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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 -【追愛不怕難(情人絕配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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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09:55 |顯示全部樓層
季可薔 - 追愛不怕難(情人絕配之三)

鹹魚能翻身,小子也會出頭天哪!   
十三年前,他淩非塵是人人嫌惡的窮酸小子,喬羽睫是眾人捧在手掌心呵護的富家千金,   
不曉得是有錢人眼光太奇怪還是怎地,一次偶遇竟讓這嬌嬌女開始對他格格纏,
嚇也嚇不走,吻也吻不怕,最後害他怦然心動,   
和她共演一出「小子愛上富家千金」的老掉牙戲碼。   
可千思萬想沒料到,這竟只是千金小姐閒暇時的愛情遊戲!於是,他設下復仇陷阱--
一、勾引她,二、故意讓人發現,令她名譽掃地,   
三、揮揮衣袖遠走他鄉,放她一人承受流言抨擊……   
十三年後,他已非吳下阿蒙,不僅是法律界赫赫有名的大律師,
更有能力買下喬家的豪宅當渡假別墅,   
咦?喬羽睫從加拿大搬回臺灣,就住在他新買豪宅的斜對面?!   
老朋友住這麼近,不去敦親睦鄰就太說不過去,
況且他非常想知道,舊情人相見會迸出多少「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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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10:10 |顯示全部樓層
楔子

    「嗯……你不可以……」

    流水淙淙,應和著少女矯羞的低吟。

    「我當然可以。」星月朦朧,勾勒出少年霸氣的神情。

    少年灼燙的唇蹂躪過她細膩的玉頸,接著蜿蜒而下,烙上她瑩白的胸,他的牙咬下桃紅色的蝴蝶結,覆著薄繭的手推高薄薄春衫。

    「不要這樣……」她模糊地抗議,可聲音低微,聽起來也不真心。

    「妳也很想要吧?」

    「我沒有……我不要。」她搖頭,水眸氤氳。

    「妳喜歡我。」拇指畫過她的唇緣,少年唇角噙著邪佞的笑,「否則不會讓我次又一次吻妳。」他俯下頭,在她耳畔吹氣,「想要我停下來也可以,告訴我妳不喜歡我,說妳討厭我。」

    「我不……喜歡……」玫瑰般的紅,從少女粉嫩的容顏直渲染到胸前,令沉淪於陌生情欲中的她,看來更加嬌豔。

    少年身子一顫,來自體內深處的欲望狠狠攫住了他。他用力攬住少女,直到她柔軟的嬌軀與他剛健的體魄緊緊相貼。

    「妳說不出口。」他霸道地吮住她胸前那小紅莓般的蓓蕾,大手沿著她小腿直驅而上,撩開她裙襬,毫不客氣地侵略那藏在大腿間的女性私密處。

    「啊!」她一聲驚呼,整個人像被燙到般驚顫。「不要,別這樣……」她無助地抗議,無助地夾緊雙腿。

    他卻不容她閃躲,右手強硬地撥開她的腿,隔著白色薄絲內褲以拇指揉壓她。

    「你不要這樣!」她嚇到了,雙手抵住他肩頭,試圖想推開他。「萬一有人來了怎麼辦?」

    「不會有人來。」他含住她柔軟的耳垂。

    她身子一陣顫抖。「不、不要啦……」

    「真的不要嗎?」他問,吻住她的唇。

    「唔……」她的聲音被他含入唇腔中。

    他溫暖的舌,挑動著她的,與她嬉戲玩耍,彼此纏繞愛撫。

    她全身虛軟。就像之前每一回他趁她不備的偷襲,她總是毫無抗拒能力,只能任由他偷香。

    他的吻,有種奇特的魔力,總是教她輕易失了魂,更輕易挑起青春少女迷惘的情思。

    「嗯……」少女藕臂在不知不覺間,從抵抗變為順從,甚至親密地攬住他頸項。

    他離開她的唇,轉而進攻她柔嫩嬌乳。他唇齒戲弄著蓓蕾,一手時輕時重地揉撫乳峰,另一隻手則曖昧地在她私密處徘徊。

    她感覺到他手的粗糙,那粗糙撫過她光滑的肌膚,成了一種令人難耐的挑逗。

    她也感覺到他灼熱的體膚,那灼熱如一盆火,燙滾了她血管內狂肆奔竄的血流。

    「說妳喜歡我!」他在她神智迷茫間命令她。

    「我……」

    「說啊!」

    「我喜歡你。」她乖乖地道,語間滿蘊柔情蜜意。

    「說妳要我。」他嗓音粗嘎起來。

    「我……」她說不出口,水漾的眸哀怨地睇了他一眼,嬌顏羞怯地埋入他的肩頸。

    他卻明白了她的芳心暗許,幽眸掠過得意的光芒,於是攻城掠池的舉動更加狂野了。他解開自己的牛仔褲,褪下她的薄絲內褲,毫不憐香惜玉地侵入她的處子之身……

    「啊--」她痛楚的尖呼剛揚起,便被他吮入唇腔,他按住她香汗淋漓的肩頭,不讓她掙扎。

    在濃密的樹林後,在幽暗的河岸邊,他一次又一次地衝刺,發洩血氣方剛少年無窮的精力。

    終於,嬌弱的她無法承受,不堪摧殘,癱軟成一具無力的洋娃娃。

    娃娃大大的、墨深的眼瞅著他,像控訴他的殘忍無情--

    淩非塵悚然驚醒。

    他睜開酸澀的眼,有一瞬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直到刷成一片水藍的天花板映入他瞳底,他才恍然。

    他在自己的家,在房裏,不在十三年前小鎮的河畔青草地。

    方才的一切,只是夢。

    那個臣服於他魅力的少女,那雙迷蒙充滿控訴的眼眸,都只是夢而已。

    他坐起身,驚愕地發現自己腿間的腫脹--他竟因一場夢起了反應,多可笑!

    嘲諷的笑意才剛勾起,便迅速斂去,他下床,走進浴室沖澡,五分鐘後,穿著浴袍踏入客廳,打開酒櫃為自己倒了一杯加冰威士忌。

    晃了晃酒杯,他花了好片刻觀察冰塊在酒液間融化的美妙姿態,然後一仰頭,一口氣飲完大半杯。

    再斟滿後,他端著酒杯坐到沙發,拿起音響遙控器,按下開關,氣勢磅礡的喜多郎音樂立刻劃破靜寂,在室內翻騰起伏。

    他閉上眼,聆聽著剛買來的CD,想靜下心,可腦海裏盤旋的仍是久遠以前的影像。

    那一幕幕灰白影像,如此遙遠,如此黯淡,他早該遺忘。

    可偏偏,忘不了。在猝不及防間,過去的一切直追而來,像一道龍捲風,放肆地入侵他多年來為自己打造的城堡。

    他抵擋不了,只能憤怒。

    深深的、狂躁的憤怒,就像少年時代,他對自己身處的環境無能為力時所感受到的強烈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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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10:3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那年夏天,天氣很熱。

    雖然時序只是六月,算是初夏,但東臺灣的烈陽已放縱地四處肆虐,蒸出人間無數汗水。

    熱鬧的市區一角,銀白色的奔馳轎車在一間修車行門口停下,優雅的車身招惹過往行人羡慕的眼光。

    淩非塵卻視若無睹,仍然俯著身子檢視眼前那輛裕隆車的汽缸,汗水順著濃密的眉毛落下,他隨手一抹,幾許灰塵沾上臉。

    一個中年男子從奔馳車裏走出,吩咐迎上前來的修車行老闆--

    「老闆,幫我檢查一下。開起來很不順,老是熄火。」

    「可能是火星塞出了問題吧,我看看。」老闆點頭,走向奔馳轎車,打開前車蓋。

    老板正忙碌檢查時,奔馳後車門打開,盈盈走下一個少女。

    少女一身白色衣裙,襯得那張青春臉龐更加嬌嫩,清麗出塵。

    「小姐,妳怎麼下車了?」中年男子忙走過來,「這裏很髒的,妳還是回車裏坐吧!」

    「我想透透氣嘛,金叔。」少女嬌聲道,「老是待在車裏很悶的。」

    「可是……」金叔猶豫地掃了眼周遭髒亂的環境,擰起眉。

    「沒關係啦!」看出他的顧慮,少女淺淺笑了,「我只是看看而已。」

    「那小姐,妳千萬別摸這裏的東西,弄髒手就不好了:還有,妳就待在這裏,千萬別亂跑,迷路就不好了。」金叔苦著一張臉,想起前幾天他不過才離開幾分鐘,小姐便不見人影,害他找了將近一個小時,急得團團轉,差點想切腹謝罪。

    結果她只是到附近的書店買書去了--短短一條街,她竟也有本事走不回來,教他簡直無語問蒼天。

    「放心啦,金叔,這次我不會亂跑的。」彷佛看透他腦中念頭,少女不禁淺笑著保證道。

    「那最好了。」金叔這才稍稍放心,「小姐妳在這裏等,我去買飲料給妳喝。」

    「謝謝。」少女柔聲道謝,目送他背影離去後,水眸一轉,瞥向正辛勤工作的淩非塵。

    她走近他,好奇地打量這個年紀看來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他穿著一件說不上是什麼顏色的汗衫,上頭污點滿布,又是灰塵,又是油漬,一條牛仔褲也破破爛爛的,開了好幾道裂痕。

    是故意的嗎?她偏過頭,想起好友告訴她有很多男生喜歡穿有破洞的牛仔褲耍帥,但她一點也不瞭解衣服破了怎能稱得上好看。

    她眸光流眄,落在他低俯的臉龐。

    他戴著方頭巾,頭壓得低低的,但仍可看出他臉部線條剛硬,五官像刀刻,很挺,也很性格,雖然皮膚曬得黝黑,臉上也髒髒的,但長相頗為端正……

    「看什麼看!」

    正當她專心審視他臉孔時,他忽然抬起頭,兩道淩厲眸光射向她。

    犀利鷙猛的眼神像隕石,撞擊她柔軟的胸口,她心跳加速,不自覺後退一步。

    「對不起,我……」她倏地睜大眼,迷惑地望著他看來頗熟悉的臉孔。「你是……我們學校的嗎?我好象見過你。」

    淩非塵冷哼一聲,沒說話,戴上手套,拿起扳手。

    她不認識他一點也不奇怪,他恨恨地轉動著扳手,一朵從小被呵護在溫室裏的嬌花,怎會認識像他這種長在山野任人踐踏的雜草呢?她和他,本來就是雲與泥,不可能交會的兩個人。

    「你是高中生嗎?為什麼在這裏打工?」她柔聲問。

    她溫柔的語氣令他怒火更熾,忿忿然瞪她一眼。

    「修理車子好象很好玩。我可以看看你在做什麼嗎?」說著,她湊近身子,好奇地張望。

    一陣少女馨香襲來,令他心浮氣躁。「滾開啦!」他大掌用力推她一把。

    「啊!」她踉蹌一下,差點站不穩而跌倒。

    「小姐,妳沒事吧?」正捧著飲料回來的金叔忙趕過來,看到她胸前衣襟沾染上污痕,怒氣勃發。「少年仔!你這是什麼態度?」他厲聲責備淩非塵,飲料隨手一擱,便揪起他衣領,「竟敢對我們家小姐沒禮貌,我警告你……」

    「是我不好,金叔,你別這樣。」少女急忙勸開他。

    「可是他對妳沒禮貌啊!小姐。」金叔氣急敗壞。

    「是我先沒禮貌的,你不要怪他。」她靜定的神態自有一股嬌貴的威嚴。

    金叔只得放下雙手,「算你好運!小子,還不快跟我家小姐道謝?」

    淩非塵只叛逆地瞪著他,金叔再度氣上心頭,「你瞪什麼?可惡的小子,我今天非……」

    「別說了,金叔。」少女警告地睨他一眼。

    金叔只得悶悶地住口止手。

    她轉向淩非塵,「你叫什麼名字?」

    「我為什麼要告訴妳?」他不屑地撇嘴,神情挑釁。

    她卻不以為忤,友善地微笑,「我叫喬羽睫,羽毛的羽,睫毛的睫。你呢?」

    他不理她,逕自低頭繼續修理車子。

    望著他透出拒絕意味的冷峭身影,喬羽睫澄澈的瞳底,隱隱流過一抹失望。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他叫淩非塵。

    很好聽的名字。喬羽睫微微一笑,蔥白的手指撫過學生檔案上的照片,照片上,少年凜著一張臉,眼神陰鬱且倔強。

    他似乎很不快樂,就連照大頭照,也吝惜微笑。

    她輕輕歎息,垂下眸,細讀他的背景資料。

    他的母親四年前去世了,留下他和父親兩人相依為命,他從小就在這裏長大,住在山腳下最貧窮淩亂那一區。

    怪不得她不認識他。她的父母一向保護她,從來不許她踏入那塊夾在兩座小鎮間的灰色地帶,她從來不曉得那裏都住了些什麼人,也不知道那裏的環境究竟如何。

    她只聽說,住在那裏的人都不受歡迎,男人是煙槍酒鬼,女人下賤浪蕩。就連身為鎮長的父親,也很少涉足那一區,當然更不許她去了。

    小學與國中,淩非塵都在另外一座小鎮的學校就讀,兩年前才考上了這所高中的夜間部。

    是夜間部的學弟。喬羽睫合上眼,憶起那天在修車廠見到他時,他野性而叛逆的姿態,那麼具有強烈存在感的男孩,原來還比她小一歲……

    「喂!我叫你站住!」

    窗外,傳來一道銳氣淩人的吼聲。

    喬羽睫定了定神,掀開校長室的窗簾,往樓下校園望去。

    幾個人高馬大的籃球隊員,團團圍住一個身材瘦長的少年。她心一跳,認出那少年正是淩非塵。

    淩非塵斜睨包圍他的同學,一臉漠然。

    「你剛剛是什麼意思?」抱著顆籃球的籃球隊長怒斥,「不要以為投進幾個球就可以這麼囂張!」

    「是啊,這球場是我們日間部的,輪不到你們夜間部來跟我們搶,乖乖滾回你們夜間部去吧!」另一個籃球隊員跟著開口。

    「球場屬於全校同學,不是你們專用的,除非你們付錢包了場。」淩非塵冷聲道。

    「你說什麼?!這小子居然敢頂嘴!給我打!」

    籃球隊長一聲令下,幾個隊員一湧而上,不分青紅皂白地痛毆淩非塵。

    糟糕!打起來了。喬羽睫刷白了臉,連忙起身,像一隻蝶兒,舞起藍色百褶裙,輕盈地飛下樓,直奔籃球場。

    一個男教官先她一步,趕向打架鬧事的幾個男孩,高聲喝斥:「通通給我住手。」

    見教官大駕光臨,少年們識相地停住,放下拳頭,僵立原地。

    「怎麼回事?竟敢在學校裏打架?你們想記過嗎?」教官銳目一掃,逼得少年們個個都垂下了頭。

    忽地,教官淩厲的目光落在地上鼻青臉腫的男孩。「淩非塵!又是你。」教官擰眉,氣白了一張臉,「每次打架都有你的份!你究竟想怎樣?」

    淩非塵抬手拭去嘴角的血痕,不說話。

    他的沉默更加惹怒了教官,教官猛然對籃球隊員怒吼:「都給我滾!」

    「對不起,教官。」少年們匆匆道歉,一溜煙地閃離。

    教官這才轉向淩非塵,「你!跟我到教官室。」

    他站起身,倔強地揚起下頷,「為什麼要去?」

    「要你去就去!」

    「不是我的錯。」

    「我管你誰的錯,反正打架就不對!」

    「那為什麼他們可以不用去?是他們先找碴……」

    一記耳光甩回淩非塵的辯解,他撫著熱辣的臉頰,憤恨地瞪著動粗的男人。

    「跟我去教官室!」

    淩非塵冷傲地別過頭,教官氣極,伸臂正想揪住他時,一道纖麗的倩影驀地閃進兩人之間。

    「淩非塵,原來你在這裏。」她拉住他衣袖,「我一直在找你呢!」

    淩非塵愕然,想開口說什麼,她卻以一記眼神止住他。

    「羽睫?」認出眼前的少女,教官一驚。

    「李教官。」她回望他,甜甜一笑,柔聲道:「李教官,我媽媽說想跟淩非塵談談。」

    「校長?」李教官不敢相信,「她找淩非塵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耶。」她聳聳肩,嬌顏天真無邪,「她只要我把他帶去。」

    「這樣啊……」李教官軟化了口氣。就算心中有懷疑,但既然是校長千金主動開口要帶走這不馴的男孩,他也只能由她。

    「走吧,學弟。」沒給李教官反悔的機會,喬羽睫率先離開現場。

    淩非塵默默跟著她,沒想到她卻不往校長室走,反而來到保健室。

    「妳不是說校長要見我嗎?」他粗聲問。

    「只是藉口而已。」喬羽睫推開保健室的門,示意他跟進。「你受傷了,進來擦點藥。」說著,她左顧右盼,尋找護士身影。

    「阿姨好象不在耶。」她眨眨眼,思索幾秒後,逕自打開桌上的急救箱。「過來,我幫你上藥。」

    淩非塵一動也不動,她抬頭望他,柔聲道:「你嘴角還在流血,擦點藥比較好。」

    「我自己來。」他瞪她一眼,搶過沾上消毒藥水的棉花,粗魯地擦拭受傷的嘴角,嘴角生疼,他卻連眉也不皺一下。

    消毒、上藥、貼OK繃,一連串的動作一氣呵成,處理完嘴角傷口,他曲起手肘,同樣迅速料理擦傷處。

    喬羽睫呆呆看著他俐落無比的動作。「你常常受傷嗎?你擦藥的動作好快。」

    他僵住身子,眸光因她的問話不悅一涼。

    「沒錯,我是三天兩頭打架。妳有意見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她迷惘地望著他冷厲的眼。他的眼,好深好深,像宇宙黑洞,吸引人直墜。她呼吸一顫,把持不住狂亂的心韻。

    好奇怪,在他的逼視下,她竟覺得狼狽。

    「淩非塵,你……」她墨睫低斂,「你為什麼總是這麼生氣?」為什麼他看她的眼神,總是咄咄逼人?

    她深呼吸,鼓起勇氣追問,「我惹你不高興嗎?」

    「妳沒有!」他粗聲響應。

    「可你對我……」她小心翼翼地揚起眸,「你對我好凶。」她低聲道,並不是有意如此委屈,可胸口,自然而然漫開一股酸苦。

    從來不曾有人這麼對她。家人、朋友、同學,人人都當是她珍寶,她在學校裏甚至享有校花美譽,天天都有男同學搶著對她獻殷勤,排隊約她出去。

    不論男女,每個人都喜歡她,寵愛她,唯有他--

    「你討厭我嗎?」她問,凝睇他的眸淡淡哀傷。

    他愣住,不明白她為何問他如此孩子氣的問題。

    就算他討厭她又如何?她何必在乎?他只是個眾人眼中叛逆又古怪的少年啊!他身上總是帶著汽油味,外表總是髒亂,誰看了都忍不住輕蔑,巴不得離他遠一點。

    是!他是討厭她!因為她代表了他永遠也無法企及的上流社會。她是來自另一個階級、另一個世界的人,她高高在上,雍容華貴,享受最好的吃穿用度,就連穿在身上的學生制服,也比他亮麗整潔百倍。

    她從來不曉得對某些人而言,光是活下來便是一件艱困的事。

    他討厭她!厭惡極了!

    憤世嫉俗的怒火驀地狂燒,他一把將她推抵牆上,鋼鐵般的雙臂將嬌柔的她圈入自己勢力範圍。他暴烈的黑瞳像野獸,陰狠地望著自己的獵物。

    她透不過氣,容顏抹上淡淡驚懼。「你想……做什麼?」

    「妳說呢?學姐。」他邪問,拇指好整以暇地畫著她的唇瓣,玩弄獵物似地逗著她。

    她呼吸急促,粉頰一下子漫紅了。

    他眼神一變,黑瞳瞪著她嬌豔霞顏--怪不得同學們會捧她為校花,她真的長得很美,遭他戲耍的唇瓣,水潤得宛如櫻桃,教人想一口咬下。

    血氣沖上腦,他低頭,不顧一切地以唇攫住她的。

    「嗯……不……」

    喬羽睫抗議的低吟模糊逸出,他不理會,繼續啄吻她柔軟的唇,心跳在四瓣唇一次次相接間逐漸加速。

    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下體起了反應,也能感覺到她身子像果凍慢慢癱軟。

    她無法抵擋他。領悟到這一點後,他有些得意,卻有更多迷惘。

    純潔高貴的千金小姐竟任由一個醉鬼的兒子如此侵犯她--她是白癡嗎?

    一念及此,他驀地跳離她,幽冷的眸責怪地直瞪她。

    她眨眨眼,迷蒙的眸好半晌才恢復清明,然後,她像忽然驚覺自己做了什麼,羞慚地掩唇輕叫,轉身疾奔而去。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自那天後,喬羽睫與淩非塵兩人有好一陣子不曾再碰面。

    雖然一個就讀日間部,一個是夜間部的學生,本來就不易相遇,但將近一個月沒在學校看見她,淩非塵發現自己竟有些介意。

    以前就算彼此不相識,他總還能偶爾在校園裏瞥見她的纖纖倩影,可最近,他卻只能聽那些仰慕她的男同學碎碎念。

    「喬學姐從畢業典禮後,好象就不再來學校了。」

    「聽說她搬到他們家海邊的別墅去住了,專心準備聯考。」

    「她那麼聰明用功,一定能考上很好的大學。唉,離我們愈來愈遠了。」

    「聽你這口氣,好象很『哈』人家。」

    「難道你不『哈』?」

    「『哈』有什麼用?這麼漂亮又有錢的千金小姐,一輩子不可能看上我們的,就算交男朋友,我看也要像齊京那種白馬王子型的才夠格。」

    「別說了!提到齊京我就火。又帥又有錢,還樣樣都會,簡直讓人生氣!」

    「生氣有什麼用?人家就是厲害,就是強,你能怎樣?」

    「可惡!有錢人就了不起啊?」

    男同學們叨叨絮念,充滿不平意味的交談聽得淩非塵也怒上心頭。

    他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只是當耳邊聽著這些無聊對話,眼睛瞪著剛發下來的期末考卷時,一股莫名的難堪慢慢充塞胸口。

    滿江紅。他期末考的成績簡直不忍卒賭,若不是直接被炸沉,便是驚險地低空飛過,這麼難看的成績別說考大學了,能不能混畢業都還成問題!

    「媽的!」淩非塵低咒一聲,將幾張考卷揉成一團,往身後的垃圾桶拋去。

    上課的心情盡失,他背起書包就往教室外走,眾目睽睽下,他走得自在瀟灑,也沒人想喊住他。不過經過走廊轉角時,迎面而來的班導師倒是叫住了他。

    「淩非塵,你去哪里?還有一堂課耶。」

    「我請假。」他乾脆地回答。

    「請假也得先填假單。」班導師嫌惡地瞪他,「還有,你暑期輔導的費用到底什麼時候交?全班只剩下你一個了。」

    「我不參加輔導。」

    「什麼?你成績這麼差居然還敢不參加輔導?」

    班導師鄙夷的口氣刺傷了他,他下頷一凜,傲慢地頂嘴:「不參加就不參加,不行嗎?」

    語畢,他轉身就走,班導師在他身後氣憤地叫:「淩非塵,你如果不想念書以後就別來!沒人逼你來上高中。」

    他聽了,心一冷,步履更急了,像一陣風,瘋狂地逃離這座校園。

    的確,他不該來念高中的,即便是夜間部,各項繁雜的開銷也令他難以負荷,更何況,除了學雜費,他還必須挑起家裏的生活重擔,養那個鎮日除了喝酒,什麼也不做的父親。

    最近,他的酒鬼父親又染上了賭博的惡習,不時沖進家門來討債的街頭混混逼得他只能日以繼夜的打工。

    賺錢都來不及了,哪還有空閒的時間念書?自然只有放棄學校的課業了。

    早知無法兼顧,初中畢業那一年,他便該認清自己是什麼材料,直接進修車廠當學徒就罷了。

    偏偏他壓不下那股下甘心。就因為提早認清了這現實的社會,他比一般青少年更深切地體認「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真理。

    不讀書,他只能一輩子窩在窮鄉僻壤當黑手,就算有一天他開了自己的車廠賺大錢,他還是晉身不了所謂的上流社會,那些養尊處優的人們依然會拿不屑的眼光看他。

    面對像喬羽睫那樣的千金小姐時,他永遠會自慚形穢,因為她的衣著總是整潔,品味總是高尚,氣質更優雅得宛若天仙。

    她高高在雲端,而他只是一隻在爛泥裏打滾的癩蝦蟆。

    他恨這種感覺!

