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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江雨朵 -【天下無雙(江湖異聞錄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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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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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7 00:04:5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江雨朵 - 天下無雙【江湖異聞錄之二】

江湖上每四年一度的盟主大選即將開幕!
各路英雄使出渾身解數。
林姓少俠配上洛姓女子出演江湖版本風雲錄!
一個表裡不一懷抱黑暗的人生記憶,
一個狡詐冷血,不信這世上會有純粹的感情。
可任你翻手成雲覆手為雨,
也還是會掉入愛情的陷阱。
姻緣的紅線,在少年喊出絕不放手的剎那間,
就已經悄悄套上了少女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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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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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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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7 00:05:0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話說,江湖上每四年一度的武林盟主大選即將開幕。因盟主身份事關重大,萬一由好戰之輩當選,就有可能讓江湖陷入一片血雨腥風之中,為此,每一屆的盟主大選無不吸引眾多有識之士的眼球,連素來閒散的江湖浪客也難得地對此投去關注的視線。

  經重重篩選,此屆入圍者共有六位。他們分別是──

  出身武林世家的布氏雙傑、玉面劍俠克靈遁、櫻花居士華勝德,以及人稱江湖怪傑的天空城主和沐水山莊少莊主林可可。

  七大門派掌門人組成的長老會正在萬分頭痛。

  只為六位大俠,各有高竿,巧妙不同。而盟主之位天下無雙,只有一人得享。茲事體大,需從長計議,從現在起為期兩個月,且看各家表現再做定奪!

  沖吧,大俠們,是輝煌還是黑暗,是生存還是毀滅,無需青梅煮酒論英雄,要知道成者王侯敗者寇!有什麼陰招損招就一一拿出來亮亮吧。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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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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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7 00:05: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四月十二,茉莉花香

  十幾盆盆栽茉莉,緊緊地擺在一起放著,在雨中舒展開零星的小白瓣,綻露出黃色花心,自有一派純真的動人。

  賣花人微笑地望了望手推車上的盆花,停了下來,愛惜地先給花車蓋上一塊擋雨布,方才擦去自己頭上的雨水。

  一輛馬車慢悠悠地駛來,頭戴斗笠的紫衣年輕人勒住韁繩,俯身向賣花人打聽:「大哥!洛陽城還遠嗎?」

  聽到輕柔悅耳的呼喚,賣花人不覺抬起頭來,斗笠下絕美傾城的臉映入眼瞳,竟讓他有些魂不守捨,失神片刻,才說出話來:「呃……就在前面!你們的馬車沿路再行半個時辰就能看到城門!」

  「謝謝了。」問路的青年嫣然一笑,竟比賣花人車上的鮮花更加奪目搶眼。

  「等一下!」眼看青年抬手揮鞭,賣花人為再貪看一眼他的容顏,竟然不由自主地出聲喊住了他。

  「有什麼事嗎?」青年好脾氣地又再停下來。

  「呃……沒事……」

  「咦?」

  「啊,不是!我是想問你要不要買花?」純情的賣花人臉漲得通紅。

  「買花?」青年恬美的視線好奇地落在手推車上的茉莉,「果然很美呢,多少錢?」

  「不要錢!」能被如此佳人稱讚,賣花人簡直高興得快暈倒了,立刻捧起一盆,雙手高舉遞給他,「送你!」

  青年剛剛伸手接過,賣花人竟然紅著臉推車先跑了。

  望著手推車遠去,青年手捧鮮花一臉感動,「好好的人喔──不但幫我們指路,還免費送花給我們。」誰說這世界黑暗啊,好人遍地都有哦。

  他隨即轉身撩開馬車的車簾,把花獻寶似的拿給裡面的人瞧,「可可,你看!那個好心人白送的耶!」

  馬車內倚窗而坐的少年聞言睜眼,清秀的臉上滿是促狹,「哦?好心人?大哥,你少天真了。人家是看上你的美色了吧。說了多少次,最好不要對陌生人笑,會惹麻煩的耶。」真是的,帶著個面貌美麗,心智卻等同兒童的大哥一起闖江湖,真的是很累耶!

