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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 -【紅豆餅遇上黑咖啡(情人絕配番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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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17:29 |只看該作者
第八局

「你說什麼?麥禮成那老傢伙竟然立了那樣的遺囑?!」

裝潢闊氣的辦公室裏,一個頭髮半白的男人猛然握住話筒站起身來,差點撞翻了那張特地從拍賣會標來、號稱二次世界大戰時英國首相丘吉爾坐過的高級古董辦公椅。

「是的,總裁,我聽了也很驚訝。」電話另一端傳來畢恭畢敬的男聲,「不過那天在高爾夫球場,我確實聽見麥哲倫的妹妹麥雲兒對她朋友這麼說,她還說麥哲倫之所以聘溫紅當球團經理,也是麥禮成遺囑裏吩咐的。」

「有這等事?」男人愕然,那雙平日銳利如鷹的老眸,此刻漫開些許迷惑。「麥禮成竟然要免費將球隊跟球場奉送給我?」

是的,這男人正是雙城集團的大老闆吳清發,他曾多次對麥禮成開價想買下星宇豹,卻總是無功而返,本想轉而跟麥哲倫談這筆交易的,沒想到卻意外得到這寶貴消息。

「這太詭異了。他是想怎樣?玩死自己的兒子嗎?」吳清發挑起眉,撫著下頷沉吟,「要他在一年內讓星宇豹隊拿到總冠軍,不是天方夜譚嗎?而且,還要那樣一個丫頭來當經理──」

「麥雲兒說,麥哲倫一直懷疑他父親跟那個女經理可能有不可告人的關係。」

「你的意思是,那老傢伙為了討好自己的情婦,特地送她一支球隊玩玩?」吳清發冷冷撇唇,「別傻了!我很瞭解那老傢伙,他老歸老,腦子可不糊塗,也沒浪漫到拿價值幾億的資產當哄年輕女孩的禮物。這裏頭肯定有問題!」

「是,總裁說得是。」電話那端的男聲唯唯諾諾地,「那我們現在還要不要跟麥哲倫談交易?」

「先別這麼急。」吳清發出言阻止,「你想個辦法,安排麥哲倫跟我見面,讓我先試探一下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

「還有,豹隊的總教練你認識吧?」

「是,我們是十幾年的老交情了。」

「要他來見我!」吳清發以命令的口氣道。

「嗄?為什麼?」

「因為我要跟他談一筆生意。」鷹眸閃過詭譎的銳光,「一筆對我們雙方都有利的生意。」

☆☆☆

這一個半月來,豹隊的戰績像在坐溜滑梯,才剛剛攀到第四名,差點能擠上A級球隊,突然間卻又風雲變色,連八敗,再度墊底。

慘綠的紀錄讓球季初始因好奇而大量湧入的球迷大失所望,逐漸流失,或轉而支持其他隊伍,或寧願在家看電視轉播。

星宇豹隊的門票收入一路下滑,球員卡等周邊商品更是乏人問津,位於桃園的專屬球場也因為球隊戰績不佳,廣告賣不出去,看板上除了自家集團的產品及形象廣告外,一無所有。

就連支付球場日常維護的費用,也得靠著將球場外租的租金收入,才能勉強打平。

看著每月固定印出的財務報表,麥哲倫劍眉緊攏。簡直是一筆糊塗爛帳!現金流入少得可憐,支出卻高得嚇人,而這還沒算上一堆未到期的應付票據及帳款。

要不是還有關於溫紅的話題可炒,吸引一些球迷,恐怕收入還會更慘!

他不滿地眯起眼,手指敲著辦公桌。再這樣下去,不必等今年球季結束,球團就等著宣佈破產清算了──剛好讓雙城集團坐收漁翁之利。

念及雙城集團,麥哲倫不禁想起前陣子跟吳清發的會面。

那老頭像是嗅出了點什麼,在兩人打高爾夫球時,野獸般的銳眸總有意無意地掃向他,似乎在評估什麼。

在打了九洞之後,他的愛女吳香麗也翩翩來臨,她一來便嬌言軟語,粘著他不放。

他們想做什麼?

當時他只是不動聲色,思量吳清發究竟在打什麼算盤。

果然,不久之後,那老狐狸言語中便透出端倪,旁敲側擊地問他父親臨死前是否交代了些什麼,有何「特別」的囑咐?

「能有什麼特別的囑咐?還不就叮嚀我像樣點,別敗光麥家資產!」他故意以開玩笑的口氣回應。

吳清發也幹幹地笑了,笑意卻不及眼眸。

一陣你來我往的打太極後,吳清發見從他口中套不出什麼,索性話鋒一轉,談起他跟吳香麗來。

「說實在,我是很希望你們小倆口在一塊兒的,當年要不是香香任性,你們今天說不定已經是一對神仙美眷了。」

他聽了,只是淡極一笑。

可吳香麗卻反應熱烈,先是跺了跺腳,嬌嗔埋怨父親不該如此當面提起,又風情萬種地瞥了他一眼,眸中意味明顯。

吳清發似乎也看出了女兒情意所鍾,呵呵一笑,「我愈看你們倆愈登對,不如這樣吧,由我這個做老爸的厚臉皮作個媒,把你們送作堆如何?」

他究竟想怎樣?

對這樣的提議,麥哲倫可不像吳香麗那樣表現得既嬌羞又嫵媚,他只是定定注視固定在支架上的小白球,然後瀟灑一揮。

白球飛得又高又遠,一下子便上了果嶺。

「好!」兩父女同時喝采。

他這才轉回頭,眸光刻意略過吳香麗,直接凝定吳清發。

仿佛看出他內心想法,吳清發又是幾聲乾笑,「怎麼?你不信我這個媒人?我可是認真的!坦白說,我早就想跟Bruce結親家了,可惜在他生前未能如願。」他歎口氣,「我還跟他說,如果你們這對小兒女結了婚,我就把雙城的一切也都交給你打理,我們兩老正好一起退休,天天打高爾夫。」

他的意思是,娶他女兒還附送價值數十億的嫁妝?有這等好事?

麥哲倫靜定拉回思緒,冷冷一笑。

那天跟吳清發會面後,他回家隨口一問,妹妹立刻招出她曾在球場不小心對友人吐露父親的遺囑內容。

他心下頓時了然,大概猜出是怎麼回事。吳清發肯定透過某種途徑得到了這消息,所以才特意約他出去探問虛實,順便也把自己的女兒叫來當道具。

時至今日,吳清發還以為他會為了吳香麗暈頭轉向嗎?

那老狐狸太低估了他的冷靜,也太高估自己女兒的魅力……

電話鈴聲陡然響起,打斷麥哲倫不悅的沉思,他接起話筒──

「老闆,我是小劉!」聲音聽起來相當驚慌。

麥哲倫挑眉,「怎麼了?」

「完了啦!完了啦!」小劉一徑慘叫,一副世界末日來臨的口氣。

「究竟什麼事?」

「落後十分!」小劉哀嚎,「今天不知怎麼搞的,我們的球員一上場就失誤連連,教練的戰術運用也怪得要命,現在比數是十比零,都快九點了,才打了五局。球場來了一堆記者,爭著要看我們創下聯盟有史以來最多負分紀錄……丟臉死了啦!」

最多負分紀錄?麥哲倫凜眉不語。

「我看這下完了,咱們球隊形象全毀,連帶集團形象也要跟著賠進去!今天還是在我們主場比賽,我看咱們那些僅剩的球迷恐怕也要鬧暴動了吧?怎麼辦?怎麼辦?」

「你冷靜點!」麥哲倫喝斥,「小紅……溫紅呢?她在球場嗎?」

「當然在啊!」

「她怎麼說?」

「她什麼也沒說,從頭到尾一直站在窗前瞪著球場,我從沒見過她那種表情。說實在,有點可怕,跟平常的樣子完全不一樣。老闆你說,萬一她當場崩潰怎麼辦?我們最近形象已經夠糟了,萬一她在那些記者面前大哭大鬧,我怕會──」

「我馬上過去!」

不等小劉說完,麥哲倫便急急掛了電話,旋風也似的卷離辦公室,連西裝外套也忘了穿。

☆☆☆

球賽終於結束了。十三比零,星宇豹隊大敗。

果然創下紀錄了。

溫紅表情木然地望著一個個垂頭喪氣、在全場噓聲下頹然離開球場的球員們。

她知道他們一定很難過,因為她也很難過。

自從中華職棒開打以來,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樣一場毫無鬥志與專業可言的比賽,而且,打出這種球的還是她負責管理的球隊。

這其間一定有問題,否則之前還信心滿滿要打進前三名的球隊,不會突然有如泄了氣的皮球,一蹶不振。

而她相信,問題的癥結很可能跟教練團最近奇怪的戰術運用有關。 豹隊的總教練似乎總是在錯誤的時候下錯誤的指令,搞得隊員們暈頭轉向,人心惶惶。

究竟怎麼回事?難道教練團受了黑道威脅打假球嗎?不!不會的!她怎麼能這麼想?