    接下來整個七月,他天天在修車廠幫忙,埋首於一輛輛汽車間,胸膛憤懣的火苗,不曾熄滅。

    什麼時候,他才能擺脫幫人修車的命運?什麼時候,他才能擁有自己的轎車?什麼時候,他才能甩開烙印在他身上的貧窮與卑賤……

    「阿塵,肚子快餓死了,吃飯吧!」老闆喚他,「你去幫大家買便當。」

    淩非塵脫下手套,雙手隨便在牛仔褲上一抹,接過老闆遞來的幾張百元鈔,連汗也不擦,就這樣走入仲夏午後。

    時間將近一點半,街上吃飯的人潮都差不多散去了,天際濃雲密佈,重重地壓下來,像隨時會跌落。

    雷陣雨前的徵兆,空氣悶得慌。

    淩非塵皺眉,過馬路往對街的餐廳走去,叫了幾個便當,正百無聊賴地等候時,一道嬌嫩的聲嗓驀地吸引他的注意。

    「不好意思,我不想去。」

    是喬羽睫!他身子一僵,轉動視線,果然見到不遠處她清麗的身影。在她面前,還站著個陌生男子。

    「一起來嘛,小姐。」男子嗓音充滿調戲意味,「我的車就停在附近,我帶妳去海邊兜風。」

    「可我是來找人的。」

    「找人可以待會兒再來。妳不是說還沒吃午飯嗎?這樣吧,我請妳吃飯。」

    「我不餓,謝謝……」

    「別這麼客氣,走啦!」男人由不得她拒絕,逕自拉著她就走。

    「喂!」她慌得白了臉,「你放開我。」

    男子當然不肯放,大手蒙住她的唇,使勁將她往寂靜的巷子裏拖。

    那傢伙想做什麼?淩非塵看得滿肚子火,迅速往兩人所在的方向奔去,冷硬的拳頭一揮,精准地重擊男子腹部,男子一聲悶哼,手臂鬆開了喬羽睫,身子則踉蹌往後一倒。

    趁他跌倒在地之際,淩非塵又連續狠踹幾腳,淩厲的攻勢像準備取他的命。

    「別這樣!」喬羽睫見狀,急忙拉住他,「你會打死他的。」

    淩非塵這才停住動作,轉頭怒視她,「妳是白癡嗎?遇到這種痞子直接閃人就好了,還跟他囉唆那麼多做什麼?」

    「我……」她像是被他的憤怒嚇到了,顫著唇,小聲道:「我只是跟他問路,沒想到他後來會那樣。」

    「問什麼路?妳家的司機呢?」他惡聲惡氣地問。

    「我……一個人出來的。」

    「什麼?」他擰眉,「妳一個人出來?」

    「嗯。」她點頭。

    他沒聽錯吧?淩非塵瞪大眸,不可思議地打量她。這走到哪里都非得有人帶、號稱天字第一號路癡的大小姐竟然孤身出門?

    她被他瞧得紅了臉,「我坐火車來的。其實不難,我只要到站下車,然後再問路……」

    「妳家的司機讓妳一個人出門?」他打斷她。

    「呃,我騙他我只是到隔壁鄰居家。」

    她說謊?這個模範生,乖乖牌美少女也會說謊?

    天空開始飄落細雨,在迷蒙微濕的空氣中,她的臉顯得更加清純可人。

    她斂下眸,不敢迎視他銳利的眼神,而他見她逃避的舉動,胸口忽然覺得窒悶。

    他怎麼了?她說不說謊,是不是一個人出門幹他什麼事?他何必為她窮緊張?

    他神色一冷,忽地一甩頭,大踏步走回餐廳,領了便當,付了帳,他一路走回修車廠。

    喬羽睫一路小跑步跟隨,細碎的跫音在他身後敲打出讓人心煩意亂的韻律。

    他陡然停住步履,旋過挺拔的身軀,氣勢淩人地逼臨她。

    「妳幹嘛一直跟著我?」

    「我……」她慌亂地眨眼,像受驚的兔子,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妳來市區總不會只是閒逛而己吧?不是說要找人嗎?去找啊!」他不耐煩地揮手,想趕走她。

    可她卻沒離開,站在原地,仰望他的眸滿是無辜,「可是我……」

    「妳怎樣?」

    「……我就是來找你的啊!」

    隨著清脆的嗓音落下,天際閃光一亮,劈下了今午第一道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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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10:4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驟雨,以磅礡的氣勢落下,伴隨著不定時的閃電與雷響,轟炸整個市區。

    喬羽睫站在門簷下,雙手環抱胸前,身子一陣陣發顫。

    她今天穿得不多,短袖碎花洋裝根本抵擋不了雷雨帶來的寒意,更何況她還站在戶外,涼風濕雨翩然襲來。

    她轉頭,煩惱地瞥了一眼躺在車輛底下的淩非塵。他似乎很專心地修理車子,對她窘迫的處境置之不理。

    他不許她跟進修車行,她只能孤身站在門簷下躲雨。

    車行的老闆和其它夥計看不過去,紛紛邀請她進屋避雨,可她一次次搖頭拒絕。在得到他的認可以前,她不想擅自闖進他的世界,因為對他而言,他們之間的邊界是清清楚楚的,不容她僭越。

    所以,她乖乖站在邊界等,等他願意主動敞開心城的大門。

    可為什麼,她會這麼想進去屬於他的世界呢?為什麼面對他無情的拒絕,她仍然不肯死心?

    望著簷外灰濛濛的雨簾,喬羽睫不只一次問自己:為什麼要傻傻站在這裏等?

    她不知道答案,只知道他是十八年來第一個讓她主動想靠近的人。

    從小,她就像個養在玻璃城堡裏的公主,每個人都寵愛著她,呵護著她,不肯她受一絲絲傷害。

    除了學校、親戚朋友家,她的父母幾乎不許她到任何地方,每回出門,也必得要有人跟著。

    這樣的溺愛與約束也造就了她幾乎毫無日常生活的能力,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就連在小鎮內她也經常迷路,「路癡」的封號名聞遐邇。

    長到十八歲,高中部畢業了,這還是她第一次單獨到市區,其它人只要半小時的車程,她比別人足足多了三、四倍的時間才到達目的地。

    一整個早上,她四處問路,憑著記憶中一點點印象好不容易才找到這家修車行。

    如此執著,只為了見他一面。

    為什麼?她自己也不懂。唯一明白的是這一個多月來,雖然她為了準備聯考日日埋首書堆,可他的影像卻總在她猝不及防間,浮現腦海。

    她忍不住要去想:為什麼他的眼神,那麼深邃而淩厲?為何他的神情,如此憤世嫉俗?

    為什麼他不像其它人一樣,把她當易碎的陶瓷細心捧著,反而毫無理由地凶她?

    為什麼他好象很討厭她,很恨她?可是在厭惡著她的時候,又那麼蠻橫地……吻了她?

    一念及此,喬羽睫濕冷的臉頰忽地暖熱起來。

    是的,這陣子最常縈繞她腦海的,便是那個石破天驚的吻--她的初吻。

    至今她還深深記得,當他啄吻著她的唇時,她全身如火焚燒的奇異感受,雖然很羞人,雖然很不應該,可那禁忌的、動人心魂的滋味依然強烈地震撼了她。

    她忘不了那個吻,忘不了他吻她時,那灼燙狂野的眼神……

    正當她思緒迷離時,一道銀亮的閃電陡地劈過她眼前,跟著,是一陣轟隆雷響。

    她嚇了一跳,驚呼一聲,直覺要閃避近在眼前的雷電,於是,她跳進了修車行。

    「嚇到了嗎?小姐。」見喬羽睫驚慌失措的神態,熱情的老闆急忙迎上前,「我早告訴過妳要進來躲雨,站在外頭多危險,雷公不長眼,會劈死人的。」老闆一面說,一面扶住她臂膀,「妳看看,妳身上差不多都濕了,再站下去要成落湯雞了。」

    「我……我沒事。」她尷尬地拂了拂沾濕的衣襟,明眸不自覺瞥向淩非塵。

    察覺到她猶豫的目光,老闆暸然,走向淩非塵,硬把窩在車底下的他給拖出來。

    「媽的!你這死小子!還要鬧彆扭多久?女朋友都已經站在這裏等你半小時了,你還想怎樣?還不理人?」老闆破口教訓。

    「她才不是我女朋友。」淩非塵硬著脾氣辯解。

    「是也好,不是也好,反正讓女孩子站在門口等就不對。」老闆繼續罵,一把將他推到喬羽睫面前,「今天放你假,你好好陪陪人家。」

    「老闆……」

    「再囉唆我開除你!」

    撂下狠話後,老闆轉身就走,順便帶走一干看熱鬧的員工,留這一對少年男女獨處。

    好半晌,兩人只是沉默對望,淩非塵抿著剛硬的唇,喬羽睫則心慌地攏著半濕的發綹。然後,淩非塵忽地轉身離開,喬羽睫愕然,正想叫住他時,只見他立刻又大踏步回來,將一條乾淨的毛巾拋向她。

    她接過,明白他的用意,不禁淺淺一笑,拿毛巾拭了拭沾上眉眼的雨滴,擰幹頭髮。

    雖然盡力整理了儀容,可她衣裳與秀髮微濕,整個人似氤氳在水霧中,讓她看來就像清曉一朵含苞的百合,嬌美而秀氣。

    他看著,有些呆了,一股莫名的渴望悄悄攀上心頭,佔領他胸臆。

    察覺他異樣的眼神,她揚眉,似乎在問他為什麼這樣看她。

    他急忙別過頭,「妳到底找我幹什麼?」他粗聲問。

    「我……呃,我有東西要給你。」她嫣紅著臉。

    「什麼東西?」

    「這個。」她打開雙肩小背包,取出一個包裝得很漂亮的禮盒。

    淩非塵蹙眉瞪著禮盒,「這是什麼?」

    「給你的禮物。」

    「禮物?」他愕然。

    「今天是你的生日,對吧?」她微笑,「這是送你的禮物。」

    送他的……禮物?他不敢相信地瞪著她,從小到大,不曾有人費心送他禮物,他甚至不記得自己過過生日。

    「妳怎麼知道我生日?」

    「我看過你的學生檔案。」她解釋,「上面有寫。」

    她調閱他的檔案來看?他更驚愕了,胸臆間的滋味逐漸複雜。

    「妳真對我這麼有興趣嗎?學姊。」他故意以諷刺的語氣壓下那奇特的滋味。

    「我想多認識你一點。」她細聲道,神情有些羞怯,可凝睇他的眸卻堅定不肯移開。

    那眼眸,好清澈,明亮得不似人間品質。那是一雙不知人間疾苦的眼,她不懂得是非善惡,以自己的標準看著他。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看到的,不是一個好男孩……

    勃然怒火竄起,他惡狠狠地瞪著她,也透過她澄澈的眼,冷酷地審判自己。他接過她送的禮物,粗魯地撕開包裝紙,取出一架模型滑翔翼。

    他瞪著栩栩如生的模型。她送他……滑翔翼?

    「為什麼?」他氣急敗壞地質問她。

    「你不喜歡嗎?」她刷白了臉,掩不住失望。

    「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我是問妳為什麼送我這種鬼東西?」

    「因為……我以為你會喜歡。」她小小聲道,斂下眸,「你不想要一對翅膀嗎?」

    他身子猛地一震。

    「我覺得你好象很想飛的樣子。」她繼續說,「那天我去高雄找我堂姊,她帶我逛百貨公司,我一看到這個模型就想到你,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這個禮物,所以才買下來。」她頓了頓,嗓音變得沙啞,「你不喜歡嗎?」

    他不喜歡嗎?他自問,握著模型的手竟有些發顫,

    他不想要一對翅膀,不想飛離這見鬼的地方嗎?

    他當然想!

    但不該是她來看透他隱藏的內心,不該由她道出他卑微的想望!不該是她!

    他舉高手,有股野蠻的衝動想用力摔碎模型,他想聽它碎裂的聲音,想看她驚慌的表情。

    他想傷害她。

    可,他卻吻住了她。

    攬過她纖腰,他霸道地俯首攫住她的唇,粗暴地蹂躪;她驚呆了,沒有反抗,也不迎合,像個布娃娃般僵著。

    不數秒,粗暴退去了,霸氣收斂了,他的吻溫柔起來,輕輕地、慢慢地摩挲著她柔軟的唇瓣,混合著汽油味的男性氣息侵擾著她的呼吸。

    可她沒有絲毫嫌棄或厭惡的反應,只是收攏一對宛如天使羽翼的眼睫,靜靜承受他輕柔的吻。

    直到他收束了理智,震驚地發現自己在她白皙的頰上留下淡淡污痕。

    他猛然後退一大步,瞪著她臉上那抹烏黑--那絕對不是該出現在她臉上的印記,嬌貴純潔的她不該任自己被弄髒。

    「怎麼了?」她訝異他的眼光,右手猶豫地撫上頰,「我臉上有什麼髒東西嗎?」

    的確是髒東西,是他讓她沾上的污痕!排山倒海的自我厭惡襲上心頭,他驀地旋過身。

    「喂!你去哪里?」她慌問。

    「洗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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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個炎熱至極的夏天,淩非塵與喬羽睫談起了屬於年少青春的戀愛。

    純純的、甜甜的,一點點溫馨,卻有更多浪漫的戀愛。

    為了避開她家人以及小鎮居民的視線,兩人偷偷地交往,每次約會,都選在隱密之處。

    接近小鎮外圍,往山區的小徑上,有一片濃密的樹林,林後,一方草地沿著河岸婉蜒。

    因為地處偏僻,又不在主要道路邊,這裏人煙稀少,除了偶爾來幽會的情侶,幾乎鎮日空曠曠的。

    於是這片林後的草地,便成了兩人秘密聖地,幾乎天天在此碰頭。

    他會挪開打工的時段,她則編藉口到同學家聊天聚會。雖然每回約會都得費盡心思,找盡藉口,且往往只能偷得短短一、兩個小時,卻仍阻止不了年輕男女彼此渴慕的心情。

    即便相聚的時間總是匆促,可對兩人而言,只要能和對方說說話,見到對方一個溫柔眼神,一個微笑,他們便有勇氣持續下去。

    這甜美的、禁忌的、絕不會受到任何祝福的戀情,他們只能依賴彼此找到對未來的信心。

    是的,未來的來臨多麼快啊!到了九月,她便要去高雄讀大學,借住親戚家,好幾個禮拜才能回來一趟。

    而他開學以後,要兼顧工作與課業,無暇也不可能前去探她。

    到了九月,他們只能分隔兩地,無奈相思。

    分隔兩地的戀情能繼續多久,兩人誰也沒把握,只能更珍惜現在,更珍惜難得能相處的一分一秒。

    「……你在看什麼?」

    這天黃昏,當喬羽睫來到秘密聖地時,淩非塵已經到了,他坐在河岸邊,膝上攤著一本書,正專注地研讀著。

    喬羽睫來到他身後,好奇地探頭望。

    「妳來了啊。」淩非塵放下書本,回頭迎向她盈盈笑顏。

    「你在看書嗎?」她在他身邊坐下,拿起書本,一瞧封面,「是數學?」秀眉一揚,「好用功哦!」

    他搶回數學課本,神情微微赧然。

    見他難得的表情,她有些驚訝,更升起一股逗弄他的念頭。「數學不是光用看的就能懂的,學弟,要不要我這個學姊教教你啊?」

    聽出她語中諧謔之意,他忿忿掃她一眼。

    「怎麼了嘛?人家也是一片好心耶。」她扮無辜,「我好歹也考上了中山大學,高二的數學還難不倒我。免費家教哦,不要可惜哦。」她星眸璀亮,對他俏皮地眨呀眨。

    他看了,又氣又愛,毫無預警地傾過身,堵住她水潤紅唇。

    「唔……」她迅速染紅了臉,「你、你幹嘛?」

    「一點小懲罰。」他啞聲道,又啄吻她嘴唇一記,「誰教妳在我面前端學姊的架子。」

    「你好無賴。」她瞋視他,「老是這樣偷吻人家,這是一個學弟該做的事嗎?」

    「妳還說!」俊深的雙目威脅地逼臨她,「再說我更不客氣了。」

    「你別過來。」她連忙往後退,躲開他偷香的舉動。

    雖然她也很喜歡親吻的感覺,但隨著兩人每一次親吻都比上一次更火熱、更失控,她逐漸有些害怕。

    她怕再不克制,遲早有一天她會對他獻出童貞。

    未婚失貞,在這純樸的小鎮,畢竟還是太過驚世駭俗的一件事,而她絕對無法承受眾人批判的眼光。

    「怎麼忽然想看數學?」她攏了攏微亂的秀髮,言歸正傳,「我以為你不愛讀書。」

    「誰說我不愛讀書?」他反駁她,眼神陰黯下來。「我承認我功課很差。不過我已經決定了,從下學期開始,我一定要用功讀書。」他堅定地宣稱。

    「你想考大學嗎?」

    「嗯。」他點頭,「我一定要考上。」

    「為什麼?」她不解,「一面工作,一面念書,不是很辛苦嗎?」

    「笨蛋!妳還不懂嗎?」他擰眉,為她的遲鈍抓狂,「如果我不上大學,妳認為我們兩個還會有未來嗎?」他伸手,扣住她下頷,強迫她直視他。「妳看看我,一個一無是處的窮小子!除了念書,我還有其它辦法找到出路嗎?」

    他必須上大學,必須賺很多很多錢,將來才可能配得上她。

    「你……是為了我才上大學的嗎?」她問。

    「為了妳,也為我自己。」他悶悶地回答。

    她微笑了,清澄的眸子漾著感動。她拉過他的手,讓彼此的十指緊緊交握。

    「你一定能做到的,非塵。我相信只要你願意,你可以做到任何事。」她說,看著他的眼充滿溫柔,與滿滿的信任。

    這樣的溫柔與信任震動了他,心臟怦然直跳,好半響回不了神。

    來自情人的信任,對每個男人而言都是極艱巨、極沉重的擔子,可沒有一個男人在挑起這擔子時會有一絲絲猶豫。

    因為這負荷,縱然沉重,卻也是最甜蜜的啊!

    於是從這天開始,淩非塵決定徹底改變自己求學的態度,不但打工時抓住每一個空檔讀書,回到家後也繼續挑燈夜戰。

    他坐車時讀書、吃飯時讀書,臨睡前也喃喃背著英文單字。

    這樣極端的用功,很快便引起了淩父的注意,每回心情不佳時,便拿來挑釁兒子。

    「做人要認分!什麼款的人有什麼樣的命,不要以為多念幾年書你就可以烏鴉變鳳凰了,我勸你免作夢!」

    對這樣的諷刺,淩非塵總是不予理會。

    淩父嘮叨了幾天後,見兒子還是捧著書本死讀,怒火更熾,再加上賭博又輸了,火上加油,索性發起飆來。

    「有時間念書幹什麼不去多兼幾份工作?明明知道家裏經濟不好,欠人一屁股債,還不快點出去做事賺錢?我養你這種不肖子有什麼用?」

    「你養我?是我養你吧!」淩非塵反唇相稽,「不要忘了你現在吃誰的,用誰的。」

    「好啊!你翅膀硬了,敢跟我頂嘴了!」遭兒子如此搶白,淩父氣不過,手中米酒瓶一甩,往淩非塵身上砸去。

    他起身想躲,卻還是遲了一步,左手臂讓玻璃碎片劃了一道傷口,汩汨地流血。

    他擰眉,「你幹什麼?不高興便可以這樣亂來嗎?我這只手臂要是廢了,還怎麼工作養你?」

    「廢了最好,像你這種不孝的死孩子,受點教訓是應該的!」淩父指著他痛駡,「我問你,你最近是不是跟喬家的死丫頭搞在一起?」

    他心一跳。「你……怎麼知道?」他們倆約會明明很小心翼翼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啦!我那天去市區找你,剛好看到她去修車廠找你。」淩父冷笑,「我告訴你,你不要以為自己把上喬家的千金小姐,就可以飛上枝頭,少奮鬥二十年了,我呸!」

    「我沒那麼想!」

    淩非塵握緊拳,漲紅臉。

    「你忘了嗎?你媽年輕的時候曾經被喬勝華始亂終棄,玩一玩就把她當破布娃娃丟了,不要了!你忘了嗎?」

    「我沒忘。」他咬牙。

    從小父母親就教他敵視有錢人,敵視喬家,灌輸他仇恨的觀念,他怎麼會忘?怎麼忘得了?

    「像他們那種有錢人根本不可能跟我們這種窮人認真的,都是年輕的時候玩玩而已啦!喬家大小姐要嫁,也會嫁給像齊家大少爺那樣的人,你啊,一輩子免肖想啦!」

    又是齊京!

    提起小鎮另一個家世良好、養尊處優的少年,淩非塵胸口妒火猛地燃燒。

    為什麼所有人都要將羽睫跟齊京配在一起?就算他們倆確實門當戶對又怎樣?不代表羽睫就一定會喜歡他啊!

    「她不喜歡齊京……」

    「她不喜歡齊京喜歡誰?你嗎?」淩父不屑地冷哼,「你別傻了!你不知道這些有錢人都是利益結合嗎?只要有錢,他們才不管那麼什麼感情不感情。我看那個丫頭好不到哪兒去,一樣自私自利又沒心肝!」

    「不許你批評她!」淩非塵怒吼。

    「反了反了!居然有兒子這樣跟老爸說話!」淩父大聲嚷嚷,酒意湧上腦,紅了眼,隨手抓起掃把便往兒子身上猛打。「你看我怎麼教訓你!不要以為我老了不中用了,你就能這樣跟我大小聲,老虎不發威,你把我當病貓!」淩父一面打,一面碎碎念,還故意挑淩非塵受傷處下手。

    「你夠了!別鬧了!」淩非塵決定自己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無理取鬧,搶過掃把,往地上一擲。

    「好啊!你現在長大了,不把我這個老頭放在眼底了。」淩父哇哇叫,坐在地上大哭,像個孩子般耍賴。

    淩非塵又是狂怒,又是無可奈何,深深瞪視父親一眼後,奪門而出。

    他邁開腿,以最快的速度奔跑,手臂的傷口陣陣抽痛,可他置之不理,任由鮮血沿路滾落。

    他不辨方向,像頭受傷的猛獸倉皇地奔馳於暗夜中,眼前視界一片蒼茫,正如他灰濛濛的未來。

    他的未來究竟在哪里?有沒有一點光明?或者,像今夜的天色一樣幽微黯淡?

    他究竟能不能逃離這一切?他真的能飛嗎?有一天,他真的能展翅飛翔,到那更美好的彼方?

    或者,他一輩子都會困在這裏了,困在這鳥不生蛋的鬼地方,困在貧窮與卑賤的處境裏!他是不是永遠被困住了?

