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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岳盈 -【浴火之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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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6 01:46:4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岳盈 - 浴火之戀

不是每個人都有第二次機會重拾往日戀情,
但她卻掙扎於該不該給自己和他這個機會,
昔日他的移情別戀始終橫亙在他們之間,
也鼓不起勇氣問他為何與那女人分手的原因,
更擔心會讓那段猶斬不斷的情絲糾纏得更加緊密,
繼而墜入他用心編織的情網。明明深愛著他,
卻又吝惜於給他溫柔與好臉色,
一顆心有如徘徊在天堂與地獄邊緣,飽受煎熬……
她回來了,失去七年的珍寶終於重返他的身邊,
全身散發出迷人的成熟風韻,唯獨芳心不可測,
意外她不再高傲冷漠,全然小女兒的嬌柔模樣,
將他心中原本就高熾的情火煽動得更加旺盛,
知道她對他的表白感動非常,卻又不敢接受,
明白是當年自己的琵琶別抱傷透了她的心,
害她不再輕言愛情,更讓他的示愛行動落空,
但這一次他卯足了勁,誓言以情索將她緊緊圍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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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6 01:47: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映竹:

    雖然彼此往來了不少生日卡、問候卡、聖誕卡、賀年卡,可是寫信還是頭一遭。從沒想過這個第一次會在這種情況下發生。

    如果你看完這封信後的感覺是如釋重負,那就是我衷心的期盼了。

    昨晚才從家父、家母那裏得知,兩家的父母有意讓我們倆在畢業後訂婚。你絕對猜不到我當時的感受,因為連我自己都無法確切掌握。

    如果這件婚訊是在兩個月前提出,我一定是欣喜若狂,感謝上蒼終於被我的真情感動;可是它卻遲了兩個月。這兩個月的變化太大了,大到讓我對你的心死了。

    如果你不健忘的話,該記得我們兩個月前的那場爭吵,就是那場爭吵斬斷了我對你的癡心妄想。

    你或許不知道,在我們一起上幼稚園的第一天,我牽住你的手時,就下定決心將來要娶你為妻。

    你一定覺得很可笑吧,但那是千真萬確。初次握住你小手的震撼,仍在我心中縈繞著絲絲甜蜜,我無法解釋你是哪一點吸引我,或許是你的美麗、你的高雅,也可能是你眼中的驕傲。

    總之,我從小就傾慕你,希冀能與你親近,只要能看到你,聽到你的聲音,便能讓我一整天都快活起來。因為,我經常躲在窗簾後,偷窺你的房間,猜想著你在做什麼,可有想起我?

    這種少男的思春情懷,讓我的心時刻追隨你的倩影,並慶倖能陪你度過幼稚園、小學的生涯。國中後,我們倆雖不在同一班,但由於是鄰居又是世交的關係,讓我仍能常伴你左右,成為你身邊唯一的異性朋友,這種優勢一直維持到我介紹桑揚鵬給你認識,才有所轉變。

    一直以來,周遭的親友都認為我與你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雖私下竊喜,卻不曾對你有過絲毫冒犯。在我眼裏,你有若尊貴的女王,雖然渴望與你親近,但只敢遠觀,不敢褻玩。

    然而我對你的情感,隨著年輕的增長與日俱增,心中的那股熱情,已沸騰到非向你宣洩不可的地步了。

    所以我才會對你表現出強烈的佔有欲,這也使得你覺得我霸道不講理。可是,映竹,你一點都不明白,每當我看見有別的男人想要親近你時,我的胸中便好似有一把火在燃燒。我無法忍受任何男人親近我的女神,更無法坐視你對另一個男人太過親熱。

    儘管在眾人眼中,我們是理想的一對,但我心裏,始終有種不安全感。你不曾給過我承諾,也不曾透露出一絲柔情,教我根本無從把握,使得我心中的猜忌日益加深。

    揚鵬的出現,無疑是雪上加霜,在你我之間造成的巨大殺傷力,是當初我介紹你們認識時始料未及的。

    他出眾的才情,不凡的談吐,使得你對他另眼相待,從此陪你上圖書館研究功課、陪你課餘談天的人不再是我。當然,我之所以退出,不能算是你們刻意造成,而是一種自然淘汰的結果。

    揚鵬的個性與你相近,加上見解精闢、才華出眾,使得我們三人在一起時,我每每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你眸中對他讚賞有加的神采,便像一把把的利刃刺進我心坎。那種椎心刺骨的疼痛,讓我察覺到已逐漸失去了你,而我之所以會失去你.還是因為我最要好的朋友——桑揚鵬的介人。

    我自知學養比不上揚鵬,談吐不如他幽默,性情又不若他溫柔體貼、善解人意,我紋盡腦汁也想不出一樣比他優秀的地方好討你歡心。在這種自卑自憐的心態下,我感到極度沮喪、仿徨無助,不知如何自處,以及面對你們。

    這種尷尬的三角關係幾乎將我逼瘋,我似乎只有祈禱上蒼可憐我一片癡心一途,希望你不會愛上他,希望你的心中仍有我立足之處。

    但是情況似乎越來越糟。

    我想盡辦法避開三人相處的機會,希望能不必見到你對他展露的笑容,和你眼中對他的仰慕,卻沒料到在我們私下獨處時,聽見更多你對他的讚美,及你眼神中所流露出來對他的欽慕和愛意,這使我再也無法忍受下去,也令我的怒氣一發不可收拾。

    於是我開始用尖刻的言語攻擊你,用冰冷的說辭來掩飾我的傷心;而你也不甘示弱的用揚鵬來刺傷我,你冷如寒霜的眼光凍住我心中原本的歉意,也使得我如火的熱情降至冰點以下。

    雖然我仍渴望能與你重修舊好,但是你持續冷漠的態度,只讓我的傷痛更劇。我瘋狂地想用更無情的言語刺傷你,讓你跟我一般痛苦。而你卻只見到我粗魯無禮的一面,沒看見我殘忍言語後面那顆傷痕累累的心。

    這樣周而復始的彼此傷害,終於將我的理智摧毀殆盡,心中只剩下燃燒熾烈的恨火;而我的心也已脆弱到無法再承受另一次的爭吵。我知道如果再和你吵架,我可能得遠走天涯,找一個補心的專家來縫補我那已碎成千千萬萬片的心了。

    然而天不從人願,最後一次的爭吵還是發生了,那使得我們倆再也沒有吵架的機會。

    那天我原本想向你傾吐內心的衷情,但為了保衛自己,卻表現得趾高氣揚、滿不在乎地來到你面前。你當時的表情是凜然不可侵犯的,激起我心中狂野的衝動,想要揭開你偽裝的冷靜外表,看看你的心到底是熱還是冰的。我衝動地攫住你,強吻著你,想要挑起你這位冰山美人的熱情。你大概是太過於震驚我粗魯的行為,想也不想地打了我一個好響的巴掌。

    那恐怕是你一生中第一次打人;如果我當時不是那麼生氣的話,一定會大笑起來,並樂於見到自己能挑起你這麼大的怒氣。

    想起那天對你的粗魯和嘲諷的言語,就令我羞愧不已。不過,你那天又拿揚鵬的溫文有禮與我的蠻橫不講理相比較,使得我心中的怒焰更熾,一怒之沖到桑家,想找揚鵬理論清楚。

    我到桑家的那天,揚鵬很幸運地不在,只有他那位倒楣的妹妹——雲琵在家。

    那天的我實在太可惡了,竟然向雲琵—那個一直被我視為妹妹的女孩亂發脾氣,那只怕是她所見過最猛烈的一場火山爆發了。而唯一的災情卻是她那如洪水氾濫般的眼淚,幾乎把我的襯衫全哭濕了,還讓我打躬作揖地把她逼笑。那該是我這一生中最糗的一次,竟讓一個小女孩攪得一籌莫展,把尋仇的計畫擱置在旁。

    初見雲琵時,我心中便有股想要保護她的欲望。她有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茉莉,是那樣的惹人憐愛。那時,正是我對你愛戀最深的時候,總覺得雲琵缺少你的堅毅獨立,然而她的天真可愛,卻在不知不覺中,讓我對她心生愛憐。

    那天我在桑家哄了她半天,才讓她破涕為笑。不知道是她懇求的眼神,還是我心中亟欲找人傾吐內心痛苦的衝動,我終於忍不住向她告解心中的不滿和淒怨。在一段長時間的壓抑之後,能讓感情宣洩,真是一種極其痛快的感覺。雖然我的眼淚也氾濫了,但在雲琵女性的懷抱及溫柔的勸慰下,卻不覺得尷尬,反而感到溫馨、甜美。

    雲琵勸我不要太傷心,認為我是挺有希望,但我有自知之明,我知道我們之間已經完了,你再也不會原諒我,而我對你的愛也已被折磨殆盡。

    自那天以後,我便常和雲琵見面,她的溫柔體貼逐漸撫慰了我傷痕累累的心,讓我不必遠走天涯去尋補心的神醫,因為我已經找到了。雲琵溫婉的笑語融化了我眼中的寒冰,心底的創傷似乎緩緩癒合。

    映竹,或許你不明白那種感覺,但對我而言,那就像是命的重新開始。在雲琵的柔情撫慰下,我仿佛尋到了重生的力量;她祟拜的眼光讓我覺得自己像個無所不能的宇宙之主,我終於尋回在你面前失去的自尊。

    是的,我愛上了雲琵,情不自禁又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她。不可否認,我心中對你仍有種無法磨滅的愛戀存在,所以才會在乍聽你答應訂婚的消息時,有狂喜的衝動。可是我實在無法割捨下雲琵,又自覺配不上你,在經過一番深思後,我決定該是我們放彼此自由的時候。

    或許你從未愛過我,也或許你曾經在意過我,不過這都沒有關係了,我知道你心中始終喜歡揚鵬多過我,而他的確比我優秀。

    所以,這樣的抉擇毋寧是對我們倆最好。將愛情化為友誼,在彼此找到歸宿時深深祝福對方,不再互相傷害,做一對永遠的好朋友!

    你將永遠是我最真、最深的初戀,我會把對你的這份深情,昇華成為兄妹之誼,將你當成我的公主、我的女神一輩子保護你,並期望你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映竹,看完這封信後,我真誠的希望你也有解脫的感覺,並幫助我說服雙親,解除訂婚的協議,讓我們雙方都不至於陷人更尷尬的境況。

    該說的我都說完了,最後,不知道該如何祝福你,你什麼都有了,但祝福總是不嫌多,所以我還是祝福你心想事成,永遠幸福。

    永遠深愛著你的正平。

    *********

    低低的啜泣聲將藍映竹從夢中驚醒過來,臉上冷冷的一片濕濡,令她恍然明白剛才的嚶嚶低泣是發自她口中。

    回憶.隨著一滴一滴的眼淚飄墜,重新在心頭鮮活。

    她猛然用手臂拭去淚水,但過往的生命卻不願隨之一筆勾消。

    現在是午夜時分,窗外的天空陰暗得看不到一絲光線,身旁的乘客微微打著鼾聲。

    誰能想到,即使在萬尺高空上,沉埋在心中七年的傷痛仍能教她痛徹心扉。

    那封決裂的信她依然保留著,不為什麼,只是因為她想留著。那年負笈美國深造時,她連同正平歷年來送她的生日賀卡、聖誕卡,一併收進行囊中,從此便跟定她天涯海角了。

    每當她被寂寞逼得快發瘋時,她都會把那些卡片拿出來重複閱讀,當心中脹滿溫鬱柔情,又狠心拿起那封信,告訴自己正平已不再屬於她,儘管他口口聲聲說愛她,最後仍選擇放棄她。

    即使相隔七年,信的內容依然探深刻印在映竹腦海裏不曾褪色。每當憶起時,信中的每一個字都像激越回憶的滾燙腳步,重新踐踏開她的傷口,心再度淌血。

    七年了,為什麼還不放過她?

    午夜過回之際,她總被這份傷痛給螫醒。

    她不曾恨過正平。只是對愛情失望了,從此封閉自己的心吧?

    好像也不是這樣。

    映竹泛出一抹苦笑。

    很多事情並不像表面想的那樣單純,她和正平之間的感情糾葛太複雜了。

    原以為他是握在手心中的,後來才曉得他根本就在掌握之外。是因為他的觸手可及,才讓她這麼輕忽吧?

    事後她曾想過,她過去對正平是太冷淡了,一再用她的驕傲刺傷他。他不是沒脾氣,只是愛她太深,恭順得如一只她可以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忠狗。

    然而這只忠狗終於在主人的一再淩辱下,失去忠心,決定離開,另覓一個舒適溫暖的窩。

    這是她自找的,不是嗎?

    映竹也想不明白何以她明明深愛著正平,卻始終吝惜給他溫柔。是因為她自幼擺高姿態習慣了,拉不下臉來做溫柔女兒態嗎?

    回想起舊時點點滴滴的回憶,映竹的心感到一陣陣刺痛。

    正平從小就對她百依百順,知道她喜歡玫瑰花,便央求父母在花園裏種植各色玫瑰。

    她還記得他們六歲那年,正平一大清早等在玫瑰花圃間,準備為她摘下春天的第一朵玫瑰。

    他當時年紀還小,根本不懂玫瑰莖上的刺會傷人。等到他忍痛摘完第一朵玫瑰時,小手已被刺得汩汩流著鮮血,可是他仍興高采烈地跑來敲她的房門,仰著天真無邪的小臉.只盼能獲得心目中的公主的一抹笑容。

    她卻毫不領情。

    她罵他笨,竟然讓血滴到她純白的洋裝。他強忍住眼淚,小臉上漲滿委屈。

    原來她是如此殘忍的女人。

    映竹內疚地想著,她到底傷了他多少次?一個人又能忍受得了幾次傷心?

    她一次都受不了,卻讓正平承受那麼多次。

    等他再也承受不了時,他自然只有跟她說再見,這能怪得了他嗎?

    儘管心痛,儘管不舍,她還是決定成全他,甚至沒讓他知道她也是同樣深愛著他。只怪她年輕氣盛,不懂珍惜他的美好,才讓他誤會她沒心,才讓他在心灰意冷下琵琶別抱。

    有苦卻不能說的悲痛,讓她拋下一切出國深造。她還記得那一天,原以為正平是不會來送她的,沒想到卻和那雙溢滿痛楚難舍的眼睛,隔著機場大廳裏陌生的人群遙遙相視。

    離愁別緒像滿漲的潮夕,泛到眼睫。淚眼模糊之下兩顆痛苦的心漸行漸遠。痛到極點,幾乎迷失了她的理智,想要拋下所有的驕傲,求他不要拋棄她。但她咬緊牙關,無聲地向他狂吼那句她始終說不出口的“我愛你”,轉身離開。

    失去正平的她,空虛得像一具只會讀書、工作的行屍走肉。時光像秋夜的河般緩緩流過,猛然回頭時,竟然已過了七年。

    這七年間,似乎沒什麼特別值得記憶的事,有的話,便是樓正平的影子仍像鬼魅般糾纏著她。

    儘管他本人已被排除在她的生命之外,他的影像卻時時刻刻存在她的生命裏。不管是和父母通電話,還是他們來看她,總會有意無意提到正平。說正平在當兵時,人變瘦了、黑了;說正平到麻省理工學院攻讀學位;說既然兩個人都在波士頓,應該互相扶持等等。

    父母的苦心,映竹不是不懂,只是根本沒有勇氣再見正平。她害怕自己會不顧一切投人他的懷抱,懇求他回到她身邊。

    她絕對不允許自己做出這種丟臉的事。她在正平眼中是堅強、高貴的,怎麼可以像個被人拋棄的怨婦,在他腳邊搖尾乞憐?

    所以當年一得知正平來到劍橋學園,她的一顆心便懸在胸口,既害怕正平會來找她,又擔心他不來。

    他終究來了,兩人卻沒遇上。

    那一天映竹到指導教授家用晚餐,後來由艾力克送她回家,結果他吻了她。

    她多麼希望這個吻可以激起她心中的一絲漣漪,可是卻失望了。

    艾力克那麼英俊、優秀,接吻的技術比正平好上幾百倍,她卻一點感覺也沒有。

    那時候她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是死了,一輩子都擺脫不掉對正平的愛。

    隔天室友告訴她,有個年輕男人—長得就像她床頭櫃上照片的人—在她的住處門口徘徊了一下午。

    映竹不知道該覺得幸或不幸,正平來找她,她卻不在,他還會再來嗎?

    結果正平沒再來,卻使得她在哈佛的最後一年坐立難安。

    她曾經閑晃到他的學校偷窺他,瞧見他被一群美女包圍。當時他的神情寒酷,頎長的身軀仿佛裹著一層寒冰,淒冷美麗得教人想靠近,又怕被凍傷。映竹嚇了一跳,因為她在他身上瞧見了自己,他們就像兩口被冰雪封住的死井,無法再生情瀾。

    直到他在人群中消失蹤影,她才發現臉上掛著兩行清淚。正平率真熱情的天性,何以在兩年後消失無蹤?他變得就像行屍走肉般,沒有絲毫感情,教她心痛不已。

    後來,映竹從同學那裏得知劍橋學園出名的冰人竟是正平。她不禁懷疑,是誰把他傷成這樣?是雲琵嗎?為什麼她搶走正平後,不肯好好對他?

    完成畢業論文後,她發覺自己再也無法多忍受一刻想見正平、卻不敢見他的痛苦煎熬,剛好指導教授的老朋友——一家著名的科技公司老闆——看中她的論文,邀她到矽穀發展,她毅然離開波士頓,和正平相隔千里。

    然而這千里之遙的距離仍然無法斬斷她對正平的思念。雖然這些年來追求她的男人不少,但那顆被嚴冰封住的心始終無法為他們融化。

    這也是為什麼她一直沒有回臺灣的原因。

    儘管父母親殷切盼望她回去,但她總是找出各種千奇百怪的藉口予以回絕,這次要不是父親中風,她也不會心軟回家。

    就在上星期一的深夜,她在睡夢中被電話鈴聲驚醒,母親在電話的那一端哭泣著。

    “映竹,你爸爸突然中風了,現在在醫院,我……”

    “媽,爸不會有事的,你別哭,我馬上訂機票回去。”映竹死命地抓緊話筒說。

    “映竹、我只是嚇壞了,還好有正平.還有你樓爸爸、樓媽媽幫忙,你爸爸現在在急診室,醫生說幸好發現得早,不會有生命的危險,可是不能再勞累了。”

    “媽,你放心,我一訂到機票,立刻回去看爸爸。”

    “映竹,你爸爸好想你,他年紀這麼大了.只想要女兒陪在身邊,不如你把那邊的工作辭了,回來幫正平經營公司。你樓爸爸年紀也不小了,你樓媽媽這次可被你爸爸嚇壞了,就擔心你樓爸爸也會那樣。”

    “媽,我知道,我會安排……”映竹心煩意亂地說,直到母親掛上電話後,她還拿著話筒發呆。

    母親已經不知道勸過她多少次,希望她能回去發展,希望她能和正平一同接下經營公司的重擔。

    正平主修的是電機工程,她學的是企業管理,兩人若能相輔相成,必能將兩家合資經營的公司發揚光大。

    這一點道理映竹不是不明白,只是擔心和正平的再度重逢,會讓那段猶斬不斷的情絲纏繞得更加緊密。

    自從正平回國加入公司陣營後,母親在她耳邊提過好多次正平拒絕相親、一心等待她的決心;樓媽媽還打電話來求她,說是如果她真的不喜歡正平,趁早讓正平死心,聽得她又氣又恨。

    明明是他要分手,為什麼現在卻拿她當逃避婚姻的擋箭牌?難道為了要讓他結婚,她就非得隨便找個人嫁了?她才不幹呢!

    更糟的是,從她離開哈佛的那一年開始,每逢東、西方情人節,她的生日,中秋節,耶誕節,必定收到他寄來的卡片和禮物。

    第一年到矽谷時,她還以為已經離正平夠遠了,應該可以將他拋到九霄雲外,但他就是不放過她!

    那是十月初的一個午後,花店送來了一百朵玫瑰,還有一張手繪的卡片,上面摘錄了幾句方娥真的詩——

    在千萬張容顏中

    會不會有一次你猛然想起我

    我正是你身旁扶持的初戀人啊

    最後還加上一段他自己的話——

    一百朵玫瑰,代表我百分之百的愛。

    永遠深愛著你的正平

    什麼跟什麼嘛!

    映竹的第一個念頭是懊惱地想撕掉卡片,然後把玫瑰花丟進馬桶裏沖掉。但不知為什麼,一抹溫柔的情潮開始在心頭翻湧,阻止了她的下一步舉動。

    那種甜甜的柔柔的感覺,是她久違了三年的初戀。她從沒想過會再次收到正平的花,距離他上次分手時送的黃玫瑰已超過三個年頭。

    這代表什麼意思?

    映竹陷人苦惱裏,向來理智過人的她,被一張卡片、一束花,攪得連上班的情緒都沒了,腦子裏翻來覆去都是正平的影子。心裏七上八下的,猜不透他這麼做的理由。

    他幹嘛回頭來找她?

    在她已決定忘掉他、重新開始新生命的時候。

    結果她把卡片留下來,把玫瑰做成乾燥花,一切好像都很理所當然,不管她的理智如何反對,感情就是霸道的決定要這麼做,義無反顧。

    爾後更多露骨的情詩接踵而來,更少不了那句“永遠深愛著你的正平”,讓她夜不成眠,坐困在他撒下的情網中無法自拔。

    她的心整個都亂了,陷得甚至比當年還要深。可是她害怕啊,怕這不過是一場空幻的夢;害怕只是正平的一時遊戲,尋她開心;更害怕她一旦回復了他的挑情,接踵而來的是又一次的傷心。

    故而她選擇沈默,希望他就此打住,別再來吹皺她一池春水。

    然而心底深處,她又害怕他真的不再寄卡片來。沒有了那些露骨的情詩,爾後又有什麼能撫慰她星光下的寂寥?

    在這種既期待又怕受傷的心態下,她癡癡地度過四個年頭。正平示愛的卡片從未間斷過,令她的心更加迷惑了。因為,他始終沒來找過她,甚至連一通電話都沒打來過。

    他到底在玩什麼把戲?這種若即若離的態度讓她一頭霧水,不明白他的居心。難道這一大堆的卡片和禮物,只是他搪塞父母的煙霧彈?

    這一連串的問題在映竹腦中不斷盤旋,攪得她原本昏沉沉的腦袋更加難愛。她轉過頭看向一片漆黑的窗口,這時候在臺灣的正平應該睡了,也許正在作又香又甜的美夢,全然不知道她在為他傷神。

    映竹幽幽歎口氣,這次回國她可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跟老闆請辭時,彼爾森先生一再挽留她,是她心意己決,才勉強接受她的辭呈。

    辭掉這份工作她並不後悔,該是和正平了結這段情緣的時候,她必須弄清楚他是何居心,免得每次接到他的卡片都令她芳心大亂,情思纏繞,不能自己。

    可是一旦面對他,她又應該如何自處?她敢當面質問他嗎?若是父親執意要她進公司,她能將私人感情放在一旁,以公事化的態度協助正平經營公司嗎?

    映竹知道自己做不到,她的心又痛了起來。多少個午夜夢回,她抱著他寫來的卡片靜靜流著淚,她想怨恨他的無情及他的故弄玄虛,但是腦中浮現的卻是他深情的眼眸,以及他不斷迴響在她耳邊的痛苦嘶喊:“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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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飛機降落在桃園中正國際機場,從視窗望出去,映竹可以看到蔚藍的晴空。

    她領了行李,跟著人潮通過海關,心想:不知道母親會不會派人來接她?

    電光石火的意念間,忽然感應到一道熾熱、深刻的凝視,穿過熙來攘往的人群,筆直射向她。

    芳心惴惴不安,這一刻她竟然沒有勇氣抬頭尋覓那道眼光,只想逃得遠遠的,逃避那纏綿、緊迫盯人的凝視。

    她想逃,人家卻不容她閃避,低沉有力的呼喚伴著那道凝視的距離逐漸縮短,直接命中她的耳膜。

    “映竹。”

    熟悉又陌生的音節,帶著一抹驚悅貫穿映竹的心。她僵怔在當場,不可置信的眼光緩緩移向聲源。

    隔著陌生的人群、踩著不疾不徐的步伐向她走過來的男人,是令她百轉千回、想忘又忘不掉的初戀情人樓正平。

    時光在兩人目光交會時凝結,隔著層層記憶,那些快樂的、悲傷的、憤怒的、嗔怨的片段,都像倒帶的影片卷掠而來。

    不管受不受歡迎,那段過往的愛欲憎妒、是非恩怨,仍跨越時空的距離闖至她的心頭。昔年在機場送別時的心碎,撕扯她生命、毀掉她對愛情憧憬的分手,一一在心頭流過,演繹著她七年來的滄桑。

    *********X

    暮春時節的空氣仍有些涼意,一陣狂風吹向坐在游泳池畔的映竹。她嗅了嗅,聞到空氣中有股潮濕難聞氣味,張開眼睛看了一眼滿布烏雲的天空,猜想不久之後必有一場大雨。

    她懶懶地靠在躺椅上,不想起身。周遭靜得只聽得見風吹過樹梢、吹過草坪、吹過滿園春色的聲音,悄無人息。

    突然覺得一陣心煩氣躁,好像空中那片灰壓壓的烏雲正壓在她胸口,讓她無法喘息。她突兀地坐起身來,整理被風吹亂的長髮。

    從來不覺得家裏有這麼安靜過,雖然它一向都是這麼靜的。

    百來坪的房子只住著一家三口,及一個管家。

    一大早父親便去上班,母親不是到婦女會開會,就是到電臺錄音,偌大的房子內通常只有她和秋嫂兩人。

    不,還有一個人。

    映竹的唇角漾出一抹甜得足以醉死人的微笑。

    正平總會到家裏陪她。

    他會陪她坐在客廳裏聆聽古典音樂,或是在書房內一起做功課。即使不交談,氣氛仍溫馨、充實,從來不讓她覺得家裏太靜。然而那種安謐的時光,最近似乎少了許多。

    映竹的笑容消失,淡淡愁緒泛上眼睫。

    不是少了許多,是根本沒有。正平有整整兩個月沒來找她了,從他們兩個月前的那場大吵後,正平便一直躲著她。

    映竹幽幽歎口氣,凝望著清澈見底的游泳池。

    他甚至也沒過來游泳。

    以前就算兩人吵架,正平也會過來游泳,可是他這次似乎鐵了心,連踏進她家門都不願意。

    小時候她常和正平比賽游泳,幾乎每次都難贏他,直到他上國中後,身體發育快速,她贏他的機會就少了。

    泳池裏有太多屬於他們的回憶。

    映竹閉上眼睛,靠回躺椅上。

    耳邊仿佛還可以聽見童稚的聲音在池邊嬉鬧,腦海裏浮現第一次注意到正平已長成少男的情景。

    那是在升國二的那個暑假。

    那天她穿了一件乳白色的連身泳衣,正平則穿一件藍色泳褲。

    他帶著他的小妹曉瑩來游泳時,她剛好從泳池中起身,正平看她的眼神,讓她沒來由地臉紅起來。他的眼中冒著兩簇小火花,幾乎可以燒破她那被水浸得有些透明的泳衣。她老羞成怒地瞪他,發現他的喉結上下跳動,赤裸的胸膛比以前寬闊許多。她紅著臉垂下頭,卻不意瞧見他泳褲正前方似乎鼓脹了起來……

    她當時嚇壞了,健康教育課才教過性教育,隱約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正平則困窘地跳人泳池,遮掩自己的難堪。

    一想到那件事,映竹還會覺得臉紅心跳。猶記得兩人當時交換的眼光,甚至能聽見空氣中電光石火的嗤嗤聲。

    那是少男少女情竇初開的第一次接觸,同時驚覺到青梅竹馬的玩伴已長大成人,不再是中性的朋友,而有了男女之別,情欲的掙扎。

    從那時候開始,她便刻意和正平保持距離,逃避他每一次熱情的凝望,生怕一不留神,會不顧一切飛奔進他懷中,任情欲將兩人淹沒,品嘗禁果。

    可是正平似乎不明白她的苦心,總是刻意撩撥她顫動不已的心弦。

    高中放榜那天,他一大早便捧著猶沾著露珠的紅玫瑰,興匆匆地來敲她的房門。當她一臉惺松地打開門,瞧見那一大束玫瑰,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一抬起頭,便迎上他那對深情的眸子……

    她不知道他們對望了多久,直到發現正平的眼睛熱烈凝望她睡衣的蕾絲領口,她才警覺到自己的衣衫不整。她羞紅臉,一把搶過玫瑰,砰的一聲關上房門,飛也似地逃進房內。

    她還知道他常常從他房間的落地窗偷窺她,就像今天。映竹唇角上揚,勾勒出一抹溫柔的微笑。

    今早到陽臺透氣時,她以為正平跟最近幾日一樣,大清早就出門去了,直到她瞧見他房間的窗簾微微掀開,嚇得她急忙跳回自己的房間,生怕他發現她也在偷看他。

    他是否知道了她答應訂婚的事?映竹羞澀地想道。

    若不是他最近醋勁太大,又一心質疑她和揚鵬有私情,她也不會在父親提議讓兩人訂婚時一口答應。

    她想藉著訂婚安撫他心中的不安。

    她還記得那天他跑過來找她的神情。

    他眼中的傷痛,教她心疼不已;但他一下子又變得蠻不講理,質問她是否喜歡揚鵬勝過他。她氣惱得不想辯白,卻引來他激烈的反彈……

    她還記得他眼睛發紅、額上青筋暴跳的表情有多猙獰。也不知道發了什麼瘋,他突然將她拉進懷中,不顧一切地強吻著她的唇。他從來沒有這麼粗魯過,何況那是她的初吻,他生澀的技巧弄疼了她,讓她氣憤得想也不想地用力摑了他一巴掌。

    她不想摑他的,幾乎一出手便後悔了,心裏一亂,只能愣在當場,看著他震驚地反瞪她,眼中充滿無法置信,然後捂著臉頰,頭也不回地沖出客廳。她想喊他,喉嚨卻乾澀得發不出聲音來,只能目送他狂奔出她家。

    從那天起,正平再也沒來過她家,而她也拉不下臉過去向他道歉。

    唉,映竹再度幽幽歎氣。

    為什麼他總是不明白她的心?為何要一再拿揚鵬刺激她?她只當揚鵬是好友,沒有別的情愫。難道正平不明白,從她一出世,便已決定了兩人的姻緣?