溫紅用力搖頭,直覺地否決了這個推測。

可究竟是怎麼回事呢?無論如何,她必須弄清楚!

她轉身下樓,才剛踏出電梯,漫天喧囂聲浪便震動了她耳膜。

球員休息室外,記者們蠢蠢欲動,拚了命想擠進去採訪,可門扉卻始終緊閉,明白傳達出一股冰冷拒絕之意。

一見到她嬌小的身影,記者們立刻轉向,朝她包圍而來。

「溫小姐,對豹隊今天這樣的表現,你有什麼看法?」

「全場將近十次失誤,職業球員用這種漫不經心的態度打球,你覺得如何?」

「有傳言說可能有賭盤介入,所以豹隊球員才故意放水,你認為有可能嗎?」

「絕不可能!」面對一個個露出看好戲神情的記者,溫紅沒有驚慌,她一整神色,以最嚴肅的口氣回應,「我相信我們的球員,他們絕不可能涉嫌賭博。請讓一讓,謝謝!」

「溫小姐──」

「我相信他們只是心理上一時疲累而已,也許是最近連敗的關係,讓球員們心情不太好──」

「心情不好能作為失誤的理由嗎?」記者們不買帳,「身為職業球員,不應該讓情緒影響工作吧?」

溫紅胸口一窒。是啊,這的確不是藉口。

事實上,這是最爛的理由了!

她無奈地咬了咬唇,正思索著要如何化解今日這場公關危機時,麥哲倫高挺的身影驀然現身,霎時攫住眾人的視線。

「麥先生!」

沒讓記者們有機會形成包圍網,麥哲倫眼明手快地抓住溫紅的手,在幾名警衛的協助下閃進球員休息室,緊緊鎖上門。

「你怎麼來了?」

他沒說話,低頭審視她蒼白的容顏,「你臉色看來很差。球隊輸球對你刺激這麼大嗎?」

她黯然斂眸,「他們不該輸得這麼慘。」

「我早說過,這是一支爛球隊。」他不屑地撇嘴。

「不是這樣的……」她照例要為球隊辯解,只是這一次,嗓音細軟無力。

他聽了,禁不住有些慌,「你不會是要哭了吧?」

「……」

「別哭,小紅豆。」他手忙腳亂起來,扶住她肩膀,「這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啊,事情沒那麼嚴重吧?雖然分數是很難看──」頓了頓,「你千萬別哭啊!」

「我沒有要哭埃」她揚睫,訝異的眼神仿佛在奇怪他怎會這麼想。

他一愣。「可妳──」

「我才沒那麼愛哭。」她嘟起嘴為自己辯解,只是口氣有些心虛。「你別那麼緊張嘛。」

他緊張?

麥哲倫神志一凜,這才發現自己方才的反應確實可以用「緊張」兩個字來形容。

緊張?他?只因為擔心她流淚?他面色一沉,阻止自己繼續細想這個問題。輕輕咳了咳,他強迫自己將視線落定溫紅掩不住憂傷的容顏。

看樣子,她是真的很失望。球員們近乎可笑的演出,想必重重傷了她的心。

這一次,她不會再傻傻地堅持自己相信他們了吧?

麥哲倫深深望她,黑眸掠過一道複雜光影。

雖然沒抬頭看他,但溫紅很清楚他在想什麼。他一定在想,這樣的情況早在他預料當中,只有天真幼稚的她才會相信一支連年戰績墊底的球隊。

他一定在想,他選擇不相信是對的。

他一定在想,憑她一個女人絕對無力改變這樣的現實。

他一定是這麼想,就像他總是譏誚地看待世事人情那樣,他現在一定也譏誚地看待今晚的一切。

「這不是你的錯,小紅豆。」

他的聲音好溫柔。他是在同情她嗎?

「我……一定會做到的。」她揚起眼睫望他,蒼白的唇緊咬。「在上半球季結束前,我一定會把他們推上前三名,你相信我。」

麥哲倫歎氣,「你何必折磨自己?」

他不相信!她牙關又是重重一咬,「我會做到的!」

他只是沉默。

「你不相信我嗎?」她受傷地。

「……你想怎麼做?」

「讓我上場指揮。」

「什麼?」他一震。

「讓我上常」她堅定地重複,「我想親自指揮戰術。」

「你的意思是,要開除總教練嗎?」

「不,不是的。」她容色一白,忽然有些慌亂,「我只是……我只是想,我可以跟他一起……」細微的嗓音淡淡消逸。

他靜靜看她,「你不相信總教練?你認為他故意放水打假球?」

「不!當然不是!」溫紅嚇了一跳,連忙搖手,「我不是這意思,只是──」她別過頭,咬住下唇,「他最近的戰術運用怪怪的,不太對勁。我想,可能是壓力太大了吧。」

「……你認為你可以做得比他好嗎?」

她猶豫半晌,才慢慢點頭。

「好,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他爽快地同意。

聞言,她反倒愕然地瞧他。

「我不是說過嗎?」墨瞳閃過一道光芒,「你是球團經理,我放手讓你管這支球隊。」

「意思是,你同意我兼任教練?」

「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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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17:5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局

聽聞溫紅的打算,總教練又驚又怒,一陣激烈咒駡後,以立即辭職來威脅球團。可沒想到這一次球員們竟有大半不支持他,雖然他們口中不說,可看他的眼神明顯是在埋怨教練團最近出爾反爾的戰術運用。

當麥哲倫詢問球員意見時,一個球員開口說道:「她懂很多,說不定真能讓我們豹隊起死回生。反正我們都已經爛到底了,就死馬當活馬醫吧。」

無人反對。

經過舉手表決後,總教練愕然發現,全體球員竟然無異議通過這個決定。

縱然滿心憤懣不悅,他也只能強忍。

就這樣,溫紅穿著球隊制服的嬌小身影,開始出現在球場邊的休息區。

女經理兼任教練!聯盟有史以來第一遭!

媒體記者們爭相報導,幾乎每一天,溫紅的相片都能在報紙體育版佔有一席之地,連電視體育台在轉播比賽時,也經常將攝影鏡頭對準她。

職棒界風起雲湧,再度由溫紅引領潮流。

她今天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對球員打出哪些暗號,下達怎樣的戰術指令,一言一行,全是媒體矚目的焦點。

更誇張的是,她下達的戰術居然有用!

這才是令職棒界最震驚的一點,資深球評也好,無知球迷也罷,原本都是帶著看熱鬧的心態來看待這件趣聞,可沒想到星宇豹隊在溫紅加入指揮後,表現竟令人刮目相看,不但擺脫之前的連敗陰影,還創造了九連勝的紀錄。

奇跡!眾人如此評論,深信這言行另類的年輕女經理果然具有某種不可思議的好運道。

說不定,她是豹隊的幸運女神呢──有球迷在BBS如是說道。

不過幾天,幸運女神之說便由網路延燒至平面及電子媒體,傳遍大街小巷。

豹隊的球迷又回籠了,而且,帶來了更多的球迷。周邊商品也開始有人買了,賣得最好的是幸運女神的卡片,和印有溫紅親筆簽名的馬克杯。

甚至有公司找上溫紅代言運動飲料廣告,而她的條件是要穿著星宇豹隊的制服。

為了搭上她的超高人氣,廣告商一口答應。

隨著秀氣的倩影登上鬧區高高的看板,幸運女神成了一則夢幻傳說,讓人心動、癡迷、瘋狂的傳說。

可即便在球迷們幾乎把她當神來崇拜的這時候,溫紅仍然保持著理智。

她沒有因此而洋洋自得,相反的,她比任何時候都更小心翼翼。因為她明白豹隊的機會有限,只要走錯一步,可能全盤皆輸。

距離上半球季結束只剩三場比賽了,而星宇豹隊好不容易重回第四名。

接下來任何一場比賽,都很有可能是她能不能達成承諾的關鍵。

無論如何,她必須讓球隊擠進前三名。

「一定要做到。」她喃喃自語,手裏按著遙控器,一遍又一遍重播錄影帶,強睜著酸澀的眼瞪視著電視螢幕。

地上散落著一支支錄影帶,桌上則是一迭迭高高堆起的文件,這些全是她自己的收藏,或從各種管道調來的比賽資料。

不論白天或晚上,只要她一得空,便專心地消化這些資料,認真做筆記。

情報是致勝的關鍵,她一向如此相信。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不是嗎?

