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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童遙 -【玉面修羅戀逆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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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4 21:49:4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玉面修羅戀逆妃 作者:童遙

嚴熾書,她恨這個男人入骨!
明知她是東胡汗王派人捉拿的祭司之女
他卻冷血地拿她當兩國休兵止戰的籌碼
不給她開口求生的機會,無情地將她推向虎口
所以她恨!恨他見死不救,恨他將她當成禮來交換
是他心狠在先,別怪她拖著他同下地獄!
為了報仇,也為了博得父母的一線生機
她拿命當賭注,忍辱負重讓自己成為一枚殺棋
以獻女之名來到他的後宮,伺機行刺……
這男人當真是傳聞中殺人不眨眼的熾皇嗎?
明知道她要殺他,卻對她包容寬待沒有降罪
他不用帝王的威權來脅迫她
卻用溫柔一點一滴消融她滿身的刺,撫平她的心傷
被人細細寵護的窩心暖意讓她不由動了心
但他們的命運註定好了,他不是她該動心的良人
早在他將她送回地獄的那一刻,她便與愛情絕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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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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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4 21:50:03 |只看該作者
楔子

    龍熾皇朝炎龍元年

    六年多前,因「賦性奢侈、暴戾僭越」為由被外放到居南關,貶為淩王的前太子嚴熾書,于瑞龍二十八年夏天,瑞皇壽宴之日,領著四大邊關近百萬大兵攻陷皇城,殲滅長年禍亂朝廷的叛臣賊子。同時繼承大統,登基即位,是為「熾皇」,並改年號為「炎龍」。

    「臣等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富麗堂皇的龍禦殿內,文武百官齊列,手持笏板,恭敬斂首地迎接登上龍座的皇帝。

    「眾卿平身。」淺淡的輕吐四字,甫登基的新帝嗓音低沉清冷,透著股唯我獨尊的威嚴氣勢。

    「啟稟皇上,東胡汗王遣使臣送來金銀百擔、汗馬百匹以及獻女一名,以賀吾皇登基之喜。」衛尉秦守成手持笏板,恭敬地低首上奏。

    「宣。」高座龍椅的帝王神色不興,清俊的龍顏像尊玉面修羅般叫人望之生畏,肅然起敬。

    東胡使臣在典客的接引下步入了大殿,身後跟著一名身著東胡傳統服飾,螓首低垂的嬌俏女子。兩人雙雙跪地叩首,覲見龍顏。

    當東胡使臣滔滔不絕地讚頌著中原新帝的豐功偉業,同時老王賣瓜自賣自誇地說著身後獻女是如何的能歌善舞、才藝兼俱時,龍座上的帝王冷眸一個淡掃,立時讓東胡使臣渾身一顫,機靈地住了嘴。

    「抬首。」

    當女子螓首輕抬,那稱不上美豔的清麗嬌顏,讓滿朝文武百官全都低低抽了口倒息,紛紛為了獻女其貌不揚的長相與東胡汗王的誠意不足,恐會惹怒龍顏而竊竊私語。

    「郎中令,備回禮,隨同東胡使臣歸返。告訴汗王,他這份大禮朕收下了。」無視群臣的議論耳語,新帝神色依舊不興,嗓音清冷地繼續下旨,「東胡獻女慕容妍,冊封妍妃,賜住華顏殿。」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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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4 21:50:22 |只看該作者
第1章(1)

    龍熾皇朝瑞龍二十三年春

    中原邊城的西塞關,隔著片滾滾黃沙與位處片片草浪中的東胡遙遙相對。

    一名身著粗布衣衫,以布巾蒙著頭臉,只露出雙水靈靈大眼的少年,微低著頭,困難地頂著勁風,來到了關內不遠處一間不起眼的小酒館。

    「請、請問……咳咳……」才開口,少年便因喉頭乾澀地喘咳了聲。

    刻意壓低的嗓音,驚醒了因為門可羅雀而支著頭打盹的掌櫃,連忙一臉熱切的出聲招呼:「這位客倌好呀!您是要用膳,或是要來壺酒小酌一番呢?」

    咽了口唾沫,潤澤了因勁風而乾渴不適的喉頭,少年低低輕喘了下後才接著再道:「不是,我是想問問您可知道從京城被貶到西塞關的前中原使臣,住在哪?」

    一聽到少年不是上門花錢的,掌櫃熱絡的神情淡了幾分,「咱這西塞關與中原京城可是離了十萬八千里,哪會有什麼使臣呀。小兄弟若沒打算用膳或喝茶,那勞煩往別處問去,別擾了我這小店的生意。」

    掌櫃那打發人般的話讓少年眉心輕擰,人地生疏的慌怕讓他不敢再開口多問,才想轉身離開時,空了許久的肚皮卻讓他眼前一花,腿軟得差點站不住。

    扶靠著陳舊的櫃檯,少年疲累地喘著氣,隱約覺得有道注目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沒抬起頭,少年盡可能不引人注意的悄悄環顧四周,這才發覺除了自己,這簡陋的小酒館裡只有一桌客人。

    暗暗思忖了片刻,少年朝著掌櫃開口,「我想用膳,勞煩掌櫃給我來點利便的吃食,還有茶。」

    「欸,馬上給客倌送上。客倌這邊請坐。」一聽到生意上門,掌櫃連忙笑開了臉,殷切地領著少年往空桌上落坐。

    沒多久,幾顆鬆軟白胖的饅頭和一碗鹵得鹹香的五花肉便上了桌,雖是樸實的粗食,但對又餓又累的少年來說卻已相當足夠,連忙卸下了蒙面的布巾,有些狼吞虎嚥的吃起來。

    「熾書,怎麼了嗎?」擱下酒杯,羅修武忍不住朝始終執杯未飲的好友問了聲。

    看著少年吃得急乎,還因為差點哽到而連忙灌茶的舉止,嚴熾書唇角輕輕揚扯了下,接著才將目光轉回,「沒事。」

    深知嚴熾書的腹黑性,羅修武也懶得多問,又喝了杯酒後便接著方才中斷的話題,「玄殷說龐邑那頭老狐狸會對平曦下手,就是想將你這個被貶到邊關的太子逼回京城,好給你冠上莫須有的罪名,要我們千萬別躁進,可你卻急著先往龐邑手下的西塞關來,你到底是在打算什麼?」

    羅修武的話讓嚴熾書裹著傷布的胸口又隱約泛疼,捏握著酒杯的手緊得像杯子與他有深仇大恨般。

    「我、已、經、不、是、太、子。」話,自齒縫中迸出。

    看到嚴熾書瞬間蒙上陰影的神情,羅修武悄悄在心底為自己大意失言抹了把冷汗。好在他們是親如兄弟的好友,要不那幾個字恐怕不是從嚴熾書嘴裡吐出來,而會是白光閃閃的利刃,一刀一刀往他身上砍了。

    胸口的痛意讓嚴熾書英眉緊擰,薄唇抿直,精雕般玉潤的五官因思緒而顯得陰沉狠戾,像尊殺氣騰騰的玉面修羅。

    龐邑,龍熾皇朝的當朝丞相,十幾年前與皇后聯手誣陷母妃,導致母妃在誕下平曦後便魂斷死牢。長年來更是酒池肉林的讒言媚行,導致父皇色令智昏,自己則浮雲蔽日的權傾朝野,甚至處心積慮地欲將被冊封太子的他除之而後快。

    就因為太清楚龐邑的野心,他才會在深思熟慮後假順其意地讓自己被貶到居南關,借此鬆懈其防心,而自己則在邊關默默佈局,壯大實力,待時機成熟再興兵反擊,將龐邑這奸臣斬首示眾,把被攪得幾要崩毀的嚴家天下收復整頓,再現風光的發揚光大。

    可嚴熾書卻怎麼也想不到,這龐邑竟然老謀深算,機關算盡地在他被貶到居南關半年後,卑鄙地朝平曦下手。

    想到自己一手帶大的親妹就這樣無辜地成了癡兒,嚴熾書便恨得心痛如絞,理智全失地要貿然回京。要不是跟在身邊的羅修武以命相搏,硬是將他攔下,只怕他由小至大的即位復仇計畫便要功虧一簣。

    即便嚴熾書回復理智沒落入龐邑的陷阱,可氣極了自己沒將親妹帶在身邊的他仍是恨得舉劍朝胸口砍了一劍,用深可見骨的傷來提醒自己國仇家恨,為奪回天下的決心,添上血染的勢在必得。

    沉默半晌,默默隱斂了心中狂躁的恨思,嚴熾書陰鷙的神情漸褪,回復成玉潤卻不失威嚴霸氣的清俊面容,「表面不躁進,腳步仍可添快。」

    「什麼意思?」看著嚴熾書在短瞬間便斂穩了思緒,羅修武連忙正了正神色,開口再問。

    「西塞關最挨近惡狼嘴邊,卻是駐兵最少、領頭最弱的。由此可見老狐狸只興弄權,不興掌權固守。」

    「所以你打算先從西塞關下手,那又要怎麼做?」

    「要讓邊關守將變成叛將,得先有所為地叫人服氣。東胡近年來屢次擾關,就先替西塞關打打惡狼吧。」

    「何時動手?我這手癢得可久了。」看著嚴熾書眼底躍動的弑血光芒,一身武魄戰魂的羅修武也禁不住熱血沸騰了。

    「瞧你樂急的,這回我要親自──」嚴熾書話還沒說完,便被響亮的拍桌聲給打斷。

    「嘿,你這小子,沒錢還敢點菜吃。我這酒館小歸小,可也不是隨便讓人吃白食的。」原先還樂著有錢可賺而掛著笑容的掌櫃,此刻怒氣騰騰,對著一臉無措的少年吼完,又轉向一旁小二喊道:「阿木,去叫灶頭李出來,記得讓他拿著菜刀出來。」

    「掌櫃大爺,您、您聽我說,我沒要吃白食的意思,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的錢袋會不見,您讓我再找找……」

    掌櫃意欲動私刑的話,以及少年驚慌失措地不停在身上翻找的模樣,讓嚴熾書眉心輕蹙,起身便走了過去。「這小兄弟的食費多少,我付。」

    嚴熾書一開口,不只掌櫃愕然地張大了嘴,連坐在椅上的羅修武也傻眼了。他怎麼不知道自己的知交兄弟有這麼慷慨助人的個性?!

    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耳背聽差的少年愣愣抬頭,看著眼前高了自己許多的男人掏出銀兩給掌櫃,然後轉回頭正視自己,那清俊卻英氣的俊顏讓他看傻了眼,心底泛起一絲如電擊般的撼動,久久不歇。

    「小兄弟?」見眼前瘦弱得像個女孩兒的少年恍惚失神,嚴熾書薄唇輕啟,開口喚聲。

    「啊?」讓淺淡卻醇厚的嗓音喚回了神魂,少年這才驚覺男人正在對他說話,連忙壓低了嗓音開口,「呃……謝謝這位大俠出手相助,慕容……呃,小慕銘記在心,他日再遇必定回報。」

    看著少年白皙的臉蛋泛起紅暈,嚴熾書禁不住揚起了笑弧,「小兄弟不是關內人吧?」同時伸手幫他拉攏被翻得褪落的外衣,手背不經意地滑觸過他胸前。

    男人的手讓少年打了個激顫,有些遲地婉拒他繼續幫自己整衣的舉止,小心冀冀地開口,「我、我是奉父令來投靠親戚的。」

    驚覺自己語氣中掩不住的慌亂,以及男人微微挑眉欲再開口的神情,少年連忙又開口說了句:「再次謝謝大俠的相救,那、那個……我還要趕路,先走了。」接著便倉卒地轉身跑了。

    少年紅透的臉蛋和落荒而逃的舉動讓嚴熾書加深了笑容,彎身拎起小包袱,足尖一點便躍出了酒館外。

    呼呼呼……好險跑得快,要不她一定會露出破綻的。

    跑離了小酒館,假扮成少年的慕容妍靠在一道牆邊低低喘氣,試圖平復思緒時,陰影霍地將她籠罩,那張讓她驚慌逃離的俊顏又瞬現眼前,嚇得她抽了口倒息,錯愕地當場木然。

    「小兄弟,『你』忘了東西了。」噙著莞爾笑容,早在幫少年拉攏衣袍時便知道他是女兒身的嚴熾書低低開口。

    接過拎到眼前的小包袱,慕容妍覺得丟臉極了,勉強扯出了笑容,呐呐開口,「謝、謝謝大俠。」

    連聽她喊了自己三次大俠,嚴熾書心下暗笑到快內傷,怎麼也想不到出身皇室,兒時便貴為太子的自己竟會讓人稱作大俠。偏偏面上表情還是端得一臉正經,「我瞧小兄弟似乎頗為擔驚受怕,是孤身尋親遇上什麼困難了嗎?」

    「沒、沒有……我知道該往哪走的,謝謝大俠的熱心,那個,時候不早,我真該趕路了。」

    明明嚇得臉都發白了,卻不願開口求援,這小傢伙倒挺倔。

    饒富興味的暗自思忖,嚴熾書才想著要不要再逗逗她時,一片被落了孔洞的樹葉卻精准無比地從樹上飄下,橫過眼前落在地面,讓他暗翻白眼地打消了逗弄的念頭。「我沒想阻止你趕路,不過方才在酒館裡你不是說落了錢袋,身無分文又該怎麼繼續這尋親之路呢?」

    聽到男人的話,慕容妍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這件事,臉色瞬間一陣青白,「我、我……會再想辦法的。」

    看著小傢伙一臉窘迫,嚴熾書心下莫名緊揪,意外地發現所謂的惻隱之心竟然存在自己身上。

    一手拉過她揪著包袱的小手,一手往自個兒懷裡掏取,嚴熾書將身上的錦織錢袋塞到那緊張到冒汗的掌心,「相逢自是有緣,這錢袋你收著,西塞關裡不甚平靜,小兄弟一路可得多當心,保重。」

    說完,也沒給人反應的時間,嚴熾書便旋身離開了,徒留下一臉「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的慕容妍原地傻愕,好半天都回不過神。

    我到底該上哪才能找到向明允呢?

    抱著包袱,曲膝坐在小巷內的慕容妍,掀開了覆頭蒙面的布巾,滿臉愁容的思考著娘親交代的事。

    數十天前,身為祭司的養父與當巫女的娘親告訴她,東胡二世子烏圖自從在祭典上看她跳獻神舞後,便存著染指她的念頭,屢次要招她入皇帳服侍。

    原本雙親還能因為深受老汗王以及大世子的重用而有恃無恐,可是當老汗王莫名猝死,大世子又行蹤不明,烏圖順理成章地繼任汗王后,他們便再不敢掉以輕心。

    不說烏圖生性狂妄自大,向來不將先祖傳下的神巫祭祀放在眼裡,光就他性好漁色,且長年來行徑荒淫這點,慕容妍的雙親便提心吊膽,唯恐唯一的愛女遭受迫害。

    雖然對烏圖瞭解不多,但憶及他看著自己的淫邪目光,再知道他覬覦自己的事,才笄年不久的慕容妍也不免膽顫心驚,可是從未離開過東胡的她,又能逃往哪去?

