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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 -【分手不快樂(情人絕配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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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03:4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不許丟下我,齊京,不准你離開我!」痛楚的呐喊甫逸出唇,密長的羽睫立即揚起,露出一對失了魂的黑玉。

    「你終於醒了。」平板的聲嗓拂過程水蓮耳畔。

    她一驚,轉過頭,望著正俯身察看自己的女人。

    女人秀眉微顰,薄唇緊抿,眸光銳利,仍是一貫嚴厲的神情——是齊京的母親。

    程水蓮迷惘地眨眨眼,伸手按住忽然有些刺痛的太陽穴,「我怎麼了?」

    「你忘了嗎?」

    忘了什麼?

    她皺眉,努力回想,「我只記得我們在跳舞,然後齊京說——」

    對了,她想起來了,齊京說要解除婚約,他說要離開她!

    心臟再度強烈絞痛,她顫著呼吸,仰望齊夫人,「他……齊京呢?」

    「他在另一間病房。」

    「另一間病房?」程水蓮愕然,「怎麼回事?他怎麼了?生病了嗎?」她緊緊抓住齊夫人的衣袖,急切地問。

    「看來你真的全忘了。」齊夫人冷冷睇望她,「不記得了嗎?你出了場車禍。」

    「車禍?」

    「你撞到了頭,有輕微的腦震盪,昏迷了兩個禮拜。」

    「我……腦震盪?」這是怎麼回事?她不是正在參加齊奶奶的壽宴嗎?怎麼會出車禍的?

    「本來應該更嚴重的,是小京救了你。」

    「齊京救了我?」程水蓮一愣,好半晌,才從齊夫人酷冷的眼色中看出端倪,「他、他受傷了?嚴重嗎?他現在還好吧?我要去看他!」她急急翻身下床,可突如其來的動作卻令她暈眩,身子一陣搖晃。

    齊夫人扶住了她,「你好好躺著,別動。」將她按回床上。

    「我要去看他!」程水蓮掙扎著,「讓我去!」

    「不准去!」齊夫人厲聲喝斥。

    她一呆,「可是——」

    「他不想見你。」

    她心一驚,揚起眸,「為、為什麼?」

    回視她的是一雙冷淡至極的眸子,冷得令她心驚膽戰,冷得教她無法呼吸。

    為什麼他不想見她?他真這麼決絕嗎?真的想跟她分手?

    她呆若木雞地愣坐在床上,淚霧緩緩漫開,「他……不要我了嗎?」

    「他說要跟你離婚。」齊夫人沉聲道。

    離婚!他說要跟她離婚?他真的不要她了……

    程水蓮茫然地想,腦中思緒紛亂,苦澀、不安、痛楚、懊悔,複雜的滋味如打翻的調味瓶,在她胸口融成一團。她捧住揪疼的心,呼吸斷斷續續,連不成一氣。

    離婚。

    驀地,混沌的腦子認清這兩個字的意義,她抬起頭,驚怔地瞪向齊夫人。

    「你剛剛說……離婚?」

    「沒錯。」

    「齊京要跟我離婚?怎麼可能?」她如墜五里霧中,「他根本還沒跟我結婚啊!」

    「你說什麼?」這下子不可思議的人變成齊夫人了,她神情一凜,「難道真的撞迷糊了?腦子還沒恢復?」她沉吟著,伸手按下呼叫鈴。

    不一會兒,兩個白衣護士匆匆趕來,見程水蓮清醒地坐在床上,臉上都是一陣驚喜。

    「少夫人終於醒來了,太好了。」

    「她有點不對勁,快叫醫生來瞧瞧。」齊夫人命令。

    「是。」一名護士領命而去。

    幾分鐘後,主治醫生進來了,檢測儀器上的各項數據,又親自檢查程水蓮的身體狀況。

    「一切正常。」醫生笑吟吟地宣佈,「少夫人身體狀況不錯,好好休息幾天就可以出院了。」

    「可是醫生,她好像失去記憶了。」齊夫人提出疑問。

    「失憶?」

    「她剛剛居然說自己還沒嫁給我兒子,那不是很奇怪嗎?」

    「是嗎?」醫生蹙眉,深思的哞轉向程水蓮,「告訴我,你最後的記憶是什麼?」

    「我最後的記憶?」程水蓮喃喃重複。

    她最後的記憶是跟齊京在齊奶奶的壽宴上共舞,最後的記憶是他跟她說要解除婚約,最後的記憶是他拋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

    最後的記憶令她痛苦萬分,可醒來俊,卻發現她面對的是另一種情景。

    另一種情景,卻同樣痛苦……

    她望向齊夫人,「告訴我,我出車禍前是不是因為流產而住院?」

    齊夫人眉一揚,「你想起來了?」

    「我從沒忘記過。」她澀聲道。

    她從沒忘記,只是以為自己曾經回到從前,重斬認識齊京。

    那原來只是一場夢嗎?怎能如此真實?或者,她是真的回到過去,然後,又被帶回了現在?

    「齊京究竟怎麼了?」她問醫生。

    「他的腿斷了,我們替他動了手術。」

    她倒抽一口氣。

    「別擔心,只要他耐心配合複健,應該還是能復原得不錯的。」醫生安慰她。

    可她卻無法安心,一時之間無法消化這可怕的消息。

    齊京受傷了,他的腿……斷了?!