  「少胡說了!哥哥我哪來的美色!」當事人毫無自覺地沖弟弟展露天真的笑容,漂亮的眼睛閃閃發光,「我們馬上就要到達目的地了。」

  「也好。」少年接過花淺淺地一笑,手指輕撥白色的小花苞,「就把這個當做見面禮,送給那位出了名的難惹又難纏的軍師大人吧。」

  視線落在隨馬車搖動的花瓣上,清清的幽香讓少年想起適才小睡中又跑來打擾他的夢,「茉莉啊……」他發出若有若無的歎息,捲起車簾,望向逐漸變換的窗外景色。

  膝蓋上,茉莉花含苞待放,清甜的幽香,與少年每晚的夢境錯落重迭。

  那夢中有憂傷,有離別,有如雪飄零的櫻花,在櫻花樹下,還有一個面目模糊的小少女,只要伸手觸碰,她就會融化……變成凝於指尖的一朵純白茉莉花……




  「春雨貴如油,不知道是哪個閒著沒事幹的人寫出來的句子,如果他知道一個如花似玉高貴聰慧舉世難尋的纖纖少女因為這種淅瀝不斷的春雨而落入習慣性的情緒憂鬱中,他就不會稱讚這除了討厭之外再沒有第二種用途的春雨了。」

  橫跨水池南北、構造精巧的小拱橋上,黑髮如緞的白衣少女手執一柄墨綠色的油布傘,望著眼前渾圓柔潤的雨珠不停地打落池塘,發出貌似哀愁的感歎。

  「洛小純,」身子軟綿綿無力地趴在橋欄上的紅衣少女聽得幾欲嘔吐,「你非得在每句話裡都加入誇讚自己的成分來突顯你的厚臉皮嗎?」

  「呵呵呵呵……」白衣少女掩起一邊袖子擋住半張臉,笑得好不柔媚,「紅十一,厚臉皮的應該是站在我的地盤上還敢對主人家大放厥詞的你吧。」

  「好吧好吧……」吃人嘴短,紅十一雙手投降,端出一副關心的神態,「洛十三,我親愛的師妹,把你那毫無少女情懷可言的心有何憂鬱說出來,大姐我洗耳恭聽!」

  洛小純輕咳一聲,眼神迷離地摀住心口,「我想,我就要死了……」

  「你死?那老天真是終於開眼了啊!」

  「你、說、什、麼?」洛小純以危險的眼神凝睇住她。

  「我說你這種打不死的蟑螂命也會死?」紅十一發出一聲怪叫,「號稱江湖背後的江湖──聞人界掌門人的洛十三,一向是令江湖人聞風喪膽避之不及的怪物,你死?我怕人家還不敢殺咧!」

  「謝謝你的讚美,不過我想我是活不過今年的,今天大概就是我們姐妹最後的會面吧。」洛小純神色肅穆,說得煞有介事。

  「耶?真的……嗎?」紅十一攢眉相望,「為什麼?你得了不治之症?還是和我一樣被人追殺?」

  「都不是……」洛小純悲慼地咬住手帕,「我已經十七歲了……」

  「那又如何?」她越聽越糊塗啦。

  「你真是個笨蛋!像我這種貌美如花的美少女一般是很難活到十八的!這就叫紅顏薄命!所以我今年一定會死的!你這個沒有同情心的醜女一輩子也不會遇上我這種煩惱。我這陷入不幸命運的可憐少女啊──嗚嗚──」

  雖然已經很習慣對方的厚臉皮了,但紅十一還是忍不住覺得牙根泛酸。

  洛小純不顧他人臉色,繼續自哀自憐,「我的才華就是我的生命,而今年以來,我卻沒有遇到一件能供我施展絕世才智轟動江湖的大事件!這一定就是上天打算謀殺我的前兆!」

  「是啊是啊……」紅十一連連點頭,「要不要我幫你毀容以解救你這注定不幸的命運啊……」

  「什麼?」洛小純雙眸圓睜,擺出防備的架式,「我早就知道你嫉妒我如花的美貌,啊啊,你這惡毒的女人,你還算是我的師姐嗎?」

  「我早就希望我根本不認識你了。要是想斷絕關係,就來吧。」紅十一說著,忽然瞥見江湖快訊的大總管以十萬火急之勢向這裡衝來,一面跑還一面喊:「洛老大,沐水山莊的兩位少莊主來訪啦!」

  「來訪就來訪唄,你急什麼啊?」紅十一不解。幹嗎擺出一副債主上門的架式?

