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

ryang

母親今年九十四歲了，一直健康硬朗的身體，突然體檢發現直腸癌，而且已是晚期。



母親為人睿智大度，親朋好友有困難，她均會義無反顧解囊相助。我清楚記得，三年自然災害時，我陪她去寄售商店典當我父親的西裝，用於接濟我姨媽。我們長大了，各自成家立業，但遇到大事都會隨口說：「去問問媽媽。」兩年前她還去上海，參加我朋友群的農家樂聚會，媽媽和我還上台表現了一段脫口秀，老媽媽的俏皮話贏得了滿堂彩。唉，一個健康的老人說倒就倒了。

媽媽住在多倫多，平時就靠住在附近的弟妹照料，我一直在中美兩地奔波忙生意，只能在周末噓寒問暖打個電話。因為不能親自侍奉，心中一直愧疚不安，新春來臨，我決定擺脫一切雜務飛赴多倫多。

見到我來臨，母親激動萬分，摟著我的脖子，臉頰貼著我的臉頰，緊緊地，緊緊地。兄妹五人中我是老大，其餘四人均住加拿大，唯我在美國，和母親見面最少。

太太這次陪我同行，媽媽拉著她的手一直不肯放，兒子孝不算好，媳婦好才能孝。病中的母親雖然吃各種止痛藥，但她的思維還是如此清晰。

我這次來多倫多決定住一個月，好好陪伴母親。太太一再囑咐我和媽媽多聊聊，因為媽媽最喜歡聽我侃大山，常常我講得天花亂墜，她聽得張嘴出神。

病床邊，我更可靜下心來發揮我的嘴皮功夫。先從美國總統大選，川普出奇黑馬當選，又聊到我公司人事安排，我兒子已接班管理，再從大陸各級政府政策，到中美小區物業管理的不一樣。老太太還不時提出一些相當有水平的看法，她病前一直都看書讀報呢。

就這樣日復一日地閒聊，慢慢我感到題材越來越少，重複越來越多，我大有江郎才盡的感覺，還有祥林嫂自悲的痛苦。終於我停下了話頭，抓住母親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中。媽的手清瘦峋嶙，青筋暴突，我撫摸著她的手，想起了朱哲琴唱的《遠去的孩子》: 媽媽，雪雨中的一棵老樹根，躺在冰冷的河水裡，我占進你的懷，空空的懷，溫暖的懷，眼看那老樹根滿地流走。

我眼眶中噙著淚，注視著母親，她昏澀的目光對著我，好像在對我說：你累了，我知道，不講話。我們四目相望靈犀通，不盡言語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