    她驚恐地伸手掩唇,「為了……救我嗎?」

    「沒錯,為了救你。」齊夫人無情地回應,「他抱住你,用自己的身體保護你不被車子撞到,結果自己的腿卻被撞斷了。」

    她聽著,意識一凍,眼前灰黑一片,帋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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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醒過來了嗎?」齊京仰頭望著母親,語調帶有某種強抑的平靜。

    「嗯,醒來又昏過去了,大概受了太大的刺激吧。」齊夫人淡淡回答。

    「她還好吧?」

    「醫生說她再休息幾天就行了。」

    「那就好。」齊京掩落湛眸,一向英挺的臉部線條此刻顯得疲倦不堪,「昏迷了那麼久,我差點以為她醒不過來了呢。」他啞聲低語,那聲調是欣慰,卻也惆悵。

    齊夫人不由得輕喚,「小京?」

    「我去做複健了。」察覺自己莊無意閭流露太多情感,他定了定神,伸手推動輪椅,慢慢離開病房。

    「我陪你。」齊夫人想跟上去。

    「不必了。」他拒絕,「你幫我看著水蓮吧。她最近受了太多刺激,我怕她受不了。」

    「她受刺激?你受的折磨才多吧?要不是那女人無緣無故跑出醫院,你也不會——」

    「別說了!」齊京阻止母親繼續。

    「小京——」

    「我沒事的。」他回頭,微微一笑,那笑容,淡然而堅定。「這點小傷,我很快就會克服的。」

    他推著輪椅往醫院的複健區而去,護士小姐已經在那裏等著他了。兩人簡單地打了個招呼,立刻按照複健進度做起訓練,一秒鐘也不浪費。

    很快地,齊京完成了今日的複健進度,護士小姐抬手看表,禁不住感到佩服。

    「你真的很了不起呢,齊先生,照這樣下去,我們會比預定進度更早恢復哦。」

    當然。齊京淡淡撇唇。

    他從沒想過要在複健這種事上耗費太多時間,這是他人生中一個不可預測的意外,既是意外,就該盡速排除。

    一般傷患在得知自己重傷需要複健時,通常會有一段心理否認期,怨天尤人、懊惱悔恨,不願面對殘酷的現實,有的甚至還呼天搶地,驚動家屬相朋友。

    可當他聽到時,反應僅僅是將自己關在病房裏半小時。

    半小時後,他主動喚來醫生和護士,要求盡速為他安排複健療程。

    他沒時間悔恨,也不習慣悔恨,對自己身體狀況的關切程度,遠遠不及對妻子昏迷不醒的憂慮。

    對他而言,只要事情的動向是自己能掌控的,就不必擔憂,所以他不擔心自己,只擔心程水蓮。

    她,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意外,是個直到今日他依然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的意外。

    她是他唯一無法掌控的,是他最難以預料的,也是最難以從容面對的。

    他真的……不知該拿她怎麼辦……

    「啊,你做完複健了嗎?齊哥。」一道嬌美的聲嗓忽地在他身後揚起,喚回他游走的思緒。

    他回過頭,端出一貫的表情。「怎麼有空來?Fanny。」隨著年齡增長,Fanny對他的稱呼也由「齊哥哥」變成了「齊哥」。

    「人家一開完會就趕過來了呢。」李芬妮笑道,身著一襲鵝黃色套裝的她看來悧落大方,卻也柔美可人,輕易奪去周遭其他男人的注目。但她視而不見,全副心神只擺在齊京身上。「今天情況怎樣?好多了嗎?」

    「好多了。」

    「那就好。」她嬌嬌地笑,「剛才護士小姐告訴我,你的復原情況很不錯。」

    「還可以吧。」齊京淡道,撐起拐杖又要從輪椅上起身。

    李芬妮嚇了一跳,「你幹什麼?」

    「我想繼續練習。」他咬苦牙,不顧自己早已滿頭大汗。

    「不行!」她抓住他的臂膀,試圖制止他,「護士說你今天已經練習夠了,再繼續反而對肌肉不好。」

    「你別管我,Fanny。」

    「我怎能不管?知不知道人家多為你擔心啊?聽我的,齊哥,回房休息吧。」她攏起秀眉,半撒嬌地央求。

    他卻冷漠地拂開她的手,「你放開我。」

    「齊哥!」

    「放開我,Fanny,別管我。」他語調嚴厲。

    她一窒,只得鬆開他,噘起紅唇,跺了跺腳。

    他不理會她的抗議,逕自伸手調整好拐杖的角度。

    「要我扶你嗎?」

    「不用。」他拒絕她的好意,深吸一口氣,正想撐起身子時,一雙藕臂強迫地將他按回輪椅上。

    「我說了別管——」不耐的怒斥在認清眼前的臉龐後驀地停頓。

    是程水蓮。她臉色蒼白,眼皮微腫,唇瓣乾澀,憔悴的病容讓人看了一陣不忍,可那對嵌在粉顏上的黑瞳卻炯炯有神,燃著某種不容忽視的決心。

    「水蓮?」他愣愣地喚著妻子的名,不知怎地,覺得眼前的女人有些陌生。

    「護士小姐告訴我,你今天做的複健已經夠了,如果再繼續下去,可能會讓肌肉過於緊張,所以不許你做了。」她冷靜地解釋,「我推你回房休息。」說著,她來到他身梭,雙手放上輪椅椅背。

    這是怎麼回事?她為什麼用這種命令的口吻對他說話?

    「水蓮,你——」

    「回房再說。」她推動輪椅。

    李芬妮攔住她,「水蓮,你什麼時候醒的?」

    「今天早上。」

    「是嗎?你昏迷了好久,大家差點以為你永遠醒不過來了呢。」車芬妮握住她的手,表情愉悅,「太好了!你總算醒了。」

    「嗯。」程水蓮淺淺一笑。

    是她的錯覺嗎?她總覺得Fanny關心的表情和眼神很不協調,好像正說著違心之論似的。

    她顰眉,很想細細思考,可是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卻不容她分心。

    「我媽應該已經告訴你了。」他幽幽開口,低沉的嗓音暗示意味濃厚。

    她當然明白他在暗示些什麼。

    「我聽說了。」

    「既然如此,你還來這裏做什麼?」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再跟我見面了嗎?」她咬牙問出口。

    「何必?」

    「我可沒同意。」她緊緊抓住輪椅,一字一句從唇間進出。

    他愕然回首,「什麼?」

    「你聽到了,我不同意離婚。」

    「你!」他瞪視她,眸中異芒閃爍,「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這是你自己提出來的,你忘了嗎?」

    「我記得。」

    「那你——」

    「我收回那句話。」她迅速截斷他。

    他震驚莫名,「你說什麼?」

    「我收回那句話,我不離婚。」她堅定地凝望他,「所以你別想趕我走,我不會走的。」

    話語方落,她不由分說地立即推他回到病房,李芬妮則一路在後頭跟著。

    進了病房,程水蓮回頭對她道歉,「不好意思,Fanny,你今天可以先回去嗎?我跟京有些話要說。」

    李芬妮瞪大了眼,容色忽青忽白,不敢相信她竟會下逐客令,「水蓮,我——」

    「我知道你很擔心我,我現在已經沒事了。」程水蓮安撫著她,「下次好嗎?你有空再來看我,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呢。」

