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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 - 【春天喜劇(藍色酒館之十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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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0 22:03:04 |顯示全部樓層
寄秋-春天喜劇(藍色酒館之十六)

這男人會不會太夢幻美形啦!
瞧瞧那頭髮,烏黑亮麗的會氣死米粉妹,
一雙纖秀手,漂亮到簡直是上帝的傑作,
聽說他在「維也納森林」工作,
擔任公園管理人嗎……呃,那是酒館喔,
原來他是鋼琴師,來他們這山城找人的,
會彈鋼琴的手果然不一樣,有帶電的呢,
可若不想被砍成兩段,他倆還是別通電,
民宿老闆女兒心理不平衡,
會怪她「又」搶她的東西,
小鎮醫生愛吃醋,見她和他去開房間,
還以為自己心目中的女神搞蕾絲邊,
早知就不問「我們算不算一對戀人」了,
她哪知,酷酷的他失身後會成管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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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0 22:03:20 |顯示全部樓層
 楔子

  風,是五月涼夏的開始。

  搖曳的花兒在林間嬉戲,晚熟的桃子透出誘人的蜜色果汁,蜂蝶飛舞忘了春的消逝,態意狂歡在這充滿醉意的一季。


  故事開啟的第一頁總是旖旎悱惻,以幸福的醇酒為佐料帶來歡笑,數著點點繁星暢談未來的夢想,串連成一片熱鬧的夜空。


  手心交握,情意流竄,無言的眸子中蕩漾萬千柔情,相愛的人兒不斷吟唱愛情的真諦,讓一頁頁的故事不停傳承下去。


  那是星光,那是流月,那是不懂得拒絕人們熱情的害羞耀日,它們無私的給予多情兒女說愛的空間,低語藏在心中不為人知的小秘密。


  五月的維也納是醉人的月之女神,拂上一身綠意的神之女巡視她的國土,將夏的濃意染上森林的顏色帶進人的世界。


  熄燈了,愛人的赧頰不教月光偷覷,風的微笑是如此輕柔地噓了一聲。

  靜靜地,狗吠不再。

  淡淡地,暗香輕飄。

  那年的油桐花輕輕灑落,像一片片純白無垢的雪花,發上、手上、身上,還有眼底收藏的白,一道比雪還白的小小影子從雲霧中走來。


  沒人會憎恨一個玉琢似的小女孩,除了她身處金字塔頂端的祖父母。

  三歲大的孩子來到雲的故鄉,她眼中看見的世界不是白茫茫的淚霧,而是令人驚奇的白色宮殿,一朵朵純白帶笑的海芋朝她招手。


  來了又走,走了又來,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遞嬗,小娃兒在時間流轉下逐漸抽高……


  像那片土地孕育的生命,美麗的海芋綻放了,站在白霧中的她也宛如縹緲的霧氣,消失花海中。


  故事沒有結束。

  關於「維也納森林」的鋼琴師,休息是為了漫長的旅程,他朝霧中走近,進入屬於他的第一頁。


  愛,是隱藏地底的溫柔。

  只有有緣人可以得之。

  悠遠的爵士樂響起,彷彿那道遙遠的風鈴聲也清脆地相伴,似在說著——

  有愛的人不會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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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0 22:03:4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整修中。

  一個該死的猴死囝仔在整修中下方,用簽宇筆添上一行——

  若有不爽請找老闆開扁,本人僅代表全體員工致上十二萬分謝意。

  知名不具的侍者敬上

  這麼明顯的「具名」還真教人不知該笑還是先扁他一頓,不知死活的「建議」足以讓他死上一千次、一萬次有餘,而且不會有人同情。


  可惜掛上整修中牌子的大門緊閉不開,門上的風鈴不再發出悅耳的叮叮噹噹聲,安安靜靜貼著門板看著一個個敗興而歸的寂寞靈魂,無法致歉。


  寫著維也納森林的木頭招牌還在,可是人去屋空的靜謐給人一種莫名傷感的蕭條感,像遲暮的美人再也吸引不了愛慕者的目光,黯然黃昏下。


  至少在某些不怎麼和善的熟客眼中,許久未曾打開的厚門簡直是前所未有的羞辱,彷彿在拒絕他們的到來,讓人超不快的想放把火燒開一個洞,看能不能燒出那只中文不溜的混血烏龜。


  「的,那個發音不準的死人頭到底死到哪裡去了,他不準備做生意了嗎?」


  該死的傢伙居然敢讓她等不到人,以一張破爛的告示就想打發她,簡直太不把她放在眼裡了。


  「息怒、息怒,腳不要抬得太高,小心走光。」她今天穿的是短裙,容易春光外洩。


  「你要我心中的一把火怎麼熄滅?!那個混蛋不曉得吊人胃口會招來天怒人怨嗎?一間店開得四平八穩幹麼關門大吉!」存心讓人眼紅地想把老闆拖出來海扁一頓方肯罷休。


  莫提亞失笑的予以安撫。「老婆,人家是整修內部而已,不打算『關門大吉』。」


  她的詛咒太惡劣了,哪有人把整修中當成倒店來看,也許老闆有其它的事要忙沒辦法分心,暫時關起酒館罷了。


  「哇!你懂不懂維也納森林的規矩呀!要不是老闆欠債跑路,哪有可能閉門謝客,他把我們全當猴子給耍了。」藍凱月氣呼呼的踢了厚重門板一腳。


  可想而知人是肉做的,哪能和死物硬碰硬,她負氣之下所做的幼稚行為反而招致皮肉之痛,哎呀一聲差點跌下店門口的階梯。


  幸好她的親親老公已經被她訓練得十分敏捷,一瞧見她可能性的愚蠢行動便先一步預做防備,如影隨形地緊貼著她身後保護。


  愛上一個全身反骨的女人也算是他的不幸,堂堂莫氏企業的代總裁……喔!不,該改口了,是藍月企業的前任代總裁,現任的米蟲理事長,雖然持有百分之三十二股份卻游手好閒,至今仍無「工作」的意願。


  反正逮到兩隻笨工蟻做牛做馬地為他效力至死,他何必拚死拚活為上萬員工及其眷屬生計著想,坐享其成才是知人善用。


  套句他老婆的至理名言——錢是大家的,大家賺來孝敬她,管他流血流汗是何人。


  「我看不是你說的那種人,小酒館的營運看來十分順利,不會有經營不善的疑慮。」他比較擔心的人是她。


  笑得有點陰森的藍凱月拍拍丈夫的臉頰。「知人知面不知心呀!小莫莫,誰曉得咱們這位老闆是何方高人,說不定他正被人追殺。」


  藍月大姊半真半假的恨語倒有八分可信度,她的可靠消息來源來自午夜的一聲槍響。


  「老婆,別再叫我小莫莫。」一臉無奈的俊偉男子輕扶著妻子的腰,「護送」她小步的走下階梯。


  「莫莫是老婆我對你的暱稱耶!難道你不再愛我了?!」嘴角一垂,她佯哭的拉拉他怕癢的耳肉。


  「我……」莫提亞笑得很難受地不敢躲避她惡作劇的手。「我當然愛你咯!這世上……呵……呵……沒人比我更愛……呵……呵……你了。」


  「那你幹麼一直笑個不停,取笑我臉皮厚老賴著你是不是?」讓她不快的心情更加黯沉。


  原以為維也納森林只是她躲避寂寞的小酒館罷了,煙霧繚繞帶來短暫平靜的棲息地,趕走惡夜的夢魘不再滿心空洞,不知路的盡頭在何處。


  在她認為它應該永遠存在這個寂寞靈魂聚集的城市時,它卻如開幕之際一樣譎詭地悄然退場,讓人措手不及的火氣直冒。


  什麼叫整修中?她都還沒帶票小飛女去砸店呢!老闆居然吭都不吭一聲地帶著一牆相片走人,害她沒機會再喝一杯調的「藍色月亮」。


  一開始她並未覺得那藍色月亮有什麼特別之處,不過是一杯調酒嘛!隨便一個有調酒師資格的人都能調出那口感和濃淡。


  可是在走過全台北市大大小小的後,她才發現酒人人會調,但要調出的個人風格卻難如登天,她的舌蕾再也無法接受其它調酒師所調的酒。


  可惡、可惡,他們一定在她的酒裡下蠱種符,所以她才念念不忘維也納森林的調酒,以及那一個個看似了無牽掛的寂寞夥伴,她該死的想念他們。


  「孕婦情緒不要太激動,我向天借膽也不敢取笑你,是我賴著你纏著你不放,你是我心中唯一眷戀的那抹藍色月亮。」忍著搔癢的不適,硬是裝出深情款款的莫提亞把笑聲壓抑在喉間咕嚕咕嚕的轉動。


  「哼!算你會說話。」虛榮的揚起眉,她神氣非凡的眼在瞧見那道上了鎖的門而冒出火花。「可是我很想殺人怎麼辦?」


  順著她視線一瞧,他的好笑也變為深思。「我想老闆真的發生什麼事不得不暫時休息,我們應該多點體諒耐心等待。」


  雖然小酒館的招牌仍在,但是那令人感到蕭瑟的店面已然蒙上一層薄塵,彷彿遭到遺棄似的不再有生氣。


  「耐心?!」嗤然的一擰眉,藍凱月懷疑她體內有耐心這種美德存在。

  「而且你都有六個月身孕了不宜飲酒,等你生完孩子,我再陪你多喝兩杯藍色月亮。」就算喝到吐他也會相陪到底。


  摸著她圓凸的小肚子,為人夫、為人父的驕傲讓他臉上散發止不住的愛戀光芒,為他所深愛的妻兒而滿溢甜蜜的車福感。


  「迂腐!誰說孕婦不宜喝酒來著,小酌宜情沒聽過呀!何況你上哪兒找來調酒,我只想喝她調的藍色月亮。」


  話一說出,失落的欷吁讓一向事不沾身的她微吐歎息,她有種奇怪的感覺,想再喝一杯帥酒保親手調製的酒恐怕很難了。


  緣盡了,燈也熄滅了,就像那面乾淨如新的牆不留回憶。

  「這……」說得也對,的調酒技巧真是無人能及。

  「我最遺憾的是沒吻到,那冷若霜雪的唇辦吻起來一定很過癮,可惜……」她手腳不夠快讓他給溜了。


  「可惜?!」莫提亞的臉皮一抽,有點難看地湊向她小有憾意的面容。

  「你不知道我肖想嘗他一口有多久了,那樣美得晶瑩剔透的人兒可不多見,根本是老天給我的一大機會。」可是她竟然錯過了。


  早知道小酒館會暫停營業,她就先霸王硬上弓地強迫他屈從,把他傲氣的嘴凌虐一番再放他去逃生,現在就甭懊悔不已沒下手佔點便宜。


  所以呀!教她怎麼不說句可惜呢!明明擺在眼前的獵物……呃,這張發酸的大臉幾時靠得這麼近?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似,弓起身張牙舞爪。


  「他是男人。」不能用美來形容,即使他真的比女人還美上十倍。

  「我曉得呀!秀色可餐的男人。」他的人和他的爵士樂一樣迷人。

  「老婆,你結婚了。」而且身懷六甲。

  「結了婚就不能覬覦別的男人嗎?」瞧瞧指上的婚戒,她忽然覺得礙眼。

  莫提亞嘴角有抹隱忍的抽動。「法律賦予婚姻神聖的約束力,你只能是我的,能垂涎的男人也只有我,沒有美麗的鋼琴師。」


  「喔!你在慫恿我離婚嗎?」感覺很吃虧耶!一輩子就只有這麼一個男人。

  壞女人藍凱月故意以話逗弄她親愛的老公,明知道他對她的愛意有多深仍不改邪惡的本性,食指頂著頰渦像在考慮。


  「不,我在想哪裡可以打造一條精鐵劈不斷的鏈子,把你拷在床頭直到你腦子裡沒有非份之想為止。」而他會是她眼中唯一的男人。


  呵呵呵!好強烈的酸意,讓她好想使壞。「如果我想脫掉你的衣服,用我溫柔的手撫遍你的全身呢?這算下算非份之想?」


  「我是你的小奴隸,只有任你宰割的份,哪有膽子違背大姊大的淫慾。」眼睛一柔,他輕扶她腰肢的手往上移動,輕覆因懷孕而腫大的雙峰。


  「淫慾?」她呵呵地發出巫婆的尖笑聲,咬上他的下顎。「我的胃口很大哦!」


  「任你蹂躪,我是最服從的僕人。」輕吻上她的唇,微亂的氣息透露出熾熱的身體已受她撩撥。


  「最近的床在哪裡?」她可不想嚇壞來來往往的路人,大白天就飽暖思淫慾。


  被她帶壞的莫提亞斜視維也納森林的大門。「破門而入如何,反正人都不在了。」


  「聽起來是不錯的建議,我們……」真教人心動,在酒池裡做愛的滋味一定很浪漫。


  「不行。」

  「爛建議。」

  一男一女激烈的喝阻聲同時由身後響起,氣喘吁吁地像剛從遠處趕來,一人捉一個的將夫妻倆隔開,死也不放地棒打鴛鴦。


  兩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會笑在心中,暫時熄火地看著不辭千裡而來、正用怨懟的眼色瞪人的兩位大人物,有些佩服他們鍥而不捨的毅力。


  真的好久不見了,自從婚禮過後的蜜月期,由歐洲到美洲,從大西洋到太平洋,將近半年的時光沒有踏上這塊孕育他們生命的土地。


  「席總和總裁的臉色有些蒼白,要不要休息一下喝口茶,我看你們大氣都快喘不上來了。」可憐喔!瘦了一大圈,平時一定沒吃什麼補。


  「閉……閉嘴,你這死女人還敢消遣人,這鬼地方哪有茶可喝。」呼!呼!喘死她了,她要是過勞死絕對找她索命。


  「喏!茶不就在那裡。」手指一比,藍凱月一點也沒自己正遭人怨恨的自覺。


  不遠處一攤青草茶的小販正用改良的小貨車一路叫賣,什麼綠豆冰、仙草冰、鳳梨冰一應俱全,就看你有沒有銀子,一杯十五元。


  額頭浮現三條黑線的席莉兒很想當場掐死她。「死女人的假度完了沒?你別想把我當牛馬使喚。」


  金幣是他們的,夏威夷也是他們的,連碧海藍天都該是他們的,為什麼她這只高貴的米蟲什麼也沒得到,只留給她暗無天日的忙碌。


  席總請簽名,席總請蓋章,席總請下定奪,席總、席總、席總……

  天呀!她快要發瘋了,滿腦子裝的是公事、公事、公事,毫無私人時間實行她悠閒的米蟲生涯,她的世界由柏拉圖的理想國走入納粹統治的黑暗帝國。


  她這只當了鳳凰的麻雀還是想念她的麻雀生活,朝九晚五當個摸魚族,終老於小小的庶務課。


  「死女人的『產假』剛要開始,你沒瞧見我的肚子像座山一樣雄偉嗎?」呵呵……抱歉了,人為魚肉我為刀俎,認命吧!


  「真的,你懷孕了!」太……太可怕了,大禍害居然要生小禍害了,這天下還能太平嗎?


  冷不防的一顫,席莉兒連忙退後三步,以免被兇惡的煞氣衝到。

  「我們非常努力做人,有愛的結晶也理所當然,你懷疑我老婆的性別有問題嗎?」莫提亞輕鬆地擺脫歐康納的箝制,笑得好不愉快的走向他的妻子。


  連體嬰是不該分開的,上帝造人時就是要他們永遠連在一起。

  「嗟!他們懷疑的對象是你,你有變性人的傾向。」敢說她不是女人,難道他喜歡抱男人不成。


  「老婆,我們的槍口一致向外才對,你幹麼先給我一槍?」他受傷了。

  自尊。

  「誰教你說我性別有問題,事關一條人命耶!」她肚子裡裝的可不是跳蚤蒼蠅,而是有手有腳的人。


  「我怎麼敢說我心愛的老婆有問題,你在我心目中永遠是最美麗的女人。」情話說來不噁心,深情不悔的兩眼充滿感人的愛意。


  「你也是我心中最英挺的男人,我愛你愛到骨子裡,山枯海爛都不能見證我對你的深情萬分。」多丟些垃圾還怕山不枯水不爛嗎?


  「我也愛你,老婆,謝謝你為我帶來春天。」她是他的所有。

  情深似海的莫提亞低頭吻住妻子艷紅的唇,雙臂緊環著她的粗腰無限愛憐,彷彿世界上只有他們兩人的存在,再也看不見其它生物。


  唯美到令人動容的吻宛如一幅畫,讓人狠不下心打斷他們的濃情蜜意,深深為他們的愛情而感動。


  可是一旁咬牙切齒的席莉兒和歐康納卻想將他們分割成一塊塊,讓他們明顯逃走的舉動為之受阻,無法再向外移動半步。


  「等等,我英明神武的前代總裁,你走錯方向了吧?」以身一擋,歐康納成功的攔下這對愛作戲的愛情鳥。


  莫提亞笑笑地朝他一眨眼。「繼續度蜜月。」

  他話剛一說完,懷中行動不便的大肚婆妻子抬腿一踢,配合得天衣無縫,讓歐康納彎下身夾緊雙腿猛跳,難以入耳的咒罵聲傾巢而出,看得幾乎要喊痛的席莉兒不敢追上前,怕下場和歐康納一樣慘不忍睹。


  「死女人你又想到哪裡去,好歹把你的老公留下來受死。」不能把公司丟下不理,她快累死了。


  藍凱月笑著回答,聲音漸遠。

  「去找維也納森林的鋼琴師,我要非禮他,哈……」

  她的笑聲輕揚,可憐她臉色鐵青的老公急忙將她塞入車內,以最快的速度遠離可能遇上的地方。


  他死都不會讓她去非禮其它男人,她想都別想,鋼琴師的琴鍵蒙塵了。

  故事走向太陽落下的方向,燦爛奪目。

  

  那是一片如霧似夢的花海,純淨無垢的只剩下一種顏色,不特別炫麗的散發著淡淡高雅,不遠處冷冷山嵐隨風輕飄。


  迷失的越冬蝴蝶在霧中找尋出路,它知道山霧的水氣會讓它美麗羽翼變重,只能停在沾滿露珠的花瓣上吸吮一口蜜,維持體力飛向同伴所嚮往的樂園。


  暖洋洋的陽光破雲而出,一片綠意染上五彩虹霓,紅的、紫的、黃的奼然綻放,喚醒沉睡的山谷帶來花的訊息。


  迷濛的霧光中彷彿有道純白身影,裊裊娜娜地為這一季的開始而歡欣鼓舞,足步輕盈如夏之精靈沒入林間小徑。


  輕揚的歌聲由遠處傳來,山的那一頭住了一位美麗的少女,她以美妙清亮的歌喉引導情人的到來,笑語如串的開啟曉明的一天。


  溫柔慈祥的容顏似乎浮現山的一邊,淡笑如昔地訴說對兒子的疼愛,不忍心留下他一人獨自受苦。


  好像無盡頭的山路盤山而繞,雲霧的故鄉深不可測,來自遠方的呼喚聲聲切切催促遊子的腳步,山魈野魅也阻止不了。


  風,如此輕柔地吹著,吹亂那一頭與母親柔軟的心一般的黑髮。

  「小姐,要不要搭便車?」

  親切的婦人聲引得前行的人兒足下一頓,優雅如十九世紀的英國貴族回頭一睨。


  「不用了,謝謝。還有,我不是小姐。」低沉的嗓音一出,教人不再會錯認性別。


  「啊!抱歉、抱歉,少年仔,你長得實在太漂亮了,我還以為你是女的。」哇!比女人還漂亮,八成是城裡的模特兒。


  男子不語,悠然自得的踩著霧色上山,好像他背後的行李裝的是空氣,毫無重量的隨意一甩面不改色,清冷的讓人感覺不到一絲生氣。


  不過他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淡趕不走樂天好客的黝黑婦女,深邃的五官透露出原住民的韌性,缺牙的黃口喳喳呼呼的仍兀自招呼。


  「先生是來玩的嗎?現在上山是有點早些,山下的班車沒那麼早開。你坐我的『勞斯萊斯』比較快,保證不會讓你掉下去。」


  「勞斯萊斯?!」她指的是那輛快解體的拼湊車嗎?