她按下按鈕,退出錄影帶,蹲下身在地上搜尋另一支錄影帶時,小手忽地在其中一支上頭一頓。

她拾起,凝睇錄影帶,神情淡淡猶豫。

錄影帶內容是某屆亞錦賽,臺灣在韓國與八強對手的比賽過程,那場比賽,主投投手是麥哲倫。

正是那場促使他放棄棒球的關鍵比賽。

她好想看。

可你不是答應過嗎?不再探究他的隱私的──良心斥責著浮現於腦海的想法。

我偷偷地看,他不會知道的。她試著說服自己。

這是欺騙!

我只是想多瞭解他埃

若是他知道了,一定會恨你的。

他不會知道的。

一番天人交戰後,她終於還是顫著手,將錄影帶慢慢放進錄影機。

初始,電視螢幕上出現的老舊畫面有些雜訊,畫質灰暗慘淡,過了數分鐘,才稍稍清晰。

她瞪著螢幕上擺出投球姿勢的投手,雖然帽檐壓得有些低,她仍一眼就認出他正是麥哲倫──年輕時候的他!

那時候的他,臉部線條就像現在一樣淩厲,只是少了幾許歷經世事的風霜,眼神也不似現在這般譏誚冷諷。

那時候的他,眼底還藏著些許夢想,乍看之下,竟有幾分天真。

她看著他投球,看著年輕的他拚命想鎮定混亂的心神、卻仍徒勞無功的痛苦模樣,看著他眼底的光芒一點一點斂去。

看著一個男人一點一點對自己的夢想放手……她的心,好疼。

「別緊張,冷靜下來,你可以投好的。」忘了自己看的不是現場轉播,她喃喃鼓勵螢幕上的男人。

而他當然沒聽到,他聽到的只有看臺上觀眾無情的噓聲。

「不要苛責他了,他不是故意的埃」

她好難過,為什麼那些人看不到他心中有多麼痛苦?球投不好,最難受的人是他自己啊!為什麼觀眾們不能稍稍體諒他呢?

又是一記四壞球保送。

看臺上噓聲四起,就連負責轉播的記者也忍不住尖酸地質問,為什麼教練團還不換救援投手上場?

終於,在滿壘危機出現時,總教練看不下去了,向裁判要求暫停,走向投手丘。

鏡頭,對準緊皺著眉的總教練和滿臉疲 憊的他。

她不知道總教練對他說了些什麼,只見他不點頭也不搖頭,就那麼木著一張臉。他在想什麼?是不是對自己的表現很失望?

球評說,年輕投手果然承受不住國際比賽的壓力;記者說,缺乏經驗的年輕人還是應付不了大場面。

總教練呢?他對他說什麼?也像其他人一樣責備他嗎?

溫紅發現自己很在意。

「不要罵他,他那時候失戀了,心裏很難過,他不是故意的。」她啞著嗓音,為螢幕上的男人辯解,雖然他本人一聲不吭。

接著,他摘下了球帽,將球遞給接任的投手。

沒有人注意到他在遞出球時,其實是微微猶豫的,那疲倦的眸深深地、長長地看了球一眼。

只有溫紅看清楚了這短短的一幕。

他在跟棒球道別,對棒球、對自己的夢想、對年輕時候的自己……道別。

從今以後,他再也不是那個熱愛棒球的年輕人了,他的心壤,埋下了懷疑的種子,長出譏誚的苗。

他不會再相信別人,因為,他連自己也不相信。

他失去了自信,失去了夢想,他……溫紅鼻一酸,再也無法想下去。

為什麼那些人要這樣傷害他?為什麼吳香麗要這樣傷害他?雖然他表面上很酷,很堅強,可他也會受傷的啊!

「Bruce,我開始討厭你了。」她展袖抹了抹不經意自眼眶逃逸的淚水,恨恨地說道。「為什麼你那時候不好好安慰自己的兒子?」

所以我才會請你幫忙埃老人低沉的嗓音仿佛在她腦海回蕩。

她可以嗎?她做得到嗎?她能夠撫平他心口烙下的傷痕嗎?

我只能拜託你了。

「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她哽咽著,又按了按濕潤的眼角。

「怎麼又哭了?」沉啞的嗓音突地在她頭頂上方揚起,蘊著濃濃懊惱,「又發生什麼事了?」

「啊!」她嚇了一跳,揚起淚霧彌漫的眸,傻傻望向那個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辦公室裏的男人。

「你這陣子天天留下來加班,難道都是躲在辦公室偷哭嗎?」麥哲倫蹲下身,憐惜地抬起她下頷,「是不是壓力太大了?」

「不,不是的。」她深吸一口氣,急急收住眼淚,「我、我很好。」

「還說好呢。」他皺眉,「瞧你,眼睛都哭腫了,還有黑眼圈。這幾天肯定都沒好好睡吧?」瞥了四周淩亂的資料一眼,「這麼多錄影帶跟文件?你不會打算全看完吧?要看到什麼時候?」

「不會太久的。」她吸吸鼻子,「而且多看些對手的資料,對我們有幫助。」

麥哲倫深深望她,良久,才歎一口氣,「人人都說你是幸運女神,哪里知道你背地裏付出多少努力?我就不相信有哪個教練會像你一樣,每天做這麼多功課!」他低語,憤慨又心疼地,一面伸手拉起她軟坐在地的身子。「別看了。就算身子是鐵打的也要休息,我帶你去吃消夜吧。」

「嗯。」她點點頭,柔順地任由他拉自己起身。

「我幫你關電視。你在看什麼?」他漫不經心地問,伸手拿起遙控器。

溫紅聞言一凜。糟!她忘了自己正在看他比賽的錄影帶。

她匆匆奔向他,搶回遙控器,以最快的速度關掉電視。

可已經來不及了,他俊朗的臉孔已因螢幕上的畫面而變得僵硬。

「哲倫?」她顫聲喚。

他默然不語。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她狂亂地想解釋,卻找不出藉口。

「只是什麼?」他回首,靜靜望她,靜得令她脊髓一冷。

「你……生氣了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那是什麼?」他不答反問,語氣輕柔得近乎危險,「是我那次比賽的錄影帶嗎?」

她很想搖頭,很想否認,可坦白的天性仍讓她在猶豫了會兒後,輕輕點了點頭。

他倒抽一口氣。

「我、我知道是我不對,明明答應過你,不再刺探你的過去的。對不起,是我不好,沒有遵守諾言,你不要生氣好嗎?原諒我好嗎?我以後不敢了,再也不會這麼做了!」她連聲道,極度的懊悔讓她一句比一句急促,到最後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一動也不動,木然瞪著她。

她害怕那樣的眼神,與其說是憤怒,更像是沒有生命、寂滅灰澀……

那已經不是生氣了,那是比生氣更讓人心驚膽戰、不知所措的情緒。

「……對不起。」實在想不出該說什麼,她只能容色蒼白地重複這一句。

「所以,妳都看到了。」他的聲音很低、很輕。

她說不出話來。

「所以,你看到那天我是怎麼出糗的了?如何背負著國家的期待,卻因為管不好自己的情緒而搞砸了一切?」銳唇譏諷一撇。

她咬住唇。

「所以,你聽見他們是怎麼說我了吧?他們說我一個年輕人抗壓力差,辜負了球迷的期待;他們說教練早該在第三局就換下我,不該拖到第四局。」他逼近她,一步一步。

她惶然後退。

「所以,你也跟他們一樣怪我嗎?」昂挺的身軀居高臨下地逼視她。

她呼吸一顫,「不!我怎麼會?」

「或者,妳同情我?」他垂下臉,陰鷙的氣息吹拂她鼻尖細細的寒毛,「你同情我嗎?」

「你、你……」她氣息急促,喉間乾澀非常,「你只是有些情緒不穩定,那不能、不能怪你──」

「當然應該怪我!」他淩銳地喊,聲量忽地拔高,「不然該怪誰?」

「每個人都、都有……情緒不穩的時候──」

「但不該是那個時候!那是重要的國際比賽啊!是我們對宿敵的比賽!我怎麼能在那種時候為了自身無聊的感情問題而崩潰?你不覺得我該死嗎?不覺得我該學會控制情緒嗎?不覺得我太遜了嗎?」他吼,一句比一句語氣更尖銳、更淩厲。

溫紅知道,他雖是沖著她喊,可真正逼問的人卻是自己。

這些年來,他一直這樣自責嗎?

