從。

    最後,在她不顧一切咬了他手背一口後,他放開了她,而她立刻逮住機會奔向房外。

    她奔得那麼快、那麼急,根本沒注意到往常乾淨的大理石地面多了一攤發亮的油漬。

    她滑倒了,狼狽地往後一仰,撞上一隻明朝青瓷花瓶,跟著跌坐在地。

    鮮血自她雙腿之間汩汩流出,她愕然瞪著,腦海一片空白。

    「水蓮!」齊京震驚的叫喚自身後傳來,「你沒事吧?」他在她身後蹲下,試圖扶起她。

    她動也不動,只是仰頭望他,雙唇發顫。

    「水蓮?」

    「孩子!我的孩子……」她啞聲痛喊,跟著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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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流掉了。

    與齊京爭吵的隔天,程水蓮在醫院裏醒來,冰雪般清冷的天花板剛映人眼簾,她的心便恍然而大痛。

    孩子沒了。

    是她的魯莽殺死了她與齊京的孩子。

    是她!都是她!

    連日來,她恍若失了魂的軀殼,怔怔地坐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周遭的一切。

    病房裏添了好些東西,嬌豔的花朵、新鮮的水果,白色的矮櫃鋪上了粉色桌巾,電視機旁立著一座立體環繞音響,窗簷掛起水晶風鈴,連地上都在齊京強勢的命令下,墊了一層溫馨柔軟的波斯地毯。

    怕她無聊,小翠鎮日在病房裏陪她,放音樂給她聽,為她讀書、念報。

    而她聽著、看著,卻什麼也入不了耳、進不了眼、觸不到心。

    她的身已失了魂,她更希望自己的心也能從此停止跳動。

    什麼都沒有了,孩子流掉了,她與齊京最後一絲牽系也就此斷了……

    「少奶奶,少奶奶?你聽見了沒?」憂慮的嗓音碰撞她耳膜,強要拉她回神。

    好吵。程水蓮皺起眉。

    「有人送來一封信給你。你要看嗎?」小翠繼續追問。

    「什麼信?」她木然地問,顯然毫不關心答案。

    「我也不知道。剛剛有個清潔女工拿來的,她說是一個男人交給她的。」

    「男人?」

    「你要看看嗎?」

    她沒有回答,神色漠然。

    看也好,不看也好,又怎樣呢?她根本不在乎究竟是誰寫了什麼樣的信給她,甚至懶得去奇怪為什麼會有人寫信給她。

    隨便吧,怎麼都好。

    「那……我打開了哦。」一陣猶豫後,小翠主動拆開信封,取出一張薄薄的信紙,遞給她。

    她茫然接過,展開信紙——

    殺人兇手,別以為你能逃過法律的制裁!

    有幾秒的時間,她弄不清信紙上鮮紅的字跡是怎麼回事,傻傻地發著愣。

    然後,本能促使她腦子開始運作,她瞪大眼,總算明白自己看到了什麼——

    一封恐嚇信!一封以鮮血寫就的恐嚇信!

    「嗚……呃——」嗓音在緊窒的喉頭害怕地糾結,她撫住喉,困難地咽著唾液。

    「怎麼啦?少奶妍,你不舒服嗎?」察覺她的異樣,小翠擔憂地站起身,試圖握住她顫抖不已的肩。

    她直覺甩開,「別、別碰我,別碰我!」

    「少奶奶……」

    「我說不要碰我!」淩銳的嗓音劃破了病房內沉靜的氣流,也驚動了剛剛跨進房門的男人。

    「水蓮?」齊京瞪視神志顯然瀕臨崩潰的妻子,「發生什麼事了?小翠。」

    「我也不知道啊,少奶奶看了信之後就變成這樣了。」

    「信?」齊京目光一轉,落定程水蓮緊緊捏在手中的紙張,不祥的預感令他攢起眉。他以眼神示意小翠離開,一面慢慢走向妻子,「水蓮,信上寫了什麼?讓我看看。」

    她沒說話,只是顫著手將信交給他,他接過,只看了一眼便神色大變。

    「這是誰送來的?」

    「我不知道。」

    「可惡!究竟是誰做出這種事?」

    她瞥了—眼他怒氣騰騰的臉龐,嘴唇發顫,好不容易才逼出細微的嗓音,「不是……我不是兇手。」

    「你當然不是。」他迅速接口。

    接得太快了。

    她心一涼,感覺—股絕望漫上胸口,「我是說真的!我沒有殺人!」

    「我知道。」他安慰她。

    「警方不會也收到這樣的信吧?」她驚慌地站起身,像只無頭蒼蠅在病房裏亂晃,「他們會不會以為我真的殺了人?」

    「別這樣,水蓮。」他急忙定住她不安走動的身軀,「放心吧,就算上庭,我一定會請最好的律師替你辯護,你不會有事的。」

    她身子一僵,猛然拾起頭,「最好的律師?」

    「他不會讓你被定罪的。」他望她,眼神深沉。

    他這樣的眼神是什麼意思?他並非真的認為她不是兇手?

    她倒抽一口氣,激動地甩開他的手,「我不會被定罪是因為我沒有罪!我是無辜的!不是因為某個律師高超的辯護技巧!」

    「當然。」

    「我是清白的!」

    「我知道。」他語調平靜。

    太平靜了,平靜得令她發狂。

    「不,你一點也不知道!」她尖叫,「你根本不能確定我是不是無辜的,對嗎?你根本不相信我!」

    「水蓮……」

    「我是不是無罪根本不重要對嗎?」她怒視他,「重要的是我是齊家人,齊家人不會有罪!」

    「別這麼歇斯底里的,水蓮。」

    歇斯底里?他是這麼認為的嗎?只因為她無法坦然接受他利用齊家的權勢確保她的清白,他就認為她無理取鬧嗎?

    「我受夠了!這種虛偽的日子,我受夠了!」小腹莫名絞痛起來。為什麼?她不是已經失去孩子了嗎?為什麼還會疼痛?她緊緊咬住下唇,幾乎咬出血來。「……我好後悔,如果老天能讓我再重新選擇一次,我寧願當初不曾遇見你!」

    是的,她不要遇見他,不想愛上他,更不該妄想成為他的妻子!她後悔了,非常非常後悔!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他攫住她肩膀,咬牙切齒,「不許你這麼想!」

    不許?他憑什麼不許?他管制她的行動、她的言語,現在連她的思想都要過問嗎?

    天!她好恨!

    「如果時間能重來多好……」她顫聲道,挫敗的淚水一下子蒙朧了視界,她揚手,憤然抹去。

    哭什麼?從以前就這樣,一遇上事情,她什麼也不會,只會哭!

    她討厭這樣的自己,也恨極了這樣的自己!她跺了跺腳,忽地轉身,不顧一切地拔腿狂奔。

    「你去哪兒?水蓮!給我回來!」

    不!她不回去!她要逃開,離他愈遠愈好!

    「水蓮,回來!」他命令。

    她不理會,自顧自地往前奔,一連奔下幾層樓後,倉皇來到醫院外。

    身後,齊京的跫音依然執著地追著,她盲目地沖出馬路——

    「小心!」

    警告的呼喊在車來車往的街道上顯得那麼低微、那麼無助,卻精准地擊中她怦然的心口。

    怎麼回事?

    她昏然直視一輛朝她疾馳而來的車子,呆立原地。

    「水蓮!」

    在暈過去前,最後映人她瞳底的是齊京寫滿恐懼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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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痛!

    為什麼會這麼痛呢?全身的骨頭像要碎裂了,胸口悶得她喘不過氣來。

    「嗯……」痛苦的呻吟逸出她乾燥的唇,她喘著氣,感覺有某種清涼的液體點上唇瓣。

    是水嗎?她想喝,好想喝哦。

    強烈的渴望令她凝聚全身力量,命令自己展開酸澀的眸,迎向一片朦朧。

    「水……」她喃喃祈求著。

    朦朧的人影接近她,伸出臂膀攬住她虛弱的身軀,「喝吧。」拂過耳畔的嗓音低沉動聽。

    好熟悉的聲音。

    她茫然想著,一面低頭喝著水,一面拚命眨動眼睫。

    終於,眼前景象逐漸清晰,她認出自己正倚靠著齊京的胸懷,他俊秀的臉孔沒有表晴地看著她。

    「你清醒了嗎?」

    「嗯。」她點頭,眼眸流轉,然後驚異地圓睜。

    蕾絲窗簾、粉色桌燈、滿房的漂亮娃娃與玩偶——這究竟是哪里?

    「這不是……醫院吧?」

    「當然不是。」他彷佛為她的問題感到吃驚,揚起一道眉,「這是你的房間,你忘了嗎?」

    「我的房間?」她聞言一嗆,急急挺直上半身。這充滿少女粉嫩氣息的臥房是她的房間?沒搞錯吧?「你什麼時候把房間佈置成這樣?」

    「什麼時候?從你來的時候就這樣啊。」

    從她來的時候就這樣?她顰眉,愕然不已。

    「怎麼?蓮丫頭是不是醒了?」蒼老沉靜的嗓音在房門口揚起,跟著,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婦人顫巍巍地走來。

    一見那張刻畫著歲月痕跡的老臉,程水蓮整個人驚呆了。

    是齊家老奶奶?她不是……很久以前就過世了嗎?

    「奶、奶奶?」

    「傻丫頭,怎麼一副見鬼的模樣?」齊奶奶半開著玩笑,「不認得我了嗎?」

    她當然認得了,問題是,齊奶奶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裏呢?莫非她真的見鬼了?

    程水蓮緊繃著身子,「奶奶……怎麼會在這裏?」

    「你這丫頭是摔傻了嗎?這裏是我家,我在這裏有這麼奇怪嗎?」

    「這裏是奶奶家?」程水蓮驚跳起身,明眸再度環視周遭一圈後猛然憶起,「對哦,這是我以前的房間。」是她十七歲寄宿在齊家時的臥房。

    「什麼以前的房間?難道你不再住這裏了嗎?」齊奶奶狀似責備,聲調卻和藹,「我都知道了,聽說學校同學知道你跟小京的事情後很不服氣,變本加厲地欺負你,這次居然還拿蛇嚇你,害你從樓梯上滾下來……你放心!奶奶明天就去學校跟校長抗議,替你討回公道。」

    這是什麼跟什麼啊?什麼學校、同學、校長?她早就脫離那段青澀歲月許久了啊!

    「京,這怎麼回事?你說說話啊!」她直覺轉過身向丈夫求救。

    「就是這麼回事。你放心吧,以後我不會再讓人欺負你。」齊京語氣清淡,唯有隱隱抽搐的下頷洩漏了他激動的情緒。

    她愕然瞪他,驀地發現他不是她所以為的那個男人。

    雖是相似的五宮,可他的臉比起齊京年輕許多,墨黑的眸還微微染著年少稚氣,他的身材也不若齊京高大挺拔,穿著高中制服的身軀雖然不矮,卻顯得頗為纖細。

    「你是……你是誰?」

    「我是誰?」他愕然揚眉,「我是齊京啊。」

    「不可能!」她死命搖頭。

    齊京沒那麼年輕,身材也沒那麼纖細,他不是齊京!頂多長得和齊京少年時代很像而已……

    不會吧?

    不可思議的念頭忽地擊中程水蓮,她張大唇,震驚地瞪著眼前清秀絕倫的少年。「你、你幾歲?」

    「十七。」

    「那我、我幾歲?」

    他瞪她,「別玩這種無聊的遊戲。」

    她不理會他冷厲的神情,急迫地拽住他的手,「快告訴我!我幾歲?快說啊!」

    「……跟我一樣。」

    跟他一樣?程水蓮猛然放開他的手,一步步後退。

    這意思是說……她也是十七歲嘍?怎麼可能?!

    她不敢相信,跌跌撞撞奔向梳妝鏡前,瞪視鏡中的自己。

    鏡中的她,秀髮淩亂,容色蒼白,青紫了一大塊的額頭,顯示她之前確實摔得很慘。

    可雖然如此狼狽,她眼角的細紋卻消失了,沒上妝的肌膚是難以形容的柔滑細緻,簡直吹彈可破……

    她驀地倒抽一口氣。

    這是真的?她真的變年輕了?真的變回從前那個青春少女?

    騙人!她在作夢嗎?

    她顫顫伸出雙手,用力掐上自己的臉部肌肉。

    「啊!好痛!」驚天動地的叫喊驚動了房內其他兩人,也震撼了她自己。

    「丫頭,你幹嘛沒事掐自己啊?沒事吧?」

    「你怎麼悶事?水蓮。」

    兩道莫名其妙的嗓音在她耳畔左右響起,她置若罔聞,只是愣愣站在原地,瞪著鏡中淡淡浮上紅指印的頰。

    這不是夢!

    她真的……回到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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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01:4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這真是太詭異了!

    程水蓮瞪著鏡中的自己,至今仍處於極度震驚的狀態中。

    鏡中的她,白衫黑裙,墨黑的發清湯掛麵,臉沒上妝,肌膚卻水嫩嫩的,嘴唇也嬌豔欲滴,大大的眼睛還未染上成熟女子歷經的滄桑,閃亮亮的,像夜空初綻的星子。

    這是她嗎?

    她試著對鏡中人微笑,秀眉彎了,眼眸細了,唇畔抿著淡淡羞澀。

    天!她心一震。

    她笑起來竟十足像個女學生,文靜的、羞怯的,猶對這個世界滿懷幻想的天真少女。

    這,不可能是她吧?

    「……你在做什麼?」清亮的聲嗓驀地在她身後揚起,扯動她不安定的心弦。

    她顫然回首,迎向正以奇特眼神瞧她的少年。

    「一大早就對著鏡子發呆,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花癡的?」

    花癡!

    他竟敢如此嘲弄她?程水蓮瞪他一眼。如果她還是從前那個不解世事、對他無限愛慕的少女,此刻肯定滿臉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可她不是,她長大了!

    「我照鏡子都不行嗎?你也不希望你的未婚妻灰頭土臉地到學校丟你面子吧?」

    「嗄?」齊京聞言,一雙眼差點沒凸出來,他瞪她,不敢相信她方才的回嘴。「你說……什麼?」

    「好話不說第二遍。」她高傲地睨他,然後一甩頭,自顧自地背起書包下樓。

    身後一片灼熱,她可以感覺到齊京凝定她的驚愕眼神,那令她十分愉悅,有股報復的快意。

    如果這不是夢,如果這真是上天賜予她的第二次機會,那麼她一定要好好把握。

    從前的程水蓮就讓她隨風而逝吧,今日的她,不做灰姑娘!

    她下樓,正坐在餐桌旁看報的齊奶奶一見到她,老臉扯出慈愛笑容。

    「看來你今天精神不錯,小蓮。」她拉過程水蓮,捧起那小臉蛋細瞧,「嗯,額頭的瘀青也差不多都消了。」

    「放心吧,我很好,奶奶。」她仰起頭,真誠地對老人家微笑。

    齊奶奶是她最敬愛的齊家人,外公死後,齊奶奶堅持將父母雙亡的她接到這裏來,也因此,她跟齊京才會扯出一段孽緣。

    雖然現在的她很後悔當初答應任性的齊京成為他的未婚妻,可並不影響她對齊奶奶的感情。

    「沒事就好。對了,奶奶今天陪你一起去學校跟校長打聲招呼……」

    為了同學們欺負她的事嗎?

    「不用了,奶奶。」她趕忙阻止,「這件事讓我自己解決吧。」

    「真的不用嗎?」齊奶奶有些猶豫,「可是——」

    「沒事的,奶奶,只要我好好說,相信同學們一定會瞭解的,我不想把事情鬧大。」

    「這樣啊。」齊奶奶凝望她,眼眸閃過笑意,「你好像變堅強了呢,小蓮。」

    程水蓮回以一抹笑。她也希望如此。

    「快坐下來吃早餐吧。」齊奶奶招呼著,「今天我讓廚子準備了你最愛的煎蛋捲,配鮮奶正好。」

    「我想喝咖啡。」

    「咖啡?」齊奶奶一愣,「可是你早上一向喝鮮奶的啊。」

    那是因為齊京規定她只能喝鮮奶,所以她才喝的。

    她深吸一口氣,「可是我今天想喝咖啡。」

    「哦。」齊奶奶揚眉,看著她執起咖啡壺,為自己斟了一杯。

    隨後走進餐廳的齊京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幕,他怔怔看著她往杯中加三匙糖,又注入鮮奶。

    「你不能喝咖啡,水蓮。」他出言制止她,「你正在發育,應該多喝牛奶,而且喝咖啡時也不該加這麼多糖,又不是喝糖水。」

    「如果我不能喝,那你應該也不能喝,對嗎?難道你沒在發育?」她閑閑回應,「而且我就喜歡喝加糖的咖啡,不可以嗎?」說著,反抗似的又添了一匙糖。

    他愕然瞪視她的舉動。

    她聳聳肩,故意無視他如火般的目光,慢條斯理地吃完早餐,然後在奉送齊奶奶一朵甜美的笑靨後,翩然告退。

    齊京蹙眉跟上,她假裝沒注意,筆直走出大門。

    他終於出聲了,「喂,你去哪兒?司機還沒將車子開出來。」

    「我要走路上學。」

    「走路?」他拽住她手臂,強迫她轉身面對他,「你發什麼神經?我們不是每天一起上學嗎?」

    「從今天起我要自己上學。」她堅定地回應,「我要走路。」

    「你是怎麼了?是那些欺負你的同學說了什麼嗎?所以你不敢跟我一起去學校?」

    「跟他們沒關係,是我自己的決定。」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再當你的洋娃娃了。」她字字鏗鏘有力,星眸璀亮異常。

    「洋娃娃?」他愣然,半晌,神色轉為陰沈,「你撞壞腦子了嗎?怎麼變得這麼莫各其妙?」

    「有嗎?我倒覺得我終於做回真正的自己了。」

    「程水蓮!」他低斥,「你一定要這樣跟我作對嗎?」

    「沒錯。」她淺淺微笑,「你要是不高興的話,就取消我們之間愚蠢的婚約吧,不必勉強自己跟窮人家的女孩在一起。」

    「你——」

    「坦白說,我現在一點也不想嫁給你。」

    她冷淡的宣稱似乎著惱了齊京,他一把握住她的肩膀,狠狠將她定在雕花大門旁的白牆上。

    「你以前可不是這麼說的哦。」他眯起眼,「你說你喜歡我,事實上,我認為你迷戀我。」

    他一定要用這麼可惡的神態道破她的心意嗎?瞧他似笑非笑的嘴角,根本就不把她少女的真心當一回事吧?從小身邊就群蝶飛舞的他,哪可能真的看上毫不起眼的自己?之所以要她,只是因為她很傻、很好操控而已……

    她從前實在太傻了,為什麼會愛上這樣一個跟她完全處於兩個世界的富家公子?

