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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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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嗜酒態睡 於 2018-5-20 16:48 編輯

書名】:韶光慢

作者】:冬天的柳葉

內容簡介】:

  喬昭嫁給了京城一等一的貴公子,可惜連個洞房都沒撈著,夫婿就奉旨出征了。再相見,她被夫君大人一箭射死在城牆上,一睜眼成了騎著毛驢的被拐少女,絞盡腦汁琢磨著怎麼回到京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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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2 22:54:17 |只看該作者
楔子

  烏雲低垂,旌旗搖曳。

  矗立在冰天雪地中的燕城好似成了與世隔絕的孤島,被大梁的將士們團團包圍。

  為首的年輕將軍銀甲裹身,腥紅披風招展於身後,手一抬,吐出比冰雪還要冷的兩個字:「攻城!」

  隨著這兩個字吐出,頓時就是一片殺聲震天。

  早已搖搖欲墜的城牆上一陣騷動,緊接著傳來北齊將領的冷喝聲:「邵將軍,你瞧瞧這是誰,再下令攻城不遲!」

  話音落,一個女子被人押著立於城牆之上。

  那女子鴉黑長髮攏在耳後,露出一張光潔素淨的面龐。北風如刀割著她柔嫩的臉,使唇更紅,臉更白,猶如一朵封存於寒冰中的玉芙蓉,雖素淨,卻格外灼人眼。

  場面頓時一靜。

  年輕俊美的銀甲將軍神情沒有一絲動容,手再次抬起——

  城下大軍又上前一步,那壓抑卻勢在必得的氣勢迫得城牆上的人心驚膽戰。

  北齊將領一把扯過女子,推到身前,氣急敗壞喊道:「邵將軍,你看清楚,這可是你婆娘。只要你退兵,我保她安然無恙,如若不然,你婆娘可就要沒命了!」

  年輕將軍一愣。

  身側一位下屬低聲道:「將軍,那確實是您夫人。」

  年輕將軍勒著韁繩,深深看了城牆上的女子一眼。

  原來,這就是他的妻。

  似是感受到男子的目光,城牆上的女子眸光微轉,與他遙遙對視。

  北地屢被齊人肆虐搶奪,而今竟還被奪了城池,不知灑下多少將士的血才有了今日的收復之戰,又怎會因她一人而停下腳步?

  她雖是女子,這點民族氣節還是有的。

  而那個令齊人聞風喪膽的年輕將軍,今日她才第一次看清模樣的夫君,亦不可能因她放棄收復山河的機會。

  女子嘴張了張。

  天太冷,又許久不曾開口,一時間竟吐不出一個字來。

  念頭才閃過,她的視線中一支利箭由遠及近攸地放大,緊接著就是劇痛傳來。

  她下意識垂頭,就見胸前鮮血噴薄而出,熱血帶來的暖意在寒風中很快凝結消散。

  這混蛋,竟連一句大義凜然的話都沒給她機會說出來!

  迎接死亡的那一刻,女子恨恨地想。

  「將軍——」

  年輕將軍身側的下屬忍不住喊了一聲。

  年輕將軍神色平靜收回弓,垂眸遮去眼底的歉疚,冷冷吐出先前說過的兩個字:「攻城!」

  ……

  明康二十五年初春,大梁燕城收復。靖安侯次子,北征將軍邵明淵受封冠軍侯,凱旋歸京。

  而他的妻子喬氏,一腔熱血永遠留在了燕城城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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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2 22:54:31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騎驢少女

  春風似剪,裁出了一片片淺綠嬌紅,越是往南,那春意便越發得濃。

  官道旁茶棚簡陋,臨近晌午的時候卻坐了不少人,年邁的茶博士持著長嘴銅壺穿梭其間,及時給客人們添茶倒水。

  此處離寶陵城十多里,出城的人隨意談論著城中近來發生的趣事,那將要往寶陵城去的客人則饒有興緻地聽著。

  此時就有一人提到,寶陵城今日來了幾位年輕公子,聽口音像是京城來的,個個風流俊秀,其中一人更是潘安宋玉般的人物。

  就有人不通道:「難道能比得上嘉豐喬家玉郎?」

  嘉豐位於寶陵以南,乘船而下也要花上兩三日工夫,那喬家玉郎的名聲能傳到這邊來,足以說明是如何出眾的人物了。

  先前說話的人灌了幾口涼茶,一笑露出東倒西歪的一口牙:「喬家玉郎我沒見過,不過要說能趕上我在城中遇見的那位公子,我是不信的。」

  這話一出,立刻就有不少人跳出來反駁,又有同樣見過城中幾位公子的數人與之爭辯。

  「老伯,來一壺茶,再上兩碟甜糕。」一個聲音打斷了雙方的爭論。

  眾人循聲望去,就見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在茶棚不遠處停住,轉身從毛驢背上扶下一位十二三歲的少女來。

  男子見眾人都看過來,把毛驢在路邊樹上栓了,身子一擋,遮住少女大半身形,略帶不耐地喊道:「快點上,我閨女不大舒服,趕著進城呢。」

  「好勒——」茶博士忙端上一壺茶並兩碟子甜糕。

  男子把一碟子甜糕推到少女面前,聲音不大不小道:「吃吧。」

  他說完,抓起茶碗猛灌了幾口。

  尋常人家不講究,女孩子騎驢趕路很平常,眾人便收回了目光。只有幾個眼尖的驚訝於少女的秀美,忍不住多瞄了幾眼。

  男子顯然不高興別人瞧他閨女,重重哼了幾聲。

  他生得人高馬大,瞧著就是不好招惹的,坐在這簡陋茶棚裡喝茶的都是尋常人,不欲惹事,就都不再關注這邊,重拾剛才的話題。

  「要我說,城裡來的那位公子肯定比不上喬家玉郎!京城雖好,哪及得上咱們這邊山清水秀,特別是嘉縣遠近聞名出美人的地方。」

  自從在茶棚中坐下就很規矩老實的少女忍不住抬頭,看了說話的人一眼。

  「什麼啊,我怎麼聽說那喬家玉郎也是京城來的?」

  「喬家玉郎是京城來的不假,可人家是地道的嘉豐人。大前年喬先生過世,隨著家人回鄉給祖父守制的。」

  「啊,原來喬家玉郎是喬先生的孫子……」

  提起喬家玉郎,當地人要加一個前綴:嘉縣的。

  可若說到喬先生,那全天下人都會想到同一人:前國子監祭酒,名滿天下的大儒,早年有天下才子第一人之稱的喬拙先生。

  只可惜,喬先生已於兩年多前過世了。

  茶肆裡紛紛響起惋惜聲。

  少女垂眸遮去眼底的異樣,耳邊已經聽不進那些聲音。

  她一睜眼,從北征將軍邵明淵的妻子,喬先生的孫女喬昭變成了十三歲的少女黎昭,更是落入了人販子之手,沒想到兜兜轉轉,居然快要回到自己的家鄉了。

  祖父……

  喬昭在心底喃喃念著。

  嫁去京城後,她從沒想到會以另一個身份,以這樣的方式,如此靠近她無數個午夜夢回中心心念念的地方。

  嘉豐,那裡葬著她最敬愛的祖父,還生活著從京城回來的至親。

  算起來,現在父兄他們已經除孝了。

  喬昭悄悄握了握拳,不動聲色掃牛飲的男子一眼。

  腦海中殘留的記憶裡,小姑娘黎昭自從落入這人手裡,試著逃跑過數次,無一不以失敗告終。

  最激烈的一次,小姑娘尋了個機會掙脫,邊跑邊哭喊是被這人拐賣的,引得不少路人圍觀。

  這人追上去,言辭懇切,一邊抹淚一邊說:「閨女啊,爹知道你恨我,攔著你與隔壁的王二牛私奔。可你再怎麼恨,爹都不能看著你走錯路啊!別鬧了,乖乖跟爹回家吧,你娘的眼睛都快哭瞎了……」

  小姑娘聲嘶力竭的哭喊沒有留住圍觀的人,男子到了無人處狠狠教訓了她一頓,從此盯得更緊。而能有現在的這點自在,卻是代替小姑娘活過來的喬昭這兩日格外老實的成果。

  「走吧。」男子在桌子上留下幾枚銅板,站起身來。

  喬昭忙站起來,目不斜視跟著男子往外走。

  因著這番動靜,那些目光又落在她身上。

  少女款款而行,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優雅讓男子忍不住皺眉。

  這次的貨物是他這些年得手最好的一個,可未免太好了些,光這麼隨意走著就如此惹眼。

  前兩日怎麼不覺著呢?