    就在她慌懼地手足無措時,從雙親口中說出的另一件事,更是讓她如遭雷擊般久久不敢相信──原來自己竟有一半的中原血統!

    當年代表龍熾皇朝來到東胡的使臣向明允,與身為巫女的娘親互有情愫,在被發現後遭遣返中原,被奪了官職後便癡守在西塞關。而珠胎暗結的娘親為了保護腹中的她,毅然下嫁自小便戀慕巫女的大祭司,也就是自小便將她捧在手心上疼愛的養父──慕容克木。

    就算接受了這個事實,向來孝順的慕容妍怎麼也不願丟下雙親獨逃,直到雙親語重心長地殷殷勸逼,要她無論如何都得保住自己的命,否則就是對不起他們養育她的恩情。

    慕容妍這才擰緊了心,淚流滿面地跪別了雙親,帶著娘親給的信物隻身逃到西塞關。可是,來到西塞關都月余了,明明關內城鎮不大,她卻是怎麼也問不著向明允的下落。

    即便來到中原屬地,但西塞關與東胡間僅有一片黃沙相隔,所以一路上她女扮男裝,遮遮掩掩地就怕讓人發現自己便是汗王下令捉拿的祭司之女。

    逃難的寢食不安,再加上連日來的擔驚受怕,此時的慕容妍已是又累又倦,疲憊不堪的她禁不住眼皮沉重,縮了縮身子短暫合眼。

    殊不知,在她合眼之際,一隊西塞關的士兵早就注意到她;而她這一短暫合眼,又將為自己的命運帶來多大的改變。

    兩個月後,當一身黑衣勁裝的嚴熾書與羅修武領著黑衣金領的悍將精兵抵達西塞關口,一些早前聽聞消息的守城士兵連忙開了城門,掩不住興奮的迎接這群解了西塞關燃眉之急的居南關淩王及勇將。

    無視諸多西塞關士兵的熱切歡迎,一路策馬前行的嚴熾書卻在見到一隊押著數十名女子的兵隊時調轉了馬首。

    「押著她們要上哪?又做何用?」跨騎在高大戰馬上,擋住兵隊腳步的嚴熾書,居高臨下的開口。

    震懾于嚴熾書那股不言而喻的王者氣勢,領頭的將士微抖地顫聲回話,「是、是要押往霜北關,當成軍妓向霜北關匡王借兵用的。」

    眉心輕蹙,嚴熾書一個眼神輕使,瞬間幾道疾影落下,迅雷不及掩耳地擊倒了士兵,同時斬斷了那些女子身上的縛繩。

    馬步踏前幾許,嚴熾書彎身撈抱起始終瞠大眼看著他的一名女子,「告訴桓王,西塞關的安危,我,居南關的淩王頂了。讓他無須再投石入潭的獻女借兵。」

    說完,嚴熾書便策馬離開,身後的羅修武及百餘名精兵毫不遲疑地尾隨其後,浩浩蕩蕩地往暫駐的方向前去。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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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4 21:50:36 |只看該作者
第1章(2)

    是夜,西塞關內最大的客棧裡,坐在上等廂房內的羅修武眼神看向床上那被點了穴的女子,接著轉向坐在他對面的嚴熾書,幾次來回,忍不住揶揄開口,「明明這陣子我與你幾乎形影不離,怎麼你何時看上了西塞關內的女子,我竟會不知道呢?」

    沒好氣地橫睨了羅修武一眼,嚴熾書將眼神落在一臉驚疑不解,瞳眸中隱約泛著求救渴望的女子身上,「兩個月前,在小酒館遇見的,當時你也在場。」

    「有這回事?」

    聞言,羅修武疑惑地擰眉回想,去打東胡前他們的確是去過間小酒館,不過他記得那小店生意差得很,除了他們,好像也沒別的客人了……啊,有了,當時的確還有另一桌客人,那飯錢還是嚴熾書付的。

    自以為恍然大悟的羅修武這會兒可不掩飾嘲弄笑意了,「我說你呀,是給國仇家恨蒙了眼,還是前幾日打東胡時給撞到頭啦?那時在小酒館遇見的,明明就是個還沒長成的小少年呀!」

    「你才不長眼!連女扮男裝都看不出來。」嚴熾書直接賞了羅修武一記淩厲冷眼。

    兄弟當了好一陣子,羅修武自然是清楚嚴熾書的底線在哪,故作汗顏地低笑了聲,接著又道:「唉呀,那時不過就是看著她身子過於單薄,以為是個沒長成的毛孩罷了,哪想得了那麼多?況且我又沒腦熱的沖上前替人付帳,當然沒能看清她那張女兒家的臉蛋羅。」

    沒理會羅修武的打趣,嚴熾書起身朝女子走去,骨節分明的長指輕挑起女子小巧的下頷,銳利的眼打量般地將她的長相仔細審視過一遍,暗自思忖著早前得知的消息。

    「怎麼,還在考慮合不合胃口呀?」看著嚴熾書異常的舉止,羅修武忍不住又訕笑地問了句,然後毫無意外地又收到兩枚帶殺氣的眼神。

    「還想不想復仇,辦不辦正事了?」冷冷開口,嚴熾書第一次質疑起自己識人的眼光,這個昨日還跟著他在戰場上與東胡兵廝殺的好友,是不是根本沒自己以為的那般剛毅正直,心思純正。

    敏感的字眼刺著了被滅門的痛處,羅修武痞笑神情瞬間斂去,「怎麼不想,只是咱們這太子復位的長遠深謀,哪裡用得上這貌不驚人的陌生女子了?」

    「根據探子回報,東胡汗王烏圖正在擒捉一名血統不純,可能逃往中原邊關的祭司之女。那日在小酒館我便覺她神色匆促不安,今日細瞧下,倒發現她的五官不似胡人尖臉窄額,身形也不若胡女高大豐滿,再加上她刻意扮男裝掩人耳目,興許她就是烏圖在找的那一個。」

    就在他提到祭司之女時,女子瞬間瞪大了眼,一絲無以名狀的恐懼泛在其中,讓嚴熾書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他……他怎麼會知道……

    「那又怎麼樣?」仍是摸不著頭緒的羅修武問道。

    「雖然暫時擊退了東胡的進犯,但若能再有番作為,則更易讓苦候不到朝廷援兵的西塞關桓王心服口服,甘願臣服。」看著羅修武仍未明所以的挑眉,嚴熾書接著又道:「如果我用此女當籌碼,與東胡烏圖談休兵,讓西塞關能喘口氣,同時也讓你能留在這訓練出一支為我所用的兵馬,你覺得如何?」

    不!不要送我回東胡!

    瞠大的雙眸急出了水氣,雖未被捆綁,但被點了穴的慕容妍卻是動彈不得,連開口求援都辦不到,只能讓滿腔的無助與驚懼惹紅了眼,逼急了呼息。

    聽完嚴熾書的打算,羅修武不由得心生佩服。果真王者天生,這番擅用局勢,布棋擄獲人心的謀略,果然不是隨便誰都學得來。「那要由誰押送?何時動手?」

    看著女子掩不住恐懼而從眼眶滑落頰側的那滴淚,以及擔驚受怕的神情,嚴熾書驟然心一緊。

    大半年前,在京城為護他而遭龐邑迫害的平曦,她在喝下毒茶前應也曾有這樣無助求援的眼神,可在那當時,她能望向誰?又有誰能讓她投遞這樣的眸光?

    瞧她仍顯稚氣的模樣,應當才笄年不久吧。真將她送回東胡,恐怕不出多久,便要香消玉殞,芳華早逝。他該將她推向虎口嗎……

    原來,所謂的惻隱之心,還沒在他身上死絕。

    當嚴熾書正思忖著若不拿她當休兵的籌碼,那麼自己謀略的這棋局又該怎麼落子時,始終等不到回應的羅修武卻突然走來,胳臂朝他一頂,「想什麼,問半天也不回一句!」

    突來的肘擊撞散了嚴熾書心底那絲憐憫,也撞疼了胸口那道舊傷,隨著疼痛蔓延擴散的是當年母妃的冤死、平曦喝下毒茶的成了癡兒,多年來奸相反間的玄殷、跟在身邊的羅修武,以及前幾日與他並肩作戰,在戰場上壯烈犧牲的士兵面容,在在都提醒著他,國仇家恨忘不得。

    在大業未臻功成的現下,那所謂的惻隱與憐憫本不該,且沒有存在於他身上的意義。一思及此,深邃鷹眸裡的柔光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奪位復仇的戾氣。

    眸心斂合再睜,嚴熾書的瞳眸中只餘冰冷無情,「明早我親自押送,用她來換東胡休兵。」

    為什麼……連讓我開口的機會都不給?

    若要這般無情,之前又為什麼要給我錢袋?為什麼不讓我在兩個月前就餓死算了!

    滿腔悲憤無法出口,慕容妍急紅的眸心添了絲憤恨不甘,徹底地看清了眼前這男人根本不是她以為的好心人,而是鐵石心腸的絕情人。

    出了西塞關,將慕容妍緊緊困在身前的嚴熾書,單槍匹馬的越過滾滾黃沙,來到位於草原上的東胡皇鑾。

    「休兵?」坐在鋪著虎皮王座上的烏圖,挑眉嗤笑,「憑什麼?」

    「就憑我手上這名女子。」扯下遮掩著女子頭臉的大氅,嚴熾書沉著開口,看到烏圖瞬間發亮的眼神,心下更是胸有成足。「她就是汗王要捉拿的祭司之女,對吧?」

    看到自己垂涎許久,苦捉不到的小賤婢,烏圖縱是竊喜,卻也不大意輕心。自從他登上汗王大位,屢次對西塞關興戰以來,向來勝多敗少,沒想到從居南關來的一支百人奇兵便讓他損兵千名。面對這敢獨自來與他談條件,自稱居南關淩王的奇兵將領,自是有所忌憚。

    「只要汗王答應休兵,半年內不對西塞關興戰,這女子便是汗王的。」淺淺說道,嚴熾書將擒在身前的女子推向前方。

    女子一跌跪在地,烏圖便忿忿起身,一巴掌迎面甩去,「小賤婢,你以為你逃得出本汗的手掌心嗎?」能當他的女人可是她的榮幸,她竟還想逃。

    這一巴掌打得慕容妍眼冒金星,嫩頰瞬間紅腫,卻不開口討饒,只是緊緊咬唇,任由刺目的鮮紅自唇心流淌至秀氣的下頷,看向嚴熾書的瞳眸中,燃著悲憤的恨火。

    她恨!恨這個男人見死不救、恨他將她當成禮來交換、恨他讓她的命被掐在烏圖手上。

    坐回王座,烏圖睥睨地看向嚴熾書,「既然淩王這麼有誠意,那麼本汗也就禮尚往來,同意你休兵半年的條件。」說是這麼說,但等得到慕容妍這小賤婢後,他要反悔不認,這淩王又能拿他怎麼樣。

    「那就謝謝汗王了,告辭。」如願得到結果,嚴熾書朝烏圖一拱手,又看了慕容妍一眼後便轉身離去。

    待嚴熾書離開後,烏圖便延著淫笑開口,「賤蹄子,你以為逃到中原就能得救了嗎?」

    手腳均被綁縛,慕容妍頂著張被摑腫的臉蛋,一聲不吭地死死咬唇,低斂的眉目間卻有著不服輸的倨傲。

    看著慕容妍不甘屈服的神情,烏圖猛地起身上前,掐抬起她的下頷,「夠倔,本汗就讓你知道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下場。」

    清澈的目光毫不抗拒地與烏圖對視,對於即將面對的命運,慕容妍不是無懼,而是在這一刻,骨子裡那份倔氣讓她不願低頭。

    不!她不服!她不信她扭轉不了自個兒的命!

    即將遭受屈辱的這當下,力求活路的慕容妍驀然想起兩個多月前初到西塞關的遭遇以及前日遭擒的情況。

    怨天尤人的情緒與不甘認命的執拗讓她有了絕地求生的念頭──就算要死,她也要拉著那男人一起陪葬!

    就在烏圖欲撕裂她的衣襟時,女子清然昂首,淡定開口:「汗王碰我只是一時歡快,如果我咬舌自盡成了冰冷屍體,您也貪不得盡興,不是嗎?」

    「你這是在威脅本汗嗎?」擰眉一喝,烏圖朝旁使了個眼色,侍從立即上前,準備扳開慕容妍的嘴,制止她咬舌。

    「汗王請放心,在我把話說完前我絕不會自盡的。」側首避開想扳嘴的粗手,女子神色仍舊自若,甚至大無畏地迎向烏圖的視線,「我沒想也沒膽威脅汗王您,我只想與您談樁合作。」

    「就憑你這小賤婢,能有什麼本事值得本汗與你合作?」

    「汗王雖同意休兵半年,可中原這塊肥肉汗王遲早是要叼進嘴裡大快朵頤的,對吧?」

    慕容妍的話讓烏圖挑眉,能在諸多反對聲浪中坐上汗王大位的他多少也是有點腦袋的,再加上她那副胸有成竹,勢在必得的神情讓他不由得想聽聽她所謂的合作。「那又怎麼樣?」

    「方才來同汗王談休兵的居南關淩王,其實是被廢的太子。」看烏圖似被勾著了興趣般的挑眉,慕容妍接著又說:「我被他擒捉時,曾聽到他與將士提及復仇上位之事。」

    聞言,烏圖大感意外,難怪淩王會有那股渾然天成的王者氣勢,原來是被打落邊關的太子。

    「倘若汗王能大發慈悲的暫且饒我一命,我願以獻女身分進入中原皇宮,幫您殺了那可能為帝的淩王。」

    旋身坐回王座,烏圖虎目微眯,撚著落腮胡,暗暗思忖。

    身為一個被貶為邊關王爺的太子,能有領百人奇兵擊退胡兵的實力,與單槍匹馬來與他談休兵的膽識,單憑一己之力便阻止他東胡大舉進兵西塞關,依這般厲害的手段看來,倒是極有可能問鼎中原,成為龍熾皇朝的新帝。

    再者,方才他甩這小賤婢一巴掌時,可是清楚看到淩王眼中瞬閃即過的內疚,愧疚與憐憫本不該存於謀反之人的心,或許這小賤婢未來真能成為淩王的弱點,更何況他手上還有小賤婢的雙親當人質,不怕她不聽令行事。

    不過是短暫休兵,只要他擴大舉兵依然可以攻進西塞關,就算攻不破,等淩王成了新帝,再使出小賤婢這枚殺棋,中原遲早也會成為東胡的囊中物。

    能不著痕跡的殺了老汗王,取代大世子奪得汗王大位,同時將西塞關逼至危境的烏圖,也不是個不擅隱忍,有勇無謀之人,幾瞬的思忖之後,便將原先準備反悔的念頭給打消了。

    「好,本汗就暫時饒你一命,但你可別忘了,你雙親的命可是掐在本汗手上。」

    離開了東胡,蒙著頭臉駕馬的嚴熾書,向來沉穩的心思顯得有些躁動,抓著韁繩的手勁不停加重,迎著強風在滾滾黃沙中策馬狂奔。

    直到進了西塞關防線,他才在一處倚著湖的丘陵上勒停了馬。心口處的疼痛讓他扯開衣襟,看著胸前那道才剛好的傷疤上新添的紅色牙印,忍不住微微蹙眉。

    那小女子的牙可真夠利了,這到東胡的路途要再遠上個半天,恐怕他胸前不是添了圈牙印,而是會少塊肉吧。

    原本是因為不想傷她,所以他才沒綁著她,但從他將她扛上馬,牢牢困在身前時,她便無所不用其極地扭著身想掙脫,逼得他只得點了她的穴道,好制止她的躁動,誰知動彈不得的她居然張嘴朝他胸口咬,而且還像甲魚那般咬住了便不肯放。

    也不知為什麼,他莫名地縱容著她無用的反抗,也許是因為伴隨著痛而濡濕他大半襟口的淚吧。

    要說心疼嗎?除了平曦外,這世上還沒誰能讓他有過這等心緒。

    那是捨不得嗎?那就更不可能了,連從小形影不離的親妹他都捨得下了,這個才見過兩次面,根本稱不上認識的女子,他有什麼好捨不得的?