    藍、樓兩家既是世交,又是領居,兩家的女主人幾乎在同一時間懷孕,一同經歷了孩子在子宮內成長的過程,甚至在同一天、同一家醫院,由同一個醫生接生。

    她只比正平晚出生兩個小時。

    兩人雖沒有指腹為婚,但兩家父母卻早認定了這門親事。

    為什麼正平不能平心靜氣地多等一段時間?她早晚是他的人,何必要這麼氣急敗壞地亂吃醋?

    一想到正平暴躁的脾氣,就讓映竹蹙起眉,多少次她暗示他要學學揚鵬的冷靜,卻引來他的另一場暴怒。是不是她對揚鵬的欣賞,造成他心裏的不平衡?或許她該和揚鵬疏遠點,好解開正平的心結。

    正當映竹煩惱地想著心事時,悠揚的電鈴聲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她的眼睛仍是閉上的,心想秋嫂會去開門,所以也懶得起身。

    沒多久,沉重的腳步聲朝她接近。她納悶誰會在這時候來家裏,張開眼睛,瞧見正平手上捧著一束黃玫瑰走向她。

    她坐起身來,眼中閃過驚喜。他終於來了,會是來求和的嗎?玫瑰般的菱唇微向上揚。

    “正平!”她起身歡迎他。

    “映竹。”他遲疑地開口。

    “到屋裏坐。”她的笑容溫柔似水,像玫瑰般可人。

    正平一時之間看呆了,一抹痛楚閃過深情的眼眸,一顆心被兩種相反的意念拉扯著。他好痛、好痛。

    “你怎麼了?”映竹瞧見他痛苦的表情,關心地問。

    映竹眼中的楚楚關懷,讓正平更加難受。

    他不明白,為什麼在他決定放棄她的同時,她會變得這麼溫柔體貼?以前她若有現在對他的一半好,他豈會對雲琵動情?

    “我沒事。”他露出苦笑。

    “進屋裏坐好嗎?”正平的到來,令映竹心情大好。她好想重溫從前那樣溫柔有情的相處。

    “不,這裏就行。”正平幾乎無法招架她含情脈脈的眼光,若不是顧念著雲琵的嬌柔脆弱,他真想傾聽心裏對映竹的不舍愛戀,甘心辜負以生命熱愛他的少女芳心,選擇今生永世不悔的癡戀。

    可是他不能,寧願揮卻他響往已久、即將到手的幸福,抱著這樣的憾恨過完一生,也不能傷了雲琵。

    “好吧。”映竹指了指旁邊的另一張躺椅,示意他坐下。

    正平搖搖頭,將手中那束黃玫瑰遞給她。

    “這花送你。”他說。

    “謝謝。”映竹伸手接過。

    正平從沒送過她黃玫瑰,這讓映竹的心裏泛起一陣不安。黃玫瑰的花語是——

    “我今天來,是想跟你說清楚一些事。”正平沉重地開口,直視映竹的眸子充滿難舍的悲痛。

    “什麼事?”她忐忑地問。

    “我很愛你,映竹。”

    他低啞的聲音及唇邊淒槍的笑容,都讓映竹心裏的不安越堆越高。她不明白,明明是句簡單的示愛,為何反而令她心情憂悶?

    “我知道。”她乾澀地回答。

    “但是我不能跟你訂婚。”

    無情的話如晴天霹靂般打向映竹。她的胸口好痛、好痛,像是被人狠狠刺上一刀,血液似乎從身體裏被抽光,她感到虛軟了起來,無力地坐回躺椅上。

    “我寫了一封信,解釋我這麼做的原因。”正平仰頭看天,沒有勇氣注視她受傷的表情。“因為我們每次都吵架,我好怕我又口不擇言地把事情越說越擰。但是,映竹,我希望你相信我,我從來沒想過我們之間會走到這種地步。愛你、娶你是我一輩子的願望。”

    映竹抬頭凝視他臉上的淒然,這突如其來的衝擊令她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她不明白,正平既然愛她,為何不想訂婚?

    “我不懂。”她搖著頭,顫聲說。

    她的聲音破碎如秋風中飄零的落葉,令正平感到心痛不已。他低下頭看她,她眼中茫然不解的表情,讓他有走上前將她攬人懷中安慰的衝動。

    但是為了雲琵,他不能。

    他咬了咬牙,狠下心將手中的藍色信封遞給她。“我在信上寫得很清楚,你看完後就會懂了。”

    映竹機械化地伸手接過信,過了良久,仍然沒有把信拆開,只是像個不知道自己做錯事而被懲罰的孩子般,張著茫然的雙眸,一徑地瞅著正平。

    “拆開來看!”仿佛再也受不了映竹惶惑多情的凝視,正平忍不住大吼起來。他好想將她樓人懷中,用萬千的柔情告訴她,一切只是場惡夢;可是為了雲琵,他只能狠下心斷絕這個念頭。

    正平嘶啞的吼聲,將映竹眼中的茫然震碎、她張開嘴想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待她,然而他眼中的痛楚卻讓她改變主意。

    抖顫的雙手緩緩打開藍色的信封,將厚厚的一疊紙展開來讀。她的心情隨著信中的每一字、每一句起伏,甜、醋、苦、辣在胃腸裏攪拌混雜,眼中充滿不信和震驚,心臟緊縮擴張得像有萬根針在紮般痛楚。

    她以為正平會永遠等她,永遠愛她;她以為他那顆心是一輩子不變的。但在她長久漠視下,再堅貞的愛情也會變質。他已經不再愛她,他愛那個叫雲琵的女孩,他不再屬於她……

    映竹心中一片悽惶,她木然瞪視信末那句“永遠深愛著你的正平。”

    好一個諷刺!

    既然愛她,為何選擇棄她而去?映竹滿心的疑惑,在受傷的心情下,找不到答案。

    她抬頭看他,模糊的視線下,只看見他眼中的愛憐和不舍。

    正平呀正平,你到底對我是有情還是無情?

    “映竹,你別哭。”第一次瞧見映竹的淚,讓正平慌了起來。他沖到地走上前,蹲在映竹身邊,伸出手就想攬她人懷。

    “不要……”她推開他,痛苦地閉上雙眸,不理會驚愕地坐倒在地面上的正平。

    “你走吧,你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你走!”她眨掉淚水,不忍心讓正平繼續處在兩難的抉擇下,也不願喪失掉僅有的自尊,只能勇敢地讓他走出她的生命。

    “映竹——”正平站起身,想再多說什麼。

    “求求你,你離開好嗎?讓我靜一靜。”映竹別開臉。心都碎了,他還要說什麼?

    “我愛你,映竹。”正平痛苦地嘶喊著。他看出映竹的難過,明白她心裏也有他,但是一切都太遲了,他不明白為何相愛的兩個人竟走到這種地步。

    “請你離開。”映竹用盡力氣喊道,仿佛再也忍受不了正平眼中濃烈的悲傷和絕望的愛情,她起身沖進屋內。

    天空中的烏雲像這對情人的心境般,開始化作絲絲細雨。正平獨立在雨中,分不清臉上的水珠是雨還是淚。長長歎了口氣,邁開沉重的步伐,轉身離開藍家,卻不知道落地窗後有一對盛滿哀傷的眸子正深情地凝望著他。

    淚珠如窗外的絲絲細,沿著映竹的雪頰滾落腮下。

    把流淚視為懦者行為,向來不屑為之的她,竟有淚如雨下的時候。

    整個生命都被顛覆下。她篤信不變的真情,在她唾手可得幸福時,卻反過來捅她一刀。

    童話般的生活,如泡沫般的眼前消失;公主身邊的王子,決定要捨棄傲氣淩人的公主,擁抱溫柔的小家碧玉。不,這不是她要的結局,不是她為自己寫的劇本。藍映竹所擁有的驕傲不該成為阻礙她獲得幸福的絆腳石,可是她卻讓驕傲摧毀了那株自然長成的情苗。

    原來愛情是這麼的脆弱,它不是生命力強的蔓草野花,它是最嬌貴、難養的花朵,需要小心翼翼地以柔情伺候,否則一個不注意,稚嫩的花體便抵受不住惡劣環境的試探,香消玉殞。

    可是她不知道,沒有人告訴她這一點,直到殘酷的打擊來到。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之下,她面對了有生以來最大的挫折,代價是心碎。

    她現在才發現原來自己是這麼的軟弱,也會心痛,也會悲傷,像個平凡的女人,被愛情的刀刃割得心碎神傷。

    正平信裏的每個字,重重敲擊著她破碎的心。他說她喜歡揚鵬勝過於他;她對揚鵬的的欣賞,引起他的猜忌;他甚至說她根本沒有愛過他。

    可是事情不是這樣的。可笑的是,她明明知道正平誤會了,卻一直不肯解釋,還一再地以揚鵬刺激他。

    就因為她驕傲的認為正平對她的誤會不應該,從來不反省她的所作所為會讓深愛她的男人誤解,反而把他像一頭受傷的野獸狂吠的舉動視為不成熟,一再的鄙視、嘲弄,這才逼他投人另一名女子溫暖、深情的懷抱。

    是她自作自受,要是她不甘心啊。

    但不甘心又如何?

    錯已造成.再難挽回。

    就算她肯拋棄驕傲,死纏爛打的要正平回頭,最後的收場必會是悲劇。

    她太瞭解正平了。

    他是個深情善良的好男人,處在兩個女人之間的他,可不會將左右逢源視為美差,反而增添他良心的煎熬,飽受痛苦。

    她已經讓他受太多苦了.何必再為難他?

    罷了,就讓彼此之間留下美好的回憶,讓正平心裏永遠保留她完美的形象。她是驕傲的、堅強的、完美的藍映竹,註定要將淚水藏在冷傲的面具下,把真心覆在冰霜裏。

    但為什麼淚還一直地流?

    像湘妃竹上的班駁淚痕,烙在心頭。

    世間情,本來就是棵恩恩怨怨的樹。

    註定要她用一生的淚,還他的情。

    *********

    時光的河,有時候流得很慢,有時候卻如電光石火般在記憶裏閃過。恍如隔世愛戀般的憾恨,在兩人交纏了數秒鐘的眸光裏餘波蕩漾。今夕何夕?昔日的良人佇立眼前,但她已不是往昔嬌澀傲慢的大女孩,被愛傷透的心歷經滄桑,遠比她的外表年齡蒼老,古井無法生波了。

    但真的如此嗎?

    為什麼面對那張依然俊挺、卻更具男性魅力的容顏時,可哥芳心,會像陷在蜘蛛網上的蝴蝶,粉翅驚惶地拍個不停?正平眼中的熱流仿佛凝結成帶著能量的石子,驀然投進她乾涸的心井,撞擊出狂猛噴泄的泉水。

    她抖顫了起來,在他充滿熱力的掠奪眼神下,覺得無力招架。

    時間真能改變一個人嗎?正平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

    以往的青澀、莽撞,全被時間之神研磨成內斂、穩重。飛揚跋扈的個性,急切的熱情,都隱藏在同那身範倫鐵諾西裝般的優雅裏,透著絲般平滑的冷靜。

    唯一洩漏他的急切的,是豹眼裏不容人拒絕的執著,在異光蕩漾的眸光裏,透露著一抹性感的張力,陰鑠地鎖定她為獵物。

    映竹張著紅唇,身體裏所有的女性自覺仿佛都被他凝聚熱力的眸光給喚醒,全身燥熱了起來。她膽怯地退了一步,有種想轉身奔上飛機逃離的衝動,卻被他蟄伏在唇邊的,不慌不慢的狡黠給震住。

    他踩著貓科動物特有的慵懶步伐,從容地排開人群走向她。但是現在的樓正平可不是什麼馴服的家貓,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自信、成熟,就像只充滿王者氣息的優雅黑豹,迷人卻危險。

    “映竹。”

    溫柔如絲般的低沉嗓音愛撫過她的聽覺。她失神地凝視那張向她靠過來的俊逸臉孔。

    濃密的黑髮服貼地梳向腦後,飽滿的額頭下,兩道修長的濃眉整齊有致,一對閃動著喜悅光芒的深情眼眸,有點鷹鉤的挺直鼻樑,以及厚薄適中的性感紅唇。

    俊美如昔的容顏,勾起她少女般的情懷,就連他唇角成熟的紋路都令她為之坪然心動。

    “映竹。”他再度喊她。

    這次映竹可以看見他頸項上,上下跳動的喉結。

    “你不認得我了嗎?”正平蹙著眉,低下頭審視她發呆的臉。

    灼熱的鼻息噴醒了映竹的沉思,她往後退開一小步,企圖凝聚她一向自傲的冷靜。

    “正平……”她終於擠出的聲音,沙啞而破碎。這是她的聲音嗎?她有些著惱。“我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你。”

    “我自告奮勇來接你。’,他從容不迫地回答,嘴角微微上揚。

    他很自然地接過她的行李推車,再環住她的肩膀,好像他們從未分開過,只是對久別重逢的愛侶般。

    摟著映竹走到人較少的角落,正平取出行動電話。

    “小江,我們要出來了,請把車子開到大門口。”他吩咐完司機後,示意映竹跟著他,推著行李車走出機場大門。

    一輛白色的凱迪拉克緩緩駛靠過來,三十歲出頭的司機下車幫正平將映竹的行李放進後車廂中。映竹站在一旁觀看兩人忙碌的情景,發覺自己像個毫無行為能力的小孩,任正平擺佈。

    這個想法令她大吃一驚,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她在主導正平,什麼時候換成正平擺佈她了?

    正平幫著司機將後車廂合上,轉過頭面對映竹,替兩人介紹:“陳伯三年前退休了,小江接替了陳伯的工作。小江,這位是藍小姐,藍先生的千金。”

    小江朝映竹點頭招呼,憨厚的臉上佈滿誠摯的笑容,“藍小姐,歡迎你回來,正平少爺天天盼著你呢!”

    一抹胭脂飛上頰面,映竹覺得臉部熱辣辣的,剛鞏固起的心牆忽地柔軟癱化,甜郁的暖流尚過心田。為了掩飾躍上眼睫夾帶欣喜的羞澀,她趕忙低下頭鑽進正平為她打開的車門。才剛坐好,立即感覺到臀部下的真皮椅勢向下一沉,正平緊跟著她上車,坐在她身邊。

    “要不要喝點什麼?”正平溫柔的關懷打擊著映竹脆弱的心,在他面前,她似乎只能受折的柔軟起來,連絲反擊都不能夠。

    “我不渴。”她搖搖頭。

    好累、好累,她不想再抗爭了。

    “好吧,我看你像是累壞了。”正平的話一語中的,映竹疲倦地苦笑,聽見他繼續用那深摯、盈滿柔情的聲音蠱惑著她不堪被引誘的心。“閉著眼休息一下,到家時,我會叫你。”

    家?

    這個陌生卻誘惑力十足的熟悉字眼,吸引了映竹的全副注意力。她轉過臉瞧他,卻被他專情的凝視深深迷住。

    “睡吧。”他柔聲哄著她,溫暖的聲音令她熱淚盈眶。她閉上眼,七年來的寂寞浪潮,在他的陪伴下歸於沉寂,仿佛回到從前那般柔情相依的氣氛,心情逐漸放鬆下來,疲累的身軀靠向柔軟的椅背,沒多久便恍恍惚惚地睡著了。

    凝視著幽然睡去的佳人,正平終於難掩激動的心情,伸手輕輕拂開她落在頰上的發絲。見她不安穩地在真皮座位上欠身,遂體貼地提供自己溫暖舒適的懷抱。

    能再度擁她人懷,那份心情的激蕩難以用言語形容。正平虔誠地感激上蒼,再次賜予他一次機會。這次,他不會再讓愛情溜走,再次出擊,定要將原本該屬於他的幸福重新收納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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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6 01:47: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映竹……”正平輕聲喚著懷裏的睡美人。她偎依在懷中的嬌軀,和她睡得香甜的俏臉,都教他捨不得將她喚醒,但總不能一輩子抱著她不放吧?

    雖然他是很想要啦,但等在屋裏倚門盼女的慈藹父母,可不容得他如此霸佔他們的愛女。

    “到家了,映竹。”他再度溫柔輕喚。

    映竹緩緩張開惺松睡眼,頭下的枕頭格外溫暖舒適,真教人捨不得起身。她的羽睫輕顫著,迷茫的視線收攝進一張她朝思暮想的俊臉,就像午夜時分回繞著她的香甜美夢般,她情不自禁伸手撫摸他飽滿的下唇,柔軟如天鵝絨,觸覺是那麼真實。

    就在她讚歎不已時,正平的喉中發出低切的呻吟,含住她青蔥般的食指吸吮。酥麻的觸覺,不似夢境般虛幻,何況夢裏的正平從未對她做出這麼邪惡的事。映竹瞪大眸子,完全清醒過來,羞愧萬分地在他懷中掙扎。

    正平沒有被她眼中的怒意嚇著,反而露出慵懶、可惡的笑容,笑得就像個邪惡的花花公子般……迷人。

    “你的頭髮更長了。”他愛憐地將散到她額前的秀髮往後撥。“我喜歡你的長髮。”

    “那我會剪掉。”她粗魯地回答,鬥氣性質濃厚的口吻,令正平失笑。

    “我想,我也會喜歡你的短髮。事實上,只要是你的頭髮我都會喜歡。”他狀似十分認真地點頭,接著,寵溺的眼光變得深思。“或許,你光頭的模樣我也會喜歡。”

    映竹張口結舌,想不出話來反駁他玩世不恭的調情。正平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了?銳利的辭鋒讓她啞口無言。難道真要她理個大光頭來測試他話裏有幾分真情?

    “到家了。”他為她怔忡的表情莞爾。他下車繞過車頭,為映竹打開車門,伸手扶出仍生著悶氣的佳人。

    事實上,映竹也不是在氣他,是氣自己。她竟然像個花癡般伸手撫摸正平的嘴唇,就算是以為自己在作夢,也不該如此失態。

    他會怎麼想她?她煩惱地想著,瞪著依然扶著她雪白小手的古銅色大手發呆。

    “映竹!”

    激動、高亢的女性嗓音傳來,映竹凝神一看,發現是母親向她小跑步過來,趕忙從正平手中抽回小手,朝母親奔去。

    “媽……”她抱住母親,眼淚不爭氣地往下掉。

    “映竹,回來就好……”藍母輕撫愛女的肩,拭幹眼角的淚水轉向正平,“正平,謝謝你送映竹回來。”

    “藍媽媽,你別客氣。藍爸爸今天的情形還好嗎?"正平神態恭謹地問,眼中有著真摯的關懷。

    “再好不過了,不肯好好躺在床上休息,老是張望著門口,瞧他的寶貝女兒回來了沒。才剛被我勸進房裏躺下吧。”藍母埋怨。

    “我去看爸爸。”映竹破涕為笑。

    “等一下再去看吧,先回房裏梳洗一下。”藍母挽著映竹走進屋內,正平和小江拎著行李跟在後面。

    映竹走上原本樓梯,推開闊別七年的房門,立刻聞到甜柔的玫瑰芬芳,循著花香望向梳粧檯,她發現嶄新的鏤花菱鏡前擺著精緻的水晶花瓶,十數朵橘紅色的長莖香檳玫瑰插在瓶中綻放。

    深深吸一口玫瑰的芬芳時,時光仿佛又回到從前。正平送她的玫瑰,不知道陪伴她度過多少晨昏。

    “映竹,喜不喜歡房間的佈置?這是正平花了好幾天的時間,親自為你佈置的。”藍母在她身後誇耀地道。

    映竹愣了一下,眼睛看向玫瑰圖案的淺橘色窗簾,成組的玫瑰木制書櫃、書桌,以及衣櫃,還有水晶床上以玫瑰圖案交織成的枕頭、被套。

    眼眸頓時泛上淚霧,陣陣柔情自四面八方攻向她覆蓋冰雪的心。不期然地和鏡裏的正平目光交會,鏡裏反射出的專注柔情令她不知所措。

    輕喘一聲,仿佛抵擋不住他投向她的款款深情,映竹輕顫了起來,膽怯地以雙掌撐在梳粧檯上,眼睫無力地垂下。

    “藍媽媽,映竹看起來累壞了,我把行李放在這裏,先告辭了。”心疼映竹的嬌弱,正平不忍心在她回來的第一天便給她太大的壓力,彬彬有禮地先行告退。

    “正平,今天真是太麻煩你了,你回去好好休息。”映竹的母親陪伴正平和小江走到樓梯口。

    “藍媽媽,你別送我了,陪陪映竹吧!對了,家母說明天晚上要替映竹接風洗塵,請藍爸爸和藍媽媽帶映竹一起過來便餐。”

    “替我向你爸媽道謝,明天晚上我們會帶映竹過去。”

    “那我先回去了。再見,藍媽媽。”

    藍母送走正平後,回到女兒房間,看見映竹拉開窗簾,站在落地窗前發呆。

    “映竹,你看起來累壞了,怎麼不去睡一下?”

    映竹緩緩轉身面對母親,眼中蓄滿淚水。

    “媽……”她低喊一聲,投人母親溫暖的懷抱。

    再次見到正平的衝擊,比她原先預估的要求得強烈。

    她當然估算不到正平會蛻變得這般成熟迷人,如果他仍是昔年那個青澀的愣小子,說不定她的心不會再次陷落;可他偏偏不是。

    歲月的歷練並沒有減損他的風采,反而在那張俊容上增添讓女性著迷的成熟魅力。他似乎變得更加的挺拔、健碩,眼中的熱情仍是那般熾烈,態度卻有十萬八千里的轉變,以男人的圓滑挑情技巧,對付她這個戀愛心情仍停留在澀嫩青春時期的女人,太狡猾、太不公平了。

    是誰讓他的追求技巧有所進步的?

    一股濃烈的醋意脹滿心腦。

    “傻孩子,哭什麼呢?你已經回到家了,有什麼委屈儘管告訴媽媽。”藍母摟著愛女輕聲安慰。

    “我沒事,只是……太高興了。”映竹拭去淚水,擠出虛弱的笑容。

    “早該回來的嘛!”藍母不禁又開始埋怨,“你瞧正平對你多用心,一聽說你要回來、就忙著幫你重新裝潢房間。這幾年你不在家,正平天天到家裏來向你爸跟我噓寒問暖的,你爸爸還說,就是親生兒子也不見得這麼孝順,人家可都是為了你呀!”

    “別說了,媽。”媽媽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映竹在心裏抱怨。

    “映竹,你……”藍母長歎一聲,不再多言,只無奈地道:“你睡一下,晚飯時我再來叫你。”

    映竹目送母親帶上房門離開,霧濛濛的眼睛巡視著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間。

    正平以前送她的幾個大玩偶被放在床頭櫃上,還有她最喜歡的幾本小說也散置上面。她感覺到眼中的霧氣又不急氣地凝聚,整個房間充滿正平的氣息,他替好挑選的寢具、窗簾,還有他送的玫瑰花。

    正平重新回到她的生活,或者他根本未曾離開過?

    唇邊泛起苦笑,映竹無力地跌向水晶床上,趴在淺橘色的枕頭上嚶嚶啜泣了起來。七年來行屍走肉般的時光,在眼淚之間流過,她仿佛又看見自己面對正平時的柔弱與無措。她再度墜人情海之中,只是不知道這次能不能全身而退,遊到荒蕪的海岸;或是註定溺斃在情海中。

    她憤恨地捶著枕頭,心裏希翼的卻是另一種選擇——她想要跟正平駕著他們的愛之船,縱橫於情海之上。但他當年的移情別戀始終橫亙在他們之間,讓她卻步。

    正平真的還愛她嗎?

    如果是這樣,當年為什麼放棄她,選擇桑雲琵?

    他跟桑雲琵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沒有跟桑雲琵在一起?是因為忘不了她嗎?