  男子嘆了口氣,暗暗下定決心,等進城後還是換輛馬車好了。

  一個時辰後。

  喬昭騎在驢背上,仰頭望著城門上「寶陵」兩個字有些出神。

  寶陵她是來過的。

  祖父喬拙灑脫不羈,早早就不耐煩做官,辭官後帶著祖母與她縱情山水,後來身體不行了,就回了嘉豐隱居。

  她曾為了祖父的病,跑過兩趟寶陵。

  城還是那個城,她卻變得太徹底了。

  幾日來的小心翼翼終於在這一刻鬆懈些許,一抹自嘲笑意在嘴角一閃而過。

  男子帶著喬昭進了城,尋地方賣了那頭雜毛驢,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擔心剛安分兩日的小丫頭又出亂子,就低聲安撫道:「你且乖乖聽話,我帶你去上好的酒樓吃飯,回頭再雇一輛馬車,就免得你風吹日曬了。」

  「還要去哪裡?」一直沉默寡言的喬昭忽然開口。

  少女與男子對視,雙目清湛,如春日裡最輕柔的水波被微風吹皺。

  鬼使神差下,男子回道:「揚州。」

  回過神來,男子有些懊惱,旋即又安慰自己:小丫頭知道了又何妨?過了這寶陵,揚州城很快便到了。

  揚州啊。

  喬昭面上沒有變化,心中卻咯一聲,暗道不好。

  從這裡到揚州將走另一條路,離著她的家鄉嘉豐卻是越來越遠了,等到了全然陌生的地方即便逃脫,才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恐怕會才出狼窩,又落虎口。

  喬昭沒有想好以現在這幅模樣如何與親人相認,但至少知道父兄皆是端方君子,面對落難的小姑娘,不會生出歹意來。

  她是無論如何都要回家的,這樣的話,必須在寶陵城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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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2 22:54:42 |只看該作者
第2章 求救

  城中街道不算寬,喬昭低眉順眼跟著男子走,眼角餘光時刻留意著周圍動靜。

  有那麼一兩次,男子似乎放鬆了盯防,她還是硬生生忍下了逃跑的誘惑。

  不經意間看到男子微微挑起的眉,喬昭心中泛涼。

  果然不出所料,在這人來人往的地方,男子只會對她看得更嚴,表面放鬆不過是看她是真老實還是假老實罷了。

  男子忽然停下來,指著路邊一家酒肆道:「咱們就在這吃。」

  喬昭沒有動。

  男子擰起眉,心道小丫頭莫非還不死心?