    硬要說的話,或許是有趣吧。

    看著他手勁一使便能擰斷頸的嬌弱女子,那種明知無力回天卻仍勇於反抗的意志,讓他覺得有趣,甚至欣賞起她的勇氣。

    常人總言命不由人,可他卻從來只相信人定勝天,命是可以自己去爭來的。

    對於冤死的母妃,他曾經有過那麼一絲絲恨,恨她從不試圖反抗,恨她總是默默忍受,直到臨死前都還說著:一入宮門深似海,這一切都是她的命。

    如果當年母妃能夠有此女這般的勇氣去頑強抵抗,是不是今日一切便會不同?就算真逃不過遲早要死的命,至少曾試圖抵禦過,臨死起碼能少點冤怨,多點與命運對抗過的倨傲骨氣。

    也許就是這麼一個念頭,所以他放任她困獸般的撒野,任由她將他帶傷的胸膛咬到出血,直到進東胡皇鑾的前一刻才綁縛她。

    他沒想過將她送回東胡後,她會遭受什麼樣的對待,甚或有什麼下場,但估計絕對不會是好的。所以他由得她咬,縱容她宣洩著不甘與怒氣。

    然而,就算如此,嚴熾書仍沒後悔過將她送回東胡的決定,他不會心疼更沒有不舍;為了成就大業,在這當口犧牲一個女子,換來東胡短暫休兵以及西塞關的靠攏,對他來說比什麼都值得。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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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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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4 21:50:49 |只看該作者
第2章(1)

    龍熾皇朝瑞龍二十四年秋

    隨著廢太子嚴熾書前往居南關的前太子妃,也就是淩王妃任婉容,因身虛體弱,不堪水土不服,卒于瑞龍二十四年春。

    居南關,名副其實的位於中原版圖的南方邊陲,雖是土厚民淳的毓秀之地,可節氣一過寒露仍是吹起陣陣刮人的秋風。

    方才閱完鷹傳回的密訊,嚴熾書負手靜佇的身影在城牆上傲然挺立,狹長的鳳眼深邃中帶著銳利,堅定地遠眺著前方。

    「殿下。」才攀上城牆的圓子不過喚了聲,便被嚴熾書一記冷眸給瞪得慌忙改口:「呃……奴才是說啟稟淩王。」

    「何事?」收回眸光,嚴熾書淡淡問道。

    「羅將軍半刻前已進城,正在王府主廳等您。」恭敬稟報的圓子悄悄抹了抹莫名發涼的頸子,心想實在不是他要犯蠢,這喊了多年的稱謂也不是說改便改得了口。

    「讓修武先行休憩,本王明日再見他。」淺淡交代了句,嚴熾書腳跟一轉,率先步下高城,兀自朝王府側廳一處院落走去。

    蕭瑟的秋風刮落了滿園的黃葉,讓植滿林木的院落添了幾許寂寥,就連房內傳出的琴聲都似傷春悲秋般的淒悽楚楚。

    輕推門扉,見撫琴女子專注出神,嚴熾書沒開口擾她雅興,逕自走向擱著文房四寶的案桌,在縑帛上揮毫。

    孤影偏多蕭瑟意,寂寥盡處晚霞紅。

    撥弄琴弦的纖指緩停,朱顏蛾眉的女子款款起身,朝嚴熾書優雅福身後,便執起較細巧的紫毫,在那蒼勁有力的墨蹟旁跟著落下。

    唯有秋霜伴晚風,紅塵清淨夢成空。

    「婉容這小楷寫得仍是這般秀麗雅致。」唇角輕揚,嚴熾書牽起女子的手,朝內室走去。

    「那是淩王不嫌棄,婉容這字還稱不上好。」順從地跟著嚴熾書進了內室,女子在他落坐床榻時便動手卸下床紗,然後跪坐他身前。

    眼前女子溫婉順服的柔姿,讓嚴熾書心頭不免微動,曲指將她頰畔的髮絲撩到耳後。「婉容跟著本王多久了?」

    「自淩王仍為太子之身,年方十八時在瑞皇旨意下迎婉容為太子妃,至今四年有餘。」輕手挪移床榻上的倚枕,女子邊答邊伺候嚴熾書舒適地靠躺著。

    「玄殷來訊了。過幾日本王便親自帶你到霜北關。」制止了女子幫自己卸冠的舉止,嚴熾書鳳眸微眯,淡淡說道。

    「這麼快?」低聲驚呼,女子幾乎克制不住輕顫。然而是喜是悲、或懼或期卻只有她自個兒清楚。

    聞言,嚴熾書鳳眸再啟,龍眉一揚,「婉容不願?」

    「淩王多慮了,婉容豈有不願的資格。」斂了斂心底那份顫動,女子垂眸傾前,以纖細的指揉按著嚴熾書的額際。

    力道適中的揉壓舒適地讓嚴熾書又眯起了眼,心思卻不由得有些飄忽。眼前這個父皇親賜的太子妃,氣度雍容、秀外慧中又姿色絕佳,雖然受龐邑的脅迫在大婚之日對他下毒,可天性善良的她卻在他佯裝要飲毒酒時,慌懼的拍翻了杯。

    早將女子來歷摸透的他,利用女子善良的天性將她納為己用,而她也不負他所望地安分守己,在東宮裡扮演著討不得寵的太子妃。然而她那善體人意且從不踰距的體貼,嚴熾書這些年裡卻是體會甚深。

    一思及此,嚴熾書緩緩睜眼,開口問著:「婉容怨本王嗎?」

    突來的問話讓女子頓止了揉壓的指力,隨即漾著淺笑開口反問:「此時此刻,淩王可允婉容同在東宮那般喊您殿下?」

    女子巧笑倩兮的豔容沒讓嚴熾書動心,而她那仿若撒嬌的敘舊語氣卻讓他有些動容。

    見嚴熾書點頭不語,女子往後跪退了步,緩緩開口:「殿下,可還記得婉容失態哭倒在您懷裡那回事?」

    「記得。」雖然對眼前女子並無情意,可嚴熾書也忘不了大婚後不久,看著自己的妃子為了另一個男人而淚崩的意外之感。

    「那麼殿下方才問的話豈不是刻意言重了。霜北關之事對婉容來說不是犠牲,而是成全。那麼婉容該要怨什麼呢?」說完,女子笑看著嚴熾書。

    她的話讓嚴熾書也忍不住唇角微揚,可想到這些年她不忮不求的安分相伴,又忍不住開口:「如果今天匡王不是心向龐邑,興許你仍可伴在我身邊,甚或有朝一日母儀天下。」

    「謝殿下抬舉,可婉容不配也不敢奢望有那等貴命。庭院深深的後宮高位,步步都如履薄冰的不容易,著實不是婉容待得來的。再者殿下將來稱帝,身畔理應值得一名知心人常伴,婉容自是配不得的。」

    女子話說得得體,可那彼此均無心就別勉強的弦外之音嚴熾書自然是聽得懂的。釋然地與女子相視一笑,嚴熾書躺平了身說道:「時候不早,歇息吧。」著手幫嚴熾書禦冠寬衣,女子終於能夠笑得如願以償,「殿下安心歇著吧。婉容給您繡的玄衣纏裳尚差幾許便能完成,趁著還有幾日,婉容還想給您結條佩綬,然後再納雙履鞋。」

    須臾過後,赭紅色的床紗掀開再垂掩,女子已退離了床榻,正想朝外廳走去時,嚴熾書低沉的嗓音卻再次傳來,「既是獻品,那眼可容不得一點閃失。」

    明明像是說著件物品般的生硬語氣,可女子卻是聽得加深了笑容,「殿下放心,婉容自有分寸。婉容最後能為您做的,也僅餘這些了。」

    這生來便擔著帝王命格的男人,器宇軒昂又尊貴無匹,她沒那福分讓他愛上,也沒那緣分戀上他,可他給的關心暖意她是懂的,也因此即便勞神傷眼,她仍想在最後再多為他做些什麼。

    時至霜降,嚴熾書在被貶到居南關近三年後,帶著侍女婉容,在幾名影衛的保護下來到了如被冰雪封城的霜北關。

    霜北關一直都是傾龐邑派系,老北關王嚴滔是嚴熾書的皇叔,雖說嚴滔在兩年前離世,但在他死後繼任北關王的嚴應匡也接續了其父人脈,自然也屬龐邑那方的人。比起其他三大邊關,要拉攏霜北關為己所用顯得更有難度。

    也因此,來到霜北關的嚴熾書,自然也沒受到任何禮遇。長嚴熾書五歲,年輕氣盛的匡王甚至避不見面。

    不說嚴熾書身為居南關淩王,不奉旨鎮守居南關卻跑來霜北關,光就早前聽聞他領百名精兵解救西塞關之危的事,也夠讓嚴應匡懷疑他居心叵測。更別說他沒將淩王妃照顧好,讓她命厄華年,更是讓嚴應匡悲憤得連見他一面都不肯。

    直到數日後,嚴應匡在城廊望見他以為這輩子再無緣相見,日夜思念的面容,這才讓他再顧不得其他的見了嚴熾書。

    「皇弟這趟千里迢迢,總算是與皇堂兄見上一面了。」領著侍女走進王府大廳的嚴熾書,沒有任何久候多日的不耐,反而熱絡地朝嚴應匡開口。

    「雖同是皇族,但我與你可沒這般熟,那些客套話就省省吧。」坐在主位上的嚴應匡一臉踐樣,連賞嚴熾書一個正眼都懶。

    不意外嚴應匡的反應,但他目光直落在自己身後侍女的舉止卻讓嚴熾書輕揚的淺笑更加深幾許。

    「皇堂兄說的是。不過皇弟接下來要說的,不方便讓外人知曉,可否請皇堂兄遣退他人?」

    聞言,嚴應匡雖有」瞬遲疑,但看到心上人的那股腦熱,再加上急欲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的急躁,便想也沒想地揮退了廳裡的下人。

    待廳裡只剩自己、嚴應匡以及婉容後,嚴熾書便從容開口,「其實皇弟這趟是親自將婉容送回你身邊的。當年父皇在龐丞相的慫恿下硬是將婉容立為太子妃,在知道你與婉容互有情意後,皇弟心底對你始終有著虧欠。」

    「真是婉容!」得到確切答案的嚴應匡心頭一熱,幾個大步一跨,情難自已的拉著侍女的手,「容兒,你真的沒死,我、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著你了。」

    看著嚴應匡漲紅了臉的模樣,嚴熾書心下暗笑,開口又道:「既是父皇親

    賜的太子妃,自然也由不得我做主,但做對有名無實的夫妻,再安排出香消玉殖的假戲,促成有情入終成眷屬的美好結局,皇弟還是做得到的。」

    「……謝、謝謝。」

    雖然心下又是感動莫名,又是激動萬分,但能將霜北關鎮守得妥妥當當的嚴應匡也不是個淺心眼的,有些吞吐的道了謝後,便又開口問道:「你端著這成人之美的舉動,是希望從我這得到什麼?」

    「既然皇堂兄問了,那我也就直說了。皇弟是想跟你借調三萬兵馬,支援西塞關抵禦東胡。」

    聞言,嚴應匡不由得挑眉,「之前你不是才領兵擊退了東胡,還跟烏圖談定休兵半年,這會又來同我借兵?你該不會以支持西塞關為藉口,實際上是想領兵攻回皇城吧?」

    聞言,嚴熾書心中不由得有些慶倖,他這皇堂兄還算有點腦袋。「皇堂兄這是在說笑吧?三萬兵馬要從邊關打回皇城?我瘋了不成!」

    「那你倒是說說,幹啥管那西塞關兵馬足不足的事?」

    「皇堂兄應當也知曉,那狼子野心的東胡屢次興兵擾關,西塞關兵力不足,面臨東胡的侵擾簡直就是中原板蕩,前途堪慮呀。」

    「哪又怎麼樣,守不住也是西塞關桓王自己沒本事。」

    「皇堂兄說的是。但你再想想,東胡要破了西塞關,難道不會大舉進攻霜北、臨東與居南三大邊關嗎?就算不會,破了西塞關再奪皇城,這天下要叫他們到手了,你可是要認東胡人為主?」

    「我中原漢人鼎天立地,哪可能認東胡為主!」威聲一喝,嚴應匡思忖片刻後又道:「我可以出借兵馬,可你能保證那沒用的桓王有本事領兵嗎?」

    「皇堂兄請放心,在與東胡談定的休兵止戰期間,我好生整頓了西塞關的兵力,只要再添些兵馬,要抵住東胡接下來的侵擾應當不成問題。」

    聞言,嚴應匡不由心頭一震,想來這被廢的太子真有幾把刷子,被貶至今不過兩年多,便已將西塞關上上下下都納入氅下了。這狀況是否該同龐邑通報呢?