  顧大媽笑呵呵地拍拍身邊沒門的座椅頗為得意。「我兒子幫我組裝的,不錯吧!載起貨來嚇嚇叫,飆個五十、六十不是問題。」


  面對婦人的熱情相邀,黑衣男子不多話的搖頭拒絕,他不認為那車子載負得了他的重量,安步當車也是一種閒情。


  想想有多久沒放鬆心情迎接晨曦的金光,那一朵朵染上陽光顏色的白雲是多麼耀目,讓心靈一下子淨空,只剩下清靈的魂魄。


  因為工作的緣故日夜顛倒、作息不定的他以仰望滿天星空為常,曾幾何時竟然遺忘破曉的明媚,辜負大自然給予人們的優惠。


  風中帶著淡淡的清香,那是山林間獨特的氣息,令人煩憂全消,只想慢慢回味這抹純淨,不願被人打擾。


  可是……

  人生來那張嘴巴就是為了要說話,他不開口總不能要求別人和他一樣惜字如金,心中所要的安寧被一陣老車嘎吱嘎吱的聲響打散。


  「少年仔,你好像不愛說話吶!我們山上的人嗓門特大,一天不說上百句話會死人的,你不會嫌我太吵吧?」


  她口中能飆上五、六十的銅罐車以極緩慢的速度前進,車速大概不到二十,比老牛拖車要快上一點點,蹦砰蹦砰的聲響大得讓她要扯開喉嚨用喊的說話。


  「做人呀!千萬不要想得太多,你看我年紀都五十幾了還像一朵花,沒煩沒惱的笑口常開,想要活到一百歲都沒問題,身康體健能扛一把竹子,許多年輕人都及不上……」


  是一朵枯萎的喇叭花。男子心裡想道。

  「我告訴你呀!我年輕時可是族裡最漂亮的女孩,很多人都搶著要娶我回家當老婆,我眼界高挑呀挑的挑到一個老芋仔……啊!你曉得老芋仔是什麼意思吧!就是當年跟老蔣退守台灣的老兵……」


  喋喋不休的顧大媽像是遇到老友似地說得不停,也不管對方有沒有回答,自說自答得不亦樂乎,似乎有一籮筐的私語不吐不快,一張寬大的嘴始終沒有闔上的一刻。


  從她結婚那天說起一直到兒女成群,車子越開越慢有幾度差點熄火,只差沒下車用推的和他並行,她難得有機會碰上個和她「投緣」的小伙子。


  所謂投緣指的是他從不反駁她的話,安安靜靜地讓她口沫橫飛說個沒完,不加以制止也不會嫌她煩,任由她把家裡的大小事說上三遍五遍。


  半個小時不到,男子已經知道她家有一片果園,丈夫是退伍多年的老士宮長,夫妻倆同心的打理賴以維生的水蜜桃園,還有一個在小學教書的女兒。


  他們還兼營民宿,提供像他這種上山旅遊的觀光客住宿和三餐,歡迎他不嫌棄前來投宿,看在他們有緣的份上,她可以打八折優待,反正是淡季嘛!沒什麼客人上門。


  「啊!我的車又給我使脾氣,不踹個兩腳不成器。」別停呀!否則她就回不了家。


  顧大媽不踹不打緊,以往一踹就起死回生的老位倆這回不管用了,她用力一踹後整輛車居然發出可怕的哀嚎聲,砰砰的冒出白煙不再前進,空有馬達的回轉聲卻一動也不動的癱著。


  這下她的笑容有點尷尬了,不好意思地瞧了瞧和她「聊」了老半天的男子,想開口要人家幫忙又總覺得過意不去,舌頭伸了伸還是開不了口。


  只想獨身上山的男子沒打算出手相勸,萍水相逢的交錯只是人生旅程中一個小點,少了聒噪的聲音反而清靜,他一向與人保持不易跨越的距離。


  在他舉步準備離開之際,母親慈愛的笑顏忽然躍入眼前,他看著婦人無措的推著不動的車,母親秀麗的身影彷彿與她相融,在這一剎那間,他看見一位母親辛勞的背影。


  他想如果這是他母親的話一定希望有人伸出援手,她孤單了大半生也不過為了一段錯誤的婚姻,她比任何人都需要他。


  行李往沒頂沒蓋的車後一擲,他不置一語地挽起袖子幫忙推車,並繼續忍受婦人高八度的讀譽和道謝。


  路,似乎是沒有盡頭。

  那雙在琴鍵上飛舞的修長十指磨出細繭,淡淡地滲出一抹紅艷,他抬起頭一視一望無際的天空,低雲浮掠雄偉山邊。


  驀地,一片隨風搖曳的海芋跳進眼底,他詫異的多投注兩眼,那花海的深處有道人影晃過。


  「你在看什麼……喔!是趙老頭的花田呀!你有空可以去走走看看,他們的花圃是我們山上少數有開放觀光的,自由採擷……」


  男子的耳中聽不進婦人的聲音,他心裡想著的是捧著一束海芋微笑的溫柔女子,那是他賢淑多情的母親,一如她所深愛的花兒。


  然後他看到她,一位在風中輕笑的年輕女孩,白皙勝雪的肌膚和她懷中的海芋一樣素淨典雅。


  他的眼中蒙上一層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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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風夕霧。

  一個人如其名的靈慧女孩,捲翹羽睫像春天戲潮的蝶兒鼓動雙翼,一眨一眨地流露山林兒女的靈氣,水漾漾的活像會說話似的讓人心動。


  她的臉很小,小得不足男人一個巴掌大,皮膚細細柔柔的像初生嬰孩般嬌嫩,彷彿輕輕掐就會滴出水來,細緻得不像真人。


  她的骨架也很小,輕盈似花瓣好像沒什麼重量,雖然吃得多卻不見長肉,給人一種似乎隨時會淡化的感覺,化成一縷輕霧隨風而去的感覺。


  她的身體不好,非常不好,她有相當嚴重的氣喘病,每次一發作都驚天動地的像要到鬼門關報到,讓人無法安心。


  山上唯一的一間醫療所是專門為她成立,年輕的男醫生不眷戀城裡到手的名望和聲譽,名利皆拋的只為照顧比玉還脆弱的小人兒。


  在生生死死問來回徘徊了好幾次,她有一顆堅強的心臟和打不倒的毅力,意志力驚人地看淡氣喘所帶來的威脅性,堅持要栽出令人感動的花卉。


  她說花像人一樣擁有生命,不管是喜歡或憎惡都無私的綻放美麗,讓每一個人都能開心的露出笑容。


  幾乎認識她的人都會不由自主的喜歡她,受她吸引想多靠近她一點,從中汲取那份寧靜祥和,以及她眼中跳動的靈黠。


  不過這「幾乎」是有但書的,不是山上的人都能敞開胸懷接納一個混血的私生女,至少嫉妒比自己美麗的顧其憂就十分討厭她,希望她從不曾出現在這純樸的小鎮上。


  是的,風夕霧的出生是鎮裡的污點,她多情又嬌媚的母親愛上一個來自法國的有婦之夫,甘願無名份的跟著他,一生受人唾棄也無怨尤。


  雖然最後她父親離棄深愛他的元配而娶了她母親,但是重視門戶之見的長輩仍不能見容於她們母女,想盡辦法要逼她們離開,只承認原先的媳婦而不願多看母女倆一眼…


  她的眼睛看起來有點綠意,天氣晴朗時瞳眸深得像花瓣上的綠萼,沾了水氣更顯動人,平常眼珠的顏色偏黑。


  她沒冠上父姓跟著外婆姓氏,因為當初只有外婆肯接受非婚生子的她,張開防護的羽翼為她擋下一切流長蜚短,並堅毅不拔的說服外公容許她的存在。


  即使疼愛她的外婆已經不在了,但隨著時代的變遷和民風的改變,喜歡她的人越來越多,遭人嫌棄的毛毛蟲如今已蛻變成人見人愛的翩翩蝴蝶。


  「霧姊姊、霧姊姊,我捉到十隻蚜蟲,你看我厲不厲害?!」

  「哇,小桃好棒喔!才一下子工夫就捉了十隻害蟲,霧姊姊有獎勵哦!」

  怎麼曬也曬不黑的細白小手撩開滑落的髮絲,微泛桃色的肌膚如同成熟的水蜜桃鮮嫩欲滴,讓接過她糖果的小朋友看得眼都直了。


  小桃是附近育幼院的孩子,平時沒什麼事的時候,她會讓院裡的小朋友來幫忙捉捉蟲,以最不傷人的方式用糖果餅乾當報償。


  沒有父母的孩子容易自卑,而且自尊心比一般人強,剛好她不喜歡化學藥品污染她細心培育的花卉,因此有好理由藉以訓練他們獨立的能力,甚至用雙手賺平時得來不易的零用錢。


  她會以各種名目僱用育幼院的孩子采收花卉,有付出才有收穫,工資多寡依他們努力的程度發放,不會偏袒或多給,避免造成他們對金錢扭曲的錯誤觀念。


  「霧姊姊,我們捉的蟲要不要掐死,它們要從罐子裡爬出來了。」一個留小平頭的國中男孩咱地將蟲拍回罐子裡。


  「你敢掐死它們嗎?」她打算裝滿一罐再淹死,蟲屍含有高蛋白質可以當肥料。


  「敢。」他邊說邊掐死一雙肥胖的花蟲,然後隨手在髒污的褲頭一擦。

  風夕霧好笑的拍拍他的頭,發現他比一年前又長高了幾公分。「好,我任命你為除蟲大隊的大隊長,負責消滅所有的害蟲。」


  「是,遵命。」他頑皮的立正站好,行了個標準的童子軍禮。

  伸了伸懶腰,不耐久蹲的雙腿有點麻意,有氣喘病的風夕霧偏好蒔花弄草,她揉了揉麻到發痛的小腿走了兩步,盡量活動四肢讓血液活絡。


  身處在一片白色的花海中,她的心有說不上來的滿足,當初為了砍掉外公萬分重視的檳榔樹時,她差點被他用竹竿頭打斷雙腳,滿屋子跑給他追的硬是跟他磨出一塊地試種海芋。


  一開始她的栽種並不順利,花苞小不好銷售,她以半送半賣才稍微打平開支,讓那年檳榔大賣的外公氣得不准她再種花。


  可是她不死心的仗著他的寵愛一再任性妄為,在歷經風災、雨災、地震、颱風和土石流的侵襲,她終於在一班園藝系學生協助不斷改良下,培育出獨一無二的秋水海芋。


  秋水是外婆的名字,不怕雨水、長得特別碩美的海芋就像她堅毅溫婉的性格,不畏艱辛也要在高冷的山坡地綻出屬於自己的生命力。


  「哼!教你別像野孩子一樣挖土弄得一身髒,你偏是不聽話自找苦吃,我趟老銅賣一輩子檳榔還怕養不起你嗎?」等他兩腿一伸不全是她的,幹麼辛苦的日曬雨淋把自己折騰得不成樣。


  接過冰涼的梅子茶,風夕霧像長不大的孩子朝健壯如牛的老人家眨眨眼。

  「外公,人家可不是當檳榔西施的料,你要我裙子穿得短短的,露胸又露屁股地給人家看呀!」她裝正經地撒著嬌,笑得很天真無邪,惹人憐愛。


  「胡鬧,誰讓你去當什麼傷風敗俗的檳榔西施,你乖乖的在家裡幫我管管帳不成嗎?瞧你又弄得滿手泥巴,渾身不長肉地讓人看了心煩。」


  兒子不長進的到城裡發展不肯接掌他的事業,孫子孫女嫌山上髒沒有百貨公司逛,一個個大半年不願回來一趟,他對他們已經徹底死心了。


  唯一貼心的是他當年差點逼女兒打掉的外孫女,在她外婆病重的那兩年專程由法國趕回來照顧,甚至休了學改念普通高中留在台灣陪他們兩老,不管她超優異的品香執照是否能順利發照。


  如果當時她留在法國,現在可是一流香水製造師,享有高薪和世人的尊敬,坐擁名車華屋享譽海內外,而不是一名小小的種花女。


  每次一想到此事他就愧疚在心,偏偏口拙地說不出一句關心話語,看她汗如雨下感到心疼不已,不想她太勞累地磨粗原本細嫩的雙手。


  表情彆扭的趙老銅板起臉一副十分威嚴的樣子,口氣兇惡地像「內有惡犬」中的那頭兇猛巨獸,如雷的吼聲嚇得附近的小孩子大氣不敢吭一聲。


  不過他只是紙紮的老虎虛有其表,看來不近人情十分難相處,可心比豆腐還軟嫩,老是言不由衷地讓人以為他是孤僻老頭,不合群又愛處處找人麻煩。


  「外公,你真疼我吶!想讓我當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整天吃飽睡、睡飽吃的光數鈔票。」風夕霧故意在他肩頭蹭了蹭,一副不解世事的小女孩模樣。


  在老人家眼裡,孩子永遠是孩子,沒有長大的一天,即使她剛過完二十四歲生日。


  「誰疼你來著,我是看不慣你把泥上往身上抹,白白糟蹋我一片好山好水。」瞼微赧,他頭一偏的望向生氣盎然的花田。


  趙老銅不算富甲一方的大地主,他是年輕時撿到便宜買了一座山準備退休養老用,誰知過沒幾年遇到財團收購土地蓋遊樂場,硬是讓他發了一筆橫財。


  賣了幾甲地日子也算逍遙,即使不工作也不怕坐吃山空,光是租地給人家種菜還是頗豐的收入。


  可是生性勞碌命的他就是閒不下來,跟著大伙起哄種起檳榔樹,一轉眼十數年過去也不用除什麼草,只在收成時雇幾個工人來幫忙而已。


  除了兒女不肖外,他的運勢一向很好,不管做什麼就賺什麼,晚年富裕不愁吃穿,一眼望去的上地都是他的。


  「那不把泥土往我身上抹,就幫外公敷臉吧!」風夕霧笑著把手上的細土往外公粗糙臉皮抹去,笑聲如風中鈴鐺輕輕漾開。


  「你……你這孩子到底幹什麼……不要亂塗亂抹……」東躲西閃的不讓她的手碰上,趙老銅的一張老臉漲紅得像沾了檳榔汁。


  他自己不吃檳榔卻種檳榔賣檳榔,儼如檳榔大王。

  「泥土裡有豐富的鐵質、礦物質,可以促進新陳代謝,防老防皺妙用無盡,比市售的火山泥面膜還管用,包準你紅光滿面不生皺紋,面皮滑細不輸年輕小伙子喔!」


  「亂……亂來,我踩了一輩子泥巴還不是一年比一年老,你這丫頭別盡學別人胡說,泥土哪能防老化……」


  口中叨念著,一聽能變年輕不生老人斑,他由原先的不悅轉為微露懷疑口吻,眼中的掙扎有點作態的意味,不再閃躲地讓她抹個正著。


  「哇!外公變帥了,好有成熟男人魅力喔!」風夕霧吹捧地故作審美大師姿態,拇指和食指撐開放在下巴處頻頻滿意的點頭。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替人戴高帽是風夕霧另一項專長,因為她有一半法國血統。


  「真的嗎?」他的表情很嚴肅,嚴肅到令人發噱。

  「當然咯!外孫女漂亮得像一朵花,外公會差到哪裡去,活脫脫是一代美男子再世,看得採花的大姊阿嬸心花朵朵開,心口小鹿亂撞地昏迷過去。」


  種什麼籽結什麼果,總不能種瓠仔生菜瓜吧!下一代長得稱頭是上一代基因好,帥不帥是一回事,起碼老古錐也逗人發笑。


  瞧那群六歲到十五歲的大小朋友偷偷掩唇一笑,懼怕的表情消失無蹤,只剩下開心的眉彎眼笑,擠眉弄眼地也開始替同伴上色。


  一開始他們還不敢太明目張膽的嬉鬧,你碰我一下、我摸你一下地小步追逐,渾然忘卻捉蟲的重責大任。


  到最後他們根本是玩瘋了,再加上沒有大人在一旁制止,幾個大的帶著小的玩跳花田的遊戲,一窪一窪的由東跳到西,再由西跳到東,踩出大大小小幾百個足印子。


  前後不到三十分鐘已出現一個個泥人兒,有幾株賣相不錯的海芋差點被踩扁,花莖微彎略帶曲折,搖搖欲墜地向人低頭。


  「女孩子家早晚要嫁人,種什麼花嘛!你瞧這群孩子都被你寵壞了。」眼睛一瞪,一個跑過他眼前的小女孩頓時安靜地捏著花裙子走開。


  天生惡人臉,不怒而威。

  「開心就好嘛!瞧你的嘴色也往上勾,心疼他們跟我一樣是沒媽疼的孩子。」沒有他的縱容她哪敢放肆的順心而為,他才是那雙在背後推動搖籃的手。


  一聽到她提到女兒的早逝,趙老銅的心頭有點酸。「你喔!就跟你媽一樣讓人操心。」


  「不會呀!外公,我比較乖,而且沒惹你生氣。」風夕霧淘氣的眨眨眼,一本正經地帶過他心中的傷痛。


  當年母親為愛不顧一切的行徑著實傷了二老的心,在地方上算是一件頗為轟動的大事,大家議論紛紛地當是十年來最大的醜聞,背地裡指指點點是在所難免。


  但外公氣憤的不是母親愛上一個黃毛綠眸的外國人,而是不願她沒名沒份地跟著人家走,遠渡重洋到陌生的土地受人白眼,即使有了委屈也沒有娘家可以倚靠。


  當時的風氣沒什麼「情婦」、「地下情人」之類的蔑稱,他們都稱為小老婆或妾室,二、三十年前,二女、三女共侍一夫是尋常的事,不算驚世駭俗。


  可是國情的不同就有不一樣的反應,尤其是打小捧在手掌心疼寵的女兒,有哪個父親忍心讓她受苦而不拉一把,嫁雞嫁狗也不為人做小,何況對方的妻室明擺著不讓她入門,處處打壓令她受盡屈辱。


  以一個父親的立場來說,他的阻止是出自他對女兒的那份憐惜和疼愛,不希望她受到任何傷害,愛情不是人生的全部,她應該有更好的選擇。


  只是愛情會令人盲目,母親就義無反顧的投入,不論四方壓力有多麼沉重難負,仍然挺直背脊勇敢的走下去。


  雖然她終於獲得所謂的幸福,但是在家族權力的相互鬥爭下,最弱的一環往往最早被犧牲,短暫如曇花的幸福仍敵不過現實的殘酷,三十歲不到便死於非命。


  大家都心知肚明是何人所為,然而兇手的名字永遠是空白,沒人會打破利害關係指證罪嫌,包括傷心欲絕的法國父親。


  「你哪裡聽話了,教你別玩泥巴了你還玩,搞出一堆不能吃的花花草草有什麼用,自己的身體又不是很好……」說到此,他的聲音有些哽咽。


  人一生最傷心的事莫過於白髮人送黑髮人,而他已送定生命中最親近的兩個女人,再剛強的雙肩也有承受不了的痛。


  風夕霧鼻頭一頂地逗他開心。「外公,你瞧我像不像風的女兒?!」

  「風的女兒?」看那單薄的身子幾乎比風還輕,他真的害怕她會早他走一步。


  「來時一陣風,去時風一陣,不管我身在何處,隨時都像風一般的陪在你左右,讓你煩不勝煩地怎麼也趕不走。」生命如雨後彩虹,只為捉住剎那間的永恆。


  「你這丫頭說什麼傻話,人幹麼沒事跟風比,你給我踏踏實實踩在地面上,別想東想西折騰我這身老骨頭。」


  她以為他聽不出她的意思嗎?風是無形的,空有雙手也捉摸不著,她這點小心機哪瞞得過活了一甲子的老人家,他寧可她安安份份的當個人,別做些讓人看了十分不捨的蠢事。


  種花不是不好,有興趣是件好事,他絕對不會加以阻攔,甚至幫她翻上播種都成,家裡養個幾盆花看了也舒服,沽個文雅之名也不錯。


  可是她根本不只是種兩株花養養性而已,從早到晚就泡在花田上東摸西摸,一下子要測試土壤成份,一下子測量濕度,忙得渾然忘我,完全沒考慮自己的身體是否吃得消。


  看在眼底他真的很不忍心,想教她不要那麼辛苦又開不了口,這丫頭外表看來柔弱得像風一吹就倒,然而骨子裡就像她外婆和母親一樣倔性子,一旦決定的事就不輕易動搖。


  抹抹額頭上的汗,趙老銅的視線看向產業道路那端慢慢推進的小黑頭,眼睛因為認出是鎮上話最多的長舌婦而瞠大,趕忙背過身假裝沒看到人。


  但是,他可以無視老厝邊蹣跚的身影急需要幫助,可別人的那口黃板牙卻熱情的強闔著,高呼一聲忙打招呼。


  

  「喲呼!趙老爹,好些天沒見了,身子骨還是和以前一樣硬朗,專程為你家丫頭送茶水來呀!」


  風夕霧好笑地看著外公不情不願的轉過身頷首示意,表示聽見老烏鴉的聲音勉強打個招呼,不怎麼願意教親睦鄰。


  將官退役的他和同梯次的顧伯伯是患難與共的好弟兄,平時兩人還會相邀到老樹下喝杯小酒、嗑嗑瓜子,聊聊當年出生入死的英勇事跡,感慨有家歸不得的遺憾。


  可是他這人最怕有人在耳旁吵,讓他沒辦法專心下盤棋,顧伯伯的老婆正好是那種觀棋不語會死人的人,而且喜歡跟他們搶酒喝,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頭號頭疼人物。


  「哎呀!不要不好意思,大家都曉得你把外孫女當寶來疼,怕她冷來怕她熱,擔心她水噹噹的一個玉娃兒磨出咱們莊稼人的粗手粗腳,趕緊酒也不喝趕來看她有沒有曬傷,真教人羨慕你們爺倆感情好……」


  「你有沒有完呀!一根舌頭動個不停不覺得累嗎?」誰不好意思了,他殺過的毛土匪都比她浪費掉的口水還鄉。


  臉頰呈現暗紅的趙老銅氣急敗壞的打斷顧大媽的話,惱羞成怒地橫起兩道濃眉用力瞪她,不准她「造謠生事」地談論他們祖孫。


  但是婦人的舌就像裝了電動馬達,不管他臉色好不好看照說不誤,好像不知道人家有多嫌棄她的多嘴多舌。


  「唉!是有點累了,我這輛寶貝車又給我鬧脾氣,害我推了十幾裡路快累塌了。」人上年紀就一身病,走個幾步路腰酸背痛。


  停下來休息喘口氣,她的背全濕了仍不在意,拿起椰葉做的扇子猛搧脖子,兩眼銳利的盯著他手上提著的那桶冰茶。


  其實不好意思的人是她啦!沒法厚起臉皮向他討杯茶喝,前些日子自家的女兒對人家的外孫女非常不客氣的一吼,害她這會還拉不下老臉請人原諒。


  她就是搞不懂,小憂為什麼那麼討厭好脾氣的霧丫頭,每次只要和她同處在一個地方一定不高興的板起臉,不是視若無睹便是說些有的沒有的話,讓她難做人的不好向老鄰居交代。


  「累了就少說點話早點回家,別杵在路當中擋人出入。」她那輛車早該報廢了,虧她還不怕死的山上山下來來去去。


  趙老銅也沒有像外界認為的食古不化、老頑固,他不只一次向同袍老顧提議要借他點錢買輛中古車,可是硬脾氣的老友屢屢拒絕,老說家裡的那輛破車雖然不中看卻還能跑,何必多花冤枉錢讓中古商多賺一筆。


  「喲喲喲!鐵樹開花還真少見呀!你這水泥腦袋也會關心除了你外孫女以外的街坊鄰居,我看天快下紅雨了,我得趕快拿臉盆去盛。」


  「你……」他眉毛一抽地往上一跳,秉持著君子不與瘋女人斗的風度。「口渴了吧!你話比地上的螞蟻還鄉。」


  他這句話是嘲笑她舌長話多,消耗的水份是別人的十倍,可是她順著話尾一撿不去看他的臭臉,呵呵笑地當起伸手牌茶壺。


  「是挺渴的,不介意的話給杯水喝吧!這天氣忽晴忽陰地教人怪不舒服的。」顧大媽很不客氣的拿出自備的鋼杯往前一遞,讓他臉一副人欠他債似的倒滿半杯。


  「小心喝死你。」眼角一瞟,趙老銅從外孫女手中接過紙杯同樣倒了一杯,一臉剛正不阿的遞給了顧大媽身邊好看的年輕男子。


  「謝謝。」

  低如琴音的嗓音讓一向沒什麼好奇心的風夕霧不由得分心一瞧,入目的絕美容貌讓她心頭一訝,一時間分不清對方是男是女的愣了一下。


  美麗的人兒她不是沒見過,在法國的日子她不知看過多少眼高於頂的優秀人種,他們的優雅和高貴的確非常賞心悅目。


  眼前的這個人美麗孤傲,五官柔美近乎孤僻,清冷的氣質有如負傷的白鷹,看來獨特而尊貴。


  驀地,她腦中浮現一幅中古世紀的宮廷人物畫,高高在上的世襲伯爵穿著有蕾絲花邊的絲質襯衫,一手拿著玫瑰花放在鼻下輕嗅,一手撫摸巨大的獵犬冷視繪著畫的宮廷畫匠。


  想到此,她因自己天馬行空的想像而發出輕笑聲。

  「丫頭呀!你想到什麼好笑的事也說出來分給顧媽媽聽,別藏在肚子裡一個人暗笑。」她笑起來真好看,好像周圍的花都開了。


  「顧媽媽不急著回家嗎?我怕耽誤了你的事。」落落大方的風夕霧避重就輕笑著,那淡雅的仙緲氣息恍如霧中仙子般惹人心悸。


  美麗的男子眼中閃過一抹淡得幾乎不著痕跡的悸動,心口為她的孱弱仙姿感到一陣的不平靜。


  不過對看慣她的人來說,她現在的氣色比五年前好多了,兩頰紅潤充滿朝氣,不再病懨懨地像只剩一口氣苟延殘喘。


  「哎呀!顧媽媽什麼都沒有,就是時間最多,你不用怕打擾到我。」有閒話可聽她可以不吃不喝的種在原地,天塌下來她都不管。


  「就怕舌頭打結、喉嚨生刺,一屁股話沒地方放。」

  老人低聲的咕噥著,不意讓身側的男子聽得分明,冷漠的眼底劃過似笑非笑的流光瞄了他一眼,再滑向那道靈秀的身影。


  「可是你不用招呼你的客人嗎?」不知是她多心或是過於敏感,風夕霧總覺得他看她的眼神有點奇怪。


  是她衣服穿錯邊了嗎?還是她又穿兩隻相同腳型的鞋鬧了笑話?