她心一扯,胸臆慢慢凝聚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情霧,一股溫柔的情霧。

她不再躲他了,邁開步履,輕盈落定他面前,勇敢地仰頭望他。

「你看什麼?」他怒斥,眸底掠過一道冷芒。

她不語,驀地展臂緊緊抱住他的腰。

他身子一僵。

「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哲倫。」小臉貼著他,她好溫柔好溫柔地說,「請你忘了好嗎?」

他瞪她,「我怎麼忘得了?」嗓音冷澀。

「我們都有軟弱的時候,都有管不了情緒的時候,都有好難過好難過、只想靠著某個人肩膀的時候,你不要那樣怪自己,那不是那麼不可饒恕的錯。」羽睫揚起,沾染晶瑩淚光,「好嗎?」

他牙關緊咬,陰暗的臉上神情複雜。

「你放開我。」許久,他終於從齒縫中迸出一句。

她沒有放,依然緊緊抱著他。

「你放開我!」

她搖頭。

他陡然推開她,她一時重心不穩,身子一晃,往後踉蹌了幾步,臀部撞上辦公桌桌角,一陣銳疼。

她咬牙忍住,沒發出任何痛喊,只是揚起唇,朝他送去一彎淺淺微笑。

他瞪著那傻氣而溫暖的笑容。「你為什麼……為什麼偏偏要跟別的女人不一樣?你就不能離我遠一點嗎?你……你不怕我的脾氣嗎?為什麼這種時候還敢靠上來?」

她繼續微笑,含著淚的笑容看來那麼純真,那麼澄透,那麼全心全意地令他的胃重重擰疼。

「不要這樣對我笑!」他咆斥,「不要笑得像白癡一樣!你很可惡你知道嗎?為什麼要這樣揭開一個男人的瘡疤?揭完以後還要這樣傻傻地笑?你、你、你讓我很生氣你知道嗎?」一聲聲銳喊,劃破了室內氣流。

他瞪視她,無神的眼看來沒有一絲怒意,只有濃濃的、漫天蓋地的絕望。

「為什麼你不能跟別的女人一樣?這樣,我就不會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了。」他繃著嗓音,灰暗的眼眶一點點、一點點地泛紅。

她看著,心疼的淚霧比他還早一步融化,順著頰畔滾落。

見到那剔透的淚珠,他倏地狂吼一聲,「不要哭了!哭什麼?我警告妳,不准同情我!」

「我沒有同情你。」她急急搖頭,「不是,不是同情。」

「那這該死的眼淚是什麼?!」他咆哮,射向她的眼光冷厲得像兩把利刃。

若是旁人,早嚇得驚慌失措了。但她只是再度走近他,仰頭癡癡地睇他。

「因為我……好愛好愛你。」她哽咽著,「所以我沒辦法不哭。而且,我本來……就很愛哭。」她伸手抹淚,等著他嘲弄自己。

可他沒有,喉間像堵住了什麼,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奇特的戰慄從指尖一路竄流,穿過脊髓,瞬間佔領他全身上下。

他慌亂起來。這是什麼感覺?這強烈的、霸道的、令人驚懼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宛如密密的網漫天罩下來,緊緊困住了他。

他無法掙脫。該死的!他無法掙脫!

麥哲倫一步步往後退,像逃開什麼似的拉開了與她的距離。他不要她靠那麼近,不許她靠那麼近!她沒有權利,不該那樣輕率地、自以為是地說愛他!

他不需要愛情,愛情會讓一個人軟弱;他也不相信愛情,不相信女人輕易出口的愛語。

不,他不相信!早在他決定放棄夢想的那一天,他就不再相信了。

他冷笑,「不要對我裝出這麼深情的樣子,溫紅,你懂得什麼叫愛嗎?懂得什麼叫相信嗎?」猿臂一展,粗魯地攫住她纖細的肩。

「讓我來告訴你吧。你知道吳香麗吧?她最近老是纏著我,說她當時不該一時糊塗,放棄了我這麼一個優質的好男人。她老爸吳清發三不五時就找我打高爾夫球,拚命想將女兒塞給我,還暗示附帶了豐厚的嫁妝。可背底裏呢?他把我們的總教練找去,給他一筆錢,要他無論如何不能讓豹隊摸到冠軍杯的邊。」

她聞言一震。「你說,吳清發收買了我們的總教練?」

「沒錯。」他冷哼。

她不敢相信,「這麼說,他那些錯誤的戰術運用,真的都是故意的?」

「你說呢?」

她撫住喉,容色蒼白似雪,「怎麼、怎麼可能?他怎麼會──」

「現在你懂了吧?這就是你所謂的愛情,所謂的信任。」冷峭的嗓音如落雷,重重劈打她心房。

她還來不及感到疼痛,只是憂傷地望向他。「所以,你也認為我會跟他們一樣嗎?」

「這就是現實!你還不懂嗎?」

「我……不管現實是怎麼樣,我只問你──」她深吸一口氣,語音好輕、好細,「你也是這樣看我的嗎?你也……不相信我嗎?」

「是又怎樣?!」他討厭她說話的口氣,太輕柔,太溫和,教他無端覺得懊惱。

「我明白了。」她點點頭,蹲下身,開始收拾地上散落的錄影帶。

他瞪視她冷靜的動作,無法置信。「你做什麼?」

「你看到了,我在整理錄影帶。」她淡聲道,「後天我們就要跟兄弟象三連戰了,我想在那之前消化完這些資料。」

「你……你還打算──」

「當然。」明白他想問什麼,她坦然主動回應。「你看著吧,我們一定能贏球,一定能打進前三名。」

「妳──」

「你一定會跟我到公館吃紅豆餅。這一次,你可不能再把餅偷藏起來,一定要吃下去哦。」她說,嫣然一笑。

他挫敗地瞪她,半晌,猛然旋身,大踏步離去。

她望著他的背影良久,唇畔笑痕不曾淡去,只是,鎖在眼眶裏的淚卻一顆接著一顆逃脫。

「你一定要吃,一定會吃,對吧?」她問,沙啞的嗓音藏著難忍的痛楚。「……對吧?」

☆☆☆

麥哲倫不相信她能辦到──不,應該說他不相信憑星宇豹這支年輕生嫩、戰績又總是墊底的隊伍,能在三連戰裏擊敗聯盟資深的常勝軍。

在不知不覺中,他乖戾地期盼能見到溫紅臉上出現夢想破滅的神情,希望她也嘗嘗失望的滋味。

這樣,她就不會天真地以為只要有夢,一切都是可能的。

這樣,她就不會那樣天真地仰頭望著他,用那種溫柔到令他六神無主的聲音說愛他了。

他希望她受傷,希望她遭受現實殘酷的打擊,希望撕毀她總是讓他不知所措的笑容。他從來沒有……這麼想傷害一個人……

每一次,當他冷淡地瞪著電視螢幕裏的比賽現場,當他惡意地期待自己的球隊輸球時,他會有些厭惡自己,不,應該說是極度的鄙視。

一個男人不該這麼小心眼,這麼尖酸苛刻,而且,還是針對一個年紀比自己小上好幾歲的女人。

即使當年吳香麗琵琶別抱,他也不曾興起任何惡意傷害她的念頭。

他厭惡她,憎恨她,卻不曾沒風度到詛咒她的婚姻。

可他現在,卻迫切地希望溫紅受傷……

為什麼?他竟變成這樣一個不可理喻的男人?連他都瞧不起自己!

麥哲倫下頷肌肉一抽,握拳用力敲了辦公桌桌面一記。

不顧指節因此而微微青腫,他端起咖啡杯,狠狠飲了一口。

第一次,覺得黑咖啡嘗起來如此苦澀……

「老闆,老闆,我們真的挖到寶了!」

正當他瞪著杯內的黑色液體,恍惚思量時,門扉傳來一聲輕敲,跟著,小劉微胖的身軀興奮地竄入,高亢的嗓音刺痛他耳膜。

「這個女經理真的好厲害呢!你知道昨天的比賽多神奇嗎?五局下的時候,我們投手出了一點小狀況,連續兩個四壞球保送,又被敲出一支安打,一下子就滿壘了。結果對方三棒上場的時候,經理一直叫我們二壘手往左邊靠,本來大家還奇怪她在搞什麼,結果對方大棒一揮──靠!就那麼巧,球直接飛入二壘手手裏,身體連動都不必動一下,然後踩二壘,傳本壘──三殺!

「真是了不起!她怎能把角度算得那麼准?簡直太神了!莫非真是幸運女神下凡?」他哇啦哇啦一下子倒出一大串話,絲毫沒注意到麥哲倫一點也不為這樣的戰況報告感到高興。

「現在我們距離第三名只有半場勝差了,只要我們贏了今晚的比賽,就可以拿到第三名,擠進A級隊伍,下半球季想拿到冠軍也不是沒有可能。太棒了!簡直是奇跡啊!」小劉欣慰地感歎。

奇跡?這世上從來沒有奇跡,有的,只是付出與努力。

麥哲倫冷冷撇唇。他摘下眼鏡,拿眼鏡布拭了下微霧的鏡片,又重新戴上。鏡片後,透出炯炯眸光。

他承認溫紅很認真,也有能力,可事情真會如她所願嗎?