    看著嚴應匡搓著下頷沉思,深知第一步棋已己有成效的嚴熾書見好就收,緩緩再道:「想來皇堂兄心底已有定案,那麼皇弟也就不多叨擾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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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2)

    兩日後,在嚴熾書離開霜北關的這天,美夢成真的嚴應匡為了表達謝意,特地在王府側廳設了踐行宴,與嚴熾書把酒言歡。

    「這杯酒我敬你,謝謝你的成人之美。」舉杯朝嚴熾書敬酬,嚴應匡豪氣地乾杯。

    「皇堂兄客氣了,古人言君子不奪人所好,這本就是我該做的。」說完,嚴熾書回酢了杯酒,隨即又斟滿了杯說道:「皇弟才該要以酒代禮,謝謝皇堂兄願意援借兵馬給西塞關。」

    「得了得了,我這援手也不是光沖著你的面子,說到底西塞關也是咱龍熾皇朝的重要守關,我也就是幫守著國土罷了。」

    「那是,中原能這般太平,靠得可全都是皇堂兄的盡忠職守以及鼎力互助。」淺淺笑道,嚴熾書優雅地夾了箸羊肉,朝沸滾的鍋鼎裡涮燙。

    「對了,昨兒個婉容同我說,你到霜北關找我的事不想讓龐邑知道,你是不是該跟我說說這是為什麼?」咽下燙得熟嫩的肉,嚴應匡端起酒杯問道。

    「關於這個嘛……」擱下箸,嚴熾書刻意顯得欲言又止。

    「我不興佯勢作態這一套,更不信你遠道而來真就只是借兵而已,有什麼你就直說吧。」斂去輕鬆的神情,嚴應匡正色開口,就是不想嚴熾書以為自己沒心眼,是個好擺弄的。

    「既然皇堂兄都這麼說了,那皇弟也就不怕得罪的直言了。我知道你與皇叔向來是挺龐邑的,但據我所知,龐邑表面上與皇叔交好,實際上卻是怕皇叔留在京城會瓜分掉他在朝中的權勢,所以才會向皇上力諫,拱皇叔坐上霜北關王的大位,而他自己好在朝中一人獨大。」

    看著嚴應匡因疑慮而蹙起的眉心,嚴熾書啜了口酒後又娓娓說道:「姑且不論龐邑在朝中隻手遮天,前些年他曾以貴妃之位要你將親妹送入宮中,然而她現在卻是被龐邑以歹毒的情蠱欝禁在丞相府。怕皇堂兄認為我空口無憑,這封信請皇堂兄過目。」

    將信遞給嚴應匡,執杯就口的嚴熾書滿意地看著他眉心越皺越緊,捏著信紙的指節逐漸泛白,暗忖著自己在這盤棋中已占了贏面。

    「為了證明此信非為我造假,我派出的熾影衛已在月前將人從丞相府裡救出,再不久便會抵達霜北關,到時皇堂兄大可親自問問令妹,這一切是否屬實。」

    信紙上的一字一句入眼,嚴應匡雖不至於看得目皆欲裂,但那怒氣填胸的神情可也好看不到哪去。他真的很想認定這字字血淚的信是造假的,可親妹那熟悉的娟秀字跡卻讓他無法自欺欺人。

    「為什麼?」過了好半晌,稍稍抑下情緒的嚴應匡開口問道。「因為你我同為嚴家血脈,所以不願你識人不清,更不願你的效誠成了為虎作偎。」淡淡說著,立起身的嚴熾書伸掌在嚴應匡肩上拍了拍,「皇堂兄是聰明人,相信這一切你心中自有定論,皇弟言盡于此。」

    嚴熾書離開霜北關不久後,嚴應匡真的等到了親妹歸返,也才清楚知道這扮豬吃老虎的龐邑根本就是城狐社鼠,於是親自走了趟居南關對嚴熾書表達謝意與不分畛域的心悅誠服。

    至此,最具挑戰的霜北關已被嚴熾書攏絡,而西塞關桓王也因為邊關告急,苦候不到朝廷援兵,孤立無援之際,質疑起自己對當朝丞相龐邑的忠心是否值得。

    而身為居南關淩王的嚴熾書在臨危之際,義無反顧的領百餘精兵輕易擊退東胡,又與其談定休兵半年,更讓身邊大將羅修武留在西塞關協助訓兵,種種舉動均讓桓王由衷敬佩。

    再加上嚴熾書怎麼說也是皇朝正統繼承人,就是攻回京城復位也是師出有名,更是讓桓王甘心臣服,唯其馬首是瞻。

    然而,嚴熾書卻沒因此如釋重負,反而因為玄殷情非得已的權宜之策,讓他不得不緩了拉攏臨東關的步調,暫且將心思用來處理隱駐于居南關百裡外的數千兵馬正面臨的討伐。

    等到他順利地以伏敗假像為身在朝中的玄殷爭取優勢,再暗中讓西塞關桓王與霜北關匡王在關外另訓直屬于自己的將領兵士,等前往臨東關時已經是大半年後了。

    相較于西塞關的蒼風勁勁、霜北關的千岩萬壑,臨東關稱得上是鐘靈毓秀之地。而臨東關之主淳王司徒淳人如其名,為人敦厚淳樸,就是身子羸弱。

    高風亮節的司徒淳因為恥於阿諛逢迎,以致被掌權弄政的龐邑發派到邊關來。所幸臨東關周遭鄰國尚且安分,而他身邊又有幾名不錯的副將幫撐著,倒也還能謙沖自牧地當個邊關閑王,就是有些懷才不遇的抑鬱。

    幾番不分上下的棋盤廝殺,便讓難得棋逢敵手的司徒淳卸下心防,與嚴熾書聊起了對當前朝政的諸多不滿,而其對治國理政的獨到見解,與善謀略的腦袋也讓嚴熾書頗為賞識,更是打定將來予于重任的主意。

    也因此,嚴熾書只花了短短兩日便輕而易舉地將臨東關收攏氅下,也比照西塞關、霜北關與居南關那般,讓淳王在關外百里安排秘訓新兵與駐軍之情事。

    東胡鑿山建出的石城祭壇不若數年前那般神聖,魁梧剽悍的胡兵持刀戍守著前後的態勢,更是讓這曾經代表著信仰中心的祭壇,儼然成了座堅不可破的囚牢。

    「丫頭,你這又是何苦呢?」曾經地位只在汗王一人之下的祭司慕容克木,腳上銬著鐵鍊,正以同樣被圈鎖的掌輕拍著慕容妍纖細的背,心疼地開口。

    才剛以學習之由,被迫看完活春宮的慕容妍,胃裡早吐得一淨,然而烏圖那極盡變態的褻玩女子畫面仍在腦中縈繞不休,讓她止不住的陣陣幹嘔。

    「阿爹,我沒事的,您別擔心。」安撫地說了句,慕容妍抬袖輕拭唇角,隨即又有些急躁地開口問道:「那名中原舊使臣到了嗎?」

    「剛讓人押著過來,正在後頭……」慕容克木話還沒說完,便見慕容妍急匆匆地轉身欲走,連忙拉住了她,「丫頭,聽阿爹把話說完呀。」

    「阿爹要說的,我都知道了,就別再多言了。」雖然有些不耐煩,可慕容妍仍是溫順的應聲,然後便往後方石室裡去。

    「那使臣終究是你生父呀……」看著慕容妍離去的背影,慕容克木不由得感慨地低歎了聲。

    雖然腳步走得急,但這句數年來聽了不下幾百次的話仍是落入了慕容妍耳裡。

    當初她逃離東胡,想去投靠的也就是向明允這位生父。可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她被送回了東胡,而向明允也被抓回了東胡,還成了負責教她中原一切事物的人。

    雖然知道向明允也是身不由己,回到中原的他更是被罷官,可慕容妍仍是難以毫無芥蒂的接受這位生父,甚至對他有些怨懟。如果當年他有勇氣帶著她娘一起走,那麼她便可以不是東胡人,也就不會成了烏圖的刀上俎,嘴邊肉,更無須在今時此地為博得一線生機淪為工具。

    被送回東胡近三年的慕容妍,蛻去了稚氣的臉蛋雖是貌不驚人,但眉宇間那股不向命運低頭的執拗卻讓她添了抹冰清玉潔的妍麗。雖然自幼便在巫女母親的教導下能聽說些中原漢語,可真要將自己置身中原,她要學得可還多著。

    除了那老是讓她咬到舌頭難澀拗口的詩詞,學著那些媚態橫溢的舞更是讓她吃足了苦頭,然而這都還算不上什麼,真正最讓她感到難熬的,是烏圖總是借驗收成果與精進之由,逼她眼睜睜看著他行淫。值得慶倖的是在向明允的極力勸阻下,烏圖終究壓下邪淫之心,沒能將她身子全看光。

    雖說對於將自己當成工具與烏圖合作的她來說,清白遲早是得在非我意願下失去,可能夠不失在烏圖手裡這點,還是讓慕容妍對向明允的觀感好了一些,但仍是難以和顏悅色的面對他。

    「向夫子上回教導的宮廷禮儀,我已熟記,這就給夫子查驗。」來到石室的慕容妍淡淡開口後,便轉身端起玉盤,準備演練宮妃該有的謙卑儀態。

    看著眼前的親生女兒,向明允心中有著說不出的難受與沉痛,他多想能夠疼愛地摟摟她,愛憐地對她說:別怕,有為父在。

    偏偏自己曾經的懦弱與時不我予的無能,均讓他沒那資格開口。

    「不必不必,我相信妍兒的學習能力。我們今天就學學弈棋吧。」制止了慕容妍的舉止,向明允直接走向一旁擺著棋盤的矮榻,同時伸出手想牽她。

    不著痕跡地閃過他的手,慕容妍心底其實對他口中喊出的「妍兒」二字很是介意,可血緣是永遠無法抹滅的,況且這些年來教導她一切的他謹守分際,她又如何能制止這能讓他稍感滿足的稱謂呢。

    一子一子地教著落棋進退,向明允覓著監視的人去喝水的空檔,壓低聲開口:「趁著汗王這幾日不在皇帳城境內,你跟著我早前査訪出的秘徑逃往中原可好?」

    向明允的話讓慕容妍專注的神情添了抹冷色,「跟著你逃,那我的一雙父母呢?你有法子解開他們手腳上的枷鎖嗎?」

    聞言,向明允一時語塞地僵了神情。不是他要自私無情地丟下幫自己生養女兒的祭司與巫女,而是他真的沒有餘力帶他們一起逃,況且他們也極力相求他想辦法帶慕容妍逃走,別讓她真得為一時求生而賠上一輩子,甚至命喪深宮。

    見向明允無言以對,慕容妍執起一子吃下他的士,「再說,逃到中原就能得救嗎?夫子可是忘了我是如何被送回東胡的?」

    想起當年的遭遇,以及曾笑著將錢袋給她,後來又冷血地拿她當籌碼,硬是狠心將她送回東胡的那個男人,慕容妍的眸心便燃起憤恨火光。

    「可是……」向明允還想說些什麼,卻瞄到有人走近,連忙將話轉了個彎,「士死炮進,你這步下得太急,易敗。」

    「小女受教了。」淡淡回應了,慕容妍卻很難再將心思放在增進棋藝上。

    他心狠,她的手可以比他更辣!他見死不救,她就拖著他同下地獄。

    心思一定,堅決的神情重現慕容妍眼底,毅然開口再道:「這棋藝改日再精進,接下來就請夫子教我皇宮裡各式殺人於無形的毒招吧。」

    看著慕容妍勢在必得的神情,向明允只能無奈地在心底搖頭,緩緩說起自己所知的一切。

    龍熾皇朝瑞龍二十八年夏

    沒人能想到,被眨至居南關的廢太子,竟然能鎮守住屢遭東胡侵擾的西塞關,更在短短六年內統合臨東、西塞、居南、霜北四大邊關兵力,挾著在戰場上震懾敵軍的玉面修羅之名,一路殺回皇城。

    當嚴熾書攻進觥籌交錯,漫著特異迷香的和慶殿時,龐邑臉上那難以置信、萬分驚異的神情,讓他不由得笑了。

    笑得志得意滿,笑得狠厲冷冽,笑得毫無憐憫。

    即便被禁衛軍團團包圍的龐邑持刀抵著親生父皇的脖子,他也只是饒富興味地挑眉。

    眼前一個是隻手遮天,禍亂朝廷的亂臣賊子,一個是昏庸無智,紙醉金迷到黑白不分,下旨殺了真心相待的貴妃,對於與自己血脈相連的皇子更是棄之如敝屣的無視。這樣的臣與王,留之何用?

    不過眨眼瞬間,形似寡情的薄唇微揚,勾起絕情冷笑,嚴熾書高舉持劍的手,毫無猶豫地揮劍下令。

    萬箭穿心的屍體雙雙躺落,曲指揩抹著飛濺頰上的汙血,嚴熾書清俊的容顏毫無一絲溫度,神情更是冰冷無情。玉面修羅之名,當之無愧。

    踩過滿地鮮血與箭矢,緩步登上龍座的他霸氣十足,不怒則威的帝勢讓滿殿與宴的朝臣倉皇地跪了一地。

    一記冷眼輕使,眾多隨之攻城的將士立即手起刀落,為華麗的和慶殿再添染無數豔紅血花。

    刺目的鮮紅濺灑在漆金鋪銀的殿內,交織出幾抹血腥異色,讓嚴熾書微隨了眼。近百朝臣他殺得毫不手軟,是無情也是冷血,更是洞悉一切的睿智。

    王者,本就身在無情寂寞的,不歸路。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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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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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4 21:51:19 |只看該作者
第3章(1)

    「你說這嚴熾書是不是高坐龍椅後,眼力便不好使啦?上回東甌國送來的獻女生得無比豔麗他不留,這回東胡送來的也不過中人之姿,他倒是留下了,還直接封妃!」腳步一離了朝堂,搖著檀扇的玄殷便忍不住朝身旁的羅修武問道。

    「豈止眼力不好使,我瞧連腦也都不好使了。」低咒似地應了聲,羅修武心底可氣惱了。

    明知羅修武在惱些什麼,滑頭得像只狐狸的玄殷偏故意逗惹地開口,「我說你呀,別人在福中不知福,他可是記掛著你多年來的勞苦功高,這才賜個國色天香的侍妾給你。哪像我,單打獨鬥的在這吃人朝中苦熬,卻沒這等福分呢。」

    「那讓給你。」聞言,羅修武頓了步,似笑非笑地看著玄殷。

    瞧著羅修武那一臉認真,玄殷連忙擺手,「別別別,我身邊還帶著個平曦呢。你留著自個兒用便成,少給我添亂了。」

    「哼!沒義氣。」哼嗤了聲,羅修武一個旋身,直接走向宮門口的悍火。

    見羅修武欲翻身上馬,玄殷連忙上前扯住他,「欸,別急著走。我那有壇龍生子,上我那喝幾杯吧。」

    隨玄殷回到丞相府,羅修武才與護國公玄鼎打了聲招呼,便被玄殷拉到他的院落,酒都還沒端上來,他就急急地開口說著,「我方才雖是說笑似地問著,可嚴熾書此舉真是讓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這東胡向來就野心勃勃,送來獻女的原因絕對不單純,嚴熾書不可能不知道,偏要留下她,這不是將刀擱在枕畔的陷己入危嗎?」

    雖然玄殷總是一副痞笑的風流意態,但牽涉到國事時他可也是認真上心的。

    沉默地倒了杯酒飮盡,羅修武這才淡淡回道:「他那腦子可頂尖的,會這麼做興許有他的考慮吧,你就別為他那腹黑心思多操煩了。」

    「琺,我哪是光為他操煩。這天下有一半也算是咱倆拼搏來的,我可不想大戰方休又招來啥事端,搞得天下難以太平。」話說得大言不慚,端起酒杯的玄殷眉心倒是擰得緊。

    「如果我沒看錯,那女子應該就是當年被嚴熾書當休兵止戰的籌碼,給送回東胡的那一位。」幾杯酒下肚,羅修武的思緒倒是清明了些。

    「當真是她?那將她留在宮裡可就不妥。不成不成,我得趕緊想個說法要嚴熾書留不得她才行。」說著說著,玄殷兀自認真地思忖起來,連羅修武朝他舉杯的動作都沒入眼。

    討了個沒趣的羅修武訕然地聳聳肩,不以為意的將舉在空中的杯收回唇。

    這皇帝想封什麼人為妃、想招誰侍寢的風花雪月事,他壓根兒就懶得理,再說嚴熾書根本就是個黑心黑腸黑到底的腹黑人,就算是生死之交的兄弟也難以撼動他的決定,還是品嘗好酒比較實在。