  「紅小姐,你好歹也是同行啊,」大總管苦著臉抱怨,「如果有人找到了你們江湖風雲榜總部,你難道還可以保持神色冷靜嗎?要知道幹我們這行多是罵人多捧人少,不隱密一點兒,被懷恨在心的人上門報復那還了得?我等江湖邊緣人又只是嘴快眼利,比起真功夫哪裡是那些武夫的對手!」

  「說得有理。」紅十一聯想起自身遭遇立刻點頭,心有慼慼焉。

  「你們兩個的記憶力等同鴨蛋嗎?」洛小純聽到有事上門,立時精神一振,趾高氣揚地斜睨二人,「沐水山莊是我大師姐溫小柔的夫家耶。」

  「大師姐?」紅十一皺眉想了想,「她不是早就退出聞人界嫁人生子和我們斷絕來往了嗎?」

  「你到底還是不是密探聯盟十三麼的北方首領啊!」洛小純鄙視地看著她,連連搖首,「連這種大事都不知道,真夠遲鈍。繼八年前,溫小柔的大兒子與盟主之位失之交臂之後,她家老二今年終於入圍盟主後選啦!嘿!」她眼中一亮,忍不住吹聲口哨,「他們一定是要請我出山做幕僚!」哈哈,這下她不用對著雨天等發霉了!

  眼看洛小純手舞足蹈地離去,紅十一好奇心起,也想跟上去一看究竟,剛要邁步,總管攔住她,「紅小姐,門外還有一個人找你。」

  「找我?」她神色警覺,後退一步,「什麼人?」

  「一個苗人裝束的美少年……」

  「哇啊──他來啦──阿左阿右你們在哪裡啊,還不來救我──」紅十一立時驚惶失措地轉身就跑,幾個起躍跳上屋脊,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速度之快,動作之敏捷,都不得不令人重新評估江湖聞人的身手實力。

  「……」大總管沉默半晌,自言自語地評價道:「紅小姐與洛老大相比還是稍嫌毛躁些,我還沒有告訴她我見那人神色不善就騙他說她根本不在,她就跑了耶……」

  望著紅十一逃竄的方向,大總管默默地擔憂,那不正是適才美少年離去的方向嗎?




  乾淨整潔的待客前廳只擺著一張八仙桌,四把紅木椅,牆上掛著兩卷橫幅。林可可一邊喝茶一邊打量捲上龍飛鳳舞的草書。

  左聯是:風聲、劍聲、謠言聲、聲聲入耳。

  右聯是:真事、假事、江湖事、事事關心。

  「這就是傳說中的江湖快訊總部大堂嗎?」紫衣青年被迎入大廳後就一直好奇地左右觀看,一面拉拉身邊的少年,「可可,這裡好簡樸哦。」

  「是啊。」林可可喝著茶,懷裡抱著一盆茉莉花,顯得相當悠閒。

  「那個……」來上茶的人小心地打量他們,「冒昧地問一下,你們是怎麼知道這個地點的?」

  「這世上哪有藏得住的秘密呢?」林可可衝他漾開一抹純真的微笑。

  「說得好說得好!一句話深得我心!」飽含洋洋自得的嗓音伴隨著輕快的腳步聲由內傳出,說話人走得很快,最後一個字說完,她已經挑開珠簾踏入客廳。

  林可可抬眼望去,見到出現在珠簾邊的是一位身材嬌小的白衣少女,看上去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相當年輕。小巧白皙的臉蛋上笑靨深深,長得很是嬌俏喜人,一雙半月型的眼睛似笑非笑,骨碌骨碌轉著,流盼出狡黠莫測的星光點點。

  「姑娘就是江湖快訊的大當家,洛小純嗎?」他有些微驚訝,洛小純享江湖第一聞人之稱譽已有六七載,怎麼會如此年輕?

  「除了我,還有誰配得起洛小純三個字呢?」洛小純唇角上揚,興味盎然地盯著對方猛看。

  那邊那個紫衣長髮的絕美男子八成就是把溫小柔的相公氣得吐血的長子溫莎吧。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繼承母姓就隨了師姐溫小柔那無厘頭的性情,在八年前的盟主大選最後關卡輕言退出讓他老爹恨到扼腕。

  視線轉移,再落到另一少年的身上,這就是繼他哥落選之後就被他爹寄以厚望的二兒子林可可嘍。不過這個少年看起來還真是平常,一點兒也沒有他哥哥那種使人印象深刻的美貌。但是……為什麼自己的視線會落在他身上有些移轉不開呢?