    雙拳在身俊悄悄縮緊。「我是喜歡過你。」

    「什麼?」過去式的語法震撼了齊京,他怒視她,「你的意思是——」

    「現在我只想儘快擺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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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碎石小徑往前方直直展開,兩旁林樹夾蔭,遠遠地,一方方綠油油的稻田在陽光下閃爍著溫暖的光芒。

    啊,這久違的景致啊!

    程水蓮深吸一口氣,瞥視四周,胸臆間滿滿地漲著感動。

    自從高中畢業後,隨著齊京到臺北上大學,她有多久不曾回到這生她養她的鄉間小鎮了?多久不曾呼吸過這新鮮透徹的空氣?多久不曾欣賞過這美麗可愛的風景?多久不曾傾聽過這寧謐安詳的聲音?

    在都市浮沉這麼多年,幾乎卻快忘了她曾在這單純的東部小鎮長人。

    她都忘了,在日復一日沿著這條小徑上學時,她對著周遭景致,看到的卻是心中的無限夢想。

    那時的她,想著她的未來,想著有一天要離開這裏,到都市追尋她的夢想。

    她終究是離開了,卻不是為了自己的夢想而去的,反倒在城市的霓虹燈間迷失了前進的方向。

    她後侮了……

    程水蓮忽然無法繼續前進的步伐,她在一條清澈的小溪旁找到一塊平坦的岩石坐下,靜靜望著遠方。

    旭日,隨著時間推移逐漸上升,陽光愈來愈烈了,放肆地灑上她的臉,刺痛她的眸。

    「你在幹嘛啊?水蓮,上課快遲到了!」

    正當她發呆間,一個騎著腳踏車的少年飛快地從她身畔閃過,他努力跺著踏板,急切地與風爭速。

    程水蓮愕然凝望他瞬間淡去的背影,根本來不及回話,連這少年是何方人物都還沒意識過來。

    忽地,淡去的影子又逐漸清晰了,似乎是察覺她的不對勁,少年又飛快地跺著腳踏車騎回來。

    「喂!你傷還沒全好吧?身體不舒服嗎?」少年沖著她喊,「齊京呢?你今天怎麼沒坐齊家的車上學?要不要載你一程?」

    「你、你是——」她迅速搜尋著記憶庫,將少年線條分明的臉孔與腦中儲存的印象一一比對,不過數秒,靈光一現,「溫泉?!真的是你?」她忍不住跳起來,指著他大叫。

    被喚作溫泉的少年一愣,猶豫地皺起眉,又扯扯頭髮。「水蓮,你沒事吧?看到我有這麼訝異嗎?」

    當然訝異啦,好幾年不見了呢。

    程水蓮抿著嘴笑,偏頭打量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記憶中他是個熱愛運動的男孩,尤其棒球更是打得一把罩,小學寫作文時,他的志願還是成為棒球選手呢,只可惜……

    唇畔的笑意斂去了,她想起升高三那年的暑假,溫泉為了救一個孩子出了一場車禍,奪去了他出色的運動神經。

    「溫泉,溫泉……」

    他是個好男孩,在學校同學都因為齊京而欺負或疏遠她時,只有他待她一如往昔。

    「幹嘛一直叫我的名字啦?」溫泉翻白眼,「我知道我老爸取這名字是很可笑,哪有人因為這裏以溫泉出名,就把兒子取這種蠢名字的啊?」說到這個,他就忍不住怨恨,「臭老爸,我總有一天要報復,哼!」

    「不是的,溫泉,我——」

    「都叫你別叫了,你是存心氣我是不是?」他輕輕敲了她頭部一記,又不由分說拉起她的手,「快坐上來,我載你去學校。雖然是暑期輔導,遲到也會被痛削一頓的。」

    「暑期輔導?」她側坐上腳踏車後座,小心翼翼拉好裙擺,「你的意思是現在是暑假?」

    那麼還來得及嘍?她也許來得及阻止一場悲劇。

    「溫泉,你聽我說,這個暑假不要上市區玩,絕對不要去。」

    「為什麼?拜託!難道你要我在小鎮上窩一個暑假嗎?很無聊耶。」

    「你聽我說,絕對不要去。」她緊緊抓住他肩膀,「會出事的!」

    「什麼啊?」溫泉摸不著頭緒,「你腦子是不是摔壞了?都是那些可惡的傢伙,竟然那樣欺負你!」他神態轉為嚴肅,「不過你放心吧,那天齊京當眾發了好大一場飆,把那些人都嚇呆了,以後應該不敢再找你麻煩了。」

    「齊京發飆?」這料想不到的消息轉移了她的心思。

    「嗯,你一定想像不到冷冷的白馬王子也會發脾氣吧?不過,那天齊京真的一副想殺人的模樣,連我都嚇了一跳。」

    齊京想殺人?為了……她?

    「我說水蓮,你真的抓住他的心了耶。我本來以為他只是想玩玩,沒想到原來真的挺在乎你的。」溫泉不懷好意地笑,「嘿嘿,白馬王子也有灰姑娘來制伏他啊。」

    灰姑娘制伏王子?不,應該是反過來吧。

    「你錯了,溫泉,不是那樣的。」她語氣幽幽。

    如果說齊京真為了她發飆,也只是因為同學傷害了「他的未婚妻」,而不是因為「她」。

    「不用不好意思啦,水蓮,雖然我不太喜歡王子,不過看來你跟他在一起也不錯。」

    她一愣,「你不喜歡齊京?為什麼?」

    「還用問嗎?當然是因為那傢伙太完美了啊!家裏有錢就罷了,為什麼人還帥得不像話?長相好我也認了,偏偏頭腦又好,動不動就考全校第一。好,就算他遺傳因子特別棒好了,幹嘛連運動神經都那麼好啊?網球、羽球、游泳、空手道,什麼都會,連馬拉松比賽也被他跑進前三名……啊!愈講愈氣,真是嘔死我了!」溫泉哇哇叫。

    程水蓮聽著,不覺笑了。

    對哦,她怎麼會忘了溫泉對齊京一直有著強烈的競爭意識。自從高二時,齊京轉來這所鄉下高中,溫泉便把他當成了假想敵,什麼都要跟他比一比,有一回甚至跟他挑戰圍棋呢,結果還是泰然自若的齊京贏了。

    「告訴我,水蓮,那傢伙的弱點究竟是什麼?」溫泉回頭不甘地瞥她一眼,「我就不信王子真那麼十全十美。」

    齊京的弱點?她聞言—怔。是啊,他的弱點究竟是什麼呢?他總是那麼優秀,那麼堅強,那麼氣定神閑,仿佛天下一切盡在他胸壑當中……

    她實在不知道他有什麼弱點啊!

    「啊啊,別告訴我連你也想不出來!」溫泉快捉狂了,「起碼要有一樣吧,我一定要贏他一次,不然那個可惡的女生—輩子都會瞧不起我!」

    可惡的女生?瞧不起?等等,這是怎麼回事?

    「你說的女生是誰?我認識嗎?」她追問,「她為什麼瞧不起你?」

    「啊。」恍悟到自己失言,溫泉臉頰忽地染紅,支支吾吾起來,「你……你不認識她啦,她不是鎮上的人。」

    「那她是哪里人?你怎麼會認識?」這下她更好奇了。

    「她是……從臺北來的。」

    「臺北?是誰家的親戚嗎?」

    「就是林家的爺爺……」

    「林爺爺?是他的孫女嗎?還是外孫女?是怎樣的女生?一定很漂亮吧?」

    「嘿!你別再問了好嗎?」溫泉不耐地回了一句,腳踏車迎風奔進校園。「以前的你不會這樣東問西問的!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多事的?」

    程水蓮一震。

    是啊,以前的她不會追問這些的,即使是青梅竹馬的朋友,她也不會過問他人的私事。

    因為那時的她將自己困在一個封閉的小圈圈,眼底除了齊京,誰也看不到……

    「我現在不一樣了,溫泉。」她跳下腳踏車,「從現在開始,我再也不是以前的程水蓮了。」

    「你說什麼?」溫泉愣然注視著以一種堅決的神態佇立於鳳凰木下的少女。

    夏風拂來,撩起她鬢邊一繒細發,黑色的百褶裙翻揚著好看的波浪。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程水蓮沒坐齊家的轎車來學校。她今天是跟溫泉一起來的。

    她跟齊京在學校見了面也不打招呼,好像陌生人一樣。

    他們吵架了嗎?

    流言如星星之火,瞬間燎原,才過了一個上午,便傳遍校園,人盡皆知。

    不論在哪兒,程水蓮總能從四面八方接收到各種視線,好奇的、懷疑的、驚訝的、不滿的,同學們默默評估著她,彷佛意欲藉此一探流言的真假。

    她咬牙,假裝沒注意到自己再度成為眾人的焦點,坐在圖書館裏,努力翻閱著各科課本。

    國文、數學、英文、歷史、地理……天啊!難道她還要將這些教科書重讀一遁嗎?國文、英文還好,可是數學——她瞪著講義上密密麻麻的幾何符號——她早忘光了啊!

    還有三民主義——她一翻白眼,當初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課本上大段大段的文字硬背下來,現在,還要重來一次嗎?

    掩落眼睫,她無奈地歎了口長氣。

    這就是回到過去的代價吧?所有經歷過的痛苦也要重溫一遍。

    坐正身子,她決定先拋開消耗記憶力的三民主義,從需要理解能力的數學開始。

    時間,在她埋首於複雜的證明與計算間一分一秒流逝,待她恍然抬頭時,黃昏夕照已透過玻璃窗,柔婉灑落一室。

    望著天際朦朧的晚霞,她心版亦跟著蒙朧,呆了好一會兒才起身,在館內諸位同學好奇的注視下收拾著書包。

    剛踏出圖書館大門,一道修長的身影立即映入她眼瞳。

    是齊京。

    他倚在一棵大樹下,雙手環抱胸前,在滿天彩霞掩映下,那張俊秀的臉顯得更加出塵,美麗得不像真人。

    溫泉說得沒錯,他確實漂亮得不像話,端整的五官,濃密的眼睫,甚至連他的聲音都清雅動聽,不似一般男孩粗啞。

    他還有一種不屬於少年的神韻,就像現在,只是隨隨便便站著,也流露出一股貴族般的氣勢。

    優雅、自在、氣定神閑。

    怪不得周圍會躲著一群女孩偷偷瞻仰他,瞧她們癡迷的神情,怕只要他回頭看一眼,她們就會融成一攤水了吧。

    想著,程水蓮不覺咬住下唇,心跳不爭氣地加速。

    他在等她吧?她該怎麼辦?無視他的存在,轉身就走嗎?

    正掙扎間,一道雅致的倩影慢慢飄進她的視界,輕盈纖巧的在齊京面前落定。

    她怔怔瞪視那少女仰起頭,正對齊京說著什麼,他忽然揚起唇,淡淡一笑。

    啊。程水蓮胸口如遭重擊,看著兩人合襯的身影,她有片刻無法呼吸。

    她想起那少女是誰了,她是喬羽睫,是這鎮上最受矚目的千金小姐,她父親是鎮長,母親是校長,她本人則被校內一群忠誠仰慕者捧為校花。

    她是……白雪公主一般的人物,同學都說,她跟齊京才是天作之合。

    程水蓮撇過頭,雙腿忽然有了自由意志,往另一個方向走去,可喬羽睫卻看到了她。

    「水蓮!」

    嬌嫩的嗓音定住她的步履,也送來齊京深沉的注視。

    她回過身,強迫自己走向兩人,唇角牽起微笑,「學姊,好久不見。怎麼會來學校?」

    「我回來看我們導師。」喬羽睫迎向她,忽地牽起她的手,「聽說你前幾天摔下樓梯了,沒事吧?」

    「我很好,學姊。」

    「沒事就好,以後走路要小心點哦。」喬羽睫對她盈盈淺笑,笑容裏淨是不解世事的天真。

    看來沒人告訴學姊,她究竟為什麼會摔下樓梯吧?雖然她是學姊,年紀比他們這些學弟妹都大,可對她,所有人都不由得想保護,絕不會讓她知道這世界也有醜陋的一面。

    可她後來終究還是知曉了……

    「學姊,你有碰見淩非塵嗎?」憶起暑假末將鬧得小鎮翻天覆地的醜聞,程水蓮陡地變了臉色,急急追問。

    「咦?你怎麼知道我遇見他了?」喬羽睫微眯起眼,粲笑如花,「剛剛就是他送我回來的啊。我逛百貨公司時迷了路,幸好碰見了他。」

    「學姊又迷路了?」程水蓮歎氣,這位大小姐的路癡在學校裏可是有各的,從鎮上到市區的百貨公司,她能比別人多花上一倍的時問。「為什麼不坐家裏的車呢?」

    「我偶爾也想要自己出門啊。」喬羽睫甜甜說著。

    這種漫不經心的「偶爾」,可是會鑄成大錯的呢。程水蓮無奈地在心底感歎。

    喬羽睫沒注意到她焦急的神色,逕自陷入沉思,「非塵他好像沒錢參加暑期輔導,現在還在修車廠打工,看來很辛苦呢。」

    那黯然的神情震動了程水蓮,她掐緊喬羽睫的手,「學姊,你不會同情他吧?」

    「好痛!」喬羽睫吃痛地輕喊一聲。

    程水蓮連忙放開她的手,卻沒放棄堅持,「聽我的!學姊。」

    「為什麼?」喬羽睫微微怔愣,奇怪她用這種命令的口吻跟自己說話。

    「因為他——」會傷害你,會把你傷得體無完膚!

    如果可以,她真想大喊出口。

    可她不知道該怎麼說,還未發生的事,她能隨便說出門嗎?這種未卜先知的預言若說出口,肯定引發軒然大波。

    「他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嗎?」

    「他——」她咬住唇,容色千變萬化,卻吐不出—個字來。

    「水蓮,你怎麼了?看起來怪怪的。」喬羽睫擔心地望著她。

    「別理她,她這幾天—直怪怪的。」一旁的齊京終於插口,語氣淡漠,凝定她的黑眸卻絕不淡漠。「該回家了吧?水蓮,你在圖書館待得夠久了。」

    這麼說,他的確任等她嘍?

    程水蓮一窒,說不清胸口漫開的是什麼滋味。「你可以自己先回去。」

    「放你一個人走回家?」他瞪她,「你以為我能放心嗎?天色都那麼晚了!」

    「那有什麼關係?這裏又不是臺北,治安好得很。」

    「總之,一個女孩子不該晚上還在外頭遊蕩。」

    什麼意思?他現在就開始管她了嗎?想起他結婚後立下的門禁,她怨念陡生。

    「我不是小孩了,別這樣管我!」她怒斥。

    「注意你跟我說話的口氣,水蓮。」他陰沈地警告。

    「什麼口氣?你這樣限制我,難道還要我乖乖地點頭稱是嗎?」她反駁。

    「咦?別吵架啊,你們兩個。」見兩人火氣都有升高的趨勢,喬羽睫不知所措地勸著。

    「不好意思,羽睫,我說了,這女人最近怪怪的,脾氣變得很糟。」說著,他強硬地拉起程水蓮的手,「跟我走!」

    「喂!你——」她想反抗,卻敵不過他的力氣,只能由著他將自己拖往正等在校門口的豪華轎車。

    「上車!」他粗魯地將她推進車後座。

    「你幹什麼?」她回首怒視他,「我說過以後要走路上下學!」賭氣地打開另一邊車門,沖下車。

    「為什麼不肯坐車?」他追上來。

    「因為我從小到大都是走路上學!我不想因為借住到齊奶奶家,便改掉這個習慣。」

    「從學校走回家裏起碼要半個多小時,有出不坐要走路,不是自找麻煩嗎?」

    「自找麻煩也好,總之我個想坐車!」

    「為什麼?」他問。

    因為她個想依賴齊家,不想依賴他,不想讓自己成為一尊沒有自主意識的洋娃娃!

    「我想靠自己的力量生活。」堅定地拋下這句話,她旋過身,頭也不回地邁開步履。

    走了好一會兒,她才發現深藍色的凱迪拉克一直靜俏悄地在她身旁滑行。

    他幹嘛一直跟著她?

    程水蓮停定身子,「你不要再跟著我,我不會上車的!」

    車內的他不語,只是深刻地瞧著她。

    她幾乎要臣服於那眼神之下,急忙深吸一口氣,「你快回去吧,奶奶會擔心的。」

    「你也會怕奶奶擔心?」他口氣譏誚,「你不知道她會更擔心你嗎?」

    「我——」她一窒,倔強地撇過頭,「我回去以後會跟她好好說清楚的。」

    他瞪視她,「你真的不肯上車?」

    「是。」

    「說什麼也不肯?」

    「嗯。」

    「很好。」他咬牙,開門下車,然後狠狠甩上車門,「你先回去吧,李伯,幫我們跟奶奶說一聲。」

    「是,少爺。」司機李伯領命離去。

    程水蓮傻傻望著逐漸淡去的車影,「你做什麼?」

    「你不上車,我就陪你一起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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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02:0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氣氛僵凝而尷尬。

    程水蓮斂眉低眸,一古腦兒往前直走,假裝沒聽到身後的跫音——堅定、沉穩、令她心慌意亂。

    他吃錯什麼藥了?為什麼一直跟著她?

    她父為什麼因而心跳加速,連步伐的韻律都亂了?

    拜託!他只是個……只是個十七歲的小鬼好嗎?就算她曾經被他牽著鼻子走,就算她總是為了他團團轉,他現在也不過才十七歲而已!

    而她,可比他大了好幾歲,多了好幾年的人生歷練呢。她不相信這樣的自己,還會受他擺佈!

    她不會的!絕對不會!

    程水蓮傲然地揚起頭來,凝住步履,旋過身,決定正面迎擊。

    「你究竟想怎樣?」

    面對她直截了當的質問,齊京似乎有些驚訝,揚起一道眉。

    「你就不能離我遠—點嗎?」

    俊容沉下臉色,「你恨我嗎?水蓮。」

    她一愣,「恨?」

    「你討厭我吧。」他靜靜地、深深地盯著她,湛深的眼神令她心悸。

    默默對望,她胸口驀地揪緊。

    她討厭他嗎?恨他嗎?