    「啊--啊--」一聲聲不甘心的咆哮,隨著他憤然起伏的思潮,劃破黑夜寂靜的空氣。

    而在這狂亂悲憤的時候,她溫柔的話語忽地在他耳畔響起。

    我相信只要你願意,你可以做到任何事……

    是的,她相信他,羽睫相信他!她說他能擺脫貧賤,能飛離這裏,她甚至送給他一對翅膀,給他最大的支持與希望。

    「羽睫,羽睫--」他握著受傷的手臂,慌亂地喊著她的名。

    他要見她,他必須見她!只要她一句話,一個溫柔的眼神,他一定能重新凝聚勇氣,一定能找回崩毀的自信。

    只要見到她--

    他跑得更快了,拚了命地,往她家的方向奔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進了綠園鎮,來到鎮長宏偉端麗的府邸前。

    隔著雕花鐵門,他能見到裏頭燈火輝煌,也能隱約聽到樂聲人語,映著窗扉舞動的淡影,似乎暗示屋裏正舉行一場小型宴會。

    他望著,胸口忽然窒悶。方才支持他一路跑來此地的狂野衝動驀地消逸了,當他站在雕花門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與屋內的人身處於兩個世界時,只覺啞然。

    他究竟來做什麼?莫名的悵然哽住他喉頭,他咬緊牙關,感覺傷口更痛了。

    他靠著門牆坐倒在地,撕下T恤一角,草率地包紮過後,閉上眼,重重喘氣。

    良久,唇一啟,他嘶聲笑了出來。

    他像個傻瓜。一個強忍痛楚來到這裏,才發現自己不得其門而入的傻瓜。

    他想做什麼呢?難道他以為自己可以正大光明按門鈴嗎?難道他能抬頭挺胸,踏進屬於她的世界嗎?

    他不能的。不可能!

    他按住眼角,沙啞地、自嘲地笑著,好一會兒,當掛在天邊的銀月牙漸漸被烏雲隱去之際,他終於踉蹌站起身。

    回去吧!在他還是個一無是處的窮小子時,他沒資格來到這裏。

    他舉起沉重的步履,才剛前進幾步,鐵門忽地咿呀開啟,他連忙躲入門牆側陰影處。

    出來的是一輛深色轎車,BMW的標誌在月夜中依然閃亮刺眼。

    一張年輕的男性臉孔探出後車窗,五官端正到幾乎可以說漂亮的地步。

    是齊京!淩非塵身子一僵,瞪著與他年紀相仿的少年。

    「有空再來我家玩,齊京。」喬羽睫輕柔的嗓音揚起,「我爸媽都很喜歡你呢!」

    「妳還要我來?」齊京嘴角一揚,似笑非笑,「不怕伯父伯母硬要把我們兩個湊成一對?」

    「他們是隨便說說而已啦,你都已經有水蓮這個未婚妻了。」

    「是嗎?我怎麼感覺他們好象很認真?」

    「有嗎?」喬羽睫傻傻地問。

    齊京笑了,「就算不是我,他們也會想幫妳找別的好對象。比如說剛剛那個李廷傑,聽說他父親在台南開醫院,家世背景也很好,我看跟妳挺相配。」

    「你胡說什麼啊?」喬羽睫跺跺腳,紅了臉,「廷傑哥哥把我當妹妹看,我們才不是那種關係呢!」

    「現在不是,以後說不定就是了。」齊京淡淡地說,「難道妳敢說自己一點也不喜歡他?」

    「我當然喜歡廷傑哥哥啊!」

    「那就對了。」齊京神秘一笑,「好了,快進去吧,再見。」瀟灑地揮揮手後,他坐正身子,命令前座的司機開車。

    喬羽睫也跟著拉上鐵門,走回屋裏。

    確定四周恢復靜寂後,淩非塵才從陰影處慢慢走出來。

    他直挺挺地站著,瞪視著眼前堂皇的屋宇,表情陰晴不定。

    她居然耍他!在跟他交往的時候,居然還一心二用,跟別的男人糾纏不清--

    像他們那種有錢人根本不可能跟我們這種窮人認真的,都是年輕的時候玩玩而已啦!

    父親譏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緊緊咬牙。

    很好!她膽敢和他玩遊戲,他就有辦法反制!

    他不會讓她好過的。他要勾引她、玷辱她,讓她身敗名裂,讓她從高高的雲端墜落地獄,再也當不成小鎮居民眼中冰清玉潔的小公主。

    他一定會報復的,等著瞧吧!

    他邁開步履,冷著一張臉,頭也不回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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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那年夏天,她愛上了他,他的回報,是在奪去她童貞後遠走他鄉,狠狠擰碎她的心。

    喬羽睫翹首望天,憶起過去,眼神變得迷蒙。

    冬季的東臺灣,天空還是又高又遠,一望無際的澄藍,陽光溫柔地灑落,撫慰大地。

    她微微一笑。她喜歡這裏的冬天,不像溫哥華那麼寒冷,她也喜歡這裏的山水,壯闊中見秀麗。

    她還是喜歡這個小鎮。

    雖然那一年,她等於是在流言蜚語無情的追擊下,逃離了這裏;雖然那個夏天,她好痛好痛,痛到以為自己永遠不會痊癒。

    但她,還是痊癒了,還是回來了。

    「媽媽。」小女孩甜蜜地喚她,抱著一籃剛洗好的衣服,「我把衣服拿來了。」

    「謝謝。」喬羽睫回過神,順了順剛剛掛上的白床單,轉頭望向小女孩。

    她戴著一頂棒球帽,穿著運動服,被陽光曬成蜂蜜色的小臉甜美,滿溢青春氣息。

    她是喬可恬,她的女兒。

    「怎麼又換上運動服了?」喬羽睫接過女兒遞來的衣服,掛上曬衣繩。「妳該不會還要出門吧?」

    「嗯,待會兒要去打球。」喬可恬笑。

    「又去?早上不是才在學校練過嗎?」

    「可是難得禮拜天,不出去玩很可惜嘛。」

    「整天往外跑,功課做完了沒?」喬羽睫板起臉,端出母親的架子,「你們導師前幾天打電話給我,說妳最近成績又退步了。」

    「哎唷,人家才退步一咪咪而已。」喬可恬耍賴地吐吐舌,「是老師太緊張了啦。」

    「數學考五十分叫作退步一咪咪?」喬羽睫拆女兒台,「還有社會跟自然,聽說也是不及格?」

    「只是小考嘛。我發誓,段考一定會用功讀書。」

    「念書要從平時做起,考試前臨時抱佛腳有什麼用?今天不許妳出門了,乖乖留在家裏溫書。」

    「啊--不要啦--」喬可恬哀號,「人家已經答應同學要教她們打棒球了,不能食言啦!」

    「我說不行。」喬羽睫還是這麼一句。

    「拜託啦,媽,做人別這麼絕情嘛。」喬可恬拉住母親的手臂搖晃,「我答應妳,晚上回家一定念完書再睡覺好不好?讓我出去玩啦!媽,媽咪,親愛的漂亮媽咪。」小女孩一聲聲撒嬌地喚著。

    喬羽睫聽了,噗哧一笑,實在拿這鬼靈精的丫頭沒辦法。

    「好吧,要去可以,先幫媽媽曬完這些衣服。」

    「Yes,madam!」喬可恬立正站好,俏皮地行了個童軍禮。「我就知道媽媽最善良最溫柔了。」敬完禮後,她眨眨晶亮的眼,不忘送給母親一句甜言蜜語。

    「妳啊,」喬羽睫俯下身,捏了捏女兒圓圓的臉頰,「就一張嘴甜。」

    「所以說媽媽真聰明、真厲害,幫我取對了名字。」喬可恬繼續甜言蜜語。

    不簡單。這孩子長大後絕對一流的,不把男人哄得團團轉才怪。

    喬羽睫又好氣又好笑,「妳啊,怪不得妳乾爹那群棒球隊的孩子全聽妳的話,原來妳都是這樣哄人的啊!」

    「才不是呢!我幹嘛要哄那些臭男生啊?」喬可恬不屑地撇撇嘴,「我是以實力折服他們。」

    「實力?」

    「打棒球的實力囉。」喬可恬得意洋洋,「老實說,像我棒球打得這麼好的女生,全臺灣『寥寥可數』啦!」用罷成語,她又朝母親討好地笑了笑,「我這句成語用得很不錯吧,媽。」

    喬羽睫笑。「妳可別拿這個去妳乾爹面前現,只不過一句普通成語嘛,如果妳連這都不會用,他不氣死才怪。」

    「呵呵,其實乾爹早就快受不了我啦,他老說我的國文程度有夠差,丟他的臉。」

    「妳還好意思說。」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嘛,人要勇於面對自己的缺點--嘖,我太帥了,居然又用了一句古人說的話,Yes!」喬可恬雙手一拍,振臂鼓勵自己。

    見女兒這寶樣,喬羽睫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這十幾年啊!要不是有這小女孩,她真不知自己的人生是否還能刷上幸福的玫瑰色。

    她笑著,如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傳出小小的院落外,驚動了-輛慢慢駛過的白色跑車。

    跑車似猶豫地停了兩秒鐘,然後才靜靜滑過爬滿藤蔓的木門前,在斜對面一扇華麗的雕花鐵門前停下。

    喬可恬好奇地跑到門口張望,「哇!媽,妳來看,好棒的跑車!是法拉利耶,今年的新款,我上個月才在雜誌上看到的。」

    連哪一款她都知道?喬羽睫搖頭,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女兒。

    別的小女生是捧著八卦雜誌當追星族,只有她女兒拿棒球跟汽車雜誌當寶貝。

    「咦?他開進外公外婆以前的房子了耶。」喬可恬驚喊,回過頭來看著喬羽睫,「媽,中介公司真的把房子賣掉了!」

    「當然要賣掉囉。」喬羽睫應道,「房子空空的沒人住豈不浪費?」

    「可是外婆不是說她考慮要買回來嗎?她不是說,可能要從溫哥華搬回來住嗎?」

    「她不會搬回來的。妳舅媽又生了一個小貝比,妳外婆好高興,才捨不得離開呢!」喬羽睫笑,「她只是說說而已啦,大概在國外住久了,想臺灣吧。」

    話說八年前,她父親因病去世,母親便決定把這裏的房子賣了,移民到溫哥華跟他們兩姊弟一起住。

    當年這棟三層樓高的別墅是讓一位富商買下來送給他情婦住的,如今兩人鬧翻了,房子也再度轉手。

    花了幾個月重新裝潢,看來新屋主終於入住了。

    「好可惜哦。我偷偷去那間房子裏看過一次,裏面好大好漂亮呢,花園裏還有秋千,好棒哦。」喬可恬讚歎。

    「怎麼?妳不喜歡我們這間房子嗎?是不是覺得太小?」喬羽睫問女兒。

    「不是啦,我當然還是喜歡我們這個家啊,人家只是覺得好奇,不知道是什麼人搬進那裏住。他在這附近工作嗎?」

    「我想應該只是買來當渡假別墅吧。」

    「嗯,我想也是。」喬可恬點點頭,忽地一拍手,「媽,妳說我們要不要去拜訪新鄰居?」

    「拜訪鄰居?」喬羽睫一愣。

    「對啊,表示一下禮貌嘛。」喬可恬笑容滿面。

    喬羽睫望了女兒一會兒,「我看主要是想滿足妳的好奇心吧!」

    「嘿,被妳識破了。」喬可恬不好意思地摸摸頭,「人家真的很好奇嘛。」

    「好吧,過幾天我們去拜訪一下。」喬羽睫點頭,晾完最後一件衣服,「妳約了同學幾點打球?」

    「糟糕!」喬可恬驚呼一聲,看了看表,「遲到了!」她喊,跑回客廳背起早就準備好的背包,「我走囉!」

    匆匆向母親道別後,她立刻跳上腳踏車。

    「小心點!」喬羽睫追出院落,對著女兒的背影高喊,只見她拚命踩腳踏車,與風爭速,一下子便不見人影。「這孩子……」她略微無奈地歎息。

    她搖搖頭,轉身走回屋裏前,忍不住往斜對面的豪宅瞥了一眼。

    在陽光映像下,那仿歐洲風格的屋宇顯得格外金碧輝煌。不知道是什麼人搬進了她從前的家呢?

    聽說幾個月前就有好奇的鎮民不停向中介商打探,可對方卻說買主堅持不許對外透露他身分。

    好神秘啊!該不會是某個孤僻老人,躲到這兒來隱居吧?

    她隨意猜測著,卻沒太深思這問題,聳聳肩,進屋,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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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買下了這間宅邸。

    十多年前,他只能在屋外徘徊遠眺,不得其門而入的宅邸,如今他支票一簽,大大方方進駐。

    從前怎麼也不敢奢望走進來的豪華宅邸,如今他買來當渡假別墅,一年也許住不上幾天。

    多有趣!淩非塵薄唇一揚,似笑非笑。

    有時候這世界的倒錯吊詭,這世事的變化多端,真令他備覺諷刺,也以此自娛。

    一個當年人人喊打的窮小子,現今搖身一變為功成名就、冷酷無情的大律師,只要手腕一翻,便可能牽動整座小鎮的命運。

    他真的期待,期待鎮民們明天在活動中心見到他時,臉上的表情。

    是震驚?不屑?抑或擔心害怕?不管是哪一種,肯定精采絕倫。

    他笑了,啜了口勃根地紅酒,閑閑躺落沙發,看著對面牆上一幅意境悠遠的水墨畫。

    說實在,他個人並不是太欣賞中國的水墨畫,太溫文,不夠犀利,他自認沒有那種謙沖的品味去領略其意境。

    要不是看上這幅畫擁有無限的增值潛力,他不會買下它。

    不過既然買了,他就預備好好削上一筆,臺灣和日本分別有一個收藏家對這幅畫很感興趣,而他有把握,周旋於兩造間,最後的勝利者絕對是他。

    高超的談判本領,並不是每個律師都具備,而他的委託人,最欣賞的就是他這一點。

    所以當「雙城集團」的老闆吳清發在這樁遊樂園開發案遇上棘手問題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希望他能說服那些不肯讓出土地的頑固居民。

    「隨便你用什麼手段都可以,總之我明年初一定要動工。」吳清發設下最後底線。

    為了某種原因,他毫不猶豫地接下這案子。但因為忙別的訴訟案,他讓事務所內一向與他默契良好的莫語涵先來瞭解情況,她來了幾天,遇上曾與她有過一段情的男人,結果落荒而逃。

    他承認,要求她先行前來這個小鎮是帶著點私心,因為他很想知道,她跟那個曾與她有所牽扯的男人重逢後,會是怎樣一種反應。

    他在做一個小實驗。

    不過,沒想到那麼尖刻倔強的語涵,面對年少時期不成熟的愛戀,也只能宣告投降,黯然逃回臺北。

    她的反應令他失望,卻也更堅定他回來小鎮的決心。他不會跟語涵一樣,他告訴自己,經過這麼多年,再遇到當年令他魂牽夢縈的女人,他不相信自己還會動心。

    他不會的。因為他對那個女人只有厭惡,只有恨。

    而且他相信,她對他,也只會是滿滿的恨。

    兩個彼此憎恨的人,在重逢時,會是怎樣一個景況?他發現善於嘲弄的自己,竟然頗有興趣。

    高舉酒杯,淩非塵將杯中物一仰而盡,接著站起身。

    面對占滿玄關半面牆的玻璃鏡,他挑剔地審視鏡中的形影。服貼的短髮,俊雅的五官,一身名牌休閒服,帥氣清爽。

    他走出宅邸,對花團錦簇的園子視若無睹,拉開鐵門,以一種閒逸的步伐緩緩走入暮色。

    夕陽西斜,將他修長的影子拉得更長,來到之前曾開車經過的藤蔓木門前,他停下來。

    那時,院落裏傳出笑聲,而他立即認出是她的聲音。

    沒想到她住得離他如此之近。這些年來,他從不允許自己去打聽她的近況,直到幾個月前中介商與他接觸,他才知道喬家早在多年前賣掉了房子,移民溫哥華。

    他一直以為她在溫哥華,後來才輾轉聽說她又回到了小鎮,語涵回臺北後,又告訴他,她有個女兒。

    她結婚了?那她是跟老公、孩子一起搬回小鎮的嗎?他真懷疑,在當年他那樣毀壞她的各節後,鎮上還有哪個男人敢娶她?是哪個白癡?

    他冷酷地掀了掀唇,伸手,按鈴。

    沒人響應。他又按了一次,這回過沒幾秒,一道輕柔聲嗓穿過門扉--

    「來了!請等一下。」

    他靜立等待,沒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繃緊身子。

    匆忙的腳步聲傳來,跟著,木門咿呀開啟。

    怎麼一點警覺心都沒有?居然問都不問就開門了!他擰眉。

    「哪一位?」她從陰影中走出來,霞光一下子染上她容顏,為那清麗的小臉增添幾許嫵媚。

    他的胸膛,毫無預警地被什麼猛撞一下。

    她還是這麼美……不!她甚至更美了。褪去了少女的嬌氣,如今的她,完完全全是一個成熟的婦人。

    雖然只穿著簡單的白罩衫與碎花長裙,可那細緻的肌膚,那窈窕的身段,以及她全身上下隱隱約約透出的母性氣質,讓夕照下的她美得像一首古詩……

    該死的!她居然還是讓他自慚形穢。

    她抬眸,巧笑倩兮,「請問你是……」唇畔笑痕一斂,她眨眨眼,瞳光在一瞬間沉黯下來。

    她認出了他。

    他收握了手,掌心隱隱冒汗。「嗨,好久不見。」他冷淡地打招呼。

    「……好久不見。」她猶豫地應答,迷惑地看著他,似乎正確定自己是否認錯了人。

    「妳沒認錯。」他嘲諷揚唇,「是我,淩非塵。」

    她默然,斂下眸。

    他在心底讀秒,惡意地計算她還要多久才會爆發,指責他、痛駡他,要他這個無情無義的負心人滾離她的視線。

    她會像個潑婦指著他鼻子尖聲叫囂嗎?雖然他很難想像從前那麼溫柔文雅的一個女孩會這麼做,不過仇恨畢竟會讓一個人顯露最壞的一面。

    他等著看。

    可他沒想到,他等到的,竟會是一個淺淺的、溫暖的笑容,她看著他,就像看一個多年不見的老友,看一個在外漂泊多年,終於倦然歸鄉的遊子。

    「歡迎回來。」她柔聲道,側身讓出一條過道,誠摯地邀請他,「要不要進來坐坐?」

    他震驚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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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喝什麼?普洱茶好嗎?」

    喬羽睫一面在廚房裏忙碌,一面揚聲問坐在客廳的男人。

    她打開櫥櫃,拿下裝著桂花普洱的茶葉罐,又找出幾包乾果零食,裝在幾個小盤子中。

    然後,在把所有東西放上託盤後,她靜靜站了一會兒。

    心跳加快了嗎?呼吸不順嗎?她閉上眼,檢視自己是否有任何異狀,最後,滿意地發現一切如常。

    沒事。她不禁微笑了。多年來,她曾不只一次幻想若有一天與他再重逢,她會如何面對。

    她會緊張嗎?會恨他嗎?會狠狠痛駡他一頓嗎?會不會到了現在,她仍然無法原諒他當年對她所做的一切?

    就在幾分鐘前,當她乍然認出他那一刻,她有了答案。

    她不緊張,不恨他,情緒穩定。她已經不在乎了。

    她端著託盤來到客廳,擱上茶几,玻璃壺裏的水正巧煮滾,她倒出熱水,溫了溫茶壺,打開茶葉罐。

    桂花芬芳的香氣襲來,她動作忽地一頓,抬眸徵詢淩非塵意見。

    「你喜歡桂花普洱嗎?」

    他不語。

    「男人好象都不喜歡喝這種茶耶。溫泉說過,這茶葉花香太濃了,根本顯不出茶葉的味道。」她喃喃道,又問他,「還是我泡烏龍茶給你喝?」

    「……隨便。」他有些不耐,「什麼都好。」

    「那就烏龍好了。」她回到廚房,找出一罐上好的凍頂鳥龍茶,沖了一壺。

    淩非塵默默望著她熟練的動作。

    不一會兒,茶杯裏己盛上澄黃的液體,她端起茶杯,禮貌地遞給他。「請喝。」

    他默默接過。

    她也為自己斟了一杯,在他對面沙發坐下。她啜了一口溫熱的茶,微笑問:「那之後你去了哪里?」

    他一愣,似乎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沉默許久,才硬著嗓音回道:「臺北。」

    「一個人去嗎?」

    「當然。」他冷淡地說,「我半工半讀,考上大學,畢業後考取了律師執照。」

    「所以你現在是律師囉?」

    他點頭。

    「真了不起!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成功。」她讚歎。

    他不敢相信地瞪著她。她在做什麼?竟然稱讚他?莫非有意諷刺?可那雙澄透的眼,看不出一絲絲揶揄或嘲弄,有的,只是完全的真誠。她真心為他的成功高興?

    他捏緊茶杯,「我是雙城開發案的代表律師。」

    「你是雙城的律師?」她蹙眉,「所以你是回來勸鄉親賣地的?」

    「沒錯。」

    「哦。」聽聞他的立場,她有些失望,秀眉深鎖。

    「妳好象不贊成雙城的開發案?」

    「嗯。」她坦然點頭,「我覺得他們的開發案太粗糙了,會對環境造成很大的影響,我不希望小鎮的水土保持被破壞。」

    「原來妳是環保主義者?」他冷笑。

    「也不是這樣啦。我只是不希望從小長大的地方被破壞了。」

    「別告訴我妳還愛這裏的風土人情。」他望著她,嘲諷地道。

    她揚眉,「為什麼不?」

    「妳忘了嗎?當年鎮上的人是怎麼批評妳的?」

    當年,在她失身給他卻被鎮上的人發現後,他們一個個指著她罵無恥、不要臉,責怪她敗壞小鎮善良風氣--他不相信她能忘了這些。

    「我當然記得。」她微笑,「不過事情已經過去了。現在大家都對我很好,沒人再提起那件事。」

    「所以妳也當沒這回事?」他用力放下茶杯,略略提高了聲調。

    她嚇了一跳,瞥他一眼,「你怎麼了?你看起來好象很生氣。」

    淩非塵沉下臉。他當然生氣,因為她的反應和他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她沒罵他,不責怪他,甚至連一句惡言也沒,好似過去的一切已是昨日黃花,雲淡風清。

    「妳不恨我嗎?」他直瞪著她,極力壓下那股慢慢佔領胸臆的煩躁。

    「我為什麼要恨你?」她覺得可笑。

    裝傻嗎?他眼神陰森,「因為我對妳做出那種事。因為我上了妳後,轉身就走,把妳一個人丟在這裏。」他一字一句,故意用一種粗魯的口吻說道。

    「啊!」櫻唇一牽,她揚起一種自在的弧度。「我曾經怨過你,不過我後來就瞭解了,你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的?」他瞇起眼。

    「你只是沒辦法面對壓力而已。」她柔聲道,「我們那時候太年輕了,發生了那種事,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怪你,我想你那時候一定很慌。」

    所以她便原諒了他?淩非塵驀地站起身,他握緊拳頭,下顎抽緊,臉色陰晴不定。

    他是故意的,根本不是她所以為的那樣。他故意引誘她,故意毀她名節,故意在小鎮流言沸沸揚揚時,孤身遠走他鄉。

    一切都經過精密算計,他希望她恨他,他要她恨他!

    可她……居然一點也不恨。她原諒了他,還在他面前露出事不關己的笑容。

    他痛恨那樣的笑容!他轉過身背對她,心海波濤洶湧。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她能在他面前笑得如此溫暖、如此漫不在乎?

    為什麼她一點也不恨他?是因為……她老公嗎?

    他咬緊牙關,黑眸冷冽地梭巡屋內。這幢兩層樓的小屋,雖然空間不大,但佈置得溫馨可愛,頗有歐洲鄉村風味。

    可他對屋內處處可見的巧思視而不見,他看到的,只是一間簡陋狹小的房子。

    這就是那個男人能給她的東西嗎?這麼毫不起眼的一棟房子?這麼與他剛買下的豪宅天差地別的小屋?