  「啊!你不說我都忘記了,差點把這位先生丟在路邊,」瞧她糊塗的,老是丟三落四的忘了正經事。


  「季。」他緩緩的由口中吐出一個單音。

  「嗄?你剛有說話吧?!」她好像聽到什麼寄不寄的,有人要寄信嗎?

  「我姓季。」他簡要的說道,沒有表情的再看向捧著海芋的女孩。

  她讓他聯想到他婉約動人的母親,但她還多了一份母親所沒有的慧黠生氣。

  「喔!是季先生呀!你瞧我和你說了一路的話都沒問你的名字,真是太失禮了。」哎呀!讓女兒瞧見又要發牢騷了,說她嚇走客人。


  「朋友都叫我靳,一個沒有根的人間過客。」他的聲音很輕,幾乎讓人以為他根本沒開過口。


  顧大媽沒聽懂他的話,依然自顧自的喳喳呼呼,將近日來山上山下的佚事添油加醋的胡說一通,也不管人家有沒注意聽她在說什麼,神經粗得可以和後山的神木相媲美,絲毫不遜色。


  心細的風夕霧聽得出他話中的滄桑,無根的浮萍只能隨波逐流,沒有屬於自己的故鄉,也不知落腳何處,茫茫然浮沉於滾滾紅塵之中。


  這種感覺她也曾有過,每當她回到法國那個家時,她的心就會空蕩蕩地找不到目標,毫無歸屬感地只想逃離以金錢、權力築成的金色牢籠。


  為了他一句沒有根的人間過客,她清澈如一湖靜水的眼眸專注的看著他,好像要看進他的心靈深處。


  「老顧的婆娘,你口袋裡裝的是誰的信,你沒有親人住國外吧!」露出一截的航空信封教眼尖的趙老銅瞧了去,不懂蝌蚪文字的他只覺得非常像躺在外孫女抽屜裡的那迭。


  「什麼婆娘,你這張老嘴吐不出一句好話。」她如夢初醒的拍拍額頭,連忙把弄得有點皺的信拿出來。


  「丫頭,這是山下老劉托我拿上來給你的,聽說來了好些天咯!可是他剛好痛風發作沒法子走遠路,只好拜託我多費心。」


  風夕霧沒說什麼的把信收下,好似那是一封無關緊要的普通航空信,不需急著拆開。


  倒是她外公眉頭一皺地看她將信對折隨意一放,若無其事的回他一個微笑,不想讓任何人或任何事打擾她清幽的生活。


  「快中午了,我也得趕回家送菜,不然我那山妖來投胎的女兒又要罵我慢吞吞的堆屎了。」


  燦爛的陽光照得枝椏發亮,徐徐的風吹動青綠的樹葉,顧大媽了曉的嗓音從對面傳來,回音四繞驚擾林間的松鼠掉了榛果。


  日夜公平的隨太陽升起又落下,一日復一日從不休息,年輕的男女相望一眼各自走向自己的道路,不曉得以為的錯過已經有了交集。


  邂逅,是故事的開始,在進入涼夏的第一個月,五月的油桐花落盡如雪般美麗,靜靜地等風揚起。


  「那邊又催你回去了嗎?」再怎麼捨不得,她終歸是人家的子嗣。

  「什麼那邊這邊的,外公你的泥土美容還沒完成,瞧我的妙手生花讓你返老還童,一下子年輕三十歲。」


  沒料到她會塗自己一臉泥的趙老銅怔愕的張大嘴,帶點花肥味道的泥巴跑進他舌尖,來不及端出威儀八方的表情當場破功。


  孩子們的笑聲在身後響起,乾淨無憂地讓他忘了要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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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0 22:04:3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媽,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要開那輛爛車出去,你為什麼總是不聽勸?你不覺得丟臉也該為我們想一想,我們窮到要你開輛破車玩命嗎?」


  生女肖母說得一點也沒錯,自認為話不多的顧其憂一瞧見遲歸的母親,沒等她車子熄火就先送上一大串嘮叨,一口氣不換地數落一番。


  她是山上迷你小學的專任老師,這所小學的學生從一年級到六年級加起來總共有六十七個,其中有一大半是來自聖心育幼院的孩子。


  人家是校長兼工友,她的命也沒比校長好到哪裡去,在缺乏師資的情況下,她一人身兼數職,既是教國語的級任導師,還要負責一到三年級的社會和自然,有時還得充當體育老師及音樂老師,用不濟的運動細胞和荒腔走板的琴音誤人子弟。


  雖然她的工作看起來多得教人咋舌,實際上學生少也有少的好處,她上課時間可以自由調度,配合必須幫忙農忙的學生調課。


  所以什麼周休二日的制度在他們山上根本不管用,除非督察或教育局官員心血來潮來視察,不然她一天最多上四堂課,很少過午還要拿著教鞭督導學生寫功課。


  因為這幾年民宿盛行,附近的觀光景點帶來不少觀光熱潮,她想他們日式的老房子剛好趕上這波懷幽尋古的風潮,索性整理了幾個空房間開放遊客投宿。


  生意不好也不壞,維持在小有賺頭的狀況,一個月大約有三成的投宿率,不致讓他們忙得焦頭爛額、應接不暇,還能抽出時間充當導遊賺點小費。


  「你不要面子好歹顧及我是學校的老師,別讓外人有說閒話的機會,你不想人家說你女兒不孝吧!連買米買菜都讓你一人包辦。」


  看著女兒雙手插腰冒火的母老虎樣,顧大媽笑得特大聲直說有乃母風範。

  「吼!誰希望跟你一樣,你是全鎮公認的老母雞、長舌婦,我才不會倒霉得像你老拉拉雜雜的說上一大堆。」


  顧其憂沒發現她現在的姿態就是愛發牢騷的小母雞,嘴巴一張就不見停歇,當是上課般地衝著母親大談面子問題,不想因為她的村婦形象而貶低自己的格調。


  老師是一份十分高尚的職業,處處受人尊重,她不能容忍母親穿得不體面的出門,那會讓她在學生家長面前抬不起頭來。


  即使他們是窮苦出身的鄉下人,但還有幾個家境不錯的,她總要做做樣子博人好感,不願被某個她所憎恨的人比下去。


  「呵呵……你現在的話也沒比我少到哪去,看到你中氣十足的吼人樣,我就想到我年輕的時候……」


  一聽到母親又開始講古,冷硬的聲音毫不留情地打斷她的回想曲。

  「媽,你的菜呢?現在再不準備客人的午餐,快來不及了。」再讓母親說什麼小時候,天都要黑了。


  顧其憂的個性是屬於非常急躁的那一種,想做什麼就立刻做絕不拖泥帶水,說風就風,說雨就雨,沒有商量的餘地。


  所以風夕霧的慢條斯理、怡然自得的悠閒神色便成了她攻擊的目標,她非常非常的討厭她,甚至不屑走她走過的路。


  至於為什麼會有如此激烈的情緒反彈,這要從很久很久以前說起,久到當事人之一早忘了自己是哪裡得罪她。


  「菜在車子後頭,我本來可以趕得上回來洗米下鍋,可是半路車子出了問題,著實讓我推了老半天。」幸好遇上會修車的小張,三、兩下就讓它動了起來。


  又拋錨了。顧其憂無奈地翻翻白眼,不想再吼人。「早告訴你別開那輛車出去丟人現眼你就是不聽,沿路推著老爺車好看嗎?」


  「有個年輕人好心幫我推了一段,不然你就得到馬路上找人咯!」顧大媽一點也不在意女兒的虛榮心,她是有口無心只憑一張嘴。


  「年輕人?」這年代誰會幫一個又老又醜的老女人推車?!八成是上山遊玩的大學生。


  可惜今天不是放假日,否則又有生意上門了,學生不會浪費錢住民宿,他們會自備帳篷露宿野外,享受風和星光的洗禮。


  不過若是情侶檔的學生就另當別論,他們非常捨得花錢,只為營造不值錢的浪漫氣氛為情感加溫,她隨便拿把草胡謅個幸福傳說,就能讓他們從口袋中掏出鈔票,好賺得讓她有罪惡感。


  「我們在霧丫頭的花田停了一會兒,他說想散散步欣賞山上的風景,待會就會……喝!你眼睛睜得那麼大幹什麼,想嚇死你媽呀!」還好她膽子很大,祖先有保佑。


  她還敢裝傻,她到底是不是她的媽?!「我說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個人,也不要跟那個人有所往來,你幹麼多事的停下來和她說話?」


  誰理你,長不大的孩子。顧大媽用眼白睨她。

  「人家霧丫頭乖巧伶俐又十分孝順她外公,一個人打理一甲地也沒聽她喊過一聲苦,對人有禮貌又討人歡心,誰見了她都會喜歡。」不像她衝動又任性,瞻前不顧後的闖出一堆麻煩。


  「你是誰的媽盡說外人的好話,她虛偽又做作根本不適合我們山上,表裡不一隻會做做表面功夫阿諛媚寵,這世界上我最討厭的人就是她了。」


  難掩怨恨的顧其憂忿忿不休的說道,邊搬車上的食物邊大聲嚷嚷地發表不滿情緒,有幾回差點把手上的菜甩出來,自然無多餘心思注意到從遠處走來的人影。


  「嗯,我倒希望拿你去換人家的外孫女,省得一天到晚大呼小叫的忤逆我。」女兒要有人家一半的柔順懂事,她半夜作夢也會笑醒。


  什麼嘛!又拿她跟那個人作比較,她有那麼差嗎?「我哪有忤逆你,我在跟你講道理。」


  「講道理用吼的?你當我耳朵聾了還是老眼昏花,當老師的可以顛倒黑白欺騙我這個老女人呀!」她怎麼聽不到一句道理,全是狗屁不通的歪理。


  顧大媽雖然沒讀過多少書,也知道女兒說得沒一句是人話,得失心太重就是見不得別人比她優秀,稍有不順心就將火發在無辜的旁人身上,根本沒想過沒媽的孩子多可憐,一味地想贏過人家。


  自己的女兒自己最清楚,就那麼點小心眼也想瞞過她,嫉妒人家好卻不肯承認輸人一截,明裡暗裡不曉得欺負人家幾回,她看在眼裡且不會偏袒自己的女兒,她真的被她老來得女的父親給寵壞了。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我只是很單純地討厭那個人不成呀!你別再把她捧得像天上的仙女,完美得找不出缺點。」越說越心酸,她幹麼每次都得和那人作對比示範。


  而她永遠是那個受人嘲笑的失敗者,沒有尊嚴地黯然退場。

  「你喔!心胸也放大些,別為一些老掉牙的小事像吃了炸藥似的老教人看笑話。」山裡的孩子不會這麼小氣,他們跟山一樣有雄偉的胸襟。


  「什麼叫小事,那明明是……喂!讓讓,你擋到我的路。」顧其憂抱著一箱冷凍食品繞過一根人柱,繼續發出不平聲。


  「你眼睛睜大點別把客人趕走,你這毛性子不知道像誰。」好笑又好氣的顧大媽對季靳投去個抱歉眼神,為女兒的無禮感到萬分抱歉。


  太陽都爬到頭頂上了,遠處的炊煙裊裊,提醒她該炒菜上桌,雖然現在有便利的瓦斯爐好用,可是一桶瓦斯要從山下送上來天也黑了,遠不救急。


  再加上老一輩的人習慣用柴火煮飯,就算有電鍋、微波爐這些先進科技,他們還是一口灶一口灶的添柴加火,反正山上的枯柴俯首可拾,不怕缺柴缺枝地枯等趕不及開飯的瓦斯。


  所以用老舊灶頭烹煮食物的人家不在少數,隨處可見白煙飄裊,燃燒木頭的香氣四溢。


  「哪裡有客人上門,你眼睛花了……」啊!怎麼有人?

  驀地臉一紅,她表情變換極快地掛上一張開朗笑臉,極力掩飾剛才不雅觀的粗鄙言行。


  「呃,你要住宿嗎?這位……」先生還是小姐,真難下判斷。

  顧其憂被季靳清冷的美懾住,一時間發怔住的不知該說什麼,傻愣愣地望著那張出奇的美顏暗歎,這世界上完美的「女人」未免太多了,讓她自慚形穢。


  「是先生啦!別搞錯了。」顧大媽以手肘推推出神的女兒,把她出竅的三魂七魄給叫回來。


  「什麼,他是男的?」這麼美麗的男人,她是不是在作夢?!

  不相信的掐了下自己臉頰,她痛得差點叫出聲,以難以置信的眼神流露出夢幻般傻笑,和大部份女人無異的對他湧起迷戀的少女情懷。


  溫致敬那個半吊子醫生哪能和他比,連幫他提鞋都不夠資格,她的春天終於來了。


  可是她在欣喜之餘不免想到她的「敵人」,飛揚的神采黯了黯,她在心裡盤算著要如何不讓來人瞧見那個女人秀致的容顏,她的殺傷力對她影響太大了。


  「給我一間靠窗的房間,我不喜歡有人來打擾。」前話先言,一瞧見綁著馬尾的女子對他露出癡迷的神色,季靳當下冷言地不給好臉色。


  不過習慣山上入夜寒氣的顧家母女一點也不覺得他冷氣迫人、難以相處,照樣不知死活地當他是軟柿子任其揉捏,故意裝聽不懂他拒人於外的警告。


  「沒問題、沒問題,我們忘憂山莊每個房間都背山面海,環境清幽,安靜得聽不見車水馬龍,你儘管安心的住上一輩子。」她不收費倒貼也甘心。


  「三天到七天左右,你們是先付訂金還是退房再一起結算?」他沒打算久待。


  面無表情的他大略審視了一下週遭的景致,尚能接受她口中的清幽環境。

  忘憂山莊所處的地勢不怎麼平坦,有高有低還有不少有礙瞻觀的坑洞,但他們巧妙的運用小橋流水掩飾這一缺點,再將老一輩棄之不用的牛車車輛裝飾成花牆,栽上四季花卉突顯大自然的美景。


  幾顆千斤重的大石頭散佈於綠草如茵的庭院當中,去皮磨光的檜木製成三十到一百公分不等的椅子供人休憩,一旁還有清涼的山泉湧出讓人飲用或洗手。


  入口處的花鞦韆最引人注目,它是以一塊塊堅硬的原木纏上樹籐捆綁而成,形狀像舒適的躺椅,足以供兩個以上的大人稍作休息。


  最獨特的是木頭的兩端稍微挖出一點小洞填上木屑,山裡才得見的各式蘭花植種其中,鞦韆一動清幽的花兒也跟著飄動,給人彷彿置身花之國度的錯覺。


  但這些對他都不重要,他需要的是一個安靜的空間好沉澱紛亂的情緒,讓他能有一顆平常心尋找他深藏心底的答案。


  「不用急、不用急,隨你什麼時候高興付都可以,不付也沒什麼大不了……啊!媽,你幹麼打我腦袋?!」很痛耶!人會被她打傻。


  「誰說可以不用付費?你當我開民宿開好玩的呀!免費招待大家住宿和山菜大餐。」沒把她老本賠光不甘心是不是,盡做賠本生意。


  「媽,你去煮飯啦!其它客人都等得大腸告小腸,他的事由我安排。」難得有養眼的美男子出現眼前,她怎能不藉機會好好把握。


  山上的好男人實在太少了,不是已婚就是死會,沒幾個長得稱頭勾起她的興趣,讓小姑獨處的她想婚想得快發瘋了。


  雖然診所裡的蒙古大夫還算人模人樣,口耳嘴鼻不缺稱得上英挺俊朗,教少見世面的女孩們芳心暗動,巴不得一棒子敲暈他拉回家當老公享用。


  可是他那雙會勾人的桃花眼只注視一個人,將她們渴望不已卻不可得的深情全給了不愛他的女人,讓人恨得牙癢癢的想拔除他心中的那抹飄忽的身影。


  她是很喜歡他沒錯,甚至不顧羞恥的向他示愛,但他無動於衷的只給她一句抱歉,說他不是她的未來。


  去他的,他以為她沒有選擇權嗎?下一個男人一定會更好,上天果然如她所願的送來極品男,她才下希罕他的同情眼光。


  即使她胸口還有點酸酸的,不怎麼甘願放過他,

  「來來來,這位先生,我帶你到房間瞧瞧,不滿意我們還可以再換一間。」

  顧其憂笑得如春花盛放地欲幫他拿背包,然而手還沒沾到就被他搶先一步的提起,她只好一臉笑意的在前頭帶路,指著沒人居住的空房徵求他的意見。


  她的眼睛已被他迷人的外表迷得暈頭轉向,看不見他眼底的排斥,還當他非常有紳士風度,不忍心她這「瘦弱」的女子提他頗為沉重的背包。


  反正她眼裡的他完美得不像真的,才初見她就甘心受迷惑的只為他沉醉,再也沒有其它的存在。


  「好,就這一間。」

  

  她的離去是一種安息,她的美麗遺留在莊嚴的聖殿,她說你的家在台灣,她的靈魂會無止境的等待。


  修長的手指輕撫著一張泛黃的相片,相片中溫柔的嫻雅女子抱著一束潔白的海芋對著鏡頭微笑,神情滿足而充滿幸福感,像是一朵正迎接朝露的夏荷。


  相片旁是另一張教堂的相片,那是一封來自台灣的信件,信中附了一張簡短的字箋,上面寫著正是他渴望得知的信息。


  她的離去真是一種安息嗎?

  那象徵什麼意思,指她不在人世了嗎?

  深深的孺慕和懷想無從傾訴的埋在心底,似遙遠的星月無法觸摸,彷彿近在眼前卻是鏡花水月一場,心語留存找不到投遞處。


  媽,這些年你過得好嗎?離開父親的你是否過得比以前快樂?

  發東於後的美麗男子眺望遠處的山景,微風輕送帶來沁心的涼意,循著老闆給他的線索,他知道自己的心有了浮動。


  「是這裡嗎?母親,你的愛可曾留在這片美得詩意的土地上?」

  風不語,只送來淡淡清香。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季靳回想著不堪的過去,從小生長在富裕的商業世家裡,全賴母親的悉心教養他才有健全人格的發展,在貴族學校名列前茅。


  可是喜新厭舊的父親卻因為母親的恬靜無爭而嫌無味,漸漸的將心移向婚姻外的第三者,並在他九歲那年與母親離異另娶新婦,不久即舉家移民紐約。


  沒多久後一個全球性的金融風暴輕易地將父親擊倒,龐大的負債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有一天終於將手槍抵在太陽穴上輕扣扳機……


  砰!一聲……

  痛苦的神色拂上季靳俊雅的臉,肌肉僵硬的緊閉雙唇忍受那夢魘般的劇痛,噴灑在牆壁上的血鮮明可見的向他靠攏,一面牆分成四面地困住他的軀殼,靈魂在受苦。


  那一夜他逃了,如同他嚇跑的後母。

  夢,是沒有止境的磨難,只能接受而不能拒絕,他沉淪在紐約蘇活區,一條暗黑的巷道的酒吧外。


  「啊!你在房裡呀!我以為你出去逛逛了。」

  一道假裝訝異的女音從門口響起,堆滿笑意的臉上有著遮掩不住的竊喜,不等人招呼地自動走進房間,打斷他沁著冷汗的心悸。


  其實打從他住進忘憂山莊的那一刻起,驚艷繼而心動的顧其憂一直特別注意他的一舉一動,每每假借各種名目送茶送毛巾的來接近他。


  若說有誰知道他幾點幾分做了什麼事、喝了幾口茶水,那人非她莫屬,答案絕對比當事人還準確。


  因此他根本沒走出過房門一步她最清楚,他的飲食全由她一人打點不假手他人,而此刻矯情的問候不過為引起他的注意。


  她的動機明顯地不需要解釋,就是對他出色的外表著迷,「拋棄」心儀的小鎮醫生決定移情別戀,不時地來到他面前搔首弄姿,希望他表現火山爆發的熱情卯起勁追她。


  雖然成果不怎麼顯著進步,他仍停留在不理人的階段,但風雨生信心嘛!頑石也有被滴水穿透的時候,只要她持久付出總會有收穫,人心再硬也是肉做的,不可能像鋼鐵一樣讓人處處碰壁,頭破血流。


  「你是來玩的吧!我們這裡有不少好玩的風景區和觀光景點,你不出去走走看看會抱憾終生,這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顧其憂毫無羞色地自吹自擂。


  水是故鄉甜,不管走過千山萬水,情系的土地總是遊子歸來的淨土,它孕育了生命和美好的回憶,是家的所在,沒有人可以奪得走。


  「抱憾終生嗎?」輕聲的低喃,季靳的腦海中閃過母親眉頭深鎖的愁容。

  她也有遺憾吧!所以才有無止境的等待。

  「老是悶在房裡可是會悶出病的,你要不要去看看我們最驕傲的綠色王國,有山和海的對話,有風與精靈的交談,滿山的雲海覆蓋天的盡頭……」她照本宣科的念著旅遊文宣上的文字。


  她本來想說滿山的雲霧,但因為那個霧字和她最痛恨的人有關,所以她將霧改成海,特別用紅筆圈起來加注,免得自己念錯。


  只是她沒看清楚編寫旅遊指南的文字創作者正是她的死對頭,還喜孜孜地當自己很有文學氣質,刻意用如詩如幻的聲音描述山城的風光。


  「教堂。」

  咦,教堂?「你喜歡我們聖輝大教堂呀!前面路口向右轉,然後走兩百公尺左右再往下,經過兩棵老樟樹爬上七十八個石階,有條小溪流過……」


  顧其憂不假思索的口繪一張通往人們心靈入口的地圖,憑熟悉的記憶「走」到做禮拜的歌德式建築物前,懷抱聖子的聖母圖像鐫刻在牆壁上。


  有百年歷史的聖輝大教堂是鎮上居民信仰的寄托處,每逢星期假日總會有不少在地人湧入,聽不老的保羅神父以風趣幽默的口氣說著主的神跡。


  大概是宣傳得宜吧!有些虔誠的信徒不辭千裡而來,就是為了一睹古老教堂的風韻,撫撫年代已久的生苔石牆也覺得不虛此行。


  「你是外地人不懂得我們這邊險要的山勢,一不小心容易踩滑或走錯路,昨天下了一陣雨路面有點潮濕,但如果有個擅走山路的嚮導就便利了,你絕對不會有任何意外發生。」


  話一出口她暗罵自己烏鴉嘴,沒事幹麼亂詛咒人家發生危險,不過她暗示的那麼白他應該聽得懂吧!她十分樂意當伴遊女郎。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找得到路。」他不是路癡。

  「可是外地人若沒熟人帶路真的會迷路啦!你沒瞧報紙才報導過幾個登山客迷失在山間出不來嗎?你千萬不要逞強跟自己過不去。」


  異常熱心的顧其憂不死心的遊說著,一路尾隨其後在他耳邊滔滔不絕的講述一年有幾人因山難而下落不明,誰家的兒子被大水沖走,哪個地方地勢險要害死多少人。


  她沒發覺她現在的行徑簡直和長舌的顧大媽如出一轍,人家不回應就當他認同的說個沒完,只差沒挽起他的手臂當個小鳥依人的小女人。


  身材健美的她有著原住民特有的黝黑膚色,鼻樑很高眼睛有神,揚散著樂天知命的熱情天性。


  唯一的缺點是嘴巴太大、骨架太粗,為了方便她將頭髮削薄剪短,髮型太過現代感沒有布農族少女的嬌羞,猛一瞧還以為她是變性失敗的男人。


  「我不在意。」眼中流露出冷漠的拒絕,季靳挪挪遮住勾魂瞳眸的眼鏡,拉開和她的距離。


  「我會擔心嘛!照顧出外人是我們店家的責任,我總不能讓你在山裡亂逛找不到路回來,我家的民宿一向有提供導遊的服務。」


  意思是她就是要賴定他,不讓他走出視線之外。

  不想再和她糾纏下去,他表情一冷的停下腳步,以過人的身高擋在她面前,不希望她一直跟著自己。


  「顧小姐的好意我心領了,我現在需要的是安靜,而不是一隻饒舌的鸚鵡。」受了某人的影響,他出口的言語十分毒辣。


  遠在他處的酷酒保大概沒料到他也會學她的辛辣作風,近墨者黑的定律不論走到哪裡都行得通,不多話的他說得一針見血。


  「什……什麼,饒舌的鸚鵡?!」微微一怔,顧其憂的神情有點茫然。

  雖然她沒有被刺傷的神色,但抬高的腳遲緩了一步,顯得重如石臼。

  「我自己的事自己負責,不勞操心。」季靳成功地表達對她癡纏不休的行為感到不耐煩,那冷冽的氣質如刀一般隔開兩人的世界。


  「呃,這個……你在生氣嗎?」奇怪,她忽然覺得他有種高深莫測的可怕。

  好冷呵!她的手腳都快被凍僵,氣象局的預測又不准了,三十度西的溫度怎麼只剩下十度左右,她想回去穿大衣御寒啦!