    這一連串的疑問,折磨得映竹頭昏腦脹。

    她太累了,不適合做這種耗費心神的推論。等她好好睡過一覺之後,一定能把這錯綜糾葛的情絲理得清清楚楚。她可不會那麼輕易投降,在心中的疑雲未散之前,樓正平別想再度擄獲她的心。

    意識逐漸模糊,心裏的、身體的騷動都逐漸淡隱,疲累攫住她,映竹陷人睡眠。

    恬靜的睡鄉之中,正平熾熱專注的眼睛像星星般照亮她美麗的夢。

    *********

    她回來了,終於回到他身邊。

    失去七年的珍寶,又能重新握在手上。

    仿佛還能感覺到她偎依在懷的體溫,淡柔的體香像玫瑰的味道。映竹向來習慣用玫瑰香料製成的沐浴精、洗髮精、乳液,而他也沒忘記在她的浴室裏準備這些用品。

    眼光落到隔著一道灌木籬笆的兩層樓洋房。

    從陽臺上,正好可以看見映竹的房間。

    記得年少時的那段歲月,情竇初開的他,數不清有多少個清晨、黃昏,白天、黑夜是對著映竹的房間方向發呆,只盼能碰巧捕捉到她娉婷的身影,或是窗內透射出來的昏暗光線。

    那份癡勁、傻勁,怕是連映竹也不知道。

    但沒關係,他打算這次一定要她明白。儘管他知道映竹尚未從他當年提出分手的傷痛裏走出來,不曾原諒他的感情出軌,不過這些都沒關係,在他耐心、不容她喘息的追求下,她終究會軟化的。

    誰教她也愛他,心裏始終只有他,不曾敞開懷接納另一個男人。

    他給了她七年的時間愛上別人,她卻交回給他一份寫滿他名字的心情日記。

    既然她的心無法接納另一段感情,就註定她是屬於他,必須接納他完全的真情奉獻,讓兩人走偏的命運重新會合,按著當行的軌跡行進。

    陣陣狂喜滿溢心田。

    在機場見到她時,他便知道癡情的守候有了代價。

    她那對澄澈的眼眸裏,有著難以掩飾潛藏的深情氾濫。乍然相逢的激動,讓她來不及武裝,只能讓真情流露。

    之後,她安心地偎依在他懷裏,更顯示她的芳心早就對他不設訪,被他這幾年的執著所打動。

    她心裏仍有他。

    這是他最大的籌碼。

    一抹興奮的光彩自正平眼眸深得爆閃出來。熾熱、專注的凝視,緊鎖住對面的落地窗。

    在那間他親手佈置的美麗房間裏,映竹將展開她的新生活。嬌軟的身軀躺在他為她挑選的寢具上,鼻端聞到的是他親手為她插的玫瑰幽香。他的情意充盈在她房裏的空氣中,隨著她每個輕柔的呼吸,流進她寂寞的芳心。

    他的影像將填滿她的每個部分。

    想到這裏,男性的熱情頓時從正平的鼠蹊處竄起,夾雜著一抹焦灼的痛楚,氾濫至全身每個角落。

    他是那麼渴望她。

    守著清白的身軀,只為等候她的允諾。不管等待的代價是如何慘痛,忍受著長夜寂寥,忍受著身體燃燒的煎熬,將所有的精神、體力投注在工作上,這一切的一切,全是因為對她永不改變的癡情。

    他沒有一天忘得了她,即使是和雲琵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映竹的形影始終在他心底占住最重要的一席。

    在她整整離開的七年兩個月又十天當中,他對她的愛沒有一天停得了。五年前到麻省理工學院攻讀碩士學位時,他鼓起最大的勇氣到她位於哈佛校園區的住處拜訪,但她卻不在,他只好在附近徘徊到深夜。

    映竹的鄰居告訴他,她不在家。直到午夜時分,他才瞧見一輛銀色的法拉利緩緩開來。他躲在樹枝茂密的大樹後偷窺,看見一個金髮碧眼的英俊男子挽扶著她下車。

    他們在門口吻別,金髮帥哥在她唇上流連了好一會兒才離開。

    當時他的心都碎了,想沖出去抓緊那男人的衣領,狠揍他一頓,卻礙於沒立場,只能木然站在樹後,任淚水被夜風吹幹。

    回到學校後,他埋首於課業之中,拼了命讀書,以一年的時間拿到碩士學位,被師長、同學譽為人才,每天都有各色美女圍繞在他身邊,想引起他的注意力,但他就像沒有感情的行屍走肉般,毫不動心。

    同學說他是現代柳下惠,女人在他背後稱他做冰人。這些人都不知道,他原有顆最熾熱狂野的心,卻被他親手扼殺了。

    是他親手將他最愛的女人往別的男人懷裏推,他親手扼殺了這段真情,根本沒資格責怪映竹移情別戀。他原以為他可以將這份感情昇華,但他太高估自己。映竹就像他身體裏最重要的一部分,失去她就等於失掉心、失去靈魂、失去感覺,這輩子只能像行屍走肉般活著。

    一直到他的攻讀博士的第一年,他才重新活過來。

    他受邀參加指導教授的生日派對,在那裏瞧見在映竹住處看過的那名金髮碧眼男子,身邊挽著一位紅發性感尤物,他不由自主地朝他走過去,腦海裏只想著:映竹呢?

    “艾力克,這位是咱們劍橋學園最出名的冰人。”正平的同學傑森為兩人介紹。

    “久仰,我是艾力克。”艾力克爽朗地伸出手和他交握。

    “果然像冰人。”紅發美女嬌笑著,對正平臉上的漠然深深著迷。“艾力克,你說他是不是跟你那位冰山美人有得比?”

    “她不是我的冰山美人,薇薇安美麗又聰明,是我不夠好,讓她忘不了她的中國情人。”艾力克的眼中淨是遺憾,他可是卯足了所有的男性魅力,仍無法打動那位東方美女的心。

    “薇薇安。”正平輕喃著映竹的英文名字,那是他替她取的名字。

    那年他們才剛上國一,兩人開玩笑地替對方取英文名字,他們從二十六張英文字母卡中各抽一張,映竹抽到的是V,他順口說出了薇薇安這個名字。

    “為什麼取這名字?”映竹間。

    “聽起來很優雅。”正平搔搔頭說。

    而正平抽到的是T。

    “叫湯瑪斯好了。”映竹沉吟道。

    “好名字。”正平笑吟吟地說,當時的他,只要是映竹說的話,一律奉為聖旨,比他父母、師長的話還管用。

    “湯瑪斯,你在想什麼?”傑森拍了拍他的肩膀。

    “沒什麼。”他從恍惚中回過神來,眼光熱切地盯著艾力克,“薇薇安還在哈佛嗎?”

    “離開了,她拿到博士學位後,西岸有位大老闆瞧中她的論文,聘她到矽穀。”艾力克若有所思地瞧著正平。

    “矽穀?”正平感到心臟抽痛了一下,沒想到映竹會躲他躲得那麼遠。她早知道他在劍橋學園,這麼做是擺明不想見他吧?

    “湯瑪斯,你的中文名字是正平嗎?”艾力克的眼中閃過一絲妒意。

    “你怎麼知道?”正平訝異的問。

    “薇薇安的室友告訴我,有次薇薇安發高燒時,嘴裏一直念著‘正平’,她猜想一定是薇薇安放在床頭櫃那張照片上的男人的名字。”艾力克冷冷地回答。

    “你進過她房間?”正平眼中燃燒著怒火。

    “沒有。”艾力克淒然一笑,“我最大的榮幸不過是送她回家。雖然曾經鼓起勇氣吻過她一次,但她就像尊冰冷的希臘女神神像般沒有反應。她眼中的悲哀和絕望,我始終無法忘懷。直到那時候我才知道她為何被稱為冰山美人,因為她根本沒有心。”

    就在那一刹那,正平覺得自己又活過來,映竹始終是愛他的,她忘不了他,就代表他還有機會。

    他更加拼命地求取學業上的榮耀,終於在兩年後順利拿到博士學位。好幾次他都想飛到西岸去找映竹,卻以堅定的意志力按捺住這份渴望。他還配不上她,他必須等到在事業上有所成就後,才能去找她。

    幸運的是,這幾年映竹並沒有和其他男人交往——這當然是藍媽媽私下透露給他知道的,所以他才能安心地在事業上衝刺,協助父親和藍爸爸,拓展兩家共同經營的德昌科技公司。

    皇天不負苦心人,他終於等到她回來,回到他身邊。

    喜悅的狂潮淹沒了他。這次他不會再放開她了,他已為她準備好,要卯足全力重新開啟她被冰雪封住的心。

    “我愛你,映竹。永遠愛你。”盈滿情意的低喃,隨著金風送爽,送進對面的兩層樓洋房,給那正沉睡在甜美夢鄉裏的佳人。

    映竹滿足地輕歎口氣,夢裏的正平也正對她說著同樣的情話。

    *********

    “曉寶,你要回去了?”揚鵬驚訝地問著他美麗的助理。每個星期三她總會陪他在研究室裏待到深夜,今天倒反常起來。

    “桑大哥,今天家裏有客人,媽媽要我早點回去。”曉寶唇邊露出可愛的梨渦,笑容像水般溫柔。

    嬌俏動人的曉寶總讓揚鵬想起自己的妹妹雲琵,有時候他會納悶,像曉寶這麼活潑的女孩,怎會對枯燥的物理學有興趣?

    雖然物理學對揚鵬而言一點也不枯燥,他自幼就受父親薰陶,對物理學產生莫大的狂熱。不過,他能進中央研究院可不是靠這股狂熱,或是父親的影響力,而是他努力得來。

    “什麼樣的客人?”他順口問曉寶。

    “是映竹姐啦,她昨天才回國,爸媽要替她接風,但最主要還是為了哥哥。你也曉得哥哥對映竹姐……”曉寶絮絮叨叨地說著,難得揚鵬今天心情好,肯跟她閒聊,她當然得把握機會。

    “藍映竹?”揚鵬的語氣熱切起來。

    她回來了?終於回來了。

    “是呀,你好像也認識她對不對?”曉寶心裏升起懷疑,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當年哥哥和映竹姐之所以沒有訂成婚,好像跟揚鵬有點關係。

    那時候映竹姐好像跟揚鵬走得滿近的。

    “對。”揚鵬的思緒飛到初見映竹的刹那。

    映竹高挑美麗的身影,即使相隔七年,仍讓他為之屏息,情難自禁。

    “是正平介紹我們認識的。”

    在未見映竹之前,他還嘲弄正平成天把心上人捧成仙女般高不可攀。雖然他早聽說企管系的藍映竹是個氣質高雅、美麗出眾的才女,但總不信世上真有美貌、智慧兼具的女子。

    直到正平邀他參加他和映竹的生日宴會。

    當正平挽著那道美麗的身影來到他面前時,他才知道他這一生中最大的遺憾是什麼,就是未能早一點認識藍映竹。

    一襲由名家設計的白色小禮服,將藍映竹襯托得像神話中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晶燦的明眸飽含海般難測的智慧,驕傲的小臉上煥發著令人一見傾倒的光彩。

    當她踩著優雅的步伐、小鳥依人般偎著正平走向他時,揚鵬首度嘗到嫉妒的滋味。

    原來那是種能刺穿全身的痛苦,教人瘋狂的情緒。

    從小就是資優生的他,從來不曉得什麼叫嫉妒。因為,他本身便是人們嫉妒的物件。可是那一刻,在看見映竹溫柔的對正平微笑,澄澈有情的眼眸裏映滿正平幸福的笑容時,他瘋狂地想上前拆散兩人。

    為什麼教他遇上她,在她的心已有主人時?

    滿腔的憤恨幾乎摧毀了他的理智,若不是桑家有名的自製力阻止了他,只怕他會不顧一切奪門離開。

    這世間怎會有如此靈慧的女孩?

    他選擇留下來,以癡心將她的絕色收納人心底珍藏。他無望地注視她的美麗,將那如遠山的黛眉,若秋水的明眸,帥氣驕傲的瓊鼻,紅豔若玫瑰的菱唇,白晰整齊的貝齒,優雅修長的頸項,凝脂白玉的肌膚,還有伸向他的那只欺霜賽雪的小手,一一刻畫進記憶深處。

    是個美人,他在心裏祈禱著,希望她僅是個美人。

    沒有斐然的文采,沒有深度的內涵,最好還要有一副教人不敢恭維的驕蠻脾氣,這樣子,他便能在下一刻將她忘記。

    但該死的,她那副雍容高雅的氣質可不是美色可以堆積出來的。等到她開口說話,那如玉撞擊的好聽聲音,吐露出來的是教人悠然神往的蘭蕙芬芳。

    她的高雅,讓他想進一步親近她。絲毫沒察覺到他的私心的正平,熱絡地為他製造機會。

    正平那個傻瓜,坦蕩的心思不容一絲黑暗的情緒。當他是個無情無緒的木頭人.大方地邀他和美麗聰慧的女朋友共處。

    悲劇於是造成,他陷人愛情的泥淖,加人崇拜藍映竹的凡夫俗子行列。

    相處的時日越久,越發被映竹的氣質談吐所吸引。

    她那尊貴如女王的儀態;無論何時都獨揖清芬的秀顏;水晶般剔透的敏思;舉手投足之間無不顯現其秀逸高雅的丰姿,比曹植筆下的洛神更教人神往。

    有時候他實在恨她為什麼會這麼完美。

    如果她笨一點、醜一點,或是虛榮一點就好了。

    但她偏偏心思剔透,美麗出塵,更可恨的是她對正平的感情,堅逾金石。

    即使正平移情別戀,她仍拒絕了他的求愛。

    心頭的舊創隱隱作痛著,將他猶沉浸在昔年舊夢裏的思緒喚回冷酷的現實。

    “她不是一直在美國嗎?”揚鵬努力以淡漠的語氣說道,以聳肩的姿勢顯示自己的不在意。

    曉寶審慎地評估他臉上的表情,最後是挫折的放棄。她永遠都無法從桑揚鵬唆逸的眉目間,看透他的情緒。或許一切只是她多疑。

    “是呀,這次是因為藍爸爸中風,所以她才回來。”

    “她打算待多久?”

    “還不知道呢,得看看哥哥留不留得住她。你知道我爸媽急著抱孫子,偏偏哥哥又對映竹姐一往情深,執意非她不娶。這次好不容易才把映竹姐勸回來,就看哥哥有沒有本事。”

    曉寶收好皮包,準備離開。

    “曉寶……”揚鵬急切地喊住她。他該找什麼理由,讓她邀他回去?

    “我跟你大哥及映竹好久沒見了,真想跟他們聚一聚。”他佯裝不在意地說。

    “呃?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天真的曉寶果然上當。

    “會不會太打擾了?”揚鵬忍不住粲然一笑。

    魅力十足的男性笑容,讓曉寶的心跳有如小鹿亂撞。勉強壓抑下心中的傾慕,她輕快地道:“怎麼會呢?你好久沒到家裏,前幾天媽媽還問起你呢!”

    “那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好。”揚鵬趕緊收拾好桌面的資料,穿上深色西裝,拎著公事箱,挽住站在一旁呆視他的曉寶。

    “我們走吧。”他急躁地催促著,一顆心早被映竹的身影占滿。

    七年了,他終於可以再見到她,這次他不會放棄的,非贏得佳人芳心不可。

    樓正平,你等著接招吧,我不會輕易放手。

    揚鵬在心裏下著決定,情場如戰場,雖然和正平視如手足,但在愛情的國度裏,加父子也可以捉對廝殺,何況只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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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6 01:47:5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映竹真是越來越漂亮了。快點過來,讓樓媽媽好好瞧個仔細。”樓母握住映竹的手,沒想到七年沒見面,這孩子倒越發水靈靈了起來,一點也不像個三十歲的女人。

    “樓媽媽……”映竹抱住這位慈祥的婦人激動地喊著,“謝謝你這些年來幫我照顧爸爸、媽媽,我……我真不知該如何感謝……”

    “傻孩子……”樓母心疼地輕拍著映竹的肩,“我們都是一家人,怎麼跟樓媽媽客氣起來?瞧瞧你,可比以前瘦了許多,這次回來,樓媽媽一定要好好給你補補。”

    映竹破涕為笑。做母親的人總恨不得她的子女都是白白胖胖的,自己的母親就不知道拿她的身材念過幾回了。

    “樓媽媽,我也好想念你做的菜。”她依偎在老婦人懷裏撒嬌著。

    “看看我們映竹,這趟回來,可比以前還會撒嬌了。”樓父開玩笑地說。

    眾人聽罷,哈哈一笑,映竹羞得雙頰嫣紅了起來。

    她也不明白,為什麼回來後,反而興起以前做不出來的兒女嬌態。是不是因為她在國外寂寞太久,一回到溫暖的家園,冰凍了七年的情感立即像寒冰遇到暖陽般.融化成潺潺水流,涓滴而下?

    正當她陷入沉思之際,如炬的熱情眼眸像熾熱的陽光般射向她。

    仿佛感受到那股灼熱,映竹抬起頭,發現正平站在樓梯口,深情款款地凝視她。

    她的心兒一陣狂跳,穿著米白色休閒服的正平,看起來像個深情的居家男人,正以溫柔的眼神凝睇他的妻子。

    正平朝她露齒一笑,從容不迫地走向她。

    映竹可以聞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清爽香皂味,他那微濕的頭髮,證明他剛沐浴出來。

    “映竹……”他低聲輕喚她的名字,那親昵的稱呼,如情人般的愛撫,在映竹身上引起無數輕顫。

    “睡得好嗎?你今天的精神好多了。”他的笑容中含著太多的輕憐蜜愛,早將映竹迷得暈陶陶,灼熱的嬌靨越發緋紅。

    那嬌態可不似夏日裏盛開的玫瑰嗎?

    正平一陣神魂顛倒,眼光從她泛著春情的粉頰移向她垂在左胸前的髮辮,順著玲瓏有致的曲線往下看,纖儂合度的身材足以教男人眼睛噴火。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向她,在遇到她略顯抗拒的眸光時,退而求其次地握住她垂在胸前的髮辮。映竹周圍的四位老人家,不知在什麼時候全識趣地閃到一邊涼快。

    “頭髮長長了。”他低聲在她耳邊呢喃,灼熱的呼息親密地吐在映竹耳際,引發她另一波的心蕩神馳。

    映竹趕忙深吸口氣,想壓抑體內不聽話的躁動,沒想到反把正平清爽的男人味給吸進體內。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起來,呼吸更為急促。

    正平渴望地摩挲著她的髮辮。

    從昨天下午見到映竹時,他便很想把雙手伸進她的長髮裏恣意撫摸,卻礙于再度重逢時兩人間既熟悉又陌生的隔離感,只得忍住滿腔的渴望,維持著他彬彬有禮的紳士形象。

    他不想在第一天便把映竹嚇壞。循序漸進,將是他這次採用的手段。然而她昨天主動撫摸了他的下唇——雖然她當時的神智還不太清醒,但摸了就是摸了,不能說神智不清就不算,或許將之視為未經武裝的真情流露也可以。這種種理由,足以激勵他蠢動不安的心。或許將腳步加快些也無妨。

    “我好想你……”於是,他理直氣壯地展開進攻。趁著她眸光如醉、理智暫停作用時,一把將她攬進他寬厚的胸膛,重溫昨天下午那種軟玉溫香抱滿懷的感覺。

    她好香喔,正是他為她準備的玫瑰成分沐浴用品的味道。這個想法,令他更加心醉神迷。

    正平發自心底深處傾訴的愛語,撩撥著映竹原就顫動不已的心弦,然而隨即而來的擁抱卻喚回了她的矜持。

    “正平……”她低聲提醒他,在他懷中掙扎,見他不理,只好用指頭輕戳他的胸。“放開我,正平。”她在他耳邊咬牙切齒。

    正平雖然萬分不舍,卻很怕真會惹惱她,只好放手。

    決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他不由得暗自興歎。

    “我才抱一下而已。”他委屈萬分地蹙眉噘嘴,模樣跟在百貨公司玩具部門抱著渴望已久的玩具、卻被母親一把揪走的小男孩十分神似,教映竹瞧了既心疼又惱火。

    “我可不是你的玩具。”選擇忽略心疼的部分,映竹刻意以冷笑表現她的不悅。

    “我沒當你是玩具。”他表情正經了起來,漆黑的瞳眸閃爍著專情的焰火,看似溫和的文雅外表刹那間變得狂野,危險而迷人的男性魅力朝她兜頭撒下。

    她目瞪口呆,感覺到難以招架。

    這男人也太千面了吧?一會兒像君子,一會兒像小孩,現在又變成邪惡的壞男人。不對,正平就算是倒著看,也絕對不邪惡;他只是令人難以抗拒。

    “我只當你是准老婆。”他突然咧開嘴角微笑,性感的魅力令映竹差點喘不過氣來。

    “你亂講!”她不由得老羞成怒,氣自己竟會不爭氣地為他的話而沽沾自喜。

    “再認真不過了。”這會兒他又輕輕地聳起肩來。“噓,別這樣。”他警告地輕握住她的肩,朝她靠過來。“我們的爸媽都在看我們呢!”

    映竹驚愕地偏過頭去瞧,發現四位老人家正笑呵呵地朝他們這個方向點頭,眼中充滿贊許、欣悅。

    正平頑皮地伸出舌頭舔了她耳垂一記,立刻引來映竹殺人似的一瞥。但他只是挑挑眉,不馴的眼光著火般梭巡她美麗的容顏,仿佛是正在巡守的君主。

    “你們兩個在說什麼,可不可以說給我們這幾個老傢伙聽?”藍父開玩笑地對兩個年輕人道。

    映竹眼中盛滿惱怒,想向老人家告狀,揭發正平的惡作劇,沒料到正平卻搶先開口,聲音洪亮,語氣更是光明正大得可恥。

    “我是在讚美映竹的頭髮,柔軟亮麗得讓人好想伸手進去。”

    藍父聽後立刻哈哈大笑,驕傲地看向妻子。

    “映竹遺傳了你藍媽媽的那頭秀髮。我當初便是被你藍媽媽那頭秀髮給迷住的。”

    “都這麼多年了,你還說。”藍母有些不好意思,嬌媚地橫了丈夫一眼。

    “兩位真是伉儷情深啊。”樓家夫妻連忙取笑道。

    眾人呵呵笑了會兒.藍母朝女兒招手,要她坐下來。映竹連忙乘機擺脫正平,坐到母親身邊;誰曉得正平竟像牛皮糖一樣,一屁股坐在她身側的沙發扶手上。

    好懊惱。

    但即使有滿肚子的火要發,也不能在四位長輩面前發作,只得另找機會教訓正平。

    她百般無奈地橫了正平一眼,轉向四位長輩時,卻換成一臉的甜美笑靨。

    “我從美國帶了禮物回來,不曉得樓爸爸、樓媽媽會不會喜歡?”

    “沒有我的禮物嗎?”正平伸出一隻毛手攬住她的肩,俊美的臉湊向她的粉頰,像個討聖誕禮物的小男孩般厚臉皮。

    “乖一點就給你。”她板起臉說,拍了一記他環在她肩上的手。

    她不知道正平會這麼死皮賴臉,他今天像是卯足了勁存心要吃她豆腐似地,緊纏著她不放。

    映竹選擇忽略他,拿出禮物。

    她送給樓母的是第凡內的祖母綠別針,菱形的造形.四周鑲了一圈碎鑽。送給樓父的則是祖母綠領夾,正好和別針配成一對。

    “太貴重了,映竹。”樓母讚歎地鑒賞這枚出自名家設計的華麗珠寶,祖母綠在透明的鑽石輝映下,更襯托出其翠綠晶透。

    “這一點點心意,哪及得上樓媽媽這些年對我的疼愛。對了,這是我帶給曉寶的鑽石耳環,不知道她會不會中意?”映竹打開紅絲絨珠寶盒,請樓母鑒賞。

    宛如淚滴般晶瑩的碎鑽,以珠淚的形式用銀絲串連。

    “真美,曉寶一定會喜歡。等一下她回來,你可以親手交給她。”樓母開心地說。

    “我的禮物呢?”正平在映竹肩上的大手灼熱得像一塊烙鐵,熱熱的呼息不斷吹拂她柔嫩的粉頰,一抹紅暈自映竹臉部直蔓延向頸部,消失在衣領處。

    “你很熱嗎?”正平無辜地眨著眼,還用那塊烙鐵——不,是他的手,玩笑地拍著她的粉頰。

    如果眼光可以殺人的話,正平早死在映竹羞憤交加的眼刀下。她瞪著他,氣憤他的調戲。

    她拼命瞪大眼睛的模樣,險些讓正平失笑。他真怕她那對水眸會抽筋哩。

    不過,也真奇怪。以前只要映竹不悅地橫他一眼,他便會噤若寒蟬,不敢造次。可是在商場打滾久了,什麼樣的眼光他沒看過?不管是哪一種冰冷的眼神都對他產生不了作用。必要的時候,他可以做出比冰刀更寒酷的表情。

    但映竹並不知道這一點。

    儘管她那對澄亮的眼瞳閃射出如炬的憤怒,冰冷地警告道:如果你滾遠一點,我就會清涼些。可是看在正平眼裏,卻成了一種吸引。把憤怒看成柔情,讓他更加洋洋得意,肆無忌憚地靠過來。

    算了,第一回合她認輸。

    映竹實在受不了他無禮的挑逗,只好識時務地飛快取出給他的禮物,免得他找著理由得寸進尺。

    深藍色的珠寶盒一出現,正平立刻笑咧了嘴,“爸、媽,我的禮物比你們的都大。”

    “兒子,大可不表示會比較貴重。”樓父潑兒子冷水,換來眾人的一陣大笑。

    映竹有些緊張地打開盒子,不明白不過是個禮物,為何會讓她患得患失?難道是因為這個禮物她花了半年的薪水,又在珠寶店裏猶豫半天,才痛下決心買下來的嗎?

    正平會不會喜歡?