    就這麼平凡的物質生活,她也能笑得那麼幸福開心?

    他繃著全身肌肉,眼光銳利掃視,試圖從客廳裏擺放的幾張生活照找出那男人的身影。

    可沒有!他看到的只有她和一個小女孩--那該是她的女兒吧!

    他走過去,拾起矮櫃上的相框細瞧。女孩的長相清甜,歪戴著棒球帽,看來活潑開朗,眉目之間有幾分像她。

    「這是……妳女兒?」他放回相框,從齒縫間迸出問話。

    「是啊!」

    「妳什麼時候結婚的?」

    「……很久了。」她低聲答,聽得出來不想多談。

    而他心頭莫名的怒火更熾。「沒想到經過那件醜聞後,還有男人願意娶妳。」他譏誚地評論,旋過身,觀看她的反應。

    他預期會看到一張扭曲的、受辱的臉孔,可映入眼底的容顏,仍然平靜溫和。

    「我女兒很可愛吧?她跟同學出去打棒球,應該快回家了。」她嫣然一笑,愉悅的神態像沒聽見他的有意侮辱。

    他忽地感覺挫敗。

    多年來他無論是面對委託人、同事或者訴訟對手,從來都是氣定神閑,穩居上風。在法律界百戰百勝的他,幾乎淡忘了年少時期曾深深糾纏他的憤怒與無力感。

    可與她重逢不過片刻,過往的一切便如狂風暴雨,朝他直擊而來。

    恍惚間,他彷佛又成了那個一無是處的窮小子,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他高攀不上的千金小姐--

    他輸了。

    如果他曾經將與她的再次相遇,視為法庭上一次交鋒,那麼,他輸了。

    而且,一敗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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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11:23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壞男孩回來了!

    流言以綠園鎮中心那座活動中心禮堂為起點,經過短短一個白天,到傍晚,已然傳遍全鎮每一個角落。

    那個從小住在貧民窟,有個酒鬼父親,愛打架、鬧事,還跟當年的鎮長千金扯出一樁醜聞的壞男孩淩非塵回來了。

    他這次回來,是代表雙城集團前來推動開發案,他會不擇手段,非要那堅決不肯賣地的四戶人家讓步。

    之前,另一個女律師莫語涵來到時,全鎮鎮民就已經分裂成兩派,一派為了發展經濟,極力主張開發,另一派為了保護環境,死命抵擋開發。

    今晨,淩非塵一場報告,更激化了兩派的對立。

    他聰明地拿出許多別的鄉鎮發展觀光的實例,報告他們這幾年生活水平如何提高,所得如何巨幅成長。

    他還把台東的地圖放大,標出涉及此次遊樂園開發案的綠園鎮和鄰近兩個小鎮的地理位置,不知是否經過算計,他故意將這三座小鎮放在地圖某一邊,讓他們與另一邊早就全力發展觀光的其它鄉鎮呈現對立狀態。

    「你們會被邊緣化。」他淡淡警告,就這麼一句話,簡潔卻犀利。

    而且他說的是「你們」。

    聽過他的演說後,與會的鎮民都強烈感受到他的冷酷與堅決。

    他已經不把這裏當成他成長的家鄉,對他而言,綠園鎮只不過是這項開發計畫裏不可或缺的棋子,他不會去關心一顆棋子有沒有自己的自由意志,他要他們全數遵從他委託人的意志。

    他會以最強悍的方式取得他想要的土地,就這麼簡單。

    「他是來報復的。」鎮民們如此耳語。

    因為他們以前曾經排擠他、虧待他,所以他今日挾怨來報復。

    為了達到目的,他究竟會使出什麼可怕的手段?鎮民們有些擔憂。

    他會故意去挑撥本來就對立的兩派嗎?他會在鎮裏掀起什麼樣不可預料的波瀾?

    他們一直是這麼單純的鄉下人,能防得了一個都市人的機心嗎?而且,還是充滿復仇意念的機心。

    他們擔憂且害怕。

    他們是該害怕。淩非塵冷漠地想,他慢慢開著車,白色法拉利的車子在這個純樸的小鎮顯得時髦而囂張。

    做一名律師,有很多方式能為客戶完成任務,他可以扮演一個慈祥溫和的好人,突破對方的心防,也可以用高壓淩厲的態度,造成恐怖感。

    而這一回,他打算馬鞭和胡蘿蔔並用。

    法拉利優雅地在一戶人家前停定,這是一間傳統的三合院,占地不算小,一對姓李的堂兄弟分別帶著家人住在這裏。

    兩個堂兄弟表面上看來感情不錯,可他們的妻子卻對彼此看不過眼。

    有意思。淩非塵低著頭,最後一次閱讀莫語涵為他摘記的重點,她已經對這戶人家做過基本的調查,也找到了一些可以突圍之處。

    他下車,趁著堂兄弟出外工作的時候,前來拜訪他們的妻子。

    他先找到堂哥的妻子,遞出名片。

    「李太太妳好,我是雙城的律師,敝姓淩,淩非塵。」

    李太太接過名片,猶豫地看他一眼,用著生硬的臺灣國語說道:「你是來談賣地的事吧?可是我先生不在……」

    「哦,我知道。剛剛另一個李太太跟我說過了。我只是想既然來了,也順便來拜訪妳一下。」

    「另一個李太太?」李太太狐疑地瞇起眼,「你是說阿義的牽手淑真?」

    「是啊。」淩非塵點頭。

    「她跟你說了什麼?」李太太問,忽然察覺自己還沒請客人坐,趕忙先請他坐下,「你看我多失禮,歹勢啦。我倒杯茶給你喝。」

    李太太斟了杯熱茶,遞給他,然後在他對面坐下,「淑真跟你說了什麼?」

    「也沒什麼。」淩非塵慢條斯理飲了口茶,「就說一些家常瑣事,隨便聊聊。」

    「她有沒有……嗯,她沒提到我吧?」李太太故做輕鬆地問。

    淩非塵沒立刻回答,看了李太太一眼,狀似有些猶豫,幾秒後才微微一笑,「她說妳是個好嫂子呢,很照顧這個家。她說要不是妳裏裏外外張羅,這個家說不定會亂成一團。」

    「沒有啦,啊我們家阿文個性比較軟一點,我當然要多幫他注意一些事。」李太太客套應,可這客套裏,隱隱藏著機鋒。她打量淩非塵,深信他並沒有說實話,淑真肯定跟他嚼了不少舌根,只是他不好意思說出來。

    「是啊,是啊,妳辛苦了。」淩非塵讚美,「我們這些在臺北待久的男人都知道,現在像妳這種賢慧體貼的女人真的不多了呢!」他黑眸凝定著她,深邃溫煦中卻又隱約帶著幾分邪氣,形成一種女人難以抵抗的男性魅力。

    李太太臉一紅,「妳太誇獎了啦,淩先生。」

    「不是誇獎,是實話。」淩非塵笑,「就說這賣地的事……」他一頓,神色尷尬。

    「怎麼?」李太太察覺不對勁,她蹙眉,「是不是淑真說了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他故意輕描淡寫,「只是她說妳本來想賣的,只是因為李先生不願意,所以妳一切尊重他意見。」

    「淑真說我想賣地?」李太太臉色一變,拉高嗓音,「我哪有?」

    「對不起,是我說錯話了。」淩非塵趕忙陪笑道歉。

    「你不用道歉,淩先生。」李太太氣呼呼地,「我只是要跟你把話說清楚,其實想賣地的是淑真,這個女人是都市來的,一點土地觀念都沒有,只想著多分一點錢。」

    是嗎?原來如此。淩非塵不動聲色地消化這有趣的情報,臉上卻做出尷尬表情。「不好意思,李太太,都是我太多話了。這樣吧,既然李先生不在,我改天再來拜訪好了。」他連聲致歉,起身離去。

    只是挺拔的身軀剛走出這家廳堂,穿過院落,又悄悄閃進另一家廳堂,找到另一個李太太。

    類似的戲碼,在不同的場所上演,而他都是點到為止,沒過於挑動分化。

    裂痕既然已產生,他未來有太多機會見縫插針,不必急於一時。

    離開李姓人家後,他又前去拜訪了另一戶人家,同樣機敏地尋找人性的弱點,准確切入。

    到夕陽西下的時候,他決定今日的行程到此為止,白色法拉利駛到鎮中心一家超市。

    他停妥車,不顧行人好奇的眼光,逕自走進超市,推著一台購物車,購買食物與日常用品。

    結束在生鮮區的巡禮後,他推著車子來到調味品區,卻聽見了架子另一側三姑六婆的閒話。

    「妳聽說了嗎?那個淩非塵回來了。」

    「淩非塵?誰啊?」

    「妳忘了嗎?那個死酒鬼老淩的兒子啊!他好愛賭的,到處欠賭債,連我老公都被他倒了幾萬塊。」

    「啊,妳是說住在貧民窟那個老淩?」

    「對,就是他。說起來他雖然可惡,也有點可憐,他那個不肖兒子十幾年前不是逃家了嗎?後來老淩得了肝癌,他兒子光是寄錢回來,一次也沒回來看他,老淩就這麼孤孤單單在醫院病死了。」

    「既然老爸都死了,那個淩非塵還回來幹嘛?」

    「妳不知道嗎?他是雙城集團的代表律師,來勸人家賣地的。」

    「嗄?他是律師?」

    「我老公說他看起來就是一副冷血的模樣。聽說他在臺北很有名氣,賺很多錢。我看他賺的一定都是見不得光的黑心錢……」

    三姑六婆碎碎念,拿他不堪的過去對比他風光的現在,評語一句比一句狠辣,毫不留情。

    淩非塵淡漠地聽著,手上挑選調味品的動作未停。這些言語的利刀顯然並未剌穿他身上防護的盔甲,他面容平靜,情緒無一點起伏。

    直到他聽見另一道溫婉的聲嗓--

    「別這麼說他。王阿姨,周阿姨。」那道嗓音的主人輕聲說著,像沁涼的流水,撫慰乾渴的大地。「他沒妳們想像得那麼壞。他小時候家裏窮,現在好不容易成功了,我們應該祝福他。」

    是喬羽睫!淩非塵僵住身子,不敢置信地聽著這為他辯護的話。他掌心冒出汗,差點抓不穩手中一瓶牛排醬,趕忙將它拋入推車。

    「……羽睫!」遭她直言點破兩人的氣度狹小,王、周兩位婦人都有些尷尬。「妳怎麼也在這裏?」

    「我來買菜。」她柔聲道,「恬恬吵著要吃牛肉壽喜鍋,我打算晚上做給她吃。」

    「這樣啊~~呃,妳別誤會,我們剛剛也不是故意要說人壞話啦,只是大家都說,淩非塵是回來報復的,他不懷好意。」

    「他為什麼要報復?」她問,「這裏是他的家鄉啊!」

    「哎,這個嘛……」兩個婦人被她輕淡的反問弄得愈發尷尬起來,急忙轉開話題,「對了,妳不是說要做牛肉壽喜鍋啊嗎?那趕快去生鮮區那邊看看,今天牛肉有打折哦,我也買了一些,妳瞧瞧,顏色很不錯吧!」

    「真的耶,好象很新鮮。」

    「妳也趕快去搶吧,晚了可能就賣光了。」

    「好,那我就先去那邊看看。謝謝。」喬羽睫推車離開。

    王、周兩位婦人見她走遠了,又開始嚼舌根。

    「妳記得吧?十三年前,她跟那個淩非塵做那檔事被逮到。」

    「對對對,我想起來了。年紀那麼小就那麼不檢點,真不害臊,怪不得她爸氣得要死。」

    「她到今天還幫他說話,她是不是還對他有意思啊?」

    「說不定哦。人家都說寡婦最耐不住寂寞,不能一天沒男人……」

    接下來兩人又說了什麼刻薄閒話,淩非塵已經完全聽不到了,他只掛念一句話。

    她是寡婦。

    這麼說,她丈夫已經過世了?他推車繼續前進,平靜無痕的面具在思潮狂亂起伏間,一點一點崩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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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羽睫走出超級市場時,天空微微飄著雨。

    她提著購物袋,有些煩惱地看著乍然陰暗的天色,猶豫數秒後,她踏入雨幕。

    她在人行道上尋找自己的腳踏車,可天生方向感不好的她,迷糊地搞不清究竟停在哪兒,左右張望了一會兒,還是無法決定該往那邊走。

    經常迷路的她已經習慣自己的胡塗,發現車子不見了,倒也沒太緊張,靜立在原地,閉上眼仔細回想。

    方才她從圖書館下班後,騎著自行車直接往超市來,圖書館是在靠加油站那個方向,所以她應該是把車子停在加油站與超市之間。

    想明白之後,她張開眼,左轉,才剛前進兩步,一輛白色跑車倏地擋在她面前。

    車門打開,淩非塵下車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說地搶過她手中沉重的購物袋。

    「我送妳回去。」他說,也不等她反應,直接把購物袋丟進後座。

    她愣了一下,「不、不用了,我騎車來的,自己可以回去。」

    「妳騎機車?」

    「不是,腳踏車。」

    「下雨了,妳想一路淋雨回去嗎?」他陰沈著臉。

    「只是毛毛雨……」

    「我送妳!」

    「你--」她還想拒絕,可一看他下頷緊凜,臉部的線條顯得那麼剛硬,便知他情緒不好,不容人與他多爭辯。

    於是她點頭,讓步。「那好吧。謝謝你。」

    上了車,淩非塵發動引擎,喬羽睫則從皮包裏找出面紙,擦拭遭細雨染濕的發和臉。

    擦得差不多後,她隨手拿一條方巾將微濕的發束成俏麗的馬尾,一綹不聽話的發溜出來,她輕輕將它撥回耳後。

    這一連串動作,她做得自然,無意間流露的嫵媚卻勾惹淩非塵的心。

    他收回視線,十指緊扣方向盤,幽暗的眸裏是對自己心猿意馬的強烈不滿。

    「對了,我一直忘了問你住在哪里。」她完全沒感覺到他的緊繃,偏過頭,微笑望他,「你住鎮上的旅館嗎?」

    「我住……妳對面。」

    「嗄?」

    「我是妳的新鄰居。」他淡道。

    她愣了愣,「你的意思是,我家以前的房子是你買下的?」

    「不錯。」他看她,幽深的眸像在評估她的反應。

    「啊,原來就是你。」她一怔,想起自己之前毫無根據的猜測,不禁輕輕一笑。

    「妳笑什麼?」他攏眉。

    「沒有。我只是……我昨天還在想搬進來的究竟是什麼人呢,原來是你。」明眸笑意盈盈。

    他的劍眉更加收攏,「妳好象……一點也不在意?」

    「在意什麼?」

    「我買下了妳家從前的房子。」他一字一句,從齒縫迸出。

    她怔然看他幾秒,「那有什麼不好嗎?我很高興買下來的人是你啊!」

    「妳很高興?」他瞪她,不可思議。

    「總比被某個富商買去金屋藏嬌好吧?」她幽默地眨眨眼,「我想你的品味應該比他們好很多。我聽說他們之前還把客廳的牆刷成粉紅色的,不是真的吧?」

    「我不知道。」他冷硬地回答。

    他根本不在乎之前的裝潢是怎樣,當初他一聽說那是喬家的房子,二話不說便買下來了。宅邸的格局擺設一點都不重要,他在乎的只是他有能力買下喬家從前的房子。

    他在意的只有這點,可她,卻似乎一點也不以為意……莫名的狂躁攫住他,一種從昨日延續而來的挫敗感,正逐漸加深。

    他真的不解,為什麼她的反應完全跟他想像的不一樣?

    他板著臉默默開車,送她到家後,他幫她提購物袋進門,擱上廚房邊的餐桌。

    「謝謝。」她溫聲道謝,打開購物袋,一一取出裏頭的食材與物品。

    他陰鬱地站在原地,想離開,可雙腿不知怎地卻動不了。

    他瞪著她在廚房裏忙碌的身影。這廚房好小,就連他只是站在門口看,也覺得自己好象佔據了過多空間。

    可雖然空間狹隘,她卻一副很自在的樣子,在裏頭回旋自如。

    他看著她將食材拿保鮮膜包好,分門別類放入冰箱,她似乎很習慣廚房事務,動作輕快俐落。

    他看著,眼眸一黯,胸膛隱隱滾過某種說不出的渴望。忙碌的倩影,在他眼底逐漸淡出,卻在他心版逐漸烙印。隱約之間,他看見在無數深夜裏獨坐的自己……

    「你怎麼了?」察覺他異樣的眼神,她忽地停下動作,迷惑地看他。

    他心神一凜,抿唇,「我只是沒想到妳對廚房的事好象挺熟悉的。」

    「啊,你沒聽說嗎?廚房是一個女人的王國啊。」她笑,粉頰淡淡刷紅,看來有幾分豔,卻更嬌。

    像朵玫瑰。他呼吸一緊。「……我以為千金小姐不進廚房。」

    「我喜歡做飯。」她笑道,「也許你會笑我,可是我真的很愛看我女兒吃我做的飯時臉上的表情。」

    什麼樣的表情?他好想問。很幸福、很滿足的表情嗎?

    「看照片上,妳的女兒好象很活潑。」

    「太野了。」提起愛女,喬羽睫笑容更甜,搖著頭,雖是抱怨,可語氣卻仍帶著一個母親獨有的寵溺。「你看現在都快六點了,她還沒回來,又不知跟同學跑哪兒瘋了。」

    「她經常很晚回家嗎?」

    「這孩子就是愛玩,不愛讀書,我也拿她沒辦法。」她半無奈地歎息,可唇畔笑痕依舊。

    她很疼這個女兒。任誰都能輕易看出她對孩子的滿腔愛意,那小女孩,想必是她現在生活唯一重心。

    「這孩子看來跟妳以前很不一樣。」他澀澀評論,微帶嘲諷。

    「她的確跟我不一樣。」她低聲道,頓了頓,眼眸慢慢蒙上一層不可解的迷霧。「我也不希望她跟我一樣。」

    他蹙眉,總覺得她這話裏有什麼弦外之音。

    她卻沒給他機會深入挖掘,忽地仰起頭,笑問他,「對了,你要不要留下來吃飯?我今天晚上要做牛肉壽喜鍋哦。」

    他心一震。「妳……請我吃飯?」

    「還是你今天晚上有約?你跟人約了一起吃飯嗎?」

    「……沒有。」

    「既然如此,就留下來一起吃飯嘛。我剛好介紹你給恬恬認識,她一直說想認識那個神秘新鄰居呢。」

    她要介紹女兒認識他?她不但不恨他,沒指著他鼻子破口大駡,甚至還邀他留下來吃晚餐,讓他認識她女兒。

    她不恨他,一點也不恨……

    「為什麼?」他喃喃自問。為什麼她對他如此寬宏大量?為什麼她活得這麼好,這麼開心?為什麼?!

    「你剛剛說什麼?我沒聽清。」她追問他。

    淩非塵緊緊咬牙,「為什麼這裏這麼小?」他手一揮,指了指占地不大的室內空間。「這房子。妳不覺得住起來太小了嗎?」

    她愣愣地看他,不明白他為何看來如此煩躁。「不會啊!」

    「妳不是習慣了住大房子?」像那幢他剛買下的豪宅,像喬家在海邊的別墅。

    「這裏很好。」她微笑,「樓上還有三個房間呢,夠我們住了。」

    他瞪視她燦爛的笑顏,胸口怒火一揚,喉間一陣乾渴。「他就只能給妳這種生活嗎?」

    「什麼?」她不懂他問什麼。

    「我說妳嫁的那個人!」他繃著嗓音,「他就只能買得起這間小房子給妳們母女住嗎?」

    「啊,他……」笑容斂去了,她眨眨眼,彷佛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他這個問題。

    「他死了,對吧?」他沉著臉問她。

    她猶豫一會兒,默默點頭。

    「是不是因為他死了所以妳們才過得這麼苦?妳媽跟妳弟呢?他們為什麼丟下妳在這邊受苦?他們應該把妳接回溫哥華!」他低咆。

    他在氣什麼?喬羽睫顰眉。「因為我不想去溫哥華啊!」她溫聲解釋,「而且恬恬也一直吵著要來臺灣。她很喜歡這裏的風土人情,我們都覺得住在這裏很好,很開心,並不覺得苦啊。」

    「妳說這樣的日子不苦,很開心?」他眼神陰鷙地瞪她,無法相信她的說訶。「住在這麼鄉下的地方,擠在一間這麼小的房子,還得自己買菜,自己下廚,沒事還要讓那些無聊的三姑六婆在背後嚼妳舌根!妳竟然覺得這種生活很好?!」

    她懂了,他是在為她擔心。想通這點,她的心湖一陣溫柔蕩漾。

    「你可能以為我還是從前那個養尊處優、什麼都不會的大小姐吧?」她凝睇著他,微微笑著,笑得那麼柔,又那麼自信。「可是我已經是人家的媽媽了。我喜歡做菜,喜歡照顧我的女兒,我也很喜歡這間房子,雖然小,可是讓我跟恬恬兩個人住已經很夠了。你知道恬恬房間裏開了個小小的天窗嗎?她好喜歡睡前躺在床上看星星、看月亮呢!她也喜歡每天早上醒來,打開窗戶呼吸新鮮空氣。這房子裏的一切,都是她跟我一點一點親手佈置的,我們很喜歡這裏。」

    她很喜歡這間小房子,對他買下的豪宅毫不留戀;她很滿意現在的生活,對過去也毫無懷念。她完全超出他意料之外,完全脫離他的認知--

    淩非塵緊握拳頭,一股奇特的驚慌陡然在他胸膛漫開,他猝不及防。

    「妳為什麼要幫我說話?」他狠狠瞪她,莫名有種想撕毀她笑顏的衝動。「剛剛在超市,妳為什麼要幫我說話?」

    「啊,你聽見了嗎?」她望著他蒼白的臉,直覺想安慰他,「你別介意。她們是因為不瞭解你,所以才那麼說,而且你這次回來的身分又這麼敏感……」

    「妳是白癡嗎?」他驀地打斷她,激憤的烈焰在眼中狂熾,「她們說的沒錯!我本來就是回來報復的!我恨這裏,恨這裏每一個人!妳懂嗎?」

    她靜靜望他,不說話。

    她幹嘛用這種眼神看他?她看他的樣子就好象她完全懂得他對這個小鎮,對鎮上的人,對他曾經歷的過去的憤恨不平。

    她憑什麼用這種眼神看他?「妳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他怒吼,「妳以為自己很瞭解我嗎?妳根本不懂!」

    「我懂。」喬羽睫平靜地開口,平靜地看著他,「我知道你很恨這個小鎮,我知道你不喜歡鎮上的人。他們過去的確對你很糟,我知道你一直很想脫離這個地方。」她淺淺一笑,「你成功了,不是嗎?你離開了這裏,努力闖下一番事業,你是有資格回來這裏炫耀。」

    淩非塵僵立原地。她的話,一字字,一句句,都像落雷,精准地劈進他的心,銅牆鐵壁堆砌的心城,頓成焦土。

    「妳……」他在幹什麼?他連話都快說不出來。「妳……不要以為自己很瞭解我。妳知道十三年前那件事是我故意的嗎?我是故意勾引妳跟我在樹林裏做那件事的!我希望有人發現,我也希望他們看到後大肆宣揚,把妳打到萬劫不復的境地!妳知道嗎?」