  「別再跟著我。」

  冷冷的撂下一句話,他優雅的轉身,像高貴倨傲的王子,沒看她一眼地朝著路的那方走去,雲深不知處的翠羽雷雀發出尖銳的長音。


  人的心就是一張地圖,不需要人引領就能到達目的地,他只要聽從心的聲音往前走,目標便在不遠的前方等著他。


  他不急,從容不迫的身影沉穩的踏出每一步,滿目的海芋似在說——歡迎、歡迎……


  「女兒呀!別太死心眼,你高攀不上人家,不要傻呼呼的一頭栽下去。」

  「哼!誰說我高攀了他,我和他站在一起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美得像一幅畫,你不要扯我後腿啦!」她才不會灰心呢!再接再厲為美好的未來努力奮鬥。


  一聽女兒不害臊的自我吹捧,顧大媽捧著肚子大笑。「什麼畫,你班上學生畫的鴨子走路呀!還是撲通跳下水有翅膀的青蛙?」


  「什麼鴨子走路,你根本沒有藝術天份,那是鴛鴦和天鵝。」一想到學生四不像的塗鴉,顧其憂的頭開始發脹。


  「是是是,鴛鴦和天鵝,隨你怎麼掰都成,不過我看他跟趙老頭的孫女比較適合,兩個人都很漂亮。」至少他們說的什麼氣質很搭,都是好人家出身的孩子。


  看了看女兒,她實在很想歎氣,同樣是喝山泉水長大的孩子,怎麼差別會那麼大,一個像天上的雲,一個是地上的泥,差之十萬八千裡。


  「風夕霧?!」黑幽幽的瞳孔驟然放大,似要從鼻孔噴出火來。

  掩著耳一瞟,顧大媽沒好氣的要她小聲點。「你要多跟人家好好學學,不要大吼大叫地讓我不好意思承認你是我的女兒。」


  人比人氣死人,她早就看開了,什麼種生什麼瓜仔,一點也瞞不了人。

  「誰說我比不上她,你越是不看好我,我越要讓他喜歡我,我就不信我會一直輸給那個多病的臭女生。」


  童稚的怨恨延續至今,顧大媽的勸阻反而讓她更加不肯服輸,怒火熊熊的握緊拳頭揮舞,不相信近水樓台會得不到月。


  她一定要得到他,絕不讓風夕霧又再一次踩到她頭上耀武揚威。

  顧其憂孩子氣的立下誓言,不為一份真心只想賭一口氣,玩著一個人的愛情戰爭,沒有男女主角。


  她,注定是個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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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0 22:04:51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啊!小心、小心,麻煩讓讓,我的煞車不太靈光,別讓我撞上你。」

  鈴鈴的簧片撞擊聲及不上女子倉皇的急切聲,一輛保養得像新的粉紅色淑女車速度極快的往下衝,跟有沒有煞車一點關係也沒,因這路可是斜度六十的下坡路,一往下滑勢子很難擋得住。


  飛揚的長髮在肩後劃出一道美麗的弧度,似波浪般一波波起伏不定,煞是好看的令人著迷。


  若是手握車把的女孩神色不那麼慌亂的話,眼前的一幕還真是賞心悅目,彷彿悠閒的淑女騎著單車漫遊山林美景之間,人與樹影合成一體,成為天然景致之一。


  可惜驚恐的輕喊破壞她臉上的愜意,一手要握緊把手怕車頭偏向路旁,一手按住遭頑皮的風戲弄所揚起的裙擺,還要擔心籃子裡的雞蛋會撞破,她比擋路的「路霸」更驚慌,生怕一個不慎撞個正著。


  「下回飆車時請淨空路面,不是每個人都願意讓出行走的路權。」

  戲謔的男音當頭淋下,臉色微白的風夕霧氣息不穩地冷抽口氣,發現一隻有力的手捉住車頭中央的橫桿穩住她,讓她不致繼續狂奔千裡。


  風隨著她的停止而靜止,但被打亂的發卻不肯服貼地落於身後,亂得俏皮讓人伸手想去撫平。


  而那只足足有她白皙小手兩倍大的大掌正順心而為,輕柔但不造次地以指代梳輕輕滑過柔軟髮絲,讓那頭烏黑秀髮如瀑直流。


  「真是不好意思,我不是在飆車,沒撞到你吧?」她表情微窘的連忙道歉,低頭注視前方多出來的那隻手。


  「你看我像是被撞到的樣子嗎?」瞧她耳根倏地紅透,季靳突然興起捉弄的趣意。


  好優雅的手形,修長得像……鋼琴師的手。「呃,對不起,是我太冒失了,沒控制好車子的速度橫衝直撞,希望你能原諒我的莽撞行徑。」


  「你一向有對著別人皮鞋說話的習慣嗎?」她多禮得讓人想笑。

  「嗄?」他在取笑她嗎?

  「我想我還不至於丑到面目可僧的地步,我保證不會嚇哭小孩子。」他的臉比他的鞋子好看。


  「你誤會了,我只是在研究你漂亮的手……啊!是你!」頭一抬,她驚訝的露出意外的神色。


  「又見面了,種花的小姐。」季靳有禮的行了個紳士禮,下顎一點幫她扶住車子好讓她從容下車。


  粉頰微赧的風夕霧有些難為情的朝他一笑。「英勇的騎士救助落難的少女該如何回報呢?可別說以身相許,我正打算打破傳統。」


  「你可以從自我介紹開始,我不介意當個失望的勇士。」她的幽默讓他差點笑出聲,心底保留的柔軟地輕易被她佔據。


  「風夕霧,風中緋纓的風,夕陽西下的霧嵐,很平凡的種花女子。」她套用他的話自嘲,但舉手投足間不自覺的散發著大家閨秀的高雅氣度。


  「風夕霧……」他仔細的咀嚼這個夢幻的名字,牢牢記在心版。

  「你是季……呃,還是靳先生,我的記性不是很好,老是忘東忘西地鬧笑話。」他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人,可是他的外表比姓名更容易記憶。


  「別把自己忘了就好,我是季靳,一個居無定所的天涯人。」

  維也納森林暫停營業,他真的不知該何去何從。

  那年在紐約蘇活區的黑人爵士樂團遇到一身故事的老闆後,他淡寞的表情有了一絲明亮,彷彿他可以從他身上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老闆說他下一個目的地是台灣,如果有興趣歡迎同行,他的小酒館缺一個美麗的鋼琴師。


  當時他的心情是複雜的,舉棋不定徘徊在去與下去的十字路口,他放不下照顧他多年的黑人樂手,卻為的提議而心動。


  後來,他從口袋拿出一張老舊的發黃相片,指著裡頭溫柔的女子對說,如果可以,請你幫我找到她,屆時我會為即將開幕的酒館彈奏美麗的音符。


  他不以為的找尋會有結果,沒想到四個月後他收到一封來自台灣的信,當下他毅然決然的告別暫居的黑街,背起行囊邁向未知的世界。


  家對他來說是個遙遠的夢,他已經不記得歡笑的顏色,除了鋼琴聲他一無所有,孑然一身漂泊在茫茫人海中。


  說也奇怪,對於酒館的夥伴們平時眾在一起從不覺得有何珍貴處,可是一旦分離,他竟懷念起維也納森林悠然的氣氛,以及陽光般的侍者和盡說冷笑話的酷酒保。


  當然的自得和風趣也是不可或忘的,他們豐富了他貧瘠的靈魂,讓寂寞的他有了個歇腳的地方,分享孤獨的滋味。


  「居無定所也是一種尋找自我的快樂吧!至少季先生不是流浪成癖的怪叔叔。」風夕霧打趣的揶揄,羨慕他閒雲野鶴的清閒。


  怔了怔,她的話讓季靳為之一愕。「請叫我靳,我的朋友都這麼稱呼我。」

  「靳?」她笑笑地牽著車與他並行。「很高興能當你的朋友。」

  「不客氣,這是我的榮幸。」莫名地,他喜歡她笑起來淡淡的模樣。

  「喂!你還真是不客氣呀!淑女裝模作樣表示大方的時候,你應該非常知書達禮的回一聲謝謝,不客氣是我的台詞,你怎麼好意思搶女孩子的話。」


  她做出「你該羞羞臉」的表情,為他的不可取感到孺子不可教的痛心。

  「是嗎?」眉毛一揚,他眼醫滲入些許的笑意。「下回我會謹記風小姐的教誨,別去擋一輛煞車有瑕疵的淑女車。」


  「哎呀!你這人真無賴,拿人家的糗事當笑話看。」她微嗔的跺了兩下腳,雙頰飛紅地顯得羞人。「還有你叫我夕霧就好,別文謅謅地喊我風小姐,人家的瘋病早就好了。」


  「嗄?你有病?」換他一訝的為之傻眼,不由自主的看著她。

  噗哧一笑,她雪嫩的肌膚浮上艷色。「你是老實還是常被人騙,我隨便說說你也信。」


  此風非彼瘋,她可不想瘋小姐、瘋小姐常掛人們口中,到時人沒瘋早晚也被他們叫瘋。


  季靳微擰的眉頭一鬆,有種衝動想捏她頑皮的鼻子。「有沒有人說你很調皮?」


  她故作思考的低吟了一下。「嗯,好像沒有耶!我一向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尊師重道、孝順長輩,是個百分百零缺點的優良典範。」


  並非她在自我吹噓,從小到大她就是認份的孩子,健康上的不允許讓她只能單向的朝課業著手,學測成績很少跌到第一名以下。


  不管在台灣還是法國,她向來是師生眼中最優秀的模範學生,實事求是不好高鶩遠,踏實認真不驕矜,樂於和週遭的人分享學習的樂趣。


  應該說她非常懂得人性自私的一面吧!看過她父系那一方爭權奪利的醜態,她反而省悟自己要的是什麼,不願同流合污的玷污上帝賦予的純淨靈魂。


  名與利不過是一場如過眼雲煙的廝殺遊戲罷了,她從不認為自己適合拿起刀劍衝鋒陷陣。


  但求一份心靈的美,平靜的祥和何嘗不是一種快樂,何必為了誰強誰弱爭得你死我活,血流盡還不是要從頭開始,再次週而復始的輪迴填不滿的慾望空洞。


  「聽起來很自負,讓人很想逼出你的眼淚。」她絕對是男同學最想欺負的對象,愛她又恨她。


  清朗的美目一揚,她奸笑的回敬一槍。「至少不會有同性想追求我,以閣下的尊容大概是老少鹹宜,男女通吃吧!」


  他陰柔的外表俊美得如絕世佳人,偏柔的五官既優雅又帶著女性的柔媚,不被錯認可能很難。


  初見他的時候,她以為他是希臘神話中化身水仙的美少男納西斯,酷似女子的絕色美顏讓身為女人的她都覺得汗顏,對他模特兒般身段感到驚艷。


  「你知道嗎?嘲笑我這張臉的人通常下場很悲慘。」可是被她調侃他卻覺得很愉快,她的言談舉止不至於令人乏味。


  他很少在一個女人身上看到剛柔並濟的特質,但她柔中帶剛有著堅強的意志,清新的氣質和不急躁的態度讓他不想築起一道冰牆,與她同行是件愉悅的事情。


  只是她的皮膚未免白得透明,好像她是空氣中一抹幽魂,伸手一捉會穿透她的身體,脆弱得讓人不敢用力碰觸薄弱的軀殼。


  搖搖頭,他為自己可笑的想法感到莞爾,人不是冰不會一碰即碎,她水嫩的肌膚太細緻了,容易引起別人的錯覺。


  風夕霧不怕他「滅口」的回道:「請問他們葬在哪裡,我好備鮮花素果去祭拜一番,死得不明不白的孤魂野鬼是很可憐的。」


  「你……」季靳朗聲發出近二十年不曾有過的大笑,牽過單車減輕她的負擔。「你真是個寶呀!」


  「謝謝,但我不會回應一句——你是我的知己。」她扮了個鬼臉陪他一起笑,一點也不像二十四歲的成熟女人。


  風輕輕地拂過頰邊,兩人像相交多年的好朋友順著一條直路走到底,默契十足無話不談,宛如一對交往已久的情人笑語晏晏。


  山裡的溫度雖然較平地低,但一入了夏還是酷熱難當,吸收地熱的柏油略散放一股悶熱的地氣。


  小鎮上的人不多卻熱中於別人的事,近年來日趨增多的觀光客為這山城帶來一些繁華,然而他們仍不改探人隱私的樂趣,一見兩人有說有笑的並肩同行,不同版本的故事內容又熱鬧出爐。


  「啊!對了,你目前住在顧媽媽經營的忘憂山莊吧?」風夕霧小心翼翼的問道,做賊似的神采十分可愛。


  「有問題嗎?」心弦一撥,他下意識的空出一隻手撥撥她的頭髮。

  一臉嚴肅的她忽然正經八百的端正形象。「非常嚴重的問題,你會害我身首分家。」


  「咦?」他眼中露出「你在開玩笑吧」的意味,但他一點也不覺得好笑。

  「天涯人不懂天涯事是正常的,你不曉得完美如我也會遭人妒恨吧!」她說得輕快,完全看不出被人怨懟的陰霾。


  季靳冷嗤一聲,為完美兩字遭濫用感到不以為然。「別亂用我的詞,自大會讓一個人盲目。」


  以她現在說話的口氣不被人恨才怪,世上無完人,她把自己捧得太高了,人家不找她麻煩還能找誰。


  不過他看得出她是為了帶出笑果才故意浮誇,真正的她不會在人前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驕傲樣。而這樣的她看來有趣得很,他不自覺地放鬆心情。


  「沒錯,沒錯,自大的確會使人盲目,你真是說進我的心坎底了。」她沒有反對地連連贊同,毫無半絲苦惱。


  「小姐,你在耍我嗎?」和她在一起的感覺很舒服,他的話也不知不覺的增多。


  她大笑的導回正題,沒剛才的嚴肅。

  「你見過顧媽媽的女兒顧其憂了吧!」這是肯定而非問句。

  他點頭,但微顰的眉頭表示不予置評。

  「我也不曉得哪個環節脫了序,讓她看我不順眼,從小到大她從沒給我好臉色過,你住在她那裡千萬不要提及認識我的事,連名字都要用三層蠟封住,密不透風地當沒我這個人。」


  「不然呢?」季靳聽得眉頭越結越深,為她們錯綜複雜的「恩怨」感到不可思議。


  輕幽的歎了口氣,風夕霧同情地望著他出塵的容貌。「不然她會卯起來追你,當我是情敵地非把你搶到手,不讓你愛上我。」


  「如果我真的愛上你呢?」不經大腦的脫口一出,他發現自己竟不排斥這種想法。


  「嗄?!」怔然的忘了接話,她的心漏跳一拍顯得不太自然。

  「以你的完美程度,我想男人很難不愛上你吧!」而他從不懷疑自己的性別。


  在酒館彈琴的日子,各種形形色色的女人藉酒裝瘋的欲投懷送抱,仗著有點姿色就以為能輕而易舉的擄獲他的心,媚態盡出期望勾引出他的慾望。


  雖然其中不乏真正令人眼睛一亮的大美女,但是不為所動的他從未多看,他的世界只有眼前的鋼琴,不會受外界的引誘而有所動搖。


  她們的美是世俗的,是摻有雜質的劣品,紅塵味太重缺少靈性,無法與他產生共鳴的振動。


  而眼前的她的美是縹緲的,身處紛亂的人間卻不讓雜色染身,一如她所栽種的海芋純然無垢,不爭艷地散發屬於自己的悠然芬芳。


  她讓他灰澀的心湖有了波動,他無法否認自己動心的跡象,是不敢肯定自己是否愛她,然而他對她的喜愛程度是其它女人所及不上,一如他對母親的敬愛。


  「呃,這個……」風夕霧笑得有點窘困。「你還是不要太愛我比較好,我不想連累你被砍成兩段。」


  「你真是不謙虛。」季靳的眼中少了冷意和疏離,他發覺自己也會笑。

  「不聽勸到時惹了麻煩別說我沒警告你。」她說的是事實並非玩笑話,顧其憂真的拿她當敵人看待。


  已經數不清有多少回被她惡意的中傷和排擠,有時她甚至會動手推她,語氣不遜地讓她難堪,揚言要與她對抗到底。


  說來好笑,認識顧其憂也有二十年了,可是她到目前為止還不知道得罪過她什麼,一味的退讓由著她蠻橫無理,誰知不想火上加油卻讓她更憤怒。


  她的做法是適得其反,顧其憂變本加厲的認為她瞧不起她,高高在上的公主不屑與趴在她腳底的平民一般見識,直接掉頭而走無視她的存在。


  每每想到此她就頭痛,她們之間沒結下這麼深的仇恨吧!不管她說什麼,做什麼,她都會立即想到不好的方面,然後說她目中無人。


  風夕霧苦笑的撫撫發,不意的碰到一隻男人的手,她手指發麻的一縮,心跳加快地看著他握住她的手,滋滋的電流啪啪乍響。


  這是心動的感覺嗎?她呼吸不穩的微微一顫。

  

  「哈哈……你們真是有緣呀!走著走著就走到我面前了。」

  聽著響徹雲霄的宏亮笑聲,滿臉疑慮的季靳懷疑他是不是走錯了地方,這個手拿酒瓶歡迎他的男人怎會是神職人員?!他未免喝多了。


  要不是他身上穿著神父的衣服,另一手拿著厚重的聖經,他實在無法接受他就是他要找的人。


  再看到與相片上無異的歌德式教堂立於眼前,他想否認的理由無從成立,即使對方一身的酒味濃得醉人,他還是不得不接受這沒得選擇的事實。


  不過他不喜歡他那只搭在她肩上的手,並用熱絡的口氣喚他孩子,他看來比二十八歲的他大沒幾歲,憑什麼以神為名讓他降了一級?!


  季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當他一回神驀然發現身邊多了個人,而笑聲暫歇的神父愕然地看著他的手,然後紅光滿面的笑得更大聲。


  「你很沒禮貌耶!居然出手打神父。」他完了,神會降罪於他。

  「我……打了他?」這不是真的吧!他一向不崇尚暴力美學。

  這是的專利。

  「不然他手背的紅腫哪來的?你別說是蚊子叮的。」三歲小孩也不信有那麼大的蚊子。


  他硬著頭皮狡辯。「也許他酒喝多了自覺愧對上帝,因此自作懲罰給他不安份的手一個教訓。」


  他還是不怎麼願意相信他是個受人敬重的神父。

  「你竟然當著神的面公然說謊,你沒救了。」唉!他忘了她是活生生的見證嗎?


  風夕霧真的很意外他方才突兀的舉動,初見教堂的外觀他還激動不已的直喃著——就是它、就是它、就是它……誰知一眨眼的工夫風雲變色,他又像初見面似的冷得不近人情。


  保羅神父應該沒有對不起他吧!遠從荷蘭而來的他已在此地落地生根,樂善好施的心性廣受眾人喜愛,從沒拿他當外來和尚看待,與在地人融洽得如同一家人。


  望著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聖像,季靳說得毫無愧意。「他不該藉酒裝傻的碰觸你的肩膀,每個人的身體都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嗯,說得很好,你這孩子是神庇佑的幸運兒,主耶穌將賜福在你身上。」神的孩子都是好孩子。


  搖搖欲墜的神父伸手欲拍他的肩,但他敏捷的閃過,他一笑置之的放下手中的酒瓶。


  其實他並非貪杯之徒,只因為部落的酋長今兒個嫁女兒請他前往觀禮,那場面非常熱鬧,載歌載舞地,在他為新人送上一份祝福後,幾位布農族的壯丁熱情地多灌了他幾瓶米酒。


  他想入境隨俗嘛!幾瓶酒還在他能接受的程度,因此隨著大伙開心的氣氛下跟著大口喝酒,大聲吆喝的加入他們跳舞的行列。


  不過太久沒沾酒了,他沒想到原住民自釀的酒會這麼嗆喉,後勁十足讓他差點被扛回來。


  「不要裝神弄鬼的假借神的名義叫我孩子,你並沒有大我多少。」喝酒適可而止,他厭惡喝得爛醉的酒鬼。


  以往酒館裡喝醉的客人有會處理,不勞他出手。

  一愣,保羅神父笑得很愉快地朝他曾經抱過的小女孩眨眨眼。「孩子,你的朋友很會討人歡心喔!」


  「是呀!他犯了一般人都會犯的錯。」先入為主的偏見。

  風夕霧的笑容很真,真到反而有點虛幻。

  她問向季靳,「你以為保羅神父今年幾歲了?」他有一張欺世的瞼孔。

  「三十出頭,最多不超過三十三歲。」以目測來看應該不離此數。

  他話一說完兩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直衝著他笑,一頭霧水的他根本不曉得他們在笑什麼。


  「錯了。」

  「錯了?」她在打什麼啞謎?