    「總、總之我們兩個在一起不、不會好結果的。」她白著臉,不明白為什麼嗓音會發顫,「我、我們之間的婚約太兒戲了,我根本不應該昏頭昏腦地答應你的提議——」

    「我是很認真的。」他截斷她,語聲清淡,神情卻堅定。

    她一窒,「認真?」

    「對這個婚約,我是很認真的,我是真的想娶你。」

    「為、為什麼?」她無法呼吸,「你根本一點也不瞭解我!你只是……你那時才見過我幾次而已,怎能確定我就是你想要的女人?」

    「我就是知道。」

    「你不知道!」她喊。

    「我知道。」

    「你不知道!」聲調更高了。

    「你一定要跟我爭論這麼無聊的事情嗎?你又不是我,怎能確定我的想法?」他攫住她顫抖的肩膀低吼。

    「對,說得對,我不是你,所以弄不懂你的想法。」她斂下眸,忽地感到一股難言的心傷。「我從來……就搞不懂。」

    聽出了她言語間的黯然,他歎口氣,放柔了嚴厲的臉部線條,「因為這樣,所以你不安心嗎?你怕我對你只是玩玩而已嗎?不是的,水蓮,我說出的話就一定會做到。」他凝定她,專注而認真,「我一定會娶你。」

    她說不出話來。

    「我會娶你,你放心吧。」他重複。

    淚水倏地燒燙她的眸,她不明白自己突如其來的激動,只知道他說的這些話讓她又是難過又是心痛,又是不甘與懊悔!

    「你……你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小鬼,說話不要這麼自以為是!你……你以為你父母會高興你娶我這麼一個窮人家的女兒嗎?要不是有奶奶護著,他們早把你揍扁了!」

    沒錯,是奶奶成全了他們兩人的婚姻,大學畢業那年,若不是有奶奶作主,她根本不可能有機會嫁給齊京。

    是奶奶堅持她進齊家門——當時她很感激奶奶,可現在,她寧願不要啊!

    「……我當然知道他們會不高興,可這是我自己的選擇。無論如何,對未來的另一半,我一定要自己選擇。」

    「可我不想被你選擇啊!你何必非要我不可?」她用盡力氣喊。

    「你又為什麼突然這麼排斥?」他卻以沉靜的神態回應。

    沉靜得讓她忽然覺得自己像是在無理取鬧。胸口熾烈的怒火忽地滅了,只餘一片冰冷的空落。

    「是什麼原因?」

    「是因為——」

    「說出來——」

    「不要命令我!」她瞪他,最討厭他這麼對自己說話了。「我不想嫁給你是因為……我知道再這樣下去,—切只會愈來愈糟,我們……不會幸福的。」

    「你怎麼會知道?」

    她怎麼會知道?因為她親身經歷過了啊!

    蒼白的唇角,澀澀拉開一抹笑,她旋身走向流水潺潺的溪畔,癡癡望著在紫色夕照下朦朧的水面。

    他在她身邊坐下來。「說吧,水蓮,究竟是怎麼回事?」

    真的能說嗎?

    她轉過頭,他正仰著臉等待她的解釋,端正的薄唇微微揚起,似笑非笑地,看來很可惡,卻又帶了些……不可思議的溫柔。

    心韻,難以克制地狂亂起來。

    奇怪,她以前曾經看過他這樣的神情嗎?

    「說啊。」

    莫名地,她身子僵直起來,好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

    「齊京,你看過『回到未來』這部電影吧?」

    他揚眉,「看過啊。」

    「如果……如果我告訴你,我是從『未來』回來的——」

    「別開玩笑了。」

    什麼嘛。她怒視他,不服氣地噘唇。她都還沒說完呢。

    「有什麼理由就說出來,不要編這種可笑的故事。」他輕描淡寫地堵去她的辯解。

    她咬唇,心裏也知道這很難讓人相信,但這可不是天方夜譚,是真的啊!

    「那只是電影,不可能會有回到過去這種事。」

    「哈!你又知道了。」

    「只要是稍有理智的人都能判斷。」他不理會她的譏刺,逕自說著,「第一,未來的幾十年內,科技絕對不可能進步到發展出什麼時光機器來;第二,就算愛因斯坦的『蟲洞』理論是可能的,人類發現的任何宇宙物質進去後,也只會被壓得粉碎;第三,就算一個人真的能回到過去好了,他在過去所做的每一件事可是會造成歷史的大混亂。就本質而言,『回到過去』這件事已經是歷史的矛盾了。」

    什麼跟什麼啊?什麼蟲洞?又什麼歷史矛盾的?為什麼她一句也聽不懂?

    彷佛看出她的迷惑,湛眸閃過一絲近乎好玩的輝芒,「你—定沒聽過『混沌』理論吧?」

    那又是什麼?

    「簡單地說,一隻在臺灣拍著翅膀的蝴蝶,都有可能擾亂南美洲那邊的氣流。」

    她好像有點懂了。

    也就是說,她在這裏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會影響未來,也許只是現在跟齊京吵上這麼一架,以後陳水扁可能就當不成總統。

    這聽來很荒謬,卻是有可能的,至少她自己的人生就會不一樣了啊。她不會嫁給齊京,不會流產,不會在奔出醫院時發生車禍,當然也就不可能莫各其妙掉回十七歲了。

    那她現在怎麼會在這裏?

    如果她不在這裏,又怎會改變一切?該發生的事情還定會發生,然後發生以後又發現其實不會發生……

    天!愈想愈混亂了啦!

    究竟怎麼回事?這一切只是她在作夢嗎?不行,她要再好好想想。

    她抱住頭,繼續用力思考。

    如果這一切違反自然界的定律,那她究竟為什麼會在這裏?只是一場夢嗎?她的一切努力終究只是徒勞嗎?

    她其實改變不了任何事嗎……

    齊京訝異地望住她,見她漲紅了一張臉,一下嘟嘴,一下皺眉,拚命想從思考的迷宮中脫困的表情,他忽地笑了,清朗的笑聲回旋,與水聲相和,竟宛如協奏曲一般動聽。

    她陡地從迷思中回神,不敢相信地瞪他。

    他笑了?!

    他的笑容……蘊著未成年的青澀,可卻又那麼自信昂揚。

    真是太可惡了!他才十七歲啊,為什麼能笑得那麼篤定、那麼從容、那麼令她這個比他大上好幾歲的老女人心中小鹿亂撞?

    可惡!真的好可惡!

    沒注意到她不甘心的神情,他站起身,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沾上草屑的學生褲。「我不曉得原來你的表情這麼豐富。」朝她伸出手,「回家吧。」

    「你、你做什麼?」

    「牽你的手啊。」他自然地握住她的柔荑。

    她倒抽一口氣,直覺往後退,不幸踩空了一步,重心不穩的身子直直往後墜。

    「水蓮!」他驚喊一聲,想拉住她,可她後墜的力道太猛,他反而也跟著搖搖晃晃。

    結果是兩個人同時跌落溪裏。

    「好難過……」冰涼的水花毫不客氣地濺入程水蓮眸中,她一面跌跌撞撞地想自水裏起身,一面用力想眨去眼中的冷澀。

    「怎麼了?你沒事吧?」焦急的嗓音拂過她耳畔。

    「我……沒事。」她伸手抹去臉上狼狽的水痕。

    「是不是哪里受傷了?」

    受傷?沒有啊。

    她定了定神,發現自己不但沒劃上任何—道傷口,甚至連跌倒所帶來的痛感也沒有,她整個人像是跌人一團柔軟的棉花裏,一點也不疼。

    怎麼會這樣?溪裏可全是尖碎的細石啊!就算不紮傷人,光撞上也夠疼的了。

    她揚起睫,待眼瞳映入齊京依然坐倒在溪裏的身影後,才恍然大悟。

    是他……護住了她!是他將她整個人包容在懷裏,拿自己的身體當肉墊保護她。

    所以她才能毫髮無傷,所以他才摔得如此難看。

    她落下視線,一道順著水流飄動的血痕迅速扯痛了她的心。「你受傷了!」她尖聲喊道。

    齊京跟著她調轉視線,不甚在意地瞧了眼手臂上的傷口。「沒什麼,一點小傷。」

    「怎麼會是小傷呢?」

    她急了,意欲蹲下身來察看他的傷勢,他卻輕輕推回她。「你先上岸。」

    「可是……」

    「先上岸!」他想站起身,腳踝卻傳來一陣銳利的刺痛。

    「怎麼啦?」注意到他一閃即逝的痛苦神色,她著急地問。

    「腳可能扭到了。」他淡淡應聲。

    「什麼?」她容色一白,「那我扶你……」

    「不用了,你先上岸。」

    又命令她了!

    她忽然生氣起來,狠狠瞪他一眼,然後伸出手,「我扶你起來!」

    「水蓮,我說了你先——」

    「我要扶你起來。」她截斷他的話,不理會他蹙眉的表情,逕自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臂膀撐起他,「站起來。」

    他站起來了,在她的扶持下慢慢走回岸上。

    她沒有立即放開他,尋了一塊表面稍微平滑的岩石讓他坐下,又掏出手帕沾濕,輕輕擦拭他手臂上的傷口。

    在檢視過那說深不深、說淺也不淺的傷口後,她秀眉緊緊顰了起來。

    「還說一點小傷呢,要是感染那可不得了。」她喃喃低斥,專注地幫他清理傷口,絲毫沒注意到頭頂上的俊顏正以一種新奇的眼神瞧著她。

    好一會兒,她終於用手帕包紮好傷口,籲了一口氣,揚起頭來,正好對住他燦亮深湛的眼。

    她心跳一亂,「你……幹嘛這樣看我?」

    「你變了,水蓮。」他輕輕開口,眼眸仍是那樣深深地圈住她,「你現在很不聽話。」

    「我——」她咬牙,既為他深邃的眼波心慌,又為他所說的話氣憤,「我幹嘛要聽你的話?你的話一點道理也沒有!你以為自己很強嗎?受了傷一點也不疼嗎?腳踝扭到了讓人伸手扶一下會怎樣?幹嘛這麼彆扭啊?」

    「彆扭?」

    「對,彆扭。」她站起身,手指點著他額頭,「沒看過像你這麼倔強又彆扭的小孩,簡直氣死人!」

    「小、小孩?」他聞言,嗆了嗆,嘴角怪異地抽搐。「你叫我——小孩?」

    「不行嗎?」她猶未察覺自己犯了什麼語病,依然以一種長輩的姿態教訓他,「才十幾歲而已,有必要老是擺出一副酷樣嗎?你就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樣,正常一點、開朗一點?」

    「你的意思是——我不正常又陰沈嗎?」他低聲問,平淡的口氣隱隱蘊著—股不尋常。

    「對,我就是這意思!」

    「我明白了。」

    他明白什麼了?她愣了愣,總算看出他的神情不對勁,也驀地領悟自己方才說了些什麼。

    她竟以長輩的口氣責備他……天啊!

    「呃,明白就好。」她連忙斂下眸,假裝若無共事地轉身,「我去把我的書包撿回來。」說著,她撿回勾落在草叢裏的書包,捏了捏半濕的表面。「糟糕!裏面的書該不會都浸濕了吧?真討厭。」低低抱怨著,她拿起書包翻來覆去地看,下意識拖延面對他的時間。

    「水蓮。」他沉聲喚她。

    她開始扭絞書包一角,試圖將水分扭出來。

    「水蓮。」他提高了嗓音。

    她依然忙碌。

    「水蓮!」又一次。

    她認命,無奈悶首,「幹嘛?」

    「比起書包,你更應該介意的是你自己吧?」深眸閃過一抹異光,「你全身都濕了哦。」

    「嗄?」她愕然,低頭審視自己,這才發現在剛剛點亮的路燈映射下,她濕透的衣裙正瞹昧地勾勃出青春少女的曲線。

    她微微懊惱。糟糕!怎麼辦?總不能脫下衣服來擰乾吧?

    「我們快回去吧。」齊京忽然開口,「要是感冒就不好了。」

    「啊,好。」她背起書包來到齊京面前,彎腰朝他伸出手,「走吧。」

    他一動也不動,直直瞪著她傾向自己的前胸。

    「是不是站不起來啊?」她慌了,「有這麼痛嗎?」

    「不是,不痛。」他木然回應。

    「怎麼會不痛?你就是這樣,老愛要酷!」她斥了聲,更加傾向他,藕臂搭上他的肩,「我扶你。」

    「你別碰我!」他忽地格開她的手。

    「嗄?」他激烈的反應驚怔了她,愣愣呆在原地,「怎麼了你?」

    他沒說話,別過臉龐,俊頰抹上某種可疑的紅色淡痕。

    這是……臉紅嗎?她不可思議地望著他。他在臉紅?

    可為什麼?他為什麼要臉紅?

    「齊京,你怎麼了?」她疑惑,再度傾身想認清他臉上的神色。

    「你別過來!」他連忙躲開她,吃力地站起身。「我自己能走。」

    「哦。」她呆呆地看著他一拐一拐、卻仍堅持走在前頭的身影。

    「你躲在我後面,小心別被人看見。」

    「為什麼?」

    「你全身濕成這樣,難道還想讓別人看嗎?」他語調微惱。

    啊,她懂了。

    是因為她幾近半裸的模樣,所以他才變得這麼陰陽怪氣!

    她低頭,望向自己清楚勾勒出胸衣的前胸,玫瑰唇角牽起一絲笑痕。

    原來如此。剛才他莫名其妙的臉紅,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她抿住唇,拚命忍住笑意。

    果真是青少年,才這麼一點點刺激就受不了了,呵呵。

    傻瓜!只不過是濕透的上半身啊,將來的你可是看遍了我全身上下呢。

    她在心底嘲弄著他青澀的反應,可一轉念,自己的臉頰也灼燙起來。真的很難想像呢,未來的他會與她分享無數個纏綿夜晚,現在卻連看到她濕透的前胸都會不好意思。

    在床上的他,和平常一樣強勢霸氣,總讓她又甜蜜又痛苦,沉浮於激情波濤中喘不過氣來。

    在兩人的親密關係中,他絕對是握有主導權的一方。

    這樣的他,也有如此青澀稚嫩的少年時?

    不可思議啊!

    想著,她忍不住又笑了,清脆的聲響才剛蕩出唇畔,立即惹來他不悅的回眸。

    「你笑什麼?」

    他怕她笑他嗎?怕她笑他青澀的反應?

    「我不能笑嗎?」

    「笑什麼?」他堅持要知道答案。

    她沒回答,明麗的眸笑意盈盈,羽睫眨呀眨的,仿佛在說:對啊,我就是在笑你,怎樣?

    他臉又紅了,急急撤回頭,未扭傷的右腳像在洩憤似的,連續踢了幾顆路面上的小打子。

    望著他不自覺的舉動,她感覺心弦被撩撥了,溫柔地扯動著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的美妙旋律。

    於是她加快了步伐,藕臂輕盈地挽住他。

    這一回他沒有拒絕。

    她淺淺地笑,揚起明眸,望向天際一勾婉約新月。

    「看到了嗎?月亮出來了。」

    他也仰起頭,「嗯。」

    「月色很美吧?」

    「還可以。」

    「不是還可以,是很漂亮。」她糾正他無可無不可的用詞,睨他一眼,手指順了順鬢邊落發,風情無限的動作帶著少女獨特的纖細,卻也揉合某種屬於女人的韻味。

    他看著,竟失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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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齊家時,齊奶奶已經在客廳等著他們,見兩人一身狼狽,不禁嚇了一跳。

    「怎麼啦?怎麼搞成這樣?」她著急地迎上前,「小京手臂還受傷了!沒事吧?」

    「沒事,奶奶。」齊京安撫祖母,「只是個小心跌到溪裏,劃了一道小傷,沒關係的。」

    「真的沒事嗎?」齊奶奶皺眉,還是不放心,喚了女僕去拿急救箱,「我看重新包紮一下吧。要不要請醫生來?」

    「不用了,奶奶,真的沒事。」

    「那……好吧。」齊奶奶歎氣,看著程水蓮扶著齊京來到沙發坐下。「究竟怎麼回事?不是派車去接你們了嗎?為什麼不坐車回來?」

    「這個……都是我的錯,奶奶。」程水蓮急急道歉,「是我堅持要走路回家,齊京陪著我走,結果我在溪邊滑了一下,他為了救我才會受傷的。」

    「為什麼不肯坐車回來?」齊奶奶問。

    程水蓮輕輕咬唇。該怎麼解釋呢?齊奶奶不可能明白她內心的想法,她也不願意拿自己和齊京之間的矛盾來煩她。

    自從外公去世,齊奶奶收留她後,一直把她當自己的孫女來疼,她真不該為了反抗齊京造成齊奶奶的困擾的。

    可她……非反抗不可啊!