    「那……好吧。」李芬妮猶豫地點頭,瞥了齊京一眼,咬了咬唇,才旋身離去。

    程水蓮關上病房門。

    「說吧。」冷徹的嗓音響起。

    她慢慢回身,若有所思的眸定定圈住齊京,久久,不曾稍離。

    他驀地有些狼狽,「看什麼?」

    她沒說話,只是輕輕歎息。「……你看起來很憔悴。」在他面前蹲下,她伸手撫上他瘦削的頰,「瘦了不少。」

    「你——」突如其來的溫柔令他不知所措,愣了愣。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她低聲道,眸色哀傷,「你的腿還好嗎?會不會很痛?」

    她緩緩將頰偎上他大腿,小心翼翼地摩挲著。

    他瞪著她親密的舉動,許久才找回說話的聲音。

    「你同情嗎我?水蓮。」嗓音因氣憤而沙啞,「是不是因為愧疚,所以才決定不跟我離婚?」

    她揚起頭,明眸透澄純澈,滿滿地蘊著感情。

    齊京別過頭,發現自己無法面對那樣的眼神。「你說話啊!你是不是同情我?」

    「是。」

    坦然的回應震撼了他,他心跳一頓。

    「我是同情你,也覺得愧疚,不可以嗎?」她靜靜地問。

    他恨那樣的平靜。

    握起拳頭,他狠狠槌了一下身旁的牆面,「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更不需要你愧疚!你走!滾出我的視線!」

    狂暴的怒吼幾乎掀了病房內的天花板,可程水蓮聽了,卻只是淡淡幽幽一笑。

    她怎能如此不為所動?她聽不懂他說什麼嗎?她不怕嗎?

    齊京不可思議地瞪她,胸腔內明明熊熊燃燒著一把怒火,可全身卻冰涼得令他發顫。

    她究竟在想什麼?他發現自己愈來愈不瞭解她了。

    正當他咬緊牙,準備進發第二次狂吼時,她不慌不忙開了口——

    「你為了救我才受傷,難道我不該愧疚嗎?你瘦了這麼多,難道我不該同情囑?難道你要我眼睜睜看你變成這樣,還一點都不心疼嗎?」她拉過他槌牆的那只手,輕輕替他按摩發紅的指節,「我是你老婆啊,京。同情你、心疼你,都是應該的,不是嗎?」

    他呆呆看著她。

    「我看你瘦成這樣,我就覺得好心疼,好想親手煮好多東西給你吃,讓你快點回復原來的樣子,這樣不行嗎?我看你明明累得臉色發白,還堅持要繼續複健,我就覺得好不忍心,好想快點把你拉回床上,強迫你好好休息,這也不行嗎?

    「我看你坐在輪椅上,連站起來撐拐杖都那麼困難,我就想,你一定很痛很痛,如果是一般人,可能早就忍受不住了,可你肯定連吭都不會吭一聲,我三這麼想,就忍不住想哭,這樣也……不可以嗎?」

    她顫聲問,每一句,都緊緊揪住他的心。

    「水蓮——」

    程水蓮揚起臉,「我就不能……為你擔心一下嗎?」

    她哭了。

    不知什麼時候,淚水已佔據了她蒼白的容顏,一顆一顆,剔透晶瑩;一顆一顆,都是人間難尋的真情。

    他喉頭一梗,胸膛漫開一股難以形容的酸澀。

    她這麼擔心他,這麼關懷他,他很感動,卻又覺得……好難承受,不習慣承受這樣的綿綿情意……

    「我不可以為你擔心嗎?京。」她問。

    他沒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溫柔地接住每一顆從她頰畔飛落的流星。

    「……對不起。」千言萬語,終究只化為笨拙的一句。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她忽地層臂抱住他,濕潤的臉頰埋入他前胸。

    他輕輕撫著她的發,「我很高興你醒來了,我一直……擔心你醒不過來。」

    「我作了一個夢。」朦朧的語音自他衣襟間透出。

    「什麼夢?」

    「我夢見我……回到了過去。」她揚起容顏,盈盈對他一笑。

    那笑,有些嬌,有些癡,還微微傻氣。

    她從來不這麼對他笑的。

    他不禁失神,「你好像很高興的樣子。是個好夢嗎?」

    「很棒的夢。」她輕聲道,「我夢見自己回到了十七歲。」

    「十七歲?」

    「在夢裏,我又重新遇見了你,重新認識了你。」

    「嗄?」他不解,「究竟是什麼樣的夢?」

    「你很想知道吧?」她眨眨眼,逗弄著他,「來,你先乖乖躺上床,我再慢慢說給你聽。」

    她要他……「乖乖」上床?

    他沒聽錯吧?齊京愕然,由著程水蓮扶他躺回病榻,一面難以置信地盯著她。

    她究竟作了什麼樣的夢?為什麼一醒過來好像變了一個人?從前的她不會用這種口氣對他說話的,她現在的神態,就好像一個母親溫柔地哄著最寵愛的小男孩……

    齊京臉頰尷尬一燙。莫非在她眼中,他成了孩子了?

    她沒注意到他混亂的思緒,逕自幫他蓋好被子,為他泡了一杯熱牛奶,然後坐在病床畔為他削水果。

    「……你不是要告訴我你的夢嗎?」

    「你先吃。」她將一片削好的蘋果送到他嘴邊,「吃完我就說。」

    「水蓮……」

    「乖,要聽話,快吃。」她柔聲勸誘。

    逼不得已,他一口咬下蘋果片,無奈地咀嚼著。

    俊頰,一抹淡紅逐漸轉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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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水蓮花了整個晚上說那個故事。

    那個發生在他們青春年少時的故事。

    故事裏,好多事情依稀曾發生,又好像跟記憶中不太一樣。

    記憶裏,她是個文靜秀氣的少女,可她卻說,她改變了自己,變得強悍而有主旦。

    記憶裏,他是個沉默寡言的少年,可她卻說,他的自信高傲都只是害怕寂寞的偽裝而已。

    她變得不一樣了。她說。

    他也變得不一樣了。她笑。

    究竟是真是假?是夢是幻?那真的只是一場夢嗎?或者,她真的回到了過去?