  「快點進去,等會兒還要趕路呢!」男子一邊催,一邊伸手去拽喬昭。

  小姑娘手一抬,指向前方不遠處一棟三層酒樓,聲音嬌柔如糯米甜酒在人心頭一點點發酵:「你說帶我去上好的酒樓用飯的,這裡不好。」

  男子臉一黑。

  那可是寶陵最好的酒樓,吃一頓可不便宜。

  他這一遲疑,小姑娘一雙清澈眸子立刻蘊滿了淚水,倔強道:「你騙人,說帶我去上好的酒樓,這家酒肆根本不上檯面!」

  眼下正是飯點,進出的人頗多,小姑娘聲音微揚,立刻就有不少人看過來,站在酒肆門口的夥計顯然聽見了那番話,已然變了臉色,抬腳過來趕人。

  男子臉色微變。

  他想起在京城花朝節上拐走這小丫頭時她身上的好衣料,心知小丫頭出身非富即貴,看不上這路邊酒肆也是正常。

  「你答應過的,我就要在那家酒樓吃。誰知道這酒肆乾不乾淨呀,萬一吃出蒼蠅來——」

  酒肆夥計已經三兩步來到近前,氣呼呼道:「去去去,不吃別擋在門口!」

  說著狠狠瞪男子一眼:「怎麼管孩子的!」

  喬昭才不理夥計怎麼說,驚呼一聲道:「哎呀,你看,這小二哥手指縫裡還有油漬呢,脖子上搭的汗巾也發黑……」

  她聲音婉轉動聽,語速雖快,進出酒肆的人依然聽得分明,立刻就有兩人遲疑一下,本想進去吃飯的,抬腳轉去了旁家。

  酒肆不大,出來一探究竟的老闆娘聽到這話,抽出別在腰間的麵杖就衝過來了。

  喬昭年紀小,老闆娘不跟她計較,麵杖直接奔著男子去了。

  男子見狀不好,拽著喋喋不休的喬昭撒腿就跑。

  二人一口氣跑到酒樓前才停下來,男子指著喬昭,氣得說不出話來。

  喬昭一臉無辜:「我餓了。」

  男子吐出一口氣。

  罷了罷了,醉仙居的酒菜雖貴,把這丫頭一賣什麼都賺回來了,眼看已快成事,還是少節外生枝。

  「進去吧!」男子狠狠瞪喬昭一眼。

  二人衣著普通,夥計沒有往樓上領,就在大廳空出的位置坐下來。

  「客官吃什麼?」

  男子還未開口,一道嬌柔的聲音響起:「江米釀鴨子。」

  夥計一愣,不由看向男子。

  「我要吃江米釀鴨子。」喬昭同樣看向男子,目光執著。

  男子頭皮發麻,問夥計:「這道菜有嗎?」

  「有是有,就是等的工夫長些。」

  趕在喬昭開口前,男子揮手道:「就要這個,再隨意上兩樣小菜並酒水。」

  不多時男子點的酒菜端上來,他拿起筷子開吃,喬昭則坐得筆直等著。

  約莫兩刻鐘後,桌上只剩下杯盤狼藉,那道江米釀鴨子才終於端上來。

  「祖宗,吃吧!」男子壓低聲音,咬牙切齒。

  喬昭從袖中抽出帕子,找夥計要了一杯白水,打濕帕子淨手。

  男子忍不住嘀咕:「瞎講究什麼,之前風餐露宿不是也沒事兒?」

  喬昭抬眸,嫣然一笑:「有條件時,當然要讓自己舒服些。」

  男子被那忽然綻放的笑容晃得眼花,暗暗咂舌:乖乖不得了,小丫頭才多大,這一笑竟讓他險些失神。

  他冷眼看喬昭不疾不徐用飯,越看越是心喜。

  小丫頭這股窮講究勁兒,等她將來長大了,那些人就吃這一套。

  有這等潛力,他自然能賣個好價錢。

  這樣一想,等待似乎沒那麼枯燥了。

  男子的反應不出喬昭意料,她求的,就是能緩緩吃這頓飯。男子覺得她有價值,又因為快要成事不願多生波折,自然會對她多些耐心。

  喬昭小口小口吃得極慢,偶爾的,目光會從大廳裡掠過,不經意間在通往二樓的樓梯處停駐瞬息,如蜻蜓點水。

  不知等了多久,男子很是不耐時,腳步聲從樓梯拐角處響起,很快便有三人踩著木質樓梯往下走來。

  三人彷彿磁石,瞬間吸引住大廳裡的目光。廳內陡然一靜,就連一直對喬昭嚴防死守的男子這一瞬間都忘了眨眼,盯著其中一位紫衣男子猛瞧。

  那男子身材頎長,膚白如玉,五官精緻如極品瓷器,眉梢眼角的笑意仿若掬了一捧清輝,流光波轉間少了雕琢的匠氣,自成風流。

  「拾曦,看來以後真不能和你一起出門了。」紫衣男子身側的藍衣男子低聲道。

  「就是,只要你一出現,男女老少便只盯著你一個人瞧,襯得我們成了歪瓜裂棗。」另一青衣男子跟著道。

  紫衣男子眼睛彎起,笑咪咪道:「我以為,你們早就習慣了。」

  另兩人齊齊翻了個白眼。

  三人說笑間已經來到大廳,步履悠閒往外走,廳內人目光追逐著三人。

  喬昭唇角彎起。

  她等的人終於下來了,不枉她特意坐在靠近過道這邊。

  在酒肆外面時,她一眼就看到這三人進了這家酒樓,便知道她一直等待的機會來了。

  那紫衣男子她恰好認識,乃是長容長公主的獨子,姓池名燦,字拾曦,人品還過得去。

  就算她如今換了一副模樣,以池燦的風姿,至少不用擔心被劫色。

  或許……池燦平日裡擔心的更多些。

  閃過這個念頭,眼見三人已經走到門口,喬昭不再遲疑,把手中筷子一丟,快速站起來就往門口衝去。

  她動作突然,人們還未從池燦卓然風姿帶來的震撼中回過神來,見到一個小娘子追過去,不約而同在想:果然有小娘子追過去啊,真是一點都不意外。

  男子跟著點頭,忽然一愣。

  等等,那追上去的是——

  他面色大變,起身就追,沒到門口就被夥計攔下來:「客官,還沒給錢呢,想吃霸王餐啊?也不打聽打聽醉仙居是誰開的!」

  男子被酒樓夥計這麼一攔,喬昭很順利就追了上去。

  「等一等——」

  三人駐足轉身,見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追過來,那兩人同時向池燦擠眉弄眼。

  池燦衝跑到近前的喬昭挑眉一笑:「小妹妹,有事嗎?」

  咳咳,他雖然魅力無限,可這麼小的女孩子若是對他表白,他是堅決要拒絕的。

  喬昭片刻不敢耽擱。

  她謀劃這麼久,就是為了爭取人販子被夥計攔下的那麼一會兒工夫,好讓她有機會把被拐的事情簡單說出來。

  喬昭上前一步,死死抓住了池燦衣袖,仰頭哀求:「大叔,救我!」

  包括池燦在內的三人瞬間石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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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脫險

  喬昭早就想過了,像池燦這樣的男子,平日裡對他暗送秋波的女子定然不在少數,她若不管不顧把人攔住,說不定就被當成別有心思的女子了。

  嗯,叫「大叔」應該能讓人家放心了吧?

  自以為體貼的喬昭語速飛快,說起事情的來龍去脈:「我是京城黎修撰之女,花朝節上被人販子拐到這裡來,求大叔救救我——」

  大叔……

  這兩個字讓池燦嘴角直抽,噗嗤幾聲笑傳來,不用想就知道是兩位好友,更是讓他想伸手堵住這小姑娘的嘴。

  他明明比這小姑娘大不了幾歲,怎麼就成大叔了?叫大哥才對!

  不過……若是光天化日之下衝出個姑娘叫他大哥,他恐怕第一反應就是把人甩開吧?

  思及此處,池燦眸光一深,這才認真打量了喬昭一眼。

  小姑娘身材纖細,形容嬌弱,像是一朵含苞欲放卻禁不住風吹雨打的白玉蘭,格外惹人憐惜,眉梢一粒紅痣則讓這朵玉蘭花嬌媚起來。

  這是個聰明的小姑娘呢。池燦想。

  「妮妮,快回來,別衝撞了貴人!」終於擺脫酒樓夥計的男子衝過來,伸手就拽喬昭。

  喬昭身形一晃,像隻靈巧的魚,躲到了池燦身後。

  男子抓了個空,又急又怒,解釋道:「公子,這是我閨女,因為不聽話和我嘔氣呢,您可別聽小孩子胡言亂語——」

  「呃,你是他女兒?」池燦側過身來,笑看著喬昭。

  不同於容貌的嬌弱,少女語氣格外堅定,冷靜吐出兩個字:「不是。」

  「這位大哥,她說不是呢。」池燦看向男子。

  男子見情況有些不對,立刻擺出一副忠厚老實的模樣,嘆氣道:「公子有所不知,前兩日我這閨女被個臭小子哄著私奔,我好容易把人追回來,誰知她和我嘔氣,就不認我這個爹了,非和別人說我是人販子,就是為了找那臭小子去!」

  男子篤定,只要這話一說出來,旁人就不會多管閒事了。上一次這死丫頭逃跑,他用的就是這個理由。

  他忍不住看了喬昭一眼,隱含警告。

  死丫頭,等一會兒收拾你!

  喬昭與他平靜對視,忽然一笑。

  此一時彼一時。

  小姑娘黎昭向圍觀眾人求救,雖然人多,實則只要這人給個說得過去的理由,那些人事不關己,也就散了。

  而她是向特定的人求救,那人無形中就會多一份責任感,不會一味聽從男子的解釋。

  更何況,他是池燦,若是連這點分辨能力都沒有,又怎麼和心思曲折的皇親貴胄們打交道呢?

  「小姑娘,你真的和人私奔了?」池燦身子微傾,似笑非笑,分明是在看喬昭笑話。

  喬昭一臉認真地問:「大叔,若是您女兒和人私奔了,您會這樣嚷嚷出來,絲毫不顧及她的名聲臉面嗎?」

  那當然不會!

  池燦下意識想回答,忙死死忍住。

  開什麼玩笑,他哪來這麼大的女兒?一定是聽這小姑娘叫大叔聽多了。

  池燦默默站遠一步,眼角餘光一掃漸漸圍過來的人群,不欲與男子糾纏下去,淡淡道:「二位說的都有道理——」

  「公子怎麼能聽小孩子亂說呢?再說了,這是我們父女的家事——」

  池燦對男子一笑。

  他生得太好,這一笑真真是讓初春都失了顏色:「這位大哥放心,我當然不是多管閒事的人。」

  男子暗暗鬆了一口氣,咧出一個笑容,然後就聽那俊逸無雙的男子慢悠悠道:「所以還是去見官吧,讓寶陵知縣來斷斷孰是孰非。」

  面對目瞪口呆的男子,他溫聲安慰道:「我們兄弟三人就把你們送到衙門口,絕對不會多管閒事的。」

  「你,你——」遇著這樣不按套路出牌的人,男子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

  池燦忽地一皺眉,扭頭對藍衣男子道:「子哲,我記得這寶陵縣令三年前曾在嘉縣任職吧?」

  喬昭趁機悄悄打量藍衣男子一眼。

  祖父有一至交好友,乃當世神醫。她八歲那年祖父患病,在那位李神醫的建議下,祖父帶著祖母與她回嘉豐居住。

  前些年,李神醫每年都會來嘉豐小住一段日子,替祖父調理身體。她平日廣讀醫書,每當李神醫來時便趁機向他請教醫術,一晃十來年下來,也算是李神醫的半個弟子了,後來祖父的身體便一直靠她調理。

  她拖到十八歲才被病重的祖父逼著回了京城,與靖安侯次子成了親。

  新婚丈夫在大婚之日連喜帕都沒來得及挑開便奉命出征,不久後祖父亦過世,於是在靖安侯府的那段日子她一直鮮少見外人。眼下這三人,她只認識池燦一人,相識之地還是在嘉豐。

  藍衣男子沒有察覺喬昭的打量,開口道:「這裡又不是京城,我哪裡曉得知縣是哪個。拾曦,我要沒記錯,三年前你到過嘉豐吧?」

  池燦點頭:「嗯,當時還與嘉縣令喝過茶,這次前來,我隱約聽說他調任到寶陵來了。」

  男子一聽池燦居然與縣老爺認識,哪裡還敢歪纏,趁人說話的工夫拔腿就跑。

  一直不曾開口的青衣男子一腳把男子踹翻在地,冷聲道:「看來這人真是個人販子!」

  喬昭高聲道:「不能饒了他!這人販子頂著一張忠厚老實的面孔不知道拐了多少人家的好女兒。我是運氣好,才被大叔相救,別的女孩兒恐怕早就——」

  聽了她的話,圍觀眾人頓時氣怒不已,紛紛道:「拐子最可惡,打死他!」

  池燦三人帶著喬昭非常機靈地往旁邊一躲,給憤怒的人們讓開地方,很快就聽到人販子殺豬般的慘叫聲傳來。

  轉到另一條行人稀少的街上,池燦三人看著亦步亦趨跟在身後的小姑娘,面面相覷。

  這怎麼辦?