    腦子裏一直盤旋著這個疑問,直到瞧見他眼中閃爍的喜悅時,她整個人才放鬆下來.紅潤的唇瓣不由自主地往上揚。

    “好美。”他伸手撫摸水晶製成的鏡面。

    這是瑞士出廠的名牌手錶,深藍色的表面鑲著十二顆鑽石,表環以純金打造而成。

    “我聽媽說,你手上還戴著我十年前送你的電子錶,都當總經理的人了,還戴那種爛表,能看嗎?”映竹強忍下心中的激動,以調侃的語氣說。“現在送你這個,算是補償這七年來沒送你生日禮物。”

    “謝謝你,映竹。”正平緩緩伸出他戴著電子錶的左手,低啞的聲音抖動著某種教映竹悸動的情感再度揚起:“替我戴上,映竹。”

    聲音雖然溫柔,卻飽含著令人無法拒絕的懇求。

    映竹抬起眼看他,他眼中深切的情感所震懾住。美麗柔荑移向他的手,敏感地察覺到氣氛似乎凝重了起來。

    眾人眼睛裏閃動的興奮光芒,詭異得令她想哭。

    好像是結婚典禮時,新郎與新娘互戴戒指的那刻氣氛。

    她立刻斥責自己的胡思亂想,心跳卻止不住地狂躍起來,但又不能中途打住,只好硬著頭皮替他解下電子錶的錶帶,系上純金的鑽石名表。

    她好像聽見禮成的聲音。

    但傳來的,卻是正平柔情款款的好聽聲音。

    “謝謝你,映竹。”

    他反握住她柔嫩的手,合上拾起舊手錶的另一隻手,深情地呢喃:“我還是會好好收藏這只陪伴了我十年的舊表。每當我想念你的時候,總會將它貼在胸口,好像你在我身邊。你送我的新表,我也會好好珍惜,但我更希望送我表的人能永遠陪在我身邊,讓我不必再飽受相思之苦。”

    正平真摯纏綿的情話,重重落在映竹蒙塵已久的心版;所激起的灰塵,像砂粒般飛進映竹眼中,刺激她的眼眶泛上薄霧。

    心底汩汩流淌著溫鬱的情潮,似乎淹沒了這幾年來的分別,昔日教兩人分手的理由好像也變得微不足道了。

    正當兩人癡癡相視,眾人識趣地保持沈默時,從遠方疾駛而來的BMW跑車在樓家的車道前緩緩停下。

    曉寶打開車門,先一步走進客廳喊道:“我回來了。”

    嬌脆的嗓音打破了這份纏綿的情愛,映竹雙頰酡紅地抽回被正平握在掌心中的柔荑,低垂著頭,不敢看人。

    “曉寶回來了,可以開飯了。”樓母及時開口,打破這份好事被人打擾的尷尬。她起身走向廚房,吩咐管家將菜端上桌。

    緊跟在曉寶身後的揚鵬,在看到心上人和正平親密地坐在一塊時,不由得雙眉緊蹙,滿腔的喜悅淨化作妒恨,他惱怒地瞪向正平。

    “揚鵬,你也來了。”正平隱忍住見到情敵時的不快,懶洋洋地打著招呼。

    沒想到揚鵬倒消息靈通得很,映竹一回來,他馬上就知道,一定是曉寶說溜了嘴。

    揚鵬尚不及回答正平,曉寶已乖巧地向家中的貴客問安。

    “藍爸爸、藍媽媽好。藍映竹姐,好久不見,你比以前還要漂亮呢。”曉寶走向映竹,笑吟吟地打招呼。

    “曉寶。”映竹親切地起身,迎向亭亭玉立的大女孩。仔細打量,她發現曉寶昔年稚嫩的嬌容,已被成年女子的美豔所取代。“幾年不見,你不但長得越來越美,嘴也越來越甜。”

    “謝謝映竹姐誇獎。”曉寶開心地笑道,“媽老說我沒個淑女樣,總是說映竹姐才像真正的名門閨秀。怪不得我老哥對你念念不忘.七年來,一個女朋友都沒交。有好多女孩對他有意思.但哥就像個木頭人似地,每天埋首在工作中,理都不理人。”

    映竹紅著臉,不敢看向正平,否則她一定會瞧見他一臉的得意。

    原本心裏埋怨妹妹將他的頭號情敵帶回來的正平,聽到曉寶在映竹面前對他的歌功頌德.決定讓她後功抵前愆,原諒她了。

    “對了,桑大哥說他很久沒見到你了,所以我邀他一起回來。”

    曉寶的話提醒了映竹,她忙將眼光轉向門口,一襲深色西服的揚鵬正微笑地看著好。

    記憶中出色的臉孔,依然職往昔般俊秀溫文,閃著異樣光彩的眼眸裏,仍有那樣充滿信心。

    她忍不住想對他微笑,然而唇上的嫣然還尚未完全展開,便感到肩上一緊。是正平的手,他什麼時候站到她身邊的?

    靜默的大廳內,彌漫著劍拔弩張的氣氛。正平修長挺拔的身軀散發出獸類被侵入地盤時特有的敵意;環在映竹肩上的手,代表的是所有權的宣示。而揚鵬內斂的眸光裏,閃爍的是一抹殺氣透浸的挑釁。

    眼看著一聲戰鬥一觸即發,廳內的氣氛肅重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映竹困擾地輕蹙黛眉,不明白這兩個男人是怎麼回事。他們不是最要好的知交嗎?怎麼每次在她面前,都像兩隻好戰的鬥雞?

    她輕歎口氣,還是讓唇上的笑容綻放。

    “揚鵬,好久不見。”

    有若雪地裏的寒梅開放,映竹的笑容令揚鵬屏息。暫時將正平所引起的怒意撇在一邊,灼熱的眼光專注地凝視他的女神。

    歲月之神顯然特別眷顧映竹,那張秀若出水之花的嬌容不但依然年輕亮麗,更增添了成熟嫵媚;身上那套白色長袖洋裝,顯示出她高雅出塵的氣質。

    “映竹,你更美了。”他衷心讚歎。

    “謝謝你。”映竹甜甜一笑,以往冷若冰霜的外表似乎解凍不少,看起來像個沐浴在愛河的女人。

    愛河?

    揚鵬的眉深蹙起來,無法相信正平能在短短一天半的時間內,消弭了過去的嫌隙,和映竹舊情複燃。他銳利的眸光人映竹身上移開,投向她身邊的正平。

    他的手仍礙眼地放在映竹肩上,可掬的笑容看不出來有任何不悅,然而那對精光閃爍的眼眸卻充滿戒備。

    正平蟄伏在慵懶眼光下的悍勇,和揚鵬在空中交會,刹那間金戈交擊,可惜演的是默劇,觀眾只覺得氣氛詭異,欣賞不到特殊音效的震撼。

    第一回合交擊,雙方不分勝負,兩人都無法用眼光殺死情敵。

    正平的眼神轉為內斂,深沉得令人猜不透。儘管他心裏對揚鵬有一千個不高興,但仍不願在映竹面前像個暴跳如雷的小丑。

    他是有理由防範揚鵬。

    這個被他視為好友的男人,曾不顧友誼對映竹表示好感,甚至造成他和映竹間的嫌隙。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他不再是音日的莽撞小子。

    帶著一抹傲慢,正平冷冷地對情敵一笑,知道揚鵬跟他一樣,始終對映竹無法忘情。但如果揚鵬以為有本事從他手中搶走映竹,他就大錯特錯了。

    七年前他沒那個本事,七年後更別想!

    因為他樓正平已非吳下阿蒙,他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現在又是個成功的企業家,如果再讓映竹從手中溜走,他乾脆吊面線自殺算了。

    “映竹,你不是有禮物要送給曉寶嗎?”正平在她耳邊溫柔地提醒。

    “我差點忘了。”映竹回到座位,將透明茶几上的紅絲絨珠寶盒交給曉寶。

    曉寶一打開盒子,立刻被造形美麗的鑽石耳環所吸引。

    “好美。”她忍不住讚歎,“謝謝你,映竹姐,我好喜歡。”

    她開心地沖過去抱住映竹,在她的臉頰上嘖地一吻。

    “映竹姐,你的皮膚好嫩,都是用什麼保養品?”曉寶羡慕地問。

    “真的很嫩嗎?我也試試看。”正平伸手想摸映竹的臉,嚇得映竹又羞又急地左閃右避,沒想到一不留神,反讓自己的頰去貼他的唇。

    “真的好嫩。”正平沙啞著聲音,瞳眸因為欲望而變得更加黝深。

    “正平……”映竹氣惱地喊著,連忙移開臉。

    正平沒有乘勝追擊,畢竟客廳裏還有其他觀眾在場,他也不敢做得太過分。

    “曉寶,你瞧,這是映竹送我的禮物。”正平將左手伸到妹妹面前,獻寶地說。

    他炫耀的對象當然不是曉寶,而是早被樓父招待坐在沙發上的揚鵬,只見他一雙眼睛早已因嫉妒而發紅。

    “哇塞,好漂亮喔,裏面是鑽石嗎?映竹姐,你不公平啦,送哥哥這麼大的禮。”曉寶佯裝吃醋地撤嬌。

    “這……”映竹囁嚅著,不知道如何解釋,斜睨了正平一眼,都是他愛獻寶惹的鍋。

    坐在映竹身邊的藍母,趕緊替愛女打圓場。

    “曉寶,這些年來你大哥送了不少禮物給映竹,而映竹一知道正平當了總經理後,還戴著她十年前送的電子錶,所以買了這只瑞士名表送他。”

    “原來映竹姐是投桃報李,就像詩經所說的:‘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看來大哥癡心等了映竹姐這麼多年,總算不是單相思。”曉寶朝正平眨眨眼,眼中調皮的神色分明是在說:我替你說了這麼多好話,看你要拿什麼來報答我!

    正平瞧著映竹嫣紅的臉頰,和揚鵬氣得發白的臉,心情大樂地對妹妹說:“你生日也快到了,想要什麼禮物呀?”

    “這可是你說的,別怪我獅子大開口。你也知道我上回瞧上的那款紅色小跑車。”曉寶不懷好意地笑著說。

    “你真夠狠了,這樣敲你老哥!不過既然你都開了口,我也不好意思拒絕,只要爸媽答應,我就買給你。”正平一副被人坑了的表情。

    “真的?”曉寶喜出望外地大嚷著,轉向她的父親撒嬌,“爸,人家都考上駕駛照好幾年了,讓人家買輛車嘛!”

    “你那橫衝直撞的性子,教爸爸怎麼捨得花錢買車子去讓你撞?”樓父幽默地取笑女兒,“不過既然你大哥要當冤大頭,爸爸也沒意見。”

    “謝謝爸爸!”曉寶開心地奔進父親懷中,在他臉上嘖地一吻。

    “開飯了!”樓母招呼大家進餐廳。

    揚鵬率先起身,決意要找個最靠近映竹的位子,可惜天不從人願。

    因為正平亦步亦趨地跟在映竹身後,還很紳士地拉開藍母身邊的椅子,服侍映竹坐下,然後自己坐在她身旁。揚鵬只撿到映竹對面的位子,但是他安慰自己,一邊對著美人,一邊吃著飯,更能胃口大開。

    “映竹,嘗嘗樓媽媽特地為你做的梅醬魚片,吃了包准你胃口大開。”

    “我自己來就行。”映竹接過樓母夾過來的魚片,吃了一口,“真好吃,樓媽媽。”

    “你樓媽媽的手藝是越來越好,尤其是這些年來專攻藥膳,你爸爸中風後,她可做了好些降血壓的好菜,祭了你爸爸的五臟廟。”藍母感激地說。

    “說到降血壓,伯昌,我們倒要好好嘗嘗內人做的杜仲椒麻腰花、菊花拌海蜇皮,及這道黃耆乾貝特丹白菜。”樓父熱情地向藍父介紹,然後又對幾個年輕人說:“你們年輕人就吃吃那幾道蟲草蒸鯧魚、海馬月上……老婆,你是不是說這道菜有強精壯陽的效果呀?正平,揚鵬,你們可別客氣。”

    兩個情敵四目相覷,兩張俊臉全漲得通紅。

    樓母輕敲了老公一記,“開這種玩笑!這兩個孩子臉嫩得很,又還沒討老婆,胡說八道。”

    “是你說的,又不是我說的。”樓父還在那裏爭辯。

    “我哪有那樣講,我是說有強精強壯的效果,可以增強體力。”樓母立刻指正丈夫的錯誤。

    “好了,媽,你也別怪爸了,光背這些菜名就夠他傷腦筋了。媽,你有沒有做甜煮牛奶白木耳,那可是防止肌膚老化的美容聖品,是我們女士不可錯過的甜點。”曉寶一邊勸架,一邊不忘自己最愛的一道甜點。

    “當然有,我跟你藍媽媽也愛吃的嘛!”樓母幽默地回答。

    曉寶高呼母親萬歲,一桌子的人就在這種和樂的氣氛下吃完晚餐。

    晚餐後,眾人移到客廳吃水果.正平本來想搶映竹身邊的位子.卻被曉寶先馳得點,他只得被迫和揚鵬坐在一塊。

    “映竹姐,你知不知道哥哥在公司裏有個外號?”曉寶親熱地挽住映竹,像只百靈鳥般嘰嘰喳喳的。

    “什麼外號?”映竹問。

    “叫冰塊。”曉寶卟哧地笑出聲。

    “冰塊?”映竹不解地揚起黛眉。

    “是呀!”曉寶不顧正平惱怒的眼光,繼續揭他瘡疤。“他呀,成天板著一張臉,好像人家欠他多少錢似的,多少青春貌美的女同事對他心生愛意,但是一靠近他,立刻被他身上冒的寒氣凍得全身發冷,只好倉皇離去,免得被傷成重感冒。”

    曉寶促狹的說法,令眾人呵呵大笑起來。映竹在劍橋學園時便見過正平對周遭美女的冷凝無情,現在又聽曉寶這麼說,早先的凝惑不禁浮上心頭。

    正平這麼做是為了誰?

    是為了雲琵,還是她?

    她懷疑的眼光投向正平,發現他正以無比深切的柔情凝睇著她。

    她的心跳再度加快,內心深處有個小小的聲音告訴她:正平愛的人是你。她感覺到喜悅的輕顫泛向四肢百骸,唇角的笑容不由得變得更加甜蜜溫柔。

    “我在普林斯敦時,倒是從同學那裏聽到正平的另一個外號。”揚鵬對他們交換的柔情眼光大感不滿,決定加入調侃正平的行列。

    “是什麼外號?”曉寶興高采烈地問。

    “叫做冰人。”他說。

    “冰人?這跟冰塊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曉寶若有所思地盯著映竹唇邊噙著的溫柔,和哥哥眼中的深情,突然有了領悟。

    雖然不明白七年前兩人取消訂婚的原因,但顯然這七年來映竹姐和哥哥都時時刻刻惦念著對方,所以才會一直保持單身,拒絕熱情異性的關愛。

    “我們映竹在哈佛也有個外號。”藍母突然開口道。

    “什麼外號?”揚鵬訝異地問。

    “叫做冰山美人。”藍母微笑地說。

    “這不是很有趣嗎?”曉寶開心地嚷道,“冰山美人跟冰人不正好是一對嗎?”

    樓、藍兩對夫婦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看來他們延宕了多年的心願,終於有望了。

    “映竹,回來以後有沒有什麼打算?”揚鵬趕緊轉移話題,他可不想再製造氣氛讓他們兩人的目光繼續纏綿下去。

    映竹恢復鎮定,看向揚鵬,“爸爸希望我到公司幫忙,但我想先休息一陣子,調適一下身心再說。”

    “你剛回來.本該先休息的嘛!”揚鵬還希望她別到德昌上班呢!住的已經夠近水樓臺了,要是連上班都黏在一塊,他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我也是這麼想,打算先見見老同學.瞭解一下這裏的環境。對了,正平,我從矽穀那裏拿回了一些資料,如果你有需要的話,可以拿去看。”映竹又轉回頭,對正平甜甜一笑。

    “謝謝你,我會過去拿的。”正平立刻點頭附和。開玩笑,佳人主動替他製造親近的機會,他當然會好好把握。

    “映竹,你打算休息多久?”樓父關心地問。

    “一、兩個星期吧,趁這段時間可以多陪陪爸媽,免得正式投人工作後,又冷落了他們。”映竹歉疚地望向父母。

    “映竹……”藍母輕拍女兒的手。

    “映竹,你好好休息,等你想上班的時候,再告訴我,我會安排你到公司及工廠參觀。”正平善解人意地說。

    “謝謝你,正平。”映竹的心再度脹滿喜悅,很高興她和正平之間的關係改善了許多。事情並不像她先前想的那麼困難,早知如此,或許她該提早回來。

    坐在一旁的揚鵬只能偷偷生著悶氣,對兩人的眉來眼去乾瞪眼。

    樓正平不像七年前那樣心浮氣躁。換作以前,正平早在看到他來時便氣得七竅生煙,將冷靜、理智拋到九霄雲外,哪能如此心平氣和地坐在他身邊,與他把臂言歡?

    然而正平不但在映竹面前與他盡釋前嫌,還在他面前和映竹眉目傳情,這個本事根本不是昔日的樓正平做得到的。

    揚鵬懷疑正平到麻省理工學院修的不是電機工程的學分,而是愛情學分。

    不過他桑揚鵬也不是省油的燈。揚鵬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雖然今天有點屈居下風,但是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他等著和正平做另一波的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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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6 01:48:1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早……”

    剛走出落地窗,迎著微涼的晨風撥弄如雲秀髮的映竹,被洪亮的招呼聲給嚇一跳。

    仿佛跨越時空而來,或是剛才的一場春夢尚未覺醒?

    循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發現不過是正平隔著兩家的那道灌木籬笆,站在他房間的陽臺上喚她。

    一大清早,便嚇唬她。

    映竹有些惱意,卻不好發作。何況晨光下的正平看起來清新、充滿朝氣,令她有一刹那的目眩神迷。

    迥異于正平炯然含情眸眸的,是映竹還沒睡醒的墉懶嬌態。

    一件絲質晨樓披在她身上,漆亮秀髮如雲霧繚繞嫋娜嬌軀。粉紅色的唇瓣微張,嬌豔得像還沾著露水的紅玫瑰。當然,有部分是純屬想像,畢竟兩座屋子的距離有好幾公尺,正平又不是千里眼,自然沒辦法看得太清楚。

    但,想像中的美人嬌態更為誘惑人。微眯著眼的正平看到白晃晃的陽光投射在她頸肩交合處那片雪白肌膚上,深陷進的暗影好像是……

    他困難的咽了一下口水。

    映竹突然覺得正平熱烈的凝視比陽光還刺眼。

    出於女性自覺,她拉攏披在肩上的晨樓,有些慌張地朝他胡亂點頭,道了聲“早安”後,倉皇躲回房內。

    真是的,她竟然變得害怕正平的眼光。

    映竹搖搖頭,不明白為何每當正平凝視她時,總覺得身體燥熱了起來。

    撫著灼熱的臉頰,對鏡審視。

    鏡裏紅霞撲面的嬌柔女子是她嗎?

    及腰的秀髮披泄而下,罩住她身穿睡衣的嬌軀,抵著絲質布料的乳尖變得分外明顯。她的臉頰更加燥熱了,幾乎無法相信鏡裏嬌嬈的女子是自己。

    正平剛才看到的便是這樣的她嗎?

    一陣輕顫竄過全身,腦裏的思緒讓映竹沒臉面對鏡中人,轉身奔過浴室,決定以淋浴沖掉滿腦子的怪異想法,和自腰腹間往上竄燒的火熱狂潮。

    不思量,自難忘。

    從來也不是要刻意記著正平的,為什麼忘不了他?

    席慕蓉好像有首詩是這麼寫的——

    不再相見並不一定等於分離

    不再通音訊

    也並不一定等於忘記……

    初見到這首詩的悸動,仍回蕩在心裏。是正平在去年她生日時,附在禮物上寄給她的。仿佛在提醒她,雖然兩人分隔兩地,但心始終在一起。

    誠如那首詩的後半段說的——

    因為你的悲哀已揉進我的

    如月色揉進山中

    而每逢夜涼如水就會觸我舊日疼痛……

    但她不用夜涼如水,便會觸及舊日的疼痛。只要腦子空下來,獨自待在矽穀的公寓裏,她便不由自主想起正平。他在她腦中變得更加深情,讓她覺得即使優傷地活在回憶中終老,也沒什麼不好。

    這個念頭,讓她畏於回國面對真實的正平。怕會幻想破滅。

    正平可能變老、變醜了,不再是她想像中唇紅齒白、眼中盈滿柔情的男孩。但她沒想到的是,他是有了一些改變,變得更為俊美、成熟,充滿男性魅力。

    想到昨天正平對她的態度,她的理智便開始昏亂起來。思緒如狂潮,隨著沖刷在身上的一道道水流,刺激得敏感的肌膚灼熱酥麻。

    情與欲的分界變得模糊,青春時期如野馬脫韁的蕩漾春情,在這一刻蓬勃發展得教人無地自容。

    對正平是有情的,但欲望又怎麼說?

    始終停留在他以眼神挑逗,在夢裏吻她的溫馨,不曾刻意想過兩人會發展的肉體親密。

    分別七年,雖然心裏始終有正平,但心裏的正平還停留在少男的角色,而不是如今的成熟男子。

    那種堅持把正平放在心裏珍藏的情緒是很複雜的。

    一方面當然是真的放不下二十幾年的感情,一方面則是傷得太深,對感情絕望。青梅竹馬的戀人都可能移情別戀。世間其他男人的感情又如何教她相信?

    雖然知道正平的移情別戀她得負一部分責任,可是銘刻在心中的傷痕,即使結癡,仍教她隱隱作痛。即使正平現在回心轉意,那份疙瘩仍阻止她敞開心去接受遲來的幸福。

    心,是無法全部敞開,卻不自禁地裂了一條細縫;欲望則如森林大火般,在正平充滿男性魅力的特意煽動下,越燒越旺。

    只怕到了後來,心雖沒有全然投降,身體卻因受不了他的引誘而倒戈了。

    麻煩,因擾。

    映竹知道樓正平是她命中的魔星,冷卻的情感又被他挑起火焰了。現在還是星星之火,將來可難說了。

    匆匆從浴室出來,打開衣櫃,她發現自己帶回來的衣服不是白,便是黑,要不然就是深色的套裝。

    她歎了口氣。這幾年無心裝扮自己,把精力全投注在公事上,選購的衣物都屬於穩重、典雅類型。認命地挑一件白襯衫搭黑長裙換上,她考慮要找個空逛街買衣,增添衣櫃裏的服飾色彩。

    映竹將秀髮向上綰成髻,踩著絲質布料製成的拖鞋往門外走去。

    剛到樓梯間,便聽見客廳裏的談話聲,她的心跳瞬間失速。八點半了,他到家裏做什麼。

    胡思亂想之際,她已下樓走到客廳,正平挽著她父親起身。

    “映竹,你醒了。”藍母笑吟吟地對女兒道。

    映竹向父母道聲早安,眼光鎖在正平身上。

    仍是深色的範倫鐵諾西裝,光潔的下巴漾著一抹笑意,她的眼光和他對著,被他眼中兩簇欣賞火焰看得莫名其妙的臉紅,心虛地以為自己又是哪里衣衫不整了。

    “早安,映竹。”他再一次有禮貌的向她打招呼,濃眉俊目間的優雅,深深打動她的心。

    “你也早。”她猶豫地開口。“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我先送藍爸爸到醫院做例行檢查,再到公司。”正平的眼光仍停留在她身上,剛沐浴過的清新,在她身上展露無疑。一朵剛出水的芙蓉,正顯露她獨特柔雅的芳姿。

    “你剛洗過澡嗎?”他挑眉詢問,端正穩重的俊臉在這一刻卻顯得有些邪氣。

    映竹頰上的緋紅更豔麗了,“你……你問這個幹嘛?”她結結巴巴地反問。這麼私密的話,他竟敢當著她父母面前提出。

    “沒幹什麼啊。”他眨著眼睫,表情無辜,顯然不認為自己說錯話了。“因為你身上散發著沐浴精的玫瑰香味,皮膚上又泛著剛洗過澡的紅潤,我才順口一問,沒別的意思。”

    還說沒別的意思?

    他連她用什麼香味的沐浴精都知道了!

    奇怪,浴室裏怎會有她常用的那個牌子的沐浴用品?前天她洗澡時,就在奇怪了。

    映竹狐疑地瞪向正平,卻被他眼中閃動的灼焰嚇了一跳,她趕緊別過頭看向父母。

    “爸、媽,正平公事繁忙,還是讓我陪你們去就好,別耽誤人家上班。”

    “樓爸、樓媽,映竹太多慮了。我都安排好了,不會耽誤公事,是讓我陪你們去。”正平將映竹的提議打回票。

    竟敢跟她搶爸媽!

    映竹轉向他,眼中閃著威脅的怒焰,臉上的笑容卻是嬌甜動人。

    “正平,我知道你很忙,還是公事為重。”聽那甜柔的嗓音,任何有血性的男子都會忍不住茫酥酥。

    “再忙也有空陪藍爸爸復診啊。”正平好脾氣的微笑。“向來都是我陪兩位老人家去的。”

    “可是我現在回來了!”映竹真想不客氣地教他少管她家閒事。“有我陪就行,你還是去忙公事吧。”

    “我已經把時間空出來,一點也不會耽誤到公事。”正平堅持道,眼中的深情更濃烈了。“我知道你是體貼我,可是這一點都沒必要。”

    誰體貼他了?

    她只是想盡點孝心而已,卻被他說成像個溫柔體貼的妻子似的。

    “我不是體貼你,我是……”映竹有些火大地嚷著。

    “好了,我明白。”正平笑吟吟地舉起一隻手。“我曉得你想陪藍爸爸去醫院的孝心,可是我的時間也空下來了。這樣吧,不如我們一起去。”

    “一起去?”映竹瞪目結舌,沒料到事情會這樣發展。

    “正平說得有理。映竹,你快點吃早晚,我們等你。”藍母催著女兒到餐廳。

    手上被塞了一個裝滿熱牛奶的馬克杯,在母親充滿關懷的眼光下,被迫喝光;一盤澆上楓糖的蛋捲等著她。映竹嘴裏塞滿食物,搖頭苦笑。雖然她跟媽媽說過她早餐向來只喝一杯咖啡,但愛女心切的母親,卻堅持咖啡有害人體,會損害身體的鈣質,不准她再以它來當早餐。

    好像回到小時候,映竹有時光倒流的感覺。

    陪藍父坐在客廳等待的正平,還是跟當年等她吃完早餐、接她一起上學的少年一樣,溫柔有耐心。不同的只是兩人的心態已不復往昔般青澀、純情。

    情欲在禮貌應對下暗潮起伏,誰也不知道下個眼波交會時,熾熱的情焰會不會如天雷地火般,一發不可收拾地爆發了。

    *********

    還好正平忙於公事,並沒有整天的時間纏她,讓映竹稍微松了口氣。

    只是一星期有五天他們會在一起吃晚飯。

    自從藍父輕度中風後,公司裏的應酬都由樓父、樓母全力接下,向來討厭煩瑣應酬的正平遂有理由到藍家吃霸王飯,和映竹像對小夫妻般,陪伴未來的岳父、岳母。

    雖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他這個盡職的未來女婿角色倒不能太現實,把兩位老人家拋在一旁,全心只伺候佳人。事實上,他大部分的時間都是用來討好准岳父,哄得老人家心花怒放。

    晚飯過後,正平會陪藍父下棋,他們是象棋、五子棋、西洋棋樣樣都來;假日時,則由樓父與藍父來盤圍棋大對決。

    映竹通常會在父親和正平下棋時,安靜坐在一旁翻閱公司資料,有問題還可以順便請教兩人。

    只是有時候她會忍不住偷瞧正平,那張方正俊逸的臉龐像燦爛光明的火焰般,吸引著她一雙撲火的眼睛。結果不是臉紅心跳地迎上他熱情的凝視,便是被他唇角若有似無的一抹得意笑容駭得連忙故作鎮靜地別開臉,芳心如小鹿亂撞,臉上幾乎要著火似的。

    但最火熱的情況也只是這樣了。徘徊在臨界點的關係,始終沒有觸媒燃燒。映竹覺得頗為失望,不明白正平何以沒有進一步試圖親近她。

    這個想法令她羞愧萬分,難道她希望他輕薄她?

    煩躁地以吸管攪拌檸檬汁,映竹看了一眼手錶,發現約會的時間已過了十分鐘,大學時代的好友孟婷仍不見人影。

    本性難移。

    她在心裏歎氣,孟婷這個遲到大王,倒一點都沒變。

    “映竹,對不起,路上塞車,沒辦法。”孟婷氣急敗壞地跑進兩人約會的咖啡屋,臉上香汗淋漓。

    “跑馬拉松啊?瞧你滿頭大汗。”映竹掏出紙巾,幫她拭汗。

    “沒辦法呀,趕著把寶寶送到我媽那裏,好跟你約會,偏偏那輛計程車的冷氣又壞掉。”孟婷跟服務生要了杯檸檬汁,接過映竹的紙巾猛拭汗。

    “誰教我生完孩子後胖了不少,走沒幾步就氣喘吁吁地流汗不止。”孟婷用手煽著臉,直埋怨道。

    映竹凝神細看,發現孟婷是比兩年前在洛杉磯碰面時豐腴許多。

    “孩子多大了?”她問。

    “五個月了,整天纏著我,真是煩人。不過可愛得緊,我老公每天下班回來便抱著他,陪他玩,一點也不嫌煩。”孟婷臉上洋溢著為人妻、為人母的幸福光彩,教映竹看了竟然有些羡慕。

    如果她有孩子,會不會也跟孟婷一樣?