    她不知道。她刷白了一張臉,連唇色也白了,唇瓣輕輕顫抖。

    「你、你說什麼?」

    「我說我是故意引起醜聞的!因為我恨妳,我想打擊妳,我要妳也嘗嘗被人瞧不起的滋味!妳懂嗎?」他憤然的逼問從齒間迸出,「懂嗎?」

    她沒說話,手扶著廚房流理台,藉以穩住忽然虛軟的雙腿,她緊緊抓著流理台邊緣,用力到指節泛白,眼眸無神地對著窗外。

    窗外,暮色已沉,細雨在暗夜裏紛飛。

    這麼晚了,恬恬在哪里?怎麼還沒回來?她想,情緒逐漸狂亂。

    「恬恬,恬恬……」她喃喃喚著女兒的名。她沒時間去細想淩非塵方才吐露的話,她的女兒到現在還沒回家,她只關心恬恬的安危。

    「我得打電話找人。」她低語,踉蹌地邁開步履,逕自從站在廚房門畔的男人面前走過,當他不存在。

    她來到客廳,顫手摸索著電話,剛執起話筒,一道清脆的聲嗓及時將她從沉淪的邊緣拉回。

    「媽媽,媽咪!我回來囉。」是喬可恬。她精神飽滿的聲音聽來多可愛,宛如天籟。「我告訴妳哦,我在樹林那邊撿到一隻野鳥耶。牠的翅膀受傷了,我帶牠去看醫生……」

    興致勃勃的報告一頓後,喬可恬睜大眼,突然發現家裏多了一個陌生男人,而且兩個大人之間的氣氛似乎很古怪。

    她轉向淩非塵,正想說些什麼,喬羽睫忽地拿著一條毛巾趕到女兒身邊,擦拭沾滿一身濕潤的她。

    「瞧妳,全身都濕了。等一下馬上放熱水洗澡,不然會感冒的。」她叮嚀女兒,拿毛巾抹她的臉。

    「媽,我自己來啦!」喬可恬有些尷尬,搶過毛巾,「人家不是小孩子了。」她不情願地哪噥,一雙清亮的眼望向淩非塵,「叔叔,你是誰啊?以前沒見過你。」

    淩非塵沒答話,意味深刻地看她許久,才清了清喉嚨,啞聲道:「我是……」

    還來不及表明身分,喬羽睫便搶先道:「他是我們的新鄰居,就是妳很想認識的那一個。」

    「啊,原來你就是那個開法拉利的人?」喬可恬一陣興奮,眼睛更亮了,「你的車子很酷呢!叔叔。」她贊道,又問:「你特地來拜訪我們的嗎?」

    「是啊,他來問候新鄰居。」喬羽睫再次替他開口,她拉過女兒,近乎焦切地將她往樓上推。「先去洗澡吧,恬恬,出來再說。」

    「哦,好。」喬可恬點頭,又瞥了淩非塵一眼,「那叔叔,我先去洗澡囉。」她有禮貌地告退。

    見女兒上了樓,喬羽睫才轉向淩非塵,她望著他,眼瞳裏蘊著太多複雜情緒。好半晌,她才低聲開口:「你可以離開嗎?今天晚上我恐怕沒辦法招待你。」她苦笑。

    他沒說話,怔怔望她。他達到目的了,這是他們倆重逢以後,他第一次在她臉上看見動搖與難堪。第一次在她笑容裏看到濃濃苦澀。

    他應該很高興。

    可為什麼,他的胸口,卻那麼空空落落,彷佛被人挖去了一大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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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11:43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窗外,依然細雨霏霏。

    這場突如其來的小雨,似乎沒有很快停歇的跡象,夜風從窗扉吹進幾許涼意。

    總算有點冬天的感覺了。

    餐桌上,陶鍋在電磁爐上緩緩沸騰著,鍋裏的食物看來很可口,綻出溫暖的香t飄。

    喬可恬深深吸了一口。「哇!好香,一定很好吃。」她開心地端起飯碗,舀起鍋裏的湯汁淋在白飯上。

    「吃點牛肉。」喬羽睫舉箸夾起一片牛肉,在生蛋汁裏蘸了蘸,擱到女兒碗裏。

    「謝謝媽媽。」喬可恬道謝,拿牛肉拌飯一吃,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感動地瞇起來,「好好吃哦!」

    喬羽睫微笑望著女兒滿溢幸福的表情。

    「媽媽也快吃啊!」喬可恬催促她。

    「嗯。」她點頭,也夾起一片牛肉。

    「對了,媽媽。」喬可恬一面吃,一面問,「剛剛那個叔叔為什麼不留下來吃飯?」

    喬羽睫動作一頓。

    喬可恬沒察覺她的異樣,繼續追問:「那個叔叔長得很酷呢,就跟他開的車子一樣。他人怎麼樣?妳都跟他聊了什麼?」

    「沒什麼,隨便聊聊而已。」

    「他人好嗎?」

    「還……可以吧!」喬羽睫斂下眸,端起水杯,飲了一口。

    「他是一個人搬來的嗎?他結婚了沒?有沒有小孩?」

    「呃,恬恬。」眼見女兒的好奇心愈來愈旺盛,喬羽睫趕忙轉開話題,「妳剛剛不是說撿到一隻野雁?」

    「對哦。」喬可恬這才想起應該詳細報告這個大消息。「我告訴妳,媽媽,那只野鳥好可憐呢!牠翅膀不知道被什麼割傷了,流好多血,醫生說幸好我及時把牠抱過去,不然牠可能會死。」

    「醫生幫牠處理傷口了嗎?」

    「嗯。我本來想帶牠回來,可是醫生說要讓牠在診所裏休息幾天。」喬可恬說,忽地仰頭,期盼地望向母親,「媽,我可以養牠嗎?」

    「什麼?」喬羽睫愕然。

    「牠一定是迷路了。」喬可恬說,小臉滿是不忍,「我想牠一定是跟同伴飛來臺灣過冬,可是受傷迷路了。我們收留牠好嗎?」

    收留野生動物?喬羽睫猶豫。「我想應該有什麼野鳥保護協會……」

    「不要啦,我想養牠。媽媽,媽咪,讓我養牠好不好?」喬可恬甜甜道,又開始發揮撒嬌本領。「妳沒看過牠,牠真的長得好可愛呢!」

    「這個嘛,我們再看看好了。」喬羽睫沒有讓步,「妳會養野鳥嗎?連要喂牠吃什麼都不知道……」

    「我會去圖書館查。」喬可恬保證,「媽媽不是說過嗎?我們要學會善用圖書館。」她燦笑。

    喬羽睫歎氣。

    「好啦,媽媽,讓我養牠啦,好不好?」

    「先吃飯吧!」拗不過女兒的撒嬌攻勢,喬羽睫只得再度轉移話題。「妳不是一直吵著要吃牛肉壽喜鍋嗎?這可是媽媽特地為妳煮的。」

    「我知道,媽媽最好了,我好愛妳。」喬可恬不忘甜言蜜語。

    「妳哦……」喬羽睫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只能搖頭。

    這個鬼靈精!有時候她真拿她沒辦法。

    當年要不是有這孩子……憶起過往,喬羽睫忽地惘然,明眸蒙上水霧。

    那時候的傷口,她本以為已經完全痊癒了,可偏偏,今晚淩非塵又添了一刀。

    胸口,還是有點痛。

    「怎麼了?媽媽,妳在想什麼?」發現她不對勁,喬可恬張大眼細看她,這才看清她眼眶有些發紅。「妳眼睛紅紅的!」她驚叫,「妳剛剛哭過嗎?」

    「沒、沒有啊。」喬羽睫連忙收束迷蒙的思緒,唇角勉力牽起微笑,「可能是剛剛切洋蔥,熏到的吧!」

    「真的是因為洋蔥的關係嗎?」喬可恬不相信。十二歲的女孩,某些時候還是很敏感的。「是不是因為剛剛那個叔叔……」

    「別傻了!」喬羽睫阻止女兒胡思亂想,「人家來拜訪是禮貌,沒事惹我哭幹什麼?妳別亂猜了,快吃飯吧!」

    「是--」喬可恬挨駡,好不情願地嘟起小嘴,長長應了一聲。

    可表面上服從,心裏畢竟不服氣,她默默扒飯,一面暗自決定改天一定要去拜訪那個神秘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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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非塵望著突然來訪的小客人。

    她是喬羽睫的女兒,穿著吊帶牛仔褲,反戴棒球帽,瀟灑的打扮帶著男孩的帥氣,可懷中抱著野鳥的姿態卻又顯得那麼女孩味。

    「這是燕行鳥。」注意到他目光所在,小客人主動解釋,「你瞧牠,長得有點像燕子吧?所以叫燕行鳥。我是到圖書館查書才知道的,牠不是冬候鳥,是夏候鳥,從南半球飛過來的。我猜牠可能是要飛回家的時候受了傷。」她說,憐惜地摸了摸懷中的燕行鳥。

    對她的介紹,他並不怎麼感興趣,面容冷淡。

    她卻絲毫不介意他的冷淡,仰起頭,甜甜朝他一笑。「你好,我是你的鄰居,我叫喬可恬,你應該記得吧?那天晚上我們見過。」

    「我記得。」他蹙眉,注意力被她的姓給吸引。「妳姓喬?」

    「嗯。」她點頭。

    「跟妳媽的姓?」

    「對啊!」喬可恬笑,「你一定覺得奇怪吧?我媽媽說是因為我爸爸是入贅的,所以我才跟她的姓。」

    喬羽睫死去的丈夫是入贅的?為什麼?淩非塵臉色陰晴不定,咀嚼這情報。

    「我可以坐下嗎?」喬可恬指了指客廳內柔軟的沙發,「一直站著很累耶,而且我也想喝杯飲料,可以嗎?」她期吩地看著他。

    他無法拒絕,點頭應允。「妳坐吧。想喝點什麼?」

    「你有冰可樂嗎?」

    他從冰箱裏取出一瓶保特瓶,斟了一杯遞給她。

    「太好了!」喬可恬開心地接過,「媽媽不准我喝太多冰飲,可是我好愛喝呢!」她喝了一大口,瞇起眼,發出滿足的歎息,「好棒哦!好好喝。」

    他看著她宛如貓咪般、既慵懶又俏皮的表情;心一動。怪不得喬羽睫說她最愛看她女兒享受料理時的表情,確實很可愛。

    「你不喝嗎?」喬可恬問他。

    他搖頭,在另一張沙發坐下。

    「你看起來是個很嚴肅的人。」女孩認真看著他,「我聽說你是律師,是為了那個遊樂園開發案來的。」

    「嗯。」

    「鎮上好象有很多大人不喜歡你們來,我媽媽也說你們的開發案可能會破壞環境--你們會嗎?」

    女孩以一種單純而天真的口吻問他,他答不出來。

    「我去圖書館找資料的時候,看到書上說臺灣可以讓候鳥棲息的地方愈來愈少了,如果環境都被破壞了,那我們以俊就都見不到像小燕燕這種候鳥了。」

    「小燕燕?」

    「這是我幫這只燕行鳥取的名字。」喬可恬拍了拍懷中野鳥的頭,甜甜問他:「好聽嗎?」

    「還不錯。」

    「真的嗎?」

    「嗯。」

    「Yes!」她眼睛發亮,「我就說嘛。之前媽媽還笑我,說我取名字都不用心,亂取一通。」看了看懷中可愛的小動物,她忍不住又漾開大大的笑容。「其實你的名字真的很好聽,對不對啊?小燕燕。」

    淩非塵出神地看著喬可恬天真地跟一隻野鳥對話。

    「你不像個壞人,叔叔。」她忽然抬起頭,很認真地打量他,「之前那個莫阿姨也被好多人罵得好慘。可是我跟莫阿姨玩過生存遊戲,她很和氣啊,看起來是個好人。」

    語涵跟她玩生存遊戲?淩非塵瞪大眼。那個尖酸刻薄的語涵?

    「你看起來也像好人。」喬可恬繼續說,「不但讓我這個『不速之客』進來,還請我喝可樂。」她頓了頓,望向他的眼眸燦亮,「我這個成語沒用錯吧?」

    成語?他愣了愣,她是指「不速之客」吧?他點頭。

    「Yes!」喬可恬看來很樂,雙手舉高懷中的燕行鳥,啵了牠柔順的羽毛一記。「我又用對了成語,很厲害吧?小燕燕。」她得意地說。

    淩非塵愕然望她。

    她眸光一轉,看出他的驚訝,忽地有些不好意思,臉頰淡淡刷紅。「你別笑我哦,叔叔。因為我來臺灣讀書才兩年,國語還不是很好,所以才……」她吐了吐舌。

    他深思地看她,「妳回來臺灣才兩年?」

    「嗯。我從小在加拿大長大的,跟外婆、舅舅、舅媽他們一起住。」

    「那妳爸爸呢?」他試探。

    「他在我出生後不久就過世了。」喬可恬坦然回答,對失去父親這件事顯然並無太大遺憾。「我從來沒見過他。」

    倒是淩非塵,反應比她還激動。「妳從沒見過他?」

    「對啊!」

    他倒抽一口氣。「那照片呢?」他急急追問,「妳見過妳爸的照片嗎?」

    喬可恬搖頭,「媽媽說她搬家的時候不小心弄丟了。」

    騙人!淩非塵眼色一沉,直覺這是藉口。

    她真的結過婚嗎?真的有那個男人存在嗎?該不會……一個令他心驚的想法忽地閃過他腦海。他震驚地瞪著坐在他面前,長相清甜的女孩。

    這孩子該不會是……

    「妳今年幾歲?」他粗聲問。

    「我十二歲了。不過只念小學五年級,因為我語言程度還趕不上其它同學,所以……」

    接下來她還說了些什麼,淩非塵完全沒聽清。他飛快地轉動著腦子,思索著「十二」這個數字所代表的意義。

    他是十三年前離開小鎮的,而這孩子今年十二歲……

    「叔叔,你在想什麼?」她清脆的嗓音拂過他耳畔。

    他聽見了,卻無法讓聲音化成具體的話語。他心跳狂亂,緊繃的體膚緩緩泌出一層冷汗。

    「叔叔?」喬可恬蹙眉望著他,還想努力喚回他心神時,口袋裏忽然傳來手機鈴響,她接起手機。「喂,是媽媽啊……什麼?妳又迷路了?」她拉高聲嗓。

    這驚愕的問話總算拉回淩非塵迷惘的思緒,他定定神,瞥向一臉無奈的喬可恬。

    「妳在哪里?市立圖書館附近嗎?妳聽著,妳往右邊看,有沒看到一家麥當勞?妳往麥當勞的方向走……」喬可恬以電話指揮胡塗的母親,過了幾分鐘,她再三確定喬羽睫確實掌握了方向,才切斷電話。

    「真不好意思。」她朝淩非塵吐了吐舌頭,「我媽是個大路癡,每次她一個人出門幾乎都會迷路。」

    他知道。對她的缺乏方向感他很清楚。他只是沒想到,經過十三年,她從一名少女成為少婦,還有了個女兒,這小缺點依然不改。

    她真的能順利回到綠園鎮嗎?

    「妳媽媽現在在哪里?」

    「她在市區。她說要去書店看看最近有什麼新書。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媽媽開了間私人圖書館哦,她是圖書館館長。」對母親這份工作,喬可恬顯然與有榮焉,瞧她笑得多燦爛!

    這對母女彼此深愛對方。領悟這一點後,淩非塵胸腔忽地漲滿某種難以形容的感覺--

    「我去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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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下雨了。

    望著眼前密密如針織的雨幕,喬羽睫略感無奈。為什麼每當她沒帶傘的時候,天公總要如此作弄她呢?

    而且這場雨還不小,嘩啦啦從天空直落,氣勢驚人。就算只是走一小段,到街道上攔輛出租車,恐怕也得淋成落湯雞。

    該耐著性子等雨小一點嗎?可是時間已經頗晚了,放恬恬一個人在家她實在不放心。

    就認命淋雨吧!她心一橫,雙手抱頭,不顧一切奔入風雨中,驟雨毫不留情,很快便浸透她身上衣衫,冷意直逼體膚。

    她勉力在雨霧裏睜開眼,抬手招車。

    一輛白色跑車迅速且優雅地滑過來,姿態如豹。車子在她面前停下,車門打開,探出一張性格臉孔。「快進來!」

    是淩非塵。怎麼又是他?她發怔,好片刻只是僵在原地。

    「快進來啊!」他催促她。

    她猶豫不決。

    「羽睫!」他厲聲喚。

    她終於彎腰,坐進車裏。

    「為什麼不快點進來?」他斥她,「想感冒嗎?」

    她不答話,看都不看他一眼,雙手擱在膝上,正襟危坐。

    他瞥了一眼她冷凝的側面,心一扯,找出一條運動汗巾擲向她,「快擦一擦!」他粗魯地命令。

    她接過汗巾,默下作聲地擦了擦臉,然後側下頭,扭擰濕透的發。

    他打開暖氣,調整溫度,暖風襲向她,她一時難以適應溫差,細聲打了個噴嚏。

    「看吧,果然感冒了。」

    「只是對這熱風有點過敏而已。」她不承認,淡淡反駁。

    聽出她語氣的冷淡,他胸口又是一揪。

    他不再說話,發動引擎,默默開車。氣氛靜寂,唯聞雨刷規律工作的聲響。

    略略拭幹秀髮後,喬羽睫又稍微拂了拂沾染上身的雨氣,待儀容整理得差不多後,她停下動作,安靜地坐著,雙手卻忍不住緊緊絞扭著汗巾。

    心跳有些亂,呼吸有點急。她咬了咬牙,懊惱自己的反應。前幾天她才為自己能對他無動於衷感到驕傲,可今日,她已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她捫心自問:喬羽睫,妳真的打算讓他一句話就顛覆妳多年來平靜的生活嗎?

    只因為她終於明白了他當年的所作所為,並非一個血氣方剛少年意外闖的禍,是惡意策劃的陰謀,她就必須為此動搖嗎?

    一樁發生在十三年前的醜聞,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的,現在去追究,還有何意義?

    她拒絕再去介意!

    「真巧啊!」下定決心後,喬羽睫深吸口氣,友善地開口,「沒想到會在這裏碰上你。」

    淩非塵瞥她一眼,有些意外她的主動開口,沉默了會兒,才低聲道:「不是巧,我是特地來接妳的。」

    她一愣。

    「妳打電話來的時候,恬恬剛好在我那裏。」他解釋,「她說妳又在市區迷路了,所以我才過來。」

    喬羽睫直直瞪他,「恬恬到你家幹嘛?」

    「禮貌性的拜訪吧!」

    「你沒對她說什麼吧?」她追問,嗓音尖銳。

    控訴般的語調讓他沉下臉,嘴角揚起習慣性的嘲諷。

    「我能對她說什麼?難道妳要我告訴她,她媽媽以前跟我有一段情?我們甚至還上過床……」

    「淩非塵!」她厲喝。

    他擰眉。第一次聽她如此嚴厲地喊他。

    她彷佛也被自己的激動嚇了一跳,刷白了臉,好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

    「我……我知道你恨我,非塵。」她緩下聲嗓,試圖以一種平靜的口吻說道,「我也弄懂了原來你那時候會那麼對我不是因為恐慌,而是為了報復我。可是我……我不想追究這些了。」她歎氣,蒼白的容顏裏藏著太多惆悵與無奈。「我不想追究當初到底是誰的錯,我只想……忘了過去。」

    忘了過去?淩非塵身子一凜,扣著方向盤的手指不知不覺中握緊。

    「算我求你,就當以前的一切從沒發生過好嗎?」她柔聲道,「我們可以當朋友,至少也可以是好鄰居……」

    「妳要我做妳的朋友?」他打斷她,瞪向她的眼眸陰黯沈鬱,比車窗外的夜色還深。

    喬羽睫屏住呼吸,心口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我只是想忘了過去。」她焦慮地解釋,「不論我過去做了什麼惹你不高興,我請求你,不要再恨我了好嗎?也不要一再招惹我。我不想跟你爭,爭那些沒有意義……」

    沒有意義?「妳的意思是,妳跟我之間的一切是沒有意義的?」他咬牙問她。不知怎地,她這句話讓他極度惱火。

    「我……」她啞然,表情痛楚地看他。她到底該怎麼說才能讓他瞭解呢?「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不可以不要回頭看了?」她低低地、輕輕地說道,「過去的一切就讓它過去吧,我們都長大了,應該向前走。」

    她說得和婉,他卻聽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她的意思是,她要忘了過去,把他拋在腦後了。

    對她而言,他不再具有任何特別的意義--她是這個意思嗎?

    不!他不許她這麼想,不許她拋下他,不許她對他無視!

    她別想就這麼擺脫他,他們之間還有個羈絆……

    他忽地微笑,那微笑冷冷的、譏誚地,笑意不及眼底,然後,他慢條斯理地開口:「恬恬……是我的孩子吧?」

    她倒抽一口氣,睜大眼。「她不是!」她強烈否認。

    「那妳說,她父親是誰?」他冷冷地道,「如果真有這個人存在的話,妳不妨說出來。」

    「我……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極度的驚怒讓她嗓音發顫,「你又不認識他!」

    「我要知道他是誰!」他忍不住咆哮。

    「你不配知道!」她比他還激動,臉色發白,「如果、如果你不肯相信我,我可以發誓,恬恬她……絕對不是你的孩子!」

    他瞪著她舉手預備發誓的動作,眼眸裏燃起怒火,「妳寧願發誓也不肯承認孩子是我的?」

    「她本來就不是……」

    他沒讓她有機會說完,猛然一轉方向盤,急踩煞車,白色跑車在一條人煙稀少的道路邊停下,在灰濛濛的雨霧裏,顯得蒼涼而孤單。

    他為什麼把車子停在這種偏僻的地方?「你、你想幹嘛?」她忍不住驚恐。

    他不發一語,陰鬱地盯著她。

    半濕的發垂落肩際,淩亂卻性感,清麗的容顏蒼白,卻美得像朵最純潔的白蓮,而那件被雨打濕的白色薄毛衣,清楚地勾勒出她弧度優雅的胸線……

    她還是這麼美,永遠這麼美!熱血,瞬間在他體內沸騰,恍惚間,他想起十三年前,她隻身到修車廠找他,因為怕惹他不悅,她乖乖站在門簷下等他,讓午後的雷陣雨淋成一朵楚楚動人的嬌花。

    就像今天一樣。

    可現在的她卻不再等他了。她已不是當年那個為他深深著迷的少女,她走在自己的道路上,堅決不為他停留。

    她不屬於他了……

    憤怒、驚慌、煩躁,各種複雜的滋味排山倒海而來,瞬間佔領他全身,他脊髓一顫,低咆一聲,伸臂將她拉到懷裏,霸道地攫住她的唇。

    這紅潤的、柔軟的唇,是屬於他的!

    他箝住她背脊,不顧她驚愕的掙扎,男性的唇固執地在她唇來回摩挲。

    「你、你放開我……」她雙手抵住他肩頭,一面使勁推開他,一面細碎地喘氣。

    驚慌的喘氣聲,聽入他耳底卻成了催情的音律。他挪出一隻手放倒座椅,將她整個人壓在自己身下。

    「你放開我!」她尖喊,明眸滿蘊恐懼。

    可他看她的眼,卻滿是激情,幽深陰黯的眸底,閃著近乎野蠻的火光。

    「我還是要妳。」他的拇指撫弄她顫抖的唇瓣,下半身貼近她,強迫她感覺他陽剛的欲望。「妳別想逃,羽睫。」

    粗啞的嗓音,是霸道也是情欲。他低下頭,用火燙的嘴唇推開濕冷的毛衣,膜拜她既冰又熱的肌膚。

    「你、你、你別這樣……」

    「妳也有感覺,對吧?」熱唇從她小巧的肚臍漫遊至胸罩邊緣,隔著絲質胸衣咬那櫻桃般可愛的乳尖--他記憶中粉紅嬌嫩的乳尖。

    「淩非塵……」

    「妳有感覺,對吧?」他邪佞地問她,唇滑過胸衣,來到她濕潤的唇。「妳也想要我,承認吧!」

    「我……」

    「說妳要我。」他霸道地命令。

    她的響應,是咬破他的唇。他痛喊一聲,從她身上退開,她趁機脫離他的箝制,坐起身子,右手探上門把,慌亂地想打開車門。

    他眼明手快地握住她的手,不讓她有機會開門。

    「你、你放開我!走開!」她甩開他,幾近歇斯底里地尖喊,「不許你碰我!」

    「羽睫,妳……」

    她用力甩他一耳光,清脆的巴掌聲震動了空氣,也震動了兩人的心;他撫著熱辣的臉頰,射向她的眸光滿是不可置信。

    「為什麼……你非讓我恨你不可?」她顫聲質問他。

    他不語。

    她看著他,眼眶一點一點泛紅,「你知不知道?我真的不想恨你,為什麼你要這麼逼我?我不想啊!」

    她苦澀地喊,掩住臉,傷痛的淚水滾落。

    她……哭了?他震懾,臉色刷白,臉上的肌肉繃緊,眼色明滅不定,像陷入極度掙扎。好半晌,他扳回椅墊,發顫的手擱上方向盤。

    「……別哭了,我送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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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12:05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為什麼他非讓她恨他不可?為什麼他那麼霸道,那麼殘忍,那麼無可理喻?