    瓊樓玉宇的咸樂殿,門前置放著朱雀玉座百花燈,殿內的帷帳系著璧霎彩羽,在奉常跪迎下踏入殿內的帝王,款坐于鎏金銅蹄八足案後的軟榻御座。夏玉敲冰般的琴箏管樂聲緩緩奏起,叫人聞之清耳悅心的樂聲卻沒能牽動

    冷冽的清俊龍顏一絲半毫。直至一曲方休,始終沉斂自飲的嚴熾書方側首向隨侍的圓子示意。

    待數名舞伶跳完一曲五行舞後,一襲紅紗舞裳的嬌麗身影便蓮步入殿,曼妙的窈窕身姿朝帝王福身見禮,含羞帶怯地一記抬眸媚眼,隨即聞樂旋身,霧鬟風袖地舞起「斂豔吟」。

    輕盈旋劃的舞姿在靈動中帶絲嫵媚,透薄的絳紅絹絲隨之舞動,襯著嬌顏上的紫金妝以及懸垂額心的金飾,仿若一朵嬌豔盛開的月季,芯心招搖地誘人採擷。

    眼前婆娑起舞,嫋嫋娉娉嬌上春的身影讓嚴熾書清冷的眸心添了絲柔意,幾乎有些心醉神迷般,執起酒盞抵唇卻遲遲未飲。

    隨著樂聲變化,縈繞舞者周身的紅袖紗被寸寸收攏成團,如同繡球般地在一記清脆的銅鐘聲中拋向了嚴熾書。

    抬手擒接住,嚴熾書掌心抓握著繡球,指間同時也夾住兩枚銀針。隨著舞勢落停,繞身紅紗緩緩飄落,女子欺霜賽雪的白皙嫩肌越漸裸現,掩在織金肚兜下的酥胸更是呼之欲出。

    嚴熾書眸心一沉,冷冷開口:「除卻妍妃,其餘立撤。」

    聽聞帝王旨意,隨侍多年的圓子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方才皇帝微側首,瞬閃並接住暗器的小動作,立在旁側的他可是瞧得一清二楚,以至於聽聞這撤走所有人的旨意,他真是心慌慌意亂亂地好不猶豫呀。

    直到一記冷到透骨的眸光掃來,遲疑的圓子這才萬般無奈地朗聲要人全退出殿外。

    不出片刻,餘音繚繞的殿內便一片靜謐,看著女子不明所以卻又明顯透著絲不甘的眼神,嚴熾書一反常態地靠著軟墊,慵懶閒適地開口:「來自東胡的妍妃,無樂還能舞嗎?」

    這男人,不易對付——暗暗惴忖,慕容妍心思瞬轉,曲身一福,便隨著心中節奏翩翩起舞。

    沒了曳地袖紗的遮掩,慕容妍蔥白似的藕臂盡露在外,玲瓏有致的身段妖嬈款擺,婀娜多姿地讓嚴熾書深了眸色。

    興許沒有侍衛在場,無樂自舞的慕容研更加放膽地旋步向前,在幾要貼近八足案桌時又挑釁地旋身轉離。背對著唯一的觀眾,兩條藕臂輕抬,一個仿若理髻的媚行之姿,一抹金光倏地朝嚴熾書飛去。

    慕容妍才曼妙地舞旋回身,上一瞬還離自己十步之遙,閑倚臥墊的嚴熾書竟已貼近身前,沉麝的男性氣息竄入鼻間,讓她措手不及地驟然心慌,失手的緊張更讓她腳跟一拐,眼看就要往後倒跌。

    負手于後的嚴熾書,單臂一伸便牢牢地托穩嬌軀,微傾的身形讓慕容妍幾要癱軟的下半身與自己緊賢相貼。

    極羞人的姿勢曖昧的讓慕容妍莫名心慌意亂,半真半假地斂顏,怯怯開口:「皇、皇上……」

    臂勁輕使,嚴熾書拉正了兩人身姿,「妍妃這舞跳得過於費勁,瞧這飾髻的華勝都給旋飛了。」原托在柳腰上的長臂旋身回前,夾在指間那尖角銳利的華勝刻意在慕容妍眼前晃了晃,「朕幫你重新插上。」

    少了緊緊相貼的那份灼熱,慕容妍有些如釋重負,然而那金光閃閃的華勝卻刺目得讓她幾要掩不住眼底的不甘願,雖然只及他胸前的身高讓他輕易便能將華勝插於她髻上,可她仍是順勢垂低了頭。

    淺淺斂息,心思恢復冷靜的慕容妍,趁著嚴熾書在她髻上忙碌之際,無聲無息地將手探進裹著紅紗的腰間,緊握一柄細巧銀刃,頃刻間便往僅半步之距的昂藏身軀刺去。

    腕際陡地一陣疼痛,慕容妍這才驚覺嚴熾書負於身後的手竟快一瞬地擒住她持刀的手腕。出乎意料的她難掩錯愕地抬首望去,見到的卻不是應有的盛怒表情,而是玉潤卻不帶一絲溫度的冷顏,而那眸心中一抹淺淺淡淡的笑意,更是讓她再難掩飾心底的不甘,傲倔地與之迎視。

    真是一點都沒變……勇氣可佳。

    暗暗在心底莫名慶倖,嚴熾書腕勁一使,輕而易舉的讓慕容妍吃痛地松了攥握的掌心,小而銳利的銀刃順勢而落。「瞧這伺候的宮女有多鬆散,給你著衣時竟沒發覺有利器掩在舞衣裡,這要讓朕的妍妃傷了可怎生是好呢。」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男人當真是外頭傳聞殺人不眨眼,冷血無情的玉面修羅—織皇嚴熾書嗎?

    短短兩曲舞的辰光,她就有三次試圖暗殺他的舉動,而且還被他逮個正著,結果他卻是這等反應?

    完全不在想像中的反應,讓慕容妍錯愕傻愣,瞠目結舌的不知該如何反應。

    「來人。」沉沉低喝一聲,始終沒將眼光自慕容研臉上移開的嚴熾書,在內侍來到身邊時再度開口:「華顏殿的宮人輕心太過,全施以笞刑,撤換一批。」

    語畢,嚴熾書手一松,便轉身離去,那威儀萬千的背影讓慕容妍茫茫然地無所適從。

    這男人到底存著什麼心思……她真殺得了他嗎?

    出了賞樂歌舞的咸樂殿,負手信步的嚴熾書在邁進昂龍殿時,淡淡開口:「方才之事不必記下。」

    聞言,隨侍在側的中常侍圓子真心覺得今兒個鐵定是個諸事不宜的大凶日,要不怎麼追隨多年的主子竟會這般反常。「皇上,方才那妍妃可是意圖弑君呀!」

    止步側首,嚴熾書冷冷地看向圓子,「朕傷著了嗎?」

    雖是隨侍多年,可圓子還是很難不被那冷冰冰的俊顏給凍得發顫,「啟、啟稟皇上,沒有。」

    「所以你要讓少府記上什麼?」冰冷的語氣再加上唇角斜勾的一抹冷笑,嚴熾書開口再問。

    哎喲,我的老天爺呀!我這玉面修羅般無情的帝王今兒個到底是吃錯什麼藥啦——雖然內心正無語問蒼天的呐喊著,但身為所有宮人中地位最高的中常侍圓子,終究薑還是老的辣地不負其名,立刻機靈圓滑地低身回道:「就記妍妃舞藝過人,讓皇上龍心大悅。」

    「嗯。」淺淺沉吟,嚴熾書終於斂下凍人的冰冷表情,滿意地點了點頭。

    一見嚴熾書直接朝龍榻走去,圓子連忙跟上前,在他伸展雙臂時伺候更衣,「皇上可是倦了,想歇一會兒?」

    頷首示意,卸下皇袍僅著玄色單衣的嚴熾書斜倚著龍榻,再度淡淡開口:「派太醫上華顏殿看看。」

    「遵旨。」

    雖是已經斂了幾分勁,可那白皙嫩肌被他這麼一擒握,免不了要瘀紫紅腫。暗自思忖的嚴熾書瞳眸才閉,一抹盛綻月季般的嬌麗身形卻闖進了腦海,讓想小憩會兒的他下腹隱隱燃起燥火。

    耳間傳來圓子去又複返的輕巧腳步聲,嚴熾書猛地一個起身,「宣娥姬侍寢。」開口的語氣有著罕見的焦躁。

    待圓子奉旨前去安排後,獨坐龍榻上的嚴熾書在沉思了會兒後,啟唇出聲,「問寒。」

    一道黑影立即身手矯健的自雕龍的梁上躍下,單膝跪在嚴熾書面前,「問寒聽令。」

    「去趟東胡,探清慕容妍的身家底。」

    因為不想居於瑞皇的龍極殿,嚴熾書一登基便命人將母妃生前所住的行雲宮,改建為新的帝王寢宮昂龍殿,並於右側另建專司召妃侍寢用的偏殿翻龍殿。既是不願同他始終不認的帝父那般走上荒淫之道,也是小心謹慎地不陷己入危。

    雖然登基不多時,嚴熾書便遣嫁了上千名嬪妃,可新帝上任,鄰國紛紛借獻女以求睦,以至於後宮裡除了前朝餘下從未承寵過的嬪妃百餘位外,尚有新添的數十位美人姬妾。相較於前朝,算是曉風殘月的冷清許多。

    此刻的翻龍殿裡,坐在繡著龍鳳交歡圖樣榻上的嚴熾書,墨黑髮絲未束,如同潑墨般散披肩背,前襟松敞的織金絲玄色單衣仍完整的穿在身上,同色的絲綢長褲則褪至膝下,而奉旨承歡的娥姬則是跪伏跟前,正嬌媚且奮力地吮含著昂揚的**。

    快意與舒爽讓嚴熾書仰首眯眸,沉沉低喘。跪伏在前的姬妾生得哪般花容月貌,身段如何窈窕玲瓏全沒能入眼上心。

    自幼看著瑞皇性好漁色,周旋眾多妃嬪間,導致母妃終日抑鬱的嚴熾書,心底對於臨幸妃嬪這件事,其實是深感痛恨的。然而就算是多年來致力於復位,關注於國情政事淡薄了欲念,他終究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

    即便極不願臨幸任何一個妃嬪,可嚴熾書也知道長期抑欲不發,不止身易招損,在精神上也是種負擔。所以在欲念賁張,真忍抑不下時他仍是會召人侍寢,但只是讓那些想一朝升天變鳳凰的嬪妾,以手口甚或胸乳為他抒欲。

    對他來說那算不上是臨幸,更稱不上是所謂的男歡女愛,充其量不過是非不得已的釋精抒欲罷了。

    雖然現下的後宮不比前朝,可能夠在鶯鶯燕燕中成為被召寢次數最多的一個,前朝餘下的娥姬可是頗為自豪。

    想當年她這一口舌技與巧勁可是伺候得瑞皇每每翻上雲巔,欲罷不能呢。

    要不是她早早聽聞風聲,拿出了所有值錢的家當賄賂負責後宮的永巷令,現下哪還能有機會讓新帝召寢呢。

    眼看新帝被自己服侍得一臉享受,企圖心強盛的娥姬,得意忘形地以手取代了唇舌,不著痕跡地膩身上爬,抓准了時機便朝硬挺腫脹的**一落……

    喉間突地被掐緊的劇痛,遠遠大過了被脹填的快意,更讓妄想以陰伏陽的娥姬滿臉驚駭,別說是出聲討饒,她就是想吸口氣都辦不到。

    看著面前那張由白轉紅,再成脹紫的容顏,嚴熾書眸眼中的冷冽卻不減反增,逐漸加重的力道,在在彰顯著眸心中冷厲的殺意。

    腰間麻意竄升,讓嚴熾書扣著細頸的手使勁掐扭——喀噠一聲,自以為能讓新帝真正臨幸的娥姬,頓時頸斷氣盡。

    欲望未抒,滿臉狠厲殺氣的嚴熾書,甩開了憎厭的裸軀,立身展臂,在圓子為其罩上龍袍時,開口吩咐:「屍呈後宮,以示警惕。」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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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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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4 21:51:36 |只看該作者
第3章(2)

    昂龍殿內,由碩大玉石鏊砌而出的浴池,四個角均立了龍柱,由皇宮後山引流進的熱山泉從龍口中潺潺流泄,熱氣氤氳地讓人猶如置身雲霧之間。

    雙眸微閉,展臂浸泡于池中的嚴熾書看似閒適愜意地如同飛龍乘雲,可心緒卻隨著腦中那抹嫣紅身影的縈繞而隨之旋舞。

    直到圓子遞來綢巾伺候,嚴熾書才睜眼啟唇:「都辦妥了?」

    「欸,全都照皇上口喻,辦得妥妥當當,永巷令那頭也全處理了。」應聲同時,圓子不忘以浸得熱燙的綢巾輕勁揉壓著帝王的寬肩。

    「華顏殿那,太醫怎麼說?」清淺續問,嚴熾書收臂攤掌。

    見狀,圓子機靈地將擱在一旁的酒盞端至帝王手上,「除了手腕有些瘀腫,毫無大礙。」

    「嗯。」低吟一聲,嚴熾書細細淺酌著醇厚的酒液,「朕是否寡情至極?」

    「多情應許有情人,皇上只是尚未遇著那有情人,何來寡情呢?」

    圓子的話讓嚴熾書眸底添了絲笑意,「可朕在召寢抒欲之際,擰斷了她的頸。」

    「那是娥妃不識好歹,妄想冒犯龍尊,理應受罪。」想到娥妃,圓子不由得提高了聲調。這賤人還以為自己欺上瞞下的事沒人知道,要不是因為皇上懶得為這等小事費神,再加上她伺候的技巧勉強還端得上檯面,這欺君之罪早就往她頭上冠了。

    真不枉為貼身內侍之名,瞧這打從他是太子時便伺候著的圓子慷慨激昂的,半點不假地可真心了。

    「數年前,朕也狠心地將無助之人推向危境,而今她是來受罪,抑或給朕罪受呢……」淡淡輕笑,嚴熾書再開口的聲音淺得像自言自語那般。

    「敢問皇上,您的意思是……?」雖然這帝心他是揣得了八九分,可嚴熾書這突來的一句還真是讓圓子滿頭霧水。

    皇上這說的是誰?誰又敢給這玉面修羅似的帝王罪受呀!