  「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神父就已經三十好幾了,他一直維持不變的容貌欺騙我們這些孩子。」他真該稱得上世紀大騙子。


  「什麼?!」季靳驚愕的變了變臉,不敢相信這神父有那麼「老」。

  「神父,你很可惡耶!都快六十歲的老人還沒一點老態,你不覺得會對不起我們這些孩子嗎?」他根本是人「妖」,數十年不見變化。


  保羅神父撫著光滑的下巴呵呵笑道:「這是神的旨意,好讓我有體力來引導你們這群迷途的羔羊。」


  「可是神父你有沒有想過一件非常可怕的事,要是一百年後你健壯如現在的模樣,你想那些無聊的科學家會不會將你解剖研究?」


  「啊!」他的酒醒了一半,被她的驚人之語嚇醒。

  「而且你一直不老也很恐怖,我想屆時蜂擁而至的人潮絕對不會相信你沒吃什麼仙丹妙藥防老,萬一他們認為你的血很補,有延年益壽的功能……」像吃唐僧的肉能長生不老,永保青春。


  一聽他酒全醒了,嘴角微抽,沒有一絲醉意的眼神清明像驚嚇過度的老人,抬頭紋明顯的多了三條。


  「夕霧,我想你比較可怕。」有點好笑的季靳俯低身子在她耳邊說道,佩服她讓人心驚膽顫的推理能力,神父不只嚇傻了,他大概會想辦法讓自己快速變老。


  「我是依常理推斷,不想他真的會成為實驗室裡的白老鼠,老實說,我曾懷疑過他是外星人。」在她十七、八歲時。


  是人都會老,就算不怎麼明顯也可以看得出眼角的細紋逐漸變多,發染輕霜步上正常的生理變化,沒有人會永遠擁有一張童顏。


  唯獨保羅神父的臉皮不曾生皺,光潔如青年未染歲月的痕跡,發黑如墨益見茂密,毫無半絲疏落。


  任何人對不正常的情形總會提出若千疑問,她看著外公的背一天天的駝了,稍一颳風下雨就那裡酸這邊痛的貼滿膏藥,而保羅神父健步如飛還能參加馬拉松長跑,大家不懷疑他還能懷疑誰。


  反正見慣不怪,她早當是一件匪夷所思的靈異事件不再追究,他是人還是異形都是愛護他們的神父,神的世界無種族之分。


  「有可能,你試過拉他的臉皮以辨真偽嗎?」穿上人皮偽裝成人。

  斜睨了他一眼,風夕霧的聲音不敢揚高。「褻瀆神的行為你去做,我是非常虔誠的信徒。」


  「你信教?」基本上他是無神論者,不相信世上有神的存在。

  不然就不會有那麼墮落的靈魂徘徊寂寞邊緣,藉著酒的催化忘卻煩惱。

  「信呀!我為活著的每一天感謝主的恩惠。」宗教的力量是一種撫慰,給人堅定的信仰。


  像她的病一發作都非常難處理,每回都像撿回一條命似的彌足珍貴,讓她不敢小看神的力量格外珍惜,時時刻刻自我照顧不讓身體過於勞累。


  近幾年她的氣喘情況已經改善了許多,沒再復發一如正常人健康,即使小感冒發點喘也能及時以藥物控制,醫生說她若能繼續保持下去不壓迫到支氣管,再過個兩年就可以宣佈她完全康復了。


  說實在的,她真的吃藥吃怕了,別人家會因藥物過敏身材變得浮腫不堪,她卻因為體質的關係始終不長肉,讓看過她的人都大歎難養。


  「你們兩個年輕人交頭接耳說我什麼壞話,你們來找我不是為了讓我看你們的背吧!」上帝,請原諒我一時的猜忌,你的兒女不會在人前議論是非。


  「神父,我送了一籃雞蛋要讓你加菜,我們家母雞自產的鮮雞蛋喔!」她哪敢說神父的壞話,她怕主會責罰。


  「唉!窩心的孩子,不時的送米送菜怕他餓著。」保羅神父笑著看向另一人。「你呢?孩子。」


  神情一凜的季靳沒開口,他將手伸向口袋握緊那照有教堂的相片,不知道該不該向一位喝醉的神父尋求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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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0 22:05:1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近鄉情怯。

  漂泊了多年,直到今日才知這句話的深意,越是靠近越是害怕,期盼的心情忐忑不安,如萬蟻竄動般騷擾著不確定的心房。


  不想面對一個醉酒的神父,延遲一日後的季靳在隔天清晨敲開教堂大門,吵醒了做完早課又睡回籠覺去的保羅,開始芬多精圍繞的一天。


  心是期待的,但毫無表情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除了指尖細微的顫抖外,他平靜的像門口那棵老松樹,八風吹不動。


  他的眼落在聖壇旁一架老舊的黑色鋼琴上,心靈彈奏著變調的惡魔安眠曲,安撫自己紛亂的思緒。


  夢中的慈顏可否重現,等待的盡頭會是一片蔚藍嗎?

  「嗯!這個教堂看來很眼熟……」似曾相識,好像常常看見。

  戴起老花眼鏡一瞧,保羅神父啊地一聲輕拍額頭,直說自己老了,犯起糊塗,這不就是他的教堂嘛!


  「我想找一個人,年約五十,留有一頭烏黑亮麗的秀髮,性情婉約十分和善,語調輕柔得像春風拂過。」記憶中母親從不揚高音量說話,細細柔柔的嗓音永遠帶著笑意。


  保羅神父看了看相片上的日期,棕眼變得深奧微瞇。「你說的是個女人吧?」


  「是的。」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她是你的……」他企圖從他臉上找到熟悉的影子,鎮上的居民他大多都認得。


  「母親,我的母親杜秀雁。」季靳說出塵封心底的名字,眸底閃過思念和落寞。


  「杜秀雁呀!似乎在哪裡聽過……」可是一時間卻想不起來。

  很熟很熟的感覺,但為主奉獻的腦子無法浮現任何影像,他很清楚自己曾聽過這個名字,只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都遺忘了。


  「你真的知道有這個人,她住在山城裡嗎?」語氣急迫的季靳激動的上前一步,孤漠的眼中進出亮光。


  「有印象,但想不出她的模樣。」隱約有個若隱若現的影子浮動,可惜模糊得不成形體。


  「請你再努力想一想,我非常希望能再見她一面。」他的聲音中有著渴求。

  因為那句「她的離去是一種安息」,所以初到台灣的時候,他不敢詢問母親的下落,害怕得知的消息是他所無法承受的。


  蟄伏了多年,那份渴望越來越強烈,強到也看出他的不對勁,那夜在打烊之後他輕拍他的肩,問他是否覺得累了,想不想休息一下。


  他以為所謂的休息是放兩天假讓他到戶外走走,鬆弛緊繃的肌肉讓自己放鬆,等他認為可以了再回工作崗位,彈他最愛的爵士藍調。


  誰知隔兩天他竟宣佈酒館要整修,讓他們有時間去處理自己的事。

  原來維也納森林裡的每一個人皆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包括在內都有屬於自己的故事,他不是唯一深藏心事的人。


  難怪常在夜深人靜時燃起一根煙,坐在空無一人的吧台沉浸在沒人可以進入的內心世界,平時玩世不恭的笑容也變得沉肅。


  他有在想呀!對人們的要求他會盡其所能的予以滿足。「孩子思念母親的心情我能體會,可是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真的想不起杜秀雁是誰。」


  「沒辦法嗎?」說不出是難過還是釋懷,他的胸口沒有想像中的沉重。

  這麼多年了,他已經學會不再對任何事抱持希望,上天一向對他並不憐憫,總是奪走他最在意的一切,用嚴苛的磨練考驗他。


  找不找得到似乎沒那麼重要,他只想問母親一句話——媽,你過得好嗎?

  「給我點時間再想一想,我一定會想起她在哪裡。」主呀!請幫助我幫幫這個孩子。保羅神父握住胸前的十字架默禱。


  有點迷茫,他看向透著光的彩繪玻璃。「麻煩你了,神父,我暫時住在忘憂山莊,等你想起來時請通知我一聲。」


  「喔!忘憂山莊……咦,等等,你說的是顧家經營的民宿吧!」他像想到什麼連忙叫住他。


  「是的。」季靳的表情變淡了,一如先前的冷漠。

  「呵呵……顧大媽是鎮上最古道熱腸的人了,你去問她搞不好有意外收穫,她連哪家的灶擺在哪裡,床頭位正不正都瞭如指掌,大家都管她叫土地婆。」


  對「轄區」內的一草一木掌握得一清二楚,凡是在這塊土地上發生過的事她都倒背如流,毫不含糊,哪年哪月哪日,甚至哪分都記得比當事人還牢。


  「她很……健談。」斟酌用詞,季靳遲疑了一下才指出她的特性。

  眼清目明的神父含笑地拍拍他的背。「我知道她的話是多了點,不過她是開朗的老好人,熱心助人不講報償,稍微忍耐她氾濫的口水,她頂多說上三天三夜讓你耳朵長繭而已。」


  他有過慘痛的經驗,差點要把位置讓出來由她來布道。

  「而已?」神父可以幸災樂禍嗎?他嘴邊那抹噙笑相當礙眼。

  「還有呀!」保羅神父清清喉嚨面露和煦的笑容。「顧家女兒的性情有些急躁,脾氣像夏天的太陽積極進取,你若遇到困擾的事情請多忍讓些,她不是壞孩子,只是好勝心比別人重了些。」


  「你指的是騷擾吧!」拐彎抹角說了一堆,用意只有一個。

  「咳咳!說騷擾就太嚴重了,人有擇其所愛的自由,以你的外在條件來說,女人不為你癡狂也很難。」這孩子說話真是太直接了。


  不是他要袒護自小看到大的小憂姊妹,眼前的孩子實在生就得太俊美了,眉來眼秀好姿態,發細如絲長過肩,正看側看都是美得令人稱奇。


  別說女孩子見了心跳加速,就連他這年近六十的老頭都怦然心動,險些背棄他敬愛的主觸犯禁忌,對他心懷不軌。


  男子生得陰柔是一種邪惡,性別難分地帶著致命的誘惑,他應該清楚自己的魅力所在,飛蛾撲火出自天性,他怎麼阻止愛慕他的男男女女為他傾心呢!


  「我沒叫她們愛上我。」季靳說得無情,毫不把別人的真心放在眼裡。

  「愛情來的時候誰有能力控制不去愛,你要將心比心地給人家一條後路,給別人機會也是給自己機會。」心寬才擁有快樂。


  看得出這孩子受了不少苦,眉宇間仍殘存化不開的陰影,冰冷地隔開和人的距離。


  主呀!請赦免人們的原罪,將他遲來的幸福還給他。

  「我不需要。」季靳說得很快地冷下了眼,像在掩飾心底驀地生起的情愫。

  「是不需要機會還是愛情?昨兒個陪你來的丫頭可是會很失望的喔!」保羅神父的眼睛還沒花,孩子們的心思他看得透徹。


  眼中閃過一絲狼狽,他不豫的一瞪。「神父,你管太多了。」

  「是嗎?」他笑呵呵地撫撫光滑的下巴。「人要懂得把握,機會稍縱即逝。」


  雖然顧家的孩子也很好,可是他從不否認自己也有點小偏心,無法全然無私地對每一位信徒付出相同的關愛,霧丫頭的聰慧和善良一向為他所喜愛。


  保羅神父的眼中有著睿智的神采,他用著關懷的眼神注視面前自我掙扎的孩子,不希望他被過去的惡夢困住。


  「對了,我這裡有本書是她上回忘了帶回去,你幫我走一趟吧!」機會是可以創造的,他樂見這兩個孩子有好的結局。


  「你還沒老得走不動。」季靳口中雖說著近乎拒絕的話,但伸出的手已接下七公分寬的精裝書籍。


  不,他老了。「順著那排扶桑花往下走,你會看見一座溫室花圃,她大概和一群園藝系的學生在那裡研究麝香百合的栽種法。」


  「麝香百合?」他只聽過麝香玫瑰。

  「哈……你不曉得她是國際有名的調香師吧!前幾年有個名為『誘惑』的香水簡直賣翻了,聽說法國總公司那年的淨利是上億歐元。」


  「那是她調製的?!」驚訝寫在眼中,她看起來不像。

  一個令人意外的女孩,充滿慧心的談吐原來出自法國文化的熏陶,難怪她會收到寫滿法文的信件。


  「至少沒聽她否認過,她不喜歡人家談論她的工作。」以及家世。他漏提了一點。


  「為什麼她會在台灣?」依常理來說,法國的環境更適合香水的研發,因為有最完善的香料市場。


  台灣的芳香藥草產量太少,而且種類也不多,加上氣候和土壤的影響,對香水的調製並不便利,甚至可說是困難重重。


  有誰會捨棄一等的設備而屈就成為山城中的花匠?她的背後又有什麼鮮為人知的故事?


  心中疑惑的季靳翻閱印有英國皇家園藝學會字眼的栽培實用指南,形形色色的花卉圖彩躍入眼中。


  「這點你要自己去問她咯!神父我也有道德規範,絕對不會洩漏她的小秘密。」他故作神秘的吊人胃口,端了一盤佳餚上桌卻不許人動筷。


  這跟畫一個大餅讓人充飢有何兩樣,起了個頭卻沒下文,讓人吊在半空中無法著地,在那蕩呀蕩地不知何時才能腳踏實地。


  保羅神父像個愛捉弄人的老頑童,有時嚴肅得教人肅然起敬,有時如個鄰家大哥和大家玩成一堆,有時又似長不大的男孩和一群小朋友趴在地上彈彈珠。


  除了外表和黑髮黑眼的在地人不同外,他比台灣人更像台灣人,一口流利的台語和山地話走到哪裡都嘛通,還能當起頭目教原住民小孩唱母語歌謠。


  他明明知道這對小兒女有那麼點曖昧在,他偏是故意的透露一點消息讓人心生好奇,然後點到為止又裝糊塗,留著想像空間任其創造。


  懶得閒情,飲一杯醇酒架高雙腳,他喜歡看每一則在眼前上演的故事。

  尤其是與愛情有關。

  主呀!請原諒你的僕人袖手旁觀,愛情的事誰也插不上手,情路只容兩個人走,而沒有被火煉過的愛情看不出純金的珍貴。


  阿門。

  

  「大家來看看這株龍芽草,以明礬為媒染劑染出的顏色是乳黃色,它所使用的部份是開花這一段,而金盞花所用的花瓣以酒石英為媒染劑是淡黃色,還有黃金菊……」


  教學相長,花的用處非常廣泛,既能調香又能染物,擺在窗口美觀養性,插在盆裡高貴典雅,灑在水裡又能洗花瓣浴。


  風夕霧的園藝資訊來自大的師生,她和園藝系的學生建立了合作模式,他們替她測量土壤,在實驗上進行科學化分析,將最完善的栽培方式用在她的花上。


  而她提供他們實際實驗的場所,每週一次開放私人花田供他們培育,然後由學校派出學生專門照顧,根據成長速度做出數據報告。


  她常笑說他們這是建教合作,有時批發市場趕著要花上市而她卻人手不足時,她只要一通電話就有人免費上山服務,不需工資也不用油錢,一杯花茶或少許的點心就能把他們打發掉。


  其實大的實驗林離她的花田並不遠,常常看到不請自來的學生蹲在田裡做研究,東嗅西嗅地努力找尋她的花的品質優於他人的原因。


  愛花的人不寂寞,他們自嘲是一群花癡,只要看見綠色植物就忘了自己是誰,廢寢忘食的浸淫於綠色世界。


  「……別以為氨水就沒有用處喔!它能讓菘藍的葉子變成藍色,漂染在衣服上非常奪目有韻……」


  「有孕?!」

  「不好吧!人家還沒結婚。」

  「我是男生也會大肚子嗎?」

  吃吃偷笑的大學生想像力豐富發出驚叫,有人為之一愣的撫撫平坦的小腹,心想會不會中獎了,她的那口子好幾回忘了戴套子。


  有的不好意思的羞紅臉,以手遮面的小聲哀嚎,不知該不該先交可靠點的男朋友來造成事實,園藝系的出路並不多,除了嫁人。


  寥寥幾個男生在萬紅叢中勉強擠出一點綠意,用著令人爆笑的憨語比比肚子,做出孕婦走路的沉重樣,逼得同學們開懷大笑。


  「喂!你們這群滿腦黃色廢料的小鬼未免想得太多了吧!我說的韻是韻味,你們想到哪去了。」風夕霧故意板起臉裝出威嚴的樣子。


  但她的眼角輕易洩漏笑意,讓人陡之起哄地開玩笑。

  「對呀!非常有孕味,我們陳教授有七個月的身孕,可是生了三年還沒動靜。」永遠凸著肚說他要減肥。


  「因為陳教授懷的是三太子,要三年六個月才生得出來。」但是要真生下一個肉瘤,全台的三太子廟都要瘋了。


  「拜託,你要他生油脂還是一團肥肉?沒聽過男人會生小孩的。」而且他六十有三了,頭都禿了一半。


  一道不以為然的嗤聲驟起,「你沒看過阿諾的『魔鬼二世』呀!男人一樣可以生小孩。」


  「&#;!那是電影,我看你種花種到花轟了。」故意說話漏風的女生大聲的取笑他們班的班草。


  年輕的笑聲不絕於耳,同學們你一句我一句地和青春為伍,在大自然的教室裡學習土地孕育出的生命神聖的知識,以虔誠的心和這片山林做朋友。


  一群二十歲上下的學生和風夕霧差不了幾歲,沒有尊卑問題相處融洽,你是我的老師,我也是你的老師,各有所長的貢獻己能。


  一小片熏衣草田因為他們惡意蹂躪已經慘不忍睹,還有細香蔥和琉璃苣也好不到哪裡去,東拔一片葉子、西摘一朵花,為了研究甘心淪為採花賊。


  合作合作合到合作社,先來杯可樂再說。

  「各位前來『遠足』的小朋友好歹尊重我這位地主,你們眼中還有沒有我的存在呀!」鬧烘烘地想把溫室拆了不成?!


  風夕霧一說完大家都笑了,他們的表現真的很幼稚,還有人帶乖乖和孔雀餅乾明目張膽的吃起來,一點也不會覺得難為情。


  當然啦!這些私帶「違禁品」的同學,因為自私沒跟好朋友分享而被扁了,沒吃到的人下手一定不輕,有仇報仇,沒仇當練身體。


  「夕霧姊,我想染出柔和的綠色要用什麼植物?」她爸爸很喜歡灰綠色,她染一條領帶送他,祝他父親節快樂。


  「蕁麻,全株都可利用,以硫化鐵為媒染劑就能帶出你要的色彩。」總算有一個學生肯認真聽課。


  「那如果是酒石英或少許硫化鐵呢?我們會煮出什麼樣的定色?」另一位同學好奇的舉手發問。


  「灰中帶綠,顏色自然沒有那麼柔和。」在色調上會有所區分。

  她這些漂染的常識是取自染布班的媽媽們,前幾年土石流肆虐斷了她們的生計,她們不肯向天屈服用自己的方式生存,竟然也讓她們染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


  現在她們所裁製的獨特花布已享譽全台,不只賣給遊客當紀念品帶回家收藏,還接受網路訂購,訂單應接不暇。


  上帝在你面前關上一扇門,它一定會為你開啟一扇窗,天無絕人之路,處處有藍天。


  「夕霧姊,你有沒有男朋友?」這是他們最好奇的一件事,囤在肚子裡不吐不快。


  「有,一打。」明艷的一笑,風夕霧半認真半敷衍的回道。

  「嗟!唬弄人,有的話我們怎麼從沒見過你的親親男友出現?」是喔!一打蒼蠅,打死了還能當肥料。


  她故作害怕的縮縮脖子。「因為他太帥了,我怕你們跟我搶。」

  女生們一聽,全體發出噓聲。

  而男生的表現是翻白眼,直喊好冷喔!當是一個不足以採信的冷笑話。

  「夕霧姊,我來當你的男朋友好不好?我孔武有力可以幫你搬東西。」染了一撮金毛的男生亮出臂肌,擺了個猛男姿勢。


  她笑了笑,抿唇佯裝打量。「嗯!你改行當水電工也不錯,適合扛梯子。」

  「吼!早八百年前退流行的片你還提,我粗勇耐操又有本錢,你不選我絕對是你的損失。」嗚……傷害他純情男兒心。


  她笑而不答,又有另一棵草自告奮勇的跳出來當備胎。

  「夕霧姊,選男朋友要選我這種的,斯文多情又懂得體貼女人的心意,下一個男人會更好,我登記第十三號……」


  請惠賜一票還沒說出口,人造的土石流已朝他身上而去,雜草泥屑攻得他走投無路,只好含淚的舉白旗投降,鄭重宣佈他不敢再有邪念。


  對這些愛玩愛笑的大孩子來說,風夕霧的美是屬於縹緲素淨的美,乾淨得找不到一絲雜質,她像花中的精靈,林間的女神,只能膜拜不能有非份之想,他們骯髒的身子只配掘土。


  所以大家說歸說不會認真,即使心藏戀慕也不會付諸行動,偷偷地愛著她已經很幸福了,要是敢滿腦子孬念準會遭天打雷劈。


  神是用來拜的,享人間煙火,非爾等駑鈍所能攀折。

  「你們呀!別再糟蹋我的花,聽見花的哭聲了嗎?」怕他們鬧得不像話,風夕霧直接往他們身上噴水。


  「啊!濕了。」

  「好冷喔!我一定會感冒。」

  「夕霧姊好狠,居然無情地讓我『濕』身。」

  一下子笑聲變尖叫聲,一個個東躲西躲地伯被水龍淋濕,剛栽下的新苗被踩死了好幾株。


  「終於安靜了,我以為要放狗才能讓你們乖乖聽話。」真是可惜,沒有嘗試的機會。


  「你沒養狗。」短髮的女孩指出事實,拉起衣服下擺擰出水。

  「我正打算養一隻。」為了他們。

  一個熟知她病情的同學跳出來搖搖食指。「不行喔!夕霧姊,任何有毛的動物你都不能靠近,你會過敏引發併發症。」


  「溫同學,你是你大哥派來的奸細嗎?監視我有沒有違背醫生的囑咐。」唉!她都忘記了還故意提醒她,真是不可愛的男生。


  溫尚禮大笑的爬爬濕漉漉的頭髮,一點也不把她小小的怨恨看在眼裡。「夕霧姊乾脆嫁給我大哥當先生娘,看病不用錢。」


  說話的學生正是鎮上醫生溫致敬最小的弟弟,他因為哥哥的因素而選擇念大,放棄大的電機系。


  幾乎每個學生都知道他哥哥在追眼前的女神,可是老追不上的鎩羽而歸,十次革命十次失敗,接下來的第十一次也不樂觀,他們已經準備送上輓聯好為他哀悼了。


  「現在有健保卡十分便利,謝謝你的建議。」風夕霧輕語淡音的帶過,臉上始終帶著恬柔的微笑。


  「喔!弟弟出馬也中箭,你們溫家一門英烈死得真壯烈。」應該立個碑以茲紀念。


  「去你的,徐艷枝,你開口沒一句好話……」哇!好美的女人。

  驀然失去聲音,兩眼發直的溫尚禮盯著繞著溫室走來的身影,口水差點滴下地的用力一吸,沒發出的狼嚎聲在心底響起。


  他的異樣引起其它同學的注意,跟著他亮得可以照明的視線看去,一個、兩個,三個……陸陸續續的眾人像是驚為天人,眼睛不眨地像被磁石定住。


  「真的好美哦!那頭秀髮真美。」

  某人白目的說了這句,大伙怒眼一掃怪其不識相,人家優雅得像漫畫中走出來的人兒,他們班這個短腿的笨蛋居然只看到束於肩後的長髮。


  「咳!麻煩你們看我一眼,我長得不比他醜。」她可以怪他擾亂了上課秩序嗎?