    這麼多年了,為什麼他不能讓過往的一切雲淡風清,為什麼偏要來揭她的傷口,還在這傷口上灑鹽?

    他真這麼恨她嗎?

    「我做錯了什麼?」喬羽睫喃喃自問。

    一早,她便站在圖書館這扇玻璃窗前出神,幾個小時過去了,她還是迷蒙地看著窗外流浪的白雲。

    她不懂淩非塵為何要如此恨她。

    只因為她出生于一個富有的家庭,是權貴階級的代表,他就恨上了她嗎?

    只因為當年,她的父親是鎮長,母親是校長,而她是個極端受寵的千金小姐,他就決定報復她嗎?

    他想從她身上討回這個小鎮欠他的溫暖與尊重嗎?他說要讓她也嘗嘗被人瞧不起的滋味--

    是的,那滋味的確很難受,尤其對她而言。

    她等於是一夕之間從天堂跌落地獄,從人人羡慕的公主成了人人痛駡的蕩婦。

    流言蜚語,鄙夷不屑,確實能深深刺傷一個人,所以她懂得他的苦。如果他從小承受的便是這樣的誤解與侮辱,如果他從小就得不到別人的尊重與關懷,他的確會很痛苦。

    可為什麼是她?她痛楚地閉上眸。為什麼選擇她做為報復的對象?為什麼選擇傷害她來發洩怒氣?

    是否從頭到尾,他根本不曾對她動過心,從一開始,便是一場經過精密計算的報復遊戲?

    那些擁抱,那些親吻,那些讓人感覺甜蜜的情話綿綿,都只是一場虛偽至極的遊戲……

    好痛!她捧住胸口,雙手軟扶窗櫺。

    竟然還是痛。她以為自己已經不在乎了,可一想到當年那場傾盡全部的愛戀,原來只是一場算計,她就覺得心口好痛,覺得自己好傻。而他,好可惡……

    「羽睫,羽睫?」有人喚她。

    她定定神,旋過身,微笑,「美香,什麼事?」

    林美香是她請來的圖書館員,協助她處理一些借還書的事務,她跟她一樣,是個單親媽媽。

    「這個孩子說想借書。」林美香側過身,一個瘦小的身影映入喬羽睫眼簾。

    他是一個小男孩,瘦瘦黑黑的,身上的運動服髒兮兮,腳上的運動鞋也灰撲撲的,還破了個小洞。

    「他不住在鎮上,照規矩不能外借,可他堅持想借回去。」林美香解釋。

    「我知道了。」喬羽睫點頭,「妳去忙妳的吧,我來跟他說。」

    林美香離開後,她蹲下身,對小男孩微笑。「你住哪里?」

    「我住在……嗯,我住……」小男孩搓著手,彷佛覺得自家住所很難啟齒。

    「離這兒遠嗎?」喬羽睫眼神帶著鼓勵地看他。

    「其實……不是很遠,走一個小時而已。」小男孩靦腆地摸摸頭。

    「你走路來的?」喬羽睫心一緊。一個小時的路程,對一個孩子來說,不近呢!「你住隔壁鎮嗎?」

    「不是,我住在中間,就是山腳下那邊……」小男孩聲音愈來愈小,終至無聲。

    喬羽睫卻明白了。他住在最貧窮的那一區,也就是淩非塵曾經住過的那一區。

    經過十幾年,那兒的環境是稍微改善了,然而比起小鎮,仍然是髒亂落後的,鎮民們還是稱呼那裏為「貧民窟」。

    「我知道了。」喬羽睫微笑,拉著小男孩的手來到一張書桌旁,要他坐下。

    他卻不肯坐,扭捏地站在原地。

    「坐啊。」她柔聲催促他。

    他搖頭。「不用了,我站著就好。」

    「坐下來休息會兒。你走了那麼長的路,不累嗎?」

    「我下累,我可以站。」小男孩還是搖頭,「而且我……會弄髒椅子的。」

    因為怕弄髒椅子所以不敢坐?喬羽睫看著滿臉羞澀的男孩,不知不覺,眼有些濕了。

    「沒關係,你坐。」她拉開椅子,牽起小男孩的手,半強迫地要他坐上椅子。「你叫什麼名字?」她斟了杯熱茶給他。

    「我叫丁健康。」

    健康?好可愛的名字。她又微笑了,「那我就叫你健康好嗎?」

    「嗯。」

    「你怎麼會知道這間圖書館的?」她問。

    「我同學告訴我的,他住在綠園鎮,他說這裏的書比學校的還多,而且可以讓人借回去看。」

    「學校不讓你們借書回家嗎?」

    「不是,我們可以借書,可是老師不想借給我。」他垂下頭。

    「為什麼?」

    「因為我兩次把書借回家都弄髒了,我不是故意的,可是……」小男孩懊惱地解釋,忽地抬起頭,雙手做出懇求狀,「拜託妳,阿姨,我保證這次一定會小心的,妳答應讓我借回去看好不好?」

    「你不能留在圖書館裏看嗎?」

    他搖頭。「這裏太遠了,而且我不能待太久,我還要回家幫媽媽照顧弟弟妹妹。」

    還要照顧弟妹?「你幾歲?」

    「九歲。」

    一個九歲的孩子啊!喬羽睫心一扯,「你想借什麼樣的書?」

    「我想借教人打乒乓球的書。」提到這,童稚的眼發亮,「我想學打乒乓球,我們學校有校隊,可是要很厲害的人才能進去;我還想借兒童百科全書,我同學說很有趣;我、我也想藉故事書,我從來沒看過,我弟弟妹妹也很想看。不過如果不能一次借那麼多,也沒關係,我可以自己編故事給他們聽……」

    小男孩哇拉哇拉興奮地說著,喬羽睫微笑聽著,看著他的眼光好溫柔。

    講了好一會兒,小男孩才驚覺自己似乎太多話了,猛然住口,不好意思地看著喬羽睫。

    「對、對不起,阿姨,妳還沒說要借給我……」

    「我答應借給你。」她柔聲道,「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一定要好好保管哦。」

    「真的?」他不敢相信。

    「真的。」她點頭,「不過一次最多只能借五本,而且一個月內要還,可以嗎?」

    「可以可以!」小男孩用力點頭,「謝謝阿姨,謝謝妳!」

    「好。那你先跟林阿姨辦借書證,辦好就可以借了。」

    喬羽睫帶著丁健康來到借還書的櫃檯,跟林美香打過招呼後,她讓笑得合不攏嘴的小男孩按規矩辦借書證,自己則退到一旁,若有所感地看著他瘦小的背影。

    她漫漫沉思,即將陷入出神的一瞬間,一道爽朗的聲嗓忽地在她身後揚起--

    「羽睫。」

    她回頭,映入眼瞳的是從小認識的朋友,綠園鎮小學的老師兼棒球教練,小鎮裏最受歡迎的單身漢--溫泉。

    「你怎麼突然來了?」她驚喜。

    「我跟恬恬一起來的。」溫泉說,指了指在閱覽區裏,和幾個女同學聊天的喬可恬。

    「她也來了?」喬羽睫吃驚,「這孩子不是最討厭看書的嗎?」她打趣自己的女兒。

    「她說還要查一點關於燕行鳥的資料。最近她那只小燕燕可成了學校裏的熱門話題了,人人都爭著想看呢!」

    「我可就頭痛了。」喬羽睫搖頭,「我本來想聯絡野鳥保護協會的,可她一直不肯讓我打電話。」

    「我看妳就讓她先養一陣子吧。孩子嘛,總是好奇心重,等她新鮮感過了,再慢慢勸她。」

    「嗯,我也是這麼想。」喬羽睫微笑,「怎麼?你今天不可能是專程陪你幹女兒來圖書館查資料的吧?」

    「當然不是。」溫泉眨眨眼,「我還想順便討一頓飯。我很想吃妳做的日本料理,恬恬說妳前幾天煮牛肉壽喜鍋給她吃,可饞死我了。怎麼樣?今晚請我吃飯?」

    「有人跟我討飯,我能狠下心不答應嗎?」喬羽睫抿唇一笑,「來吧!」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天色澄藍,溫暖的陽光,溫和的微風,讓那天的雨回想起來像一場夢。

    那天,他送喬羽睫回家後,連夜開車回臺北,借著處理另一件委託案麻痹自己,而今日再回台東,天氣已晴朗。

    晴朗到他幾乎以為那天只是虛幻,只是他夢境裏的一場灰雨,她也沒有哭,是他的想像。

    可她,真的哭了,而他在見到她的眼淚時,竟然震撼得不知如何是好。

    真該死!淩非塵搥了一記方向盤,一張剛硬的臉明明接受了陽光的洗禮,卻還是陰沈得教人害怕。

    他按下開關,流線型的車頂乾淨俐落地往後收起,成了敞蓬跑車,微風瞬間成了狂風,他瞇起眼,讓車速與心跳同步。

    忽地,一道瘦小的形影映入他眼裏,他心跳一停,方向盤用力一轉,急踩煞車。

    幸虧他操車的技巧好,車頭只些微擦撞山壁,他跳下車,直奔因驚嚇而跌倒在地的小男孩。

    「你沒事吧?」他蹲下身,扶起男孩。

    「我……沒事。」小男孩拍拍屁股站起身,顧不得自己是否受了傷,眼眸焦急地梭巡,然後,他看到了散落在地的幾本書,趕忙撿起,前後審視。

    「又弄髒了。」他低頭,悲傷地看著撿回的幾本書。

    每一本,都沾上了泥塵,黯淡了本來顏色。

    「我又把書弄髒了。」他喃喃道,忽地悲從中來,眼淚大顆大顆冒出來。

    淩非塵驚愕地望著他。「你怎麼了?是不是受傷了?哪里痛嗎?」

    「不是的,不是……」小男孩搖頭,淚水劃過髒汙的小臉,「我弄髒了書,以後一定不能借書了,阿姨一定不要借給我了。」他難過地哽咽。

    是因為弄髒書本才哭的嗎?淩非塵蹙眉,俯身接過他捧在手中的書,來回翻看--《熱愛乒乓球》、《兒童小百科第一輯》、《格林童話》一一掃過書名後,他在書內頁找到圖書館的登記卡。

    「這是從圖書館借來的?」

    「嗯。我求了好久,阿姨好不容易……答應借給我的。」小男孩哭道,「可是現在都弄髒了,她一定……一定不再相信我了。」

    「只是沾上些泥土而已啊,擦一擦就好了。」

    「你、你不懂啦!」小男孩搶回書本,恨恨地瞪他,「老師說學校的書不能借我,我家又買不起課外書,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能借書的地方……你根本不懂,我好不容易才有書看的……」說著,小男孩眼淚又掉下來。

    淩非塵默默看著他。髒汙的外表,破舊的衣衫,腳上破洞的運動鞋,以及臉上憤恨不平的表情……他心一緊,不知怎地,他有種錯覺,彷佛看到從前的自己。

    他深吸口氣,「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可以……自己走回家。」小男孩展袖拭淚,轉身就走。

    他看著他瘦小孤單的背影,顫著唇,好不容易才能開口:「我送你。」他命令地說道,搶過小男孩手上的書丟上車,接著又展臂把他抱上車。

    「不要啦!」小男孩驚愕地掙扎,「我會弄髒你的車--」

    「沒關係。」他強迫小男孩在前座坐好,替他系上安全帶,重新發動引擎。「你家住哪里?」他問。

    小男孩不說話,大大的眼看著他,眼眶紅紅的。

    「往哪邊走?」

    「……山腳下。」小男孩不情願地應道。

    他一震,眼色一沉。是他從前住過的地方,這個小男孩,住在他發誓一輩子再也不回去的那一區。他閉了閉眼,踩下油門。

    「你別擔心書的事。」他一面開車,一面說,「我會幫你去跟圖書館解釋,告訴他們是因為我的錯才弄髒的,我會賠他們新書。」

    「你要賠?」小男孩嚇了一跳,「可是……」

    「我會賠。」淩非塵堅定地道,「告訴我,是哪間圖書館?」

    「是……綠園鎮上的,在超市後面那條路。」

    是喬羽睫開的那家圖書館?他心旌一晃。「你說的阿姨是不是姓喬?」

    「啊,我忘記問她的名字了。」小男孩這才發現自己的疏忽,懊惱地敲了一下自己的頭。「我只知道那個阿姨頭髮長長的,很漂亮哦!而且好溫柔,說話的聲音好好聽。」小男孩連聲誇讚,方才還哭泣的眼此刻卻閃著仰慕的光芒。

    一定是她。毋需再追問,淩非塵肯定小男孩口中的「阿姨」一定是喬羽睫。除了她,他不認為綠園鎮有任何女人能符合這樣的形容。

    他微扯嘴角,說不清此刻竄過心頭的是什麼滋味。

    她多麼輕易就能打動一個人啊!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

    「叔叔,你真的會幫我跟阿姨解釋嗎?」小男孩尋求確認。

    「嗯。」

    「你要告訴阿姨,我是丁健康哦。」

    「你叫丁健康?」淩非塵瞥他一眼。

    「嗯。因為我爸爸媽媽希望我很健康,所以叫丁健康。」小男孩天真地答。

    淩非塵微微一笑。

    「叔叔,你是誰?」解決書的問題後,小男孩的心情比較開朗了,也恢復一個孩子的好奇心。「你住在這附近嗎?」

    「……我以前住在這裏。」

    「你以前住在綠園鎮?」

    淩非塵搖頭,「我住這裏。」他澀澀地道。

    「這裏?」小男孩睜大眼,瞥了一眼周遭,這才發現車子已經轉進山腳下人稱「貧民窟」的區域,慢慢開上狹窄的道路。「你是說……你住在我們這裏?」他不敢相信。

    「沒錯。」淩非塵淡應,嘴角微揚,與其說是個微笑,更像濃濃自嘲,而後他停下車,「車子開不進去了,你自己回去好嗎?」

    「沒關係。我家只要再走幾分鐘就到了,很近的。」小男孩低頭想解開安全帶,卻不知該怎麼做。「這個怎麼打開?」他尷尬地問淩非塵。

    「這裏。」淩非塵抓他的手來到扣環,「壓下去就好了。」

    「這樣子嗎?」小男孩依言壓下鈕,順利解開後,笑得好開心。「好好玩!這個就是安全帶吧?課本上說坐車要系安全帶,可是我一直不知道是什麼。我可以再試一次嗎?」小男孩問,等不得他點頭,便興奮地又自行扣上安全帶,再打開,玩了一會兒,又抬頭看上方。「叔叔,這輛車真好玩,為什麼這上面是空的?跟別人的車都不一樣。」

    「這叫敞篷車。這個車頂可以打開,也可以關上,像這樣。」淩非塵按下鈕,示範如何收放車頂蓋。

    「咦?好好玩!」小男孩好興奮,「我可以按按看嗎?」

    「嗯。」淩非塵曲肘靠著方向盤,微笑凝視小男孩童稚的舉動,看著看著,他有些恍惚了。

    視線一轉,他望向眼前一排高矮不齊的鐵板屋,再深入幾步,往右轉,就是他曾經住過的屋子。大概已經不在了吧,那殘破的小屋……

    「你爸爸是做什麼的?」淩非塵忽問。

    「……我爸爸啊,」小男孩停下動作,勉強笑了笑,「他是工人。可是最近比較少工作,所以有的時候他會跟我媽媽一起出去賣菜。」他頓了頓,小臉煩惱地糾結,「弟弟明年也要上學了,我有點擔心……」

    「擔心家裏付不出學費嗎?」

    「嗯。」小男孩黯然。

    「你有沒有聽說,有人想在這附近蓋遊樂園?」

    「有啊!」

    「蓋遊樂園的時候,會需要很多任務人,你爸爸就會有工作了。蓋好以後,他說不定也可以進去裏面當員工。」

    小男孩聞言,期盼地睜大眼,「這樣我爸爸就會有固定的工作嗎?」

    「嗯。」淩非塵低聲應,「應該會。」

    「那他以後會賺很多錢了?」

    「至少可以養你們。」

    「真的嗎?」對這好消息,小男孩半信半疑,「如果是真的就太好了,因為我想繼續上學,弟弟妹妹也要上學,會需要很多錢。」

    「放心吧!」淩非塵安慰地揉揉他的頭,「事情一定會好轉的。」

    「叔叔,你說我以後可以跟你一樣嗎?」小男孩問,「我以後可以繼續念書,然後離開這邊,賺好多錢,像你一樣買自己的車子嗎?」

    讀書,賺錢,離開這個鬼地方。是否所有在這裏長大的孩子都曾經有過和他一樣的夢想?而真正能實現這夢想的,又有幾人?

    「……一定可以的。」

    「謝謝叔叔!」小男孩眉開眼笑,蹦蹦跳跳下車,「謝謝你送我回來。你有一輛好棒的車哦!」他讚歎,跟著揮揮手,抱著書往前跑。

    淩非塵凝望他逐漸遠去的背影,眼神褪去短暫的溫煦,回復森冷。

    他做的沒有錯。發展經濟,讓這裏的人過得更好,這樣的想法有什麼不對?

    保護環境?對窮人而言,這只是言不及義的高調,沒有錢,沒有基本的生活水平,談什麼環保?他沒錯……

    手機鈴聲響起,他接起電話,「喂,是林先生……你決定要賣了?很好,我馬上過去。」

    掛斷電話後,他熟練地倒車,然後倒轉車頭,加快速度離開這個曾經束縛他的過去,卻絕對干涉不了他未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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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過一頓豐富的日式晚餐後,喬可恬先去洗澡,溫泉這個客人則自動自發幫著女主人洗碗。

    「怎麼樣?客倌,今天的晚餐您還滿意吧?」喬羽睫開玩笑問,將洗好的盤子遞給溫泉。

    「贊!」溫泉豎起了大拇指,不忘接過盤子擦拭,「烤鰻魚很香,炸天婦羅也很酥,還有這個味噌湯,妳愈做愈道地了。」

    「既然客倌這麼滿意,是不是應該賞點小費呢?」

    「小費沒有。」溫泉將擦幹的盤子放到架上,攤攤雙手,「頂多我投桃報李,等下泡壺好茶回敬妳吧!」

    「好吧,無魚蝦也好,能喝到你泡的茶也不錯。」喬羽睫甜甜一笑,溫泉也微笑。

    待碗盤都洗淨擦幹後,喬羽睫果然端出泡茶的器具和一罐凍頂烏龍茶葉,要溫泉表現一下泡茶絕技,溫泉也不客氣,當下表演起溫氏茶道。

    「對了,我前幾天打電話給齊京。」他一面溫壺,一面說道。

    「你打電話給齊京?」提起日前為救妻子不幸出車禍的朋友,喬羽睫掩不住關懷,「他怎樣?傷勢好多了嗎?」

    「嗯,他說已經復原得差不多了。」溫泉頓了頓,「我跟他提了雙城的開發案。」

    「哦?他怎麼說?」

    「他很擔憂。」溫泉嚴肅道,「他說雙城在業界的評價很不好,他擔心這件案子會對這邊的環境造成影響。」

    「他也這麼認為?」喬羽睫憂慮地蹙眉,「那怎麼辦?」

    對雙城這樁開發案,她跟溫泉都傾向反對,最主要就是不信任雙城對保護鄰近環境做出的規劃--他們認為太過粗糙。

    如果連掌理齊家事業,對商界十分瞭解的齊京也這麼想,就表示這並非他們多慮。

    「他說最近會跟水蓮回來一趟,看看狀況。」溫泉轉述齊京的話,歎了口氣,「如果齊京肯幫忙就最好了。我聽說林家跟王家,好象都已經決定賣地了。」

    「什麼?」喬羽睫一驚。

    「聽說是他們親戚自己起了內訌,最後決定乾脆把地賣掉,圖個清靜。」

    「怎麼會這樣?」

    溫泉聳肩,嘴角牽起苦笑。「只能說淩非塵確實很厲害。」他澀澀感歎,「他才來了一個禮拜,任務就完成一半,再這麼下去,恐怕我們再怎麼遊說鄉親,也擋不了這件開發案。」

    「所以你才打電話請齊京幫忙?」

    「他生意做得大,人脈又廣,應該比我們有辦法。憑我們,大概阻止不了淩非塵的運作。」

    喬羽睫顰眉,不知怎地,她不太喜歡溫泉提起淩非塵時略帶敵意的語氣。

    「你好象……很不欣賞他的樣子。」她端詳好友,「你討厭非塵嗎?」

    溫泉揚眉,彷佛有些訝異她會這麼問,「我只是就事論事。」他解釋,瞥她一眼,「倒是妳,好象很在意別人對他的看法?」

    「我……沒有。」她心一跳,急急辯解,「我只是不希望大家把他當壞人,他其實……沒那麼壞,只是跟我們意見不同而已。」

    「哦。」溫泉淡應,深思地看她。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你幹嘛這樣看我?」她嬌瞋。

    「沒什麼,只是很意外妳居然會替他說話。」凝定她的眼依然帶著審視的意味,「妳真的一點都不恨他嗎?他以前那樣對妳。」

    連溫泉都認為她該恨他。為什麼人都傾向用恨來面對問題呢?喬羽睫惘然,一張陰鬱剛強的臉緩緩在腦海浮現。那張臉,雖然經過歲月淬煉,卻還是不曾稍稍柔化,某些時候,甚至比以前更乖戾,眼角的細紋,滿滿都是尖銳的鑿痕……

    「他很痛苦。」她低聲道,語調帶點惆悵與不忍,「你知道嗎?我今天早上還在想,為什麼當年他要那樣對我?我本來有點氣他,可是後來我看到一個小男孩,我忽然想通了。」

    「想通什麼?」

    「我忽然發現,我其實很幸福。從小,我要什麼有什麼,生活無虞,到現在還能開一間私人圖書館,還有多餘的能力來幫助別人。我從來不曾為金錢的問題而煩惱,可是你知道嗎?有些孩子連借幾本書都要好謙卑。」

    也許他曾經歷的痛苦,比她所能想像得還要深,還要沉,也許她該更體諒他些……

    「不論他曾經怎麼對我,現在的我還是比他幸福。我有恬恬這麼可愛的女兒,生活這麼開心,這麼平靜。」她傷感地說。

    「妳覺得他過得不開心嗎?」

    「他恐怕從來沒有開心過吧。」她澀澀地,「你看過他的眼睛嗎?那雙眼裏,看不到一點點快樂。」

    從以前到現在,他似乎一直不快樂。而她,竟有些為他難過……

    「語涵曾經跟我提過一些他的事。」溫泉斟了一杯鳥籠茶,遞給她,「她說她的搭檔比她還像工作狂,他從來不放假,三餐吃三明治,連她都搞不懂他幹嘛那麼苛待自己。」

    「他天天吃三明治?」她驚愕,「那怎麼夠營養?」

    「一般人一定會吃膩的,可他卻甘之如飴。」溫泉搖頭,「妳看他這一個禮拜,也是台東臺北兩地跑,根本沒一天閑下來,就知道這人生活有多無趣了。」

    他為什麼這麼拚命工作?金錢對他而言這麼重要嗎?到現在他還覺得賺不夠嗎?想著想著,喬羽睫神色黯淡下來。

    「妳的表情看起來很憂傷。」溫泉若有所思地看她,「妳還是很關心他。」

    「我……」她啞然,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的心情。「其實我很想跟他做朋友的,如果他不要一直逼我……」

    「他逼妳什麼?」溫泉皺眉。

    她斂下眸,嗓音更加苦澀。「他問我一個你曾經問過的問題。」

    「什麼?」他愣了愣,忽地霞光一現,懂了。「他問妳恬恬的親生父親是誰。」

    「嗯。」

    「那妳怎麼說?」

    「我當然不能說。」喬羽睫微微激動地道,「這個秘密我永遠不可能說出來,我……」

    「媽咪,乾爹,我洗好澡囉。」一道愉悅的聲嗓打斷她,跟著,一個靈巧的倩影滑入客廳。「你們在聊什麼啊?」喬可恬望著兩個大人,嬌嬌地問。

    兩人交換默契的一眼,同時搖頭。「沒什麼。」

    「真的?」喬可恬有些懷疑,卻沒再追問,湛黑的眼珠一轉,動起乾爹的主意。「對了,乾爹,你來幫幫我的忙好不好?我想幫小燕燕蓋一個家。」

    說著,她強迫溫泉放下茶杯,拖著他就往院子走。「我找了一些木板來,你幫我做一個啦!」

    「要我做可以,妳起碼也先拿點工具來啊!」

    「Yes,sir!」喬可恬領命,忙進忙出開始搬工具,纏著溫泉做鳥窩。

    看著一大一小在院子裏鬧成一團,喬羽睫忍不住地微笑,她切了盤水果,端去給兩人。

    「你們忙完了沒?先休息一下,吃點水果吧!」

    「等一下再吃。」喬可恬揮揮手,顯然沒空理她。

    喬羽睫又好氣又好笑,水果盤先擱在院子裏一張木頭茶几上,正打算湊過去看那兩人究竟忙些什麼時,眼角餘光忽地瞥見一道黑影。

    她旋過身,果然發現半掩的木門外,站著一個男人。

    是淩非塵。她怔怔地看他,看他在暗夜下顯得陰沈黯淡的身影,心頭澀澀地湧上了某種說不清的滋味。

    他看起來……好不快樂,為什麼總是不快樂?