    「對不起。」她無法辯解,只得低下頭。

    「唉,你這孩子!」齊奶奶無可奈何地望著她倔強咬唇的模樣,「自從那天醒來後就變得怪怪的,到底在鬧什麼彆扭啊?」她搖頭,「是不是那些同學又跟你說了些什麼?」

    「不,不是的。」

    「那你為什麼老是要跟小京過不去?」齊奶奶責備著,語氣雖然平相,但仍帶了些個悅。

    她刷白了臉,「……對不起。」

    「別說了,奶奶。」齊京開口解救她,「水蓮又不是故意的。」

    「可是小京……」

    他阻止奶奶繼續說下去,「水蓮為了我從樓梯上摔下來,我不過是手臂劃了點小傷,算得上什麼?」握住奶奶乾癟的雙手,他淡淡一笑,「奶奶再這麼大驚小怪的,會顯得我很沒男子氣概耶。」

    「是嗎?說得也是哦。」被愛孫溫柔的嗓音一哄,齊奶奶老眉一舒,輕輕笑了起來。

    程水蓮望著這—幕,心裏五味雜陳。

    又是齊京護了她。隨口一句話便化解了齊奶奶對她不滿的責問,讓氣氛重新轉為輕鬆。

    他一向有這樣的能力,再怎麼難解決的事,他總能輕易扭轉乾坤。對付商場上的那些老狐狸尚且如此了,更何況應對疼愛自己的老祖母。

    很多時候,她會有些怨恨他這種宛若天生的從容,可此刻,她卻不得不感激他,是他伸手將她拉離尷尬的泥沼……

    「齊哥哥!怎麼回事?你受傷了?」

    嬌嫩的聲嗓敲碎了程水蓮的沉思,她揚起眸,看著一個長髮飄飄的少女跟在抱著急救箱的女僕身後,急匆匆地奔來。

    看著女僕拉開權充繃帶的手帕,露出手臂上醜陋的傷口時,少女伸手掩住唇,大大的眼睛瞬間漾間不忍的淚芒。

    「好可憐!一定很痛吧?」她俯下清麗的小臉,同情地望著齊京。

    他淡淡一笑,「沒這麼誇張吧?只是一點小傷而已。」

    「可是傷口看起來很深啊。」

    齊京搖頭,轉開了話題,「你怎麼來了?Fanny。」

    「我來看你啊。」李芬妮眨眨眼,微笑又嬌又俏,「人家好不容易從美國回來,去你家找你,齊媽媽告訴我,你現在跟奶奶住,在這裏念書。」

    「小妮中午就到了,一直在家等著你呢。」一旁的齊奶奶插口。

    「我在這裏住幾天可以嗎?人家好久沒見到齊哥哥,很想念你呢。」李芬妮拉著他的手撒嬌。

    「好啊,隨便你。」齊京淡應,深睿的眸落向一直僵立著的程水蓮。「你沒見過Fanny吧?她是我爸爸好朋友的女兒。」

    她沒回答,一時間仍有些發怔。

    李芬妮,Fanny,從小就很仰慕齊京,事實上,兩家的父母都很期盼這雙兒女聯姻。她還記得當Fanny知道齊京選擇她為未婚妻時,那又恨又怨又惱又哀傷的表情。

    Fanny曾經非常討厭她,可之後,她們反而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細細看著身前的少女。沒錯,這女孩就是Fanny,她差點都忘了自己第一回見到她就是在齊奶奶家呢。

    「這位是——」仿佛這時才意識到她的存在,李芬妮狐疑地打量她。

    「啊,你好。」她連忙收東心神,伸出手,「我是程水蓮,齊京的……同學。」

    「齊哥哥的同學?」

    「嗯,同學。」她強調,察覺齊京正以一種深沉的眼神望她,心跳不由得快了一拍。

    「啊,原來如此。」李芬妮唇畔淡去的笑意又回來了。「我還以為你是齊哥哥的女朋友呢。」

    「我不是。」

    「她是啊。」

    程水蓮與齊京同時開口,回應卻截然相反。兩人互瞪了對方一眼。

    李芬妮迷糊了,「到底是不是啊?」

    「不是。」

    「是。」

    又是完全相反的答案。

    齊京不悅了,索性格開女僕正忙碌為他包紮的手,一把拉過程水蓮,強迫她坐在他身畔的沙發上,右手跟著摟住她的腰宣示所有權。

    「她不僅是我女朋友,還是我的未婚妻。」

    霸氣的宣稱,惹來客廳內眾人不同的反應。

    齊奶奶偷偷笑了,程水蓮懊惱地磨牙,而李芬妮則呆呆望著兩人親密的姿勢,嬌顏緩緩褪去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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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02:2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沒想到齊哥哥……居然有了未婚妻。」

    月夜下,李芬妮嬌容慘白,定定望著程水蓮的明眸難掩厭惡之情。

    她討厭她吧?因為在Fanny心中,她可算是頭號情敵呢。

    程水蓮輕歎一口氣,「Fanny,你聽我說——」

    「你憑什麼這樣叫我?」李芬妮秀眉一顰,阻止她親昵的稱呼。「只有我的好朋友才能這樣叫我。」

    她們的確是好朋友啊,只不過是以後。程水蓮在心中無奈應道,表面上只得扯開一抹禮貌的微笑。

    「那我該怎麼叫你?」

    「你可以叫我的中文各字。」李芬妮高傲地抬起下頜。

    「好,芬妮。」她點頭,柔柔喚了一聲。

    李芬妮懷疑地瞪她,「把我引出來有什麼事?我想你不會專程邀我到院子裏賞月吧?」

    「當然不是。」程水蓮苦笑,揀了一張靠近繡球花叢的石椅坐下。「我有話想跟你說,坐下來聊聊好嗎?」

    「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說著,李芬妮扭頭就要離去。

    「我想,你一定很好奇齊京跟我究竟是怎麼回事。」

    淡淡一句話,效果立現。

    李芬妮馬上旋回身,怒氣騰騰地瞪視她,「剛剛齊哥哥不是說了嗎?你是他女朋友,也是他的未婚妻。」

    「我們才十七歲而已,你認為我們有可能這麼早就論及婚嫁嗎?」

    「為什麼不可能?齊哥哥一向說到做到。」李芬妮咬牙,緊緊收握的雙拳洩漏出心緒的激動。

    「這就是重點了。」她微微一笑,「這一次,我不打算讓他為所欲為。」

    「什麼意思?」李芬妮訝異揚眉,「難道你不想嫁給齊哥哥嗎?」

    「的確。」

    「為什麼?」李芬妮不敢相信,「你討厭他嗎?他那麼好!每個女孩都喜歡他啊!」

    是啊,只要是女人都難以掙脫他的魅力,而她曾經也是。可現在,她無論如何都要掙脫……

    「你也喜歡他吧?芬妮。」

    「哼。」李芬妮沒有回答,可迅速染紅的頰早說明了答案。

    程水蓮靜靜看著那宛如紅薔薇的美麗容顏。

    她真的很漂亮,雖然少女時期的她五官與身材仍略微稚氣,可假以時日,將成為讓所有男人六神無主的絕世美女。

    她長得美,家世一流,性格又活潑可人,和齊京可說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而且,她又一心一意癡戀著他。

    真搞不懂,為什麼齊京不選擇芬妮呢?為什麼反而要選擇長相、背景、性格都毫不起眼的自己呢?

    「齊京跟你比較配。」收回複雜的思緒,程水蓮悠悠開口。

    「嗄?」突如其來的一句,驚呆了李芬妮,愣愣地瞧她,「你說什麼?」

    「我說,你跟齊京比較配。」她淡淡重複,心弦卻莫名揪扯著。

    好像,有點疼……

    「為什麼你要這麼說?」李芬妮防備地盯著她,意欲從那澄邃的眸底看出她心底藏著何等好計。「你有什麼目的?」

    「我當然有目的。」她深吸一口氣,「我希望你能幫我跟齊京分手。」

    「什麼?!」

    「請你幫我,芬妮。」

    「我、我不懂。」過度的震驚讓李芬妮不知所措,癱坐在她身旁的石椅上。「如果你想跟齊哥哥分手,又為什麼要跟他訂下婚約呢?」

    唇角揚起一絲苦澀,「因為那時的我,很迷戀他。」

    「那現在呢?難道你不喜歡他了嗎?」

    「嗯。」頓了兩秒,她黯然應聲。

    「為什麼?」

    「為什麼?」她閉上眸,許久,才逸出長長歎息,「因為不被信任,是很苦很痛的;因為失去,也是很苦很痛的。」

    因為她跟齊京的婚嫻只會折磨彼此;因為他們將會傷害對方,在各自心上烙下難以磨滅的傷痕;因為他們甚至會傷害一個未出世的孩子。

    所以,她決定盡可能斬斷這一段孽緣。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你做了什麼對不起齊哥哥的事嗎?你是不是愛上別人了?」李芬妮自顧自地推論,「可是不可能啊,有誰能比齊哥哥好?有誰比得上他?」

    多麼單純的戀慕啊!程水蓮望著認真思索的少女,一時間竟有些羡慕。

    她也曾有過這樣單純的青春,出曾經這樣單純地癡戀著一個人啊!可曾幾何時,這樣單純的愛已經不能滿足她了?她要求更多,要求回報,要求在苦戀的同時也要保有個人的自由與尊嚴。

    她想要白我。

    程水蓮漫漫沉思,怔望著面前微微枯萎的繡球花。大概是缺了一點水吧,這花看來病慨傾的,少了些許生氣——就像未來的她。

    她蹲下身,伸子撫弄著略顯乾澀的花瓣,半晌,忽地轉身走到庭院角落,拎起澆花的水壺裝滿水。

    「你幹什麼?」李芬妮不解地望著她的舉動。

    「替花澆點水。這花快枯了。」她托著水壺細心地替每一叢花澆下些水分,一面澆,一面還輕輕哼起歌來。

    想起從前家裏也有一方小小的院落,她親乎栽滿了各式各樣的花草,小心翼翼地呵護著,每天光在那些花草前就能坐上幾個小時。

    她曾經夢想將來當個園藝設計師。

    這個夢想,究竟是什麼時候拋去的呢?

    她恍惚地想,澀澀苦笑。

    應該是在戀上齊京之後吧。

    自從遇上他後,她滿心只想著怎麼讓自己配得上他,怎麼做到他對她的所有要求,她沒有了自我,忘了夢想,只想著討他歡心。

    真傻。

    這樣癡心一片又換來什麼呢?到頭來,她和齊京的婚媧一樣不幸福……

    「喂,你把剛剛的話說清楚,程水蓮。」對於她忽然的分心,李芬妮很是不滿,「你的意思是你想眼齊哥哥分手?」

    「嗯。」

    「那你就明白跟他說啊,幹嘛還賴在齊家不走?」

    「因為——」程水蓮心神一凜。

    是啊,既然如此,她為什麼還賴在這裏呢?

    「因為我……沒別的地方可去。」好一會兒,她才啞聲回應,「所以齊奶奶收留了我。」

    從小,她便在一場意外中失去了父母,相依為命的外公又於去年棄世,十七歲的她,不知何去何從。

    可她現在已不是十七歲的稚嫩少女了,現在的她,該有獨立自主的能力。

    李芬妮說得對,養她想跟齊京斷絕關係,就該斷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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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打工?」齊京不敢相信地瞪著眼前一臉堅決的少女。

    她最近究竟是怎麼了?老是跟他鬧彆扭就算了,居然還跑來跟他說她要打工?

    「嗯。」相對於他的驚愕,程水蓮顯得平靜而堅定,「學校裏只有兩個校工,其中一個家裏有急事,要請假一個月,他不在的時候,學校要找個臨時校工,幫忙照顧校園裏的花花草草,所以我就——」

    「你就自告奮勇去應徵?你瘋了嗎?你還是學生啊,去應徵什麼臨時校工?」他低聲怒斥。

    「不行嗎?」程水蓮口氣也變得不善,「為什麼我不能應徵臨時校工?我對照料植物很有經驗,而且我也需要錢。」

    「你需要錢?」他怒視她,「為什麼?想買什麼東西嗎?要多少?我可以給你。」

    聽聽他說話的口氣!接下來他該不會要掏出支票本來了吧?

    「我不需要你的錢!」她冷哼,「也許你不相信,可我並不打算一輩子寄住在齊家,外公有留下一點錢給我,如果我自己也能賺點錢,生活費應該足夠——」

    「你想搬出去?」他打斷她。

    「是。」

    「一個人?」

    「沒錯。」

    他瞪視她,眼神深不可測,跟著,嘴角揚起絕冷弧度。

    他要發飆了。

    多年的經驗讓程水蓮得知這是齊京生氣的前兆,當他唇畔的笑意到達了絕對零度,也就是他的情緒降到最低點的時候。

    他冷冷地看她,冷冷地掃視周遭一直偷偷看著兩人隔窗爭論的同學,逼得他們連忙轉過頭去假裝忙碌。

    然後,他緩緩繞出教室,拽住她的手。

    「你跟我來。」

    「你……要帶我去哪兒?」她不覺有些慌,語調尖銳起來。

    「跟我來就是了。」他一路將她拖過走廊,下樓往校園的僻靜角落走去。

    他該不會想找個暗處痛揍她一頓吧?

    滿心的驚慌讓程水蓮胡思亂想起來,可只一會兒,她便搖頭苦笑,逐去腦中無稽的猜測。

    齊京當然不會打她,在他最生氣的時候,也不過輕輕甩了她一巴掌而已,而她依然記得他當時慘白的臉色。

    他不習慣打女人——以後如此,現在也是。

    「齊京……」她歎口氣,正想開口,一個挺拔的少年身影疾如風地從兩人身後追過來。

    「齊京,你要帶水蓮去哪兒?」

    是溫泉。

    她一驚,轉頭望向急急追來的少年,他臉上藏不住的擔憂,讓她一陣感動。

    「我聽說你們吵架了?」他直追到齊京面前,以自己的身軀擋住去路,「你要帶她去哪里?」

    「我要帶她去哪兒,你管不著。」齊京眼神嚴厲。

    可溫泉沒被這樣的厲色嚇退,依然定定挺立他面前。「我當然管得著。水蓮可是從小跟我一起長大的朋友,如果你要欺負她的話,我絕對不同意!」

    「怎麼?這麼緊張?」深幽的眸閃過不祥的銳光。

    溫泉沒察覺。「當然嘍。齊京,你別忘了她前陣子才受過傷,別對她這麼粗魯,她會被你嚇著的。」

    「哼,你倒真的很關心你的青梅竹馬。」這話聲調平靜,可背後隱藏的含義已很清楚。

    他不高興吧?不喜歡他人過於關心他的未婚妻?

    溫泉眨眨眼,恍然了悟,正想說些什麼時,程水蓮搶先開了口——

    「放心吧,溫泉。」她轉向特地前來拯救她的好友,眸光溫暖,「我沒事的。」

    「水蓮。」溫泉望了她一眼,扯扯她衣袖,將人拉到一旁,附耳低聲道:「齊京臉色看起來很不妙,真的沒問題吧?」

    「沒問題的。」她微笑。

    他流轉眸光,發現齊京正死瞪著兩人過於親昵的姿勢,—面覺得好笑,一面又忍不住擔憂。

    「你真不怕?」他又確認一遍。

    她笑了。溫泉印象中的她,還是從前那個文靜怯弱的程水蓮,可現在的她——已經不是了。

    「我不怕。」

    「真的?」他不相信,瞥了一眼齊京愈發陰暗沉冷的神色,呼吸一緊。

    連他都不太敵面對氣勢如此冰淡逼人的齊京了,她會完全不怕?

    他不相信。

    斂眸沉思了一會兒,再揚起時,他眼神恢復平素的調皮活潑。

    「齊京,來比賽吧!」

    「嗄?」齊京一愣,隨即翻了翻白眼,「又比賽?」

    「嗯。這次比籃球如何?」

    「我沒空!」齊京直截了當地拒絕。

    溫泉可不管,逕自扯住他的手,熱切地說道:「你答應我,如果我贏的話,就靜下心來好好聽水蓮說,她想打工一定有她的理由。」

    「我就是想聽才拉她出來的。」齊京冷冷道,同時厭惡地掙脫他的手。

    面對他的冷淡,溫泉絲毫不以為意,只是嘻嘻地笑,「依你這種可怕的表情,會好好聽她解釋嗎?跟我來,你需要運動—下肌肉來緩和心情。」說著,他不由分說地拖著齊京就往籃球場跑。

    「喂!你們——」眼見兩人的身影快速從眼前淡去,程水蓮連忙小跑步追上。

    剛過正午的球場,陽光烈得幾乎能蒸發一個人,除了幾個不怕死的籃球隊隊員,場上空空蕩蕩的,冷清得很。

    「正好。」溫泉一拍手,興高采烈地奔向那群同學,跟他們借了顆籃球,一路運球回來。「來吧。」他對齊京比了個手勢,「我們來比賽。」

    「怎麼比?」既然已被拖到籃球場,齊京縱然不耐,也只好由他。

    「誰先進十個球,就算誰贏。」

    「賭注呢?」

    「我贏了,你就不准對水蓮發脾氣。如果你贏了,隨你開條件吧。」溫泉肩一聳。

    「好,那我要你永遠不准再來找我比這些有的沒的。」

    「這個條件太嚴苛了啦。」溫泉眼珠子一轉,皮皮地耍賴,「這樣吧,頂多我答應你,以後不再找你比籃球。」

    齊京不說話。

    「好啦,就這樣吧,齊京。」溫泉軟聲道。

    天!他在對齊京撒嬌嗎?

    望著溫泉陽光般的笑容,程水蓮瞪大了眼。他的神情看起來絕絕對對像在對齊京要賴撒嬌。

    「好啦,隨便你。」齊京仿佛也受不了他來這一招,粗聲答應他的要求。

    「YA!」溫泉轉過身來,悄悄對程水蓮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果然還是個十七歲的孩子呢。她不禁微笑。

    於是,比賽開始了,兩個身材一般的少年彼此對峙,爭著一顆籃球。

    程水蓮退到場外,靜靜看著激烈的比賽,兩人看來都是全力以赴,汗水一滴滴從身上甩落,在陽光下看來格外璀璨耀眼。

    幾個籃球隊隊員也停下了練習,紛紛圍過來觀賽。

    「你們說誰會贏?」

    「廢話!當然是齊京。」

    「可是溫泉運動神經也很發達呢,他可是咱們棒球隊頭號投手,今年聯賽要不是有他,我們根本打不進決賽。」

    「如果他跟齊京比棒球,那我一定賭他贏,可現在是比籃球耶。」

    「齊京一定會贏啦,那傢伙簡直不是人。」

    「我說溫泉會贏,他不可能每次都輸吧。」

    「嗯——」

    幾個人陷入沉吟,面上神色淨是好奇,片刻,一個身材最高的男孩忽然開口,「來下注吧!賭誰贏。」

    「好,賭就賭。」

    「嘿!你們別這樣好嗎?」看著幾個籃球隊隊員興奮地掏錢準備下注,程水蓮秀眉緊顰,「不要一副看熱鬧的樣子!」

    「唷,女主角說話了呢。」—聽她開口,籃球隊隊員彼此交換一眼,同時掛上諧譫的表情。「說實話,他們倆一天到晚比賽是為了你爭風吃醋吧?」

    「霸著齊京還不夠,連青梅竹馬也不放過,你這女生也挺貪心的嘛。」

    「你們!」她容色一白,「胡說八道些什麼?!」

    「女生少管男生的事啦。」

    「是啊,女生一邊去乖乖看比賽就好了,羅唆什麼?」

    敢嫌她羅唆?