    「……然後我懂了,京。」結束故事後,她將自己的面頰柔柔偎向他的手,「因為我對我們的婚姻很失望,所以—直想要離婚來改變我們的關係,可我現在發現,我想要的不是離開你,甚至根本無法忍受離開你。我終於想通了,不一定要分開才能改變,試著去溝通、去瞭解,也許對我們更好。」

    她低低的話語,一字宇、一句句,全部強烈地震撼了他。

    「你說呢?京。」星眸深情地凝定他,「我們從頭再來好嗎?」

    「從頭……再來?」

    「嗯。這—次,你要摒除偏見,來認識真正的我;我也要鼓起勇氣,認識真正的你。」

    他沒說話,手指顫顫地在她臉上流連,好中響,才啞聲開口,「原來我……一直不認識真正的你嗎?」

    「因為我從來不敢告訴你,我心中真正的想法。」她歎氣,敲了敲自己的額頭,「我只想到怎樣討你歡心,只想到怎樣讓自己配得上你,我一直在身後追著你,到後來,覺得好累好累。」

    他讓她覺得累?

    心一扯,他目光頓時蒙朧。

    他從沒想到,原來自己優秀的形象,對她而言是那麼沉重的壓力。

    「……對不起。」

    「不,不能怪你。」她柔聲解釋,「是我自己太小心翼翼了,是我太害怕讓你失望。」

    「那是因為我一直在要求你。」要求她達到齊家媳婦的標準,要求她進得廚房,出得廳堂。

    他總是限制她,總是忽視她自身的意願:他忘了她也是個自由的個體,也想要擁有自我。

    可他,卻總是將她緊緊地縛在自己身邊。

    想透這一點後,齊京驀地臉色發白。

    他想,他有些明白了,為什麼自己要對她諸多限制,為什麼不肯放她自由飛翔。

    因為他怕她飛得太遠,怕她有一天會因而逃離他身邊。

    他怕失去她……

    「我也從來沒真正瞭解你。」仿佛看出他在想什麼,她悠悠續道:「我總是認為你很完美,總以為你什麼都會,甚至為此有點恨你,可我沒看出,其實你也需要別人的關懷,其實你也需要支持,其實你也需要……愛。」

    她迷迷濛濛地望著他,輕輕吐出那個他從來不敢放縱自己去妄想的字眼。

    「你希望我愛你嗎?京。」她問。

    他繃緊身子,不敢回答。

    「奶奶去世的那天晚上,其實你很希望有人在身邊陪著你吧?」

    他閉上眸。

    是的,他是希望。那天晚上他感覺自己像墜入了最冰冷的地窖,好想有個人擁住他,分他些許溫暖。

    他失去了最親的親人,那個人,也許是這世上唯一無條件愛他的人。

    而他,失去了最愛他的人。

    他覺得……好恐慌,深深體會到失去一個人原來是那麼讓人心痛的事。

    所以他更不敢放開她,所以他管她管得更緊,所以他變成了一個莫各其妙的暴君。

    「我……我真的很抱歉,水蓮。」他喉頭苦澀,胸口窒悶。

    他緊閉著眸,不敢看她,害怕在她眼底看到多年來對他的怨。

    她卻站起身,攬住他頸項,「抱歉的人是我,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我那天晚上不該放你一個人,不該因為害怕而不敢接近你。我應該想到你是多麼痛苦,多麼需要有一個人在身邊支持你——」說到這兒,她嗓音忽地哽咽,「是我……不對,我才該……說抱歉。」

    她又哭了嗎?

    齊京一驚,想抬起頭來確認,她卻緊緊摟住他,軟玉溫香柔柔地貼向他。

    他臉微紅,對於這姿勢頗覺尷尬。

    「水蓮,放開我。」他早已不是十七歲的孩子了。

    「別這麼小氣嘛……」她吸了吸鼻子,哭音裏藏不住笑意,「只是偶爾這樣抱抱也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他在心底默默咕噥。

    只是他覺得太尷尬了,太丟臉了,也——

    太幸福了。

    他放鬆身子,深深嗅入從她身上傳來的女性體香,神魂一蕩,頓覺全身有些懶洋洋的。

    這就是幸福的滋味嗎?

    他不敢確定。

    因為他已經好久好久不曾嘗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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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04: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她又再度愛上他了。