  風夕霧無奈的說道,惹得回過身的學生噗哧一笑。

  「夕霧姊,你實在不該裝悲情少女的表情,你要長得醜我們也不用活了,自己找把鏟子挖個洞躺平算了。」


  「就是說嘛!我們已經很努力不讓自個兒自卑了,你不要再打擊我們的信心。」到韓國整形吧!這是最壞的打算了。


  一剎那的驚艷過後,女生們很快地恢復正常理智,不像仍在癡呆狀態下的男生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們欣賞的角度和他們不同,而且微露同情。


  因為站在入口處的大美人是平胸,平得怕連坦克車壓過都沒感覺。

  「多謝你們滿足我可笑的虛榮心,我的心痛獲得補償了。」風夕霧俏皮的眨眨眼,笑意滿溢的看向不成器的男同學。「對著一個男人放電很奇怪,你們都是玻璃圈的嗎?」


  「什麼玻璃圈,我們可是正港的男子漢,哪會對男人放……啊!他……他是男的?!」


  瑰麗色的花瓣,碎了。

  「嗯!據我所知他還沒變性,跟你們一樣上男生廁所。」她笑得有點邪惡,明眸染上夏天的顏色。


  一陣哀泣聲像一群被拋棄的小狗嗚嗚傳來,眾男同學不敢相信難得一見的氣質美人竟然和他們是同一國的。


  打擊呀!他們不要做人了,人生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兩個絕色的人兒站在面前他們一個也碰不得,上天開的玩笑真的很殘酷。


  「夕霧姊,他是不是你的『打』男友?」光他一個就抵得上他們班十二個廢物男。


  怔了一下,風夕霧眼睫一垂地輕笑,「是不是都讓你說了,還用得著我回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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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0 22:05:3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他們算不算一對戀人呢?

  她自問。

  在一群學生的起哄下,風夕霧被迫承認季靳是她的男朋友,並玩笑地在他唇上一啄以取信大家,免得他們興致高昂的追問不休。


  輕輕的一吻在國際上算是無傷大雅的禮儀,見面一個擁抱碰碰嘴稀鬆平常,不會有人在意地當一回事。


  至少在她看來是個簡單不過的動作罷了,滿足一下他們愛鬧愛玩的個性,別纏著她問東問西,盡出怪招地想考倒她。


  可是她怎麼也沒想到她的唇才剛一離開他,一隻強悍的手繞過她的後腰一施壓,來不及後退的身子落入他那溫熱的胸膛中。


  沒讓她有反應的空間,柔軟的唇瓣往下壓,嚇得她連忙張口一訝,那張狂的舌毫無節制的入侵,攻得她沒有反擊能力。


  在法國住了好些年,她第一次領教法式長吻的影響力,腳麻唇也麻地差點窒息,還被人笑長了兩根香腸。


  從那次激烈的熱吻後,兩人越走越近似一對交往中的情侶,有時他會來到她的花圃幫忙除除草,有時她會在路上和他不期而遇的聊聊天,手牽手的避開人多的地方偷個小吻。


  他們到底是不是情人她不知情,但是她喜歡有他相伴的日子,她覺得全天下的幸福都飛到她身邊,讓她忍不住眉飛色舞。


  「笑什麼?」看著她嘴角溢滿的笑,季靳的心平靜得像藍色的多瑙河。

  「嗄?我有在笑嗎?」撫撫自己的臉,風夕霧絲毫沒察覺自己的笑意。

  真是迷糊,她到底在想些什麼。「瞧你揚起的嘴有半個弦月高,還沒發覺嗎?」


  「啊!真的耶!我好像有點得意忘形了。」粉舌輕吐,勾得他下腹一緊。

  「別隨便在男人面前吐舌頭,你會被吃得屍骨無存。」尤其是她可口得像一道香濃的蛋糕,讓人想含在口裡化入肚內。


  「為什麼?」她的身上沒有灑上香料,不像令人垂涎的極致料理。

  看了她一眼,他的大掌鬆了又握緊。「野獸是男人的代名詞,他們的獸性凌駕理性。」


  「也包括你嗎?」她以戲謔的語氣問,純粹是玩笑性質。

  誰知季靳竟認真的握住她的手回道:「也包括我。」

  霎時她臉一紅的不知該說什麼,表情侷促地由眼縫下偷睨他,口乾舌燥的感覺全身在發燙。


  他不是當真的吧!她知道自己美則美矣卻沒什麼「份量」,不是會引起男人感官衝動的那一型,他們嫌她過於單薄,抱起來沒什麼肉。


  像顧其憂的身材就好得教人羨慕,上圍雄偉幾乎買不到合適的尺寸,和她的娃娃罩杯一比,她簡直潰不成軍,不被說成用飄的女鬼就算慶幸了。


  「你剛才說什麼得意忘形,那是件好笑的事嗎?」他刻意避開敏感話題,不讓兩人的體溫都升高。


  季靳的問話讓風夕霧又想起先前的事,兩頰微紅顯得不自在,眼神飄忽地不敢看他。


  「能不能不問,事關個人隱私。」她極力振作穩住呼吸,不教他看出端倪。

  「如果和我有關就不算隱私,你不想我停下來吻你吧!」雖然他非常樂意順應淑女的要求。


  車在風中飛馳,單手握方向盤的季靳技術熟練的行駛於下山的道路,與風競速毫不遜色,看不出來車子正行走在蜿蜒的山路上,平穩得有如車處平地。


  鎮上有個小型的單窗口郵局,平時會收收國內的郵件或方便居民提存,若有包裹待送則集中在每個星期的二、四日收件,不轉寄航空信件。


  因為郵政人員的語言能力普遍不足,三個承辦員加上一個分局長只能拼湊出幾個單字,真要他們把蝌蚪文地址念一遍恐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徒惹笑話罷了。


  因此每當有國外的來信時,山下的總局會先請人辨識一番再翻成中文,然後由專送限時信和航空信的郵差送上來。


  同理可證,她要回信也一樣要下山走一趟,適逢星期五不會再有郵差上山,而她不想等到下個星期二再把手上的信寄出。


  可是她不會開車怎麼辦?

  這時名義上的男朋友拿了串車鑰匙來為她效勞,一路護送不讓她騎著單車嚇死路人,不怎麼可靠的煞車還處於待修階段。


  車是保羅神父的,不過神父開拉風的吉普車是不是有點過份?!他污了多少居民的捐獻金?


  「啊!」風夕霧因他說要吻她不好意思的摀住嘴,一抹霞色在她嫩白的臉上特別明顯,也嬌艷得令人想一口吞了她。


  「你知道小週末上山的人潮並不多,你需要觀眾鼓掌叫好嗎?」他取笑地捏捏她手心,傳達掌中的熱力。


  對的時候遇到對的人會讓人意志決堤,向來不愛與人交談的季靳在遇上她之後,他這幾天開口的次數是一年的總和,而且不吝惜的長句接著長句。


  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會這麼在意一個人,連尋找母親的事都能一延再延,不像先前急切的想知道答案,光看夕霧柔柔的笑臉他一天的感覺就會很輕鬆,不會有任何壓力。


  迫不及待是他睜開眼的心情寫照,他會不自覺地出現她必經之路,幫她牽牽車、除除雜草,感受時光飛逝的快速。


  她是個很好的伴,好得他不想離開她,談天說地不覺乏味。

  「哎呀!你也威脅人,我外公說你冷冷的,不是好相處的對象。」外公碰了好幾個軟釘子,直說這個人不可取。


  其實她心裡好笑得很,兩人的個性都有不愛說話的缺陷,一個嚴肅一個冷漠,半斤八兩外公討不到便宜很正常。


  「因人而異,你不要故意轉移話題。」搬出不苟言笑的長輩也沒用,這張擋箭牌不在面前。


  「噢!被你看穿了。」真掃興,她不能裝傻了。

  她輕吐了舌,想起他的警告連忙一縮,不再讓舌尖頑皮的滑出唇瓣。

  怕他吻她也怕自己把持不住,她越來越不能控制飛向他的心,愛情悄悄的生根發芽,有蓬勃發展的趨勢。


  「別裝可愛,你不是十七歲的小女生。」她並不如外表給人的感覺真的那麼單純無邪。


  越和她相處越發覺她是一座蘊藏豐富的寶山,挖掘再深仍發現一身自然散發的光輝,集結智能與知性,不露鋒芒地守著淡雅的品性。


  她不是那種會突顯個人魅力的人,但是身處人群中輕易地為人所注目,不爭不忮的清淡反而亮麗,污濁中獨留一抹白。


  為她心動的季靳不想抗拒她所散發的強大吸引力,他知道茫茫人海中總有一個命定之人,而他找到了。


  她是一窪心田,栽種了他無根的心,讓他眷戀,讓他依附,讓他感到溫馨,慢慢地棲息不再隨風飄流,她安定了他流浪的靈魂。


  「但是我曾經十七歲,這點你不能否認吧!」她希望停止成長的年紀。

  她的童年並不快樂,可她有父母在身邊。

  眉尾一挑,鏡片後的眸光閃著興味。「你希望我逼供嗎?」

  他的唇並沒有笑,但低冷的嗓音如一道流泉滑過,讓人感覺他笑得邪氣,笑得心存不軌。


  「你……」輕瞠了一眼,風夕霧裝不出兇惡地只好棄械投降。「我說出來你不准笑喔!不然我也會翻臉。」


  她還沒說,他已經失笑了,很淡很輕,卻已足以令她心跳停止,一時間那招架不住的愛意湧上心頭,充斥在她蒼冷的身軀。


  原來愛一個人是這麼簡單,只需要一秒鐘就讓她沉淪。

  「我在等著。」他不會讓她逃開。

  忽然間,她緊張了,唇瓣微顫的問出心底的話,「我們算不算一對戀人呢?」


  嘎吱一聲,急速行駛的吉普車因她的話而猛然停止,前傾的身子因安全帶的反彈力量一個向前又拉回,嚇得她心臟緊縮地抽了一下。


  還沒來得及問明發生什麼事,溫熱的唇已吞食她的聲音,像是懲罰她說錯話似的用力吸吮,幾乎要將她體內的空氣抽光。


  久久、久久之後,她才感到一陣輕疼由舌尖傳來,他咬了她。

  「我們算不算一對戀人呢?」他反問。

  渾身虛弱的她用飄遠的氣音說道:「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這個答案令他肌肉繃緊,隱隱流露出一絲鶩冷的寒意。

  「如果我知道的話就不用問你了。」她心裡想說的是——我根本不想問,是你逼我的。


  季靳又吻她,但是這次是綿長而溫柔的,帶著絲絲扣心的情意。

  「我不會吻我不喜歡的女人。」輕撫著她的唇,他的聲音輕輕地鑽進她的心。


  「你說過男人是野獸,獸性勝過理性。」男人也會跟不愛的女人上床,只為宣洩慾望。


  「哼!雞蛋裡挑骨頭。」不滿的一嗤,他取下平光眼鏡逼近她。

  本想教他開車別擋住人家的路的風夕霧一接觸到他的眼神,立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的癡望著他,魂魄似乎被吸入兩潭幽黑的湖眸中,她無法呼救地任自己沉溺其中。


  好深好沉的眼呀!踩不到底地一直往下沉,她在他的眼裡看到自己。

  一個戀愛中的女人。

  「你說我們是不是一對戀人?」引誘著,他的聲音中充滿魔性的誘惑。

  「是的,我們是一對戀人。」她不由自主的回答,好像這是唯一的答案。

  「說愛我。」他很貪心,要所有的她。

  「我愛你。」一瞬間,她竟覺得輕鬆了許多,臉上多了桃紅的顏色。

  「很好,不許再懷疑我,我是真心的想與你交往。」他作勢要戴上眼鏡,不想招惹其它的桃花。


  「等一下,讓我再看一眼嘛!你這麼漂亮的眼遮起來多可惜。」她伸手撫摸他柔美的臉,嫉妒他的睫毛又黑又長,像兩把扇子。


  「不要說我漂亮,這對男人而言是種侮辱。」這張過份美麗的臉讓他吃了不少苦,也磨硬了拳頭。


  她故意淘氣的捧著他的臉東蹭西蹭。「我恨你。」

  「恨我?」他的心微抽了一下,眼神黯沉有一絲受傷。

  「因為你比我好看,身材高跳又充滿魔性的中性美,我不滿意一個男人居然長得比女人美,我不平衡。」所以不恨他她會難過。


  「夕、霧——」季靳面一沉的將手繞到她頸後,牙床磨動的聲響清楚的傳到她耳中。


  「呃,大爺不會是要殺人滅口吧!你應該找個人煙罕至的地點才方便行兇。」她的心越跳越快,像要蹦出胸口。


  「閉嘴。」可惡的小女人,居然敢嚇他。

  「我可不可以有死前遺言?」她笑著圈住他的脖子,兩手交叉置於他背後。

  她的心情是飛揚的,快樂地想飛上天空唱歌。

  「不可以。」他的心變柔軟了,只想寵她。

  「暴君。」

  「謝謝。」

  這人真是……無賴。「那你要不要吻我?」

  「好。」他回答得很順。

  「好?」可是他的表情很嚴肅,一點也不像非常高興的樣子。

  不過當她一接受他的吻後,她才發現他不是燃不起火花的大木炭,而是全身滾燙的大火爐,燒得她全身著火,一發不可收拾。


  她終於明白他為何臉色穆然了,因為他正極力忍受非人的折磨,只要有一點點火星就會將他引爆。


  他要她,他的身體如此說道。

  熾熱的吻撩撥著兩人的慾望,高漲不退的足以引起森林大火,外表冷漠的季靳有著將人燒成灰燼的熱情,將她重重包圍。


  風的聲音阻止不了他探入她衣服的手,濕潤的唇離開那兩片嬌潤的艷紅,轉移目標的吻上白玉耳垂,順著纖柔線條勾纏舔吮。


  火,是可怕的,如果未加以控制。

  「喂!大白天在馬路上卿卿我我可不怎麼得體喔!不如到我們民宿休息一下……啊!是你?!」


  

  又是她。

  怎麼會是她?

  為什麼竟然是她?!

  滿臉憤怒的顧其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赤目眼凸地瞪著交纏親暱的情侶,不願接受眼見事實地燃起一把怒火,恨不得將風夕霧這死敵燒得面目全非。


  看得出來衣衫不整的兩人正在做無恥的勾當,大馬路上迫不及待地想上演兒童不宜的畫面,無視來來往往車輛眼紅的喇叭聲。


  載著一車的食物準備應付假日上山的人潮,過午後沒課的她原本想邀美麗的房客下山一遊,趁這個機會好好培養培養一下感情,她實在不想錯過如此美好的對象。


  誰知她遍尋不著的男人居然會在這麼難堪的情形碰見,看到他的手在她最痛恨的女人身上撫摸,十分投入地握住小籠包似胸部輕輕揉搓。


  真是氣死人了,他要真那麼缺女人為什麼不找她,他該知道她隨時都樂意被他佔據,一夜到天明也奉陪到底。


  可是他卻無視她大膽的勾引表示沒興趣,她幾次的暗示和投懷送抱反招來他的不悅,他對她未免太不公乎了,同樣是女人她怎麼可能引不起他的注意,起碼她的身材比那根竹竿好太多了。


  「風夕霧,你為什麼搶我的男人?」為什麼是她,為什麼是她,為什麼總是她?!


  好恨呀!

  「我搶你的男人?」好怪的開場白,這顧其憂似乎總喜歡怪她「搶」她的東西。


  她考第一名,她說她搶了她的第一名,她第一個進教室,她也說她搶了她的第一個,她個子矮坐第一排,她一樣不高興地說她搶了她的位子,但高個於的她原本該坐後排。


  諸如此類的事不勝枚舉,不管她做什麼她一律不滿意,老是氣呼呼地指責她是故意的,說她裝模作樣要讓她好看。


  天知道她根本無意與她作對,每次都是她先挑起事端,而她只是不予回應轉頭離開罷了,這她也有意見?


  「用不著裝無辜,我早就看透你偽善又卑鄙的本性,每次我喜歡的東西你就想搶,搶到手又當垃圾扔掉,你到底要不要臉?!」


  「我……」她沒有裝,她的臉本來就小,怎麼看都很無辜。

  「你不要開口狡辯,我一聽你的聲音就討厭,只會扮柔弱裝嬌羞的勾引男人,以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大小姐瞧不起人,你不覺得自己很賤嗎?」


  「你……」誤會了,她沒那個意思。

  可是風夕霧的輕音沒她的剽悍,輕而易舉被一連串連珠炮的吼聲蓋過去,她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聲地硬撐著,看起來像是忍住傷心的淚水不讓它滑落。


  如果常年面對一個無理取鬧的朋友,而被罵的人又沒什麼脾氣時,她們的情形就像現在一樣,一個越罵越起勁不肯罷休,一個低頭不語讓人以為她在哭,其實在偷笑。


  說實在的,風夕霧已經很習慣顧其憂三不五時的獅子吼,哪天沒聽她扯開喉嚨練發音還真是挺怪的,好像山也跟著她一起靜止了。


  她非常羨慕她的活力,以前外婆還活著的時候常說她有被虐待狂,人家越欺負她越開心,當是遊戲地讓人家氣得直跳腳。


  「你要發浪為什麼不滾回法國去,那裡才是你的家,我們這個窮鄉僻壤的小地方容不下你這尊大佛,你回去呀,回去當你富家女……」


  一提到法國,風夕霧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體溫驟降地冷了手心,她心的傷口在遙遠的海的那一邊。


  「你說夠了沒?」冷冷的男音驀然截斷顧其憂的話。

  「當然不夠,你不知道她這個人多虛偽,多會做表面功夫,明明驕傲得不把別人看在眼裡,可是每次都虛情假意地把人耍著玩,好彰顯她比我們這些鄉下人高一等……」


  不懂看人臉色的顧其憂一逮到機會就大書特書,完全忘卻為人師表的她不該口出惡言,惡意的攻擊全鎮公認最好脾氣的女孩。


  積了一肚子的不滿她可以一說再說絕不跳針,全然沒發現上衣敞開的季靳臉色有多難看,冷目橫視的將手指收攏成拳。


  要不是他不打女人,那張不知收斂的闊嘴八成已經歪了,沒辦法再編派是非,數落他人的不是。


  「你的意思是我也瞧不起你咯!」衣襟微敞,他不戴眼鏡的俊顏顯得狂野而性感。


  怔了一下,顧其憂膚色深的臉頰驟然一紅。「我……呃,我不是說你啦!」

  難得她也有臉紅的一刻,聲音特別嬌羞地不敢看他迷人的臉,怕無保留露出迷戀嬌態。


  「我來自紐約也不是本地人,是不是我也該滾回去,省得礙了你的眼?!」冷眸森幽,沉鬱的讓人打心底發寒。


  形似女子的季靳有著令人動心的絕色容顏,背影優雅身形柔美,彈琴的姿態有如洛神拂箏,模樣艷絕地總讓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酒客陶醉不已,心存邪念想伸出鹹豬手佔點便宜。


  不過在維也納森林裡,這些患大頭症的客人沒一個如願,才一靠近他就感覺一陣冷風襲來,冷不防地打個哆嗦由腳底涼到背脊,那兩道幽深的眸光,竟像鎖住喉嚨,氣上不來地酒醒大半。


  十有八九在接觸到他散發著凍人的氣息後會不由自主的打退堂鼓,退而求其次地只敢遠觀不敢褻玩,酒一杯接一杯聊慰受創的心靈,沒幾人真的敢挑戰他的底線。


  就連一向逗得酷酒保哇哇大叫的侍者也沒膽招惹他,每回走過他身邊都得屏住氣息,就怕他冷冷的一瞪會嚇得他手發抖,下小心把酒灑在客人身上。


  可見他的寒度有多低,季靳對人的態度絕對不會太客氣,甚至可以說凍死人的程度,只有粗線條的顧家母女感受不到他由裡而外散發的冷意,熱臉硬貼地想感化他。


  「呃,這個……你跟她不一樣啦!紐約是個大城市嘛!我們非常歡迎你來玩。」都是她啦!害她差點說錯話。


  不檢討自身的顧其憂又把過錯怪到風夕霧身上,怒目狠瞪認為自己被她帶衰,然後一回頭又帶著夢幻式的迷戀笑容,注視那張舉世無雙的美麗面容。


  對個自願留在這個小鎮沒往大都市發展的人來說,她的兩極化表現猶如社會的縮影,功利而不切實際,先將自己置於眾人之前,沒有自知之明,看不出人家緊扣的十指始終沒放開。


  「有什麼不一樣,因為我是付錢爽快的客人嗎?」也許他該換地方住了。

  聽他把她形容得十分市儈,顧其憂的自尊小小地刺傷了一下。「我沒看錢那麼重,你幹麼說話羞辱人。」


  「那你辱罵我女友時有沒有考慮言語傷人,就准你侮辱人,不許人家說你一二嗎?」未免天真得過了頭,天下沒有只燒一面的柴火。


  「那是她本身惹人厭又做作,每天閒來無事只會種花……」咦,等等,他剛說了什麼?「你說她是你的女朋友?!」


  高八度的驚叫聲讓落石振動,鳥兒驚嚇得高飛。

  「我沒有閒來無事只會種花,我十分用心地想培育出香味獨特的新品種。」原來她看不慣的是她的隨性而為,不必為生計煩憂。


  「你閉嘴,我問的不是你。」煩死人了,沒看見她在生氣嗎?

  風夕霧低笑地看了看季靳,小指輕摳他的掌心不希望他發火,得饒人處且饒人,能不計較就別為難人,同在一個鎮上生活就是一種福份。


  有緣才能結仇呀!不然一千兩百多個居民她不去恨只單找上她。

  「阿靳先生,你是不是被她騙了?她家裡很有錢很有錢,有錢到爆了,你千萬不要相信她只是一個很窮的花農,她總有一天會拋棄你回到法國,當她非常有錢的繼承人……」他們在笑什麼?