  乍看一眼顯得很普通,頂多算得上是清秀,纖纖細細的沒有任何突出的地方,卻能吸引住自己的視線……她有些好奇地眨眨眼睛,莫非自己看人的眼力下降了?要不然,就是這個少年太懂得隱藏自己,小小年紀就能做到收斂華蘊深藏不露?放任的目光在少年身上肆意遊走,落定在他懷中所抱的茉莉上,她不由得微微一笑,「沒想到林少俠竟然是這種風雅之人,出門還抱著花呀。嘻嘻,可惜我這裡卻只有書香呢。」身子前傾,臉都快要貼上少年的鼻尖了,她俏皮地問:「林少俠總不會是到我這裡來買花的吧?」

  猛然間被少女所接近,鼻中忽然嗅到陣陣類似於茉莉的清香,他有些訝然地挑起眉,望向少女,那張有著甜美笑容的臉自己曾經在哪裡見過嗎?不然怎麼會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錯覺呢。

  「啊,花已經全綻開了哦。」少女發出小小的驚呼。

  他聞言垂眸,懷中的花苞果然已在不知不覺中全部綻放了,原來如此,那清香,那錯覺,一定是因為自己懷中所抱著的這盆茉莉吧……

  快速地調整好情緒,再次抬頭的少年露出一個孩子氣的天真微笑,「洛姑娘真喜歡說笑,我們來此當然是為了請洛姑娘出山做我的軍師慕僚啊。」

  「喜歡說笑的是林少俠吧。」洛小純悠閒地轉個身,有春風吹入,捲起白色的裙擺竟像是漫天的雪霧……

  少年的眼前,再次出現夜夜的夢境,白色櫻花點點飄墜,如同紛紛落落的雪花……怎麼回事?他搖搖頭,怎麼會一再地想起那個夢?看來平常卻無法讓人一眼望穿的眼睛不著痕跡地投向少女,是因為她嗎?又或者,只是茉莉花香的引誘……畢竟,那個夢中一直飄蕩的都是屬於茉莉甜甜暖暖的香氣……

  少女已經走到主位坐了下來,手肘支著臉頰,斜斜射來的目光有著說不出的慵懶嬌媚,「我呢,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江湖聞人罷了,又能為林少俠參選盟主起到什麼作用?兩位千萬不要誤信傳言,對我期待過高喔!」

  「我也是這麼想呢!」溫莎點點頭,絲毫不懂掩飾為何物,「江湖傳言一向害人不淺,我從一開始就反對讓可可來找你了。偏偏我娘大力推薦說舉凡誇張、捏造、無中生有、血口噴人、陷害忠良等等,你是個中翹楚,裡手行家!有你相助,定能打敗對手事半功倍……咦?可可,你掐我幹嗎?」

  「哼哼哼哼……」洛小純每聽一個字眉毛就挑一下,聽到最後咬緊牙關,陰森森地低語:「師姐她還真是對我有著相當高的評價啊……」

  「呵呵……」林可可臉色發白,跟著乾笑幾聲,就知道帶老哥出門一定會發生這種事。

  「代我跟師姐說聲謝謝誇獎……」洛小純皺起粉團樣的小臉,「不過,我並不打算趟這趟渾水。那五個候選人都是江湖上有權有勢的大人物,我要幫你,就是和他們為敵,哪一個我也惹不起!」哼!當面罵她還想請她幫忙,想得太美了吧!

  林可可鎮定從容地自懷中摸出一個信封,「洛姑娘,我這兒有娘親修書一封,希望你看過之後,會改變主意。」

  洛小純聞言,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嗤,幾句「誇獎」、一封家書就可以拉她洛小純下水嗎?你還真是個出乎意料之外的純蠢少年郎耶。

  哎?等等……

  眸光異動,隨著手指輕撕開信皮的一角,瞄到的這個是……

  白紙黑字──大河錢莊,銀票十萬兩!