    這一次,她愛的不是那個完美的他、高高在上的他、她不敢接近甚至有些害怕的他。

    她愛的,只是—個普通的男人,一個她終於能夠漸漸瞭解、漸漸碰觸到他內心的男人。

    她覺得好開心。

    程水蓮不覺盈盈一笑,在廚房裏哼起歌來。

    她掀起鍋蓋,瞧了瞧正在爐上慢慢燉著的人參雞湯,深深嗅了嗅味道,然後又是嬌聲一笑。

    「你好像很高興。」淩銳的嗓音在她身俊響起。

    她旋過身,望著慢慢走過來的齊夫人。

    齊夫人顰著眉,一臉深思地打量她。

    「媽。」她喚了聲。

    「在燉雞湯?」

    「嗯。」

    「給小京喝的?」齊夫人眉尖微挑。

    「嗯。」

    齊夫人默默看了她好一會兒,撇了撇嘴,「我真不知道小京怎麼回事,不是決定要離婚了嗎?幹嘛又由著你繼續糾纏他?」

    她不說話。

    「你也真厚臉皮,把我兒子害成這樣,還好意思待在這裏,一點都不覺得愧疚嗎?」

    「我當然覺得愧疚。」程水蓮鼓起勇氣,抬眸迎視婆婆不善的眼神,「我已經跟他道過歉了。」

    「道歉?」齊夫人嘴唇緊抿,「因為你的魯莽,害死了他的兒子、我的孫子,還讓他受了這麼重的傷,一句道歉就可以解決?」

    「對不起。」

    「這些事可不是一句簡單的道歉就能解決的。」齊夫人冷冷譏刺。

    「我知道。」程水蓮深吸一口氣,「所以我決定了,從今以俊要好好補償他。」

    齊夫人揚層,「補償?」

    「我會盡我所能去瞭解他、關心他,像一個妻子那樣照顧他:我也會……再為他生個孩子。」程水蓮臉頰微微發燙,「嗯,兩個也行。」

    「你在說什麼?」面對她突如其來的羞澀,齊夫人似乎有些意外,又不禁生氣。

    「對您也是。」程水蓮不理會她的怒氣,繼續柔聲道:「媽,這幾年我總是躲著您,從沒想過要好好跟您溝通,這點我也會改進的。」

    「你——」齊夫人一窒,面上變了幾種顏色。

    「流產的事我很抱歉,我知道您一直很想有個孫子,讓您失望我很難過。」

    「你別……別來這一套了!你以為我像小京那麼好騙嗎?」齊夫人揮手斥道,緊繃的神情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帶著微微困惑。

    她大概很疑惑,一向膽小怯懦的兒媳婦,怎麼會突然之間想主動修復婆媳之間的關係吧?

    想著,程水蓮微微一笑,「我知道您不是很喜歡我,不過您還是關心我的,對嗎?」她溫柔凝睇婆婆發白的臉。「否則我昏迷那時候,您也不會來病房探望我了。」

    「我去探望你是怕小京擔心你!」齊夫人咬唇駁斥,「你少自以為是了!」

    是嗎?是因為怕兒子擔心,所以才來關切一下她的情況?

    但這也夠了。起碼表示婆婆還是認她這個兒媳的,而且對自己兒子的態度不如她原先所想像的那般冷漠。

    也許齊夫人對齊京的要求是多了些、態度嚴厲了些,也不曾真正瞭解自己的兒子,可她還是關心他的。

    是這樣吧?

    想透這一點後,程水蓮微笑更深。

    「媽,雞湯差不多好了,您幫我嘗嘗這味道怎麼樣?」說著,她不容齊夫人有推拒的機會,舀了一匙便往她唇畔送去。

    齊夫人皺了皺眉,卻沒抗議,淺嘗一口。

    「還可以。不過還是清淡點好。」

    「嗯。」程水蓮自己也嘗了一口,點點頭,「我再加點水好了。」斟了一碗開水,往鍋中倒下。

    齊夫人看著她的動作,眼眸掠過深思,好一會兒,才揚聲道:「去醫院的時候順便幫小京帶兩件衣服,天氣涼了。」

    程水蓮動作一頓,回眸訝異地望她。

    這算是……某種友善的表示吧?

    她甜甜笑了,「我知道了。」

    望見她真心的笑靨,齊夫人似乎有些不習慣,點了點頭後,便匆匆離去。

    睇著婆婆高雅的背影半晌,程水蓮方一—過神,熄了爐火,將雞湯小心翼翼地盛人保溫壺,提著走出廚房。

    剛轉進客廳,小翠便迎向她。

    「少奶奶,有你的包裹。」

    「包裏?誰送來的?」她有些驚訝,瞄了一眼小翠抱在懷中的長方形包裹。

    「剛剛快遞送到的,好像是一家公司寄來的。要打開來看嗎?」小翠問。

    公司?什麼公司會寄東西給她?

    程水蓮接過小翠遞來的簽收單,隨意瞥了寄件人那欄後,悚然一驚。

    寄件人的名字很陌生,可寄件地址卻十分熟悉。

    是那場派對的地點——發生謀殺案的現場!

    「少奶奶,要不要打開來看?」

    「不、不用了。」她容色刷白,控制不住顫抖的嗓音,「我要……先去醫院一趟,回、回來再說吧。」

    「是,那我先拿到主臥室。」說著,小翠就要離去。

    究竟是誰寄來的?會不會跟那次寄恐嚇信給她的人是同一個?

    程水蓮咬著唇,心慌意亂,掙扎許久,終於還是回頭喚住女僕,「等等,小翠,還是……先打開讓我看看好了。」

    她還是想知道裏頭究竟是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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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又再度愛上他了。

    這對齊京而言,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

    受了這麼多年的折磨與傷害,她竟然還願意提起勇氣重新來瞭解他,竟然還能那樣甜甜笑著對他說愛他。

    「你讓我最快樂,也最痛苦,最高興,也最傷心。可不論怎樣,只有在你身邊的時候,我才會覺得幸福。」她說。

    只有在他身邊的時候,她才會覺得幸福。

    想起她近日對他傾訴的愛語,齊京不禁要驚顫。他張開手掌,望著自己不停發抖的雙手,它們顫抖得那麼劇烈,彷佛不相信自己竟能握住幸福。

    真的……可以嗎?

    「不要在我面前裝完美,我愛的,不是你的完美。」她又這麼說。

    她愛他,不是因為他樣樣優秀、十項全能,她愛他,只因為他是他。

    但,怎麼會?

    齊京長長吐氣,發顫的雙手垂落輪椅兩側。

    到現在他還不敢相信,懷疑這一切只是一場夢。

    該不會他跟她一樣,也只是作了一場甜蜜好夢吧?

    唇角自嘲地一扯,他閉上眸,蒙朧的思緒回到遙遠的從前,回到初見她的十七歲。

    那一年,她宛如一顆流星墜落他面前,而他,就此失了魂魄。

    為什麼呢?

    初次見到她時,她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鄉下丫頭,蹲在奶奶的花園裏照料著那些花花草草,一面笑著低喃自語。

    她長得不怎麼樣,穿著也很沒品味,清湯掛麵的髮型更俗氣得可以。

    可是她的眼睛好澄澈,望著他的時候滿蘊專注的愛慕,彷佛全世界的風光閃過,她也只看見一個他。

    為什麼一個人能這樣看著另一個人呢?為什麼他會為這樣的眼神心悸呢?