    「罷了……」薄唇微動,嚴熾書低喃了聲後,便閉眸不語。

    「我說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東胡送來獻女這招分明是別有居心,你看不懂嗎?」一踏進禦書房,穿著常服的玄殷便沖著嚴熾書劈頭問道。

    擱下手中奏摺,嚴熾書懶洋洋地看向玄殷,「你三更半夜闖進禦書房,就為了問我這事?」

    「對,就是專程來問這事,怎麼,不成嗎?」理所當然的朗聲應道,玄殷大剌剌地往紅木圈椅上落坐。

    「若以君臣相問,那麼丞相無詔擅闖禦書房,以下犯上,該當何罪?」唇線微抿,嚴熾書在奏摺上落了個准字,隨即朝旁使了個眼色,示意圓子退下。

    「這會兒知道跟我論君臣了?我今天就是用兄弟身分來討個答案,有本事

    你砍我呀!」面對嚴熾書這腹黑帝王,有著笑狐狸之稱的玄殷臉一臭,半點不客氣地頂了回去。

    薄唇微揚,嚴熾書淺笑開口,「既是兄弟,我有沒有本事你應當最清楚了,還想討什麼答案呢?」

    「你少跟我來這套!不管是君臣抑或兄弟,收下東胡獻女這事就是不該輕忽。」玄殷一臉正色地開口。

    「登基未久,復位一戰才翻天,百姓仍需休養生息,既然東胡來上這獻女緩招,那麼我順隨其意,假意示好,又有何不妥。」端起蔘茶,嚴熾書淡淡應。

    「首次獻舞就朝你發暗器,這叫緩招?!你腦子何時這麼不好使了?」

    聞言,嚴熾書龍眉一挑,深邃的眼犀利地朝上一掃。

    帝王這一個冷眸飛瞥,隱在樑柱上的幾名熾影衛不由得打了個冷顫,默默在心底無聲呐喊:要糟!咱們這是找錯人報訊了……

    「你少在那用眼神嚇唬他們。雖說我掌文不司武,可現下修武在外討伐叛臣餘孽,有任何危及到你生命的事,熾影衛跟我通報有什麼不對!」

    「是沒有不對。」收回冷厲眸光,嚴熾書狀似無奈地應了聲,心裡卻暗忖改明兒個定要明青好好整頓一批新進的小子。

    「那你倒是說說,這東胡妍妃擺明瞭要殺你,你把她留著是怎樣?」

    「她傷不到我。」淡淡低應了聲,嚴熾書又翻起另一本奏摺。

    「敢情你這是拿她來練身手嗎?!」嚴熾書那副不以為意的樣子,看得玄殷更是氣惱,幾步一跨便沖到了禦案前,「她現在傷不到你,明天呢?後天呢?你敢說她一定不會成功嗎?」

    「練身手倒是挺有意思。」面對玄殷的質問,嚴熾書連頭都不抬,淺淺笑道。

    「……」這是重點嗎?!玄殷這下真的是傻眼了。

    無語至極的深吸了幾口氣,玄殷接著又道:「我聽修武說,那妍妃似乎是五年前被你從西塞關送回東胡的那個。你……是不是對她有意?」

    對她有意……

    只是記得她那張帶點稚氣的清純臉蛋,只是記得她那無助卻不甘的倨傲神情,只是想知道看來柔弱的她為何在五年後能清冷地想殺他,只是胸前那淡去的牙印在見到她時隱隱泛熱……這樣,算是對她有意嗎?

    幾瞬的思忖在唇角不自覺微揚時結束,嚴熾書抬頭對上玄殷,「這事我自有分寸,不論是君臣或兄弟,都別再過問了。早些回去歇著吧,明日你還要帶平曦出宮。」

    「汗王急欲見成效,妍妃務必抓穩今兒個獻胡旋舞之機。」隨慕容妍自東胡來的侍女在幫她攏整滾著細毛的襟口時,不著痕跡地附耳道。

    低低頷首,慕容妍款款坐下,將小巧細緻的足踩抬擱在束腰杌凳上,在侍女系著串著金鈴的細煉時,不由得若有所思。

    算算時日,她進後宮也半年有餘了,一心想殺了嚴熾書的她在首次獻舞之際,便大膽地以暗器行剌。原以為自己的失手會是出師未捷身先死,誰知嚴熾書非但沒降罪責罰,還三天兩頭召她到咸樂殿以舞悅君。

    想到數次獻舞的狀況,慕容妍不由得眉心緊蹙。那男人每回總讓她跳同一支舞,然後摒退隨侍的一千人,再要樂師只能在殿門前的簾幕後彈奏。除了他,誰也瞧不見她擅長的那曲斂豔吟。

    斂豔吟是中原著名的媚舞,慕容研苦練多年,將這舞跳得純熟,為的就是以妖嬈嫵媚的舞姿填補自己貌不驚人的弱處。從他連番數次召她獻舞,以及他看著她旋舞時那抹讚賞意味,自許以舞成功吸引了帝王目光的慕容妍卻備感挫折。

    層層紗幕隔出的旖旎氛圍裡僅只兩人獨處,常常幾曲舞罷,她屢次擲出的暗器總是被他輕而易舉地攔接。首次交手她便猜到他的身手不凡,可目的明確堅定的她仍是不肯放過任何一絲機會。

    面對她明擺著針對他的暗招偷襲,他總是一派淡定從容,就連接下暗器的舉止也像是撥拾片葉般優雅,更是完全不當回事地從未開口質問,只是噙著戲譫的淺笑看著她,偏偏他眼神裡那絲挑釁最讓慕容妍感到氣結。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雖然在入宮前便已對他的事有粗略的瞭解,可幾次交手下來,慕容妍很難不覺得男人這「玉面修羅」的稱號根本就名不符實,喊錯對象了吧?

    也因此,在知道今天要跳胡旋舞的當下,慕容妍不免有些躊躇不決。比起輕薄的舞衣,傳統胡旋舞的裝扮更易暗藏殺傷力較大的兇器,可也同時是五伶共舞,倘若她又失手,而嚴熾書一反往常的龍顏大怒,恐怕會牽連諸多無辜。

    為了復仇、為了至親的安危,她死不足惜也從來不怕,可要她為殺一人而踩著他人的屍體向前,她真的做不出來。

    幾番掙扎下,在宮人傳來該前往咸樂殿的通報聲時,慕容妍還是在腰間與毛靴邊各藏了柄刀,暗暗決定見機行事。若真沒能有不累及無辜的適當時刻,至少也能騙過身旁這名為貼身侍女,實則替烏圖監視她的胡女。

    甫踏入咸樂殿,慕容妍便因眼前的景況感到愕然,雖然早知今日不是僅己獨舞,沒有同早前那般圍起紗簾,樂師也未被摒至殿外實屬正常,可她怎麼也沒想到那男人竟會帶著另一名女子前來。

    瞧他將那花容玉貌的女子緊摟在懷,那副旁若無人的親昵樣,想來後宮盛傳帝王心系治國,不興女色之說根本是講假的吧!

    「她就是那個很會跳舞的娃娃嗎?」嫩嗓嬌嬌開口,被嚴熾書硬是攬抱在身前的平曦好不興奮的問道。

    稚兒般的嬌憨與童稚用詞讓嚴熾書頗感無奈,卻也只能軟聲低應,「是,就是她。曦兒別忘了自己應允過會乖乖的。」

    「嗯。」用力地點點頭,平曦將嬌小的身子更往嚴熾書懷裡貼靠,滿心期待地要賞舞。

    側眸朝圓子示意,嚴熾書心下卻是一反平素悅賞歌舞的傭懶閒適,反而因為小心警戒而繃緊了神經。

    拗不過平曦的軟磨硬泡,嚴熾書在無奈答允帶她來賞舞之際,也沒忘殷殷告戒,要她務必乖乖坐在他懷裡,萬一這妍妃舞著舞著又擲來暗器,他也才好隨時攔截,不讓她傷到平曦。

    隨著樂師奏起悠然音律,慕容妍與另外四名舞伶輕盈地翩翩起舞。幾次甩轉起圓裙的旋身,為首的慕容妍很快地發現今日咸樂殷內的侍衛比平素足足多上一倍,更有六名黑衣金甲的帶刀御林軍分立主位兩側,足見男人對懷中女子的珍視與看重。也因此,慕容妍在舞過半曲便決定不大意輕心,全神貫注在舞藝上頭。

    弦鼓的強烈節奏聲中,舞伶腳尖蹬踏地回裾轉裙,腕踝系著的銀鈴隨著急速的旋圈叮噹輕響,猶如回雪飄搖般左旋右轉不知疲,看得平曦目不暇給,幾次忍不住想掙出嚴熾書懷裡,好傾身向前看得更清楚些。

    「曦兒,聽話。」低聲輕喝,將平曦攬回胸前的嚴熾書在她額際印下輕吻,柔聲再道:「乖乖讓朕抱在懷裡,你要什麼朕都允。」

    側扭螓首,笑得一臉燦爛的平曦在嚴熾書臉上啾了一記,「就知道你最疼曦兒了。那我要看那個系金色鈴鐺的娃娃單獨再跳一次,她轉得最漂亮了。」

    聞言,嚴熾書眉心不由得微蹙了下,暗暗在心底低歎了聲後,淺淺開口:「只要曦兒開心,什麼都好。」

    一曲舞畢,主位上那極盡寵溺的呵哄與備受疼愛的嬌寵對話,慕容妍一字不漏地全入了耳,心中暗忖著男人明顯心有所愛,那麼討得皇寵再出其不意之招怕是難使了。

    半晌過後,獨自再舞完一曲胡旋舞的慕容妍,還低低輕喘地緩和著因急轉而有些暈眩的腦袋時,嚴熾書卻緊攬著那位「愛妃」步至她面前。

    「你跳得好好哦!」極為興奮地語出讚美,平曦伸手捧起了慕容妍垂低的頭,「你也長得好可愛哦,曦兒喜歡你。」說了聲後,手一張便要抱過去。

    「曦兒答應過不離朕懷裡的。」幾乎有些慍惱的低喝一聲,嚴熾書立即將要貼近慕容妍的平曦扯回懷中。

    「可是……」表情無辜的平曦菱唇微嘟,有些委屈地還想說些什麼。

    「沒什麼好可是。今日到此為止,擺駕回宮。」霸氣說完,嚴熾書便攬著平曦步出咸樂殿。

    看來這喚做曦兒的女子不僅備受寵愛,還極有可能會是他的軟肋,方才他拉回女子時眼底那絲驚懼雖是一閃而過,可看入眼底的慕容妍卻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

    即便如此,慕容妍卻毫無一絲揪住男人弱點的勝算冀幸,雖是自薦入宮行刺,可不想牽連無辜的她最不齒挾人之弱脅逼就範的行為。他那怕她出手傷他心頭肉的擔慮,實在是多餘。

    數日後,那說著喜歡她,自稱曦兒的女子在一名長相斯文的男子牽領下,來到了華顏殿。那身後跟著數十位帶刀御林軍的大陣仗,讓慕容妍在傻眼之餘也不免惱怒,幾想沖到男人面前大嚷:「少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就是想殺你也絕不會濫殺無辜,更沒狠心到對這看來單純無邪的你的愛妃下手。」

    但想歸想,做不做的得,慕容研心裡還是有數的。要不想牽連無辜只殺了那男人,就只剩媚行勾惑帝心這招,但此招怕是急不得一時。

    於是,即便入殿的並非帝王,她仍是謙卑行禮恭迎著踏入殿裡的人。

    「妍妃不必多禮。」淺聲輕道,玄殷牽著平曦在紅木藤紋繡墩上端坐,「在下丞相玄殷,長公主平曦你應是見過了,就不用我介紹了。」

    低低倒抽了口氣,慕容妍連忙曲膝福身,「慕容妍見過玄相大人與平曦長公主。」

    語氣雖穩,可慕容妍心下卻大感意外,原來這容貌堪稱傾國傾城的女子竟是公主,而不是帝王寵妃。

    可思及當日嚴熾書待她那般憐寵,慕容妍又不由得聯想起自古以來皇宮內的諸多不倫秘辛。倘若如此,那麼後宮裡那些他從不對妃嬪上心的傳聞就其來有自了,既是戀著有血緣的公主妹妹,自當難以再容誰上心。

    慕容妍瞳眸中一閃即逝的訝異沒能逃過玄殷的眼,也因此對前幾日嚴熾書堅持不允他跟,且全程將平曦摟抱在懷裡賞舞的舉止有些了然,想來是故意讓研妃誤會吧。

    想到自己為了別人的安危時時掛心,而那貴為帝王的嚴熾書卻漫不經心,全然不以為意的樣子,玄殷就忍不住氣惱。虧他還為了讓嚴熾書正視這容不得輕心的問題,連平曦都給推上了火線,結果原以為會有的行刺之舉連個影都沒有,還讓嚴熾書以保護平曦之名,實則端著寵妃愛妾的姿態,看看這妍妃酸不酸。

    呿,說什麼自有分寸,依他看,就是無意也有七八分上心!既然這樣,那他就破罐子破摔,把嚴熾書那幼稚心思給挑白了,看他還怎麼同妍妃練身手!幾瞬思忖後,玄殷將慕容妍呈來的香茗端給了平曦,才緩緩開口:「妍妃入宮不久,興許不知我龍熾皇朝唯僅平曦一位長公主之由,我就多嘴給你說個幾句了。」

    聞言,慕容妍斂隱了心底那份猜疑,柔聲開口,「承蒙玄相看得起,慕容妍願聞其詳。」

    「長公主是個傻的。」

    玄殷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慕容妍大感意外地一時怔愕,難以想像眼前這猶如出水芙蓉般美得不可方物的公主竟是個傻子。

    然而更叫她驚訝的卻是玄殷接著說的話,「她的癡傻是為了護那一手帶大她的皇兄,而她那已是一國之尊的皇兄更是將她捧在心尖上,因為普天之下,他僅有她一個同父共母的親妹。」

    言下之意就是誰動平曦,誰就是跟帝王過不去,玄殷這話意慕容妍聽懂了,斂去訝然心緒的她正要回話,坐在玄殷身邊的平曦卻憨憨地先開了口。

    「玄哥哥說完了沒有嘛,曦兒想要跟妍姊姊學跳轉圈圈的舞啦。」

    「長公主不嫌棄,想同我習舞的話,那我們這就到側廳方室去吧。那兒地上鋪滿了軟墊,就是跌了也不會傷著。」

    雖是被平曦童稚單純的話語給逗笑,可慕容妍心底卻不由得一陣酸軟,這樣一個妍麗嬌滴的金枝玉葉,卻是個癡傻無知的孩童,老天怎就這麼愛捉弄呢?當平曦起身挽著慕容妍纖細的臂膀,興奮地要與她往側廳去時,同時起身的玄殷卻快一步地拉住了慕容妍,正色說道:「我不管你從東胡來到這有什麼目的,平曦只是個可憐又單純的傻公主,別輕舉妄動。」