  藍衣男子與青衣男子交換一個眼神,齊齊看向池燦。

  誰惹的麻煩,誰解決。

  池燦挑了挑眉,開口道:「小——」

  他想喊小妹子,可一想人家一直管他喊大叔,舌頭頓時打了個結。

  喬昭格外善解人意,忙道:「大叔可以叫我黎三。」

  「黎三啊——」池燦嘴角抽了又抽,終於忍不住道,「其實,你可以叫我池大哥。」

  「池大哥。」喬昭從善如流。

  只要帶她回京城,叫池大爺也是可以的。

  「噯。」池燦終於不牙疼了,笑咪咪問,「你家住京城?」

  見喬昭點頭,他搖搖頭道:「那就不巧了,我們還要去嘉豐,不方便帶著你。不如這樣吧,我去雇一輛馬車,送你回京。」

  嘉豐?

  喬昭心狠狠跳了幾下。

  黎昭的家在京城,而她喬昭的家,一直在嘉豐。

  她還未曾去祖父墳前磕幾個頭,亦不知祖母他們現今如何了。

  「大叔,呃,不,池大哥,我想與你們一起。」沒等三人開口,喬昭就飛快解釋道,「池大哥心好,雇車送我回京,可知人知面難知心,那車夫萬一半路上對我起了歹心該怎麼辦?」

  她一開始找上的是池燦,此刻自然還要看池燦是否答應。

  見他還在猶豫,喬昭眨眨眼道:「池大哥對我的救命之恩,我無以為報——」

  池燦立刻警惕起來。

  這小姑娘接下來該不會說唯有以身相許吧?

  他就說救人有風險!

  「但池大哥送我回家,我父母一定會重謝的。」

  重謝?池燦一口氣險些沒上來。

  這和想的不一樣,忽然覺得也很不是滋味啊。

  藍衣男子與青衣男子同時大笑起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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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行舟

  兩岸綠柳婆娑,一艘輕舟行於春花江上,一路南行。

  甲板上池燦與藍衣男子相對而坐,正在下棋,青衣男子則斜靠著船上欄杆,百無聊賴望著被拋到後面的滔滔江水出神。

  不知船行多久,從船艙裡轉出個青衣少年,手捧托盤,其上放著四盞茶。

  他把兩盞茶放在對弈的二人手邊,又端了一盞茶走向船欄,遞給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接過茶盞啜了一口,笑道:「還是黎三好啊,不像他們兩個,下起棋來就沒完沒了,經常害我餓肚子陪著。」

  原來這少年打扮的人,正是喬昭。

  她軟語相求,呃,也可以解釋為死纏爛打,終於磨得池燦點頭把她帶上,條件是要女扮男裝,方便同行。

  此時,船已經行了兩日。

  「楊大哥,嘉豐還要多久能到啊?」

  同行兩日,喬昭已經知道藍衣男子叫朱五,青衣男子叫楊二,三人顯然不願告訴她真實身份,她亦不在意。

  「過了晌午大概就到了。不過我們並不進城,到時候直接換馬去一個莊子拜訪主人。」楊二道。

  喬昭心裡一動。

  三年前,池燦跑到祖父隱居的莊子上,求祖父指點他畫技。

  祖父婉拒。

  池燦不死心,死皮賴臉住了三日,祖父無奈之下把早年一副畫作贈給他,才算把人打發了。

  她便是那時候認識的池燦,當然,二人只是打過兩個照面而已。

  池燦三人要去嘉豐附近的一個莊子拜訪主人,莫非——

  想到這裡,喬昭呼吸有幾分急促。

  莫非池燦要去的,正是她家?

  這世上真有如此巧合的事,還是說,她睜開眼來成了黎昭,是冥冥中自有註定?

  喬昭低頭,盯著自己的手。

  小姑娘的手柔軟纖細,如春蔥一般,和她那雙雖然美麗,指腹卻帶著薄繭的手是不同的。

  直到現在,儘管有著小姑娘黎昭的記憶,她依然無法把自己當成另外一個人。

  可此刻盯著這雙手,喬昭有些茫然。

  她該如何以黎昭的身份留在自己的家呢?

  喬昭轉回去坐下,捧著茶盞默默想著心事。

  她心中千迴百轉,只覺這是一個無解難題,恍惚間聽到三人拌嘴。

  「拾曦,子哲,你們要下到什麼時候?不吃飯了?」

  喬昭抬頭,才發現船上廚子已經把飯菜端了過來,那香氣直往人腹中鑽。

  朱五捏著黑子一臉無奈:「不是我不想結束,拾曦已經想了一刻鐘了,遲遲不落子。」

  楊二掃了棋盤一眼,搖頭道:「拾曦,你這已經是死局,趕緊認輸吧,就別浪費大家時間了。」

  池燦修長手指間夾了一顆晶瑩白子,一臉不悅道:「怎麼能認輸?我下棋還沒輸過呢!」

  楊二嗤地一笑,當著喬昭的面毫不客氣拆穿:「你當然沒輸過。你落一個子的工夫夠別人下一盤棋了,最後都急得人家不跟你下了。」

  池燦冷哼一聲:「你懂什麼,我這是深思熟慮!」

  楊二忿忿別過頭。

  什麼深思熟慮,這明明是死皮賴臉!

  今日廚子做的是鐵鍋燜魚,那香味勾得人撓心撓肺,朱五終於受不住舉手道:「我認輸還不行嗎,吃飯吧。」

  池燦按住他:「不帶這樣的啊,咱一向是憑實力說話。」

  朱五與楊二齊齊扶額。

  楊二小聲嘀咕道:「真想讓京城那些迷戀你的大姑娘小媳婦瞧瞧你的真面目!」

  「咳咳!」池燦重重咳嗽一聲,掃了喬昭一眼。

  當著小姑娘的面說這話確實不妥,楊二自知失言,訕訕笑了笑。

  「觀棋不語!子哲,咱們繼續下棋。白子一定還有出路,我只是暫時想不起來而已。」

  「看來一時半會兒是吃不上飯了。」楊二對喬昭道。

  喬昭按了按腹部。

  許是小姑娘黎昭身體嬌弱,晚了這麼一會兒工夫,胃已經隱隱作痛了。

  北地燕城城牆上,她嘗過利箭穿心之痛,如今只要條件允許,她不想再受一點苦痛了。

  重新來過的人生,她要對自己盡量好一點。

  「對弈結束,就能用飯了嗎?」

  「當然——」楊二話音未落,就見喬昭從棋罐裡撿了一枚白子,落到棋盤上。

  他趕忙去攔卻沒攔住,暗道糟了,池燦平日裡性子不錯,卻有幾點忌諱,其中之一就是討厭旁人干擾他下棋。

  池燦已是冷了臉:「黎三,棋子可不是拿來玩的。」

  一直看著棋盤的朱五聲音變了調:「拾曦,你看看——」

  池燦並不理會朱五的話,斜睨著喬昭,粲然一笑:「黎三啊,你弄亂了我的棋,該怎麼辦呢?」

  「拾曦——」

  池燦打斷朱五的話:「我知道你們兩個都想替這丫頭說好話,可依我看小丫頭機靈著呢,雇輛馬車一個人回京不成問題。」

  哼,打擾他下棋,被人救了沒有以身相許的自覺,最重要的是管他叫大叔!

  這種小姑娘太不可愛了!