    程水蓮怒上心頭,「你們這些小鬼,才十幾歲而已,說話別這麼囂張!什麼叫女生少管男生的事?告訴你們,我才懶得管呢!只不過警告你們別亂造謠,是籃球隊隊員就乖乖打球去,少在這邊浪費時間傳八卦!」

    這是怎麼回事?這女生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潑辣了?還說他們是……小鬼?!

    聽完她一連串痛斥,籃球隊隊員們面面相覷,顯然都有些吃驚。

    「喂!你這女生——」

    「怎麼?你有什麼意見?」程水蓮橫眉豎目,語聲淩厲。

    哇靠!比家裏的老媽還凶!

    被她的氣勢一逼,籃球隊隊員們不覺往後直退。

    照理說,他們幾個身材高壯的大男孩不該怕一個外表纖弱秀氣的少女,可不知怎地,她的眼神讓他們頗緊張。

    就好像他們真是長不大的孩子似的……

    「算了!好男不跟女鬥。」一個看來像是籃球隊隊長的少年悻悻然地開口,揮了揮手,「今天球也練夠了,我們走吧。」

    確定他們的身影逐漸遠離籃球場後,程水蓮才旋回身,恰恰迎向四束驚異的眼光。

    是齊京與溫泉,兩人幾乎是張口結舌地瞧著她。

    「你們看什麼?」她蹙眉,「不是在比賽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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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賽結果,八比十,竟然還是齊京贏了。

    溫泉不甘心地哇哇大叫,「怎麼會?又是你贏了?你這傢伙到底有沒有弱點啊?」

    「我也很想知道。」齊京只是這麼酷酷地應道。

    「不行!我投降了。」溫泉無奈地高舉雙手,轉過身,對程水蓮道歉,「不好意思,水蓮,這次幫不到你。」

    「沒關係。」她溫婉微笑,望著面容沮喪的他,忍不住沖口問出—直藏在心中許久的疑惑,「為什麼你不跟他比棒球呢?溫泉。」

    「當然不能嘍,比棒球的話我一定贏。」

    「那不是最好嗎?」她不解。

    「那不公平。」溫泉搖頭,「我打棒球都超過十年了,教練出說我有天分,不是我自誇,我的技巧已經接近職業級了,跟—個業餘的比賽有什麼意思?贏了也不光彩。」

    「可是——」

    「我可是以職棒為目標呢。」提起這個,溫泉整個人精神都來了,神采飛揚。「未來的職棒選手可不能做這麼沒志氣的事。」

    程水蓮聞言,心臟重重一扯。

    未來的職棒選手……他可知道,他已經沒有這樣的未來了?

    「等我成了職棒選手以後,你們要來看我比賽哦。」沒察覺到她異樣的神情,溫泉依然興奮地喊著,「齊京,你也要來。我打棒球可沒籃球這麼遜,保證讓你值回票價。」

    「如果你送我票我就去。」齊京淡淡應了一句。

    「你這傢伙!幹嘛這麼冷淡啊?」溫泉揪起他的衣領,碎碎抱怨,「好歹我們也同學一場啊,偶爾來捧捧我的場會怎樣?」

    「我又不喜歡棒球。」

    「不喜歡棒球?虧你還是臺灣人!說起來你爸媽當初真不該把你送到美國去當什麼小留學生——可是不對啊,美國人對職棒也很瘋狂的……」

    木然聽著兩人唇槍舌劍,程水蓮一顆心漸漸沉落,某種又酸又疼的滋味在胸間漫開。

    如果那場車禍沒有奪去溫泉的運動神經,那他以後一定會是個風糜大街小巷的棒球明星吧?

    他真心喜愛棒球,又肯努力,絕對會成為一個很了不起的棒球選手,可惜偏偏出了那場車禍……

    「水蓮,你怎麼了?怎麼哭了?」溫泉驚愕的嗓音驀地拂過她耳畔。

    「啊?」她一定神,直覺將手撫上臉,這才發現淚水不知何時已碎落滿頰。「沒事的,我沒事……」慌亂地展袖拭淚,從指縫間瞧見齊京深不見底的眼,她喉間忽地—酸,逸出一聲啜泣。

    她上前一步,猛然抓住溫泉的手,「你答應我,這個暑假千萬不要離開鎮上!」

    「為什麼?」溫泉—臉莫各其妙,「水蓮,你怪怪的……」

    「總之你答應我就是了!」

    「嗄?」

    「我求你答應我……」她哀求著,淚水宛如斷了線的珍珠,紛然墜落,震動了兩個男孩。

    「水蓮,你、你究竟怎麼了?」溫泉急得口齒不清,「不、不要哭啊,你幹嘛、幹嘛這樣子啊?弄得我神經都緊張起來了。喂!」

    「我怕你……失去夢想……」她哽咽著。

    那感覺一定很苦很痛,當溫泉在醫院醒來,發現自己再也抓不住夢想時,他一定會痛不欲生。

    「失去夢想?怎麼會?」

    「你會的!如果你不肯聽我的,你可能會——」

    「水蓮!」見她瀕臨崩潰邊緣,一旁的齊京聚攏眉峰,開口斥道;「不要這麼歇斯底里的!你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不知道的人是你!」她轉過蒙朧淚眼,沖著他尖聲喊,「你這麼完美,做什麼事總是這麼容易,家世背景又好,一出生就比別人多擁有幾百倍的優勢,你怎麼知道失去夢想是什麼感覺?你怎麼知道我們平常人努力了半天卻做不到是什麼感覺?你一點也不瞭解!」

    「水蓮!」這回阻止她的人是溫泉。「別這樣說話。」

    「我說得不對嗎?本來就是這樣,本來就是!」她啞聲喊,螓首抵住溫泉胸膛,小手緊緊抓住他衣襟。

    有時候她真恨那樣完美的齊京,真的很恨……

    「水蓮,別哭了。」她突來的脆弱令溫泉不知所措,無助地拍撫著她背脊。「好了,別哭了,別哭了。」

    齊京默默望著這一幕,良久,他—甩頭,大踏步離去。

    挺直的背影看來……好孤寂。

    溫泉歎息,雙手握住程水蓮肩膀,稍稍推開她,「水蓮,你……怎麼會說出這種話?」

    她仰起滿是淚痕的秀容,「難道不對嗎?他本來就是天才、是完人,怎麼會瞭解我們這些人的感覺?」

    「你不該這麼說話,水蓮。」他輕斥,「你錯了!」

    責備的眼神台她一愣,「我……錯了?」

    「世上沒有什麼人是完美的,就算天才也得靠九十九分的努力才能有所成就。」

    「可是齊京什麼都會。」她很是激動,「頭腦聰明,功課好,籃球、網球、游泳、空手道,什麼運動都行,連圍棋也贏了你,還有你加道嗎?他也會彈鋼琴、拉小提琴……你不也說過,哪有這種什麼都會的人?」

    「如果他什麼都會,也是因為他什麼都學。」他沉靜地說著,「仔細想想,你不覺得這樣的他其實有點可憐嗎?」

    「可、可憐?」

    「他為什麼什麼都會?難道不是從小被逼著什麼都學嗎?要用功念書,要考全校第一名,要培養藝術修養,也要鍛鏈體魄。岡為他是齊家的小孩,所以沒有一樣可以不如人,所以必須光耀門楣——對那傢伙來說,這應該是不小的壓力吧?」

    她聽著,不禁怔住了。片剡,才困難地自喉間逼出嗓音,「溫泉,我以為你……不喜歡齊京。」

    「我……也不能說不喜歡他啦。怎麼說,唉,其實我滿崇拜他的。」最後一句降低了聲調。

    「崇拜?」

    「嗯。」他別過頭,臉頰微微泛紅,看來像是有些不好意思。「那傢伙真的很強,你不覺得嗎?」

    「……嗯。」

    「而且又認真。」他攤攤雙手,「我對認真的人最沒轍了。」

    「認真?」

    「你不覺得他做什麼事都很認真嗎?」他回頭看她,黑眸掠過一絲感歎,「什麼事都要做到最好—這麼大的壓力一定很不好受吧。」

    她聞言一震。

    是啊,那樣的壓力的確不小。為什麼她之前從不曾想到這一層呢?

    她只看到了齊京風光的表面,卻從沒細心去探求他隱藏在深處的另一面。

    為什麼反而是總視齊京為兢爭對手的溫泉來點醒她?

    一念及此,她的心慢慢揪起來,眼眸又是一酸,蒼白的唇瓣發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溫泉凝望她數秒,又歎了口氣,「你最近真的變了,水蓮。」

    「變、變了?」

    「大家都說你現在變得比較有主見了,不像以前人家說什麼就做什麼,濫好人一個。」他微笑睇她,「現在的你,可不好欺負了呢。」

    「這樣……不好嗎?」

    「不會啊,其實這樣比較好。」他頓了頓,一向清朗的嗓音放得低柔,「只不過以前的你好像比較溫柔體貼。」

    他的意思是,現在的她不體貼嗎?

    淚霧再度在她眼眶聚攏。

    「水蓮,你不是齊京的未婚妻嗎?有時候應該站在他的立場,好好為他想想啊。」

    「我——」她哽咽,眼神一轉,這才發現齊京已離開了。

    「你知道他剛才離開的時候,背影有多孤單嗎?」溫泉表情嚴肅,「我從來沒看過齊京那樣子。」

    孤單?

    這沉重的兩個字宛如巨石,瞬間壓得她胸口透不過氣。

    她是不是在無意之間……傷了齊京?

    領悟這一點後,她又是慌亂又是心疼,難以形容的滋味從血流竄過,激起—陣戰僳。

    「快去找他吧。」看出她的震撼,溫泉微微笑了,「你可是欠他一個道歉哦。」

    「嗯。」她點頭,提起步履就要急奔,可似乎想起什麼,又回過頭來,「謝謝你,溫泉。你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個好男人的。」

    「哈!你怎麼知道?」他古怪地撇撇嘴。

    「我就是知道。」她柔聲道,「能被你愛上的女人一定很幸福。」

    「多謝啦。唉,要是那女生也這麼想就好了。」最後一句是含在口中的,只有他自己聽見。

    她聽不清,「什麼?」

    「沒什麼,快去吧。」

    「嗯。」嗓音才剛落下,她立刻拔腿狂奔,一顆心早已飛到那個被她刺傷的男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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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02:4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程水蓮追到齊京的教室,想跟他道歉,可他卻不在教室裏。

    下午還有一堂課啊,他究竟上哪兒去了?

    她無奈,只能先回自己的教室上課,放學後又跟著學校的老校工巡迴整座校園,照顧花草樹木,折騰了好幾個小時。

    待閑下來已是日落時分,彩霞滿天。

    收拾好園藝工具,程水蓮洗淨髒汙的臉跟手,才背起書包,跟老校工道別。

    「那我無走嘍,再見。」

    「怎麼?你要一個人回家嗎?齊家沒派車來接你?」老校工關切地問。

    「嗯,我想不會了。」她微微苦笑。

    不像前幾天,齊京今日沒有來找她,齊家的司機也沒出現。

    看樣子,他終於肯乾脆地讓她一個人走路回家了。

    她該感到松一口氣,可不知怎地,胸口卻緊窒得難受。

    習慣了跟齊京一路拌嘴走回家,今日她一個人前進的步履竟有些凝滯,一顆心亦志忑不安。

    有點奇怪的感覺。

    她落下視線,默默踩著自己在地上拖得長長的影子,在靜寂的鄉間小徑上,這細瘦的影子,顯得好……孤單。

    孤單!

    她陡然一驚,再次想起中午溫泉說的話——

    你知道他剛才離開的時候,背影有多孤單嗎?

    你是他的未婚妻,有時候應該站在他的立場,好好為他想想啊。

    略蘊責備的話語,排山倒海朝她傾湧而來,令她喘息連連。

    她是他的未婚妻,未來更是他的妻子,可她是否從來只想擺脫這令她透不過氣的身分,而忽略了某些重要的事情?

    她是否錯過了些什麼……

    想著,她忽然有些惶恐,拾起頭,不知所措地瞪著前方。

    此刻,日與夜的交替已逼近最後一線,火燈的日輪早已沉沒在山陵下,白色月牙緩緩自天際攀升。

    天色漸漸黯淡了。

    路燈點亮,銀色流輝瀉了一地。

    程水蓮怔怔地佇立原地,心鼓一聲聲急促地敲打,愈來愈重,愈來愈快。

    她究竟在慌亂什麼?為什麼胸口好像要進裂開來似的?

    撫住心口,她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直到情緒稍微平靜後,才重新邁開雙腿。

    可沒數秒,一道在林問若隱若現的纖影吸引了她注意。

    那是誰?

    她蹙眉,看著那淺色身影在林間靜立,任晚風撩起她裙擺。

    好像是……喬羽睫?

    她眨眨眼,夜色朦朧,她很難認清那人影是誰,念頭一轉,她拂開路旁草叢,也往林子裏深入。

    是喬羽睫沒錯,她亭亭玉立,秀容一逕盯著某處。

    她在看什麼?

    程水蓮不解,眸光一轉,忽然發現另一道人影。

    是淩非塵!他站在另一邊,同樣靜靜立著,只是他的目光卻落定喬羽睫身上,湛沉的眸若有所思。

    他想做什麼?

    程水蓮一急,連忙朝喬羽睫奔去。

    見她突如其來出現,喬羽睫嚇了一跳。

    「跟我走,學姊。」程水蓮牽起她的手,拖住她就要往林外走。

    「咦?為、為什麼?」喬羽睫莫名其妙,直覺想掙脫。

    「學姊沒發現嗎?淩非塵也在這裏!」

    「非塵也在?」喬羽睫恍然,明眸進出的卻是喜悅輝芒,「他在哪里?」

    怎麼?她期待見到他嗎?

    「學姊——」

    「他在那裏!」目光尋到了那挺秀的少年,喬羽睫明眸熠熠,唇角也跟著揚起一絲淺笑,「放開我,水蓮,我要過去。」

    「過去?」程水蓮微徽驚愕,「過去找他嗎?不行!絕對不行!」

    「為什麼?」

    「聽我說,學姊,你不能接近他,他會害了你!」

    「怎麼會?」喬羽睫凝眉,唇畔笑意一斂,望向她的眸倏地陰暗,「難道你跟其他人一樣瞧不起他嗎?」

    「不是這樣的……」

    「他家情況是不好,他爸爸很過分,他的脾氣也糟了些,可他不是壞人。」喬羽睫抿著嘴,總是溫柔的嗓音難得清冷,「我不希望你對他有偏見。」

    程水蓮一呆。

    這個總是溫婉和煦、讓人禁不住又仰慕又喜愛的女孩也會這樣說話?

    瞧她嚴肅的神情,就好像在為心愛的人辯護一樣!

    她已經陷進去了嗎?

    「學姊,我只是關心你。我不希望……你受到傷害。」

    「不會的。」喬羽睫嫣然一笑,又恢復一貫的嬌柔,「謝謝你,水蓮,不過我相信他不會傷害我。」

    可事實上,他的確會啊!

    程水蓮在心中歎氣。為什麼她善意的警告總是得不到對方的重視呢?溫泉如此,喬羽睫亦然。

    她只是想阻止他們受傷啊!

    仿佛看出她神情不豫,喬羽睫更加放柔聲調,「水蓮,真的很謝謝你這麼關心我。不過,你別老是擔心別人,自己的事……才該多注意一點。」

    弦外之音令程水蓮一愣,「什麼意思?」

    「呃,我的意思是——」喬羽睫欲言又止。她不善說謊,可又不知該怎麼將心中的話說出口,只能咬著唇,幽幽歎息。

    她究竟想說什麼?

    見她這副表情,程水蓮心中升起不祥預感,驀地鬆開她,上前幾步,視線調往方才喬羽睫凝望的方向。

    然後她看到了,那片掩在樹林後的斜草坡,一個少年正以手為枕躺在那兒,而他身旁坐著一個少女。

    他們不知在說些什麼,片刻,少女慢慢俯下身,臉龐一寸一寸靠近少年。

    程水蓮倒抽一口氣。

    那是——齊京與李芬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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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著緩緩低向自己的美麗容顏,有一瞬間,齊京腦海一片空白,好一會兒,他才收束心神,揚起手臂,輕輕格開了那張臉。

    「別這樣,Fanny。」

    「不可以嗎?」李芬妮仰起臉,明麗雙眸依然溫柔地凝定他面上。

    「不可以。」

    「為什麼?」如蘭的氣息拂向齊京面孔,「齊哥哥不喜歡我嗎?」

    齊京沒回答,撐起上半身,俊眸望向遠方。

    看著他遙遠的神情,李芬妮輕輕咬唇,媚麗的眸流過一絲哀怨,她移動身子來到齊京面前,強迫他直視自己。

    「為什麼?」她又問一次。

    他仍是不語。

    「齊哥哥?」

    「我們走吧。」他站起身,朝她伸出手,「天色晚了。」

    「我不走。」她拒絕。

    「Fanny!」他厲聲一喚。

    她似乎嚇了一跳,芳唇一噘,明眸一紅,似乎就要落淚。

    「為什麼?」她仰著容顏,仍堅持地問:「為什麼你要選那個程水蓮當未婚妻?你明知道……明知道我們爸媽都希望我們在一起啊。」斂下眸,她臉頰染上紅霞。

    齊京靜靜地望她,「我當然知道他們的想法。可是我……」他頓了頓,知道自己即將出口的言語會傷了面前這女孩,「我一直把你當妹妹。」

    「妹、妹妹?」她無法接受。

    「嗯。」

    「可是我……我不想當你妹妹啊!」小嘴微扁。

    「……對不起。」

    「別說對不起,齊哥哥。」她忽地拽住他的手,告訴我,為什麼我不可以?我究竟哪一點比不上她?我可以改,我願意改,只要你說一聲,我什麼都做。」

    「你——」急促的懇求震動了齊京,他凝望著面前淚眼盈盈的女孩,—句話也說不出來。

    「告訴我,你為什麼選她?齊哥哥,為什麼是她?」她不停追問。

    為什麼?這樣的問題令齊京胸口一陣抽疼。究竟是為什麼呢?或許連他自己……也不太清楚吧。

    「……因為她很喜歡我。」好半晌,他才低聲開口,「她的眼中只有我一個人。」

    「什麼?」李芬妮眨了眨眼,沒料到竟會聽到這樣的答案,她發了好一會兒呆,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要她只是因為……她喜歡你?」

    「嗯。」

    她瞪著他,滿臉不可置信,盈睫的淚珠跟著一顆顆墜落。

    「難道、難道你不知道嗎?我也一直喜歡著你——從你第一天出現在我面前開始。」她顫著嗓音,蒙朧的眼神像掉入了久遠的回憶。「那天,爸爸把你帶來我們家,說你要在美國念書,所以要跟我們住在一起。爸爸說要叫你哥哥,他說只要我乖乖聽話,你一定會好好照顧我。

    「你知道嗎?當我看到你一個人坐在花園裏讀書時,我就喜歡上你了。我喜歡你看書的模樣,那麼認真,那麼專心,好像除了書本,再也看不到其他東西。那時找就想,一定要讓你看著我,一定要讓你喜歡我,所以我一直乖乖的,乖乖的……」她掩住臉頰哭喊,「齊哥哥,我也……很喜歡你啊,我的眼中也只有你一個人啊!」

    她真這麼喜歡他嗎?