「對方可不是省油的燈。」他漠然評論。

「沒錯,所以今晚球迷全都出動了,後援會的人告訴我,今晚球場一定很熱鬧,肯定大爆滿,大家都期待能看到一場精采的比賽。老闆,你今天要不要也去現場看看?」

「不去。」

「嗄?」小劉一楞,冷靜下來看了老闆一眼後,總算發現他神色不善,「老闆,你……好像不怎麼高興的樣子?」

「我為什麼要高興?」他冰冽地反問。

「嗄?可是……」小劉吶吶地,「球隊表現好,大家都高興啊,那些小股東最近也都不抗議了,還說今天晚上要一起去看比賽呢。」

怎麼?就連那些平素利慾薰心、只會斤斤計較報表數字的老頭,也懂得為棒球熱血沸騰嗎?他沉下臉。

「老、老闆?」小劉驚慌地看他。

「給我接溫紅。」他下令。

「什麼?」

「打電話給溫紅!」

「啊,是,我馬上打。」小劉急忙拿出手機,按下按鍵,接通了溫紅辦公室的電話後,將手機遞給麥哲倫。

☆☆☆

溫紅楞楞地瞪著電話,不敢相信剛剛所聽到的話。

在最重要的比賽前,麥哲倫竟然親自打電話告訴她,就算星宇豹隊在今年球季抱回冠軍杯,他仍然打算將球隊轉讓給雙城集團。

「差別只在於是要白白送給他們,還是賣給他們。」他冷酷地,「我一開始就是這麼打算的,要不是因為老頭的遺囑,我早就擺脫這個燙手山芋了。」

她聽了,震驚莫名,久久說不出話來。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我只是想知道,明知球隊會落入最害怕的人手裏,你還會這樣一心一意付出嗎?反正就算再怎麼努力,你都無法挽救球隊的命運。」

她懂了。原來他打這通電話的用意,只是想打擊她,想刺傷她。

「你真的……這麼討厭我嗎?」她心傷地問。

他仿佛一窒,兩秒後,才狠聲撂話,「我只希望你離我遠一點!」便切斷了電話。

而她,握著話筒,好片刻無法回神。頭,更暈了,一早起來便折磨著她太陽穴的刺痛,如今更宛如利斧,一刀刀毫不留情地劈伐起來。

手一滑,話筒滾落地面,敲出幾聲清脆聲響。她沒拾起,只是彎下身,發燙的臉頰貼上沁涼的玻璃桌面。

她趴著,急促的氣息呼出一圈又一圈的白煙,像漣漪,在透明桌面蕩開。

她看著,靜靜地、一動不動地看著,直到秘書敲了門,探進一張歡快的臉龐。

「經理,比賽要開始了哦。」

雙手撐住桌面,她搖晃著站起身,強迫自己展露清淺甜美的笑容,「我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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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18:33 |只看該作者
延長賽

「哎呀!溫泉,那可不就是你妹嗎?」

看臺上,一群來自台東某小鎮的老人圍坐在一塊兒,對著球場邊的球員休息區指指點點。

「沒想到這小姑娘個頭小歸小,還滿有架式的,你瞧她,呵!還斜戴棒球帽呢。你們年輕人怎麼說的?對了,就是酷!」一個老人高興地一拍手,「真夠酷!」

可溫泉卻無法像這些特意從家鄉趕來為溫紅加油的老人們一樣開心愉悅,他眯起眼,拿起望遠鏡眺望遠處容色蒼白的妹妹。

她不對勁。

從比賽一開始,她的笑顏看起來便很勉強,身體姿勢也頗僵硬。

她心情不好,而且生病了。領悟到這一點後,溫泉開始坐不住了,一下搓手,一下歎氣,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

如果可能,他真想沖進球場,強迫她立刻跟他上醫院。

可他知道她不會同意。這場比賽對她而言一定很重要,否則她不會強撐著病弱的身軀,親自上場指揮。

他無可奈何,只能心疼地望著妹妹。

她瘦了,臉色蒼白得嚇人,眼皮浮腫,眼下圈著淡淡黑痕。

該死!這支球隊究竟是怎麼折磨她的?竟讓她憔悴至此!

都怪那個麥哲倫!他恨恨地想,要不是為了幫那傢伙保住球隊,他可愛的妹妹會這樣不顧自己的身體?

可惡!

☆☆☆

來自數十公里外的詛咒,當然沒那麼神奇能傳入麥哲倫耳裏,然而,他心海仍是掀起驚濤駭浪。

因為,他和溫泉一樣,注意到了溫紅今晚格外憔悴。

奇怪,只不過才一個禮拜啊,為什麼她比上回看到時又清瘦了許多?特地訂做的制服穿在她身上松垮垮的,像是隨時會掉下來。

而她的臉──天啊!他從沒見過哪個人容色能如此蒼白,眼皮下淡淡的黑痕,顯示了她近日無法安眠。可即便精神不濟,她發白的唇卻依然勾勒著淺淺笑紋,她望向球員的眼依然晶燦璀亮。

她笑著坐在休息區,笑著對場上球員下達戰術,笑著安撫那些情緒過於緊繃的男人。她甚至能偶爾抬起手,回應觀眾席上球迷熱情的歡呼。

她的信心滿滿、氣定神閑,似乎為球員們打了一劑強心針,漸漸鬆弛了緊張的肌肉。

他們的表現,優秀得出乎他意料。 攻勢淩厲,守備零失誤,從第四局開始,便一路壓著對手打,最後更以一記漂亮的再見三振結束了比賽。

他看得口乾舌燥。

一直以來,他始終認為豹隊是支爛球隊,始終以為他們是扶不起的阿斗,始終戴著偏見的眼鏡看他們。

可他們今晚的表現──震驚了他。

不該這樣的,他明明不看好他們的啊,明明討厭棒球的啊,為什麼在見到他們歷經辛苦,終於贏得上半球季最後一場比賽時,他竟有些……感動?!在看著溫紅幾無血色的容顏漾開欣慰的笑容時,他竟有些心酸?

她終於辦到了!在失去他的支持,甚至又遭受他嚴酷的打擊後,她仍然實現自己的承諾──她辦到了。

而他,喉間莫名一梗,眼角微澀。 比起當年年輕的他,她堅強太多了……

他瞪著電視螢幕,瞪著全場的球迷瘋狂地叫喊,瞪著豹隊球員一個個笑咧了嘴,合力抬起纖瘦嬌小的溫紅,將她一次又一次往空中拋。

他嚇一跳。

「搞什麼?!萬一掉下來怎麼辦?」見球員們如此「折磨」溫紅,他猛然拍桌,焦急不已。「快放她下來!」

螢幕上的球員也不知是否聽到了大老闆驚愕的怒斥,笑嘻嘻地放下溫紅。

跟著,一群記者搶上前,瞬間包圍住她。

「溫小姐,今晚豹隊贏球,你有什麼感想?」

「我很……高興。」她笑著回答記者,可淚水卻像斷線的珍珠,一顆顆滑落。

他倏地一震。她怎麼……又哭了?

「哇!溫小姐高興得都哭了,想必剛剛那個再見三振一定讓你很感動吧。」

「是、是啊,我是……很感動。」她哽咽著,鼻尖紅得像聖誕馴鹿。

她怎麼當著觀眾的面哭得這麼淒慘?她是真的開心嗎?還是其實……難過得很?瞪著她愈來愈紅的眼,他的心發涼,胸膛仿佛下起了雪。

「經過這麼多波折,豹隊總算在上半球季擠上A級隊伍。溫經理曾經說過,今年豹隊要以拿到總冠軍為目標,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更有把握了?」

「是、是的,我相信……只要我們夠努力,一定、一定可以……」沙啞的嗓音淹沒於抽泣聲中。

他現在確定了,她一點都不開心,不但不開心,還非常傷心。

因為,就算她再怎麼努力,這支球隊終究會落入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手裏。

她保護不了他們……

「溫小姐,有什麼話想對豹隊的球迷說嗎?」

她扶住額,泣不成聲。「謝、謝謝……你們……」

麥哲倫僵立原地。

從電視機裏傳來的哭音其實很細微,在一片歡樂嘈雜聲中,顯得那樣黯淡而微渺。可不知怎地,落入他耳裏,卻成了最嚴厲的控訴,像夏季囂張的雷鳴,一記一記劈向他。

胸口,難以言喻的悶疼。

為什麼?他茫然自問,明明想重重傷她的,可親眼見到她如此哀傷時,他的心竟也痛得無法忍受?

為什麼他會為她心疼?為什麼他會覺得全身冰涼,一股莫名悔意沖刷過全身上下……

「溫小姐,為什麼今天晚上麥總裁沒來?球團其他股東都來了,為什麼只有他沒到?」

「我、我不知道,我、我想……」

她想什麼,沒人知道。

因為下一秒,她忽然身子一晃,整個人往後軟倒,後腦勺重重敲上水泥地面──

「不!」

椎心刺骨的狂吼,在星宇集團總裁辦公室裏響起。

☆☆☆

隔天,當溫紅在醫院裏醒來時,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寫滿焦慮的男性臉孔。

男人緊蹙著眉,望著她的模樣,像恨不得在病床上輾轉受苦的人是自己。

溫紅微微笑了,柔柔喚了聲,「哥。」

「你醒來了,小紅豆。」見她清醒,溫泉松了一口氣,「怎麼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頭還痛嗎?」

她搖頭。「我怎麼了?」

「醫生說你過度疲勞。知道嗎?你昨天燒到三十九度半,差點嚇死我了。」

三十九度半?