  「拾曦,我是說……白子贏了。」語氣澀然吐出這句話時,朱五自己都覺得很離奇。

  他的黑子明明已經佔據優勢,勝券在握,可黎三隨意落了一個子,竟然扭轉乾坤,反把黑子逼入了絕境,再無翻身的機會。

  池燦一怔,忙去看棋盤。

  楊二湊過來看,不可思議看向喬昭。

  「你怎麼做到的?」池燦愕然。

  少女抿了抿唇,輕聲細語道:「胡亂下的,大概是不小心蒙對了吧。」

  「我要聽人話。」池燦手指曲起,敲了敲棋盤。

  胡亂下就能勝過他冥思苦想這麼久?更何況朱彥的水平他了解,京城年輕人中能勝過的可不多。

  小丫頭這話騙鬼還差不多。

  「哦,那大概是我的水平要高一點。」

  池燦與朱彥對視一眼,忽然同時伸手拂亂棋盤,異口同聲道:「來,咱們手談一局。」

  「我餓了。」喬昭格外實誠。

  飯後。

  朱彥盯著棋盤良久,把棋子往棋罐中一丟,嘆道:「技不如人,我輸了。」

  他起身讓開,換池燦坐下。

  日頭漸漸西移,嘉豐碼頭已經依稀可見,池燦依然捏著棋子冥思苦想。

  對面的少女垂眸不語,安安靜靜等著。

  「居然能忍得住不催促拾曦,單論這份養氣工夫,這小姑娘就不簡單呀。」朱彥低聲對楊二說著,自嘆弗如。

  對能勝得過朱彥又忍得了池燦的少女,楊二大為佩服,深深看了喬昭一眼,不由一頓,語氣奇異道:「我怎麼覺得,她好像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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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歸家

  「你和我下棋,居然睡著了?」池燦淡淡問。

  喬昭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手起棋落,發出一聲清脆響聲。

  「你看錯啦。」少女聲音嬌軟甜美。

  她只是打個盹而已。

  「我看著,你剛剛是閉著眼呢。」池燦笑咪咪說著,語氣卻讓人頭皮發麻。

  「不信你看,我可有下錯?」少女手指白嫩如玉,輕輕點著楸木棋盤。

  隱居時光慢慢,下棋正適合打發閒暇時間,能與祖父對弈的她對上眼前這人,確實是閉著眼都不會走錯的。

  這樣一想,好像有些欺負人。

  池燦目光下意識追隨著少女手指落處,看到對方落下那一子後他又損失慘重,頭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

  這丫頭剛才大概、應該不可能睡覺吧?

  「別下了,快收拾東西,馬上就要靠岸了。」楊二忍笑打斷二人交談。

  不多時船靠了岸,果然如楊二所說並沒有進城,池燦輕車熟路找到城外一處馬圈,挑選出三匹健馬來。

  他拍了拍馬背,對喬昭道:「我們三人誰都不方便與你同乘一騎,等會兒我先帶你進城尋一家客棧住下。」

  「我會騎馬。」喬昭道。

  池燦怔了一下,居高臨下打量著身高還不到自己腋下的小姑娘,牽了牽嘴角,又挑出一匹馬來:「既然會騎,那就帶你去。」

  「謝謝。」喬昭鬆了一口氣,露出大大的笑容,走向那匹棗紅馬。

  楊二忍不住低聲對朱彥道:「拾曦怎麼突然變得好說話了?」

  朱彥瞄著喬昭的身量,不厚道猜測道:「大概是覺得小姑娘騎不上去,想看她笑話吧。」

  「我覺得拾曦恐怕要失望了。那丫頭挺玄的,才這個年紀下棋就能贏了你,說不定馬術比我還要精湛呢。」

  朱彥直直望著前方,表情奇異。

  楊二順著方向望去,正看到那匹棗紅大馬把小姑娘甩到一旁,施施然跑了。

  小姑娘吃了一鼻子土,猛烈咳嗽著。

  「果然是騎術精湛。」朱彥大笑起來。

  望著跑走的馬,喬昭有些懵。

  她確實是會騎馬的……

  「你在客棧等我們吧。」池燦微笑著,毫不掩飾眉梢眼角的愉悅。

  這人就是恨不得甩下她吧?喬昭垂眸想。

  她倒是不會抱怨什麼。

  她於他們三人,本就是萍水相逢,人家願意伸手救她一把已經該感恩。

  可這一次,她只能「恩將仇報」了。

  「我想和你們一起。池大哥載我——」

  「不成,男女授受不親!」池燦斷然拒絕。

  這丫頭,臉皮怎麼能這麼厚呢?

  「我不在意。」

  池燦翻了個白眼,不客氣道:「我當然知道你不在意,可我在意!」

  不要怪他說話無情,他要是性子再溫柔點,在京城恐怕都不敢出門了。

  聽到池燦如此直白的話,喬昭反而輕笑起來。

  那一年,這人在她祖父面前就是這般厚著臉皮糾纏的,而今換她纏上他,真有點因果輪迴的意味。

  「你笑什麼?」池燦蹙眉。

  這丫頭有些邪門,他無法把她當成尋常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看。

  「我是笑,你們這一趟若不帶上我,恐怕難得償所願呢。」

  池燦眼神陡然凌厲起來,迎上對面少女似笑非笑的眼,呵地一笑,嘲道:「小丫頭就喜歡故弄玄虛,以為這樣我就會帶你去?呵呵,要帶你去也無妨,除非你說出我們要去的是什麼地方。」

  「拾曦,你就別逗黎三了。」楊二有些不忍。

  朱彥跟著道:「是呀,不然我帶著她吧。」

  池燦挑了挑眉。

  朱彥乃泰寧侯世子,身份尊貴不說,還才華出眾,年紀輕輕就中了舉人。他平日裡瞧著性情溫和,實則很有幾分自傲,如今居然願意帶一個小姑娘,真是稀奇了。

  朱彥被池燦看得不好意思,輕咳一聲道:「別多想,我只是覺得帶上她也無妨。」

  棋品如人品,會大刀闊斧贏過他的女子,應該做不出攀權附貴的事來。更何況,這真的還只是個未長大的小姑娘呢。

  「杏子林喬家。」喬昭啟唇,吐出五個字來。

  三雙眼睛猛然看向她。

  「你怎麼知道?」楊二脫口而出。

  喬昭心下微鬆。

  賭對了!

  池燦三年多前來拜訪過她祖父,而今祖父雖已不在,父兄他們卻回了嘉豐。她實在想不出,堂堂長公主之子不畏奔波之苦來到嘉豐會是單純遊玩。

  他們很可能是來拜訪父親的。

  她若猜對了,池燦無論出於好奇還是防備,定然會帶上她。

  若是猜錯了——

  如果池燦三人去的不是她家,她當然就沒必要非跟著去了。

  說到底,語出驚人之後,她沒有任何損失。

  那三人眼神卻變了。

  池燦甚至忘了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一把抓住喬昭手腕:「你怎麼知道的?你是誰?」

  「我猜的。」喬昭微笑,「我是京城黎修撰之女,住在西大街杏子衚衕。」

  說到這,喬昭微怔。

  杏子衚衕……

  她家在杏子林,小姑娘黎昭的家……在杏子衚衕。

  這樣的巧啊。

  「別說這些沒用的,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池燦再一次認真打量喬昭。

  第一次這樣打量,他只是感慨這個小姑娘有幾分小聰明。

  而這一次,他覺得這丫頭……真他娘邪性!

  喬昭眨眨眼,把小姑娘的純真無邪展現得淋漓盡致:「沒有池大哥想得那麼複雜。我只是——」

  她頓了一下,接著道:「我只是萬分敬仰喬先生,所以才猜測三位大哥來嘉豐,是去喬先生家。」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數十年前就能讓天下讀書人公認是第一才子的喬拙先生,當然當得起所有讀書人的敬仰。

  有那樣高超的棋藝水平,站在三人面前的小姑娘自然也是會讀書的。

  「喬先生……已經仙去了。」池燦語氣莫名。

  喬昭心中一痛,抬眸與他對視:「是,但喬大人還在。」

  喬大人,便是她的父親,前左僉都御史,祖父過世後攜家人回到嘉豐丁憂。

  與祖父的瀟灑不羈不同,父親性情嚴肅,論琴棋書畫,真正說起來,是不及她的。

  但天下人不知道。

  「你真是因此猜出來的?」

  「嘉豐沒有名山樂水,三位大哥從京城來這裡,緣由沒有那麼難猜。」

  池燦直直盯著喬昭,良久,再問道:「你又怎麼篤定,不帶上你,我難得償所願?」

  他來嘉豐,當然有所求。

  喬昭嫣然一笑,側頭俏皮道:「等到了杏子林,池大哥不就知道啦。」

  池燦翻身上馬,向喬昭伸出一隻手:「上來。」

  喬昭把手遞給他,只覺一股大力傳來,整個人瞬間騰空而起,落到了馬背上。

  風馳電掣行駛中,耳畔儘是呼呼風聲,男子低沉慵懶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他們兩個明明比我好說話,先前你怎麼不求他們帶?」

  咳咳,雖然他長得俊是最重要原因,但還是希望能聽到一點新意。

  喬昭笑盈盈回道:「自然是一事不煩二主。」

  她是知恩圖報的人,欠池燦的恩情已經記下,總不能再欠另一個吧。

  池燦臉一黑。

  敢情是緊著他一個人使喚啊!