    看著為自己哭泣的女孩,齊京目光一沉,神情變得蒼黯,他揚臂將她攬入懷裏,低聲勸慰,「別這樣,Fanny,別哭了。」

    「我不想……只當你妹妹……」

    淚水瞬間染濕了他胸前衣襟,他輕聲歎息。

    李芬妮抬起頭來,「我真的不可以嗎?」

    他不忍看她可憐號號的表情,別過頭。

    「你一定要程水蓮不可嗎?」

    他沒說話,好片刻,微微點了點頭。

    她惱怒了,忽地揚高聲調,「你這笨蛋!她根本不愛你!」

    他身子一繃。

    「她根本不喜歡你!」李芬妮急切地道,「你知道那天晚上她跟我在花園裏說了什麼嗎?她要我幫她跟你分手!」

    「什麼?」齊京聞言—震,回過頭來,緊緊盯住李芬妮,「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你沒聽懂嗎?她想跟你分手,還要我幫忙!」

    「是嗎?」他咬牙,雙手緩緩松開懷中激動的少女,慢慢站起身。

    夏季晚風從軍坡的另一側悠悠吹來,明明是暖熱的,可沁入他肌膚時,卻冷涼難耐。

    奇怪的冷意透過肌膚,一寸一寸凍上他胸膛,直教他臉色發白,身子亦微微發顫。

    他僵立原地,許久許久,連李芬妮負氣離去都沒發現,直到一聲隱約的啜泣攫住了他迷蒙的神志。

    調轉視線,他意外地在樹林間發現一個容色與他同樣蒼白的少女。

    是水蓮。她躲在那裏多久了?她全部聽到了嗎?

    「齊京。」她啞聲喚他,容顏明白寫著愧疚。

    愧疚?她為什麼要愧疚?

    他直直走向她,「Fanny說的是真的嗎?你那天晚上真的跟她那麼說?」

    「我是……是那麼說過。」她眼神閃爍,不敢迎視他的目光,「可是……其實我是—」話語被截斷。

    「你說過,你現在只想擺脫我,那並不是一時的氣話?」

    「我……那是因為——」

    她在發抖。

    為什麼?因為恐懼嗎?

    齊京發現自己的胸膛更冷了。「你喜歡溫泉嗎?」

    他想起中午她埋在溫泉懷裏哭喊的那一幕,也許那並不是偶然而已。

    「我——」她訝異地瞪大眼,「當然不!你誤會了,我跟溫泉只是好朋友而已。」

    「那我呢?你真的想跟我分手?」他盡力保持語氣平淡,雖然一顆心早已提到胸口。

    他在期待某個答案,某個能讓他的心安定的答案,某個不讓他體內如此寒冷的答案。

    可她卻垂落眼睫,「齊京,我們之間……不會幸福的。」

    他失神地瞪她,「這就是你的答案?」

    「我只是……希望改變這一切而已。」她痛苦地低語。

    「我明白了。」他機械化地應道。

    她愕然楊眸,「你明白了?」

    「如果你希望改變,那就改變吧。」沙啞擲落一句後,他轉過身,走入蒼黯深邃的夜幕中。

    昂起頭,滿天星子眨著眼,欲語還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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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傷了他。

    看著齊京離去的背影,程水蓮強烈地領悟到這—點。

    那挺秀的背影不再像從前一般孤傲瀟灑,反而蘊著點落寞的味道。

    這樣的他看起來格外像一個少年,只是一個寂寞、孤寥、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少年而已。

    他還只是個十七歲的孩子,就算再怎麼優秀,再怎麼驕傲,再怎麼擅長隱藏情緒,仍然只是個孩子而已。

    而她,傷了這樣的他。

    一念及此,程水蓮驀地雙腿一軟,跪坐在地。

    自從回到十七歲後,她一直想著的只是如何擺脫齊京、如何改變從前,從沒想過她的舉動會帶給他什麼影響。

    她沒想過自己……竟有能力傷害他……

    因為她很喜歡我……她眼中只有我一個人。

    這就是齊京對她許下婚約的原因嗎?只因為她眼中只有他一個人?

    多麼自以為是的理由啊!可不知怎地,她卻聽得心弦震盪,柔腸百轉。

    因為她聽出了這句話中藏著多麼深的孤寂!

    他只是一個寂寞的孩子啊,只想要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人,想要那個人只看著他,只注意他——這想法也許任性,可細細一想,卻很悲傷。

    如果你希望改變,那就改變吧。

    他的意思是要解除他們之間的婚約嗎?他肯放過她了?

    可為什麼她聽了一點也沒有解脫的感覺,—點也不高興,反而像被無形的桎梏緊緊糾纏全身?

    他要鬆手了不是嗎?為什麼這情感的鎖鏈反而愈纏愈緊,繃得她肌膚發疼?

    她是怎麼了?

    程水蓮伸手掩臉,透過指縫瞪著腿邊的草地,夜深了,夜色昏暗,原本青翠的草地此刻看來一片墨灰。

    正如她現在的心情。

    「真、真可笑。」她顫著嗓音嘲諷自己。

    明明是她所希望的改變啊!她還心痛什麼?

    她閉了閉眸,深吸一口氣,然後強迫自己站起身,緩緩前進。

    雙腿有點發顫,步伐沉重,她每走一步,便仰頭茫然地凝望星空數秒,彷佛有意拖延回家的時間。

    也許她真是在拖延吧?因為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面對齊京。

    她慢慢穿過林子,走上碎石小徑,學生皮鞋踏踩著迷蒙跫音。一聲、兩聲、三聲……她下意識地數著,藉此安定旁徨心神。

    忽地,身後傳來一片沙沙葉響,她身子一凜。

    是風嗎?可她並沒有感覺啊。

    她定了定神,再前進幾步,豎起耳朵細聽。

    這回,她聽見了腳步聲,輕柔、細緩,但仍是不折不扣的腳步聲。

    她試著加快步伐,後面的聲響也跟著急促起來:放慢腳步,聲響也隨之輕緩。

    有人在跟蹤她!

    她全身寒毛直立,屏住氣息,心韻惶然。

    怎麼會這樣?她以為這鄉間小鎮的治安應該不錯啊,從前住在這裏的時候,從不覺得深夜出門有什麼不妥。

    小鎮上大家彼此都認識,很少有陌生人出入,照理說不會有什麼危險才是。

    可現在,卻有人跟蹤她……

    是色狼嗎?或者想搶劫?搶她一個女學生?不會吧?這麼說是色狼的可能性高些了。

    程水蓮愈想愈慌張,前額進出細碎冷汗,呼吸跟著淩亂。

    她繃緊神經,猶豫了幾秒,終於還是決定拔腿狂奔。

    她拚命地跑,後面的人也拚命地追,在靜夜裏聽來格外深沉的跫音,宛如惡鬼威脅著要吞噬她。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她一面跑,一面在心裏尖叫著,後頭愈來愈逼近的聲響,幾乎扯斷她脆弱的神經。

    終於,她看到了,前方一個淡灰色身影朝她走來。

    「救、救命啊!」她嘶聲狂喊,用力揮手,「救命!」

    那人聽見了,加快步伐朝她跑來。

    「怎麼回事?水蓮,發生什麼事了?」他伸長手臂,—把將嚇得全身發顫的她護入懷裏。

    「有人、有人在追我。」

    「誰?」他抬起頭,越過她肩膀巡視後頭,卻沒有看見任何人影。「沒有人啊。」

    「沒有?」她跟著回過頭,只見身後一片暮色蒼茫,毫無異樣。

    難道只是她的錯覺嗎?

    「瞧你嚇得臉色都白了。」他俯望她,展袖替她拭去滿臉冷汗。

    是……齊京!

    驚魂甫定後,她才認清攬住自己的竟是她以為早已回家的少年。她不敢相信地望著他,「你怎麼……會在這裏?」

    「天色晚了,所以我出來看一看。」他輕描淡寫地說。

    這麼說,他是專程出來接她的嘍?怕夜深了她一個人獨行危險,不放心才出來的?

    他擔心她!在她說了那些刺傷他的話之後,他竟還為她的安危擔心!

    她該……該怎麼辦啊?

    「你怎麼了?怎麼哭了?」見她頰畔無聲無息滑下的淚水,他有些手足無措,「沒事了,已經沒事了。放心,沒有人追你,而且我在這裏啊。」

    她不語,眼淚依然落個不停。

    「你……別哭了啊,水蓮,你忘了我空手道三段嗎?我會保護你的,不用擔心。」

    「不是的,我不是因為害怕……」她哽咽著。

    「那是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對不起你,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因為我開始懷疑自己做的到底是對是錯。

    「因為我……沒想到你會來接我。」她仰起容顏,透過淚霧睇他,「我以為你應該很氣我——」

    他沒說話,忽地推開她。

    離開了他溫暖的懷抱,她感覺體內血流—冷。

    「萬一你出了什麼事,奶奶會難過的。」他平板地解釋,彷佛這就是他出來接她的唯一理由。

    但她知道不是的,絕對不只是這樣。

    「走吧。」他說,猶豫地瞪著自己的手半晌後,才朝她伸出。

    她愕然。

    「你現在很怕不是嗎?我只是想讓你安心一點而已。」他聲明,俊臉淡淡染上紅痕。

    害羞了嗎?因為主動要牽她的手?

    望著他臉上那抹淡紅,她有些想笑,可心口—暖,卻又蒸融兩顆淚珠。

    她深吸—口氣,柔荑—揚,輕輕擱上他看來厚實堅硬的大手。

    月色掩映,拖出兩條牽著手的人影,一前一後,靜謐而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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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03:0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各懷心思的兩人回到齊家後,迎接他們的是一團混亂。

    僕人們上上下下地匆匆來去,年輕的新任管家站在大廳裏發號施令,容色蒼白的李芬妮則倚在門口不停張望。

    一見齊京身影,清秀的容顏瞬間點亮光彩,提裙朝他奔去。

    「齊哥哥,齊哥哥!」

    齊京鬆開程水蓮的手,接住朝他翩然飛來的嬌軀,「怎麼了?Fanny,發生什麼事了嗎?」

    她沒立刻回答,幽怨的瞳先朝一旁的程水蓮恨恨一瞪,才回到齊京臉上。一觸及那雙墨黑深眸,她鼻頭立刻一紅。

    「齊奶奶……出事了!」

    「什麼?」齊京一驚,「發生什麼事了?」

    「她剛剛忽然在樓上昏倒,管家已經叫了救護車,應該馬上就來……」

    等不及聽她解釋完,齊京猛然推開她,倉皇朝樓上跑去。

    程水蓮正想跟上,李芬妮卻攔住她。

    「為什麼你會跟齊哥哥一起回來?」

    「我——」

    「為什麼你還要纏著他?你不是說要跟他分手嗎?為什麼還跟他手牽著手?」

    程水蓮無奈苦笑,「芬妮,我以後再解釋好嗎?我想先上樓看奶奶——」

    李芬妮卻不肯放過她,沖著她尖聲怒喊,「奶奶?你憑什麼這麼叫?都還沒嫁進門呢,就這麼急著認親了?」

    「你別誤會,芬妮。」程水蓮沒想到會招來她如此大的怒氣,本想解釋,卻不知該從何說起,又極度擔心齊奶奶的安危,只得不顧一切地先推開她,「對不起了。」

    無暇顧及李芬妮的反應,她邁開步伐,飛也似的直奔齊奶奶的臥房。

    老人家正躺在床上,緊閉著眼,臉色白得像一張紙。齊京跪倒在床畔,緊緊握住她的手,俊秀的臉上難得流露出驚慌失措。

    見她進來,他瞥了她—眼,方唇顫了顫,欲言又止。

    「放心,奶奶不會有事的。」她低聲安慰,在他身邊蹲下,伸手撫上老人家的額頭。

    好涼。她顰眉。

    大概是腦溢血吧?幾年後,齊奶奶便是死於一次嚴重的中風,至今她還清晰記得當夜籠罩在整個齊家的低氣壓。

    那晚,齊京一句話也沒說,木然的表情像把自己封進了某個與世隔絕的冰窖。

    而她,看著那樣的他,好害怕……

    她驀地深呼吸,強迫自己推開不受歡迎的記憶。

    齊京望著她凝重的神情,下頷一陣抽動。「她會不會……就這樣——」

    死了。

    她知道他想說什麼,也明白他沒有勇氣將那個字說出口。

    心一扯,她不覺伸手覆住他的,「不會的,齊京,不會的。」

    「可是——」他還想說什麼,幾名醫護人員忽地拾著擔架闖進房裏,兩人只得站起身,看著齊奶奶被小心翼翼抬上擔架,送上救護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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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是腦溢血。

    「別太擔心,發作的情況並不嚴重,應該很快就能醒過來了。」主治醫生和婉地對他們解釋,「只不過以後要小心一點,注意飲食跟健康狀況,否則很容易再發作的。」

    「不需要開刀嗎?」齊京問。

    「不需要,只要住院觀察幾天就行了。」醫生微笑,「夜深了,你們應該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這裏有護士看著。」

    「我想留下來陪奶奶。」

    「我知道你很擔心,不過家屬是不能進加護病房的,而且現在也過了探病時間,你們還是先回去吧。」醫生勸道。

    「對啊,齊哥哥,我們先回去吧。」李芬妮插口,挽上齊京的手臂。「你擔心了一整晚,一定也很累了,回去休息吧。」

    「我不想回去。」齊京漠然推開她的手,逕自轉向醫生,「醫生,我就待在外面,我不進去,只是在這裏看著。」

    「那……好吧。」見他神態堅決,醫生只好勉為其難地答應,「那這兩位小姐?」他望向李芬妮與程水蓮。

    「我留下來陪齊哥哥。」李芬妮立即接口。

    「你們都回去。」齊京冷聲道,「我一個人留下來。」

    「可是——」

    「回去!」

    冷厲的語氣震動了在場每一個人,尤其是李芬妮,她似乎大受打擊,眼眸迅速蒙上淚影。

    「好,我聽你的話,我回去。」語畢,她跺了跺腳,掩面而去。

    醫生跟護士們也暫時散去了,加護病房外的走廊,瞬間空蕩蕩的,只余齊京獨坐於廊上長椅,以及躲在牆角、默默凝望他的程水蓮。

    他把自己封閉起來了吧?就像多年之後的那一夜,他推開了所有人,不許任何人碰觸他的內心。

    那時候的她,害怕那樣冰淡沉淪的他,不敢靠近一步,可今晚——

    她盈盈走向他,在他面前蹲下,抬頭仰望他。

    齊京驚愕地瞪她,「我不是叫你們回去嗎?」

    她搖搖頭。

    「回去!」他銳聲驅趕她,「別來煩我!」

    她下說話,沒被他嚴酷的氣勢嚇到,靜靜伸出手,握住了他的。

    齊京顫了一下,想掙脫,她卻堅決握住,不肯鬆開。

    他的乎,好涼、好冰。她緊緊握著,帶領它們偎近她的臉頰。

    「你、你幹什麼?」他不敢置信地睇她。

    「我只是想讓它們溫暖而已,它們……好冷。」她喃喃低語,神態溫柔。

    「你!」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令他震驚莫名。

    「不要害怕。」她摩挲著他的手,「奶奶不會有事的,她很快就會醒來的。」

    「你……誰跟你說我害怕的?」他乖戾地斥喝,驀地甩開她的手,站起身來,背脊挺得僵直。

    她跟著站起身,來到他面前,揚起臉,定定凝視他。

    「不要……不要用這種同情的眼光看我!」他低吼,俊顏掠過一絲狼狽,「我不需要!」

    為什麼他總不讓人碰觸他的內心?

    她歎息,「齊京,你很愛奶奶吧?」

    他一震,沒料到她會這樣問,愣了好一會兒才咬牙點頭。

    「聽說你小時候本來是跟奶奶住住一起的。」

    「是又怎樣?」他防備地瞪她。

    「後來呢?為什麼到美國去?」

    「……」

    「告訴我。」她溫聲央求。

    齊京彷佛抗拒不了這樣的溫言軟語,別過眼眸,「是爸媽要我去的,他們說美國的教育環境比較好,所以不顧奶奶的反對把我送過去,寄住在Fanny她家。」他頓了頓,「後來奶奶說她身體不好,希望我回來陪她,所以——」

    所以他的父母才答應讓他回臺灣吧。

    若不是齊奶奶,也許他會一直孤身留在美國,完成學業。是因為老人家堅持,他才能回到臺灣跟親人同住。

    這就是為什麼他如此依戀奶奶的緣故吧?

    「我的確……很愛奶奶。」他啞聲繼續說著,「她是我……等於是我唯一的親人,從小就是她最疼我。」薄唇一牽,滋味苫澀,「我其實……其實——」

    他沒再說下去,全身緊繃,雙拳縮握,拚了命地掩飾藏在心底深處的情緒。

    她看著,目光一柔,伸手抓住他緊握的拳頭,慢慢地、一指一指地扳開。「你其實很怕吧?」嗓音沙啞,「你怕奶奶就這麼離開了。」

    「我——」他愣愣地望她,望著她替自己鬆開手指,他看著,呼吸屏凝,腦海一片空白。

    許久,當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十指全都鬆開了,才猛然向後一退,脫離這不知不覺包圍他的溫柔圈。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他瞪視程水蓮。

    這不是他所熟悉的女孩,就算在她和他鬧脾氣之前,她也不曾以這種方式待他。

    她待他的方式,溫柔至極,慈愛至極,像姊姊,也像母親,包容著一個受傷的孩子……思緒至此,他身子驀地一晃,眉峰倔強地聚攏。

    「你不用同情我。就算……就算真的發生了什麼事,我也有心理準備。畢竟誰都會離開誰的,總有一天。」他閉了閉眸,低啞的聲調蘊苦連他內己也沒察覺的憫悵。「沒有人能永遠陪在誰身邊。」

    她聽得好心痛。

    他忽地揚眸,凝望她數秒,「你不是也想離開我嗎?」

    「齊京——」

    「也罷,遲早要離開的。」他低低的、沉思般的吐出一句,嘴角竟還微揚,「沒關係,要走就走吧,我不在乎。」

    為什麼他還能微笑呢?在說著這麼教人傷心的話時,他究竟是哪來的自製力說得如此雲淡風輕的?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他不知道怎麼難過嗎?不懂得怎麼哭嗎?他一定要像個彆扭的孩產一樣讓人生氣,更讓人心疼嗎?