她眨眨眼,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有那麼嚴重嗎?好像沒那麼燙嘛。」

「那當然!」見妹妹如此輕忽自己的身體,溫泉眉峰再度一攏,「你都已經躺在醫院裏吊了一天點滴了,不退燒怎麼行?」

「哦。」她又是清淺一笑。

溫泉歎氣,「你啊,明明知道自己身體不舒服還逞強!幹嘛這樣拚命為那支球隊做牛做馬啊?星宇集團又沒給你多少好處。」

她不語,悄然垂眸。

「怎麼?累了嗎?」溫泉敏感地察覺妹妹情緒低落。

「嗯。」

「那妳休息吧,我不吵妳。」溫泉替她拉好被子。

「哥,你也回去休息吧。」

「沒關係,我就在這裏陪你。」

「……謝謝。」

在溫泉的堅持下,溫紅在醫院裏整整躺了三天三夜。

這三天,也是這家私立醫院難得熱鬧的三天。球員、記者、球迷,前來探望溫紅的人川流不息,雖然一個個都被溫泉擋於門外,可花籃、水果、各式各樣的禮物依然塞滿了頭等病房,連病房外的走廊也被侵佔了一大塊。

而其他病房的病人,也會三不五時偷溜過來晃晃,希望有機會能見到幸運女神一面。

醫生跟護士們則是趁著巡房時,光明正大地跟溫紅要簽名;就連一把年紀的院長也偷了個空檔,前來探視醫院裏的當紅病人。

溫紅旋風,一吹驚人,直到三天後,溫泉接妹妹出院時,仍未曾稍歇,前來送行的人擠滿了住院大樓的大廳。

誇張的陣仗令溫泉不禁讚歎起來,「你可真受歡迎啊,小紅豆。我看要不是怕觸你黴頭,那些醫生護士們說不定還想對你說『歡迎再來』呢。」

對於兄長的調侃,溫紅只是淺淺微笑,朝歡送她的人群揮揮手後,便彎身坐進計程車。

一進車廂,她唇畔的笑痕便斂去,容顏一偏,望向窗外。

不錯,這三天來她的確備受寵愛與關注,可為什麼她最盼望的那個人卻一直沒出現?

知道她生病了,他一點也不關心嗎?連通問候的電話都沒有,比那些跟她素昧平生的陌生球迷還不如!

那些人至少還會送張慰問小卡給她,可他,卻連一句話也沒有。為什麼?

想著,某種近似委屈的酸澀滋味在胸臆間漫開,揪得她透不過氣。

直到回到她那間收拾得整整齊齊的小套房時,陰鬱的眉宇仍不曾舒展。望著書櫃上那一排排的棒球錄影帶和卷宗夾,她的心,隱隱發疼。

「……你在想什麼?」溫泉關懷的嗓音拂過她耳畔。

「沒有埃」坐在窗臺邊,她百無聊賴地把玩著窗簾。

「在想那個姓麥的傢伙嗎?」溫泉忽問。

「埃」她身子一僵,慢慢回過頭,迎向兄長嚴肅的臉龐。

他定定望她,「他沒來看你,你很失望嗎?」

「我……沒有埃」她咬著下唇。

溫泉轉身替她斟了一杯水,遞給她,「是我不讓他來的。」

接過玻璃杯的手一顫,濺落幾滴液體。她愕然揚眸,「為什麼?」

「這還用問嗎?」溫泉冷冷撇嘴,「因為他竟敢那樣欺負你!你那麼喜歡他,一心一意為他的球隊打拚,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而他居然還刺激你、罵你?簡直可惡透頂!」

她心一跳,「你、你在說什麼啊?哥。」

「你別裝傻,我都知道了。」溫泉在單人沙發上落坐,悻悻然地,「算那傢伙還有點格調,沒隱瞞自己對你做了那些可惡的事。」

她一楞,「他都……跟你說了?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你被送進醫院那晚。」俊唇再度一撇,這回,連一向溫煦的眸也點亮幾許寒芒。「那天你在病房裏昏迷,他就在病房外拉著我一直說──那傢伙大概以為那樣紅著眼睛跟我懺悔,我就會原諒他,他就可以減輕一些良心不安吧?哈!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他紅著眼睛懺悔?這麼說,他哭了?

溫紅一怔,胸部像遭受雷殛,一陣悶痛。她扯住哥哥的衣袖,焦急追問,「哥,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我揍了他一頓,要他答應我,以後不再來煩你。」

「什麼?」她驚呼,「你又打他了?那他有受傷嗎?」

「開玩笑!你哥哥我好歹也練過空手道,當然不會讓他太好過囉。」溫泉拍拍她的手,完全誤解了妹妹的心意。「放心吧。」

天!她呼吸一凝。教她怎麼放心啊?記得念小學時,隔壁班有個男同學只不過是嚇她,下課時拿打火機假裝要燒她辮子,隔天哥哥就打落了他一顆牙。她可以想見,這回麥哲倫的下場肯定更慘。

她容色刷白,「他、他、他還好吧?」

「應該死不了吧。」溫泉漫不經心地。

「他住院了嗎?」

「我怎麼知道?」他聳聳肩。

「他有流血嗎?」

「大概有吧。」攤攤雙手。

「他很痛嗎?」

「管他!」劍眉一牛

「我要去看他!」纖小的身軀一躍而起,就要往門口飛奔。

溫泉連忙扣住她手腕,不敢相信地瞪著她,「老妹,我拜託你有骨氣一點好嗎?那傢伙那樣對你耶!我沒打死他就算客氣了,你居然還為他這麼緊張兮兮的?他究竟是哪里好了?值得你這樣死心塌地的對他?」

「我……」溫紅想辯解,卻不知從何說起,只能囁嚅道:「就是喜歡他埃」

「他哪里值得你喜歡啊?」溫泉暴吼,「囂張、自以為是、彆扭得讓人想踹上好幾腳,又一點都不懂得溫柔體貼!」

「不是,他其實……很溫柔的。」她白著臉為意中人辯解,「我知道的。」

「溫柔?他哪里溫柔了?」他諷斥。

「很多時候。當他不刻意隱藏自己時,其實是很溫柔的。」溫紅微笑了,笑容清淺,有些溫柔,有些恍惚,又蘊著些淡淡憂傷。「他只是曾受過傷,所以很怕再受傷一次,才會──」她笑痕一斂,「怕我。」

「他怕妳?!」溫泉怪叫。怕他這麼溫柔可愛的妹妹?「怕什麼?怕你傷害他嗎?」

「大概吧。」她低垂眼睫。

「胡說八道!他一個大男人,你一個小女人,怎麼傷他啊?」他不相信。

她嘟起櫻唇,睨他一眼,「又不是只有身體才會受傷。」

這麼說,他怕被傷的,是心了。

領悟這一點後,溫泉陡然無語,他十分能理解,一個男人的心受傷時,會是多麼難以承受的痛。

因為習慣了身體的傷痕,反而更難面對心靈的傷痛。因為習慣了假裝堅強,更加不敢面對脆弱的自己……

「哥。」溫紅柔聲喚,「太相信人,也會受傷嗎?」

他悚然一震,半晌,才勉強應道:「有的時候,會的。」

「所以他才不肯相信我。」她點點頭,「他一直強迫自己不要相信我。」

「你怎麼知道他在想什麼?」溫泉皺眉,為妹妹溫婉而滿是愛意的神態感到擔憂。「你有那麼瞭解他嗎?」

「嗯,我想應該比以前瞭解了。」

「你憑什麼這麼認為?」他質疑。

「因為黑咖啡。」

「嗄?」

「因為我喝了很多黑咖啡。」她凝睇兄長,溫柔微笑,「所以我漸漸懂得那個味道了。」

因為喝了很多黑咖啡,所以更懂那個男人?這是什麼見鬼的邏輯?