    到現在,這對他而言依舊是個不可解的謎,只知道她就這樣平空而降,攪亂了他原本規律平靜的生活。

    他狹窄的人生列車,從此為她留了個特別席。他霸道地邀她上車,不容她反抗拒絕,不容她下車,甚至開窗欣賞窗外風景。

    他實在……很過分啊。

    想著,他不禁微微苦笑。

    忽地,一陣電話鈴聲喚回他遠揚的心神,那聲響,聽來迫切而急促。

    他心一跳,連忙接起。

    「喂。」

    「是我。」話筒另一端傳來的女性嗓音聽來有些發顫。

    「水蓮?怎麼啦?」

    她微微喘息,啞聲開口,「不好意思,我臨時有點事,要晚點才能去醫院看你。」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她乾澀的嗓音有種不祥的預感,「你要去哪里?」

    「……」

    「水蓮!」他急切地喚道。

    「我……收到一個不明包裹。」

    「不明包裹?」他心念電轉,立即頓悟,「是不是之前寄恐嚇信給你的那個人?裏面是什麼東西?千萬別拆開!」

    「我還沒拆開,只是看了一眼寄件人的住址——」她一頓,語氣忽然變得絕望,「是、是派對的現場,他從……謀殺現場寄來給我……」

    聽出她語帶哭音,他心一緊,「冷靜一點,水蓮。」

    可她無法冷靜,「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真的沒殺那個人啊!人不是我殺的!你相信我,京,真的……」

    「我相信你。」他迅速接口,聲調沉穩,帶著安撫意味。

    她一愣,「你真的相信?」

    「嗯。」他握緊話筒,深吸一口氣,「你聽我說,水蓮,我想我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什麼?」

    「你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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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掛斷電話後,齊京陷入深深的沉思,然後,他重新執起話筒,撥了一組手機號碼。

    對方沒開機。

    或者已經到派對現場去了?特地想將水蓮引到那裏,肯定不安好心。

    那人究竟想做什麼呢?翻閱著手邊派人調查得來的資料,他漫漫思索,臉色凝重,愈想愈覺得其人居心可怕。

    無論如何,他一定要保護水蓮,絕不容許任何人傷她一根寒毛。

    下定決心後,他推動輪椅離開病房,往電梯而去。

    電梯門一開啟,一抹料想不到的倩影映人他眼底。

    「齊哥?」見到他,李芬妮立即笑容滿面,「怎麼?要去哪里?」

    他默默望她,「我想……到庭園去走走。」

    「想呼吸新鮮空氣嗎?也對,你老是悶在病房裏,一定煩透了。」李芬妮自動來到他身後,抓住輪椅把手,「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Fanny,我想一個人——」

    她嬌嬌地打斷他,「不行,怎能讓你一個人呢?」低下頭,氣息意味深沉地拂過他耳畔,「萬一你發生什麼事就不好了。」

    他由著她推進電梯,有股衝動想回頭看她的表情,但終究還是忍住了,狀似不經意地開口,「怎麼突然來看我?」

    「怎麼?我不能來看你嗎?」

    「這幾天你一直都沒來。」

    「因為這幾天公司比較忙嘛。怎麼?你該不會很想我吧?」她笑問,半真半假地。

    他沒回答。

    笑意立即從她唇畔一斂,明瞳亦跟著陰暗,「聽聽我在說什麼!齊哥有親愛的老婆大人天天跟在身邊細心照顧,怎麼還有空想起我呢?」

    譏誚的語聲劃破了電梯內寧靜的氣氛,齊京抓住大腿的雙手指節微微泛白。

    僵凝的氣氛一直持續到兩人出了電梯,李芬妮推著他往醫院庭園走去。

    一陣狂風襲來,搖落漫天花雨,哀婉淡雅,吸引了兩人的視線。

    李芬妮拾起一枚無聲飄落齊京肩頭的花瓣,拇指輕輕一撫,「已經是深秋了呢。」她喃語著,「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秋天。」

    「……」

    「那一天你來我們家,爸爸告訴我,你要在家裏寄住,還說你很乖、很優秀的,要我也乖乖地,這樣你就會像哥哥一樣好好疼我了。」李芬妮擺弄著花瓣,迷蒙的瞳墜入遙遠的從前。「我很不服氣,不明白自己幹嘛要去討好一個陌生人?我才不需要你來疼我呢。可有一次,我看到你坐在花園裏,一個人靜靜看著書,你好專心,好像全世界除了那本書之外,什麼也看不見。

    「那一刻,我忽然好想讓你看著我,我要你看著我,而不是那本書,所以我要乖乖地,很乖很乖,這樣你就會疼我,就會看著我了——」她一頓,手中捏撫的花瓣因過於用力而碎裂。「齊哥,你知道嗎?我真的好喜歡你,好愛你,真的很愛很愛。」低柔的嗓音澱著濃濃的情感,濃濃的哀怨。

    齊京一震,黑眸掠過一道光芒。

    「為什麼不說話呢?齊哥,為什麼不說話?」他的沉默惹惱了李芬妮,忽地旋身來到他面前,火般的明眸恨恨地瞪他,「我說我愛你啊!你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說?」

    他只是很深很沉地看她一眼,「你要我……說什麼呢?」

    嬌容刷白。

    「Fanny,我也很喜歡你,可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個妹妹——」

    「我不是妹妹!」李芬妮激動地打斷他,嗓音尖銳,「我才不當你妹妹!」她蹲下身,急迫地握住他的手,「不能愛我嗎?齊哥,你不可以愛我嗎?我哪里不好?哪里不對?你說,我都可以改!」

    「你沒有不好,你很好。」他語調沉靜。

    「可你就是不喜歡我!」聽出了他語中隱含的意味,她崩潰了,心傷的淚水刺痛了雙眸,「為什麼?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殘忍?你不知道我的心很痛嗎?很痛耶,齊哥,真的很痛……」她哽咽著,字字說得傷痛。

    「對不起,Fanny。」這是他唯一能回應的。

    「不要說對不起!不要跟我說這種敷衍的話!其實你根本不瞭解對吧?你根本不瞭解心痛是什麼感覺,根本不明白我的痛苦!」她仰頭瞪他,唇瓣還想進出一連串憤慨怨語,卻在觸及他清澄的目光時一窒。

    他看著她,那麼憐惜,那麼不忍,就好像他真的明白她的感覺似的,就好像他也曾經感同身受,嘗過那樣的苦。

    但,怎麼可能?