  他就說,這丫頭一點都不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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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驚變

  杏子林不是什麼村莊的名字,而是因為那片杏子林後就是喬家大院,住著名滿天下的大儒,久而久之,才被周圍村落的人以「杏子林」代指喬家。

  想去杏子林,就要經過白雲村。

  正值黃昏將至之際,馬蹄聲打破了村莊的寧靜。

  村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注視著來人。

  他們很安靜,四人卻從這種令人壓抑的安靜中感受到一種異樣的氣氛。

  沒有高聲談笑的村民,沒有見到陌生人好奇圍觀的幼童,這裡的人竟是人人穿白,在漫天雲霞的襯托下,明明春已來,卻讓人心生寒意。

  「拾曦,我怎麼覺得這些村人有些奇怪,要不要下馬去打聽一下?」楊二驅馬湊到池燦身邊問道。

  坐在池燦身前的喬昭望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目光從村民那一張張木然悲哀的面龐上掠過,心忽地一沉,呼吸困難起來。

  她說不清是為什麼,心好像陡然間被巨石壓住,那馬蹄聲彷彿不是踩在地上,而是踏在她心頭。

  「快走……」喬昭竭力不讓人察覺她的異樣,艱難吐出兩個字。

  池燦同樣察覺出不對勁,對楊二道:「不用耽誤時間,我認識路。」

  他雙腿用力一夾馬腹,那馬就跑得快起來,朱彥與楊二忙跟上。

  三匹健馬揚長而去,留下一路煙塵,村民們互看一眼,搖頭嘆息,默默散了。

  繞過村子,遙遙就望到了那片杏子林。

  這個時候杏花已開,遠遠望去,猶如大片絢麗雲霞,與天際晚霞相映成輝,美不勝收。

  喬昭不自覺紅了眼圈。

  祖父曾說過,杏花耐寒,天氣越冷花開越早,且花期遠比桃花長。

  祖父是欣賞杏花的。

  而今杏花猶在,她最敬愛的人卻已經長眠。

  「駕——」池燦顯然無心欣賞美景,轉瞬來到杏子林前,翻身下馬,把馬拴在一棵樹上,領著眾人從杏林中的一條小路穿梭而過。

  喬昭悄悄握了拳,手心全是汗水。

  她居然會緊張成這個樣子,就是當初大婚,都不曾如此。

  這就是近鄉情怯吧,人之常情。喬昭這樣安慰自己。

  走在她前面的池燦忽然停了下來。

  喬昭心頭一跳:「怎麼了——」

  後面的話戛然而止,眼前的斷壁殘垣讓她瞬間白了臉,身形搖搖欲墜,要死死抓住身旁之物才勉強穩住身子。

  池燦目光下移,看著少女抓住自己衣袖的手。

  那隻手小巧纖細,柔白如玉,其上的青筋清晰可見。

  池燦沉默了片刻,看楊二一眼。

  楊二會意點頭,前去查探。

  片刻後他迴轉,語氣沉重:「是火災,看樣子就是前不久的事。」

  三人面面相覷,忽然就明白了那些村民的異樣。

  以喬家在此地的聲望善行,家中遭此慘變,村民為其穿白並不奇怪。

  風起杏花落,如簌簌而下的白雪一般清冷。

  一時之間無人言語。

  喬昭的心比燕城城牆上那一箭穿心還要痛。

  不,這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那時,一箭穿心而過,她瞬間痛過,甚至還來不及再體會就陷入黑暗。再睜眼,她就成了小姑娘黎昭。

  而這一刻,這痛綿綿不斷,永無絕期。

  她做錯了什麼,要死而復生,面對這樣的慘景?

  喬昭下意識攥緊拳。

  「你抓痛我了。」池燦淡淡道。

  楊二與朱彥對視一眼。

  別人不知道,身為好友的他們卻清楚,池燦此刻心情很糟糕。

  奔波千里而來,卻是這麼一個結果,換作誰心情都不會好的。更可況,除卻所求落空,眼見喬家如此遭遇,沒有人能心裡好受。

  喬昭回過神來,迎上那個俊美無儔的男子冷然淡漠的臉,慢慢鬆了手。

  祖父教她自尊、自立,她的心情當然不能麻煩別人收拾。

  「走吧,去問問那些村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池燦轉身走進杏林。

  喬昭深一腳淺一腳跟著,雙腿如灌了鉛,慢慢落到最後。

  朱彥回了頭,停住腳步等她。

  小姑娘雖然沒有哭,可給他的感覺,哀慟極了。

  她為何如此?

  「你還好吧?」

  喬昭看著他,牽了牽嘴角:「顯而易見,我很不好。」

  朱彥猶豫一下,從袖中掏出一方摺疊整齊的潔白手帕遞過去:「若是難受,哭出來更好。」

  儘管他不知道小姑娘為何傷心成這個樣子,心中卻生出幾分不忍。

  原來,有的時候女孩子不哭比哭起來,更讓人覺得心酸。

  這樣的好意,在這個特殊的時刻,喬昭無法拒絕,也不想拒絕。

  她伸手接過手帕,擦了擦眼,又擦了擦鼻子,真心實意謝道:「朱大哥,你真是個好人。」

  好人朱大哥:「……」

  好一會兒,他才回了句:「你好些了就好。」

  穿過杏花林,朱彥看了看情緒明顯低沉的池燦,遲疑了一下,問喬昭:「要不我載你?」

  喬昭頓了頓。

  池燦目光冷淡淡掃過來,不耐道:「磨蹭什麼,還不上馬!」

  他伸手把喬昭提上馬背,向前奔去。

  四人重新回到白雲村,用一塊碎銀子讓一個半大少年把他們帶到了村長那裡。

  「幾位客人是來拜訪喬大人的吧?」村長開門見山地問。

  池燦情緒不佳,朱彥便替他開了口:「不錯,我們遠道而來,正是拜訪喬大人的,不料過了杏子林,卻看到——」

  村長長嘆一聲:「幾位有所不知,喬家前幾日遭了大火,喬大人一家都葬身火海了……」

  喬昭渾身一顫,所幸她坐在角落裡,無人留意。

  「好端端怎麼會失火?」池燦忽然開口。

  村長一臉悲痛,嘆道:「那誰知道呢。火是傍晚起的,等我們發現時火勢已經很大了,根本進不去人。喬家玉郎不顧眾人阻攔衝進火海,冒死救出了他小妹子,然後屋子就塌了——」

  「喬家玉郎?」喬昭聽得心神俱碎,直到聽到這四個字,心猛然跳起來。

  她大哥還活著?

  「喬公子還活著?」朱彥把喬昭最想問的問了出來。

  「喬家不是除服了嗎,那日喬公子恰好出門訪友,這才躲過一劫。喬公子回來時正趕上家裡起火,於是衝進火海把他幼妹救了出來。」村長解釋道。

  「這麼說,喬公子與喬姑娘都沒事?」喬昭盡量收斂情緒,輕聲問道。

  村長口中的喬姑娘,是她的庶妹,喬晚。

  村長看了喬昭一眼,道:「喬姑娘貌似沒什麼事,喬公子——」

  「怎麼樣?」幾人異口同聲問。

  「喬公子那張臉毀了。」村長長嘆道。

  臉毀了?

  池燦三人都是見過喬墨的,腦海中不由閃過他風華絕代的模樣。

  喬墨在京城時,美名與池燦不相上下,難以想像那樣一張臉毀了是什麼樣子。

  「真是可惜啊。」村長說出眾人心聲。

  喬昭嘴唇翕動。

  不可惜,她的兄長,只要活著就好!