  「呵呵呵呵──」洛小純瞬間扔下妖嬌淑女的外衣,捧著銀票連聲讚歎:「江山代有『財人』出!自古英雄出少年。人生自古誰無死!我不幫親誰幫親!放心吧!本大小姐一定助你登上盟主之位!」洛小純興意飛揚。銀票在手!天下無敵!試問人世間究竟還有什麼好怕的?

  「可可,這……這女人好像很有問題耶……」美人溫莎不安地瞄著洛小純翻臉如翻書、瞬息萬變的表情,手持銀票口沫橫飛的德性,哪裡還有一開始嬌媚如畫的美麗,完全變了一個人嘛。商業欺詐啊!

  「這大概……就是江湖名女子們所必需具備的品性吧……」林可可若有所思,對哥哥綻放一抹寬慰的笑容,保持著難能可貴的冷靜擦去臉上被濺到的口水。




  交易初步確立,洛小純帶二人重入密室,原來外邊的客廳不過是掩人耳目用的,裡面這間才是洛小純正牌的書房兼工作室兼貴賓招待室。

  只要轉動牆上的掛軸,隱密的房間就會隨即開啟。可見萬能鑰匙絕非芝麻開門,而是──銀子!

  各種書籍被密密地擺放在一人高的茶色書架上,大多是洛小純收集編整的江湖野史,還有她親自撰寫的江湖快訊累年合集。書案上散亂的紙張上有昨日她才書寫的新篇開頭,林可可瞄了一眼,隱約看到上面寫著什麼盟主競選風雲再起,論今朝誰是英雄……

  「那已經是沒用的東西了,」順著少年的視線,洛小純拾起紙頁,毫不猶豫地把它們撕成紛飛的碎蝴蝶,輕描淡寫地說道:「既然我要幫你,當然會去寫些對你有利的東西以造聲勢啦。」

  「也就是說,」林可可略微一頓,「目前我的名聲、排位在候選人中屬於不太有利的局勢嘍?」

  洛小純向他投去讚許的一瞥,嗯,自從他拿出銀票後,她就看他越來越順眼,知情識趣的人一般都很懂事!和這種人合作才有成功的保障!她可是很有眼光的!

  「坦白地講,你是這六個人中最沒有可能當上盟主的人,能入圍簡直是七大長老給江湖少年們的一點兒面子,」她知道必須得讓商品對自身有一個清醒的認識,「你要明白,按規定競選武林盟主,必須有江湖上可統計人數的一半參加投票,結果才會有效。故此,為了調動整個江湖的積極性,候選者可謂老中青少四代結合……」

  「也就是說,我是那七大長老選出來充樣子的嘍?」林可可點點頭,完全沒有上當受騙後的激動情緒,冷靜地道,「江湖,自古以來就是一個黑暗的地方。」

  「沒錯!不過這種局勢自從你見到我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注定要改變啦,」洛小純大言不慚地宣佈,「眉清目秀舉止大方天下第一的洛小純永遠與勝利同在!我會打破固有的框架讓你扶搖青雲!」她上前握住林可可的手,「所以哦,一定要記住我們今天會面的日期──四月十二日!也許在若干年後,這就是歷史性的日子啊。」

  「可可一定謹記,現在可以說說你幫我扶搖青雲後的要求了。」該少年一向善解人意。

  「還有要求?」溫莎線條優美的嘴巴一時間難以合攏。他都不曉得信封裡居然是一張十萬兩的銀票。這個洛小純已經拿了那麼多錢,還好意思再提要求?他就不相信她一介小小聞人,能對小弟的參選起多大作用。

  「怎麼能說是要求呢?」洛小純睜大無辜的明眸,「那是買賣雙方交割的尾款啊。只要你當上盟主後,把《江湖快訊》作為惟一一家通過盟主認可的正式江湖讀物,規定各大門派每月必需購買一定數量就可以了。」她可並不是那種見錢眼開的人耶。