    「你、你為什麼這樣看我?」她顫著嗓音,「你不可能懂的,不可能懂——」

    「我懂。」

    她一震。

    「我懂的,Fanny,我知道愛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滋味,我也知道當對方不愛自己時,會有多麼絕望。」他斂下眸,淡淡苦笑在唇角漫開,「我都知道。」

    「你、你的意思是指……程水蓮?」

    「嗯。」

    「你這麼愛她?」她不敢置信。

    「……嗯。」

    「為什麼?」她蒼白著臉,「為什麼偏偏是她?她是哪里好了?哪里比我好?你究竟愛上她哪一點?」

    「……」

    「告訴我啊!為什麼非得是她?」

    是啊,為什麼非她不可呢?

    為什麼他心中的特別席只能讓她來坐?為什麼只要一想到要放她走,心就會痛?為什麼明知不該東縛她,就是不想放手?

    「……我也很想知道。」思緒漫遊半晌,他依然只能苦笑,「如果愛情需要理由,我也希望上天給我一個。為什麼非她不可?為什麼我只想要她?只想愛她?」

    「她有什麼特別的?」

    他仰頭望天,白雲悠悠地掠過藍空,不經意地曳下一帶白痕。

    「我想,她大概出沒什麼特別的吧,只是剛好……在我心中劃下了一道。」他撫住胸口,嗓音那麼沙啞,那麼無奈,卻又那麼深情滿溢。

    「也許只因為我遇見她時,剛好很寂寞,所以看著父母雙亡、孤苦伶仃的她一個人跟那些花花革草說話時,我才會那麼震撼。也許是因為我不能理解,為什麼那樣的她,還能對著花草露出那麼溫柔甜美的笑容,所以才注意起她。

    「也許是因為她眼底只看到我一個人,全心全意地喜歡著我,填補了我的空虛。也許是因為她為了讓自己配得上我,總是那麼小心翼翼地努力,滿足了我的驕傲。也許……也許我只是不想看到她的眼淚,所以——一

    所以就愛上她了。

    他沒說完,也不需要說完,誰都能明白他話中的含義。

    可李芬妮卻無法接受,「就……這麼簡單?」

    「大概吧。」

    「我不……不相信。」她後退幾步,坐倒在地。

    他深深地看她。

    她仰首,領悟到他意味深刻的眸光後,驀地一陣戰慄,她抬起手,撫住同樣發顫的唇瓣,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齊京歎息,「是你嗎?Fanny?」

    「什、什麼?」嗓音抖顫如秋風落葉,「你……說什麼?」

    「那天晚上,拉水蓮去喝酒的人是你,等她喝醉後,帶她去參加那場派對的人是你,然後,故意把她跟被害者留在同一個房間的人——也是你吧。」他質問著,語氣平靜,聲調和緩,就好像他已經不需要確認答案,早明白了一切。

    李芬妮驚懼地瞪著他。

    「你、你在說什麼啊?齊哥,沒、沒錯,那天晚上我是跟水蓮在一起,可我……不知道啊!那件案子跟我無關,我根本不知道有人被殺了——」

    「或許那件案子是跟你無關吧,可你的確發現了有人被殺。」齊京沉聲道,「我想第一個發現被害者的人就是你吧。」

    「你……你的意思是我發現了被害者,故意把水蓮帶到現場陷害她?」李芬妮重重喘氣,蒼白的前額逐漸進出豆大的冷汗,「我、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嫉妒。」他眼眸微斂。

    她說不出話來。

    「後來,寄恐嚇信給水蓮的人也是你吧。」

    「不,不是我……」

    「你知道我用齊家的影響力替她製造不在場證明後很生氣。」

    「不,我沒有……」她想否認。

    「林成風是你在Pub裏認識的朋友吧。我請人調查過了,你們偶爾會一起喝酒。」

    「我是認識他沒錯,可是……」

    「你故意要他來找我,要他暗示我,他跟水蓮有不可告人的關係。對吧?」

    「不,不對。我沒有,不是……」

    「那場車禍也是你安排的嗎?」

    最後一句問話如落雷,精准地劈向李芬妮,她驀地暈眩,眼前一片迷蒙。

    「都、都知道了,你都知道了……」她喃喃地,情緒在這一刻瀕臨崩潰邊緣,「那又……又怎樣?又怎樣!」激憤的銳喊忽地直沖雲霄,她瞪著他,倔強而傲然地,「是我做的又怎樣?我討厭她!討厭她!討厭她!」她怒吼,明眸燃著熊熊恨意。

    「對,那天是我找她去喝酒的,也是我故意把她帶去參加那場亂七八糟的派對,我本來只是想破壞她在你心中的形象,沒想到會那麼巧讓我發現命案現場——這難道不是天助我也嗎?誰教她那麼沒用?喝一點點灑就醉得不省人事?她活該!活該!」

    齊京冷靜地看著她,「這些年來你刻意接近水蓮,成為她的好朋友,其實都是為了離間我們,最後甚至還陷害她。她那麼信任你,你卻出賣了她。」

    「誰、誰是她的好朋友啊?她搶走了你,我一輩子恨她!一輩子都恨她!我甚至希望她死!」她用力嘶喊,「可沒想到……你竟然會不顧一切地救她,差點賠上了一條命。你竟然……這麼愛她,這麼愛她……」她邊哭邊說,眼淚一滴一滴,滑落頰畔。

    「你今天又寄了一個包裹給她,想引她到謀殺案現場,對吧?你是不是還通知了警方,想再陷害她一次?」

    「我只是……只是不甘心。」她哽咽著,「她流產了,又害你受傷,可居然若無其事地醒過來,還對你笑得那麼甜……我、我實在看不慣她那副樣子,就算沒辦法讓她進監中,也要她嘗嘗身敗名裂的痛苦!我只是……不甘心而已啊。」

    「Fanny——」

    「齊哥,你恨我嗎?」她拾起淚痕斑斑的臉,「你討厭我這樣吧?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齊京默然良久,才低低吐出一句,「我不討厭你。」