    「你是個傻瓜!齊京,你是笨蛋。」她忽然爆發了,眼眸的刺痛逼得她看個清他的臉,只是不停地眨眼,不停地。

    最後,只眨落一顆又一顆剔透淚珠。

    他愕然看她。

    「你真是笨蛋!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讓人生氣?」她忽地投入他懷裏,握起粉拳,一記又一記槌著他的胸膛,「你知不知道要瞭解你真的很難?你從來不肯打開心房,這樣讓人家怎麼靠近你?」

    她一句又一句哀怨地責備,而他,呆呆聽著。

    「你明明只是個孩子啊!為什麼就不能像一般十七歲的男孩子那樣?為什麼老要擺出一副酷樣?我告訴你,你這樣子一點也不酷,只讓人生氣,氣死了!」

    「水蓮,你究竟怎麼了?別哭啊,拜託你別哭了。」他不知所措地拍撫著她背脊,一面將她帶到長椅上坐下。

    她掩住臉,「你很討厭我哭吧?我老是哭,很惹你厭煩吧?」她哽咽著,想起結婚後每一次爭吵,他對她的眼淚不耐的態度。

    「我……不是討厭,只是——」

    「只是怎樣?」

    「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尷尬地歎氣,「找從小就拿女孩子的眼淚沒辦法。」

    「什麼?」她訝然,抬頭望他。

    察覺她的驚異,他更尷尬了,臉頰淡淡泛紅。

    這已經是第幾次看他臉紅了?她從不知道他原來是個這麼容易臉紅的男孩,以前總覺得他高高在上,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沒想到……他也有如此青澀的—面。

    想著,她鼻間又是一酸。

    為什麼她從沒注意他其實也只是個平凡的男人?為什麼她從個去想他也有寂寞脆弱的時候?

    「我也是個傻瓜,齊京。」她展袖拭乾淚痕,「比你還笨上一百倍。」

    突如其來的自責令他摸不著頭腦,怔怔地凝視她。

    她忽地笑了,淺漫的笑意盈滿明瞳,震動他心魂。然後,她展臂將坐在身畔的少年攬入懷裏,讓他的頭靠上白己柔軟的胸脯。

    他嚇了一跳,「你、你幹什麼?」直覺就要起身。

    「別定。」她緊緊攬住他,「別走,齊京,讓我抱你。」暖熱的氣息燙上他耳根,瞬間蒸紅他臉頰。

    「你別、別這樣。」他試圖推開她,可雙臂卻一陣不舍。

    那是她的……胸峰嗎?好柔軟啊!他朦朧地想。

    「……你以為你是我媽嗎?」這樣偎在她懷裏的感覺實在太舒服了,教他連抗議也不似真心。

    「如果可以,讓我當一次吧。我從來沒像這樣抱過你。」她微笑,柔柔撫著他墨黑的發,調皮地在發楷印落一記吻。

    感覺到那記輕柔憐蜜的吻,他身子一僵,動彈不得。

    「睡吧,寶貝,你應該累了吧。」她柔聲誘哄,只差沒唱搖籃曲了。

    他一僵,頓覺男子氣概盡失,抬起頭來怒視她,「你在逗我嗎?」嗓音繃著。

    她眨眨眼,星眸燦亮,「對啊,我就是在逗你。」

    「你說什麼?!」他氣得臉色發青,一副想殺了她的表情。

    她看著,忽然覺得這樣的他好可愛,那緊抿的薄唇,讓人好想一親芳澤……

    腦海才剛掠過這念頭,玉手已經一展,勾住他頸項,玫瑰紅唇攫住他的,輕輕摩挲。

    「喂—,你……」他張唇,言語卻落人她唇腔,消逸無蹤。

    她專注地吻著他,淘氣的舌尖探出,捲繞著他。

    他氣息一促,心跳快得幾乎要蹦出胸口,一陣熱血沖上腦部,他驀地層臂捫住她纖腰,讓她更貼向自己。

    這個吻,究竟是誰開始的,此刻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它似乎永遠不會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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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涼涼地拂過,鳥鳴婉轉。

    天亮了嗎?

    程水蓮迷蒙地想,輕吐一口氣,勉力將沉墜於夢淵的意識拉回,羽睫緩緩揚起。

    映人眼瞳的是一張俊秀的容顏。

    挺直高傲的鼻,兩道如雕刻般的劍眉,淡紅色的唇,深黑有神的眸。而那雙眼,那雙眼看來啊,蘊著好濃好濃的愁。

    為什麼?他要如此悲傷地看著她?就好像一個人在看著自己逐漸遠去的夢想,那無奈與惆悵?

    為什麼?

    她眨眨眼,試圖更看清他眼底的情感,可看到的卻是淺淺染上的笑意。

    「醒了嗎?」他看著她,低啞的嗓音輕輕揚起。

    她瞬間心跳一停,呼吸也忘了。

    方才那傷感的眼神只是她的錯覺嗎?

    「啊,我——」她猛然回神,這才發現自己還靠在他肩上,而他正以手臂溫暖地將她擁在懷裏。

    她一直以這樣的姿勢睡在他懷裏嗎?他的手肯定有酸了吧?

    程水蓮臉頰一燙,連忙坐正身子,「我睡了很久嗎?」

    「沒多久,兩、三個小時吧。」

    「那你呢?」她凝望著眼前清秀的少年,「你都沒睡嗎?」

    「我睡不著。」齊京透過玻璃窗望向躺在病床上的老人。

    她跟著他轉移視線,「奶奶的情況怎樣?」

    「剛剛醫生進去檢查過,說情況很穩定,應該就快醒了。」

    「是嗎?」她松了一口氣,「太好了。」

    「是啊。」他微微一笑。

    而她,看著他極少顯露的笑容,竟又呆了。

    「怎麼啦?」

    「呃,沒什麼。」她慌亂地轉過頭,伸手拂攏鬢邊垂落的發絲。

    奇怪,她幹嘛如此緊張?雖說她現在外表是十幾歲的少女,可內心早已歷經滄桑了,不是嗎?都這把年紀了,還為一個男孩的微笑失魂落魄的,豈不可笑?

    程水蓮在心中嘲弄自己。

    可嘲弄歸嘲弄,心動的感覺仍無法拂去,低垂的臉龐默默發著燒。

    她想起了昨夜甜蜜的吻,那是她第一次主動吻他,一直以來,她總是處於被動地位,可昨夜卻是她主動……

    唉,怎麼想都覺得是熟女「強吻」小男生。

    她不覺揮動雙手,在熱燙的頰畔煽著風。

    齊京訝然注視她怪異的舉動,「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不,不是。」只是發花癡而已。她暗暗加上一句,深呼吸後,揚起頭來,強迫自己送上甜甜笑靨。「我只是在想……昨晚好像是第一次跟你說這麼久的話,我們幾乎聊了個通宵呢。」

    「是啊。」提起這個,他似乎也頗感不可思議,深眸掠過一絲異樣,「我們確實沒這麼聊過。」

    聊彼此的童年,聊彼此的夢想,聊彼此對各種事物的看法。

    她告訴他,自己的父母是怎麼過世的,怎麼與外公栢依為命地長大,在學校裏怎麼因為太過文靜而交不到幾個朋友,於是只好把滿腹心事對著花花草草訴說。

    她與他分享對花植物的熱愛,告訴他,她想成為一個園藝設計家。

    而他則告訴她,他小時候其實也曾非常調皮,整天以捉弄家庭教師為樂,讓奶奶傷透了腦筋。

    又告訴她,到了美國後,他因為忿忿不平而著實封閉了內心好一陣子,不跟任何人說話,只是默默做自己的事。

    「後來呢?你怎麼走出來的?」她急切地追問。

    「也沒有什麼走不走出來的,習慣就好了。一旦習慣了,你就不會去做什麼無謂的抵抗了。」他的語氣好淡然。

    可她卻聽得心疼不已。

    或者,他其實一直沒走出那座迷宮;或者,他只是用一種冷漠的從容掩飾自己迷失方向的事實;或者,他已經學會不在乎一輩子在裏頭繞。

    「所以你就天文地理、運動音樂什麼都學?什麼都去嘗試?」她費盡力氣才讓自己嗓音不發顫,保持平靜。

    「我將來是齊家的繼承人,多學一點總是好的。」

    是為了不辜負家人對他的期望吧?或許也是因為他認為唯有快些成長,才能快些掌控自己的生活?

    「那你的夢想呢?齊京,你的夢想是什麼?」

    「就是繼承齊家的事業啊。」他挑了挑眉,仿佛覺得她問得奇怪。

    那就是他的夢想?根本只是家人加諸於他身上的枷鎖而已!他從沒想過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嗎?

    她不禁出聲反駁,「那真的是你的夢想嗎?你想要的,真的是成為一個企業家,天天想著怎樣拓展公司嗎?」

    「……你好像很不以為然。」

    「我——」她一窒,「只是覺得那樣不會快樂。」

    「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的快樂是什麼呢?」他靜靜地問。

    她心下一驚。

    是啊,她又不是他,怎知他要的究竟是什麼,什麼會讓他真正快樂呢?

    她從來就不瞭解他,從來就猜不透他複雜深沉的心思,對她而言,他一直像一團不可解的謎。

    可不知怎地,她現在卻覺得好像撥雲見霧,好像能漸漸觸碰到他的內心……

    「你在發什麼呆啊?水蓮。」蘊著淡淡笑意的語聲拉回她迷蒙的思緒。「是不是還沒睡醒?」

    「啊。」她連忙收東心神。

    「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讓李伯來接你。」齊京輕道。

    「不,我想在這裏等奶奶醒過來。」她堅持。

    「好吧。」他看了她一會兒,忽地伸長臂膀擱上椅背,「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他的意思是邀請她再次靠在他肩頭睡覺嗎?

    程水蓮心跳—促,卻沒有拒絕,螓首慢慢落向他寬厚的肩,臉頰貼著柔軟的衣料。

    好舒服,好溫暖。

    她甜甜地掩落羽睫……

    「你們在做什麼?!」尖銳的嗓音倏地劃破此刻靜謐的氣氛。

    程水蓮一驚,急急坐正身子,揚起眼臉。

    是李芬妮。她不知何時來到了醫院,眼皮雖因睡眠不足而顯得憔悴浮腫,可明眸卻燃著熊熊火焰。

    程水蓮呼吸一緊,強烈地感受到她眼中的恨意。

    「你昨天晚上一直待在這裏?」李芬妮質問道。

    她默默點頭。

    「為什麼?」李芬妮容色蒼白似雪,她轉過頭,控訴的眸光射向齊京。「你說不準我們留在這裏的,你明明要大家都回去的,為什麼她可以例外?為什麼她可以留下來?」

    齊京站起身,攬住她顫抖的肩,「Fanny,你聽我說——」

    「我不聽,不聽!」她掩面哭泣,「你知不知道,人家也想留下來陪你?知不知道我因為擔心你,一個晚上都睡不著?我還……還特地帶早餐來給你呢,結果你卻——」話說到此,她再也忍不住滿睦怨怒,眸光透過指縫朝程水蓮瞪去,既陰又狠。

    她怎麼會這樣看她?

    這樣陰冷狠絕的眼神不像平常的芬妮,一向嬌美可人的她怎麼可能這樣瞪一個人?

    她真這麼恨她嗎?程水蓮不覺有些驚懼。

    忽地,李芬妮掙脫齊京,一步一步走向她,每走一步,清麗的面容便更猙獰一分。

    程水蓮幾乎喘不過氣來。

    「在美國的時候,我聽說臺灣的女孩都很乖、很保守,沒想到——」李芬妮冷哼一聲,「你們這個小鎮的女生倒是都很厲害啊。」

    程水蓮顰眉,「什麼意思?」

    「你知道鎮長的女兒吧?」

    喬羽睫?

    不祥的預感擊中程水蓮,她容色一白。

    莫非……

    「剛才我來的路上,大家都在傳,說她年紀輕輕不知檢點,竟然跟男孩子露天做那種事。」李芬妮頓了頓,唇角撇開不屑意味,「真不簡單。還說臺灣民風保守呢,連一個鄉下小鎮的女生都這麼大膽。我真是佩服!」

    這麼說,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喬羽睫跟淩非塵,終究還是做了錯事。

    程水蓮心一扯,惘然了。

    難道冥冥中命運真有註定嗎?該來的醜聞就是躲不掉?

    那她和齊京,是否也註定了未來會有一場不愉快的婚姻?改變不了嗎?

    「很厲害嘛,你們一個個都這麼會要狐媚,勾引男人。」李芬妮毫不留情地譏刺,「現在手段就這麼厲害,以後還得了?」

    「你——」

    程水蓮正想說話,齊京搶先一步開了口——

    「注意你說話的口氣,Fanny!」他厲聲喝斥,「不許你這樣侮辱水蓮!」

    李芬妮倒抽一口氣,轉過淚盈盈的眸,「我說錯了嗎?她還不夠會耍手段嗎?明明都說要跟你分手的,還糾纏不清,根本就是以退為進嘛。這樣的心機還不夠可怕嗎?」

    「你不懂,水蓮她有……她的理由。」

    「什麼理由?」李芬妮直截了當地逼問。

    齊京沒回答,默默瞥了一旁的程水蓮一眼,那一眼,令她全身戰傈。

    太深沉,太傷感,太……充滿某種決絕。

    他究竟在想些什麼?究竟以為她是基於什麼樣的理由提出分手的?他真的瞭解嗎?

    她顫著唇,想說話,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黯然回迎他的眼神。

    「齊哥哥!」見兩人彼此相望的姿態,李芬妮更激動了,驀地伸手抓住齊京的衣襟,試圖轉回他的注意力,「齊哥哥,你千萬別上當了,別被她要得團團轉!」

    「你冷靜一點,Fanny。」齊京扯下她的手,「水蓮不是那種女孩子,你誤會她了。」

    「我才沒有!」李芬妮喊著,怒氣衝衝地旋過身,瞪視程水蓮,「你別得意,齊媽媽就快來了。等著瞧吧,她可不像齊哥哥跟齊奶奶這麼好騙,她—定會好好教訓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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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03:2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李芬妮說得沒錯,要面對性格嚴厲的齊夫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兩天後,當程水蓮在病房裏一面削水果,一面和齊奶奶說笑時,齊夫人忽然出現了。

    穿著高雅套裝的身影一進病房,立刻捲動一室氣流,暗渦不斷。

    「媽,好多了吧?」齊夫人首先走向病床,傾身給了齊奶奶一個西洋式的親吻。

    「我沒事。」齊奶奶淡聲應道,「家俊呢?」

    「他在歐洲開會,一時趕不回來。」齊夫人解釋,「我也剛從新加坡飛回來,一下飛機就馬上趕來這裏。」

    「是嗎?那真是辛苦你了。」齊奶奶唇角輕揚,半微笑半嘲弄地,「其實又何必這麼麻煩呢?老骨頭嘛,出點狀況難免的,沒什麼大不了。」

    聰明的齊夫人自然聽出老人家言語間的諷刺,微笑堆上臉,語氣也放柔,「可家俊很擔心您呢。他一聽說媽住院了,馬上Call我回來照顧您呢。」

    「那倒不必了。小京替我請了一個特別護士,而且他跟水蓮放學後都會過來看我。」

    「水蓮?」齊夫人轉過頭,精銳的眸光仔細打量站在一旁的程水蓮,然後嘴一撇,扯出一抹諷意十足的笑。「你就是小京的……女朋友?」

    女朋友,不是未婚妻。齊夫人嚴苛的眼神清楚暗示了這一點。

    她不承認她。

    這是當然嘍。程水蓮在心底苫笑,一向注重門當戶對的齊夫人,怎麼可能喜歡她這個來歷平凡的女孩?何況她外公從前還是齊家的管家,在齊夫人眼底,只能算是下人……

    「伯母好。」

    「長得還不錯嘛。」

    「還不錯」,但還夠不上「美麗」,不知道齊京喜歡她哪一點?

    想透齊夫人話中意味,程水蓮淡淡一笑,「謝謝伯母誇獎。」

    齊夫人秀眉—揚,彷佛為她鎮靜的應對感到訝異。

    「小京呢?」

    「他下樓買東西,等會兒應該就上來了。」

    「是嗎?」齊夫人頷首,目光一轉,不再理她,「媽,過兩天是您七十大壽了,家俊跟我想辦個壽宴,您覺得怎樣?」

    「不用麻煩了。我都年紀一大把了,還辦什麼壽宴?不是折騰人嗎?」

    「媽,您怎麼這麼說嘛。咱們家好久沒辦場熱鬧的宴會了,很多朋友也都說很久不見您,想看看您呢。」

    「看我?我有什麼好看的?一把老骨頭罷了。」齊奶奶—臉不以為然。

    「媽還記得周家吧?他們在這附近投資了一問五星級溫泉飯店,我想我們正好可以在那裏辦一場宴會,也算幫他們帶點喜氣。」

    「隨便你們吧。」齊奶奶不耐地揮揮手,「反正要拉關係、做人情嘛,拿我生日當藉口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聽聞老人家厭倦的諷刺,齊夫人眼眸掠過不悅輝芒,唇角卻牽起嫵媚淺笑。

    「那就這麼決定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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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壽宴會場佈置得十分豪華,尤其是宴客廳中央一座設計高達三尺的玻璃錐,切割剔透的晶面在場內燈光掩映下,折射出璀璨夢幻的光芒。

    據說這是日本某位大師生前的遺作,飯店上人花了一年多的時間與其遺族一再交涉才購得。

    怪不得要如此得意洋洋地擺在宴客廳正中央了,甚至為了表現玻璃錐的特色,不惜斥下钜資在室內挑萵一道斜斜的天井。

    視線掠過玻璃錐,程水蓮望向角落平臺上的一架白色演奏琴。

    這台蓓森朵夫名琴據說也是該公司近年限量生產的精品,一般人就算有錢也買不到。

    果真手筆不凡啊!