「什麼樣的味道?」

「很苦,很澀,很折磨人的味道。」她將食指抵住唇,像正品嘗著某種滋味般。眼睫斂落,仿佛天使慢慢收攏羽翼。「我很不喜歡那樣的味道。」

「你不喜歡?」

「嗯,我不喜歡。雖然不喜歡,可那味道卻會讓我很心疼……」她抬手撫住自己的胸口,「一直在這邊縈繞不去,怎麼也放不下。」

「所以?」溫泉澀聲問,漸漸明白妹妹話中含義。

「所以我想,我是喜歡他的。」她垂下臉,櫻唇揚起一個好美好美的弧度。「很愛很愛他。」

「所以妳要去找他?」

「嗯,我要去找他。」她點頭,小巧的下頷很堅定地抬起。

「不行!起碼要等他來向你道歉!」雖然理解妹妹的心意,可溫泉怎樣也無法甘心。

「哥,你還不懂嗎?」溫紅無奈顰眉,「我要的,不是他的道歉。」輕輕歎息,「我只希望他對我打開心房埃」

「我知道,我懂。」只是,要他就這麼把從小最疼最寵的妹妹,拱手交給別的男人,他不情願埃溫泉煩躁地爬著發。

「哥,你讓我去好嗎?」溫紅柔聲請求。

溫泉握拳,正天人交戰時,一陣悅耳的手機鈴聲忽地響起。

是溫紅的手機。她拾起手機,望著螢幕上顯示的人名時,小臉霎時一亮,立刻按下接聽鍵。

「喂。」

一陣沉默,唯聞淺促壓抑的氣息。

她心一扯,「哲倫,是你吧?」

「……妳知道?」他似乎有些驚訝。

「你的號碼被我輸入手機了埃」她莞爾。

又是一陣靜默,她能感覺到他在手機另一端的掙扎。

「有事嗎?」她輕柔試探。

他語氣猶疑,「呃,我在想……我知道你一定不願意見我,可是──」

「可是什麼?」

「……你能不能到窗邊一下?」

窗邊?「我家窗戶嗎?」

「嗯。」

這麼說,他在樓下?她一驚,急急拉起窗簾,眸光流轉,果然見到電線杆旁站著一個挺拔卻孤單的男人身影。

「你站在那裏多久了?」她剛剛下車時怎麼沒看到?

「……我一直在等妳。」他澀澀地,「我有話跟你說。」

「什麼話?」

「我想你可能已經不在乎了,不過我還是要實踐自己的承諾。」電線杆旁的男人捧高一隻鼓鼓的紙袋,「這是我去公館買來的。」

啊,該不會是紅豆餅吧?她怔然,打開窗戶,傾身探向窗外。

「這三個,是我賭輸的懲罰。」他說,開始吃起紅豆餅。

一個、兩個、三個──她看著他一口口咬入嘴裏,咽下喉嚨,心弦不禁震盪。

他真的吃了。

他覺得好吃嗎?還是像她喝黑咖啡一樣,覺得難喝極了?

吃完三個後,他又繼續,「這三個,是為那天我在電話裏說的話道歉。」

他還要吃?溫紅不可思議地瞪著他,看他一個接一個塞入嘴裏,一面打嗝一面吃,然後一陣劇烈嗆咳。

他肯定是嗆到了。哪有人連吃這麼多個紅豆餅,卻連水也不喝一口的啊?這樣怎麼咽得下?

可他卻只是用力捶了自己的胸膛幾下,順過氣後,又拿出一個來。「再來、這三個,對不起、讓你發燒了。」

不會吧?他肚子不撐嗎?就連她這麼愛吃紅豆餅的人,多吃幾個也會膩,他怎麼受得了?她鼻間一酸,眼眶紅了。

「還有這、三個,謝謝、你忍耐我、這麼久。」他繼續吃,雖然臉色已然發青。

「那傢伙搞什麼?」見麥哲倫一口氣連吃了十二個紅豆餅,本來抱著看好戲心態的溫泉也不禁皺眉,「不怕撐破肚皮嗎?」

溫紅不語,泛紅的眼蘊滿心疼,見他又從紙袋裏掏出一個來,她終於受不了了,旋身從冰箱裏取出一瓶礦泉水後,抱著便往樓下翩然飛奔,匆匆跑到他面前。

他又梗住了,正激烈咳嗽著!

溫紅一陣不舍,急忙從他懷裏搶過紙袋,「別吃了!先喝口水吧。」

他點點頭,沒力氣道謝,接過礦泉水後便咕嚕猛灌。

她一面幫他拍撫背脊,一面瞅了眼紙袋。「還有這麼多個!」嗓音驚愕,「你究竟買了幾個啊?」

「二十、個吧。」他打了個嗝。

「而且都涼了!」她白著臉,「涼掉的紅豆餅很難吃的,你不知道嗎?」

他點頭。

「那你還吃!」她斥道。

「因為除了這樣,我不知道還能怎麼跟你道歉。」他澀聲道。

「埃」她愣然仰望他。

他神情悵然,臉色漲成難看的青紫,眼皮下浮腫的黑眼圈不比她前幾天好多少,更別說眼角還鐫刻著濃濃疲倦的細紋。

「你該不會……幾天沒睡了吧?」她顫聲問,瞪著他冒出青色胡碴的下巴。

他不語。

她移動目光,這才發現他嘴角嚴重破皮,鼻樑也有歪斜的跡象。她倒抽一口氣,「這……不會是我哥打的吧?」手指小心翼翼撫向那青腫的唇畔。

他眼角肌肉一抽,直覺躲開。

「這麼嚴重?」她已經將力道放得很輕很輕了,他還覺得痛?都過了三天了啊!

或者,是他方才硬生生吞咽的動作,又牽動了傷口?她哀傷地凝睇他。

他斂下眼皮,不敢看她充滿憐惜的眼瞳。拿回紙袋,他又從裏頭取出一個紅豆餅。

「你、你幹嘛?」她無法置信地瞪他,「你還要吃?」

他沒回答。

「你別鬧了!」她急急搶回他送至唇畔的紅豆餅,「你的嘴受傷了,餅也涼了,很難吃的!」

「黑咖啡不好喝,妳不也喝了?」他苦笑,「我那樣對你,吃幾個餅有什麼了不起的?」

她怔望他,「可我……不要你這樣折磨自己。」淚星無聲飛落。

他接住,瞪視掌間透明的液體,「你哥說得沒錯,我除了讓你哭,什麼也不會。」

「你還會讓我笑埃」她安慰他,「記得我們一起看星星那晚嗎?我真的很開心呢。」

「誰都能讓你笑。」他板著臉,一點都不覺得這算什麼功勞。

「你讓我覺得很受寵。雖然你口中不承認,可卻動不動就趕來桃園看我,怕我累了,怕我餓肚子。」她繼續說服他。

「真正寵你的人,是你哥吧?」他神色仍陰沈。

「可是,只有你才會為我吃這麼多紅豆餅埃我哥到現在都還不肯吃呢。」

「他真的不吃?」

「死都不吃。」她認真地強調,「他一直說那是女孩子才吃的點心。」

他深深望她,好一會兒,才啞著嗓音開口,「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溫柔?」

「嗄?」

「我那樣罵你,那樣刺傷你,為什麼你還是對我這麼好?」他黯然地,「你難道一點都不恨我嗎?」

「我當然不恨埃」明眸瑩燦。

他難抑內心的震撼,「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她抬手,溫柔地為他撫平眉間皺折,「我知道你只是害怕。」

他攫住她的手,不語。

「我知道你只是害怕變回從前的自己。」她定定看他,眼眸澄澈,「因為我會讓你想起你親手放棄的夢想,讓你想起你父親和吳香麗曾經多麼瞧不起你,讓你想起那次的比賽──你很想忘了那些,對嗎?」

握住她的手不停發顫,他別過頭,「我不想再接觸棒球。」

「可你還是很愛它,對嗎?」她溫聲問。

「……」

「你還是很愛它的。」她替他回答,「所以才會繼續恨它。」

他震顫。

「我想Bruce也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才會請我幫忙。」

他聞言,皺眉。

「他想向你道歉,哲倫。」

「……是嗎?」

「只是他一直說不出口。」她輕輕歎息。這父子倆,自尊心都太強了啊!