  阿靳先生?風夕霧的眼睛彎成下弦月,為這個稱謂莞爾不已。

  有錢的繼承人?!嘴角上揚的季靳忽然瞭解她為什麼會容忍如此粗鄙的羞辱,民宿老闆的女兒只是個沒有城府的丑角,頭腦單純的只會單向思考。


  甚至他懷疑她有沒有思考能力都是個問題,坦白直率沒有心機,心性如同孩子想什麼說什麼,一張嘴厲害卻毫無殺傷力。


  也就是燈下的老鼠,影大身小,不具威脅性。

  「很不巧的,我剛好是那種靠女人吃飯的小白臉,她越有錢我越是喜歡她。」當他一本正經的說著時,真的沒人會懷疑他話中的真實性。


  「嗄?!」哪按呢?她是不是倒幫敵人一把?!

  顧其憂的表情很爆笑,像是不敢相信他是吃軟飯的人,又非常懊惱自己不是大地主的女兒,不然她就可以用錢買到他。


  咬牙切齒呀!她怎麼那麼笨,替人搭橋。

  「你不曉得現在的男人都想減少三十年的奮鬥嗎?有便宜好占又何必裝清高,誰不想要人財兩得?!」雖然他只要人不需要隨其而來的附加條件。


  父親的自殺讓他領悟到人事無常,早在紐約於酒吧工作時他便利用休息時間買期貨、玩股票,跟著開盤指數買進賣出,成果頗豐。


  拜生長的環境所賜,從小接觸商業的他比一般人更明白爾虞我詐的商場變化莫測,他憑著準確的判斷力在股市進出,很快的累積出一定的財富。


  和排名富士比十大富商來說,他的小小成就只能算是中庸,買座小島養幾個土人還綽綽有餘,雖然擠不上排行榜前一百名,但是足夠一生不愁吃穿。


  在小酒館彈琴是因為人情,且剛好他又心生驛動想到台灣,因此才接受的邀約。


  幸好他來了,不然他就不會遇上他愛的女人……

  愛?!

  看著抿唇偷笑的頑皮鬼,他心底的冷牆塌了,原來他還有愛人的能力,沒有隨父親的死而消失。


  「你……你不要這麼想啦!男人要有志氣不然會被人家笑。」嗚!她的次初戀不要再夭折了,她想要有個男人疼啦!


  「笑貧不笑娼已經是社會的病態,你能扭轉世人嫌貧愛富的觀念嗎?」如雨後春筍的牛郎店一間接著一間開,道德在哪裡。


  女人喊著性解放,錢解放到男人的口袋裡,只為一夜春宵。

  「那……」顧其憂彆扭的扭扭指頭,不想輸的心態抬頭。「我家有一間民宿,我銀行裡五萬六干零八十五塊,你來追我好不好?」


  差點笑出聲的風夕霧靠在季靳肩上笑得抖動雙肩,細碎的嗚聲由摀住的嘴巴不小心流出。


  「你比她有錢嗎?」

  當然……沒有。顧其憂很哀怨的咬著唇,看著剛逝去的戀情載著他的「金主」重新發動車子,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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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0 22:05:58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哈哈哈……噢!肚子好……哈……疼喔……哈……我停不……下來……哈哈……拉我……一下……哈……」


  望著笑趴的女人,滿臉無奈也同樣噙著笑的季靳輕搖著頭,身子一彎將手往她腋下一托,輕鬆地將沒什麼重量的她夾在臂彎。


  事情是有點好笑,但還沒到人仰馬翻的地步,有必要笑得那麼誇張,好像她一輩子沒笑過,打算一次笑個過癮以免向隅。


  從山上一路笑到山下,再從郵局笑到大馬路,他車子還沒發動她又笑了,令人側目的現象再一次發作,他已經不想再一次解釋她沒瘋,只是感染了笑病。


  光看郵務人員臉上的表情,他不難猜測他們在想什麼,女友長得飄逸靈秀是好事,但是記得要讓她吃藥,別隨便帶出來嚇人。


  「你看到……哈……她的表情沒……我第一次……哈……看見她也有說不……出話的……時候……哈……」


  喔!真的不能再笑了,再笑她的身子會承受不住,氣管毛病又會跳出來指責她不愛惜身體。


  可是那股笑氣一直由肚於裡往上送,理智要她「久朵嘛嗲」,但大腦自有意識的下指令,完全背道而馳的違背自身的意念。


  「站好,別又趴下去。」像條蟲似的蠕動,她以為他有多大的定力可以承受她身體磨動的慾念。


  「人家也想……站嘛!可是腳軟。」風夕霧笑得沒力氣走路,只好偷懶地攀著他。


  「你不要繼續笑就沒事了。」哎!不該提醒她。

  季靳很無力的歎口氣,扶著她……不,是吊著她走向陰涼處稍作休息。

  原本她的笑聲有停止的跡象,經他多事的一說她又將頭埋在他肩窩,吃吃笑地想起四十分鐘前發生的事,然後笑不可遏的打了個嗝。


  人家打嗝是一下子就過去了,她卻是臉色發白地猛嗝氣,按著胸口像是不舒服似,她笑過頭了。


  「靳,我的……皮包……」真是不中用的身體。她的笑轉為苦笑。

  「你的皮包不就掛在你肩上……」他忽然神色一凜的扶她坐下,一把拉開小巧皮包。


  他不知道自己要找什麼,但他很清楚她痛苦的神情不是裝的,修長十指快速翻找著,有些慌亂的弄掉一包用小袋子裝起來的種子。


  是這個嗎?唯一不屬於年輕女孩的東西,一吸入式噴嘴。

  「給我……」她快停止呼吸。

  「我來,你小口的吸不要急……慢慢地吸一口放鬆心情……慢點慢點不要急,都是你的……」


  都是你的。

  看著他緊張地輕哄著自己,說出令人好笑的話語,胸悶情形減輕的風夕霧對著他微笑,眼泛淚光的承滿感動,讓他這麼著急真是不應該。


  「怎麼,很難受嗎?」看她難過,他的心也不好受的糾結成團。

  「沒有,我好多了。」她拿開氣喘專用的吸入式噴嘴說道。

  但隨即又被他為確保萬一的放近唇邊。

  「真的舒服了嗎?要不要多吸一口?」她的臉色還是一樣白得嚇人,幾近透明。


  她搖頭,「夠了,藥又不是糖果怎能多吸,適當就好。」

  「是嗎?」他以指沾起她眼角一滴淚,憐惜的吻吻她額頭。「你哭了。」

  「愛哭是女人的天性,你就縱容我一下嘛!」抽噎了一聲,眼中滑下第二滴淚珠。


  心生柔情的季靳輕擁著她,一刻也不忍放開。「我會心疼。」

  聽他這麼說,風夕霧淚流得更凶了。

  可臉上的笑靨卻燦爛無比,美得像夏日下的迎風海芋,令人動容。

  「有個這麼麻煩的女朋友很頭痛吧?」需要多一份細心來照顧。

  「試過自由落體嗎?你不妨再說一次。」他會讓她見識什麼叫麻煩。

  「噢!」脖子一縮,她依偎在他懷裡小聲說:「很高興在我身邊的人是你。」


  冷硬的俊顏一柔,他將她摟得更緊。「不客氣,你的感謝我收到了。」

  「自大。」這是她愛上的男人,冷漠中帶著溫柔。

  從法國到台灣一直不乏攻勢猛烈的追求者,她從來都是有禮相待而不鼓勵他們進一步,因為女人的虛榮她接受他們的追求,但她也會事先說明由朋友做起,別太快摻入男女情感。


  這麼多年來若說沒遇過出色的男人那是騙人的,她初戀的男孩是法國酒商的兒子,容貌和學識一點不比眼前的男人差,可是為了外婆的病她還是決定放棄他。


  不是他不夠好,也不是環境的因素,他愛她是不可否認的事實,甚至一度來台灣求學,希望兩人的感情能回復到以前沒分手的時候。


  那時望著他的自己猶豫了,她發現她找不到愛他的理由。

  或者她從來沒愛過吧!淡淡的情愫只是少女時期的幻想,直到這個美麗的男人到來,她才體會到愛人是一件多麼甜蜜的事。


  愛上他是她這輩子做過最對的事。

  「而這個自大的男人愛你,你可以不要哭了吧!」哭得他心慌意亂,想找個無人的島嶼將她藏起來。


  當她原本白皙的肌膚變得透明時,他心中湧起極大的恐慌,好像天降下一條彩虹的梯橋準備迎回她,將他好不容易萌生的愛情硬生生的搶走。


  他從沒害怕失去一個人過,寂寞地來到人世早該習慣只有自己的日子,她的出現是意外,不知不覺的侵入他的心,讓他的世界有了暖意,


  神話故事中農夫藏起仙女的羽衣讓她回不了天庭,仙女遂甘為農婦跟隨他一生一世,養兒育女男耕女織,他是否該比照辦理呢?


  想擁有她的信念排山倒海而來,他想他這一輩子都不會放開她的手,直到死亡的到來。


  「你也不吃虧呀!我比較愛你。」淚眼一收,風夕霧笑嘻嘻的用臉抹他的臉。


  「嗯哼!你最近在練習冷笑話嗎?」他不認同的發出嗤聲,捉住她打算偷襲他鼻子的手輕輕一咬。


  「食人魔,你不認同我的論點嗎?」啊!好癢,他竟舔起她的手指頭。

  她又笑了,只是這次她笑得嬌媚,跑給他追地做了個可愛的鬼臉。

  「我最想吃的是你,準備好當祭品!」季靳一伸手就把她捉入懷中,飢渴的吻上她的唇。


  腿長的人就是這點便利,三兩下就逮到人,不像她跑得氣喘吁吁還躲不開。

  聽著他醇厚的誘惑聲,她覺得自己軟得快化成水了。「不行、不行,媽媽說好女孩要遠離大野狼,它們的爪子很利。」


  「但你不是小紅帽。」輕笑地一啄,想要她的慾望集中在下半身。

  「可我是好女孩呀!你不要隨便帶壞我。」小鎮裡是沒有秘密的,不論他們做了什麼事都會傳得比風快。


  說不定她還沒跨進家門口,外公已拿著板子等她。

  季靳輕吮著她耳朵輕呼一口氣。「那就墮落吧!我在地獄盡頭迎接你。」

  「你……」瞧見他的表情,她反而笑出來的接不下去。「慾求不滿喔!先生。」


  「對。」捉她來補足。

  他的坦白讓風夕霧怔了一下,笑臉一收的凝視他。

  「你不問我得的是什麼病嗎?有沒有後遺症,會不會……」一根食指點住她不安的唇,不讓她貶低自己存在的價值。


  「我只知道我愛的是你,不管有多大的風浪我會陪你一起度過,我不會讓你甩下我的。」他前兩句說得很感性,篙直耍賺人熱淚。


  可是話鋒一轉霸氣十足,讓感動的情緒有啪地斷線的感覺,像被耍了一記。

  「萬一是你先甩了我呢?你愛得並沒有我多。」她又開始計較了,女人的通病。


  又來了。他搖了搖頭替她遮去頂上的強光。「你要在大馬路上討論這件事嗎?」


  愛不需要言語,他的體貼動作已道出愛的多寡。

  「不然呢?!」她露出被寵溺的嬌態,笑看走過身邊的遊客。

  其實他們親暱的舉止更像觀光客,緊黏不放行為大膽,又是摟又是抱地率性擁吻,毫不顧忌路人苛責的眼光,大行有違善良風俗的事。


  「前面有間飯店蓋得不錯,我們可以進去參觀一下。」順便試試床的柔軟度。


  「喔——有企圖。」她馬上跳離他三步之遠,當他是有大肚腩的老色狼。

  「企圖是你該休息了。」大掌一捉根本不容她逃開,他硬是將她扯進飯店內。


  讓清涼的冷氣一吹,風夕霧都忘了要掙扎,乖乖地被他拉著走,甚至有閒情逸致欣賞起後現代的裝潢。


  只不過當季斬親密的撫著她的發,一邊向櫃台人員要一間雙人房「休息」時,附近的工作人員和客人都詫異的轉過頭看,然後流露出奇怪的眼神。


  兩個「女人」開房間能幹什麼?光看親暱的肢體語言不難看出兩人的關係,蕾絲邊的女人就這麼堂而皇之的上飯店開房間,讓人很難不咋舌。


  至少剛從電梯出來的俊朗男子就足足驚嚇了三十秒之久,一向溫暖的眼睛呆楞的瞠大,舉足不前地擋住後方的客人。


  要不是有人推了他一把他還回不了神,直愣愣的站著像一尊門神,表情多變臉色青白交替。


  他的女神愛的是……女人嗎?

  不,別告訴他答案,給他保留一些希望空間,他不想太早死心。

  「溫醫生,你生病了嗎?怎麼抱著花瓶罰站!」

  嗄?!三隻烏鴉飛過頭頂,尷尬的溫致敬笑得十分生硬,手腳笨拙的放開不知幾時環抱住的巨大花瓶,整張臉都漲紅了。


  完了,他居然在心儀的對象面前出糗,他真的蠢到極點了。

  

  人家常說女人對愛情出現第三者有敏銳的第六感,她們會在第一時間發現不對勁的地方,例如情人常常鬧失蹤,電話中開始有不明女子的留言,打扮特別花稍和不耐煩,找借口嫌東嫌西。


  當然女人發出質問時,男人會理直氣壯的怪她疑神疑鬼,不把他們的愛情當一回事,逼得他家裡待不住必須外過去。


  可是對雄性生物而言,一旦圈劃的領域出現入侵者,他也會反應極快的察覺異樣,然後做出攻防動作,以免地盤遭侵佔。


  嚴陣以待的溫大醫生就是以盯小人的態度緊盯面無表情的季靳,自看到他凸出喉嚨的硬結後,雄性與雄性的對決立場分明。


  來到飯店內附設餐廳兼咖啡屋,三人都點了同樣的飲料——一杯咖啡,只不過溫致敬喝的是曼特寧,風夕霧是奶味十足的卡布奇諾,而季靳則是什麼都不加的黑咖啡。


  氣氛有點詭異,明明沒什麼的三個人看起來像有些什麼,場面很冷不太熱絡,源自兩個男人的關係。


  他們誰也不願先開口的逕自暗地評量對方的戰鬥指數,接著估計自己有多少勝算,一個安心一個憂心,心思全表現在臉上,讓唯一在場的女性感到好笑。


  季靳的個性原就比較冷,不與人稱兄道弟的套交情,不開口實屬合理範圍,加上他此刻不置一語地啜飲咖啡,那由內而散發的冷意著實讓人退避三捨,自然不會有人敢來勉強他大開金口。


  至於溫致敬則大傷腦筋不知該以什麼當開場白,眼睛瞄來瞄去故做君子,人家不說話他急在心裡,千言萬語擠在舌尖卻吐不出一句。


  當然他的話是情話,不能有第三者在場,不然他怎麼說得出連自己都覺得噁心的喁喁私語。


  「溫醫生,你怎麼也來飯店,今天不用看診嗎?」這間飯店可是遠近馳名的偷情飯店。


  不過工作繁忙的溫致敬不知道這一點,否則他早就約佳人來此一聚,順便開個房間,好順利的追到他心目中無瑕的女神。


  幸好有人打開僵局,他暗自慶幸著。「我來開醫學會議,在頂樓的會議室。」


  他多加了一句怕佳人誤會,畢竟飯店本來就是引人遐想的場所,本地人很少在上班時間光顧。


  「喔!辛苦了,看完病人還要趕到飯店開會,你一定很累。」風夕霧說的是客套話,畢竟他是她的主治大夫。


  可是落在有心人耳裡卻是感動莫名的關懷,讓他高興地差點要跳起來歡呼。

  「沒什麼,沒什麼,職責所在,辛苦點也是應該的。」穩住、穩住,不要激動,要讓她看到最好的一面。


  「你真是一個好醫生,當你的病人真是幸福。」因為他很爆笑,每見一次她就會笑一次,心情特別好。


  幸福耶!聽見了沒,她說當他的病人很幸福。「看到病人康復地笑著離開,我也會覺得很快樂,這比任何有價的物質更有意義。」


  暈陶陶的大醫生興奮到連腳指頭都彎起來了,聽不出她的言外之意而自我陶醉,認為自己是個可以給她幸福的男人。


  「沒錢你肯看病嗎?」說得高風亮節,只比市儈的商人高一等。

  瞄了說話的男人一眼,溫致敬飄高的情緒降了三級,在對方那張出奇美麗的臉上貼著無形的「勁敵」兩字。


  「醫生救人不需要理由,在我能力範圍內一定竭盡心力的救助。」他套用日劇「急診室大醫生」中的一句對白模糊焦點,心裡想著,你是什麼東西,竟敢質疑我的醫德?!


  雖然不是什麼大醫院,但他的小診所也有一流的醫療品質,包括他在內有三名醫生七名護士,營運正常不會有倒閉之虞,窮苦人家來看病他只酌收藥費不收掛號費,這還不夠偉大嗎?


  「很動聽的廣告詞。」適合落後地區的醫療中心拍攝募款廣告。

  「你……」不要動怒、不要動怒,不要為了一個長得像女人的男人壞了修養。「先生貴姓?」


  「季。」

  「請問季先生在哪裡高就?」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先摸清他的底。

  「維也納森林。」以前。

  「維……維也納森林?」他是公園管理人吧!

  季靳唇辦一勾地加以補充。「位於台北街頭不起眼的巷道內的一間小酒館。」


  「喔!是呀!」溫致敬的眼中明顯有了比較,洋洋得意自己勝上一籌。


  「別以為它是俗麗的,老闆會哭給你看。」那是一個寂寞人與寂寞人相聚的地方。


  本來就是還怕人說。「你是調酒師嗎?」

  以他的外表來看,他適合站在吧台招攬客人。

  「不是。」他不想被冒灑了一身酒。

  「不是?」難道是服務生?!:

  「我是鋼琴師。」鋼琴師。

  「什麼,你是彈鋼琴的。」溫致敬這句話有十足的蔑意,好像他的職業很不高尚似。


  「彈鋼琴的有什麼不對,沒有我們的存在哪能突顯出藝術的價值。」無價通常都是空談,凡事都有一定的價碼。


  音樂是他的救贖,他在鋼琴聲中找回自己。

  跳躍的音符,爵士藍調的輕快,當悠揚的動人旋律在指下誕生生命時,一切的悲傷和痛苦都不存在,琴聲撫慰了他的傷痛。


  除了彈琴,他不知道如何讓心靈獲得安寧,從迷惘的青澀年代起,鋼琴便在他的世界生根,成為唯一懂他的對象。


  當然不對,那是低賤的工作,而且他還是不良場所的樂師。「職業無貴賤,鋼琴師的手就像藝術家的手,充滿生命力。」


  溫致敬語氣一轉,透露出一絲可疑的憐憫。

  「可是薪水不高吧!聽說那種地方出身的人容易染上毒癮或好賭這種惡習。」


  「那種地方?」季靳冷笑的斜睨那張可笑的臉。「沒到過維也納森林的人沒資格評論它的好壞。」


  「我是怕你的收入養不起一個老婆,讓跟著你的女人受苦。」他意有所指的拉開兩人的生活水平,認為以自己的穩定工作才能給白首一生的另一半有個保障。


  雖然他的論調代表現今世人的想法,但本身已經非常富裕的風夕霧不需要錦上添花的供養,她可以養得活自己。


  愛情不該有條件論,既然愛上了就是她的選擇,鋼琴師也罷,挑糞的工人也好,她不過是個種花女,何必去計較一個人的職業,她只知道他愛她,用他無悔的真心。


  輕艷的唇瓣欲張口說出對愛人的支持,但是另一道不悅的柔軟女音先一步響起:


  「先生,我不認識你,但我非常不喜歡你傷人的語氣,什麼叫鋼琴師的收入養不起老婆,你的說法太傲慢了,讓人不齒。」


  「我……」沒料到會有人仗義執言的溫致敬為之一愣,面上一哂的支吾說道:「我說的……呃,是一般人會有的感覺,彈琴的人生活好像不怎麼穩定。」


  「那是你的偏見……」女子激越的聲音略微偏高,是她身邊的男子拍拍她的肩她才稍微放低。「聽聽鋼琴師的琴聲吧!你會發覺自己的寂寞。」


  「你認識他?」八成又是一個迷戀男人俊美外表的女人。他想道。

  「是的,我認識他——維也納森林的鋼琴師。」她語氣輕柔的笑,面露孤寂的沉靜美,她沒想到會有緣的在這見到。「小酒館裡沒有毒販和賭鬼,只有一群沒有地方可去的寂寞人,他們在維也納森林獲得心靈上的平靜。」


  「那不過是一間藏污納垢的……」溫致敬的話還沒說完,女子身側的男人朝他丟出一張名片。


  「說得沒錯,沒去過維也納森林的人沒資格評論,你現在所說的話已涉及譭謗和公然侮辱罪。」


  「什……什麼?」他看了看名片上的鉛字,上面印著——初行雁 律師,專攻各項刑法和民法。


  「你知道幹我們這行的很容易讓人身敗名裂,你要謹言慎行,小心禍從口出。」他很久沒品酒了,心情有點小小的不爽。


  「你在威脅我?」溫致敬冷抽了口氣,不滿他用拍小狗的方式拍他的頭而伸手揮開。


  「言重了,你又在給自己和法官聊天的機會。」一說完,表情下悅的初行雁看向一言真不發的「熟人」。


  「喂!你們是怎麼回事,維也納森林要整修到什麼時候?」害他空跑了好幾回。


  「去問老闆。」作主的人不是他。

  「在哪?」

  「不知道。」

  「&#;!你們的店是不是要關了?」一隻小貓也沒有,專養蚊子。

  「我不知道,去問……」

  「老闆。」初行雁有默契的接下。

  兩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會,會心的漾開淺淡的微笑。

  「,希望能再聽見你的藍調爵士,有空來我們綠菊山莊泡壺茶,我用最好的茶葉請你。」她不懂酒,但她喜歡他的音樂。


  「謝謝。」

  溫綠菊偕同新婚夫婿走出三人的視線,繼續他們搶來的蜜月旅行。

  飯店外的陽光有些偏斜了,熾熱的天氣慢慢降了溫度,夕陽的餘暉灑向綠色土地上,輝映出五彩亮麗的霞光,照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覓食的鳥兒飛回巢,晚歸的灰鴉飛過紅日,成排的行道樹迎著晚風道再見,一天的明亮即將結束又將走向黑暗,用餐的人潮明顯多了起來。