    齊夫人之所以堅持她也來參加壽宴,大概就是想讓她認清自己與齊京天差地遠的社會地位吧。

    程水蓮輕聲歎息,唇角剛勾起自嘲弧度,李芬妮尖銳的嗓音便在耳畔拂過——

    「你覺得怎樣?這裏很不錯吧?」

    「是很不錯。」程水蓮旋過身,淡淡應道。

    「你一定沒見識過這麼熱鬧的場面吧?會緊張吧?」

    「嗯,有點。」

    說不緊張是騙人的。即便好幾年後,她穿金戴銀、頂著齊家少夫人的身分,出席類似的公眾場合時仍覺得不自在。何況現在?

    現在的她什麼也不是,只是齊京的學校同學,一個平凡的鄉下女孩。

    醜小鴨落入美麗高傲的天鵝群中,不緊張才怪呢!

    「這件衣服很漂亮。」李芬妮忽然落下視線,打量她身上的白色小禮服,「是齊哥哥送的吧?」

    「嗯。」

    「齊哥哥很有眼光呢。」李芬妮眼中掠過一抹妒意,「這項鏈也是他送你的吧?蒂芬妮的新款,不便宜呢。」

    「嗯,我想是吧。」

    「人要穴裝,佛要金裝,這句話說得還真有道理。」李芬妮甜甜一笑,「本來不怎麼樣的女生,打扮起來也滿能看的嘛。」

    這是在諷刺她吧?

    程水蓮自然聽得出她話中的含義,卻選擇保持沉默。

    若她還是那個不解世事的少女,也許會被這樣的言語刺傷,可她早已不是了,也早已習慣這樣的譏諷。

    相反地,她為李芬妮感到些許悲哀。

    其實她也只不過是一個嫉妒的小女孩而已……

    「你這是什麼眼神?幹嘛這樣看我?」認出她眼底的同情,李芬妮忽地發怒了,「你不要以為齊哥哥現在喜歡你,就有什麼了不起!他只是人太好,沒看出你這麼會要心機。其實你只是因為齊家有錢,才纏著他不放對吧?」

    「我沒纏他。」

    「哈,你還真會睜眼說瞎話啊!這話騙得了齊哥哥,可騙不了我,也騙不了齊媽媽。」說著,李芬妮目光一轉,見齊夫人與齊京就在不遠處,容顏立即一整,換上嬌俏笑靨。「你跟我過來。」

    她拉住程水蓮的手,不由分說地將她帶往兩人面前。

    「齊媽媽,齊哥哥,你們在聊什麼?」

    「沒什麼。」見到她,齊夫人的面色無疑是和善的,「Fanny今晚真漂亮呢,像個小仙女一樣,一定有不少男孩子為你失了魂。」

    「哪有?」李芬妮紅了臉,「齊媽媽就愛逗人家。而且,我才不管其他男生怎樣呢,我只要——」嬌羞的眸悄悄睨了齊京一眼。

    話語末盡,可誰都明白她的意思。

    齊夫人笑了,轉向兒子,「我記得小京初中畢業舞會就是請Fanny當舞伴的吧,你們倆肯定很有默契了。」

    「齊哥哥舞跳得很棒。」李芬妮眼中漾滿崇拜之色。

    「要不待會兒你們跳一支舞吧?」

    「好啊。」李芬妮興奮地點頭。

    可齊京卻神色漠然,「奶奶一個人一定很無聊,我想多陪陪她。」他轉身就要走。

    「等一下!」齊夫人喝止他,「你沒看奶奶正跟一群老朋友聊天嗎?別去打擾她比較好吧。」

    齊京蹙眉。

    「我看你是怕跟Fanny跳舞,女朋友會不高興吧?」齊夫人笑得詭譎,「這樣吧,不如你先跟水蓮跳?」

    「我……」

    沒等程水蓮說完,齊京便凜著下頷開口,「她不會跳舞。」

    「不會?怎麼可能?」齊夫人假裝訝異,「這不是基本社交禮儀嗎?」

    「臺灣的學校不教這個。」

    「所以我說啊,臺灣的學校教育根本跟不上時代,真不該讓你回來念書的。」齊夫人跟經過身旁的侍者拿了一杯香檳,淺啜一口,「我跟你爸老擔心你被這邊的同學給帶壞了呢。」

    慢條斯理的言語一出口,李芬妮不禁噗哧一笑,她望向程水蓮,明眸滿蘊嘲弄。

    程水蓮保持靜默,神色絲毫未變。

    倒是齊京見母親如此不留情,面色微微一白,直直瞪著母親。

    「怎麼啦?這麼可怕的眼神?」齊夫人又抿了口香檳,淺淺地笑,「我寶貝兒子該不會生氣了吧?」

    「不要這樣找麻煩。」他壓低聲嗓。

    「找誰麻煩?」

    「你知道我的意思。」他咬牙,一字一句從齒問進出。

    「我沒有找她麻煩的意思,只是想給她個機會表現表現而已。」齊夫人目光一冷,不再打哈哈,「她是你親自挑上的女朋友,不至於連跳舞也不會吧。」她冷著聲調說道,彷佛當程水蓮不在場。

    「你——」齊京眉峰攢得更緊,瞥了默不作聲的程水蓮一眼,伸手將母親拉到一旁,「媽,你夠了吧?—定要這樣當面給人難堪嗎?」

    「看來這女孩在你心中地位不一樣呢,居然為了她跟我頂嘴!」齊夫人怒顰秀眉,「坦白說,奶奶告訴找,你決定以後要娶那丫頭時,找嚇了一跳。你從來沒主動要過什麼東西,這還是第一次。」

    「……水蓮不是東西。」他語氣不悅。

    「我當然知道。」齊夫人諷刺地掀唇,「我只是很好奇你究竟看上她哪一點,又不漂亮,在學校功課也只是中等,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齊京不語。

    「比起來,Fanny好多了,又漂亮又溫柔,家世也跟我們齊家匹配,真不曉得你對她有什麼不滿意的?」

    「……」

    「說話啊!」齊夫人拉高聲調。

    齊京只是看著她,深邃的眸底澱著難以窺透的思緒。他看著母親,好一會兒才說:「我對Fanny沒什麼不滿,只是不喜歡她而已。」

    「為什麼不喜歡?」

    他聳聳肩。

    「那你又為什麼喜歡程水蓮那丫頭?」

    還是聳肩。

    齊夫人惱了,「這是你對媽應該有的態度嗎?你在耍我?」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他斂眸,神態深沉,「找不到理由而已。」

    「找不到理由?」

    「喜歡或不喜歡一定要有理由嗎?」他反問。

    「嗄?」

    「事情就是這樣,沒有理由。」齊京揚起眸,堅定地迎視母親。

    齊夫人怔了。

    「讓我帶她回去吧,她不習慣這種場合。」

    齊夫人定了定神,「想當齊家的媳婦,就得習慣這種場合。跳支舞算什麼?我還沒要她彈個琴來聽聽呢。」

    齊京不理會她,逕門旋過身,定向程水蓮,「我們走!」他拉住她的手。

    她卻輕輕掙脫。

    「水蓮?」齊京微訝。

    她朝他搖頭,「我不走,齊京。」

    「為什麼?」

    「你母親不是要我們跳舞嗎?那我們就跳一支吧。」

    「嗄?」齊京愕然。

    她盈盈一笑,璀亮的眼眸帶點調皮地眨了眨,「我應該有這個榮幸邀請你跳舞吧?」

    他愣愣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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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很俊美。

    端正的五官,細緻的肌膚,身上一襲紫藍色漾銀光的禮服,完美地襯托出他修長的體格、比一般少年挺直的肩線,以及兩條運動家的長腿。

    他一進會場便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不只青春年少的女孩,就連那些已婚的成熟婦人也捨不得移開視線。

    他長得帥,家世好,聰明優秀,十項全能,簡直是百年難逢的完美人物。

    而她,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孩竟主動邀他跳舞?

    可想而知會造成全場轟動了。

    還沒踏進舞池,程水蓮已感覺後頭一道道銳利的目光直射而來,宛如芒刺在背。

    尤其是齊京的母親,她表面微笑優雅,麗眸裏潛蘊的嚴厲冷光卻讓人涼意直透骨髓。她冷冷看著,眉宇間評估意味濃厚。

    齊夫人在等著她出醜吧?等著她在一陣手足無措後,羞愧欲絕地掩面而去。

    這情景似曾相識,當年她與齊京也是在齊奶奶的壽宴上第—次共舞,而她,出了個好人的糗,難堪得直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可這一回不會了,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膽怯的少女了,既然上天給了她再一次機會,她決定好好把握。

    這回,她不再逆來順受了,就讓他們看看這個嶄新的她吧!

    程水蓮仰起頭,堅定的面容迎向正蹙眉凝視她的齊京。

    「你會跳舞嗎?」他低聲問。

    「你會嗎?」她反問他。

    「我當然會。」

    「是啊,你當然會。」程水蓮迷蒙微笑,「你是十全十美的齊京嘛。」

    「你在諷刺我嗎?」表情微僵。

    「不,不是諷刺。」她瘺頭,打量他的眼神帶點俏皮意味,「只是在想,你老是這麼完美會不會很累?」

    「什麼意思?」他問。

    「你從來沒在公眾場合出過糗吧?」她眼神燦亮。

    「當然。」

    「介不介意丟臉一次?」

    「什麼?」他不敢相信地瞪她。

    「偶爾丟臉一次,不至於要了你的命吧?」她淺笑清甜。

    「你想……怎麼做?」

    她沒立刻回答,側耳聽了一下室內樂團演奏的音樂。「是華爾滋啊。」

    「嗯。」他點頭,深眸狐疑地盯著她,等著她道小真正企圖。

    「一、二、三,一、二、三,踏步、轉圈,唉。」她攤攤雙手,—副好無奈的樣產。「真無聊的舞步。」

    「你不想跳嗎?」

    「我是不想。」她微一聳肩。

    「那你想跳什麼?」

    「這個嘛——」星瞳一轉,「探戈如何?」

    「探戈?」他一驚,瞪視她好一會兒,「你會?」

    「嗯哼。」

    「真的?」他顯然不相信。

    「那你呢?會嗎?」她反過來挑釁。

    他一窒,半晌,才不情願地應道:「我大概知道怎麼跳,可是沒正式跳過。」

    「沒關係,跟著我跳就行了。」她溫柔睇他。

    他嗆了一下,「你要找跟著你?」

    「對啊。不行嗎?」

    「我……從來不曾讓女人帶舞。」他語調陰沈。

    「那麼今晚就會是你的第一次了。」她絲毫個以為意,微笑粲然得像—朵盛開的花。

    他咬牙,「你……真的想跳?」

    「你不敢嗎?怕丟臉嗎?」她繼續挑釁。

    他怒視她,數秒,伸手招來一個服務生,在他耳邊吩咐幾句。

    服務生奇怪地瞥視兩人一眼後,領命離去。

    不一會兒,華爾滋舞曲落下了最後—道音符,樂隊停頓幾個拍子後,接著演奏起一首熱情奔放的曲子。

    「比才的『卡門』。」程水蓮揚起一串清脆笑聲,「這個好。」

    「來吧。」齊京朝她伸出手。

    兩人手牽著手,在眾目睽睽下走向舞池,原本打算跳舞的人此刻都已識趣地避開,留給他們恣意揮灑的空間。

    一踏進舞池,程水蓮立刻甩開齊京的手。他微微驚愕地瞥她一眼,她卻高傲地抬起下頷,星眸以一種絕對嫵媚的角度睥睨他。

    開始了。

    她舔了舔玫瑰色菱唇,藕臂如水蛇扭動,無聲地暗示他。

    他凍立原地,難以相信她竟在公眾場合做出如此煙視媚行的姿態。

    「怎麼?快跟上拍子啊!」她拍了拍手,腳尖輕巧在地上一點,跟著纖軀一旋,白色裙擺搖曳美麗弧度。

    他定了定神,總算記起要跟上,憑著課堂上跟老師學來的舞蹈技巧,微微僵硬地擺動身軀。

    她是美麗浪蕩的吉普賽女郎,他是臣服於她致命魅力下的可憐男子。

    她的舞姿狂放驕縱,他卻有些遲疑躑躅。

    勾引、誘惑、癡迷、抗拒。

    兩人的舞路幾近天衣無縫地演繹出舞曲的意涵,眾人看得皆是訝異萬分。

    「跳得真好!」

    「真是天生一對!」

    「沒想到十幾歲的孩子探戈跳得這麼好!」

    讚歎聲此起彼落,人們看到的只是他們奔放優雅的舞姿,卻沒想到一向高高在上的王子,這同可是乖乖地跟隨灰姑娘的舞步。

    「你說得沒錯,果然很丟臉。」兩人擦身而過的刹那,齊京不甘心地拋下一句。

    「哪里丟臉了?」她唇間噙起的笑意好放肆,「我們跳得很好啊!」

    「跳得好的人是你。」他抿唇。

    「你也不錯啊,第—次跳能有這種表現很棒了。」

    「謝謝你的鼓勵哦。」他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別這麼小氣嘛。」她揚手送了個飛吻給他,星眸璀亮俏皮,「每次都是你帶舞,偶爾讓我帶—次會怎樣?」

    「我們不是第一次共舞嗎?」他迷惑了。

    「啊。」她差點忘了,對齊京而言,這支舞可是他們的「第一次」呢。「我一時興奮,沖昏頭了。」隨意編了個藉口。

    他卻沒那麼好騙,深深望她,「其實我一直想問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她佯裝不懂。

    「你變了。」他隨著一個猛然強烈的節拍攬過她臂膀,一面低聲道:「自從那次受傷昏迷後醒來,你好像就跟以前不一樣了。」

    「……哪里不一樣?」

    「脾氣變差了,可也……變得比較有主見了。」低沉的嗓音掠過難以分辨的情感。

    她心一跳,揚眸迎向他複雜的眼,「那又怎樣?你……討厭嗎?」

    他不語。

    「以前的我,跟現在的我,你覺得哪一個比較好?」不知怎地,她忽然很想知道答案,迫切地追問。

    「……不知道。」

    「不知道?」她舞步一晃,感覺一股莫名的失望攫住她。「什麼意思?」

    他沒回答,忽然停下舞步,靜靜凝望她。

    她跟著停下來,屏息等待他的回應。

    終於,他開口了,沙啞的聲調讓她的心一陣抽痛。「我想……我寧願要以前的你。」

    她心跳一停。

    「為、為什麼?」以前的她有什麼好的?又膽小、又懦弱,除了對他唯命是從外,根本一點也不瞭解他!「你為什麼要以前的我?」她白著臉瞪他,全身發顫,「以前的程水蓮根本是……根本是白癡一個!什麼都不會,又愛哭——」連她都討厭那樣的自己。「為什麼你寧願要她?」

    「因為她——」他閉了閉眸,衍佛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說出口,「喜歡我。」

    「什麼?」

    「因為那個程水蓮……喜歡我。」俊顏掠過一絲自嘲,「可現在的你,卻巴不得離開我。」

    他說什麼?

    程水蓮腦海倏地一片空白,什麼也感覺不到,只除了蘊藏在齊京話中那股說不出的沉重與哀傷。

    她覺得透不過氣,也說不出話來,只能怔怔地望他。

    「不用這樣看我,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他別過頭,澀澀苦笑,「只是我……終於懂了。」

    「懂、懂什麼?」她心慌意亂,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不想被我束縛,對嗎?你有自己的夢想想完成,對吧?」他低語,「所以我決定……放你走。」

    她一震,「什麼?」

    「我們解除婚約。」他回過頭凝望她,唇角微笑淡然,若有似無,「我不再強迫你了。」

    語畢,他旋過身,大踏步離去。

    她怔望著他逐漸消逸在人群中的背影。

    他竟然就那樣走了,將她一個人拋在空蕩蕩的舞池裏,拋在這竊竊私語的人群中。

    因為他說要放她自由,因為他決定不再束縛她了,所以把她一個人拋下……

    什麼嘛!這自以為是的傢伙究竟是什麼意思啊?他要帥嗎?裝瀟灑嗎?以為他說放過她,她就會開心嗎?

    他竟然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裏!把她一個人丟在這種地方!

    他簡直……莫名其妙!

    程水蓮繃著身子,感覺血流裏一股強烈的怒意激動滾竄,從腳底直街上腦部,遍及四肢百骸。

    「過……過分!」她咬牙,恨恨低語,握緊了雙拳,拚命忍住體內排山倒海而起的激顫,一次又一次深呼吸,—次又—次強迫自己冷靜。

    可太難了!一想到他就這樣頭也不回地走開,她心緒便無法平靜。

    他是什麼意思?要跟她說再見嗎?或者以後再也不見了?

    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永遠見不到他了……

    好痛!

    程水蓮忽然感覺胸口一陣揪疼,彷佛一隻手正毫不留情地撕扯著,要讓她的心四分五裂。

    她的心要碎了……

    「笨蛋,你這個笨蛋!」她喃喃罵著,淚水不爭氣地燙上眸,凝成一團傷心薄霧。「不許走,不許離開我,不許丟下我……你聽到了嗎?」

    極度的傷痛如巨石般狠狠壓住她胸口,她細細喘氣,雙腿一軟,無助地跪倒在地。

    周遭,響起了嗡嗡議論。

    他們在笑她嗎?她迷蒙地想,可卻什麼也聽不見。

    隨他們說吧,她不在乎,她不在乎其他人想什麼、說什麼。

    她在乎的只是那個無情拋下她的人……他竟然就這麼走了!

    她睜大酸澀的眼,拚命想看清那個慢慢淡去的人影,可卻抓不著、見不到。

    命運的巨輪終於轉動了,如她所願地改變了方向,可為什麼他離去的背影令她如此苦痛?

    她,就要失去他了……

    極度的驚懼,在她體內以令人恐慌的速度蔓延,迅速佔領她的身、她的心、她紮魂。

    她無法忍受,揚起淚眼,用盡全身殘餘的力氣喊出聲——

    「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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