    「我似乎打擾你們了。」他淡淡開口,嘴角嘲弄般地揚起,眼底卻毫無笑意。

    「不,呃,溫泉只是來吃晚飯。」她有些尷尬地解釋,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尷尬。

    他深深看她,好一會兒,沉聲道:「我是來幫一個小男孩傳話的,一個叫丁健康的孩子。」

    「嗄?」她一愣。

    他將來龍去脈解釋一遍。「……經過就是這樣,既然是我弄髒了書,就由我來賠。」他掏出支票簿,「我應該給妳多少錢?」

    「別小題大作了,只是幾本書而已。」

    「對那個孩子來說很重要,他很擔心妳會因此不再借書給他。」

    「我怎麼會?」她失笑,「我知道他有多想看書。」

    他凝視她,眼底逐漸燃起火光,小小的,卻難以忽視的火光。

    他看著她,就像看著某樣他曾經丟失,卻又很想找回的東西;他看著她的眼神,有某種渴望,赤裸裸的、強悍的渴望,她不覺心驚膽顫。

    「淩叔叔!你來了。」

    正當四束目光在空中奇異地交纏時,喬可恬清脆的聲音揚起,她奔過來?興奮地仰頭望向淩非塵。

    「你終於來了,淩叔叔,進來啊!」她熱情地邀請他,「乾爹正在幫小燕燕蓋房子呢,你進來看看嘛。」說著,她拉住他的手。

    「呃,恬恬。」喬羽睫試圖阻止她,「叔叔他很忙……」

    「沒關係。」淩非塵以一個手勢阻止她的推託之詞。「我很樂意接受令嬡的邀請。」他微笑,跟著喬可恬踏進院子裏。

    溫泉起身迎向他,他淡淡打招呼,「嗨,溫泉。」

    「嗨。」溫泉朝他微微一笑。

    淩非塵卻沒有回以微笑。「我以為你會去臺北。」

    「去臺北?」

    「我相信語涵會希望見到你。」他慢條斯理地道。

    溫泉臉色一白,不說話。

    倒是喬可恬反應熱烈。「淩叔叔你是說莫阿姨嗎?對啊,乾爹,你去臺北看看人家嘛。」她轉頭,對溫泉調皮地眨眼,「你不是喜歡莫阿姨嗎?」

    「恬恬!」喬羽睫斥責女兒,以眼神警告她。

    但喬可恬卻假裝沒看見,繼續遊說她乾爹,「喜歡就要追啊!你說對吧?乾爹。」

    「恬恬說得沒錯。」淩非塵插話,「喜歡就要追。」他頓了頓,「對自己想要的女人,絕不能輕易放手。」他意味深刻地說,表面上像是勸溫泉,可深邃的眼卻一直緊緊鎖住喬羽睫。

    她感覺到了,心跳頓時狂亂,如萬馬奔騰,無法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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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12:26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對自己想要的女人,絕不能輕易放手。

    所以他才會像這樣連續幾天出其不意出現在她面前嗎?因為他想要她?

    我還是要妳。那天在他車上,他曾對她如此說。

    可她想不到他竟是認真的,認真地想再度得到她。他真的認為那是可能的嗎?在十三年前他那樣對待過她後,他真認為一切還可能重新來過嗎?

    她真的不懂他啊!喬羽睫想著,深深歎息,捧著杯熱可可,她悄悄來到門前,看著她的小女兒熱心地與他蹲在院落裏觀察小燕燕。

    「牠最近胃口好象有些不好耶,是不是不喜歡我給牠吃的東西啊?」喬可恬有些擔憂地徵詢淩非塵意見。

    「妳都給牠吃什麼?」他問。

    「書上說牠最喜歡吃金龜子,所以我跟同學都會抓些小蟲來給牠吃。」

    「可能不是食物的問題吧!」淩非塵看著鳥窩裏懶洋洋的燕行鳥,「牠也許不喜歡關在這裏。」

    「你是說牠討厭我嗎?」喬可恬轉頭看他,小嘴微微嘟起。

    「不是妳的關係。」他意味深刻地低語,「是因為牠想飛。」

    「想飛?」

    「牠是野鳥啊,恬恬,不是可以被養在籠子裏的家鳥。」

    「可是牠一個人要飛到哪里去?牠的同伴都已經飛回家了啊,牠自己飛會迷路的。」喬可恬著急地辯解,不願承認這種可能性。

    「也許就算會迷路,牠也想試試看的。這裏畢竟不是牠的家,只是過境的地方。」

    「這裏不能成為牠的家嗎?」喬可恬急得眼睛都要泛紅,「這裏山水這麼好,空氣這麼新鮮,為什麼牠不喜歡這裏?」她一頓,忽然抓住淩非塵手臂,「淩叔叔,你不要改變這裏的環境好不好?讓這裏跟以前一樣,讓小燕燕願意留下來。」

    淩非塵不語,默默看她,好一會兒,才沉聲問:「誰告訴妳我會改變這裏的?」

    「媽媽跟乾爹都這麼說。他們說這個開發案如果真的開始進行,這附近的環境一定會變糟的。」

    「他們這麼說?」淩非塵擰眉。

    「嗯。」喬可恬點頭,抬起小臉看他,「那些人一定要在這裏蓋遊樂園嗎?叔叔可不可以勸他們不要來?」

    他深深地望著她,「妳不喜歡遊樂園嗎?」

    「我喜歡啊!可是我們可以到遠一點的地方去玩啊,像劍湖山世界或六福村,媽媽也會帶我到東京或美國的迪士尼玩。」喬可恬頓了頓,神情忽然變得嚴肅,「我很喜歡綠園鎮,這裏很安靜,我不想蓋了遊樂園以後變得吵吵鬧鬧的。」

    淩非塵聞言,眼眸一暗。

    「淩叔叔?你生氣了嗎?」

    「沒有,我沒生氣。」淩非塵搖頭,他伸手探入鳥舍,輕輕撫了撫燕行鳥小小圓圓的頭,表情深思。「妳想過嗎?恬恬。」他低低問,「妳不喜歡這附近蓋遊樂園,可是有些孩子可能喜歡。」

    「會嗎?」

    「因為他們的爸爸媽媽不會帶他們到美國或日本,連六福村可能都去不了。」

    「為什麼?」喬可恬不解。

    「……因為他們不像妳這麼幸運。」

    「因為妳有媽咪,有外婆,有舅舅,有乾爹疼妳,因為只要妳開口,我們什麼東西都可以給妳。」一直在一旁默默聽著兩人對話的喬羽睫終於開口了,她盈盈走向喬可恬,拉她起身,她對著女兒溫柔地微笑,「懂嗎?」

    「可是難道那些孩子都沒有人疼嗎?」

    「也許有的。可是有人愛妳,不一定表示他們給得起妳想要的任何東西。」喬羽睫柔聲解釋,「妳看過電視節目介紹,妳知道有很多孩子生活過得並不好,對不對?」

    「嗯,我知道了。」經母親這麼一點醒,喬可恬恍然大悟,她沉默了,反省自己不懂得為別人著想。「我是不是很壞?媽咪。」她憂愁地問母親,「我只想到自己。」

    喬羽睫輕輕一笑,「妳不壞,妳是最乖最可愛的孩子。」

    「我真的最乖最可愛嗎?」喬可恬不太信,有些汗顏,「可是媽媽說好多話我都不聽。」

    「是啊,妳知道就好了。」喬羽睫笑著輕輕敲了女兒小腦袋一記,「以後有點良心,別老是跟媽媽唱反調。」

    「人家哪有嘛!」喬可恬跺了跺腳,紅著臉撒嬌。

    「是是是,妳沒有。那乖女孩現在是不是該準備去上學了?都七點多了。」

    「Yes,madam!馬上去換制服。」喬可恬先是俏皮地行禮,然後邁開雙腿咚咚咚往樓上跑,換制服去也。

    喬羽睫微笑凝睇女兒背影,好半晌,才轉向淩非塵;他背對著她,雙手插在褲袋裏,挺拔的身軀僵直地站著。

    「非塵。」她輕喚一聲,「你吃過早餐了嗎?我煮了稀飯,要不要順便吃一點?」

    他一動也不動。

    「非塵?」她又喚一聲。

    他彷佛這才聽到,身子一凜,緩緩轉過來,乍見他臉上的表情,她胸口陡然被什麼撞了一下。

    他的神情,看來好孤獨、好落寞,宛如那只迷路的野鳥,被困住了。

    他看著她,眼神好深,好沉,看得她一顆心不禁晃蕩起來。「呃,非塵,』她緊張地清了清嗓子,「你要不要吃……」

    他沒聽她說完,忽地上前一步,不由分說摟住她。

    他緊緊抱著她,抱得好緊好緊,彷佛怕一鬆手,她就會消失不見。他的手臂,他的雙腿,就連他頂住她頭頂的下頷,她都能感覺到那難以形容的緊繃。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他喃喃說著她不懂的話語。

    「非塵,你……可以放開我嗎?」她心跳狂亂,臉頰嚴重發燒。

    他卻置若罔聞。「我那時候……到底在想什麼?」他啞著嗓子,近似破碎的聲音像極力壓抑著什麼。

    「非塵?」

    他猛然鬆開她,退後一步,幽深的眸瞪著她,隱隱漫開一股紅霧,然後,霧氣散去,一簇火苗慢慢竄起。

    他瞪著她,咬著牙,握著拳,陰晴不定的神色洩漏他激動的心情。

    他為什麼這麼看她?她全身發顫,脊髓發冷。他看她的眼神,好象很氣她,很恨她,好象對她有那麼一點點,說不出的恐懼……

    「非塵,你……」

    「妳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他突如其來地問。

    「嗄?」她一愣。

    「為什麼妳要這麼溫柔、這麼善解人意?他媽的這麼美!」他陡然暴吼,握拳狠狠搥牆一記。

    她被他嚇了一跳,右手顫顫撫上喉頭,呼吸暫止。

    他瞪視她,複雜的、驚怒交加的、懊惱的長長一眼,然後驀地甩頭,大踏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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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

    淩非塵憤怒地開著跑車狂飆。他怕她,他竟然怕她!

    他差一點點,只差那麼一點點就在她面前顯現軟弱的一面,當她那麼溫柔地與女兒對話時,他竟有種……想哭的衝動。

    從十七歲獨自離家聞天下開始,他一直那麼倔強剽悍,不曾允許自己掉過一滴淚。可今晨,差點在她面前破功--

    該死的!他取出手機,一面掌握方向盤,一面按下按鍵,撥通某個已經三個月沒撥過的號碼。

    響了幾聲,而後傳來一個女人喜悅難抑的聲音,「非塵,真的是你嗎?」女人好驚喜,「你好久沒打電話來了,我以為你不要……」不要什麼?女人沒說下去,可兩人都心知肚明。

    女人是個外表甜美的新聞女主播,兩人是在一場富商的社交宴上認識的,她對他一見鍾情,他卻抱著無可無不可的心態與她交往。

    約會了幾次,也上床過幾次,她愈陷愈深,他卻仍然無法心動。未免牽扯太多惹麻煩,他快刀斬亂麻,送了一份禮物表示歉意後,單方面停止與她聯絡。

    「你為什麼打電話來?你在哪里?」她問。

    「我在台東。」他嘲諷地說,「一個鳥不生蛋的小鎮。」

    「啊,你很無聊吧。」她柔媚地輕笑,「要我過去陪你嗎?」

    他不置可否。

    「非塵?」他的沉默讓她又心慌起來,「你告訴我你在哪里,我馬上就過去。」

    「妳不用上班嗎?今天要上主播台吧?」

    「我……我可以裝病,找人代班。」她毅然決然,表明為了與他見面,不惜放下一切。

    可他忽地意興索然。他一通電話,隨時可以找到女人陪,可他竟然覺得無趣,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打這通電話的目的。

    他想做什麼?證明自己可以對女人予取予求?就算她來了又怎樣?就算她表態願為他付出又如何?他要的不是她,根本不是她!

    他要的一直是那個他以為自己可以不要的女人。

    「對不起。」他澀聲道歉。這一刻,有種濃濃自我厭惡感。

    「為什麼道歉?」女人嗓音發顫。

    「我對不起妳,妳忘了我吧。」他草率地掛斷電話,油門放鬆,緩下車速。

    拉風的跑車,慢慢駛離了公路,轉上綠園鎮的聯外道路。不一會兒,經過一棟兩層樓高、外表小巧的圖書館,他沉著臉繼續往前開,將車子停在超市旁的停車場。

    他下車進超市,首先到冰飲區搜刮了一打啤酒,然後推著購物車來到生活用品區,他一路走,一路承受超市里三姑六婆對他好奇的目光。

    購物車在衛生紙陳列架前停住,他隨便挑了一袋,陳列架對面傳來隱約的交談聲--

    「剛剛那個……是淩非塵吧?」

    「他怎麼會親自來買東西?他不是買下喬家以前的房子嗎?那麼有錢,幹嘛不請個傭人?」

    「聽說是他不想找鎮上的人幫忙。鎮長本來想介紹臨時幫傭給他,他都不要。」

    「唷,這麼跩啊?看不上我們鄉下人,怕弄髒他的家?」

    「誰知道……」

    婦人們又是一陣碎碎念。

    淩非塵冷笑。可見小鎮居民的生活真的很無趣,連他請不請傭人都能成為閒聊時的話題。

    「對了對了,我告訴妳哦,王家大嬸說她家媳婦有一天經過羽睫家附近,看見淩非塵跟她女兒混在一起。」

    「你說恬恬嗎?」

    「是啊!聽說兩個人有說有笑,看起來感情很好的樣子。」

    「那羽睫呢?她不在?」

    「她說那個時候沒看到她,不過她很懷疑……」婦人嗓音放低,「這兩個人又好上了。」

    「什麼?你說喬羽睫跟淩非塵?」

    「對啊,這兩個人以前就是一對,現在很有可能舊情複燃。」

    「真的嗎?那恬恬怎麼辦?淩非塵肯接受這個拖油瓶?」

    「別傻了!妳沒聽我剛剛說的嗎?他們兩個感情好得很,而且說不定恬恬根本是他親生女兒!」

    「怎麼可能?恬恬的老爸不是死了嗎?」

    「那都是羽睫說的,其實誰都沒見過那男人,誰知道是不是真有那個人?妳想想,那個時候不是有人說,羽睫被搞大肚子了嗎?說不定是真的,所以喬家才急著把她送到加拿大,偷偷生下孩子……」

    咯!一把開罐器跌落地,隱去了兩個女人的交談聲。

    淩非塵彎下腰,欲拾起開罐器,可一隻手直發顫,好不容易才確實握起。

    他顫著手將開罐器擱回架上,碰撞出一連串金屬聲響,一聲一聲,都像最嚴厲的擂鼓,打入他的心。

    他怔立原地,腦海一下子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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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羽睫無奈地望著捧著一束玫瑰花前來按她家門鈴的男人。

    「羽睫!」男人開心地喚她,神情滿溢見到她的興奮,黑眸閃動著仰慕。

    「是你啊。」她悄悄歎息。

    「對啊。」見她不是很高興的神色,他有些緊張,拉了拉領帶,「妳不高興見到我嗎?」

    「沒有啊!」不願傷害人,喬羽睫直覺地搖頭,想下逐客令,卻不知從何說起。「呃,你有什麼事嗎?」

    「我來看妳,」他把鮮花獻給她,「這個送妳。」期吩的眸溜了一眼空蕩蕩的屋內。「我可以進來嗎?」

    不行。喬羽睫在心底回答,可還是接過玫瑰花,道:「請進。」

    她旋身,率先走進屋裏,男人急急跟上,匆促之間忘了帶上門。

    「要喝點什麼?」她在廚房裏問他。

    「隨便。恬恬不在嗎?」

    「她去同學家,吃過晚飯才回來。」

    「真的?那妳晚上有空囉?我請妳吃飯可以嗎?」

    不可以。她走進客廳,遞一杯冰飲給他,靜靜瞅他幾秒,終於下定決心。

    「我之前不是跟你說得很清楚了嗎?俊傑,我不會接受你的追求。」

    幾個月前的家長會上,這個剛剛調任到綠園小學的年輕男老師對她一見鍾情,總會不定時打電話給她,偶爾也會像這樣親自前來造訪,愛慕之心明顯。

    「我……我知道。」陳俊傑坐在沙發上,猛搓著手,「我知道妳心裏很猶豫,妳不想替恬恬隨便找一個繼父,可是我保證,我會是個好爸爸,我會很疼她的!」他急切地看她,「只要妳肯給我機會,我可以證明……」

    「你錯了,我並不想替恬恬找爸爸。」喬羽睫柔柔打斷他,「恬恬跟我兩個人過得很好,我不會因為要替她找個父親而跟男人交往,也不會因為她不跟男人交往。」

    「那妳……妳的意思是……」陳俊傑呆掉,話說得結結巴巴。

    「我拒絕你,是因為我自己。」

    「什麼、什麼意思?」

    「你還不懂嗎?」她歎息。

    「妳的意思是……妳不喜歡我?」陳俊傑剛白了臉,「可是妳一點點機會都不給我,妳怎麼知道……」

    「我知道。」

    「妳只是排斥而已!溫泉告訴我,自從妳丈夫去世後,妳從來沒跟任何一個男人交往,妳、妳、妳該不會到現在還在想著他吧?」陳俊傑激動地站起身,質問她。

    喬羽睫被質問得蹙起眉。

    「忘了他吧!羽睫。」陳俊傑上前一步,焦慮地握住她纖細的肩,「妳不可能一輩子都活在妳前夫的陰影下,妳遲早有一天要走出來,給自己找個好男人,過好日子……」

    「我現在就過得很好啊!」

    「怎麼會好?怎麼可能好?」他銳聲反駁,「妳是這麼一個柔弱善良的女人,妳需要一個男人來保護妳,妳還有這麼長的人生要過,千萬別放棄幸福的未來,妳需要男人……」

    「就算她需要男人,那個人也不會是你。」冷冷的嗓音在玄關處揚起,語氣雖淡,卻藏不住一股利刀般的冷冽。

    喬羽睫與陳俊傑兩人都是一愣,同時轉過頭。

    站在玄關處的是一個男人,身材挺拔不群的男人,刀鑿般的容顏線條冷硬,一雙黑眸更冷得宛如結凍的地獄。

    「你、你是誰?」陳俊傑呆然地問。

    「淩非塵。」

    「淩非塵?你是那個律師?」瞭解之後,陳俊傑眼一瞇,流露敵意,「你來幹嘛?你怎麼會知道羽睫的地址?誰允許你就這樣闖進來的?」

    「這話應該問你。」淩非塵冷聲反問,「你是誰?憑什麼來這裏?誰允許你自以為是說剛剛那些話的?」

    「我……我姓陳,是綠園小學的老師。」陳俊傑慌張地應。不知怎地,在他冷厲的目光逼視下,總覺自己氣勢矮了一大截。「我、我為什麼不能來?我喜歡羽睫,我想追她。」

    「喜不喜歡她是你的自由,可是你想追她?」淩非塵嘴角嘲諷一揚,「得先問過我。」

    「你憑什麼?」陳俊傑不眼氣。

    「憑我是恬恬的親生父親,憑她是我女兒的媽。」

    「什、什麼?」此話一出,嚇怔了陳俊傑,臉色從蒼白轉為鐵青。

    喬羽睫同樣震驚莫名,她顫著身子,腦海剎時一片空白。

    趁兩人都陷入迷亂之際,淩非塵不由分說,推陳俊傑出門。「這裏不歡迎你,請你離開。」

    「喂,你……」

    「再見!」木板門當著陳俊傑面前狠狠甩上。

    一聲砰響,喚回了喬羽睫心神,她白著臉,瞪著重新踏進屋裏的淩非塵。窗外灰濛濛的天光闖進,覆落他全身,更讓他整個人顯得陰沈不定。

    他看起來很生氣,憤怒不已。可他憑什麼憤怒?該生氣的人是她!

    「你……知不知道你剛才說了什麼?」她抿唇質問他。

    「當然。」

    他好篤定,篤定得令她渾身發顫。

    「你憑什麼那麼說?憑什麼放出那種謠言?你知不知道,你隨口一句話,我以後要面對多少質疑?你要我怎麼繼續在這裏生活下去?你要恬恬怎麼去面對她的同學朋友?!』她斥責他,一句比一句憤慨,一聲比一聲高亢。

    他擰眉。「那我呢?妳對我的欺騙又該怎麼說?」威猛的身軀逼近她,「恬恬明明是我的孩子,妳卻不肯承認。妳沒資格剝奪我跟孩子相處的權利!」

    「你、你胡說什麼?」她容色雪白,「恬恬不是你的孩子!」

    「她是我的孩子!」

    「她不是!」她高聲否認。

    「她是!」他吼,猛然攫住她肩膀,咬牙切齒道:「妳不要再騙我了。我知道妳當年有懷孕,我去找你們家以前的老管家確認過,他證實了!」

    「我沒有懷孕!」她狂亂地搖頭,「沒有!」

    「妳有!妳別想否認。」他瞪她,「還是妳想跟我爭論那孩子不是我的?別傻了,羽睫,我知道那是我的孩子。」

    他知道那是他的孩子。他說得那麼自信,那麼嘲諷,那麼冷酷!

    他怎能這麼冷酷?他不知道他現在每一句話都在殘忍地撕開她好不容易才癒合的傷口嗎?