    「玄相不必過慮,我也就只是個任人擺佈,身不由己地被送來填後宮的女子。長公主這般可愛討喜,我喜愛她都來不及,又怎麼會輕舉妄動呢。」淺淺笑道,任由平曦挽著前行的慕容妍心中不由得苦笑。

    不說前幾日在咸樂殿的狀況,光就今日這跟著數十位御林軍的大陣仗,她是能有多大本領輕舉妄動?再說,她就是再心狠手辣也不至於真的對個弱女子下手,至於這麼防著她嗎?何況她想殺的始終只有嚴熾書一人。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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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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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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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4 21:51:49 |只看該作者
第4章(1)

    結束與由臨東關淳王榮升為御史大夫的司徒淳幾個時辰的議政,倚著懶架兒的嚴熾書長指揉按著眉心,試圖散去那蹙攏的疲倦。

    「皇上,要不要小的去傳喚研妃獻舞,讓您舒舒心?」呈上蔘茶,圓子貼心問道。雖然妍妃總是試圖行剌,可跟著嚴熾書多年的他多少也感覺得到自家主子在看她獻舞時的輕鬆愉悅。

    「問寒捎回消息沒有?」淡淡丟出問句,嚴熾書掀起茶碗蓋,啜飮泛著濃郁蔘香的茶湯。

    「回皇上,沒有。」圓子恭敬應聲。

    「嗯,那就不用了。」將茶碗擱回圓子的手,嚴熾書瞳眸微合,無聲輕歎。

    雖然瞧著她跳舞很舒心,與她的暗招你來我往也頗有趣味,可未知曉她因何原由執著於刺殺他這件事,仍是讓嚴熾書莫名地有些煩躁。

    「皇上,還是奴才伺候您回昂龍殿歇會兒?」說著,圓子動手攏整起推滿禦書案的奏摺。

    就算善解人意的圓子不說,嚴熾書著實也沒啥勁去翻閱奏摺,反正玄殷固定每三個月便兩日休沐明天就結束了,那些瑣碎的摺子讓他去煩就是。「不,朕今日還沒去看看平曦呢,先上夕顏殿一趟吧。」

    約莫半盞茶的工夫,撇開一干隨侍與衛兵那等大陣仗,只讓圓子隨側的嚴熾書信步來到夕顏殿。

    夕落時分,西下的餘日將散落童玩、畫著方格子與雜遝腳印的泥地映照出一片金黃,卻不見嘻玩耍鬧的人影。

    制止圓子出聲並前往尋人的舉動,嚴熾書負手身後,悄然無聲地朝隱約傳出笑嚷嬌聲的殿內走去。

    以軟墊鋪地的側廳裡,兩個雙十年華的女子,雙手搭牽,隨著宮女拍掌的節奏,樂活地蹦蹬旋圈。熱情洋溢的青春活力,燦爛無邪的開朗笑顏,將落日餘暉都給比了下去,也讓刻意隱身于繡花曲屏後的嚴熾書捨不得打斷這一片自在歡樂。

    「呼……好開心!可是又好累喔。」跳轉了好半晌,盤著近香髻的平曦髮絲有些淩亂,像個孩童般毫不優雅地躺在軟墊地板上呼呼低喘。

    「就說了轉一會兒就得歇停,長公主偏不聽,累著了吧。」頂上隨雲髻同樣有些散亂的慕容研低聲念著,接過宮女端來的茶遞給平曦。

    「好玩就停不下來了嘛。」坐起身的平曦接過杯便就口,飲盡一杯後才後知後覺地嚷道:「唉呀,不是說喊我曦兒了嘛,妍姊姊怎老愛長公主長公主地叫,真討厭。」

    抬袖輕拭額際滑落的汗,慕容妍連忙賠不是地笑道:「好好好,是妍姊姊不對,曦兒別生氣。」對平曦童稚的率性她沒有任何不耐,反而有著一絲欣羡。

    默默看著兩人和樂融融的嚴熾書,唇角不自覺地輕勾。難得平曦在玄殷無法入宮陪她時不吵不鬧,也沒來纏著他,原來是因為有人陪她樂開懷。

    他始終覺得慕容妍是個善性良底的,當她在他帶平曦一同賞舞時,全無試圖暗殺他,或任何傷人之舉後,他更是確信了這點,只是沒想到她與平曦竟能如此投緣。

    「妍姊姊,你看!那藤花秋千是皇兄讓人給曦兒做的,很漂亮吧!皇兄有空的時候還會抱著曦兒一塊兒坐呢。」移坐到花窗邊的平曦指著繁花錦簇的庭院一角,喜形於色地說道。

    「真是漂亮。曦兒真幸福,有個這麼疼你的皇兄。」淺淺笑道,慕容妍語氣中有著難掩的欣羡。

    「妍姊姊沒有皇兄嗎?」歪著頭,平曦覺得奇怪地問著。憨傻的心思單純地以為每個人都跟自己一樣,有兄長疼著。

    輕輕搖頭,慕容妍抑不住心酸地苦笑道:「沒有,妍姊姊只有一雙父母,沒有任何兄弟姊妹。」而她父母的命還在別人手上,除了自己,她還有誰能倚靠……

    「那曦兒的皇兄讓給妍姊姊,這樣你也就有人疼了。」話說得天真,可平曦臉上那認真的神情倒是半點不假。

    「傻曦兒,你皇兄與你血脈相連是天生便註定好的,哪能讓得著呢?再說,你把皇兄讓給我,那你就沒有皇兄了呀。」雖被平曦的天真給逗笑,可慕容妍心窩處卻不由得又暖又酸。那無私的分享讓數年來獨靠一己之力苦熬強撐的她覺得暖心,卻也為自己的際遇感到酸楚。

    「沒關係,曦兒還有玄哥哥疼呀。明天我就去跟皇兄說,他一定也會因為曦兒要把他讓給你而高興的。」拎起矮幾上的軟糕往嘴裡塞,平曦仍是笑得一臉無邪。

    「曦兒真是很有福氣,有這麼多愛你的人疼著寵著。」

    玄殷對平曦的疼寵,慕容妍也是見過的,不禁覺得老天真是待平曦不薄,縱使奪了她的正常心智,卻也讓她擁有無憂無慮活著的條件。

    反觀自己……挺著身傲骨孤軍奮戰,求的是什麼呢?倘若平曦知道她想殺了她皇兄,那她還會這麼大方地將他讓給她嗎?

    不識慕容妍心頭的愁苦,起了玩心的平曦沾滿糖粉的小手撲地往頰上一拍,然後湊到慕容妍面前,「看,曦兒有白白的臉蛋喲。」

    強忍在眼眶的苦淚被平曦那張花臉給逗成了忍俊不住的笑淚,慕容妍笑出了聲,才想伸手幫平曦擦臉,卻反被她調皮地抹了滿臉甜膩霜白。

    要玩是吧,我可不一定會輸你。心思一轉,慕容妍伸手朝那碟白嫩甜糕抹了一把,隨即笑鬧地往平曦招呼了去。

    年歲相仿的兩人就這麼鬧成一團,連隨著伺候的宮女也給拖了下水,夕照下的暖閣裡滿是女子們的嘻聲笑語。

    悄聲來又無聲走的嚴熾書心思罕見地有些恍然,方才眼見的一切像走影般在腦海中不停湧現,讓他不知不覺地步上了宮牆。

    夕日已然盡落,取而代之的是黑幕般的夜空,與緩緩映現的點點星光。夜裡的涼風吹得衣袂飄飄,眺望遠方的嚴熾書眼底卻只倒映著慕容妍被夕日照出金黃霞光的容顏。

    雖是未見傾落,可她眼角那抹淚意看在嚴熾書眼裡卻是無比清晰。是什麼樣的心思讓她在平曦天真相讓的話語間熱淚盈眶?又是什麼樣的缺憾讓她語出欣羡?

    而那與平曦笑鬧的神情,更讓他見到她始終斂藏的真性情,那明明該是單純無邪的面容,何以在面對他時總是泛著清冷殺意?又是何種際遇讓她來到他身邊?

    當年,他是不是狠了點,無情了些?這仿若自責的念頭才生,便被嚴熾書嗤之以鼻地揮去。

    一心為母妃平反、致力於復位奪回嚴家天下的那當時,太仁慈的惻隱之心根本不該存在。而今,高坐龍椅頂著帝尊的他又怎該存有這婦人之仁的淺居。

    「皇上,夜風涼襲,龍體為重。」圓子的話隨著罩上肩的龍紋大氅同落,也將嚴熾書飄忽的心思拉了回來。

    「什麼時辰了?」心思一陷沉,嚴熾書也忘了自己究竟在這宮牆上站了多久。

    「已過亥初。方才見皇上沉思,奴才沒敢擾問,皇上這會兒可要補進晚膳?」

    輕輕搖首,嚴熾書轉身之際淡淡落了句:「明青,遣鷹去催一下問寒,朕急要結果。」

    不同於例行早朝的龍禦殿那般莊嚴肅穆,專司禦宴的和慶殿顯得雍榮華貴,縱然新帝登基後甚少設宴,但畫棟飛甍的瑤台瓊室卻無蕩為寒煙之勢,仍是金碧輝煌地彰顯著龍熾皇朝的繁榮昌盛。

    在武官之首的太尉羅修武順利殲滅叛臣餘黨,同時輕取夜朗國後,龍心大悅的熾皇特地將犒將宴盛重擴辦,大宴群臣。

    此際,殿內兩列一坐滿達官顯貴,絲竹之聲不絕於耳,席間杯觥交錯,歌舞昇平地好不歡樂。真要說這熱鬧的禦宴上有什麼奇怪之處的話,大概就只有席間前方高臺上那鋪著繡龍錦墊的御座了。

    登基近兩載,近而立之年的熾皇尚無立後的念頭,也未曾榮寵後宮任何一位嬪妃,這是滿朝文武全都清楚的事。而今,尊貴的帝王懷裡卻擁著位嬪妃。

    即便頂著簪上牡丹華勝與鎏金點翠蝶形步搖的淩雲髻,精心妝點的容顏也貼上花鈿增色,姿色平平的慕容妍仍未顯露叫人驚豔的絕色。

    對於熾皇獨排眾議留下東胡獻女,更破例的首見便封妃,已經夠叫群臣私下議論了,而今眼見其貌不揚的她倚在帝王懷裡備受嬌寵,能不驚掉下巴的恐怕屈指可數。

    不若他人眼見的恃寵而驕,看似柔弱無骨地倚賴在嚴熾書懷裡的慕容妍臉上可是半點笑容也無。一想到半個時辰前,奉旨來到帝王身邊的她才想著如何利用難得近身的好時機時,將她攬入懷中的嚴熾書卻不著痕跡的點了她的穴,讓她像灘水似的軟倒在他懷裡任由擺佈,彎彎的黛眉便氣惱地攏蹙。

    嚴熾書夾了塊魚肉在嘴邊吹涼後遞到她緊抿的唇邊,「這龍鱈肉質軟嫩,佐以青蔥老薑清蒸,滋味鮮甜,愛妃嘗嘗。」

    縱然滿心不甘,但眼下穴道被點於人,況且又是道般盛大的場面,慕容妍也只能極不情願地乖乖張口,咽下嚴熾書喂來的魚肉後,便低低啐了聲,「卑鄙。」

    嬌軀在懷,親昵地將下頷抵著白皙額際的嚴熾書當然沒錯過這兩字咬牙低咒,他卻是面不改色,挑眉笑道:「朕聽過冷血無情,倒是沒聽過卑鄙這誇讚,夠新鮮。」

    無情冷血是稱讚嗎?!這貴為帝王的男人到底能不能有點正常反應!

    原想用話激惹,好讓嚴熾書一怒之下將她遣離宴席的慕容妍,聽到他這等反應,簡直無言至極,失策的懊惱更讓她不自覺地將心裡的腹誹都給低聲嘟囔出來。

    「正常反應……朕想想。」執杯就口,嚴熾書故作深思地想了一下,隨即又道:「朕點穴讓愛妃動彈不得算卑鄙,那愛妃屢次在獻舞時丟擲暗器,不也是小人之為?」

    「你這……」被堵得氣鼓了頰,慕容妍一時語塞,惱得找不到什麼難聽字眼能頂回去,只能咬唇瞪著眼前那張俊顏,看能否瞪穿嚴熾書那副得意笑臉。「愛妃生氣的樣子真迷人,臉蛋酡紅得像顆熟透的蜜林檎,這泛著怒意的彎彎眉眼多靈動呀。」熟悉的倨傲神情讓嚴熾書加深了笑容,側首在慕容妍頰上偷了記香,「雖說朕頗喜與愛妃對招,可這群臣齊聚,諸多眼觀著望著,咱們不如就先休兵吧。」

    誰在與你對招呀!我是真真切切地想取你的命!幾句你來我往下來,慕容妍也隱約察覺到席下幾道注目眼光,低低的吸了口氣,才想撇過臉時,秀氣的下頷卻突然被扭抬,帶著酒香的薄唇隨即印上她的櫻唇。

    突來的親吻讓慕容妍腦門轟地被炸開,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僅能感受到那看似冷情的薄唇泛著炙人熱度熨燙著她的唇,攪麻了她的神智。直到下頷的疼痛逼她抿緊的唇心微啟,香醇的酒液被哺渡進嘴裡。

    幾乎在酒滑過喉頭之際,那泛著熱度的唇也同時消逝,隨之而來的是仿若吐氣般、讓她渾身輕顫地咬耳低喃,「這酒香嗎?」

    從未有過的體驗讓慕容妍一陣傻愕,心中那莫名的怦然悸動難以言喻,好半晌才回過神,「香,但不夠醇厚。」雖是不常飲酒卻不代表她不能喝,和東胡的酒比起來,今日宴席上的酒是淡了些。

    「想來愛妃是喜嘗烈酒過喉,不過今日夜宴圖的是慶賀歡樂,不貪過分酩酊。改明兒朕讓人送上龍生子,叫愛妃好生嘗嘗中原烈酒。」淺淺笑道,嚴熾害又撚起顆晶瑩剔透的葡萄湊到慕容研嘴邊。

    「唔……皇、皇上,妾身吃不下了。」眼見嚴織書塞了一顆又舍起一顆,慕容妍咽下後連忙開口推拒。不說這宴才開席,她就被嚴熾書一口接一口地喂個不停,就這老是敗陣的唇槍舌戰也夠她氣飽了。

    「再一顆就好。」無聲輕歎,慕容研啟唇吞下時看到隨侍一旁的圓子彎身對嚴熾書附耳,後者原先懸在唇邊的淺笑也隨之隱斂。

    須臾過後,嚴熾書大掌撫向慕容妍纖細的後頸,長指幾下輕點便解了她的穴,然後交代內侍送她回華顏殿便兀自起身離席。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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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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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4 21:52:08 |只看該作者
第4章(2)