    孩子又會長得像誰?

    腦子裏竟浮現正平小時候的模樣,她的心跳頓時狂跳,臉蛋暈上一層緋紅。

    忙將臉垂下,她隨意找了個話題。

    “你們不是兩年前才結的婚,這麼快就有了?”

    “不想當高齡產婦嘛,所以結婚後也沒避孕,就這麼自然有了。哎呀,不說我了。前幾天跟我老公回高雄老家,害你白打了好幾通電話,真不好意思。我家的電話答錄機裏淨是你甜美溫柔的聲音,聽得我老公直問我,什麼時候有這麼個嬌滴滴的女友?”孟婷似笑非笑地瞅著映竹促狹。

    “開什麼玩笑?我都三十歲了,還說什麼嬌滴滴!”映竹輕攏及腰的長髮,無限嫵媚地道。

    “哇塞,你這個POSE簡直比蕭薔還美三分,真看不出來你有三十歲,我們究竟是不是同年次的?為什麼你看起來像二十歲,我看起來卻有四十了呢?”孟婷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問。

    “別糗我了,你這麼福福泰泰,比楊貴妃還要媚;哪像我,一回家那些長輩全嫌我瘦。”

    孟婷拿起桌上的檸檬汁吸了一口,酸澀的冰涼直沁人她熱得直冒火的脾胃。“喂,小姐,你知不知道現在流行瘦呀,多少人羡慕你這種身材!何況你又不是瘦得像棺材板,起碼該長肉的地方,你全有呀!”她暖昧地拋了個媚眼過去,糗得映竹的俏臉漲得通紅。

    “又損我了!”她白了她一眼,“說真的,辭掉高薪工作,回家帶孩子,你一點都不後悔嗎?”

    “那也是沒辦法呀,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嘛!保姆難找,工錢又貴,與其在公司裏受老闆氣,倒不如在家裏看兒子臉色。再說,反正我老公也能賺錢,餓不著我的,等到兒子大點,我想工作的話,再去找。”孟婷歎口氣。

    “看來你還當真是個賢妻良母。”映竹打趣。

    “是討人嫌的嫌,量奶粉的量。”孟婷挖苦自己。

    映竹聽了大笑。

    “見到面後,一徑在說我,也該談談你了。映竹呀,不知道咱們學校的兩大才子是否還苦苦纏著你不放?”孟婷捧著她的大方臉,饒有興致地注視正平。

    “什麼兩大才子?我不認識。”映竹裝作不懂。

    “你還裝!”孟婷瞪大眼睛,“非要我點明不可嗎?好!就是物理系的桑揚鵬,和你那位青梅竹馬、愛得死去活來的電機系高材生樓正平。這兩人為了你,從至交變成死敵,差點沒鬧出校園兇殺案!你知不知道學校裏有多少怨女心裏可咒死你了,說你是愛情騙子,竟然玩弄了兩位情聖王子,害他們差點操戈相向,也害得一班癡女們連跟帥哥談情說愛的機會都沒有。”

    孟婷又吸了口檸檬汁,滋潤一下乾涸的喉嚨。

    “你別聽那些三姑六婆胡說八道,我瞧揚鵬和正平感情好得很。”映竹蹙緊黛眉,她還記得正平寫給她的分手信中,也道出揚鵬對她有意的事。

    “這麼說,你們是碰過面?”精明的孟婷立刻聽出端倪。

    “我跟正平是鄰居,總會碰上的。”映竹避重就輕地回答,然而孟婷還是不以為然地直瞅著她,迫得映竹只得坦白招供。“上星期,也就是我回來的第二晚,樓媽媽替我接風,我在樓家遇上揚鵬,我瞧正平跟他有說有笑的,一點火氣也沒有。”

    “哼!那是面和心不和,私底下早就打翻天了。”孟婷是旁觀者清,“你知不知道以前在學校時,我有好幾次瞧見樓正平眼露凶光地盯住你跟桑揚鵬有說有笑地走在一起,他當時的五官全痛苦地擠在一塊,看了真教人心疼唷!”

    “真的嗎?”映竹心痛地追問,難道她真的傷正平這麼深,才會逼得他……

    “當然是真的,我還會騙你呀!他們是一直到你出國後,才又握手言和的。不過,你現在回來了,只怕免不了又是一場龍爭虎鬥。哎呀,誰教現在是愛情擺中間,道義放兩旁的世界呢!”

    孟婷斜睨了映竹蹙眉深思的苦臉一眼,有所領悟地問:“怎麼了?是不是真讓我給猜對了,這兩位白馬王子又對你展開攻勢了?”

    映竹歎了口氣,悶不作聲。

    “說嘛,別賣關子了!”孟婷興奮地拉她的手催促。

    “正平每天送我玫瑰,早晚都來我家向我父母問安;揚鵬則天天打電話過來跟我道晚安,昨天還送了一束百合過來。”映竹無奈地回答。

    “樓正平這招高!桑揚鵬就顯得老套了。樓正平知道你孝順父母,所以就從拉攏泰山、泰水著手,到時候還怕你這個孝順女兒跑掉嗎?”孟婷搖頭晃腦地為映竹解析“軍情”。

    “正平才不是那種人!”映竹著急地替正平辯護,“他一向拿我父母當自個兒的爸媽看待,從小就是這樣。我在美國時,多虧他照顧我爸媽,尤其這次爸爸中風,他不知道盡了多少力,可是一句話都沒說。”

    “哦……”孟婷拉長聲音,眼中充滿促狹,“我現在才明白,搞了半天,樓正平才是你的最愛!瞧你剛才著急的樣子,就怕人家誤會你的寶貝正平。”

    “孟婷!”映竹紅著臉,鼓起腮幫子生氣,沒想到自己這麼容易在好友面前露出心事。

    “好了,在我面前害臊什麼!在矽谷時,有那麼多黃金單身漢追你,你理都不理,難道我還不明白你心裏想什麼嗎?”孟婷眼中充滿瞭解,“當然不可能是為了桑揚鵬,否則你早跟他雙宿雙飛,何必等到現在?所以啦,一定是為了樓正平,對不對?”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他。”映竹胡亂攪拌檸檬汁,眼中是一抹淒然。“我不是沒試過接受別的男人,但是……我真的沒辦法,我對他們沒有感覺,我的腦海裏、夢裏都是他……我真的沒辦法……”

    “映竹……’,孟婷抓緊她的手安慰,“既然忘不掉,幹嘛不乾脆接受他?七年了,他苦苦等了你七年,天底下有哪個男人會這麼癡情?我們只聽過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何曾聽說薛平貴為王寶釧守身?樓正平這七年的社交生活幾乎是一張白紙,他對你的這番深情你還不明白嗎?”

    “可是他七年前……”映竹痛苦地搖著頭,“是他要分手的,孟婷。你知道我當年有多痛苦嗎?我不能把心裏的痛告訴父母,只能一個人承受。他口口聲聲說愛我,卻為了另一個女孩離開我,這個打擊我始終忘不了。”

    “映竹……”看到好友眼中淚花亂轉,孟婷也慌了手腳。“過去的事何不讓它過去?再說他早跟桑雲琵分手了。要不是心裏記掛你,他何苦等到現在?以他的條件,早可以另配名門淑女。事實上,也有不少女人暗戀他。”

    “你怎麼知道?”映竹納悶。

    “知道什麼?”孟婷故意賣關子。

    “就是……有女人喜歡他啊!”映竹又羞又氣地囁嚅。

    “哦——”孟婷掩嘴輕笑.“好了,不逗你了,是我小姑說的。她是樓正平的秘書,剛進公司時,對這位上司仰慕得半死,無奈那個木頭人簡直像瞎子般,無視於她的美色,讓我們家的明媚差點沒傷心的買面線上吊算了。但是後來她見到一干比她更美、更媚的女人全被那個冰塊拒於千里之外,不平之心才稍微平復。”

    “原來如此……”映竹如釋重負,隨後又蹙起眉,猶豫地看向孟婷。“你知道他是怎麼跟桑雲琵分手的嗎?”她遲疑地問,這是她一直苦思不解的疑惑,卻沒勇氣直接問正平。

    孟婷緊盯了映竹一會兒後,歎口氣道:“詳情我不太清楚,只知道那時候樓正平才剛人伍受訓,桑雲琵好像發生車禍,不久之後,她就嫁給別人了。”

    “那正平知道後,他的反應如何?”映竹急於想知道他“冰人”的稱呼到底是為了她,還是為了雲琵。

    “我怎麼知道!我當時忙著補託福,沒時間當偵探調查他的事。你怎麼不問樓正平?”孟婷沒好氣地回答。

    “我……”映竹苦笑著,“我根本連跟他提那個名字的勇氣都沒有,我好怕……”

    “怕什麼?怕樓正平心裏還記掛桑雲琵嗎?”孟婷拿她沒轍,翻個白眼。她沒想到一向冰雪聰明的映竹,遇到感情事時,卻茫然如白癡。“你跟樓正平從小一起長大,難道他的為人你還不清楚?當初他就是因為不願意腳踏兩條船,才執意跟你分手。如果他一直忘不了桑雲琵,又豈會苦苦等你七年?”

    “那你是說當年他已經不愛我了,所以才會愛上雲琵嗎?”映竹越想越擰,心也越來越痛。

    “什麼嘛!”孟婷聽了差點吐血,“你別鑽牛角尖,好不好?愛情是不能這麼二分法的。以我的例子來說,我跟明煌也曾愛得死去活來,可是他出國後,兩人的感情便淡了,後來李文哲……你知道他對我不錯,所以我便盛情難卻地跟他談了場平平淡淡的戀愛。後來他當了兵,我又出了國,隨著時空距離的加大,兩人便不了了之。到了美國和明煌重逢,兩人舊情複燃,不久後便結婚。其實我跟文哲戀愛,不是因為不愛明煌了,而是因為時空的距離,以及明煌的懶惰寫信、沒錢打電話,加上文哲的溫柔體貼,使得我迫切需要愛情滋潤的空虛心靈很自然地接受文哲;而且明煌告訴我,那幾年他也沒閑著,異鄉的寂寞讓他也交了別的女友.不過他還是一直忘不了我。”

    說到後來,孟婷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吸了口檸檬汁,又清了清喉嚨,嚴肅地望著緊蹙眉頭的映竹。

    “我知道你對樓正平當年的一心二用還耿耿於懷,因為你的生命裏始終只有他,所以不能像我這樣釋然。這……該怎麼說呢?只能說你對愛情的期望較高吧!你要的是完整無缺的愛,樓正平卻讓你失望了,可你又深愛著他,所以在這種矛盾的心態下,你有必要找一些理由來幹衡其間的矛盾。”

    “我能找什麼理由?”映竹不解地問。

    “多著呢!”孟婷歎口氣,沒想到今天和映竹見面,倒成了一場心理諮詢了,或許她可以考慮去當心理醫生,或是愛情顧問。

    “我問你,樓正平當初為什麼會喜歡桑雲琵?”

    “他說我對他太冷淡,而揚鵬又……”映竹淒然地搖頭,咬住下唇,低頭研究檸檬汁。

    “那你承不承認對他冷漠,又和桑揚鵬太接近,讓他產生了那種誤會?”

    “我……”映竹抬頭迎視好友,眼中的迷惑逐漸消散。她幽幽歎氣,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孟婷,你說得沒錯,過去我的確對正平太冷漠了,我一直澆他冷水,又從沒讓他知道我心裏只有他,才會讓他誤會我跟揚鵬。一直到他跟我分手時,我才發現原來我傷了他那麼深……”映竹眼中的淚水又不爭氣地流下來。

    孟婷無奈地陪她歎氣,換她拿出面紙替映竹拭淚。

    看來這個冰山美人已經融化了,以前的映竹是絕不會在她面前掉淚,連樓正平跟她分手的事,她也是平淡道出,沒流露出任何感情。

    “為什麼你會對他這麼冷漠?”孟婷柔聲問她,“難道你不知道男人是火做的,可禁不起一再地潑冷水。你那樣待他,他還忍了你二十三年,夠癡心了。”

    映竹抬起迷蒙的淚眼,對好友苦笑,“就是因為正平太過熱情,我怕我再鼓勵他,後果會不可收拾。你知道我對人生早有規劃,不想那麼早結婚,我有學業要完成,事業要打拼,而正平心中卻只有我……”

    “那不就得了,你也承認他的心裏只有你,何苦繼續折磨彼此?”

    “我並不想折磨他,只是……”心頭肉的那根刺,始終無法拔下來。

    “我知道,你忘不掉樓正平曾背叛過你們之間的愛。可是,映竹,你一定要想清楚,如果這次又錯過樓正平,你這輩子會快樂嗎?”

    映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不知道問過自己幾遍了,七年來如行屍走肉的生活,別人都認為她沒有感情,就連她自己也差點這麼認為了;可是每當午夜夢回時,正平的形影便像把利刃刺進心頭,那時候她才感覺到痛,才發現原來她愛正平竟然比她知道的還更深、還要癡。

    “我再問你,你還愛他嗎?”

    映竹猛然抬頭,紅唇微張,不可思議地望著孟婷。

    “我還愛他嗎?”她清亮如秋水的眼睛,直勾勾地望進孟婷平靜無波的明眸。“這是個多可笑的問題?他就像我的血液一樣,在我的身體裏流竄,一個人沒有血可以活下去嗎?”她悽楚地一笑。

    “既然你還愛他,就沒什麼好計較了。”孟婷握住映竹的手,神色肅然,“縱然他曾經喜歡過一千個女人又如何?重要的是,你愛他,而他也深愛著你。映竹,別再錯過了,不是每個人都有第二次機會,若再逼著他投人別的女人懷裏,你會遺憾終生。”

    映竹哽咽一聲,握緊孟婷的手。

    “謝謝你,孟婷,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映竹……”孟婷深深歎息,她不明白為何好事總是多磨,癡情的人兒總為情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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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6 01:48:3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北市近郊的夜空一片清朗.偶爾有幾朵浮雲飄過,一輪圓月盤踞天際,散發出黃色的月暈,將藍家花園照得明亮非常。

    走出藍家客廳,正平抬頭凝視夜空,發現如鉤的上弦月不知在什麼時候變圓了,明月附近,還看到兩顆寒星與之輝映。

    他蹙了蹙眉,覺得這個三角關係,頗似映竹、揚鵬和他。

    他知道揚鵬已展開攻勢,每天一通電話跟映竹道晚安。真虧他想得出這個伎倆!正平不屑地嗤之以鼻,如果說一句話便能贏得佳人芳心,他早就娶得美人歸了。

    但他的法子也不見得如何高明,映竹好像也沒怎麼軟化。她似有情若無情的冷淡,讓他卻步。是不是方法太溫和了?他摩擦雙掌,蹙眉。上回的厚臉皮攻勢好像還有點用,畢竟他吻到正平的臉,不是嗎?

    他輕歎一聲,對著明月吟詠:“秋月鶯啼修竹裏,仙家犬吠白雲間。”從七年前跟映竹分手後,只要有個竹字的詩詞,便會引起他特別注意。

    “是‘春月鶯啼修竹裏’,你把杜甫的詩改了。”映竹嘲弄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令正平喜出望外。

    幾日來,映竹一直避免跟他單獨相處,怎麼今天反而主動接近?

    “是。不過現在是秋天,所以改成秋月。”熾灼的眼光貪婪地吞噬月色下更形清麗的美人兒。

    映竹羞澀地避開他凝視,狂亂的心因正平的眼光而失速跳動。

    “在夜觀星象嗎?”她輕聲問。

    “是呀。”他淡淡一笑,深沉的眼眸直勾勾地盯住她似玫瑰花瓣般柔軟的紅唇。“你回來的前一晚還是上弦月哩,現在卻已月圓。”

    “哦?”映竹有些愕然,避開他深情的凝視,抬頭看天,發現果然是滿月。

    他什麼時候養成夜觀星象的習慣了?

    她回國前的那天是上弦月?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哩,正平竟然還記得。心裏好像有某種溫暖的情潮兇猛地湧動了一下。

    “今天十五了嗎?”她問。

    “還沒呢,十四而已,月亮就這麼圓了。”正平朝她走近一步。

    映竹全身的毛細孔都可以感覺到他的接近,裝作不經心地向旁邊挪開一步,偏過臉看他,發現他眼中閃著一絲氣餒。

    真教她不忍心呀,映竹心裏暗暗偷笑。

    “我不曉得你這麼詩情畫意,還會對月吟詩。”

    正平聳聳肩。“你出國後,我覺得先無聊;翻翻詩集,才發現那些詩人還真會猜人心事.把古往今來的傷心人情事都道得一清二楚,無論是情中蘊景,景中含情,翻來複去,說得人心裏也淒涼起來。‘夜深風竹敲秋韻,萬葉千聲皆是恨。’也沒聽過歐陽修有失戀過,卻能把那份心情寫得這麼真。”

    映竹聽了一怔,越發對正平另眼相看起來。這傢伙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多愁善感?儘管接過他幾首情詩,卻以為他是胡亂抄寫,沒想到他竟有這麼深刻的體會。

    見映竹好像有幾分動容,正平不禁得意。

    “‘銅簧韻脆鏘寒竹,新聲慢奏移纖玉’、‘蓼嶼荻花洲,掩映竹籬茅舍’、‘竹杖瓦鞋輕勝馬’、‘獨從坐幽篁裏

    映竹越聽越是一頭霧水,這幾句沒啥相干的詩句,竟被正平湊在一塊。見他那張性感、豐潤的大嘴還要念個不停,她連忙出聲阻止。

    “STOP!你到底在念什麼?這跟今晚的夜色有關嗎?”她滿眼狐疑。

    “跟夜色是沒什麼關係,跟你有關係。”正平的表情越發地深情不悔。

    “我?”映竹完全糊塗了,這幾句詩跟她有什麼關聯?

    “對啊。”正平認真地點頭,悄悄移向她,富有磁性的聲音低沉如情人間的耳語。“裏面都有提到‘竹’啊。尤其是那句‘掩映竹籬茅舍’有‘映竹’兩個字。‘獨坐幽篁裏’的‘幽篁’便是指竹。你瞧,不都跟你有關聯。”

    “你……”映竹被他的話搞得好氣又好笑。原來是這種關聯。正平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無聊了?

    “還有喔,”正平像個被誇讚的孩子般急於獻寶,一雙漆亮的星眸迷人地在綿密的長睫下閃動。“‘百葉雙桃晚更紅,窺窗映竹見玲瓏。’及這兩句我最喜歡的;‘倦枕竹下石,醒望松間月’。”

    映竹他的話逗得一笑,沒想到韓愈和王陽明的詩竟是因為“竹”字被正平欣賞。

    “正平……你真有意思……”她掩嘴咯咯嬌笑。“‘百葉雙桃晚更紅,窺窗映竹見玲瓏’是韓愈詠百葉桃花的詩,可不是在詠竹喔。而‘倦枕竹下石.醒望松閑月’則是王陽明《西園》裏的詩句,沒想到你有歸隱山林的打算。”

    “我才不管他們是什麼意思,反正裏面有‘竹’嘛。”他像孩子一樣賴皮地往她身上磨蹭。

    映竹這才發現兩人站得如此貼近,一張粉臉漲得比百葉桃花還要紅,連忙退後好幾步,尷尬地清了清喉嚨。

    “嗯,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喜歡《西園》裏的那兩個句子。只因為有‘竹’嗎?”

    正平似笑非笑地瞅著她的慌亂,兩眼射出獵食者般貪婪異光。

    “能夠枕在竹下的石頭上,透過茂密的松葉凝望月色,是多麼愜意的事啊。”

    見他那雙賊眼直往她裙長及膝的大腿上瞄,映竹便知道他不懷好意。敢情他的意思是想枕在她腿上?

    “你……”她羞憤交加地轉開臉,肩膀一聳一聳的。

    正平見惹惱她,連忙低聲下氣地陪小心。

    “那也只是我的癡心妄想。其實枕在腿上也沒什麼,我便常瞧見我爸爸枕在我媽媽腿上……”

    “你還說!”

    “每當我說真心話.你都不准我說。”他喃喃埋怨。

    映竹實在拿他沒辦法,想轉身進屋不理會他,偏又有正經事要跟他談,只好裝作不在意。

    “算了,不陪你瘋瘋癲癲。我送你到門口,我還有事要跟你說。”

    “為什麼不在這裏說,要到門口說?”

    “這樣可以早點把你請出去!”她嘲弄地道。

    好無情喔。正平覺得心微微地發疼,但仍不死心。

    “到門口的路很短,談不了什麼話。”

    “我要說的話也不多。”她亮晶晶的明眸洩漏出一絲頑皮,教正平看癡了。

    他從不知道映竹也有活潑開朗的一面。

    她率先走向門口,正平只得跟過去。

    “我想了很久,終於下定決心。”

    下定決心?下定什麼決心?正平狐疑地想著,驀地一股喜悅的活泉漫向他久經風霜的心。映竹該不會答應跟他結婚吧?

    可是他還沒有向她求婚呀!

    “我想明天就到公司上班,你說好不好?”映竹見正平默不作聲,不由得停下腳步,側過頭看他,剛好逮到他眼中閃過的失望。

    “怎麼了,不願意我去上班呀?”映竹不解地問,她還以為這會讓他開心呢!

    “不,我當然願意。”正平趕緊收斂起臉上的失望表情,“我剛才還以為你說的是別的事。”

    “別的什麼事?”映竹好奇地問。

    “沒什麼事。”正平尷尬地轉移話題,“明天我會接你一起去公司,再安排各級主管跟你做一下簡報,你就暫時用藍爸爸的辦公室好了。”

    “你叫我用副董事長辦公室?”映竹訝異。

    “有什麼不妥?”正平不解地反問,“我幫你準備的辦公室還在裝潢,我知道你是學企管,在矽谷時還兼任行銷企案的執行。我不知道你希望擔任什麼職位,所以想等到你對公司有通盤瞭解後,我們再來安排。”

    “我做你的上司,你不會在意?”映竹開玩笑地間。

    “怎會?我像大男人主義擁護者嗎?”正平誇張地做捧心狀.“樓、藍兩家各持有公司一半股權,如果你想當總經理,我還求之不得,正好可以讓我專心管理工廠。”

    “生氣啦,我開玩笑的。”映竹柔聲致歉。

    正平一呆,眼中不由得流露一絲欣喜。映竹從沒這麼細聲細氣跟他說話過,就算有天大怒氣,也會化為烏有。

    “我永遠都不會生你的氣。”他柔情款款地說。

    映竹趕緊避開他熱情的凝視,看向門口的方向,“公司有沒有打算上市股票?”

    “正在評估當中,公司的業務不斷擴張,是有上市的必要。”正平在心中暗暗歎氣,映竹現在可會拿公事搪塞也了。

    “嗯。”她輕應一聲,“正平,門口到了。”她對著還發呆的正平說。

    正平抬頭一看,果然見到精鋼製成的雕花大門。唉,路再長也會有盡頭,何況是這麼短的距離。他不情願地經過映竹,打開偏門的彈簧鎖。

    “正平,為什麼你每次都走大門,而不穿過兩家相隔的灌木叢?”這個念頭從小就困擾映竹,她也曾想過穿越灌木叢去找正平,但是大人從沒這麼做過,她這個小淑女自然不屑為之。

    “我沒想過。”正平愕然回答,眼光飄向修剪整齊的矮灌木,為何他以前從沒想過穿越那道矮灌木去找映竹?

    那麼做雖然是挺方便的,但好像有點偷偷摸摸。他心裏如是想。

    “為什麼問?”他不解地看向映竹那張白淨柔和的臉。

    “沒什麼,只是好奇而已。”映竹眼中盈滿敬慕,這就是她認識的樓正平,光明正大、不欺暗室,明明是最方便、簡捷的一條路,他卻連想都沒去想過。

    看來她以前是錯估他了,白白浪費了這些年。

    “我可以吻你嗎?”沐浴在月光下的映竹,一身米白色的洋裝,在夜風輕拂下,如欲翻飛升天的仙子,看向他的眼神又盈滿似水柔情,更勾動他滿腔的渴望,讓他有一親芳澤的衝動。

    “不可以。”她愣了一下.兩點暈紅在雙頰擴散。

    正平有些失望。他不該問她的。雖然到目前為止他只吻過兩個女孩,但有些事是男人的本能該知道的。女人在矜持之下,多半不會答應男性莽撞的請求。下回他一定不問了。

    “明天見。”他戀戀不捨地瞧著她柔軟的紅唇,無精打采地轉身離開。

    又是一個漫漫長夜,夢裏的映竹可會允諾他熱情的請求?

    *********

    映竹走進父親的辦公室,淡雅的玫瑰香味飄人鼻內。順著花香看過去,紫檀木的矮桌上擺了一瓶橘紅色的玫瑰花。

    她不必問也知道是正平的傑作。

    探深呼吸了一口玫瑰香味,她挺直背脊穿過房間,走到桃花心木辦公桌後,將手上的黑色公事包放在收拾得一塵不染的桌面,順手拿起放在桌上的全家福照片凝神細看,頓時百感交集。

    “藍爸爸再休養半個月就會沒事的,醫生說只要按時吃藥,很快可以恢復健康。”跟在她身後進門的正平柔聲安慰她。

    “我知道,只是一時有所感觸。”映竹輕歎一聲後回答,“爸爸在我心裏一直是個打不倒的超人,沒想到他也會有病倒的一天。對了,我還沒謝謝你這些年來對家父、家母的照顧。”

    “說什麼謝?我們都是一家人嘛!”正平低聲說道,熱情的黑眸投注在映竹身上那套西裝式窄裙套裝上。

    駱駝色的西裝外套裏面是一件V字領的白色絲質襯衫,如果角度對的話,可以偷窺到若隱若現的乳溝。這個想法令他血脈僨張了起來,趕緊搖頭撇開腦裏的黃色廢料,眼光落到她下半身穿的及膝同色窄裙。映竹整體的打扮頗像個作風保守的女主管。他從沒見過她裝扮得如此老氣過,還把長及腰部的青絲一絲不苟地綰在腦後,差一副厚框眼鏡,她便成了他高中英文老師的翻版!

    儘管如此,他還是為她勢血沸騰。

    也不知道被他瞧了多久,映竹才發現他熱情的眼光始終流連在她的襯衫領口。雙頰倏的漲紅,她已經穿得夠保守了,他還可以胡思亂想!

    “總經理!”清脆的聲音將正平從綺思中喚醒,回過頭瞧,發現秘書站定在門口喊他。

    “什麼事?”他像個被人打擾好事的好色鬼般惱怒。

    “你要求召開的各部門主管簡報會議已經準備好了,就等你和藍小姐。”高秘書必恭必敬地報告。

    “好,我們馬上去。”正平朝她點頭後,轉回身面對映竹。“映竹,如果你準備好了,我們就過去吧!”