  「那喬公子現在何處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喬家的後事還是村上人幫著喬公子一道處理的,等處理完,喬公子就帶著妹妹不辭而別了。他臉上還受了傷,也不知能去哪裡。」

  「京城。」喬昭脫口而出。

  眾人詫異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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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所求

  喬昭自知失言,迎著眾人詫異目光,抬眸望向池燦,定定問道:「什麼時候回京城?」

  池燦三人一時有些沉默。

  到底是個小姑娘,遇到這樣的慘事,心心念念不忘的還是趕緊回家去。朱彥想。

  楊二則在想:小姑娘胡亂插話,拾曦該更生氣了吧?

  池燦確實很生氣。

  這丫頭口口聲聲說崇敬喬先生,面對喬家滅門卻無動於衷,只一心想著儘快回家去,可見心性涼薄,說不定她所謂對喬先生的崇敬也是糊弄他的。

  喬昭收回了目光。

  她的失態算是勉強應付過去了吧?至於旁人的厭惡,她全然沒有心情應對了。

  「原來幾位貴客是從京城來的,失禮了,失禮了。」村長親自給四人添了茶水,打破了微妙的尷尬氣氛。

  喬昭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按時間推算,自己的死訊還未傳到這邊來,她的婆家在京城,他們外祖一家也在京城。大哥離開這裡,最可能去的地方無疑是那裡。

  可家裡糟了這樣的橫禍,大哥為什麼沒有留在杏子林守孝,而是急匆匆離開呢?

  喬昭隱隱覺得奇怪,可巨大的悲痛壓在心頭令她難以深思,便只剩下一個念頭:回京城去,一定要找到大哥!

  旁人又說了些什麼,喬昭全然沒有聽進去,直到池燦站起來淡淡道:「我們還要趕回嘉豐城裡去,就不用飯了。」

  她渾渾噩噩跟著三人往外走。

  池燦牽著馬,眼風不悅掃過來:「磨蹭什麼,再不快點,你就留在這裡好了。」

  留下?

  喬昭睫毛輕輕顫了顫。

  若是可以,她比誰都想留下來,這裡是她的家啊!

  「真的想留下?」池燦揚眉,越發不耐煩。

  喬昭搖搖頭,上前一步,衝池燦伸出了手。

  池燦毫不客氣抓住她手腕,直接提上馬。

  風聲烈烈,如刀割在喬昭臉上,同時割在她心裡。

  春日的風,原來也這麼冷。

  喬昭這樣想著,最後一次回頭,深深看了被拋在身後的村莊一眼。

  彼時晚霞滿天,與那片隔絕了一切醜陋與美好的杏子林連成了一片,只剩下村莊的靜謐安寧。

  裊裊炊煙升起,一切都仿若往昔,只有那騎馬遠去的少女才知道,她失去了什麼。

  當馬蹄濺起的煙塵全然消散時,一道人影從杏子林一隅閃過,同樣離開了這裡。

  喬昭一行人趕在城門關閉前進了城,挑了城中上好的一家客棧住下來。

  當城門緩緩合攏後,有人匆匆趕來。

  「已經關城門了,想進城明日趕早!」守衛不耐煩道。

  那人從懷中掏出一面令牌,在守衛面前一晃。

  守衛立刻變了色,結巴道:「原來是……是……」

  「囉嗦什麼,還不快把門打開!」

  「是!」守衛慌忙打開城門,待那人走遠,才敢抬手擦了一把額頭冷汗。

  「頭兒,那是什麼人啊?」屬下湊過來。

  守衛左右環顧一眼,才低聲吐出三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字來:「錦鱗衛!」

  那眉眼普通的錦鱗衛在城中極為熟悉地走走繞繞,進了一處院子。

  院中海棠樹下有一黑衣男子,獨坐在石桌前,正自飲自酌,不遠處數名男子默默站著。

  那錦鱗衛一進來,數名男子立刻神情戒備看過去,一見是他,這才鬆懈下來。

  那人很快來到黑衣男子面前,行禮道:「大人。」

  黑衣男子把酒杯放下,看他一眼,問道:「杏子林有什麼異常?」

  「回稟大人,今日有三男一女去了杏子林,女子作男裝打扮,然後四人去見了白雲村村長。」男子說到這裡頓了頓,接著道,「他們是京城來的,現在已經進城了。」

  黑衣男子點點頭,轉頭掃眾人一眼。

  幾名男子立刻一臉肅然。

  「你們都去查一查,那幾人是什麼來路。」

  「是。」

  翌日,天還未大亮,喬昭四人就悄悄出了城,棄馬換船,一路往北而去。

  他們的情況很快便報到了黑衣男子那裡。

  「長容長公主之子池燦,泰寧侯世子朱彥,留興侯世子楊厚承——」黑衣男子念著三人姓名,語氣一頓,波瀾不驚的面上帶了幾分困惑,「黎修撰之女黎三?」

  他沉思片刻,喃喃道:「一個小姑娘與那三人,是怎麼湊在一起的?」

  幾名手下皆肅手而立,顯然是不敢打斷上峰思索。

  黑衣男子吩咐下去:「從京城到嘉豐定要經過寶陵,聯絡駐守寶陵城的錦鱗衛,看他們那邊有沒有什麼信息。」

  「大人,杏子林那邊呢?」一個眉眼普通的屬下問。

  「繼續盯著吧,喬家這場火有些不尋常。」

  正說著,一位屬下進來:「大人,京城的信。」

  黑衣男子伸手接過,把信打開,只掃了一眼,便愣了。

  「大人?」眾屬下忍不住開口。

  黑衣男子把信捏緊,語氣淡淡:「替我收拾行李,大都督命我儘快進京。」

  眾屬下大驚,黑衣男子卻沒解釋,負手踱出屋子,仰望著剛剛結出花苞的海棠樹,牽了牽唇角。

  來到嘉豐這麼久,他也該回去了,只是不知江五犯了什麼錯,大都督要把他替換回去。

  黑衣男子很快把這點疑惑壓在心底,想到將要和那有點意思的四人同程,不由笑起來。

  喬昭四人回程的船上,氣氛卻不怎麼好。

  朱彥捏著棋子,一貫溫和的他已經到了崩潰邊緣,無奈道:「拾曦,你心情不好就發洩出來啊,這樣悶頭下棋豈不是折磨人?」

  池燦掀了掀眼皮,涼涼道:「我這就是在發洩!」

  朱彥被噎的一窒。

  敢情他就是那個受折磨的!

  他不由向楊厚承投去求救目光。

  楊厚承攤攤手,示意愛莫能助,衝喬昭的方向努了努嘴。

  朱彥眼睛一亮,隨後搖了搖頭。

  罷了,他受折磨就算了,何必再把人家小姑娘拖進來。

  池燦把二人的眉眼官司看進眼裡,見朱彥拒絕了楊厚承的提議,眼風掃過靜坐一隅的喬昭,淡淡道:「黎三,過來陪我下棋!」

  喬昭聞言眉毛動了動,隨後默默站起來,來到池燦對面。

  朱彥抱歉看她一眼,起身讓開位置。

  喬昭坐下,接著二人的殘局下起來。

  靠著欄杆,朱彥低聲埋怨楊厚承:「拾曦憋著火氣,何必牽連別人。」

  楊厚承看背對他而坐的喬昭一眼。

  少女坐姿優雅,如一株幽靜綻放的梅。

  他低聲笑了,打趣道:「子哲,你這是憐香惜玉了?」

  「休得胡說,那還是個沒及笄的小姑娘呢——」

  「這麼說,等人家及笄就可以了?」

  「楊厚承!」朱彥沉了臉。

  見好友真的惱了,楊厚承這才收起玩笑,低聲道:「拾曦那個陰晴不定的臭脾氣你還不知道嗎,要是不把火氣發出來,這一路咱們都別想好受。」

  「我這不是一直陪他下棋嗎。」朱彥嘆口氣。

  誰讓這趟嘉豐之行是他造成的呢,有什麼倒楣事他先頂上,只能認了。

  「那有什麼用,難道你沒看出來拾曦正看那小姑娘不痛快嗎?誰讓小姑娘說話太滿,偏要說帶上她去拜訪喬家才能得償所願,結果——」

  二人正說著,就聽清脆的撞擊聲傳來,齊齊望去。

  池燦把棋子擲於棋罐中,冷冷道:「不下了。」

  喬昭捏著棋子,不疾不徐看他一眼。

  這人,定力太差,難怪當初祖父不教他呢——

  想到祖父,再想到那場大火,喬昭心中一痛,表情麻木如木偶。

  池燦瞧著更是氣悶,嗤笑道:「黎三,你不是說不帶你去我難以如願嗎?那帶上你的結果又如何?」

  這話如一柄利刃,狠狠扎在喬昭心上。

  她忍著疼,輕聲問池燦:「不知池大哥去喬家,所求何事?」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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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2 22:56:03 |只看該作者
第8章 鴨戲圖