  「溫醫生,你的咖啡快涼了,你還要繼續攪拌嗎?」散熱會更快。

  「啊!」女神一開口,溫致敬慌亂的打翻咖啡杯。

  「小心燙呀!醫生,快用濕紙巾擦擦。」不然滴到地上就不好看了。

  風夕霧取出皮包裡的攜帶式紙巾,輕輕抹去桌上的污漬,她的行為出自平常的生活習慣,並非刻意搶服務生的工作,隨手能做的事絕不假手他人。


  但是看在愛慕她的大醫生眼裡卻是另一種感動,認為她真的關心他,一時情緒失控地伸手捉住她,想大聲地說出愛意。


  「我沒有那種癖好,請放開我的手。」清冷的男音裡帶著奚落。

  「嗄?怎麼會是你,我明明捉的是……」侷促的閉上嘴,他連忙放開和他手臂一樣粗的手。


  奇怪,他的手幾時移了過來,怎麼會被他捉得正著?不得其解的溫致敬狐疑的搔搔耳朵,表情古怪不懂哪裡出了問題。


  一旁的風夕霧瞇起眼睛暗自好笑,柔情似水的看向醋意橫生的男友,覺得他偷天換日的幼稚行為十分可愛。


  「溫醫生,怎麼了,你喜歡我男朋友的手嗎?」她也很喜歡,修長優雅像……鋼琴師的手。


  微訝的想著,她想她大概從一開始就猜到他的職業,他有雙適合在琴鍵上跳舞的手。


  「沒事、沒事,我很好,你男朋友的手……啊——什麼,你的男朋友?!」溫致敬震驚的跳了起來,剛好撞翻一旁經過的服務生手上的托盤。


  不用說他的情況非常慘,不但沒博得女神的好感還醜態百出,甚至無力阻止美麗的男子挽著她的手步入電梯,往樓上房間去。


  笨呀!溫致敬,你是豬呀!居然笨手笨腳地搞掉大好的機會,你活該得不到女神的芳心。


  他自我厭惡的以頭敲擊桌面,四方客人、服務生們紛紛走避,以為他是神經病患者,差點報警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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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0 22:06:15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夢,是無止境的黑夜。

  赤足的在黑暗中奔跑,四周幽暗伸手不見五指,誰在耳邊輕輕呢喃細語,是風的聲音還是雨的哭泣,鞭策著停下下來的雙腿。


  血,淹了過來。

  赤紅的顏色是如此鮮明亮眼,順著泛黑的太陽穴流下臉頰,浸濕了絲質襯衫,染紅了童稚驚慌的眼。


  媽媽、媽媽,不要丟下我,你要到哪裡去,不要把我一人留下,我會害怕……


  放手,我不是你媽,我只是你父親的繼室。模糊的人影狠心的甩開小男孩的手,收拾值錢的細軟朝敞開的大門走出去,不再回頭。


  嗚咽的孩子抱著顫抖的身子不知何去何從,狂奔在下著大雨的街頭找尋他的避風港,卻沒人願意對他伸出和善的手。


  這裡是哪裡,好黑好暗,他們在說什麼,為什麼他一句也聽不懂。

  轟隆的雷聲打下,彷彿結束父親生命的槍聲,驚恐的身子忽然一躍而起——

  「沒事、沒事,你不會有事的,只是作惡夢而已,別緊張……」

  宛如暖陽的嗓音輕輕流進發冷的胸口,帶走了老鼠、蟑螂流竄的陰暗,一抹明亮的光芒彷彿由厚重的雲層透出,溫暖了疲憊的心。


  全身顫抖的季靳慢慢平復那份由心底發出的恐懼,雙手緊抱著溫熱的軀體汲取一絲熱量,趕走那圍繞四周的獰笑。


  他好像變成童年那不知所措的小男孩,慌亂惶恐的面對父親死在面前的驚悸,他想救他卻無法移動雙腳,眼睜睜地看著生命由父親體內流逝。


  他想找母親,身邊卻一個人也沒有,一場全球性的金融風暴擊潰無數的家庭,也包括他看似甜蜜美滿的家。


  一切都消失了。

  「媽……」

  幽幽的輕喚讓輕撫他柔軟髮絲的手為之僵住,哭笑不得的輕扯滑順長髮讓他清醒。


  「我想我還沒資格當任何人的媽,尤其是你這麼大的兒子。」那她可是得費好大的勁才能把他生下來。


  悶笑聲由頭頂傳來,母親慈祥的面容慢慢淡去,換上一張靈秀臉孔,失焦的眼頓時注入神采。


  「你的眼睛碧綠如茵……」好綠好綠的大地顏色,讓人想躺在她的懷抱裡沉睡不起。


  「啊!被你發覺我的秘密了,我要殺了你滅口。」瘦弱的雙臂作勢要掐他的頸,笑聲清脆的溢滿一室。


  「你捨得殺了最愛你的男人?!」眼神驀地清明,他看見他所愛的女人。

  「嗯,我要考慮考慮,將你收為禁臠也不錯。」她像評估豬肉新不新鮮的掐捏季靳毫無贅脂的腰肉。


  「禁臠?!」她大概還沒嘗夠當女人的滋味。

  「不然拔了你的舌當奴隸好了,田裡的草也該拔一拔……啊!偷襲。」小人。


  話說到一半,天地突地像是顛倒的一晃,下一秒她便被一具赤裸的男性軀體壓在身下。


  「你說我人不如草是吧!」他故意搔她癢處,懲罰她的發言不當。

  「沒……沒啦!你別呵我癢,我要喘不過氣……」風夕霧咯咯地避開敏感處,佯裝發病的模樣。


  草曬乾了還能鋪地,當堆肥使用,他一個大男人能有什麼作用,脫光了當娛樂品不成。不過這些話她可不敢放膽直言。


  人,的確不如草呀!

  「小淘氣,別拿你的病誑我,我會當真的。」他停手地往她細肩一嚙,留下一個銅板大小的瘀痕。


  「噢!」她臉色平靜地玩著他的長髮,像是若無其事的隨口一問:「你的夢很可怕嗎?」


  季靳的身子一僵,面色冷肅的翻過身坐起,兩手抱著頭低視藍鳶花色的床單,有點煩躁地不願回想曾發生過的事。


  猶如困獸找不到出口拚命掙扎,他的心灰澀的看不到陽光,只有鮮腥的紅,以及幽暗沉重的黑,那天的雨如此刻一般的下著。


  驀地,一雙溫暖的臂膀由身後繞到前面抱住他,柔軟纖細的身體貼著他的背。


  一種暖如夏日的生命力注入體內,驅散他心底的濃霧,曾有過的傷痛不如以往那般痛徹心扉,幾欲撕裂他。


  「靳,我愛你。」她的心不夠大,只想包住他一人。

  「夕霧……」他的愛。

  「我不知道你曾受過什麼傷害,也不問你的過去,我只曉得我愛上一個叫季靳的男人,希望他快樂,希望他無憂,希望他永遠不受惡夢騷擾。」


  心願不大,唯愛而已。

  「傻丫頭,你就不怕我騙你嗎?」撫著她的手,季靳眼中有著深情。

  「騙就騙吧!我認了,反正女人多多少少總會傻一回,是你就沒關係。」愛都愛了還能反悔嗎?


  「笨。」

  眼底漾著幸福,他將她拉到懷中緊摟著,細聞她常年與花卉為伍所沾染上的清香,他知道飄泊的浮萍找到它的落腳處,她就是攀住他的根。


  細白的背落入眼裡,他想起母親如桂花般的手,那麼溫柔,那麼無私的付出,輕輕哼著歌曲&#;著麵團,烘烤出黃金色的奶油麵包。


  回憶如泉水般湧來,一幕幕的歡笑和淚水交織出天倫之樂,趕走不愉快的陰影。


  「那一年我九歲,還是個不懂離別的孩子,面帶不耐的父親拿了一張紙交給母親,她哭了……」


  沒有爭吵,沒有歇斯底裡,彷彿早就知道有這一天的到來,只是沒料到會這麼快,快得讓人措手不及,快得教人傻眼。


  母親苦苦哀求父親希望能帶走他,但重視承繼血嗣的父親不肯答應,以雄厚的勢力及律師團贏得他的監護權,隨即移居紐約。


  「我父親很快的再婚了,和他年輕美麗的新婚妻子雙宿雙飛,如膠似漆地忘了我母親的存在。」


  一離開台灣,他也和母親失去聯繫,從此天涯海角各一方無從相聚,他不知道她的下落,她也找不到他的身影,母子倆的親恩就此斷絕。


  季靳說起父親的自殺、繼母的無情,以及無助的自己,飯店外的烏雲密佈似有大雨來襲的跡象,飯店內的他笑擁今生的最愛,感謝老天沒有放棄他,將世界上最好的禮物賞賜給他。


  「這麼說你是被三個黑人爵士樂團的樂手撫養長大的嘍?」聽來備感心酸,她比他幸福多了。


  「嗯,他們如同我的父親教導我一切爵士樂的基礎,讓我成為樂團的一員,在最黑暗的黑人地盤上安身立命。」為此他感謝他們。


  「然後你就被那個叫的男人拐來台灣?」他的故事還真是離奇怪誕,怎麼會有人為了別人的一句話而離開久居之地?


  眉一挑,季靳笑著撫摸她自稱沒什麼肉的細腰。「說拐太嚴重了,老闆若在此,肯定會向你提出抗議。」


  說實在的,他還挺懷念從前的日子,喧嘩的人聲,嘈雜的杯盤碰撞聲,還有隨興而起的薩克斯風表演,譜出一首「維也納森林」。


  耳邊甚至響起悅耳的風鈴聲,一句歡迎光臨盈繞心房,笑聲不斷地包圍寂寞的靈魂。


  在那裡他並不寂寞,有音樂和歡笑陪著他,以及專為他準備的鋼琴。

  「那酒館為什麼要結束營業呢?經營不善嗎?」聽起來他是個具有深度的老闆。


  「是暫停營業,進行內部大整修。」在他心目中,維也納森林永遠不會結束。


  也許將來某一天在某一個地方,它的招牌會被高高掛上,重新一段收集故事的旅程。


  「你會……呃,回去嗎?」風夕霧問得很小聲,似乎伯聽見他的回答。

  「那要看我懷裡的女人肯不肯放人。」回去嗎?他想不太有機會了吧!

  他承認喜歡酒館給人的感覺,裡頭的人事物都讓人留戀,一杯酒一個故事,道不盡世間人的寂寞,過客的戲份只是點綴。


  但是關上那扇門後,艷麗的陽光已堵住那條來時路,他知道不遠處有人在等著他,再回首是一頁新的故事,不再有他的串場。


  人只能往前走不能停滯原處,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故事要完成。

  「嗯哼!讓我當壞人,心腸真壞。」她不會留他,也不會哭哭啼啼,他的路由他自己去選擇。


  就像她當年一樣作了抉擇,不讓別人安排她的生命,她要做自己的主人。

  「還好,沒把你賣了。」彈奏著她的身體,季靳的心底有著深深的滿足。

  「你敢!」壞蛋。

  她佯凶的模樣像在撒嬌,胸口陰霾盡散的鋼琴師如她所願地吻上她噘高的唇,優雅的長指挑弄挺尖的蜜桃,一聲輕吟低調的弦動。


  熄滅的火在兩具交迭的身軀上再度復燃,不疾不徐的似在遊戲,相互摸索既熟悉又陌生的身體,不急著在瞬間燒成灰燼。


  入夏的第一個颱風開始肆虐,一滴、兩滴、三滴……無數的雨滴落在乾燥的地面上,滴滴答答合奏雨的歌聲,擾人清夢。


  一陣強風吹開了未關緊的窗戶,也吹翻了風夕霧米色的小皮包,一張寫滿法文的信紙滑落而出,順著風飄到季靳臉上。


  他原本以為是廢紙要揉掉,但是一隻小手迅速地一抽,怕他瞧見內容的趕緊一折兩折的折成塔形,下容易開啟拆封。


  「怕我看?」她小心翼翼的行為讓他非常不滿,眉毛挑高地俯視那雙閃爍不定的清眸。


  「沒什麼啦!長輩寫來的關懷信件。」他不懂法文吧!她衷心希望。

  「聽說你父母都已過世了,還有什麼長輩嗎?」除了她同父異母的兄姊。

  「一定又是外公跟你饒舌是不是,你們感情真好。」她假裝吃味的撞了撞他小腹。


  哼!小狐狸。「少顧左右而言他,你把我的底摸得一清二楚,好歹也回報一二,讓我有身為你男人的實質感。」


  「哪有什麼好說的,你父母婚姻的破裂是因為第三者的介入,而我母親則是破壞別人婚姻而得到幸福的愛情殺手,我們的故事大同小異啦!」


  她真的覺得沒什麼兩樣,一開始她是私生女,然後又變成婚生女,眼高於頂的父系家族容不下她就強迫母親送她回台灣,而後又因為母親的死將她帶回法國。


  很簡單的大戶人家爭權奪利的戲碼,她在台灣和法國之間來來去去,一下子是沒人要的人球踢來踢去,一下子當成寶非要她貢獻一己之力。


  有時候她自己也搞糊塗了,她到底是台灣人還是法國人,她唯一和人家不同的地方是眼瞳顏色,讓她介於兩個國家不進不退。


  「你是調香師?」他迂迴的問道。

  一怔,她苦笑的起身著衣。「八成是小憂告訴你的,女孩子對流行的資訊比較在意。」


  她七歲就被發現有品香的天份,一瓶剛開封的香水只要在她鼻前輕輕晃過,她便能準確的說出成份和百分比,並如法炮製的研發出香味相近、但更迷人的新香水。


  一向視她為無物的祖父驚為天人,在母親的葬禮上宣佈她為下一任繼承者,並盡全力的栽培她,讓她在往後的十年中都在香氣中度過。


  誰會料想得到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擁有私人的調香室,佔地百坪還有來自世界各地的香料。


  植物是最基本的底味,礦物、動物油脂,甚至皮毛和分泌物都能調香,她活得根本不像一個孩子,專心致力於香水製造上。


  「聽過雪菲佛家族嗎?」

  「全球最大的香水王國,每年推出的新產品都造成熟銷。」這點資訊他還知道。


  「我還有一個法國名字,黛莉莎‧雪菲佛。」很久沒用了,都快淡忘。

  「格德‧雪菲佛是……」香水王國的創始人。

  「我的祖父。」她像在說別人的事似的雲淡風輕。

  他有些明白了,輕輕地摟她入懷。「那是個相當刻薄的男人。」

  「刻薄?」她笑了,認為他形容得真貼切。「應該說他是個不易取悅的希特勒。」


  「獨裁者。」坊間的報導千篇一律是剛愎自用,傲慢無禮。

  「呵……我就是這麼頂撞他,讓他一氣之下把我趕出來。」在她父親的追悼會上。


  「你是故意的?」瞭解她的季靳毫不懷疑她也有離經叛道的一面,她並非外表來得柔順。


  外柔內剛吧!對她所堅持的事絕不退讓,即使傷痕纍纍也要走下去。

  「沒錯,不然他根本沒打算放我走,決定奴役我到沒有利用價值的一天。」這樣的血親關係實在可悲。


  而她逃了。

  「現在他反悔了,又要你回去?」他瞄過的那幾行文字,足夠他拼湊出這個猜測,


  風夕霧的眼神一黯,笑得好不酸澀。「香水的市場競爭激烈,而他的調香師也差不多到達極限了,他沒有我不成。」她是天才型調香師,創意永不枯竭。


  「那麼我心愛的小女人,你會回去嗎?」他用她的話問她。

  「才不,我對他夠好了,每隔兩年送一瓶新產品讓他維持不墜的聲望,他該感謝我的不忘本,沒把他當花肥給……啊!我的花——」


  轟隆一聲,大雨傾盆而下,談到花肥,風夕霧驀然想起山上已趨成熟的海芋,脆弱的佛焰苞最怕雨水侵襲。


  天暗了,星月無光,攏聚的烏雲一片又一片,夏雷從天而降,災難驟起。

  

  「嗚……誰來救救我……我還不想死……嗚……有沒有人……我在裡面啦!幫幫我……幫我的忙,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爛手機,破手機,標榜哪裡都能通的臭手機,在我需要你的時候為什麼一通也打不出去,永遠處在接收不到訊號的狀況。


  怎麼會突然不通呢?半個小時前她還用手機向家裡報平安,誰曉得大雷雨一下什麼都斷訊了。


  原本她不會碰上這種倒霉事,都怪她太貪心想囤積食物高價轉售,一聽到廣播即將有大雨特報,她想都沒想地又開著卸完貨的車下山。


  當時天氣還很晴朗,只有一點點起風,半片雲也沒有的十分清爽,她一度懷疑是氣象局誤報大擺烏龍,想打道回府。


  誰知她買完防災用品一踏出大賣場時,豆大的雨點朝她頭頂落下,滿天的烏雲幾乎讓人傻眼。


  「早知道就不冒雨上山,貪這點小利幹什麼,人死了還能帶到地下去嗎?」

  後悔莫及的顧其憂困在泥濘中已多時,她原本打算向過往車輛求救,因此坐在車裡避雨,她可不想讓自己淋得一身濕。


  可是千算萬算不如老天的指一彈,一陣湍急的水流聲由後方接近,她好奇的回頭一望,泥水夾帶著大量的砂石將車子推離百公尺遠。


  除了一個輪胎還露在外頭,整輛車都埋在土石堆裡,車頂還因為重量過重而下凹,動彈不得的被土石流淹沒。


  所以她又哭又喊希望有人聽見她的呼救,害怕加恐懼讓她整個人縮成一團,驚懼的哭聲由強轉弱,剩下無力的嗚咽。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她由滿懷希望變得絕望,車裡的小燈照出她慘澹的模樣,她什麼車聲也沒聽見的只感覺地在動,雷聲隆隆似在耳邊。


  也許她就這麼死去什麼也不留,連爸媽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她好不甘心。

  空氣好稀薄,頭好暈,想睡覺……

  「咦!這輛車挺眼熟的,好像是鎮長的車。」

  沒錯、沒錯,她向鎮長借的,可是她的眼皮好重,快睜不開了。

  「裡面不知有沒有人,我們動手挖挖看。」風吹走了女人的聲音,顯得很悠遠。


  「何必冒險救人,雨勢這麼大連我們都不安全,還是通知救難隊吧!」男人的聲音十分冷酷,打算放棄。


  「人命可以等嗎?如果連我們都見死不救的話,車裡的人不是很可憐。」她不能看見危難而視若無睹,她做不到任生命在眼前消逝而不聞問。


  男人不知嘀咕了什麼,風雨傾盆而下掃去所有的聲音,只有疾雷頻起與之抗衡。


  不一會兒顧其憂聽見挖掘土石的聲響,暗黑的天空根本連一點稀微的光線也沒有,只靠一盞忽明忽暗的手電筒照明,還要提防上石流再度肆虐,險象環生教人心驚不已。


  或許是擔心女人的安危,怕她單薄的身子會被風捲走,男子加快動作,好滿足女人「不可理喻」的救人心切。


  大約過了十分鐘後,車頭的部份已無泥砂覆蓋,男子爬上車蓋發現駕駛座趴了個女人。


  「什麼叫死了就不用管她,你沒測她的脈搏怎麼知道她現在的狀況。」吼!非要她用吼的,喉嚨好痛。


  「女人,你未免太凶了,你的柔順哪去了?」他想他才是最大的受災戶,被她騙了。


  「被狗啃了成不成,你快想辦法把她弄出來。」再遲就真的沒救了。

  「是,女王陛下,臣領命。」男子沒二話抬起石頭砸向擋風玻璃。

  嘩啦啦!窗破人也見紅,幾塊細碎的玻璃飛向趴著的顧其憂,猛然的痛讓她由昏睡中驚醒,以為土石流又來了。


  「靳,你不能小心點嗎?你到底是救人還是殺人。」頭好痛,外表優雅的他竟然有暴力的一面。


  「哼!你當我非常願意冒著危險當英雄嗎?要不是你固執得令人發火,我才不會插手管閒事。」風災雨災,各安天命。


  咦,好熟的聲音,似乎是……腦袋昏沉沉的顧其憂勉力睜開眼看著車外的動靜,一道閃光劃過,她看見一個男人朝穿著黃色雨衣的女人大吼。


  雨勢實在太大了,隨著風打進車內,滿臉的雨水教她無法看清女子的面容,只知她態度強硬地非要不情願的男人救她。


  「不要臭著一張臉啦!救人為先,我好冷。」款!男人其實是任性的小孩,長不大。


  一聽見風夕霧喊冷,再怎麼不願的季靳還是以衣服包手敲下剩餘的玻璃,將裡頭的人硬是拉了出來。


  他可以不管其它人的死活,但對深愛的女人不能不顧,在理解到了他不把人救出她就絕不離開,他不得不手腳並用的把人當畜生拖。


  「喏!大好人風夕霧,我們可以走了吧!」瞧她的頭髮都淋濕了,他不生氣才怪。


  「風夕霧……」是她?!

  「再等一下啦!我們看她有什麼需要,不能把人扔著就算了事。」救人救到底,哪有救一半讓她自生自滅的道理。


  「小姐,山路都崩塌了,再接下去我們得步行通過,實在沒能力多照顧一個人。」他只關心她的身體狀態,絕不讓她受寒。


  「靳——」

  聽著她低聲的懇求,負責救人不負責善後的季靳將她的雨帽拉緊並打個死結,以自己的身體替她擋去風雨的侵襲。


  自己都快被風吹走還有心思助人,要不是他把她綁在吉普車的橫桿,恐怕這會兒他得下山谷找人了。


  「我不用你們照顧,我自己會走。」這條山路她走了二十幾年,閉著眼睛都能摸上山。


  「啊!顧其憂!」風夕霧才在想鎮長家沒年輕女孩,到底是誰借用他家的車,原來是她。


  「不要大驚小怪的叫我的名字,我還沒死。」她彆扭的扭開頭,不看她關心的眼神。


  倔強的顧其憂才跨出一步就知道糟了,剛才在車裡沒發現小腿被玻璃劃出道傷口,這會腳跟一用力落地就痛得她眉頭打結,差點丟臉的喊出聲音。


  她逞強的不告訴他們兩人她受傷的事,自尊心作祟地不想被她的死敵瞧不起,牙根一咬裝作沒事的先一步離開事故現場。


  路上到處堆滿泥砂和土石,沒事的人都舉步維艱了,每踏一步就像要跟風雨拚命,所以沒人察覺她的異樣。


  「你走慢點,路滑……」哎呀!她算不算烏鴉嘴,才剛提個頭她就滑壘十尺。


  風夕霧非常不好意思的訕笑一記,她原意是提醒她小心行走,沒想到反而害她滑了一跤,還被她狠狠的瞪了一眼,真是好人難為。


  「你顧好你自己就好,別拖累你身邊的男人。」顧其憂的眼眶很紅,羨慕她不管身處何地都有人細心呵護。


  望著扶著她的季靳,風夕霧身冷心暖,「有你真好。」

  「哼!」輕哼了一聲,他還是覺得她多事地救了一個不該救的人。

  「還生氣呀!」她伸手拂去他額頭的雨滴,但越拂越多,雨水順著手腕流進雨衣裡。


  「給我保護好自己別亂動,你敢弄一身濕我准宰了你。」微怒地將她的手拿下,他的威脅恐嚇盡皆出於心疼。


  「我愛你,暴君大人。」她笑著投入他的懷抱,臉上流著不知是雨水還是感動的淚水。


  「別以為說一句討好的話就能免去我的怒意,等這場雨停歇之後,你會知道隨意使喚一個男人的可怕。」季靳將她摟緊,讓風雨只打在他身上。


  次跌倒因而落後的顧其憂看著前頭相擁而行的兩人,心裡發酸的不指望他們會停下來等她,她拖著沉重的身子努力追上他們的步伐,不想一個人被留下。


  風很大,雨很大,流動的污水淹過她足踝,泥沙蓋過她的傷口,她已經痛得失去感覺,兩腳像不是自己的提起又放下,一步步走在變得陌生的山路上。


  雨持續的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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