    “沒問題。”映竹拿起記事本,跟著正平走向會議室。

    *********

    會議一直開到中午才結束,映竹和樓家父子共進午餐後,回到父親的辦公室休息。

    十幾天的清閒日子,讓映竹在第一天上班感到有些疲累,掩嘴打了個呵欠,脫下腳下的高跟鞋,仰躺在黑色的皮的南沙發上小息。

    根據她今天所聽到的簡報,德昌科技在正平回國接掌的兩年後,業績成長了兩倍。這雖然跟兩年來的市場景氣大幅成長有關,然而正平從國外引進的新技術、新觀念,以及他將大部分的時間、精力投注在公司的努力,也功不可沒。

    她閉上眼睛,揉了揉頭皮上緊繃的神經,決定將公司暫拋一旁。

    可是公事可以拋,私事卻揮之不去;想到晚上答應和揚鵬約會,她不禁頭痛起來。

    昨晚為什麼如此衝動地答應?

    是因為揚鵬的誠懇,還是她下意識想逃開正平?

    或者她只是想讓正平嫉妒,想確定他究竟有多在乎她?

    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淺薄、沒信心了?

    是因為孟婷的一番話嗎?

    她想知道正平是否因為失去雲琵,才回過頭來找她。

    可是她既不敢、也不願問正平,只好旁敲側擊,或許可以從揚鵬那裏問出端倪。畢竟雲琵是揚鵬的妹妹,他不可能不知道。

    歎了口氣,將自己埋進沙發裏.就在她恍恍惚惚墜人夢鄉之際,內線電話響了起來,她不情願地起身接起話筒。

    “喂。”

    “映竹,抱歉打擾你休息,我這邊還有一些資料想讓你看,是我帶過去,還是你到我辦公室來看?”電話中傳來正平低沉的男性嗓音,讓映竹睡意全消。

    “幾點了?”她問。

    “兩點多了。”

    沒想到她竟然躺了近一個小時。她攏了攏頭髮,“我十分鐘後過去你那裏。等會見,正平。”

    映竹到浴室補過妝後,將長髮重新在腦後綰成髻。對著鏡中略顯蒼白的雙頰苦笑.她發現自己並不像孟婷所說像個二十歲的少女。

    三十歲跟二十歲畢竟有差別,起碼臉色不像十年前那樣紅潤。老了,她在心裏感歎,青春像小鳥一樣不復返,如果她再不把握的話,還有多少個十年能讓她虛耗?

    她想起正平那位年輕貌美的女秘書.全身散發出青春的光彩,正平可曾注意到?

    走出辦公室,映竹沿著樓梯走下正平位於十一樓的辦公室,希望藉著這短距離的散步,將腦中的困意完全打發掉。

    十一樓除了總經理辦公室外.還有會議室,及一間豪華的會客室。

    她經過高秘書的辦公桌,順口問她,“你是孟婷的小姑,對不對?”

    高明媚狐疑地眯起眼睛打量映竹。“你認識我大嫂?”

    “是呀,我跟她是大學同學。上回跟孟婷見而時,她跟我提過你。”映竹溫和地說。

    高明媚也稱得上是美人胚子,氣質、談吐都不錯,正平真的對她一點都不動心?映竹邊打量她邊想。

    “原來你就是……”明媚恍然大悟,眼前這位氣質出眾的美麗女人可不只是副董事長的千金這麼簡單,原來她就是大嫂口中讓總經理魂縈夢系的初戀情人。

    怪不得今天冰塊會舉止反常,一雙眼睛老是火力十足地盯著這個大美人看,恨不得將人家吞進肚子裏去似的。

    “以後我們合作的機會很多,請多指教。”映竹朝她點頭,走到正平的辦公室門前,輕輕敲了兩響。

    “請進。”正平親自替她打開門。

    映竹微愣了一下,納悶他是否一早就等在門口。

    “要喝咖啡嗎?我請高秘書泡杯咖啡進來。”正平將她迎進辦公室,示意她坐在那組墨綠色的皮質沙發上。

    映竹點頭。或許一杯咖啡可以振奮她委靡的精神。

    “高秘書,麻煩你送兩杯咖啡進來。”正平以內線電話吩咐。

    “我這裏有一些公司最近幾年的經營計畫,我們等一下邊喝咖啡邊談。”他將辦公桌上的一疊資料抱在手上,走到映竹身邊坐下,順手將那疊資料放在原木方幾上。

    映竹好奇地流覽正平的辦公室,發現整個房間的設計非常簡單雅致;成組的電腦設備,黑檀木的辦公桌,以及米白色牆壁上的那幅海景畫,給人的感覺,就像它的男主人一樣,穩重、信心十足。

    “那幅畫畫得不錯。”映竹贊道,白色的浪花泡沫拍擊崢嶸的岩石,與藍天、燕鷗連成一氣。

    正平悶不吭聲,衡量著該不該告訴她作畫的人是誰,考慮了一下,決定有所保留。

    “畫的是花蓮海岸。”他略過重點不提,這時候剛好高秘書將咖啡端進來。

    正平一直到高明媚退出辦公室後,才拿起方幾上的第一份卷宗,開始為映竹解說。

    “電腦業最近幾年的發展相當蓬勃,我們除了投注在硬體設備的生產、開發外,對電腦軟體業務也投人資金發展。”

    “嗯,我知道。對了,我們在新竹和淡水不是各有一家工廠嗎?今天只見到淡水廠的于廠長,倒沒看到新竹廠的劉廠長。”

    新竹廠的業務繁忙,劉廠長趕不上來。我這裏有一卷新竹廠的錄影帶介紹,你要不要看?”

    “好呀。”

    正平起身從檔案櫃裏取出錄影帶,放進沙發前的錄放影機裏,用搖控器打開電視電源,開始放映新竹廠的介紹。

    “新竹廠主要是生產筆記型電腦,廠內大部分採用自動化設備,應該跟你在矽穀所見的差不多。”

    當影像開始放映時,正平端起咖啡品嘗,眼睛直視螢幕。

    映竹開始時也很專心在看,沒多久便發現正平的側面要比錄影帶的內容好看。鼻端嗅聞到他清爽的古龍水味,眼睛看到的是他修長的濃眉、卷長的睫毛,及那時時對她散發熱情的深幽雙眸。

    他的頭髮黑亮豐厚,非常吸引她的眼光。漂亮的眉眼下,一管挺直的鼻樑,連那抿著的嘴唇都有讓人心跳加速的本事,飽滿、性感得令人想人非非。

    像恒星吸引行星,呼吸不穩的映竹順著吸力朝他傾靠過去,影片中的旁白已變得有些模糊。

    “映竹……”正平突然轉向她,粗糙的男性臉頰正好貼上她的紅唇。

    映竹驚愕地倒抽了一口氣,時間似乎在這刹那停格,連呼吸也屏住了。迎向正平的眼光,只覺得那對眼瞳亮得嚇人,深沉的盡頭似乎有兩簇火焰燃起,她趕緊移開臉。

    “這是你第一次吻我。”他性感的豐唇朝上揚起,帶著一抹陶醉。

    “對不起。”她羞愧萬分地瞪著他頰上的紅色唇印。

    “你道什麼歉?我高興都來不及!”他溫柔地笑道.古銅色的大手輕撫著她柔嫩的粉頰。“我等了好幾年。”

    他這一說,更讓映竹無地自容。他頰上的紅印,嫣紅刺眼的嘲弄她,那是她剛才補過妝的傑作。

    “我幫你拿條毛巾擦一下。”她倉皇失措地起身避開他,走向洗手間。

    “我自己來就行。”正平跟在她身後走進去。

    映竹已經拿了條毛巾,在水龍頭下沾水扭幹。

    “我闖的禍,我來擦。”映竹堅持要替他抹掉唇印,仿佛可以藉此抹掉她剛才的失常。

    正平任她動手,像光圈的火熱眸光投射在她那兩片誘人的紅唇上。

    真希望剛才一親芳澤的是他的唇。可是臉頰也不錯啦。他正暗暗自喜時,感到一陣清涼,毛巾在臉頰上擦拭,這可把剛才兩人親熱的證據給銷毀了。正平心裏竟覺得悵然若失。

    “擦乾淨了。”映竹滿意地道,正準備轉身洗乾淨毛巾,卻被正平一把摟住。

    “我要吻你。”他沒等映竹回答,低頭便攫住柔美的芳唇深深吸吮。

    他渴望已久的芳唇,就跟他記憶中一樣溫潤柔軟。輕輕輾壓,趁著她驚訝地喘息時,探進舌頭訪尋幽境。

    這次他將給她全新的印象,不再是七年前的粗魯、生澀,儘管沒做很多練習,他卻學會放緩腳步,輕憐呵愛那兩片如玫瑰般柔軟的櫻唇。

    映竹的嘴像天堂般,讓他更為放肆地予取予求。濃郁香甜的咖啡芳香,從交纏的舌尖往返傳遞,正平的吻更加狂野。

    陣陣酥麻在映竹腰脊間竄起,難以置信的甜美貫穿全身,似乎也抽離了她所有的力氣,只能軟弱地倚偎著正熱烈吻著她的男人。

    緊緊攀住他強健的臂膀,情思如滿漲的潮汐,陣陣波浪蕩得她神魂顛倒。

    這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怎麼跟七年前他的吻,或是艾力克吻她的感覺都不同?

    艾力克雖然吻技高超,可惜她心如死灰,無法引起共鳴。而正平七年前的吻,又粗糙魯莽得教她生氣。不像這次這般的柔情似水,愛意纏綿。

    狂熱的火焰隨著他舌頭的每次進出而燎燒得更猛,以她青澀的戀愛經歷,只能毫無招架之力地任其擺佈。

    霸道的舌頭來回探索她柔軟的口腔,每次的糾纏、吸吮,和他牙齒的輕咬逗弄,都讓她意亂情迷,浴潮氾濫。還有他那只摟在她腰部的手,及在背部揉捏的另一隻大手,像兩把火鉗灼燒她的身軀。這是純感官的享樂,是她這輩子從未體會過的男歡女愛。

    低切的呻吟飄進耳裏,映竹好訝異那奇怪的聲音是怎麼來的。小腹中升起的烈火,又怎會燒得她胸部疼痛?

    頸部像被小蟲咬到般酥癢,但感覺又好像不一樣,所以她才會仰直頸項任由正平的唇恣意吮咬,甚至一路吻向領口。

    這種全身無力地融化在他的手中,任由他撥弄的感覺,難道便是欲望?

    映竹的心好慌、好亂,腦中倏地閃過一道危險意識,但很快又被正平熱情雙唇、雙手所淹沒。她無力地閉上眼睛,理智在情欲的隙縫中掙扎生存。正平已不再是七年前那個靜靜等在一旁、只等她回眸一笑就心滿意足的男孩,他現在是個攻擊性強、充滿欲求的男人。而他現在就要她!

    這個想法令她害怕。她不能任由欲望將她吞噬,她必須推開他,可是力氣到哪去了?

    “總經理,總經理……”高亢的女聲迭聲響起.將兩人從情欲的迷霧裏喚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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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6 01:48:5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總經理……”按了內線電話良久,都沒得到回應的高秘書,探頭進來喊著。

    她站在門口窺伺,發現應在辦公室裏的兩人不見蹤影,但電視螢幕仍播放著新竹工廠的介紹。

    “總經理!”她狐疑地大喊。不可能是神秘難解的密室失蹤案吧?

    清脆的嗓音給了映竹足夠的力氣推開正平,她臉紅心跳地別開臉,不敢看向正平積滿欲望與怒氣的眼睛。

    正平惱怒地看向洗手間門口,不曉得他今天是犯了什麼沖,老給高明媚破壞好事。他轉身走出洗手間,發現秘書小姐一臉驚愕地瞪視他。

    “什麼事?”他凶巴巴地問。

    “劉……劉廠長打來的電話……”明媚在他盛怒的眼光下,只能結結巴巴。

    正平朝她揮揮手,她立刻識趣地閃離,還順手帶上門。

    總經理唇上的口紅印、欲求不滿的憤怒眼神,已提供了密室失蹤案的最好答案。真沒想到冰塊發起情來時,會這麼狂猛!

    明媚搖頭,回到座位上時,還覺得腳有點抖。

    正平深吸口氣,按捺下仍處在亢奮中的男性本能,鎮靜地按過電話;映竹則躲在洗手間,不斷用冷水拍撫灼熱的臉頰。

    她怎會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

    她悲慘地凝視鏡裏釵橫發亂的女子。

    如雲的秀髮不知什麼時候垮散下來,准是正平在激情之中扯亂的。氾濫的春情直到眼睫,水汪汪的勾魂;水嫩的臉蛋則若紅霞撲面。但這些都不算什麼,最醒目的是玫瑰般的菱唇被吻得又紅又腫,一副像是飽受摧殘,或是被深深愛憐過的模樣。

    灼燙的紅暈向上蔓延至頭皮,向下延伸向優雅、修長的頸項——那裏也有正平肆虐過的痕跡。頸肩交際處滿布著的吻痕,讓映竹羞得無地自容。

    然而躲在洗手間裏終究不是法子,她只得重整儀容,讓冰雪之色重新武裝,堅定地告訴自己一定要跟正平講清楚,不准他再對她胡作亂為。

    鼓足勇氣踏出洗手間.正平也正好講完電話,他的星眸中泛著愛欲情濃.火熱地罩住她。

    映竹輕輕顫抖,緊握住拳頭抵擋他眼神的侵奪。

    “我希望以後不要再發生這種事。”她板起臉,撂下戰帖。

    “什麼事?”他像一隻獵食猛豹,不慌不忙地凝視他的獵物,絲般溫柔的嗓音含著蟄伏的危險。

    “不可以在辦公室裏吻我。”她大喊著,想以這般猛烈決絕的聲音打散彌漫在兩人之間的性感迷霧,但眼光卻被他同樣紅腫且沾上口紅印的嘴唇給吸引。

    映竹驚愕地瞪大眼睛,想必剛才進來的高明媚也看到了。

    映竹開始生自己的氣,為什麼她今天不擦不掉色的口紅?噢,這麼想好像她有多渴望讓正平吻她似的。她根本不該讓他有機會輕薄自己!

    “那也就是說別的地方可以?”正平思索地摸著下巴,眉尾一揚,似笑非笑地反問。

    什麼別的地方?

    映竹更形惱怒了。

    “你還開玩笑!高秘書會怎麼想?”

    “怎麼想?她會怎麼想?”正平狐疑地蹙起眉。

    “你唇上的口紅印!”映竹氣急敗壞地說,臉上的暈紅大概已蔓延到腳趾了。

    正平伸手的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看著沾上紅印的指頭,才明白他吃下了映竹的唇膏。他自嘲地笑著,怪不得賈寶玉喜歡吃人胭脂,原來那銷魂的滋味是如此令人難以抗拒。

    “也不過是口紅印嘛。”他平平淡淡地陳述著,臉不紅氣不喘,好像這是家常便飯。

    “你常常吃女人的口紅?”她目露殺人似的眼色,質問道。

    “你吃醋了?”正平咧開嘴調笑,熾熱的眸光在她胸前的劇烈起伏打轉。

    “誰……吃醋了!”映竹嘴硬得很。“只是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無法忍受她眼中的鄙視,正平從辦公桌後朝她一步步接近,那含悲帶屈的憤怒眼神,嚇得她慌張地倒退了好幾步。

    “我是哪種人?”他飽含威脅地俯視她。

    映竹的唇輕顫,她從來不覺得正平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有這麼嚇人。其實她也不矮,她有一六八呢,不過是矮他十二公分,竟造成如此懸殊的氣勢。

    他緊裹著怒氣的身軀,像鐵塔般罩住她,映竹始領會到“噤若寒蟬”這句成語的意思。

    可是翻騰在胸臆間的妒焰卻不容得她退縮。只要想到正平曾跟其他女人演出剛才在洗手間裏的激烈火爆場景,心頭的酸澀便化作驚天怒焰從體內射出。

    他那攪得她欲火亂竄、理智昏亂的熱吻,跟七年前的青澀初吻有如天壤之別。分明是身經百戰下的成果嘛。

    越想越氣,她也就口不擇言了起來。

    “你……你跟女人亂來!”

    對於她的指控,正平頗有啼笑皆非之感。

    他這輩子不過交了兩個女友而已,且都保持在發乎情、止乎禮的程度上。除了剛才的熱吻稍微激烈了點外,並沒有到亂來的地步。

    “你的指控純屬子虛烏有。”他像個大律師般駁斥她這個菜鳥檢察官的控訴。“請閣閣下有什麼證據,做出此對本人於蔑的言語?”

    他挑眉詢問的模樣,帶著幾分開玩笑的輕佻,令映竹更加的火大。

    “你……”她伸出手指猛戳那副近在咫尺的胸膛,結實的肌肉還頗有彈性。可現在可不是鑒賞他那身肌肉時候,遂收起心裏被挑起的桃色思緒,專注在兩人的爭論上。

    “你剛才明明說口紅印沒什麼。”

    “那又如何?是沒什麼啊。”

    “你……這分明是恬不知恥!證明了你常常吃女人的唇膏,所以才根本不當作是一回事!”

    正平恍然大悟,立刻擠出一副受人冤枉的嘴臉。

    “你這麼說不公平!小生這輩子除了吃過你的唇膏外,可沒嘗過其他人的。”他這話倒不假,雲琵以前根本不擦口紅,所以他沒撒謊。

    “少來了!”她嗤之以鼻,擺出“本小姐沒這麼容易上當”的表情。“你可別說你這輩子只吻過我!”

    “那當然不是,還有雲琵啊。”

    情敵的名字一被提起,映竹心裏的醋罎子整個被打翻。

    “那你還說只吃過……我的唇膏!”

    “我是只吃過你的唇膏,因為雲琵那時候沒擦口紅。”

    “喔,也就是說你吻過很多沒擦口紅的女人!”

    正平扶著額角,頭有些發疼。

    他發現跟妒火旺盛的女人講話,得要有十足的耐心。

    “我這輩子只吻過兩個女人,你別給我胡亂栽贓。”

    “騙人!你的吻技根本就不像……”

    “謝謝誇獎了。”正平洋洋得意地笑了出來,此舉獲得美人的一個大白眼,他趕緊正經起來。“映竹,我沒騙你。我長到三十歲,只交過兩個女友。而這七年來,我更是一個女人都沒沾。”

    看他這麼認真的保證,映竹倒有幾分相信。但想到他吻技高超的原因,不由得醋海生波。

    那自然是跟桑雲琵切磋練習的。鼓起雙頰,她踱到沙發旁拿起記事本便想走人。

    “映竹。”正平從她身後抱住,她立刻像只貓咪般張牙舞爪的抵抗。從沒見過她這副潑辣樣,正平有些不知所措,但還是仗著體力的優勝,將她強抱到沙發上坐下。

    “你在生什麼氣?我都解釋清楚了。”他握住她的肩,問道。

    淚水在眼裏亂轉,她偏過頭不想看他,只是委屈地抿著唇。

    “好了,對不起,我保證以後不再在辦公室吻你。”正平低聲下氣地賠不是。“放心好了,高秘書不是那種愛嚼舌根的人,她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

    “我管她說不說,”她忍住眼淚,委屈地噘嘴。“反正沒有以後了!”

    “絕對有以後!”他扳過她的臉,英俊的臉龐不再是這幾日的斯文,而是七年前的霸道蠻橫。“你屬於我,不管你如何回避,都逃不了這個事實。你是愛我的,映竹,不要再繼續漠視我們之間的感情了,好嗎?”

    “我漠視?”她懊惱地斥道。她好不容易放開心結,想重新接受他,卻聽到從他口中道出往昔情敵的名字,教她如何不惱不怒?

    “先問問你自己好了!是誰對舊人難忘?是誰選擇放棄我們之間的感情?”

    面對她聲嘶力竭的指控,及順頰流下的晶瑩淚珠,正平極為心疼不安。總歸一句,映竹仍對當年的事耿耿於懷。

    選擇採用較溫和的說法,他道出真情,“我是對舊情難忘,因為你是我的初戀.始終在我心裏佔有最重要的地位。當年的分手,是因為我不知道你對我有情,並非只是我單方面的愛戀。你能否認.我之所以移情到雲琵身上,你不用負一點責任嗎?你從來沒讓我知道你的心意,就連現在你仍倔強地不肯說。你讓我誤會你喜歡的人是揚鵬,讓我在傷心之下選擇琵琶別抱。可是我從沒一刻忘記過你。在機場目送你的離去,仿佛把我的心也帶走了。我愛你的心始終勝過喜歡雲琵,這點連雲琵都明白,為什麼你不懂?”

    他真誠的辯解,令映竹仿佛火灼水浼的心又活絡過來。他說他愛她,始終愛她。

    “不知道是哪個文人說的,被全世界的人遺棄只是絕望,被自己愛憐的親友冷落卻是一種刺骨剜心的寂寞。你不只是我愛憐的親友,更是我的生命。所以當年你對我的冷淡,便成了更深、更痛的寂寞。每次看到你跟揚鵬在一起,我便心如刀割,卻沒有立場阻止,因為你從沒給過我承諾,我只能在一旁恨得咬牙切齒,忍受刺骨剜心的疼。在妒火裏煎熬。”

    “別說了,正平。”淚水紛落而下,她緊抱住他寬廣的肩膀,讓淚水沁人他胸膛。原來她傷他這麼深,沈默的愛讓兩人受盡苦楚。

    正平靠著她的額,情緒陷人過往的悲情中。

    “服完兵役後,我出國留學。跟你處在同一個城市的我,忍不住滿腔的渴望想去找你。我告訴自己,如果你還是一個人,不管用什麼方法,我都要重新追求你,再也不放你走了。可是那天你不在,我在你的住處附近徘徊到深夜,直到有個男人送你回來,在門口吻你……我當時心都碎了。”

    “那是艾力克……”映竹哽咽。“我只是想讓他吻吻看,證明我對別的男人可以有感覺,沒想到卻失望了。”

    “我知道。後來我遇到艾力克,他告訴我你心裏始終有我。我當時欣喜若狂,你都到了美西,我知道自己還配不上你,除了努力充實學問外,只能不斷以卡片、禮物提醒你我的存在。”

    “你好傻,為什麼不直接來找我?”

    “我怕,怕你不理我,怕你仍在生我的氣。直到我們在機場碰面,你的眼神告訴我,你心裏仍有我的。我好高興,這次我不會再放你走了。”

    “正平……”眼淚暢快地流,流出了她這幾年的寂莫和心慌。

    “你是屬於我的,任何人都搶不走你。”

    如此強硬的宣示,讓映竹甜甜地笑出聲。抬起臉,她伸出手撫摸他剛毅的俊臉。

    “你還是一樣霸道。”

    “哪有!”他心虛地嘟起唇。“你不覺得我改變很多嗎?不再像以前那樣霸道、愛吃醋,老是惹你生氣。”

    “現在的你又如何?”她含淚微笑。

    “冷靜、有禮的謙謙君子。”他自誇道。

    “像個十足的商人,喜怒不形於色,當工作夥伴我喜歡。”她溫柔地說。

    “當情人不喜歡?”他懊惱地反問。

    她紅著臉,垂下目光,對著他的襯衫鈕扣說:“以前的樓正平,熱情、血氣方剛,有什麼說什麼;現在的你教我猜不透,不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麼。”

    “想什麼?想的還不都是你嘛!我一點也沒變,只是以為你會比較喜歡冷靜、講理的我,我不起再惹你生氣,讓你討厭我。”正平將頭靠在她的發上,激動地表白。

    “你不用刻意改變,我就是喜歡你。霸道、熱情的,溫柔、深情的,都喜歡。”

    映竹從沒說過這麼露骨的話,教正平聽了心花怒放。他低下頭想再親吻她的唇,卻被羞澀的她給阻止。

    “你說過不在辦公室吻我。”

    正平遺憾地歎氣,只吻了她漆黑的蛾眉一下,“好吧,回去再吻好了。”

    分明是耍賴的口吻。映竹卻不想跟他計較,她貪戀此刻的濃情蜜意,及她枕著的厚實溫暖胸膛。那怦怦的心跳聲仿佛是一連串的愛語,聽得她心碎神迷。

    “晚上我們去跳舞好嗎?我們好久沒跳了。”正平急著開始彌補分別七年的空白。

    “不行,我答應揚鵬今晚一起吃飯。”映竹早猜到他的反應。感覺到她靠著的胸膛似乎變硬了起來,環在她身上的手臂也沉重了許多。

    “生氣了?”她抬起頭看他。

    漆黑的眼眸裏積滿嫉妒的狂怒,漂亮的嘴緊抿著。這不是生氣,是什麼?

    “一定要去嗎?”他勉強壓抑住怒氣問她。

    “答應他了。”她像是想看他會發多大脾氣似地挑釁著,但是正平只蹙了蹙眉,深深注視她。

    “好吧。”她終於開口,全身的肌肉又放鬆下來,“明天總沒約會吧,要陪我。”他霸道地命令。

    映竹莞爾,看來這場愛情遊戲大可以省略掉捉迷藏的部分,兩人之間都太篤定了,在父母、親友的殷切期盼下,遲來的婚禮終究要舉行。

    映竹輕點螓首答應,隨即靠回厚實的胸膛上。這一刻她已厭倦矜持,愛情的滋味如此甜美,既已嘗到,又豈忍心再將它拒於門外。

    正平摟緊她,深情地在她耳畔低喃:“我愛你,映竹。”

    *********

    幽靜典雅的餐廳裏,回蕩著鋼琴優美的旋律,專注地凝視映竹在燈光下更形柔美的芙容臉蛋,仿佛醉在她眉眼盈盈處的溫柔,還未飲下餐前酒,揚鵬已有些飄然。

    “這裏很安靜,我們可以好好敘敍舊。”點過餐後,揚鵬以那雙顛倒眾生的迷人眼眸,含情脈脈地凝視映竹。

    映竹沒回答,眼光停駐在桌子中間燒得燦爛的兩根蠟燭。如此浪漫的場景似乎有些熟悉。七年前和正平分手時,她雖然心情悲痛,但仍接受揚鵬以餞行為籍口的約會。

    那一天他對她說了什麼?

    記憶已有些模糊,好像是求愛之類的表白,直到那一刻,她才肯定正平對她的誤會並非無的放矢。過去她是太遲鈍了,才會讓揚鵬夾在她和正平之間。

    孟婷說得沒錯,揚鵬對她仍有情意,否則不會安排這樣浪漫的燭光晚餐。

    他們一邊用餐,一邊聊及別後各人的經歷,揚鵬還是像以往一樣幽默風趣,談吐更勝從前,若不是她心裏早有正平.很難不傾倒在他的魅力之下。

    “映竹,我很高興你接受我的邀約。”揚鵬端起咖啡杯說。

    “不,應該是我向你道謝才是。”映竹客氣地回答。

    “映竹……”揚鵬喟歎一聲,放下精緻的咖啡杯,眼光灼熱深幽得讓人心懾。“這麼多年來.我沒有一天忘得了你。”

    正如我沒有一天忘不了正平!

    映竹陷人沉思,愛的情緒實在磨人,她不是不為揚鵬的深情感動,只是寸心方緒都纏繞在正平身上,心裏再也空不出地方容納他。

    況且正平已將真心盛在銀盤捧到她面前求她一顧,把生命裏所有的樂趣與歡顏都奉獻給她,種種柔情,她怎捨得再次辜負?