    「不是你的孩子……恬恬不是……」

    她眼前一黑,身子一軟,眼看就要倒下,淩非塵連忙穩住她,他深深望她,放緩語氣,道:「我知道我從前做的事讓妳很傷心,算我對不起妳,是我……錯了。」他深吸一口氣,眸底掠過複雜暗影。「我們重頭來過好嗎?」

    她不說話,身子一陣一陣顫抖。

    「我現在有能力了,羽睫。我可以給妳好的生活,不會讓妳受苦,我、妳還有恬恬,我們三個人可以……」

    「我們不可以!」她忽地尖喊,用力甩開他臂膀、她退後幾步,明眸悲憤地瞪視他,「不能重頭再來了,非塵,過去的已經過去了……」

    「喬羽睫!」他喝止她,不許她說出他不想聽的話。

    她眼眶一紅,漫開淚霧,「你怎麼能這麼自私?你還是跟以前一樣自以為是!憑什麼你一句話就要我跟你重頭來過?我不想!我不想可以嗎?」

    「不可以!」他厲聲駁斥,再度走近她。

    她一步一步後退,「你不要逼我,別逼我。」她滿布痛楚的眸瞪著他,表情悽楚地搖頭,「別過來,別過來……」

    「妳別想逃避我,羽睫,面對現實吧!恬恬也是我的孩子,我有資格要求身為一個父親的權利。」

    「什麼權利?你根本沒有權利!她不是你的孩子!」她尖喊。

    他眼色一黯,「羽睫,妳別逼我,我不想用法律脅迫妳。」

    「你、你的意思是你要跟我爭孩子的監護權?」她顫著唇道,「你想用孩子來要脅我就範?」

    「如果非要這麼做妳才肯讓步,我會做。」他咬牙。

    「你真不愧是大律師,我服了你,服了你……」她啞聲諷道,淚水沿著頰畔一滴一滴滾落。

    他心一緊,往前跨一步,「羽睫……」

    「你別過來!」她雙手環抱自己,拒絕他的接近。「如果你一定要這麼逼我,我就告訴你實情,我全告訴你。」她看著他,憂傷地、沉痛地看他,「恬恬不是你的孩子。」

    「羽睫!」他皺眉。

    「她不是你的孩子,也……也不是我親生的。」她顫聲道。

    「什麼?!」他不敢相信地看著她。

    「你的調查沒錯,我當年是懷孕了,那個孩子是你的,可是那個孩子……已經打掉了。」她淚眼迷蒙地哭訴,「打掉了,你懂不懂?」

    他愣然。

    「我知道自己懷孕的時候,我好怕,我想找你商量,可是你已經走了,你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我怎麼……怎麼也找不到你。」她哽咽,「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後來,這件事被我爸發現了,他打了我好幾個耳光,我長那麼大,他第一次打我,他強迫我去拿掉孩子,我不肯,他就在我飲料裏下了藥……」她兩眼無神地看著眼前,彷佛正在看著那驚慌無助的過去。「等我醒來以後,我就發現自己躺在醫院了,孩子……已經沒有了。」

    他倒抽一口氣。

    她抬起傷痛的眼看他,「你說得沒錯,我們是有過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如果生下來,我一定也會好愛好愛他,可是他沒了,沒了……」胸口急遽絞痛,她喘著氣揪住胸前的衣服。「那時候,我知道孩子被打掉了,好傷心好傷心,我每天哭,每天念著要找我的孩子,我還拿刀割自己手腕……」

    她挽起衣袖,讓淩非塵看左手腕一道細細的傷痕,他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我爸媽看情形不對,把我送去加拿大的療養院接受治療,我在那裏住了一陣子。有一天,我堂姐忽然抱了一個嬰兒來看我。」她展袖,按壓了壓下停流淚的眼,「那是一個好漂亮、好可愛的小女孩,她的皮膚好白,眼睛好大。她是我堂姐的孩子,堂姐告訴我,孩子的爸爸拋棄她了,她沒辦法面對這個孩子,她要把孩子送給我,讓我撫養她長大,那個孩子……就是恬恬。」

    她凝望他,淚水再度滑落。「所以你明白了嗎?我們的孩子……已經死了,他不在了……」

    淩非塵無語,臉色發白,心跳狂亂。他們的孩子,已經不在了。他茫茫然,咀嚼著這句話代表的意義,胸口一陣陣揪痛。

    他做了什麼?他當年究竟做了什麼?他撇下她一個人留在小鎮面對這一切,他讓她一個人孤孤單單,鬧自殺,差點精神崩潰,他還……害死了他們的孩子!

    「恬恬不是我親生的,所以她也不是你的孩子,你懂嗎?」她哭著問他。

    他懂,他全懂了。他只是沒想到事實原來如此殘忍,原來他所犯的過錯那麼深,那麼可怕。

    「羽睫,我……」他還想說什麼?看著她痛哭失聲的模樣,他全身發冷,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做了什麼?他竟想利用一個不在的孩子當籌碼來贏得她?

    「你知道……」她抽咽著,正想說些什麼,迷蒙的視界忽地闖進一道纖細的身影,她一震,驚喊出聲:「恬恬!」

    這聲呼喊,蘊著太多恐懼與驚慌,教淩非塵也跟著神經一緊,僵著轉過頭。

    是喬可恬。她不知何時回到家裏,躲在玄關處看著他們,一張小臉白得一絲血色也沒。

    「恬恬,妳……」喬羽睫連忙抹去眼淚,迎向她,「妳什麼時候回來的?妳不是要去同學家吃飯嗎?」

    「我……因為我本來帶著小燕燕一起去的,可是牠忽然不見了,所以我回家看看牠是不是飛回來了。」喬可恬顫著唇解釋。

    她聽到了!女兒的表情像最嚴酷的冰雹,毫不留情地砸向喬羽睫,她頓時頭暈目眩,呼吸困難。「妳、妳都聽見了?」

    「嗯。」

    「恬恬,妳聽我說……」

    「我不是媽媽的小孩?」喬可恬打斷她,眼底,慢慢氤氳霧氣。

    「恬恬……」

    「我親生媽媽不要我?」她繼續問,嗓音沙啞,豆大的眼淚像流星,一顆一顆墜落。

    喬羽睫驚懼地望著她,「恬恬,妳聽我解釋……」她展臂想擁抱女兒,可後者卻像躲開什麼似的,急急往後一退,令她心痛難抑。

    喬可恬紅著眼眶看她,好一會兒,她忽地叫喊一聲,轉身飛也似地跑開。

    「恬恬,恬恬!」喬羽睫跟著奔出大門,拚命想喊女兒回來,可喬可恬跑得太快,一下子不見了人影;而她,又一時亂了步伐,跌倒在地。

    「恬恬……」喬羽睫悲愴地低喚,彷徨地望著遠方深沉的夜色。「這麼晚了,妳到哪里去啊?」

    「羽睫,妳沒事吧?」趕上來的淩非塵蹲下身,試圖扶起他。

    她一把甩開他的手,「你走開!別碰我!」

    「羽睫……」

    「你滿意了吧?高興了吧?」她抬頭,憤恨地蹬他,「你逼我說出這個秘密,逼我承認恬恬不是我親生女兒,你很得意,是嗎?」

    烈火般的眼神,毫不留情地灼燙他,他不知所措。

    「這麼多年來,我沒有恨過你,一天都沒有。就算我在醫院裏拿刀割自己,我都沒有恨你,可是你,你卻……」她忽地哽咽,好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我警告你,如果恬恬出了什麼事,我、我會恨你,永遠都恨!」

    她木然地宣稱,跟著踉蹌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他心驚地看著她虛弱不穩、像風一吹便隨時會倒地的步履。

    「妳、妳去哪里?」

    「我去找我的女兒,去找恬恬。」她喃喃響應,身子一歪,差點又要摔倒。

    他急忙扶住她。「妳別去,羽睫。妳情緒不穩,讓我去。」他抬起她冰涼的臉,心痛地看著她無神的眼。

    她像具失了魂的娃娃,全身上下,找不到一點生命力。

    她是個布娃娃,比他在夢裏夢見的還要嬌弱,還要不堪,還要讓他悔恨無邊……他別過頭,不敢看她。

    「妳放心,我一定會把恬恬平安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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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12:3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淩非塵在深夜裏狂奔。

    蒼涼的黑夜,幽暗的月色,直直往前延伸的小路,他彷佛又回到了十七歲那個夜晚。

    那一晚,他在寂靜的夜色裏奔跑,眼前一片迷茫,看不到未來的方向。

    那一晚,他心慌意亂,只想找到她來安慰自己,他想擁抱她,像迷路的孩子膽怯地擁抱前來找他的母親。

    那一晚,他在她家豪華的宅邸外徘徊,清楚地意識到兩人身分的差別。

    她是高高在上的鳳凰,他只是不起眼的烏鴉。她那麼美,那麼優雅,她是天仙,唯有齊京那樣的人品家世才能與她匹配。

    而他,只是個落魄不堪的窮小子。他忽然好恨,恨這世間不公平的一切,恨世人們對他無情的冷語,恨貧窮像最沉重的枷鎖,如影隨形地桎梏他。

    他恨她!因為她,代表他無法企及的一切,她的存在,彷佛上天殘酷的玩笑。

    他恨自己愛上她!當他看著她跟齊京那樣談笑,他嫉妒莫名,怕自己只是她遊戲的對象,怕自己遭到和母親一樣的下場。

    所以他決定玷污她,拖著她跟自己一起下地獄--

    他傷害了她!他傷她,傷得好重好深,那血跡模糊的傷口,連他都不忍卒賭。

    「對不起,羽睫,我對不起妳……」他一面奔跑,一面狂亂地呢喃。

    他對不起她,至少要平安找回她的女兒,讓她可以不再流淚。

    不能再讓她哭了--

    「恬恬!妳在哪里?恬恬!」他一路呼喊,沿著一條穿過綠園鎮的溪流上溯,逐漸來到小鎮的偏遠處。

    不一會兒,他來到一片樹林前,表情惘然地停住。這片樹林,藏著太多屬於他和她的回憶,他們曾躲在裏頭,甜蜜幽會。

    他深吸口氣,踏進曲折的樹林,強迫自己踩過過去的回憶。

    「恬恬,妳在這裏嗎?恬恬!」他放聲喊,濕涼的夜風吹過樹梢,搖動樹葉沙沙作響。「恬恬!」

    黯淡月光下,風聲,葉聲,以及他焦急的呼喊在空氣中浮動。

    幾秒後,一朵烏雲飄來,遮去僅剩的月光,淩非塵打開手電簡,來回在樹林裏探照。

    忽地,他動作一頓,定睛望向樹林後的草地上,一個躲在岩邊的小人影。

    「恬恬,是妳嗎?」他放低音量,一步一步輕輕慢慢地走向她,怕嚇著了她。

    她背靠著岩石,臉龐埋在曲起的膝間,肩膀一陣陣起伏。

    他默默在她身邊坐下,不說話,不勸慰她,只是靜靜陪她。

    哭了好一陣子,喬可恬才揚起淚痕交錯的小臉,哽咽地問:「淩叔叔,為什麼?為什麼我親生父母不要我?我不夠好嗎?我很壞嗎?為什麼他們不要我?」

    「他們不是不要妳,是不敢要妳。」他低語,「他們太瞻小了,怕自己承擔不起當父母的責任。」

    「所以他們、他們就把我丟給別人嗎?」喬可恬好傷心,「今天小燕燕不見了,我就好著急,他們那時候想到再也見不到我,難道一點都不難過嗎?」

    「他們當然會難過。」他啞聲道,「所有失去孩子的父母,都是……很難過的。」

    「那他們就不該丟下我!」喬可恬恨恨地說,「如果他們會難過,就不該把我送給別人。」

    他沒說話,心神一陣恍惚,好片刻,才低聲開口:「妳不愛媽媽嗎?」

    「嗄?」

    「因為羽睫不是妳親生母親,所以妳決定不再愛她了?」

    「我……我哪有!」喬可恬震驚地喊,「我當然愛媽媽,我最愛她了!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我不是媽媽的親生小孩,我……我沒資格要她愛我,她以後……我怕她以後不再愛我了……」她哀傷地哭訴。這才是她最害怕的一點,比起被她親生父母離棄還更讓她傷痛。

    「傻瓜。」淩非塵低斥她,展臂攬住她頸項,讓她靠在自己懷裏。「妳真是個傻女孩,怎麼會以為妳媽媽不會再愛你呢?」

    「可是……我不是媽媽親生的。」

    「就算不是親生的又怎樣?難道她給妳的愛,會比任何人還少嗎?」他溫柔地撫著她的發,「妳媽媽很愛妳的,恬恬。她把妳當心肝寶貝,最重要的人,妳不知道嗎?妳是她生活的重心,是她生命裏最燦爛的陽光,她很愛很愛妳的。」

    他頓了頓,眼眸慢慢沉黯。

    「其實我很羡慕妳,妳知道嗎?如果我也有那麼一個好媽媽,我一定會覺得很幸福,我也希望……有人這麼愛我。」他低啞著嗓子,眼眶不知不覺泛紅。

    她不會愛他了。在他那麼殘忍地重傷她之後,她不可能再愛他。

    他失去她了,永遠失去了……

    「淩叔叔?」察覺他的異樣,喬可恬抬起頭來,「你怎麼了?」秀眉迷惑地顰起,「你哭了嗎?」

    「沒有啊!」他勉力微笑,扳過她肩膀,「我們回去好嗎?妳媽媽很擔心妳,她現在一定一個人在家裏哭,妳忍心讓她那麼傷心嗎?」

    喬可恬搖頭。

    「那我們現在就回去,好嗎?」他站起身,牽她的手。

    喬可恬默默由他牽著走,好半晌,忽地開口問他:「淩叔叔,你是不是……很愛我媽媽?」

    他身子一震。

    「你知道為什麼我們會搬回臺灣嗎?」喬可恬繼續道,「是我一直吵著要搬回來的。因為我從來沒看過爸爸的照片,媽媽也從來不談他,所以我猜,爸爸其實沒有死。」

    「什麼?」淩非塵驚愕地看著她。

    她意味深刻地回望他,「我猜他沒有死,只是他做了什麼事,很傷很傷媽媽的心,所以她才不提他。我想爸爸一定在臺灣,所以才堅持要搬回來。」

    「原來如此。」怪不得羽睫有勇氣回到曾經傷她如此深的小鎮,原來是為了滿足女兒的願望。

    「我本來以為……你可能就是我爸爸。」喬可恬黯然道,「沒想到其實我根本就不是媽媽的親生女兒。」說著,她眼眶又紅了。

    「雖然不是,可是她比誰都愛妳。」淩非塵強調。

    「我知道,我懂。只是……」她抬頭,「淩叔叔,你跟媽媽以前談過戀愛吧?」

    「嗯。」

    「那你們會複合嗎?可不可以……嗯,那句話怎麼說的?對了,破鏡重圓!」費了一番心思,喬可恬總算想出這個成語。

    破鏡重圓?淩非塵苦笑。「我想,妳媽媽不會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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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細雨靜靜緩緩沾濕夜色時,淩非塵將喬可恬平安送到了家。

    正呆坐在門前臺階等候的喬羽睫立刻站起身迎上前,展臂摟住女兒。

    「恬恬,恬恬,妳回來了,妳回來了!」她聲聲喚,激動之情溢於言表。「妳沒事吧?還好吧?」

    「我沒事。」喬可恬搖頭,泛紅的眼滿是歉意,「對不起讓妳擔心了,媽咪。」

    「沒關係,沒關係!」喬羽睫緊緊擁住她,「只要妳回來就好了,妳回來我就放心了。」

    媽咪真的很擔心。這一刻,喬可恬確確實實感到喬羽睫對她濃濃的關懷與愛意,她再無懷疑;心結一下子打開。

    「媽媽,媽咪!」她撒嬌地低喊。

    「乖女兒,乖孩子。」喬羽睫撫慰地拍她背脊。

    「媽媽,我好愛妳,我愛妳。」

    「我知道,我也是啊!我也愛妳。」

    「妳不可以丟下我哦!」喬可恬仰起小臉,急切地尋求她的保證,「妳答應我,永遠不會像我親生媽媽那樣對我。」

    「我不會的,傻瓜,我怎麼會呢?我怕的是妳不要我這個媽媽啊!」喬羽睫含淚道。

    「媽咪!」

    一大一小擁抱彼此,哭成一團。

    淩非塵在一旁默默看著這感人的一幕,他胸口窒悶,幾乎透不過氣。

    哭了好片刻,喬可恬忽然想起一件令她掛心的事,急忙抬起頭來,「媽媽,小燕燕不見了,怎麼辦?我們去找牠好不好?」

    「天這麼晚了,明天再去找好不好?」

    「可是我怕牠又在哪里受傷了……」

    「我去找牠。」淩非塵低聲插話。

    母女倆同時轉頭看他。

    「晚了,妳們女生在外頭不安全,快點回屋裏吧!」他對她們微笑,「我去找小燕燕就行了。」

    「可是外面下著雨……」喬羽睫微微猶豫。

    「沒關係,一點小雨而已。」說著,他瀟灑地擺擺手,轉身離去。

    喬羽睫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

    「妳擔心淩叔叔嗎?媽咪。」喬可恬問,語氣頗有試探之意。

    喬羽睫心神一凜,立刻搖頭,「我才不擔心。」她否認,「他是個大男人,自己能照顧自己。」說著,她牽起女兒的手進屋。「妳還沒吃飯吧?媽媽下麵給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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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愈下愈大了。

    冬雨淅瀝浙瀝打在窗屝,一聲接一聲,規律而平板。

    整個晚上,喬羽睫一直無法靜下心來,喬羽睫瞥了眼牆上時鐘,短針已指向近一點的位置。

    午夜已過,他卻還沒回來。

    她捧著杯桂花普洱茶,在客廳內來回踱步。她不是在擔心他,她告訴自己,只是睡不著而已,因為睡不著,所以她下樓來喝杯茶,就這樣。

    可是隨著時鐘滴滴答答,窗外的雨聲逐漸磅礡,她的心跳也跟著不爭氣地加速。

    這麼晚了,雨又這麼大,他不會還傻傻在外頭找吧?他一定已經放棄了,說不定早就回到他家,安穩地在床上睡覺呢!

    她幹嘛要在這邊為他心神不定呢?他不值得她來擔憂!她負氣地想,卻還是踱到客廳落地窗前,惘然凝視屋外蒼茫暗沉的夜色,喝了一口茶,她又開始心慌地踱步,拇指送入唇間,緊張地咬著。

    兩點了。她再回神時,鍾面上的長指針早又晃了一圈,短指針也前進了一小格。

    他一定已經回去了吧?他不可能還在外頭找,他不是那麼癡傻的一個男人。

    他很聰明,精明幹練,他能照顧好自己。

    上樓吧!她暗暗命令自己,走向廚房,洗了茶杯,關了燈,正準備踏上樓梯時,

    屋外隱隱約約傳來敲門聲。

    是他嗎?她立刻旋身,冒雨奔出院落,打開大門。

    「嗨。」大門口,淩非塵站在那裏,傻傻地對著她微笑,「我找到了。」他舉高雙手,展示他辛苦找回的燕行鳥。「我在溪邊找到牠的。牠沒受傷,只是迷路了,恬恬可以放心了。」說著,他將燕行鳥遞給她。

    她接過蜷縮的小小軀體,似乎有些受涼的小燕燕。

    「牠淋了很多雨,好好照顧牠。」

    你也……淋雨了啊!她怔怔地看著他。他全身都濕透了,從頭到腳,身子好象還隱隱冷顫著。

    「雨很大,妳快進去吧,我走了。」他溫聲道別,轉過身。

    她啟唇,想喚住他,聲音卻哽在喉嚨裏,吐不出來。

    他邁開步履,第一步,就搖搖晃晃。

    「你……你進來吧!」終於找著聲音,喬羽睫啞著聲喚住他,「別再淋雨了,你全身都濕了。」

    「我沒事。」他回頭,微微一笑。

    雨打在他臉上,讓那個微笑顯得格外飄忽,奇異地揪扯了她的心。

    「你進來吧!」她拉他衣袖,「我泡杯熱牛奶給你喝。」

    淩非塵沒拒絕她,恍惚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後跟著她進屋,一進客廳,她先將小燕燕放在桌上,轉進浴室替他放熱水,又找了一件睡袍給他。

    「你先洗個澡,換掉這身濕衣服。」她指示他。

    淩非塵點頭,聽命進了浴室;趁他洗澡的時候,喬羽睫拿毛巾,小心翼翼地替小燕燕擦拭濕透的羽毛,又拿吹風機,遠遠地吹幹。

    將小燕燕放回鳥舍後,她進廚房沖泡牛奶,又下了碗面。

    熱騰騰的湯麵上桌時,他也正好從浴室裏走出來,倚著牆面喘息。

    「怎麼了?你不舒服嗎?」她蹙眉看他蒼白如雪的臉色。

    他搖頭,勉強朝她一笑,沒說話;她心跳一亂,一個念頭閃過腦海,連忙走到.他面前,伸手探他額頭。

    「好燙!」她驚呼,為透入指間的熱氣感到心慌。「你發燒了!」

    「我沒有。」他虛弱地否認,「只是剛剛洗過澡……」

    「你跟我過來。」她不由分說,扶著他來到客廳,讓他在沙發上躺好。「你別動,我去拿退燒藥給你。」

    她找出急救箱,取出退燒藥,又斟了一杯溫開水,蹲在他面前,喂他喝下;他視線蒙朧地看著她溫柔的舉動,唇角淺淺勾起的微笑也是蒙朧的。

    「還想不想再喝點水?」她柔聲問他。

    他搖頭。

    「我去拿毯子來。」說著,她又忙碌起來,為他找來厚厚的毛毯,又做了個冰袋放在他額頭。

    然後,她在沙發旁坐下,傷感地看著他。「你一定是淋太多雨才會發燒的,真傻!明天再去找小燕燕也可以啊,何必一定要今晚去找?」

    「我怕萬一牠真的受傷了,就這樣把牠丟在外頭淋雨,恬恬……會難過。」他近乎喃喃地說。

    「你怕牠淋雨,就不怕自己也生病嗎?」她低斥他。

    他彷佛沒聽到她的話,逕自繼續說:「恬恬難過,妳也會難過,我不希望妳難過……」

    她心一扯,胸臆間隱隱漫開酸澀。

    他看她,「羽睫,妳怪我……對嗎?」

    她不語。

    「我知道妳怪我。」他苦澀地肯定,「我太過分,逼妳去回想那些痛苦的往事,我真的很抱歉。」

    哭意竄上喉頭,她急忙咬唇忍住。

    「我們……真的有過一個孩子嗎?」他低低地問。

    她哽咽著點頭。

    「不知道是男是女?」他神情恍惚地低語,「如果是女的,一定很可愛很漂亮,像天使一樣。」他微笑,彷佛真看見他們那個來不及到人間、美麗絕倫的小女兒。「其實我真的很希望恬恬是我的孩子,她好活潑、好甜,我每次看妳們倆在一起,就覺得好激動。」就好象看見的,是他的妻子跟小孩。

    他驀地停頓,神色逐漸籠上哀傷。「是我……害死了我們的孩子。」

    她怔怔地垂淚。

    「妳不要哭。」他抬手,溫柔地替她拭去眼淚,「都是我的錯,上天會懲罰我。」

    她搖頭。

    「祂已經在懲罰我了。」他看著她,眼眶一點一點泛紅,「羽睫,妳已經不愛我了,對吧?」

    她說不出話來。他握住她的手,輕輕撫過她腕上殘留的細痕,他摸得那麼小心,恍若怕力氣一重,她就會應聲碎裂。

    然後,他慢慢放開她的手,眼睫無力垂落。「我傷妳那麼重,妳不可能再愛我,不可能再愛我一次。」他喃喃地、絕望地低語,「我自找的,自找的……」

    一顆傷痛的淚,從他眼角悄悄滑落。

    她心酸地看他,安靜無語,看著他臣服於極度的疲憊,不安穩地睡去;他的呼吸,一下粗重,一下急促,面色因灼燙而潮紅,體膚卻又發冷。

    這一夜,他病得很重,她的心也動搖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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