    「東胡前些時候才與北匈達成互助結盟,此際我朝若大舉調兵遺將與之抗衡,不僅勝算不大,恐怕對方太平不久的我國也是大大損傷。」

    龍禦殿上,滿朝文武正為了東胡的興兵擾關而爭論不休。

    雖然熾皇一登基便撤換了許多不堪用的老臣,也注入了諸多有才幹的年輕新血,但仍有幾位固守派的忠臣老將傾向以和為貴,反對兵戎相向。

    「難道因為這樣,就要我龍熾皇朝不戰而屈嗎?跟北匈聯手又如何,不過就是群野蠻胡匈,西塞關抵不過,還有我霜北關頂著,有啥好怕的!」特地回京奏請朝廷為邊關援增兵力的匡王嚴應匡,忍不住揚聲嗆道。

    「不戰而屈的確不是我朝的作風,可是眼下討伐月氏西羌的太尉尚未安歸,此時若與胡匈大戰,必是討不到便宜的。」御史大夫司徒淳,撫著短須開口說道。

    「難道太尉不在,我龍熾皇朝就沒人了嗎?」雖然心底也很敬佩羅修武在軍事上的文韜武略,可這似是看輕邊關實力的話,仍是讓禁不起激的嚴應匡一陣惱火,不由得大聲嚷嚷。

    「夠了沒有!」龍座之上,始終抿唇不語的嚴熾書,眉心微蹙,清淺卻威儀十足地低喝了聲。

    「微臣惶恐。」皇帝一出聲,本來還你一言我一語的朝臣紛紛齊跪在地,高舉笏板語出敬畏。

    「由郎中令自後宮擇美人數十送予東胡,向汗王表朕傾和之意。護軍都衛遴選三萬精兵添肋霜北、西塞兩關。」眉間蹙紋微散,斂陣支額的嚴熾書淡淡輕吐旨意,隨即便起身拂袖,「退朝。」

    「皇上這是也覺得我霜北關沒本事嗎?」

    踏出了龍禦殿,嚴熾窨前往禦軎房的腳步被匆匆追來的嚴應匡給攔了下來。那副以下犯上,極欲討份理的態勢讓隨侍的御林軍立即戒備的持槍橫擋。

    看著滿臉不服的嚴應匡,嚴熾書心下低歎,揮手讓御林軍退下。「朕絕無此意,皇堂兄切勿多心。」

    「那你方才為何下那等旨意?真就這麼放軟架的向胡匈議和嗎?」跟著嚴熾書的腳步走向蜿蜒曲繞的廊橋,嚴應匡不明所以的追問道。

    「瞧,那朵荷,含苞欲綻的優雅姿態,真叫人期待花開。」踏進了建於湖面的榭舫,嚴熾書指著前方,淺淺笑道。

    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在嚴熾書示意下落坐漆金石椅的嚴應匡啐聲開口,「我在同你談胡匈,你卻在說荷要開了,你是哪根筋不對了!」

    「婉容妊娠八月有餘,朕要再讓邊關生擾,要皇堂兄赴戰場,豈不讓她怨死朕。」端起圓子呈斟的茶盞,嚴熾書緩緩說道。

    聞言,嚴應匡不由得耳際一紅,雖是悟了幾分意,卻仍是逞能開口,「國家有難,匹夫有責,何況我可是霜北關王。就算是有了孩子,該上戰場時也是毫不猶豫的。」

    「皇堂兄這份心,朕由衷心領。但胡匈之舉暫時還稱不上國家有難,皇堂兄還是好生坐陣霜北,享受弄璋之喜吧。」

    有些臊的默然了一會兒,嚴應匡飲了杯茶後,釋然地低歎道:「想來你定是又有什麼以靜制動的打算,我就是問到底駁到天暗也扭不了你的決定。倒是關於太尉未歸之事,你都不擔心嗎?」

    「昨日鷹訊傳報,已經找到修武了,約莫再半旬便能回到京城了。」

    「嗯,那就好。」好在這幫頂著天朝的大武柱沒給失了。安心的籲了聲,嚴應匡又想到什麼似的開口,「對了,婉容讓我給你帶句話。」

    「嗯?」嘗著茶點,嚴熾書眉梢輕挑地等著嚴應匡開口。

    低低偷笑了聲,嚴應匡故意正經八百地開口說道:「婉容說,皇上您也老大不小了,在憂心國事之餘也該找個知心人相伴。」

    這婉容呀……怕是日子過得幸福,安逸到連他情歸何處都給關心了。

    「那朕也請皇堂兄給婉容回句話。知心人可遇不可求,皇嫂還是好生養胎,早日幫朕添個小皇侄便好。」淺淺笑應,嚴熾書的心思卻因那句知心人而飄遠。

    不知何因,知心人這三個字入耳,嚴熾書腦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現了慕容妍的身影。心思一飄忽,就連嚴應匡何時告退,榭舫裡幾時只余他一人望著湖面上的荷出神,嚴熾書也全無所覺,只有心頭上盤旋難休的思緒漸漸清明。

    原來……是隻身涉險的境遇,讓她在平曦天真相讓的話語間熱淚盈眶。

    原來……是自笄年後便孤立無援的寂寞,讓她有所欣羡。

    原來……讓單純無邪染上清冷殺意的,是他曾經的無情。

    原來……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毅然,讓她來到他身邊。

    高傲矜貴如他,除卻當年玄殷為保平曦之命喝下蠱毒,以及將平曦獨留宮中,讓她因飮毒茶而成了癡兒這兩件事之外,自責這種情緒幾乎不曾存在,可從昨日由東胡歸返的問寒口中知道了一切始末後,嚴熾書卻怎麼也抑不下心中那份幾近自厭的懊悔。

    如果,當年他能有些惻隱,興許她仍可保有純然,而不是忍辱負重地讓自己成為一枚殺棋,只為博得父母的一線生機。

    而今,他能為她做什麼?

    就憑他對她那一丁點不曾言明的上心,她想殺他還難著呢!

    然而,他又為什麼在居於高位之上,竟想為她彌補些什麼呢?

    也許,想弭平心中那份莫名而生,又難以抹消的後悔吧。

    思緒至此,嚴熾書當機立斷的揮去心中另道不願正視的聲音,淺淺開口:「問寒聽令,即刻再往東胡,不論用什麼方法,務必在不引戰不張揚的前提下,將人救出。」

    領密令的問寒退下後,嚴熾書的眼望向了另一株花苞漸凋的清荷,幾近無聲地啟唇低喃,「你那股倨傲不屈的勇氣,朕記得。唯盼讓朕折了初苞的你,能有重生之期,叫朕孤芳獨賞。」

    「太醫怎麼說?」揚聲問道,負手靜佇的嚴熾書連頭都不必回,光聽著腳步聲便知道是圓子回來了。

    「啟稟皇上,太醫說妍妃是誤食參了番木鼈的甜糕,幸而發現得早,在太醫以銀針炙穴的急治下,妍妃心亂躁動已平復,呼息不順與全身發緊的症狀也趨緩和。接下來只要以甘草、綠豆、防風、銘藤、青黛、生薑佐水煎服,連續服四帖,便可痊癒。」

    「嗯。查出那甜糕是出自誰手了嗎?」

    「奴才已查問過了,今日宮膳裡沒有這道甜糕,而前日才召寢過的珠美人今兒個確實捧著食盒上華顏殿做客。」

    「中尉之女,珠美人是嗎……」

    嚴熾書慶倖自己今日突有賞舞雅興,讓圓子上華顏殿傳旨,才發現慕容妍身子不適,不免聯想起前些時日幾個召寢過的美人死于急病之事。想來上回將娥妃屍呈後宮之舉怕是不夠狠,沒能讓這些鶯鶯燕燕奉為前車之鑒。

    雖然心中生有厲殺之意,可慣以冷待後宮的嚴熾書卻也不想汙了自己的手。再說他近來不過是常召慕容妍獻舞、多給華顏殿賜了些賞,在一些特典宴席上只讓她一人隨伴君側,便為她惹來了殺身之禍,此際他要是再為此大動肝火,只怕她在後宮的處境會更艱難。

    既然如此,那就讓玄殷這丞相去忙和忙和吧,讓他用那狐狸笑臉把這不安分的後宮好生整頓,再精明地往那些妄想以女攀權的官員臉上狠狠打一巴掌。

    隔日子夜,在龍榻上輾轉反側的嚴熾書僅罩著襲玄黑單衣,無聲無息地踩著月色來到了華顏殿。

    在隱跡隨行的熾影衛弄昏了宮女後,落坐于床榻邊的嚴熾書在看到慕容妍蒼白的病容時,眉心緊蹙,一臉風雨欲來的陰霾。

    看著她氣息短淺、睡得不甚安穩的病弱模樣,嚴熾書便氣不打一處來的心生怒意,極想直接灌那珠美人幾升鴆酒。偏偏自己在早朝前便將這事交給玄殷處理,此刻他就是再氣不過也得默不作聲的顧全君威。

    但他可是最容不得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使心眼生事的嚴熾書,還天性腹黑的讓知交笑他是黑心黑腸黑到底,那麼明著不能動,暗著來也算常理了吧。

    眼神朝上一使,嚴熾書在熾影衛木月跪在身前時,低低開口,「去,找些活的蝍蛆,好生款待朕的『珠美人』。」

    呃……主子這是認真的嗎?

    讓他這一武功高強的熾影衛去抓節節有足,雙須岐尾的百足蝍蛆?!

    還要用他絕頂的輕功無聲無息地將之丟到珠美人的臉上,嚇得她花容失色、連滾帶爬的驚聲尖叫?!

    身為熾影衛之一的木月,向來一個指令一個動作,但在聽到這般命令時,也不免怔愣了下,可在對上嚴熾書看著自己,那明顯寫著——愣著做甚?還不快去辦的眼神時,也只能認命地低應:「木月領令。」

    「記著要找肥一點,碩大些的!」

    正提勁輕躍的木月被主子這一記追加給震得差點跌倒——原來自己追隨多年的主子,看來清冷高傲,其實骨子裡也挺幼稚的……

    「傻丫頭,不是在生父的指導下將中原宮廷之事學了八九分,怎麼還笨得人家拿什麼你就吃什麼?」長指輕刮慕容研挺挺的俏鼻,嚴熾書喟然輕歎。

    「阿爹、阿娘……等我……我一定會救你們……只、只要殺了那狗皇帝……我、我一定可以的……」淺淺的囈語斷斷續續地由慕容妍嘴中輕吐,一字不漏地全入了嚴熾書耳裡。

    唇角不自禁揚起淺弧,明知她聽不到,嚴熾書卻仍忍不住輕聲低回,「該說你傻還是不知天高地厚呢?不說朕身邊永遠有熾影衛隱護,就你這吞吞吐吐,自個兒都沒幾分把握的心思,想殺朕那是比登天還難。」

    長指由俏鼻遊移至唇心,那有些乾裂的觸感讓嚴熾書稍散的眉心又微蹙,幾難自禁的俯首,將自己的薄唇貼印上去。

    輕輕吮含、輾轉舔吻,直至那泛白櫻唇因紅腫而添了抹彤色,乾裂的唇瓣有「濕潤的晶瑩,嚴熾書這才甘願抬頭,撫著慕容妍的額心低語,「再給朕一點時間,很快你便能如願了。」

    昏昏沉沉地病了幾日,慕容妍在能起身後便從宮女的耳語中,知道了讓她意外又頗為心驚的事。

    原來那日帶著甜糕來找她獻殷勤的珠美人,其實是笑裡藏刀想置她於死地,就因為眼紅她讓皇帝另眼相待,備受寵愛。

    對於這點,慕容妍在苦笑之餘也不免翻白眼的想著,連龍榻都沒沾上邊,到底哪裡受寵了?何況她根本不,稀罕什麼帝寵,她只想取帝命,救父母于水深火熱之中!

    話說回來,嚴熾書也夠殘酷了。聽說珠美人睡到半夜時,莫名其妙被一大群百足蟲覆頭蓋臉,嚇得三魂七魄全散了,一夕間成了個瘋子,被打入冷宮。結果她鎮日的瘋狂尖嚷又礙了後宮的清寧,讓永巷令用藥給毒啞了。

    這就已經夠慘了,偏偏更狠絕的還在後頭。這珠美人的父親是朝廷的中尉,在對她下毒手的隔兩日,便被丞相玄殷揪出他數年來與少府私下收賄的事,人贓倶獲被褫奪官職,不多時便要禍連九族,全給發落邊關服苦役了。

    想到嚴熾書這般治世手法,慕容妍不由得心驚地打了個冷顫。

    只是爭擁地使使小心眼,以官威向平民百姓收收賄,便被弄瘋毒啞,還落了個九族連坐,一世翻不了身的嚴懲,倘若她弑君失手,只怕下場會更悲慘。

    ——不對!她不該有這樣畏怯的心思!

    熬到這一步的她如果在此刻怕了、畏縮了,那仍被掐在烏圖手上的父母該怎麼辦?

    柔荑揪緊了裙擺,慕容妍低低搖頭,晃去腦中那絲怯懦,咬緊唇心地堅定著意志,耳際卻傳來宮人的朗聲:「皇上駕到。」

    倚坐在窗前的慕容妍急急起身,跪地叩首,「妾身參見皇上。」

    「平身。」嚴熾書輕吐兩字,罕見地朝跪在地上的人伸出手,意欲搭扶慕容研起身。

    含羞帶怯地將手搭在嚴熾書掌心,一絲仿若電擊般的麻顫感瞬間竄入四肢,在心房彙聚成一股難以言喻的陌生感觸,讓慕容妍一時恍惚。

    這不是他與她的第一次接觸,可那股評然動心的異樣來得突然,又彷佛帶著熟悉,慕容妍不由得想起病得昏沉時那個夢境……

    在漫無邊際的虛無中浮沉,她無助地抓不著任何依靠,看著與自己遠遠相隔的父母,只能低喊他們等她,不斷地給自己信心喊話。然而即便喊得再大聲

    再堅定,那一片沉重的黑霧仍是叫她掙不得半絲光明,無依無靠的孤單寂寞全讓她的出聲化成了哽咽。

    但……突然間有誰握住了她的手,將關心的暖意傳遞到她心裡,低沉的嗓音淡淡地笑她傻,說著要她再等等、說著他會讓她如願。

    夢裡的黑霧讓她瞧不清那人的長相,更想不起那聽來熟悉,低沉卻又令人安心的嗓音是屬於誰。只知道自己莫名地被安撫,始終壓抑在心底的那份孤單無助頓時被抹平,讓她安心的緩緩飄落,睡了多年來最安穩的一覺。

    「身子還不適嗎?怎麼淨瞧著朕發怔呢。」暖嗓低語,嚴熾書似笑非笑地開口。

    他的話像是一語驚醒夢中人,被喚回心神的慕容妍慌急地想將手抽回,無奈他沒放手的打算,還攏握得緊,讓她不免有些心慌意亂,「皇、皇上,妾身已無大礙,方才是一時閃神了,請皇上恕罪。」

    「愛妃所言差矣,你何罪之有呢?何況,朕喜歡你這麼看著朕。」唇角輕揚,嚴熾書眉眼間泛著笑意,一個轉身便牽著她朝殿外走去,「病了幾天悶壞了吧,陪朕到御花園走走。」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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