    她輕歎一聲,決定該是做了結的時候。不能再讓揚鵬陷下去。

    “揚鵬,我很感激你對我的心意.可是……”她停了一下,眼光越過火光閃爍的燭焰,看向他俊美出色的臉龐,“我心裏只容得下一個人。”

    那麼溫柔的聲音,卻隱含著殘酷的意義。從映竹美麗紅唇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針般紮進揚鵬的心,俊美的笑容凍在他的唇邊,眼中積聚著失意的痛苦。

    “映竹,為什麼不肯給我一個機會?”

    “揚鵬,我只是不想讓你越陷越深。天涯何處無芳草,以你的條件,不愁找不到適合你的女孩。”

    揚鵬絕望地越過桌面握住映竹的手,“曾經滄海難為水,你是我此生唯一心動過的女人。映竹,從我在你和正平的生日宴會中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愛上你.明知道正平很愛你,仍克制不住對你的想思。我愛你呀,映竹,愛了你十年,也許比不上正平愛上你的時間,但我投注的感情絕對不比他少。”

    “我知道,揚鵬。既然你也明白‘曾經滄海難為水’,就不該為難我。我心裏始終只有正平,沒有人可以替代他。”映竹掙脫揚鵬握在掌中的手,抱歉地說。

    “即使他曾背叛過你?”揚鵬冷酷的話擊中映竹最脆弱的部分。

    那始終是她心中的最痛。儘管正平口口聲聲說最愛的人是她,他當年的變心卻是不容爭辯的事實。桑雲琵永遠都會是那根紮進她心坎裏拔不出來的刺。

    緊抿的雙唇刻畫出痛苦的紋路,映竹強忍心痛,浮起一朵心碎無奈的笑容,“即使他曾背叛我,我依然愛他。”

    “映竹,為什麼這麼傻?”揚鵬心疼地問。

    “別問我為什麼,其實,你又何嘗不傻?明知道我對正平一片癡心,還要記掛我。揚鵬,忘了我吧,你一定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女人。”映竹的聲音溫柔如夢,卻像長著倒刺的竹鞭,無情地鞭答著他的心。

    “我不明白正平有哪一點比我好?”揚鵬沖口而出。

    “你跟正平各有優點.拿你們比較沒有意義。只能說我跟正平相識在前,早已情根深種。若不是我對他太冷淡,也不會造成這樣的局面。”

    “你是說如果我們先認識……”揚鵬心裏又燃起一道希望。

    “或許吧……”映竹迷惘地笑了,“你很迷人,如果我跟正平從不相識,或許會喜歡上你,可是我跟正平早在娘胎時就註定了這份緣。家母跟樓媽媽同時懷孕,我跟正平的生辰只差兩個小時,若是古代,一定會指腹為婚。”

    揚鵬的心直直沉落,難道他一點希望都沒有?

    “對了,我聽孟婷說令妹出過車禍,沒什麼事吧?”映竹不經意地問。

    一抹詭異的笑浮上揚鵬的俊臉,沉落的心再度飛揚。

    也不見得一點希望都沒有。

    “你關心的只怕不是雲琵的健康,而是她當年和正平分手的原因對不對?為什麼不直截了當問正平?”

    被看穿心意的映竹覺得有些難堪,瞪著揚鵬臉上的得意,立刻明白他的詭計。

    桑揚鵬果然是厲害角色,怪不得正平會對他不放心。

    “你很清楚我不想問正平,而顯然地,你也不打算告訴我。”映竹不悅地說。

    “愛情是自私的,只要這個疙瘩存在一天,你就不會嫁給正平。”揚鵬的眼中透露出一絲殘酷。

    心像被捅了一刀,揚鵬的確說中了她的心事。映竹強自鎮定地回答:“或許我會直接問正平。”

    “或許吧!”揚鵬冷冷一笑。“但是我寧願賭這個機率,因為那是我唯一能贏得你的機會。”

    “你太傻了,揚鵬。”映竹搖頭,知道多說無益。“送我回去。”

    *********

    心不在焉的結果是三盤輸慘的棋局,勝利者藍伯昌凝視手下敗將兼准女婿正平愁眉苦臉的表情,忍不住開口問:“正平,既然放不下映竹,為何答應她去赴約?”

    “我有資格說不嗎?”正平苦笑。“藍爸爸,映竹的脾氣您也瞭解,既然答應了揚鵬,我反對也沒用。”

    “正平,我相信映竹不會做出糊塗事,你用不著愁眉苦臉。”藍母實在看不下去那張苦瓜臉。

    “我知道,藍媽媽。只是……一想到她跟揚鵬在一起,我心裏就不好受。”正平大吐苦水。

    “唉,真不明白你們這些年輕人,明明心裏愛得緊,卻倔強地不肯結婚。七拖八拖,我跟你爸想抱孫子想得頭髮都白了!”藍父也加入吐苦水的行列。

    正平心有戚戚,其實他比任何人都急。

    “藍爸爸、藍媽媽,我先回去好了,曉寶也許回家了。”正平起身告辭,他不想等一下映竹回來時,以為他賴在她家監視她什麼時候回家。

    正平一踏進自家客廳,立刻聽見沙發方向傳來低泣的聲音,走過去一看,發現曉寶趴在上面哭。

    “曉寶,發生了什麼事?"他心疼地摟住妹妹。

    “哥哥……”曉寶在他懷中大哭.“我回家……都沒人在……”

    原來哭得唏哩嘩啦只為了家裏沒人?

    太不可思議了。

    “爸媽去應酬,管家也回去了,我待在藍家,這些你該知道呀。”正平輕拍著妹妹的背安撫。

    “可是……”曉寶抽噎著,“人家心裏難過嘛!”

    “誰欺負你了?告訴哥哥,我一定幫你討回公道。”

    曉寶抬起哭得梨花帶雨的小臉,硬咽道:“沒有人欺負我,是我自己愛哭。”

    “曉寶……”正平一聽更心疼了,曉寶從來不是那種多愁善感的女孩,“到底受了什麼委屈,告訴哥哥好嗎?”

    “哥……”曉寶趴在正平肩上,心裏還在掙扎該不該告訴兄長那個壞消息,最後決定還是說出來,免得哥哥被蒙在鼓裏。

    “桑揚鵬跟映竹姐約會。”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正平如釋重負,但突然像想到什麼似的,憐惜地凝視妹妹。

    “你早知道了嗎?”曉寶有些訝異。

    “映竹跟我說了。說,你是為大哥哭,還是為自己哭的?”正平蹙眉質問。

    曉寶伸手蒙住臉,沒臉面對兄長。

    下班時,意外聽到揚鵬和映竹通電話,才曉得原來揚鵬對映竹有意。心情沮喪的她接受同事的邀約,一起去唱歌。在KTV裏,聽同事點來點去都是你愛我、我愛你的流行歌曲,聽得她越發傷心,只好找理由先行離開。沒想到一回到家,卻發現沒半個人在,這下子委屈沒人訴,於是自哀自憐地哭了起來。

    “你喜歡揚鵬嗎?”正平瞭解地問。他早該知道曉寶對物理學的狂熱並不是天生自然,而是為了揚鵬。

    “曉寶,他不適合你。”他語重心長地勸道。

    曉寶一聽哭得更傷心.正平只好再度將她攬進懷中安慰。

    “哥並不是說你不好.而是揚鵬……唉,該怎麼說?揚鵬從以前就很喜歡映竹。映竹離開後,他開始放浪形骸,將心中的痛苦發洩在……男歡女愛中,沉淪于鶯鶯燕燕裏。在普林斯敦他的外號叫‘東方的大眾情人’,雖然有過不少女人,可是沒一個真心,他心裏只有映竹。”

    “我不知道……”曉寶哭訴著,“他那麼迷人,我情不自禁……”

    “他有沒有對你怎麼樣?”正平十分緊張地問,卻讓曉寶更難過。

    “他根本沒注意到我!”她悲傷地說。

    “沒有就好。”正平松了口氣,“忘了他吧,曉寶,在你還沒有陷得太深前。愛上他會是件苦事,可能永遠都不會有回報,揚鵬不會愛你。”

    “我知道,只是人家好難過,你一點都不難過嗎?你的女朋友被人搶了!”曉寶邊掉淚邊問。

    正平莞爾,用力拍著她的肩。“對哥哥有信心點好嗎?七年前他搶不走,七年後他當然更沒這個本事!映竹是我的,誰都搶不走。”

    “這麼有信心?”曉寶狐疑地問,“那為什麼映竹姐要跟揚鵬約會?”

    正平的表情僵住,心頭像被蟲螫了一口。說不在乎是騙人,但只要想到下午和映竹的兩情繾綣、盡釋前嫌,他又釋懷了。

    “才朋友見面,沒什麼大不了,我對映竹放心。”

    “你是說揚鵬註定會失戀?”映竹心裏燃起希望。

    “別傻了,曉寶,就算如此,揚鵬也不可能輕易愛上別人,否則他不可能等到現在。”

    一盆冷水直潑曉寶。

    “你是說他就跟你一樣癡心?”她失望地問。

    “沒錯,曉寶。乖,去洗把臉,好好睡一覺,把揚鵬給忘了,這是哥哥的忠告。”正平擰著妹妹的鼻子囑咐。

    “哎唷,我都失戀了,你還扭我鼻子,真沒同情心。”曉寶從正平身邊跳開,一邊埋怨,一邊走上樓梯。

    曉寶上樓後,正平走到客廳的落地窗前,張望屋外。十點了,映竹還沒回來,他有沒有可能低估了揚鵬的魅力?正平苦澀地想,滿滿的自信心又開始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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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6 01:49:0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剛走進房間,床頭櫃上的電話便鈴鈴作響,正平順手接起話筒。

    “喂。”

    “正平,是我雲琵啦,打電話來跟你道晚安的。”聽筒裏.傳來甜美嬌柔的聲音。

    “雲琵,是你呀,對不起,最近太忙,沒空打電話給你們。”正平柔聲回答。

    “我知道,映竹回來了嘛,你當然很忙.。”

    “你知道就好。”正平笑著說,“怎麼樣,我幹女兒在你肚子裏還好吧?”

    “已經急著要出來了,預產期就在這個月。”

    “小祥呢?”他問他的寶貝乾兒子。

    “睡著了。煩了他老爸一整天,俊賢說了半天的故事,他才睡著。”

    “俊賢人呢?該不會正貼著你的肚子,跟女兒說悄悄話吧?”

    “給你猜對了!”雲琵呵呵笑道。聽筒中夾雜著男性爽朗的笑聲。

    “真幸福喔!”正平羡慕道。

    “別光只會羡慕,你也要加一加油。”俊賢的聲音傳進正平耳中。

    “對了,我老哥有沒有給你惹麻煩?”雲琵問。

    “唉,怎麼沒有?他今天約了映竹吃晚飯,害得曉寶哭得唏哩嘩啦。”正平訴苦地說。

    “曉寶喜歡哥哥?”雲琵大感訝異。

    “是呀!不過你別擔心,曉寶是我們之間最有理智,同時也是陷得最淺的一個。她會拔慧劍、斬情絲,搞不好明天就會另覓戀愛對象了。”

    “那你放心嗎?難道你都不擔心映竹會被哥哥搶走?”雲琵調侃道。

    “擔心也沒用,我現在是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如果這樣還輸的話,我乾脆一頭撞死算了。”正平自嘲。

    “別這樣,我對你有信心。”雲琵柔聲為他打氣,“這麼多年她都沒愛上別的男人,就證明你在她心裏是不可替代的,你千萬不要失去信心喔!”

    “我聽到車子的聲音了,”正平拿著無線電話,走到陽臺,“他們可能回來了。”

    “那我們就不打擾你癡望她視窗的雅興。祝你成功,正平。”雲琵和俊賢在電話中取笑。

    “還笑我!孩子生下來後,別忘了叫俊賢通知我,讓我分享一下為人父的喜悅。不多說了,晚安。”

    “晚安!”

    正平收線後,趴在陽臺邊極目眺望,可惜天色太暗,什麼也瞧不見!

    *********

    “我不請你進去了,揚鵬。”映竹在揚鵬的扶持下走出車外。

    揚鵬倚在車門上,漫不經心地問:“正平知道我們今天吃飯的事嗎?”

    “我跟他提過。”映竹回答。

    “他怎麼說?”揚鵬收斂起唇邊的笑容,焦急地問。

    “他叫我明天陪他。”映竹好笑地注視揚鵬眼中燃起妒火。“晚安了,揚鵬。”

    好個樓正平,竟然收起以前狂躁好妒的性格,故作大方!揚鵬在心裏咒駡,憤恨地坐進駕駛座,踩著油門,加速駛離藍家。

    映竹輕歎一聲,準備走進屋內時,突然感覺到有人在窺伺她。朝藍、樓兩家中間的灌木叢走過去,發現正平喘著大氣站在樹籬的另一邊。

    “你在幹什麼?”她訝異地問。

    正平不發一語,忙著順平呼吸。

    他剛才以百米速度跑下樓來,只來得及看到揚鵬的跑車揚長而去。

    “你好像很喘的樣子?”映竹納悶。

    “我剛才在跑步。”他避重就輕地回答,他可不想承認他是跑下樓來監視揚鵬有沒有不軌的行為。

    “我不知道你有晚上跑步的習慣。”映竹揚一揚眉,估量著從他房間到這裏的距離。

    “突然興起的。”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你的雅興了。晚安,正平。”映竹忍住笑意,轉身佯裝要走進屋內。

    “映竹!”正平著急地喚住她。

    映竹轉回身,星月下那雙分外明媚的眼眸裏,似有一絲期待。

    “我剛才從我房間沖下來……”他訥訥地開口,“因為我聽到車子的聲音.猜想是你回來了,可是天色太黑,從陽臺處看不清楚,所以……”

    正平的招供令映竹有絲惱怒,在下午掏心挖肺的表白後,他還是不相信她?跟七年前一樣?

    “你是在監視我嗎?”她不悅地問。

    “不是。”他立刻抗辯。“我只是想見你,當然,其實我是不放心揚鵬,就說我妒心重,愛吃醋好了。那傢伙根本不懂得什麼叫‘朋友妻,不可戲’,死皮賴臉地纏住你!”正平乾脆來個坦白到底,把醞釀了一晚的醋意發洩得淋漓盡致。

    她又還沒有嫁給他,說什麼“朋友妻,不可戲”嘛!映竹又羞又氣地想,不過看到正平嘟著嘴的吃醋表情,心中的不悅頓時消失了一大半。

    “你們今晚去什麼地方?”他的語氣還真像極了吃醋大丈夫。

    “他帶我到一家氣氛不錯的西餐廳吃燭光晚餐,又對我訴了一晚的情話,還說……”映竹偷窺他一臉殺氣。

    “還說什麼?”他焦急地問,真想沖過灌木叢,將映竹緊緊攬在懷裏,吻住那兩片淘氣的紅唇,不准她再說出令他妒火中燒的話;可是他偏偏對情敵會說什麼話,好奇得要死。

    “他說‘曾經滄海難為水’。”映竹淘氣地抿唇微笑。是不是每個女人都喜歡看男人為她吃醋的模樣?還是只有在正平嫉妒的時候,她才能肯定他是愛她的?

    “那你怎麼說?”他慍怒的眼中有著一絲篤定。雖然沒料到揚鵬在第一次邀約映竹時便大膽表白,心裏卻肯定映竹會予以拒絕。

    “我說我也是。”這句話有點模棱兩可,可惜她眼中的溫柔多少洩漏了幾絲真心。

    “我也是。”正平眸中的深情,令映竹的心漏跳了半拍。

    “什麼?”她輕聲問他,想要得到更確切的答案。

    “天下人何限,慊慊只為汝。’,他低聲輕吟。

    正平臉上的柔情教映竹一時之間看癡了。這個她用生命熱愛的男人,果然不負她一片真情,以滿腔的癡狂回報她。

    映竹的目光緊緊與他相鎖,沒注意到他什麼時候擠過那道灌木籬笆,伸出手把她拉進他熱血奔放的胸膛;也沒注意到他的唇突然攫住她,輾轉吸吮著她的柔唇,將滿腔的深情盡傾訴在這一吻中。

    這一吻比下午的熱吻還要溫柔纏綿,欲望之外摻雜著七年來的相思情意,讓映竹情不自禁地貼緊他,雙手環住他的頸子,傾注滿腔愛意回應。

    在這一刻,她將所有的禮教、矜持,甚至雲琵皆拋在腦後,她的心底只有正平,和他們柔情萬千的吻。

    “映竹,是你嗎?怎麼還沒進來?”藍母站在門口張望著昏暗的庭院,呼喚愛女。

    正平無奈地移開嘴,滾燙的臉貼住映竹柔嫩的面頰喘氣;映竹的心也怦怦地跳個不停,另一邊臉頰偎依在正平胸前,傾聽他同樣急促的心跳聲。

    “映竹,你在哪里?”藍母著急地喚著,映竹只好推開正平。要是被母親逮到她和正平抱在一起,她可沒臉見人!

    “媽,我來了!”映竹轉向屋子喊道,看見母親正朝她這個方向走過來。

    “映竹,你一個人在那裏幹嘛?我喊了你半天,也沒聽你回一聲。”藍母抱怨。

    “我……”映竹訥訥地說不出話來,拉著母親就想進屋,她擔心母親會發現越過界的正平。

    “藍媽媽,映竹在跟我聊天。”正平已閃回灌木籬笆的另一邊,若無其事地向藍母招呼。

    “是你呀,正平。”藍母不疑有他,慈祥地說:“早知道是你,我就不喊映竹了。”

    映竹籲了口氣,沒想到正平的速度會這麼快。從母親身後朝他眨眼,不意對上他眼中殘留的欲火,熱情再度撲面而來,她趕忙移開目光。

    “藍媽媽,映竹,晚安。”他溫文有禮地向兩人道別,平靜的表情中,看不出來曾放情蕩欲地勾引過人。

    “晚安,正平。”

    藍母挽著愛女進屋,只留下正平癡立在庭院中,凝望映竹娉婷的身影消失,任夜風的涼意冷卻他仍火熱的身軀。

    *********接下來的兩星期,映竹像是個漫步在雲端的女人,每天被正平的熱情所圍繞,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幸福日子。只是有時候紮在心頭肉上的刺會提醒她,這樣的日子並不真實,幸福的氣球會有被戳破的一天,到時候她就會從雲上墜落殘酷的地面。

    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一直困擾映竹,然而沉浸在熱戀中的正平似乎無所知覺。他像是刻意要彌補他們錯失的七年時光,緊緊抓住每個和映竹獨處的機會。

    不管是在辦公室裏,還是在家裏,只要一逮到機會,正平便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映竹攬人懷中,以熱吻攻擊她的面頰、頸子、紅唇,在她耳邊低喃著綿綿話;而映竹總會情不自禁地沉淪在他的懷抱中,將所有的顧忌拋在一旁,任激情將她的理智淹沒。

    隨著時間的消逝,映竹發覺正平越來越熱情,幾個熱吻已不再能滿足他。他的眼中赤裸裸地燃燒著欲望,儘管未經人事,映竹也明白那代表的意義。

    她知道他早晚會向她求婚,只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雲琵像顆不定時炸彈,始終潛藏在映竹心底。揚鵬說得對,在雲琵的問題沒解決前,她不可能會答應嫁給正平。問題是,她有勇氣開口問正平嗎?

    他當初為何跟雲琵分手?這句話每每到她嘴邊時便梗在喉中,讓她無法暢所欲言。有多少次她差點問出口,但一遇上正平深情的眼眸,她便感到害怕,畏懼答案是她所無法接受的。

    就這麼日復一日的拖延,映竹徘徊在天堂與地獄的邊緣,在幸福與痛苦中飽受煎熬。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承受多久,也許下一秒鐘她就會崩潰,墜人殘酷的現實之中;直到那通電話及時響起。

    那天她和正平在他的辦公室裏討論事情,內線響起,他順手接起話筒。

    “喂。”

    “總經理,花蓮的周先生在三線。”高秘書在電話中說。

    正平將電話接過來,愉悅地跟電話彼端的人打招呼,“俊賢,怎麼有空打給我?”

    “正平,雲琵生了,我一從產房出來,立刻打電話通知你。”俊賢興奮地嚷著。

    “恭喜你了。怎麼樣?我的幹女兒漂亮嗎?”正平也感染了俊賢身為人父的喜悅。

    “好漂亮唷,足足有三千一百二十公克,是個小胖妞。”

    “雲琵的狀況怎麼樣?”正平關切地問,沒注意到映竹突然變得蒼白的臉色。

    “可累壞了她,痛了三個小時才生下來。”俊賢心疼地回答。

    “可比生天祥那小子時輕鬆多了,我記得那次足足生了十二個鐘頭。對了,這次要給我的幹女兒取什麼名字?千萬別叫太魯閣唷!”正平取笑。

    “饒了我吧!”俊賢在電話中苦笑,“岳父、岳母早對我三令五申,不准我給他們的寶貝孫女用地名命名,硬塞了好幾個名字給我,只等孩子生下,家母便要拿到算命師那裏算算。”

    “沒想到桑伯父他們挺迷信的。”正平呵呵笑著,“對了,替我告訴雲琵,過幾天我會過去看你們。”

    “要帶你的意中人來嗎?雲琵盼了良久一直想見你的映竹,可別讓我們失望了。”

    正平臉一紅,深情的眸光投向呆坐在一旁的映竹,“我會的,你們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一定會帶映竹過去。”

    “別讓我們等太久。再見了,正平。”

    “過幾天見。”

    正平掛斷電話後,若有所思地盯著映竹蒼白的臉孔,那無神的眼光像是有什麼心事。

    “怎麼了,映竹,什麼事不開心?”他繞到桌前,溫柔地環住她略顯單薄的肩膀。

    “剛才打電話來的人是誰?”她合上眼睛,悶悶不樂。

    “你是說周俊賢?”他低下頭在她頸背上印下一吻。映竹今天穿了一件飄逸的白色洋裝,將她襯托得更加出塵不染。

    “別鬧了!”她微慍地推開他,逕自走到沙發旁坐下。

    “你在生氣?”他不解地問,映竹不可能是在吃周俊賢的醋吧?

    “我沒有!”她惱怒地嚷著,“我只是不喜歡你上班時這麼不正經!”

    正平不發一言地蹙起眉頭,他一直覺得映竹雖然再度接受了他的感情,但兩人之間始終有層隔閡,讓他無法跨過最後一道障礙。有好幾次他想用熱情突破她的心防,她卻總在最後一刻推開他。

    “俊賢是雲琵的丈夫。你是為了雲琵生我的氣?”他試探地問。

    白慘慘的臉色,水眸裏漾著的傷心,證實了正平的猜測,七年前的傷痕,仍令她耿耿於懷。

    正平走到映竹身邊坐下,將她的臉扳向他。

    “為什麼不直接問我?一個人將心事藏著偷偷生氣有什麼用?”

    映竹咬住下唇,有想哭的衝動,她垂下眼,不肯看正平。

    “說出你想問的事,我知無不言。”他抬起她倔強的下巴,低頭輕吮她的眼瞼。

    “不要!”她推開他,將臉埋在手掌中。

    “映竹……”她抖動的雙肩令他更加心疼,脆弱的芳心到底承受了多少痛?

    映竹努力把悲傷吞回心中,從剛才的電話中,她聽出正平似乎跟雲琵夫妻倆交情非淺。為什麼一個男人會跟他的前任女友維持這種關係?還愛屋及烏地當她兒女的乾爹?是正平的心胸特別寬廣,還是他有習慣對跟他分手的女人念念不忘,一輩子付出真愛?

    把感情昇華,做人家的守護神?

    她記得他那封決裂信裏最末幾段的意思。

    “原來你始終介意雲琵的事,我早該跟你說清楚,不該讓你這麼痛苦。”正平不顧她的抗拒,將她摟人懷中,抵住她的秀髮溫柔地說。

    “你跟雲琵是怎麼分手的?”事到如今,她不想問也不行了。

    “那是個很長的故事,我原本想帶你去見雲琵,讓她來告訴你,但你這個樣子,我怕你是不肯去見她了,雖然我真的很希望你們能成為好朋友。”正平苦笑著。

    他真以為她有那麼大的度量?映竹忿忿不平地想著。再怎麼說,桑雲琵都是當年搶走正平的人!

    正平哪里不曉得映竹心中的芥蒂,他先讓往昔的回憶在心裏沉澱,然後不疾不徐地訴說著當年的故事。

    “你走了之後,我心裏還是一直惦著你,雲琵深知這點,加倍地對我溫柔體帖。她知道我心裏始終愛你多一些,所以耐心地包容我。”

    既然她對你這麼好,為什麼還要離開你?映竹在心裏憤怒地反問。她想推開正平,無奈他將她摟得死緊。

    “後來我去服兵役,雲琵常到軍中探視我,幾乎每天都寫信來。有一段時間她沒來,也沒接到她的信,我心裏很著急,擔心她會出事,打電話去她家又沒人接。”想到那段往事,正平心裏泛起一陣感傷,雲琵對他的深情,他此生難以回報。

    “發生了什麼事?”映竹心中興起好奇。

    “一個月後,我才又接到雲琵的信。她在信上提到她生了一場大病,但已經好多了,要我別擔心,還說等她病好後會再來看我。於是我毫不懷疑地又等了三個月,她仍是每天寫信給我,教我一點疑心都沒有,直到……”正平愧疚地垂下頭,若不是他當時心裏仍念著映竹,豈會沒發現雲琵善意的謊言?

    “直到什麼?”映竹抬起頭問他,正平眼中的憾恨令她心頭抽痛。

    莫非他仍喜歡雲琵,所以才會……

    正平喟歎了聲,繼續往下說:“後來我接到雲琵的來信,她告訴我她已結婚,生活過得很愉快,要我不必掛心。她說她雙腳殘廢,不配再愛我,還說她丈夫很疼她,要我不必掛念。她說如果我不恨她,願意再見她的話,歡迎我去找她。”

    “她雙腳殘廢,怎麼發生的?”酸酸澀澀的痛楚直泛上映竹眼睫。會是孟婷所說的那場車禍嗎?桑雲琵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子?正平雖然說得很簡單,映竹卻約略捉摸到雲琵善良的個性。

    溫柔似水,善解人意。映竹依稀記得那張水靈靈的臉蛋。雲琵對正平的疼惜和體貼,超越了她的想像。雲琵那時候還只是個未滿二十歲的女孩吧?

    鼻端的澀楚,幾乎讓眼淚氾濫了。

    “有一次她來看我,”正平的眼光凝望向掛在牆上的那幅花蓮海景畫,心情沉淪在悲痛的往事裏。“她母親的學生周俊賢那時剛拿到康大的農經碩士學位,他對雲琵一見傾心,但在知道雲琵的心裏已有我時,他選擇隱藏心裏的柔情,默默關懷她。那天他開車載她到軍營看我,沒想到在公路上被砂石車衝撞,車子當場翻覆,他和雲琵都受了重傷,雲琵的腿就是在那場車禍中殘廢的。事後他向雲琵求婚,雲琵考慮到我的未來,決定嫁給他。”

    映竹沒有說話,心裏想著桑雲琵,感動複感激的淚水潸然落下。雲琵為正平所做的,是任何處在她悲慘情況下的女子做不到的。她不但不自悲自憐,反而在她最需要人安慰時,主動放開心愛的男人。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少女竟然有這麼寬大的心胸?跟她一比,白己便得心胸狹窄。難怪正平當時會喜歡她。

    “我看完信後大吃一驚,一等到放假,立刻飛到花蓮看她。我看到她坐在輪椅上畫畫,她的丈夫陪著她。俊賢凝視她的眼光盈滿深情眷戀,那時候我才放下心,知道雲琵找到了好歸宿。俊賢讓我與雲琵兩人獨處,我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卻恬淡地表示,她知道我愛她不及她愛我深,現在她又殘廢了,勢必不能像以前那樣溫柔待我,她不願拖累我,所以才會嫁給俊賢。她知道俊賢愛她很深,會包容她殘廢後的壞脾氣;事實也證明,她的選擇沒錯。”

    “那幅畫是她畫的嗎?”映竹追隨著正平的眼光,望向牆上那幅充滿靈氣的畫作。

    “是的。”正平收回眼光,對映竹溫柔一笑。她秀麗的臉龐籠上一層淡淡憂傷,是在為雲琵心痛嗎?