    「可是……可是我差點害死水蓮啊!如果我真的害死她,你一定恨不得殺了我吧?」

    「我不會的。」他啞聲回應。

    她無法置信,「為什麼?」

    齊京別過眸,「如果她死了,我大概會……什麼也感覺不到了吧?」語氣澀澀地,「就算恨你、殺了你又怎樣?她永遠也回不來了。」

    李芬妮呆呆地望他。

    「車禍後,水蓮不是昏迷了好一陣子嗎?那時候我天天想,萬一她再也醒不過來了怎麼辦?萬一她就這樣離開我了怎麼辦?可後來一想,就算她醒來,我也必須放她走。反正無論怎樣,她總是要離開我的——這麼一想,我的腦海就會突然一片空白,什麼感覺也沒有了。」

    他調轉傷感的眸望向李芬妮,嘴角牽起澀然苦笑,「我明白你的痛苦,Fanny,我知道要對所愛的人放手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你想獨佔我,就像我想獨佔水蓮一樣,可到最後,我們都得學會放手——不學會不行,你明白嗎?」

    她怔然,唇畔忽地逸出一聲嗚咽,「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要放手,我這麼愛你,我放不了手……」拖著身子來到他面前,她緊緊拽住他的手,「如果我註定得不到你,我寧可毀了你,寧可毀了你!」她聲嘶力竭,泛紅的眸掠過一抹懾人的瘋狂。

    然後,她突然起身,狂亂地推起他的輪椅,往前疾奔。

    她想殺了他嗎?

    齊京歎息,深吸一口氣,繃緊全身肌肉用力往身側一躍,整個身體彈出輪椅,滾落在一旁的水泥地上。

    「你去哪里?」他的舉動似乎令李芬妮更捉狂了,急匆匆奔向他,瞪視他的瞳眸陰暗得可怕,「別這樣,齊哥,你別離開我,別離開我……」撫著他的頰,聲調是一種詭譎的柔啞。接著,她打開皮包,取出一把亮晃晃的拆信刀。「這是我昨天才剛買的,沒想到今天就派上用場了。」她銳聲笑著,笑聲讓人毛骨悚然。

    齊京眯起眼,神色依然是一貫的冷靜,「別傻了,Fanny,你在這裏殺死我,馬上會被人發現的。」

    「沒關係,反正我本來就打算陪你一起死。」她溫柔微笑,「你先去吧,齊哥,我很快就來。」

    她高高揚起刀刃,往齊京身上揮落。

    雙腿不便的他無法有效反擊,只能迅速滾動身子躲開,她追上,正想再補一刀時,一雙手臂忽然從身後箝制住她,將她的雙手反剪在身側。

    「是誰?」她恐慌地驚喊,回過蒼白的臉。

    「是我。」迎視她的是一雙酷寒的眼。

    她脊髓一涼,「水蓮?」

    「你鬧夠了沒有?!」程水蓮冷冽地斥喝,「放下刀子。」

    「你、你憑什麼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

    「憑我跟你做了這麼多年的朋友。」程水蓮瞪她,趁她不備之際伸手奪下刀刃,使勁往遠方擲去。

    「朋友?哈哈!」李芬妮歇斯底里地狂笑,「誰跟你是朋友啊?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只是想利用你而已!」

    「也許吧,不過,我還是很感激你在我難過的時候陪著我,雖然這不代表我會原諒你對我做的事。」

    「你!」李芬妮咬牙切齒,「你以為自己是誰啊?」她顫聲駁道,不敢迎視程水蓮嚴厲而堅定的眼神。

    為什麼?那個膽小如鼠、一句話也不敢多說的女人似乎變了,現在的程水蓮,竟讓她有些敬畏。

    「我管你原不原諒……」李芬妮猶強硬地呢喃,瞥了一旁的齊京一眼,看到他充滿同情的眼神,她一顫,忽然覺得全身力氣都失去了,像泄了氣的皮球般跪倒在地,無神的眸愣愣直視前方。「為什麼?」空白的表情仿佛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麼。

    旁觀的兩人見她終於平靜下來,都松了一口氣,彼此交換一眼後,程水蓮連忙走向已經獨力撐起身子坐在地上的齊京。

    「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她柔聲問,拉過齊京的手臂環上自己的肩,扶著他一步一步走回住院大樓。

    「我很好。」他微笑,伸手握住她冰涼的柔荑,「你一定很擔心吧?」

    「為什麼不讓我早點出來幫你?」她低聲責備他,「萬一你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其實她幾分鐘前便來到兩人身後了,要不是他以眼神示意她先別現身,她早忍不住介入兩人的爭執。

    「我得先問出Fanny的真心話啊。」齊京溫聲道,「現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是啊。」她垂首,臉頰偎貼他厚實的大手,甜甜笑了,「你對我的心意,我都明白了。」

    「你——」他臉頰一燙,「我說的是Fanny陷害你的事啊。」

    「可對我來說,更重要的是聽到你的真心話。」她揚起眸,朝他眨著墨濃羽睫,又調皮又嬌俏,「如果不是她逼問你,我說不定一輩子都聽不到你說愛我呢。」說著,她噘起唇,哀怨地睨他一眼。

    他的臉更紅了,「哎,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那怎麼會一樣?聽你親口說,感覺更好。」她笑容甜美。

    他心一動。

    「再說—次好不好?」她嬌聲央求。

    「什麼?」

    「再說一次嘛。」她在醫院大廳停下腳步,搖著他的手,開始撒起嬌來。

    「別鬧了。」他別過頭,不敢看她。

    醫院大廳裏來來往往這麼多人,她居然要他在這裏當眾表白?

    不!他死也不肯!

    「別那麼小氣嘛,京,再說一次啦。」

    「……不必了吧?」

    「再說一次啦。」

    「無聊。」

    「無聊也沒關係,說嘛。」

    「走吧,還要複健呢。」

    「不行,你不說我就不扶你。」

    「你這女人!怎麼變得這麼麻煩啊?」

    「我要放手了哦,你跌倒了我可不管哦。」

    「你捨得不管嗎?」

    「討厭!這輩子被你吃定了啦。」她不依地抗議。

    微風拂來,撩起她鬢邊細發,看著她又俏皮又溫柔又微微不情願的粉顏,他竟怔了。好片刻,心與身都宛如被下了魔咒,完全無法動彈。

    被吃定的,究竟是誰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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