  少女輕咬貝齒,面色蒼白,唯有眉梢那一點殷紅越發分明,仿若杏子林裡簌簌而落的杏花,茫茫如雪掩蓋住初綻時的嬌紅,無端惹人憐惜。

  偏偏池燦這個人最缺的就是憐香惜玉的情緒,他斜睨著喬昭,沒好氣道:「現在問這個還有什麼用?」

  「池大哥不方便說?」喬昭隨意牽了牽嘴角。

  這人來拜訪父親,以他的身份、年紀推斷,定然不是公事,那麼十有八九還與他三年前來訪的目的有關。

  若是那樣,她或許能替他達成心願。並非逞能,只為報答對方的搭救之恩。

  至於這人陰晴不定的脾氣……咳咳,她和一個變態計較什麼。

  喬昭說池燦是變態,真算不上罵人。

  她對京城中人了解有限,池燦卻是個例外,一方面是因為池燦來拜訪過祖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父母的事太出名了。

  長容長公主是當今聖上胞妹,年少時頗受太后與皇上喜愛。到了可以婚嫁的年紀,長公主千挑萬選,親自挑了個俊朗無雙的寒門士子。

  用長公主當年的話說,寒門士子比之勛貴子弟少了幾分浮誇,為人更踏實可靠。

  許是驗證了長公主的話,婚後二人舉案齊眉,一晃十來年下來別說吵架,連拌嘴都很少。公主尊貴,這其中當然少不得駙馬的包容忍讓。

  一時間,這對神仙眷侶不知惹來多少人艷羨,那些當初不解長容長公主選擇的公主們,更是不止一次佩服她的明智。

  誰知生活總是比戲本還要精彩,駙馬意外過世,長容長公主正悲痛得死去活來之際,一個女人帶著一雙子女找上門來了,居然是駙馬的外室。

  更讓長公主接受不了的是,外室那雙子女竟比獨子池燦小不了多少。

  十來年的幸福與得意,越是甜蜜羨人,那耳光越是響亮,狠狠抽在了長容長公主的臉上。啪啪啪,臉腫得讓長公主連悲痛都剩不下多少了,偏偏那人已死,讓她連發洩都沒個地方。

  不久後,長容長公主公然養起了面首,長公主府夜夜笙歌。

  年紀尚幼的池燦面對這一連串變故和那些掩飾得雖好卻飽含著各種惡意的人,性情越來越乖戾。加之他相貌隨了父親,越是長大風華越盛,長公主對這個兒子時冷時熱,京城的小娘子們卻瘋狂追逐,讓他脾氣更加古怪。

  這些都是喬昭嫁進靖安侯府後偶爾聽來的閒話,她收回思緒,看向池燦的眼神不免帶了一點同情。

  比起他來,她的父母是多麼正常啊!

  池燦格外敏感,被少女莫名的眼神刺了一下,冷冷道:「有什麼不方便!」

  他從上到下掃了喬昭一眼,輕視從上翹的嘴角都能溢出來:「和你說了有什麼用!」

  喬昭性情疏朗開闊,換做往常或許會隨意說笑幾句緩解尷尬的氣氛,可她家人才遭大難,再怎麼豁達此刻也沒有閒談的心思,見他沒有說的意思,便不再堅持,淡淡「哦」了一聲,撿起池燦丟回去的棋子,接著殘局自己與自己下起來。

  池燦本來還等著她接話的,結果只等來一聲「哦」小姑娘就自娛自樂起來了,當下一口氣憋在了嗓子眼裡,上不來下不去,一張俊臉都黑了。

  「哦」絕對是最討厭的回話,沒有之一!池燦咬牙切齒想。

  朱彥看不過去,以拳抵唇輕咳一聲:「拾曦,抱歉,若不是我想看喬先生的畫,那畫就不會被毀了,也不會害你千里迢迢白跑一趟——」

  對好友池燦倒是格外寬容,擺擺手道:「現在說這個沒意思,我再想別的法子就是了。」

  「我父親手裡還有一副韓大家的『五牛圖』——」

  池燦打斷朱彥的話:「我母親對那些前朝大家的畫都沒興趣,她只稀罕喬先生的畫。」

  喬昭眸光閃了閃。

  長容長公主稀罕祖父的畫?

  她心思玲瓏,很快便想到池燦三年多前找上門來求祖父指點他畫技的事。

  世人都知道,祖父晚年身體弱,早就沒精力教人了,莫非此人求祖父指點畫技是假,討要祖父的畫才是真正的目的?

  以祖父在文壇的名望地位,當年池燦若直接求畫,很可能被一口回絕的。可這人打著求教的名頭死死糾纏祖父,最終纏得祖父拿一幅畫把人打發了。

  喬昭不由深深看了池燦一眼。

  那一年,這人不過十五六歲吧,果然不是個簡單的。

  再想到那些傳聞,喬昭更是疑惑。

  不是說池燦與長容長公主母子關係僵硬嗎,他又怎麼會因為長公主稀罕一幅畫費這麼多心思?

  喬昭不自覺琢磨著,就見楊厚承一拍腦袋,喊了一聲:「我想起來了,我父親那裡收藏著喬先生一幅畫,是早年太后賞賜的。」

  楊厚承乃留興侯世子,而留興侯府則是楊太后的娘家。算起來,楊厚承該稱太后一聲姑祖母。

  池燦斜了楊厚承一眼,似笑非笑道:「才想起來?」

  楊厚承撓撓頭:「這不是想著能求喬大人臨摹一幅,就不用打我父親的主意了嘛。那可是太后賞賜的,又是喬先生的畫,我父親寶貝著呢,要是知道被我偷了去,非打斷我的腿——」

  「可是喬大人不善作畫。」喬昭終於忍不住插口,惹得三人目光立刻掃來。

  「你怎麼知道?」池燦嫌她插口,不耐煩問道。

  少女眼睛微微睜大,語氣很是一本正經:「我仰慕喬先生啊,一直臨摹他的畫,還留意著喬先生的事,並沒有一星半點喬大人擅長作畫的事傳出來。」

  話音落,三人不由面面相覷。

  好像是這麼回事,喬大人在京城做官多年,從沒有畫作流傳出來。他們只想著喬大人是喬先生之子,就一定擅長繪畫,卻是當局者迷了。

  「我能看看那副被毀的畫嗎?」喬昭問。

  池燦看了朱彥一眼。

  那幅畫是他三年前為母親求的,好友想看他便取了出來。畫毀了,自然也就沒了價值。

  朱彥苦笑一聲,轉回船艙,不久後轉回來,手中多了一個長匣子。

  他一看就是惜畫之人,打開匣子後用潔白帕子墊著把畫取出,小心翼翼在喬昭面前展開來。

  一池碧水晚霞鋪展了半面,小橋矗立與倒影相伴,七八隻鴨子活靈活現,彷彿一揮動翅膀就能從畫中游出來,只可惜一團墨跡污染了畫作。

  喬昭眸光一深。

  果然是祖父送給池燦的那副畫。

  祖父早年以畫鴨成名,因為畫鴨有童趣,她最開始學且畫得最好的,也是這個。

  喬昭心裡有了底,便道:「這個我可以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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