    觀其畫,知其人。映竹只匆匆瞥見過雲琵一次,她甜美的笑容,直到此時仍令她印象深刻。從她的畫中,映竹可以看見那顆高貴無私的心,讓她突然有種急迫想見到她的衝動。

    “帶我去見她。”她對正平說,她直覺到這個女孩是值得她去認識、學習的。

    “你願意去?”正平激動地問。他一直盼望能將映竹介紹給雲琵認識,他知道她們倆一定地一見如故。

    “帶我去吧,正平,我相信見到她之後,將有助於解開我的心結。”映竹含淚地回答。

    儘管心裏對正平當年的移情別戀仍有些疙瘩,可是雲琵為正平所做的犧牲,卻令她升起敬意。

    聽完雲琵跟正平的故事後,昔年對她的妒意已化為誠敬的感激。或許見到雲琵之後,那顆聖潔的心將能洗滌她在塵世間俗化的陰晦心靈,所有的嫉妒和不安,在她寬大仁慈的眼光下,都將是微不足道。

    桑雲琵教會她,愛不是佔有,而是無私的奉獻,與誠摯的祝福。

    這麼可敬的情敵,任誰也要見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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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6 01:49:2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飛機穿過層層白雲,終於來到依山傍海的東部大城——花蓮。

    映竹以前曾跟正平來過秀姑鑾溪泛舟,但那已經是十年前的舊事了,當時他們都還是無優無慮的純真少年,哪懂得愁為何物。如今兩人歷經滄桑,在遍嘗相思苦楚後,更加珍惜如今所擁有的感情。

    她下意識地握緊正平的手,迎向他溫柔的凝視。俊瞼上的快樂表情,讓她忍不住也跟著歡喜起來。

    打從她答應來看雲琵起,他便喜孜孜地著手安排休假事宜,好在這幾天父親已恢復上班,他們才能毫無後顧之憂地放自己假。

    她順從地讓正平挽著她下飛機。兩人在機場門口招了輛計程車,前往雲琵的家。

    周家位於花蓮市郊,步行約十來分鐘便可以到達海邊。沿途的景色秀麗,讓長時期處在鬧市的映竹有耳目一新的感覺。畢竟清新的空氣在臺北市是難得一聞的。

    車子在一棟紅瓦白牆的三層樓洋房前停下來,被正平扶出車外的映竹覺得眼前一亮,眼睛所見除了常綠的喬木外,便是各色的蝴蝶蘭,一個原本騎著三輪遊戲車的小男孩向他們沖過來。

    “乾爹!”童稚聲音的主人撲向正平,麥色的小手抓著他的西裝褲。

    “小祥!”正平放開映竹,一把將他抱起,在空中繞了好幾個圈,逗這小男孩咯咯嬌笑。

    “想不想我啊?乖兒子。”正平親了親他,將他抱在懷中。

    “好想唷。乾爹,我有妹妹了,你要不要看啊?”小男孩驕傲地說,一雙眼睛好奇地盯著映竹。

    “好啊。那你想不想認識這位元漂亮阿姨呀?”正平逗著小男孩。

    “嗯!”天祥用力點著頭,伸出手摸了摸映竹的臉蛋,著迷地說:“她摸起來跟妹妹一樣。她是不是我未來的乾媽呀?”

    映竹的臉頰頓時染上兩片紅霞,正平臉上可惡的笑容讓她羞得轉開臉,不意卻遇上一對與小男孩同樣漂亮的大眼睛。

    “正平,你終於來了。小祥,別纏著乾爹,快下來。”男人威嚴的話語讓小男孩心不甘、情不願地自正平懷裏爬下來,騎上他的三輪車。

    “俊賢,別在我面前訓我乾兒子,我會心疼的!”正平開玩笑地說,拍了拍威嚴男人的肩。

    “這位想必是藍小姐,歡迎你來,我是周俊賢。”俊賢咧開嘴微笑,伴著兩人走進屋內。

    周俊賢給人的印象一點也不像個農經碩士,而是個淳樸的鄉下人。身材健碩,皮膚黝黑,除了那對深如大海的美麗眼睛裏所閃爍出的智慧光芒外,他跟一般的農人幾乎沒兩樣。

    “那幾盆蝴蝶蘭開得真美。”映竹忍不住讚歎。

    “那還不是最名貴的品種,我們家在市中心的蘭花中心所栽培的才美呢!藍小姐有興趣的話.可以去參觀。”俊賢驕傲地回答。

    “俊賢是養蘭專家,如果喜歡的話,我們帶幾盆回去。”正平擁著映竹,柔聲附和。

    “我先帶你們到三樓客房,回頭再去看雲琵。”俊賢帶他們登上迴旋樓梯。

    映竹被掛在牆上的畫作吸引。看得出來,全出自同一個人的手筆。

    “全是雲琵畫的。”俊賢眼裏閃著驕傲,“婚後她迷上了繪畫,她說花東的景色太美了,讓她忍不住想用筆把它們描繪出來。”

    “真看不出來她這個歷史系的學生竟會半路出家.對繪畫產生興趣。”正平感歎道。

    三樓的兩間客房皆佈置得十分雅致,正平放下行李後,將帶給俊賢父子的禮物拿出來。

    “俊賢,我帶來了最新的GAME,讓你們父子玩個痛快。還有一組模型火車,小祥上次不是吵著要嗎?”

    “正平,你會寵壞我們父子的。雲琵已經在念了,說我們父子成天不務正業,就會玩。”俊賢摟住兒子.眼中淨是寵溺。

    正平聽罷只呵呵一笑,“還不是你這個老公太完美了,讓她挑不出缺點來,只好拿這個作文章。對了,雲琵怎麼這麼快就出院,才生產四天而已。”

    “她不喜歡醫院的味道,昨天吵著一定要出院,再說寶寶也很健康,沒必要繼續待在醫院……”俊賢抱起兒子,陪伴正平和映竹到一樓的臥房看雲琵。

    映竹一進門,立刻喜歡上這間寬敞的起居室。藤制的傢俱營造出樸實氣氛,配合著一幅山水捲簾.將房裏的氣氛襯托得恬淡清雅。

    映竹還注意到整個一樓的地面都鋪著深色地毯,不同於二、三樓的大理石,這在花蓮鄉間是很少見的,她猜想是方便雲琵行動。

    目光閃過一道書牆,映竹看到臥室內的擺設。以純米白色調為主,靠床的窗臺上擺著一盆綠色植物,夕陽的餘暉從半掩的白色窗簾間灑下來,照在枕在繡花枕頭上的蒼白嬌容。

    半合眼瞼的少婦有一張甜美嬌容,雖然清瘦卻不見骨,巴掌般的小臉上仍殘留著睡意,一頭烏黑秀髮披散在粉紅色的枕頭上,看起來像個天使。

    多麼美麗甜柔的女孩!第一次見到雲琵時,映竹也是這麼想的,沒想到事隔多年,她仍保有那份純真。

    “媽咪!”天祥早就溜下父親的懷抱,爬上床偎依在母親懷中。少婦掀開眼瞼,柳眉下秀媚的睡眼裏猶有幾分惺忪,粉紅的唇間浮現一抹寵溺,她伸手摟住兒子。

    “雲琵,正平和藍小姐來看你了。”俊賢走到床邊,示意兒子下床,再溫柔地扶起妻子,將枕頭堆高,好讓她靠在枕頭上。

    “正平,好久不見。”雲琵柔柔地說,眼光轉向站在一旁的映竹,“映竹,歡迎你來。”

    她開朗的笑容像陽光一樣溫暖了映竹,她忍不住咧嘴回應。

    “你真是個美麗的母親。”映竹真誠地說,她從沒想到再見到雲琵時,會是在這種和諧的氣氛下。

    “你才美呢!”雲琵蒼白的臉頰染上一層紅暈,帶笑的眼裏閃過淘氣的光芒,柔聲吟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怪不得正平和大哥至今仍對你念念不忘,他們不知道在我面前提過你多少次,直把你形容成‘秋水為神玉為骨’的水晶美人,讓他們這兩個濁世佳公子無論怎麼溯回從之、溯遊從之,就是追不上你這位在水一方的佳人!”

    眾人被雲琵的話逗得笑了起來,正平和映竹在周氏夫婦嘲弄的眼神下臉頰張得通紅,心裏卻漾滿甜鬱的滋味。一旁的天祥完全不知道眾人在笑什麼,無聊地又爬上床對母親撤嬌。

    “媽咪,我要看妹妹。”

    “好。”雲琵揉著兒子的短髮,仰頭對丈夫笑著說:“俊賢,看芊芊醒了沒。我們家的小霸王召見,做妹妹的可不能怠慢唷!”

    映竹再度被逗笑,她知道揚鵬很幽默,沒想到雲琵有過之而無不及。

    “兩位請坐呀,到我們家不是來罰站的。”雲琵指了指角落的兩張單人椅。

    待兩人坐下後,她才若有所思地說:“看來我大哥全沒指望,你中意的還是正平,也不枉他這麼多年為你守住一片冰心,還混了冰人、冰塊這樣的綽號。”

    “雲琵,別取笑我們了。”正平的臉上有一絲得意,“對了,女兒是叫芊芊嗎?”

    “是呀,我小時候剛學寫字時,真恨父母給我取了這樣難寫的名字,所以我爸媽這次就讓他們的小孫女不用受這種罪。‘芊芊’這個名字既好寫又好記,你們覺得怎麼樣?”

    這時候俊賢抱了個小嬰兒進來,天祥忙著爬下床,擠在正平和映竹中間看他的小妹妹。

    “好漂亮。”軟軟、小小的粉嫩身體落在映竹手中,她小心翼翼地捧著她,小嬰兒眯著眼睛,小小的嘴巴不斷打著呵欠。

    “妹妹,妹妹……”天祥在一旁摸著芊芊的小手,逗著小女娃。

    映竹偷窺了一眼正平臉上的溫柔,猜想著他大概也會是個好父親吧!

    “正平,喜歡小孩的話,就多加點油,早點把映竹娶回家,你們生下的小孩一定也很可愛。”雲琵看到兩人摟著女兒的溫馨畫面,不由得打趣道。

    正平乾笑幾聲.“你還不知道我有多努力嗎?但是人家不點頭,我也沒辦法。”

    映竹的心跳得又急又快,他這算是求婚嗎?未免太沒誠意了,至少也該準備一束花,或什麼的才對。

    俊賢看出映竹的困窘,連忙打圓場。

    “小芊芊該喝奶了。”他從映竹懷中把女兒抱走,交給愛妻。“正平,這裏的黃昏景色美極了,你帶映竹到海邊走走吧。別走太遠,我們六點半開飯。”

    正平挽著映竹離開周家,沿著通往海邊的小徑漫步,夕陽的餘暉照在平靜的海面,將海水灑上一層橘紅色的光影,紅色的落日緩緩消失在海平面,綻藍色的夜幕逐漸低垂。

    “好美。”映竹環住雙臂,迎著海風深深呼吸,鹹濕的氣息在鼻間流蕩開來,仰首望天,只見孔雀藍的天空出現一彎皎潔的銀月,勾攬著剔透的星子。

    正平將映竹攬人懷中,溫暖的體熱驅走了映竹的寒意,她情不自禁地緊偎著他。

    “喜歡的話,我們可以在東部多待幾天。我原本計畫帶你去太魯閣住一天,然後到知本,除了東部雄偉的海景外,還可以領略一下峻秀的山色。”

    “看情況吧。”映竹的眼光隨著海鷗飛向天空,神情幽遠難測。

    正平失神地凝望她,不太清楚這句話的意思。

    看情況?

    難道她對他的感情也是看情況?

    他意興闌珊地看了一眼手錶,“快六點半了,該回去了。”攬著映竹的腰,沿著原路漫步回周家。

    *********

    吃飯的時候,映竹才注意到雲琵的殘缺。她瞧見俊賢推著坐在輪椅上的雲琵走進餐廳,把她安置在餐桌前,一條白色的毯子罩住雲琵的雙腿。

    顯然周家的餐桌也是特別為雲琵設計的,無論是桌子或椅子都是短短、肥肥的可愛造形,方便雲琵從在輪椅上用餐;從這一點上,映竹就可以看到周俊賢對雲琵的用心之細。

    周家兩老對遠來的兩位客人十分客氣,頻勸他們用菜。俊賢是家中長子,唯一的妹妹嫁到知本,負貴管理那裏的旅館業務。映竹是在晚飯聊天時,才知道周家在花東的旅遊業上佔有一席之地。俊賢安排他們明天開車到花東海岸遊覽,晚上可以住在太魯閣的飯店,隔天再到知本。

    晚飯過後,天祥纏著他的一對老爸玩正平帶來的電動火車模型;映竹推雲琵回房,兩人在起居室裏聊天。

    “正平說你喜歡聽古典音樂,我這裏有兒張,你自己放吧。”雲琵輕啜著水果茶,指著籐椅旁的CD架。

    映竹找到蕭邦的鋼琴協奏曲.沒多久,悠揚的琴聲輕泄而出。雲琵將替她倒好的水果茶遞給她,藍莓的味道竄人映竹的鼻端.她輕啜一口,發現自己挺喜歡這種酸酸甜甜的味道。

    “在美國待慣了,大部分都是喝咖啡.難得能享受到這種歐式閒情。”映竹感歎地說。

    “我是因為不能喝咖啡,一喝就胃痛,喝茶又會讓我睡不著,所以俊賢才讓我喝水果茶。這種茶香香甜甜的,沒有副作用。”雲琵攏了攏垂在肩上的發辯,慵懶地說。

    映竹靠人椅墊內,順手又抱了一個橘色的墊子,若有所思地望著雲琵。

    “俊賢對你真好,像他這樣體貼的丈夫難找了、”

    雲琵眼睛微眯,臉上帶著小婦人的幸福神采。

    “你說得沒錯。俊賢不但是好丈夫,也是好父親,更是個可以談心的好朋友。這些年多虧他寵我、愛我,否則我絕不可能過得這麼快樂。如果你願意給正平機會,他也會是個好丈夫。”

    是後那兩句話深深觸動映竹的心,她何償不知道正平會是個休貼的丈夫,只是七年前的傷痕雖已痊癒,但偶爾還是會讓她抽痛。

    “你們畢業典禮那天,我偷偷躲在一旁看你,我想知道為什麼哥哥和正平都喜歡你。直到我見到你穿著一身黑色的學士服走出來,你拿下帽子,甩動那頭秀髮,自信的表情中浮現出一抹哀傷。當時你的父母、正平的父母還有正平都跟你在一起。從你跟正平交換的眼神中,我知道你們仍深愛著彼此,當時我衝動地想成全你們,但是我沒辦法……”雲琵的話歇然消失,眼睛因沉人回憶中而變得幽深。

    映竹沒有作聲,替自己和雲琵添了些熱茶,端著白瓷茶杯輕啜茶水。

    她記得畢業那天,勉強打起笑容和正平拍照的情形當時的心情既脆弱又矛盾,她害怕自己會軟弱地投人他懷裏,央求他不要離開她。是僅存的一點驕傲阻止了她。

    “對不起,映竹,我並不是故意要介人你們之問。我只是情不自禁……”雲琵的聲音有絲哽咽,將映竹從悲傷的回憶中喚醒,她心疼的擁住雲琵,輕輕替她拭掉眼角的淚水。

    “為什麼要道歉?你並沒有錯。”直到此刻,映竹才願意承認整件事只是造化弄人。或許是上天在考驗兩人,對她的冷傲施予薄懲。愛情就像最嬌弱的花朵,需要兩顆心在一起真誠地關懷照顧。年輕氣盛的她一點都不懂這個道理,冷眼旁觀正平為兩人的愛情花朵施肥、澆水,不但不伸手幫忙,還助長旁邊的野草繁衍。

    是她逼正平絕望的棄守他們的愛,是她給了雲琵機會介人兩人之間。

    所以她有什麼立場責怪雲琵?

    雲琵是所有人當中最無辜的。

    深深看進雲琵閃著歉意的美麗秀眸裏,映竹在她黝亮的瞳孔上看見自己的縮影。那謙卑又滿懷疼惜的影像是她嗎?一股發自心間的呵憐泛上臉龐,她忍不住輕撫雲琵秀氣的黑眉,難以想像這個已有兩個孩子的母親竟然會讓人有摟人懷中疼愛的衝動,像個長不大的天使,她心疼地伸手摟她。

    “正平都是為了我,才會離開你。他不忍心傷害我,雖然他心裏最愛的人還是你。”雲琵抓緊映竹的手,熱切地解釋。

    映竹搖搖頭,為雲琵的善良而感動。

    “我跟正平分手不能怪你。”她誠摯地對雲琵說,唇角有著虛弱的笑容。“我驕傲自負,以為正平該懂我的心,從沒讓他知道我對他‘愛得心疼,卻說不出來’的感情,才會造成他移情於你。他選擇你並沒有錯,你是這麼善良、溫柔、惹人憐愛,換作是我,也會選你。”

    “不!”雲琵著急地嚷著,“你才是善良又心胸寬大,你一點也不怪我。我真的不好,我自私、佔有欲又強。明知道正平愛你,可是我卻捨不得他,以為只要我對他加倍的好,他終究還是會忘了你。”

    “雲琵……”映竹笑著摟緊她,急著替她趕跑心底的內疚。“如果你真是你說的那種人,又豈會在自己最需要人安慰時放棄正平,選擇一個人承當?你對正平的舍,不是每個女人都做得到的。”

    “可是我並沒有損失啊。桑家的理智告訴我,深愛著我的俊賢會更能包容殘缺的桑雲琵。正平還有遠大的前途,還有我,我不可以成為他追求幸福的絆腳石。”

    “雲琵,你太善良了。”映竹忍不住熱淚盈眶。

    “你別這麼說,映竹。我只是選擇對大家最好的一路走。只是這個選擇怕是晚了點,我對正平的愛終究造成了你們之間的裂痕。直到現在還讓你耿耿於懷,無法完全原諒正平。”雲琵咬住下唇,今生的最大遺憾,便是正平直到現在還未能得到幸福。

    映竹愣了一下,隨即溫柔地笑了。

    “雲琵,我承認我是有一點介意,但在見到你之後.我才發現這個想法太小心眼了。你對正平付出的真心並不下於我,為他所做的犧牲更是我的不及,如果我還在介意來介意去,未免心胸狹窄、鑽牛角尖,更不值得正平這七年的等待。”

    “映竹,你真好!”雲琵在映竹懷裏撒嬌,她沒有姐姐.現在她發現自己好喜歡有這樣一個姐姐。

    “別賴皮了!”映竹呵她癢,搔得她咯咯嬌笑。

    過了一會兒,映竹望著雲琵被毛毯覆蓋的下半身,心疼地問:“正平說你出了車禍,一雙腿……真的不能走了嗎?”

    雲琵的臉色似乎蒼白了一些,但很快恢復正常。“裝上義肢,再拄著拐杖,勉強可以走一下。不過俊賢總是捨不得我受這種苦,喜歡把我抱來抱去。”

    “是怎麼發生的?”

    痛苦的往事掠過雲琵心頭,天性中的樂觀讓她很快克制住椎心的痛楚,淘氣地笑道:“我本來打算如果你不肯原諒我,就要拿這個悲慘的遭遇打動你。”

    “雲琵,如果你不想提起,就不用說。”映竹直覺到這件事對雲琵而言,永遠是難以磨滅的傷痕。

    “不,我要說的。”雲琵輕啜了一口茶,讓溫暖的茶液滋潤她冰冷的喉頭。

    “就從你出國後說起吧。當時我很清楚正平對你的愛比對我的憐惜深,所以我告訴自己,哪怕要花上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時間,都要讓他把對你的那份愛淡忘。後來他去服兵役,我天天寫信給他,一有假就去看他。那一天,俊賢好心要送我去新竹看正平,我們在公路上被一輛砂石車撞上,車子起火燃燒,我被卡在座位上無法移動,等到俊賢冒著生命危險將我抱下來時,我的雙腿已經嚴重灼傷。我不省人事地被送進醫院,等清醒後,才發現我的腿已經沒有了……”

    “雲琵……”映竹心疼地摟住她,眼淚不爭氣地滾落腮邊。

    “別為我難過,映竹,你聽我說完。”雲琵替映竹擦掉淚水,她一直以為映竹是不輕易流露感情的冰山美人,今天才知道冰山美人有顆纖細敏感的心。

    “當時我哭得呼天搶地,恨不得死掉算了。醫生給我打了好幾次鎮靜劑。隔了幾天後,俊賢坐著輪椅來到我的病房,他愧疚萬分地請我原諒他,當時我的心情很壞,把所有的怒氣全發洩在他身上,我明知道不是他的錯,可是一想到再也不能面對正平,心裏就非常難過。後來俊賢向我求婚,我考慮了幾天後,終於答應嫁給他。”

    “為什麼作這樣的決定?”映竹想不通這個道理。雲琵的外表柔美纖弱,是從哪里得來這樣的勇氣,做出這麼理智的思考?

    雲琵垂下眼睫,淡淡笑了。

    “這問題有好多人問過我,只有俊賢一次也沒問過,因為他懂我的心。”她看向映竹,眼中的溫柔令人心醉。

    “我想,最重要的是桑家出名的理智終於從我隱性的基因裏冒出頭。等我從失去雙腿的傷痛中冷靜下來,我頭一個想到的就是正平。我還有資格愛他嗎?有什麼條件再跟你爭搶他的心?我是個雙腿殘廢的人,能替正平做什麼?那幾天我是個壞脾氣的廢人,只會怨天尤人。以正平的善良.他絕不會在這種情況下離開我,但是我能忍受這樣的自己,陪伴我深愛的正平過一生嗎?我會自怨自憐地拖累他,我會質疑我在他心中的分量,我會嫉妒你,再也不能用溫柔和包容對待正平,再也不可能贏得正平的愛。所以我能怎麼辦?現在有個傻瓜自願娶我,只要嫁給他,我就不會拖累正平,而且那個傻瓜還非常愛我,對我不但有愛,還有顆極欲補償、贖罪的心。我想,與其拖累我愛的人,倒不如嫁給一個愛我的男人。所以我就嫁給他了。結婚很快舉行,我仍每天寫信給正平,安撫他,因為我還沒準備好見他。”

    雲琵停頓了一下,喝了一口茶,眼神幽遠地繼續說:“以我對正平的瞭解,一旦他發現我並不是真心要嫁給俊賢,他一定會帶我離開,照顧我一輩子。我不願有這樣的結果,所以對自己發誓,我一定要過得很快樂。既然不能選擇我所愛的,只好愛我所選擇的,好在這一點並不困難。俊賢是世上最體貼的丈夫,只要我喜歡、我想要的,他在我還沒開口前就替我弄來。待在花蓮的歲月很無聊,但我第一眼看見這裏的海景立刻愛上,我衝動地重拾放棄許久的畫筆,沒想到一動起筆來便無法釋手,我愛上了繪畫。俊賢買了許多有關繪畫的書給我,還請了個知名的畫家指導我,我終於在他的柔情安慰下,擺脫掉殘廢的陰霾。結婚兩個月後,我自認已經準備好面對正平,這才寫信告訴他事情真相,如我所預料的,他立刻趕來花蓮看我。”

    “你的確很瞭解他。”映竹心有戚戚。她所認識的正平多情又善良,在知道雲琵的遭遇後,一定是心痛萬分地趕至她身邊,希望能保護這位惹人憐愛的小天使。

    “他默默瞅著坐在輪椅上的我,他眼中的疼憐再度撕裂了我的傷痕。淚珠紛紛滾下,視線變得模糊。直到正平跪在我身邊,抱住我痛哭,我才曉得掉淚的人不止是我。他愛憐地撫著我早已沒有生命的腿,當時我的心既喜又悲。喜的是正平並沒有嫌棄我;悲的是我已不能再愛他。他問我這幾個月過得快不快樂,我告訴他俊賢對我很好,請他不用再擔心我。”

    “可是他仍放不下心,對不對?”映竹柔聲問道。

    “是的。”雲琵用手背拭掉眼中的淚水,那段往事總令她感到莫名,“後來他單獨和俊賢做了一番長談,還對我說他會做我一輩子的朋友,若是俊賢對我不好,他就來帶我走。直到他出國前,他一有空就來看我們。學成回國以後,也沒忘了我們這兩個老朋友。”

    “甚至還當了你兒女的乾爹。”映竹憐惜地環住雲琵瘦削的肩。“當然,俊賢也沒有給他帶走你的藉口。”

    “沒錯。”雲琵臉上再度洋溢著幸福,目光深切地望進映竹眼裏。

    “他出國的那段期間.我們仍保持聯絡,記得他剛到劍橋學園的第一個月,曾寫了封非常絕望的信給我,害我為他心痛了好久。”

    “什麼樣的信?”映竹好奇地問。

    雲琵神秘地一笑,握住映竹的手說:“他說他到你住的地方找你,直等到深夜才看到你回來,結果有個很帥的老外摟住你親吻,害他難過得差點自殺。”

    映竹記得正平告訴過她這件事,他當時只說心碎了。是因為心碎,才成為校園裏的“冰人”嗎?這個想法令她既心疼又甜蜜。

    “一年後,他又寫了封充滿生機的信給我,他說他又遇見那個金髮帥哥,他告訴正平你對他沒有任何反應,正平開心得跟什麼似的,還信誓旦旦地說這回一定要把你贏回來,因為他知道你的心裏只有他,這一次他不能再失去你了。”雲琵將映竹的手貼在頰邊,一雙晶亮的眼睛調皮地朝她眨著。“而你也不能再失去他了。”她柔聲說。

    “雲琵……”映竹羞澀地點頭。“我好羞愧竟讓驕傲和自尊阻止我回到正平身邊。我一直無法肯定正平對我的感情,小心眼地記恨著他和你的事,即使回國再見到他,任憑他不斷地示愛也不鬆口答應。我真的好壞。”

    “胡說,你怎會壞呢?你只是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情而已。不過一切還來得及,你可以告訴正平你愛他,願意嫁給他呀。”雲琵開心地安慰她。

    “謝謝你,雲琵。”映竹親了親雲琵的臉頰,真摯地說,“你是個美麗的天使,如果我有你這樣可愛的妹妹,一定會非常非常快樂的。”

    “這句話哥哥一定不贊成。”雲琵皺皺鼻子回答。“不過,我也很高興有你這樣的姐姐。”

    “好,那我們來打勾勾,做一輩子的好姐妹好嗎?”映竹伸出小指和雲琵纏繞,最後兩個人還像孩子般蓋印章。雲琵臉上樑上興奮的紅暈,映竹看了心中更添愛憐。望著這個曾讓她又羨又妒的小女人,她心中有無限的感歎。過去的種種芥蒂,皆消散在兩人相視的一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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