他不說話,對父親的用意仍是存疑,可握住她的手卻更收緊了些。「小紅豆,你──」

「我怎樣?」

「你還──」他咽了口口水,神色驚疑不定,顯見梗在喉頭的話語令他十分難受。

「還怎樣?」

「……還愛我嗎?」他終於問出口了,深眸雖沒有逃避她的眼,卻盈滿倉皇與不確定。

她心一柔,「當然埃」

他心跳猛然一頓,黯淡的眼瞳一點點、一點點燃亮了希望的光彩。

「那你呢?我想你應該不愛我吧?」她自眼睫下偷瞧他,鬧脾氣似的絞著十指。

「愛,愛,當然愛!」他急急辯解,舉起右手作立誓狀,焦切的神色恍如害怕她不相信自己的真心。「我愛你啊!」

她輕輕笑了。

他一楞,這才醒悟她方才只是故意整他,心緒一松,便要展臂擁她入懷。

「給我卡!」一道淩厲的聲嗓截住他的動作。

兩人同時調轉眸光,望向不知在一旁觀察多久的溫泉。他皺眉抿唇,面色陰沈不善。

「誰說你可以亂抱我妹妹了?」高大的身軀擠進兩人之間,分隔他們過於親昵的距離。森冷的眸直直瞪視麥哲倫,「我警告你,我妹妹個性好,肯原諒你,我可不會那麼輕易放過你。」

麥哲倫一怔,數秒後,俊唇揚起一抹苦澀,「你要我怎麼做?」

「起碼表示一下你的歉意。」

「怎麼表示?」

「看在你還沒壞到十惡不赦的份上,我也不為難你。」溫泉雙手環抱胸前,睨他一眼,「這樣吧,就每個月開放你的球場一天吧。」

「開放球場?」

「對。我要你輪流邀請偏遠地區學校的學生到豹隊的球場打棒球,而且還要你這個大總裁親自下場陪打。」

「要我陪打?」麥哲倫震驚莫名。要他重拾曾立誓要遠離的棒球?他黯下眸。

「怎麼?不情願?好吧,那一切免談。」溫泉牽起妹妹的手,轉身就走,「我死都不會把我妹妹交給你──」

「等等!」麥哲倫扯住他臂膀,神色忽陰忽晴,一陣內心交戰後,他猛一咬牙,「我答應你。」

「真的?」溫泉挑眉,不相信他會如此乾脆。

「真的。」麥哲倫誠摯地點頭。

「可你不是說不想打棒球了?」溫紅猶豫地插嘴。

「我──」麥哲倫別過頭,頰側可疑地泛紅,「要打也不是……不行。」

其實他還是很想打吧?溫紅悄悄微笑。

「……其他股東會同意免費提供球場嗎?」她問。

「沒關係,我會拿自己的錢跟球團租借。」

「可萬一我們沒拿到總冠軍呢?那球場就要轉讓給雙城集團──」雖然她不願想像這樣的結果,但仍極有可能發生。

「放心吧,星宇豹隊跟球場絕不會轉讓給雙城集團的。」他轉頭望她,語氣堅定,「假如我們真的做不到我父親遺囑裏的要求,就算花再多的錢,我也一定要把它們買回來。」

她容顏一亮。「啊,那真是太好了!」興高采烈地蹦蹦跳跳。

見她如此開心,麥哲倫也感到欣慰,他轉向溫泉,「這樣可以了嗎?」

溫泉冷哼一聲,沒說什麼,卻悄悄鬆開了握住妹妹的手,算是默許了。

倒是麥哲倫不敢相信事情這麼簡單就解決了,他不確定地看向溫紅,「我真的只要這樣做就可以了嗎?」

她盈盈淺笑,「可以了埃」

「我不需要再做些別的表示嗎?比如說天天吃紅豆餅?」

「啊,如果你願意的話,我也不反對啦。」她俏皮地眨眨眼。

「我……可以埃」他不敢反對,可臉上的表情卻像吞了黃連,掩不住苦澀。

她不禁笑了。笑聲如清靈的風鈴,叮噹敲開了麥哲倫陰鬱的心扉。

於是他也笑了,開懷而爽朗地。頰畔,他最痛恨的酒渦隱隱跳躍著幸福的舞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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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0 00:18:48 |只看該作者
賽後報導

七月的下午,烈日當空,陽光燦爛得讓人睜不開眼。

汗水,一滴滴自麥哲倫鼻尖滲出,他摘下帽子,展袖拭了拭,再重新戴回。

眯起眼,他注視著前方捕手傳來的信號,點了點頭,慢慢轉動大掌間圓滾滾的球。

深吸一口氣,他抬起腿,側過身子,展臂投出。

鏗!清脆的聲響打破了僵凝的空氣,球平平飛出,劃出犀利迅捷的軌跡。

「安打!安打!」

興奮的呼喊忽地震動球場,打者拋開球棒,得意洋洋地開始跑壘,二壘上的跑者也直奔本壘。

得分!

「耶!耶!贏了,贏了!」

孩子們又叫又跳,興高采烈地抱成一團。

麥哲倫摘下棒球帽,誇張地比了個懊惱的手勢,深眸卻不著痕跡地掠過笑芒。

「麥叔叔賭輸了,要請我們吃冰淇淋!」

「對,他還說隨便我們要吃多少都可以。」

「我要叫雙份!今天要吃個過癮。」

「太好了!」

一片樂不可支的歡呼聲中,一旁觀戰許久的溫紅盈盈走向麥哲倫,小巧的容顏仰起,俏皮地迎向他。

「你輸了。」

「嗯。」他聳聳肩,脫下棒球手套,雙手在撫過手套時,嘴角不自覺牽開一絲笑痕。重拾棒球的滋味,原來如此之美妙……

「輸了就要受罰哦。」她提醒他,鬼靈精地一笑。

他凜神,隨即歎息,「你剛剛說幾塊?」

「六塊。」

這麼多?他不禁一陣瑟縮,俊眸一轉,恰恰與溫泉充滿同情的眼神相接。

幫幫我。他朝溫泉送去求救的眼光。

溫泉卻只是一攤雙手,表示愛莫能助。接著拿起口哨一吹,聚攏一群來自鄉間小學的小學生。

「走囉!去吃冰淇淋囉!」

麥哲倫只能無奈目送未來大舅率領一群孩子離去的背影。

「……喂喂,我跟你說話聽見沒?」溫紅不滿他的恍神,沖著他嘟起櫻唇。

他連忙收回視線,「什麼事?」

「我說啊,我們差不多也該把欠債清一清了。」

清欠債?他又是一陣戰慄,「有多少?」

「我看看哦。」溫紅掏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認真地翻閱察看,「嗯,從上禮拜到今天,你總共欠我十四塊紅豆餅,我欠你五杯黑咖啡。」確認完畢,她仰起頭,朝他甜甜一笑。

他心一動,傻傻看著。

「幹嘛不說話啊?」她睨他。

「呃,我是在想……」他清了清喉嚨,「我們能不能互相抵銷啊?一杯黑咖啡換兩塊紅豆餅如何?要不一杯換一個也行?」

「不行!」溫紅一口拒絕。

「為什麼?你不也很討厭喝黑咖啡嗎?為什麼不互相抵銷?」何必彼此折磨?

「因為這也算是增進我們相互瞭解的機會嘛。」她皺皺嬌俏的鼻尖。

用這種方式?麥哲倫一翻白眼。他就說吧,這女人的邏輯實在難以理解。

「怎麼?你好像很不甘願的樣子。」

「我哪有?」他急急否認。下一秒,俊朗的臉龐猛地靠近她,嘴角揚起邪佞,「我的意思是,要瞭解彼此的方法有很多,我們應該採取更有效率的方法。」

「比如說什麼?」她單純地問。

「比如說……」他附在她耳邊,沙啞低喃。

沒人聽到他說了什麼,只見聽他說話的人兒,巧顏一點一點染上嫣美彩霞。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啦!」最後,她終於抑制不住狂野的心跳,大發嬌嗔。

「真的聽不懂嗎?」深眸戲謔地鎖定她。

她撇過頭,「不懂啦。」

「好吧,看來坐而言不如起而行,只好用行動來解釋一切了。」語畢,他不由分說地抱起她。

她大驚失色,「你做什麼?!這裏是球場耶,快放我下來啦!萬一被記者看到,又要亂傳八卦了!」一面喊,一面捶他肩膀。

他只是笑,「有什麼關係?他們要傳就隨他們去好了,反正又不是假的。」

「什麼不是假的?你知道他們是怎麼說的嗎?說你為了討好我,所以才把球隊送給我玩。」

他聞言,腳步一頓,垂首望她。

「他們真這麼說?」

「嗯。」她用力點頭,「所以啦,你還不趕快放我下來?不然他們會更加繪聲繪影,到時大家都會把你當傻瓜看耶。」

「……有道理。」他深思地頷首。

「沒錯吧?」她翻白眼,「那還不放我下來?」

「你說反了,這樣就更加不能放了。」他笑睇她。

她一楞,「什麼?」

「我說那些記者說得有道理,我確實應該把星宇豹送給你。」

「嗄?」

「好,就這麼決定了。」他點頭,抱著她繼續邁開大步。

她愕然,瞪視他許久,好不容易才找回說話的嗓音,「你的意思是……你真的打算把球隊送給我?」

「嗯哼。」

她瞠目結舌。怎會真的有男人傻到送一支球隊給女人當禮物?

見她震驚非常的模樣,他笑了,笑聲爽朗,笑渦在唇畔若隱若現。

「傻瓜!」他低下頭,以自己的鼻尖摩挲她的,「我連自己都可以給你了,一支球隊算什麼?妳啊,真是太小看男人了。」

為了愛一個女人,男人有時也會不惜賭上一切的──就像現在的他。

為了她,他可以每天吃那些甜到發膩的紅豆餅,每天如此淩虐自己可憐的胃袋,送她一支球隊算什麼?

比起來,不過是小事一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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