  「你還真是具有長遠眼光呢。」少年忍不住微笑起來。

  「選擇我,證明你的眼光也不賴嘛。」少女用袖子遮住半邊臉,柔婉可人地向他拋了一個媚眼。




  「想要成為盟主,最重要的是你不僅要有卓絕的武功,更要有極好的口碑。比如櫻花居士華勝德,就是憑藉著江湖上有口皆碑的讚譽,才能在聯任兩屆盟主後,此次依然入選提名。」

  月光澄澈,自窗欞灑入小室,香案上青煙裊裊,不知是否帶有催眠的功效,紫衣美人溫大公子伏在幾上早已昏昏入夢,而洛小純與林可可卻依然精神抖擻,盤膝對坐,共商大事。

  林可可看著對面口若懸河的少女,心裡有著細微的詫異,在這間屋內,並沒有擺放任何花草,但他依然嗅到了一種淡淡的類似於茉莉的清香,隱隱地飄蕩在鼻尖,那香氣與夢中的幽香是如此相似,令他無法不去在意。忍不住蹙眉,目不轉睛地盯著少女,莫非,是從洛小純身上發出的嗎?她怎麼會有這種香?又或者是因為自己抱了一路的茉莉,鼻子已經失靈?

  「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洛小純指尖夾著的毛筆一轉,威脅性地劃過他眼前。

  「有啊,」他衝她微笑,「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做點兒什麼能提升正面形象的事對吧?」

  「就是這個意思,」洛小純麻利地攤開自己花了一個下午構思好的計劃提綱,「除四害英雄顯威力,不留名俠客本性情!」林可可聽到這個標題,忍不住想笑,又強行忍住,小心地瞄著少女,案上的燭光熒熒動盪,在少女雪白的臉上投下詭異的陰影。收回注意力,仔細一想,少年忽覺不妙,連忙問:「你說得這個四害…… 不會是指江湖四大殺手吧……」

  「就是他們呀!」洛小純提起毛筆「刷刷刷刷」寫下他們的名字,「李尋苦、陸小龍、西門吹雨、葉孤村,此四人無惡不作,在江湖上結下無數仇家,你殺了他們,一定會有很多人感激你,為你投下寶貴的一票!這就叫殺一賺百啊!呵呵呵呵──」

  「坦白地講,你這個計劃雖好,但存在一個致命的弱點。」雖然該少年一貫奉行韜光養晦之道,但為了自己的寶貴生命,他不得不指出,「四大殺手之所以數十年屹立不倒,是因為他們的武功個個絕頂,歷屆盟主都不敢對他們輕舉妄動,憑我的功夫要殺他們真是惟有找死二字。」

  洛小純睨他一眼,語氣甜得像蜜糖:「你殺不了也沒有關係啊,只要人死了說是你殺的不就行了?」

  「你的意思是?」

  「那邊那個美得邪裡邪氣的睡美人,不是江湖第一高手嗎?」洛小純纖巧的下巴向溫莎的方向一揚。

  「耶?你知道我哥的事?」林可可略感驚訝,大哥已經退隱江湖八年之久了呢。

  「你以為我是誰呀?」少女一拍香案,竟敢小瞧她?她可是武林萬事通耶!

  「八年前天下第一高手溫莎為了一個異族女子退出盟主競選是多麼轟動的大緋聞啊。我師傅當時還寫下專刊叫──愛美人不愛江山,對了,從那以後你娘就生氣不理師傅了……唉……」洛小純托著雪腮,輕聲歎息,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為師徒反目而傷感,但林可可認定她絕對是在對八年前無法親自參與曝光此事的全過程而扼腕。所以說瞭解一個人有時候是不需要時間的……

  「我哥的身手雖然真的是水準超高,但是……」林可可清秀的臉上浮現起一抹猶豫。怎麼說呢,大哥那種與外表不符、說好聽叫天真說難聽是阿達的個性,是不可能鬥過四大殺手的……

  「放心好了,」洛小純淺淺地一笑,吐氣如蘭,「我自有錦囊妙計,你只要說服他配合就好。」




  翌晨,春日的朝陽軟軟地灑落在江湖快訊的莊院。

  洛小純站在門邊和大總管交待她出門後的一些必要事項。

  「老大,你可要保重啊。」大總管含淚叮嚀,抱住門邊的桃樹,「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眼看要離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我好感歎啊──」

  嗚──情傷離別,怎能不讓他老淚縱橫?

  拜託!長滿皺紋的臉並不適合梨花帶雨的表情耶。洛小純朝天翻了一個白眼,咬緊牙根,早知道就不讓他去做那個新鴛鴦蝴蝶夢的專刊了,沒想到後遺症如此嚴重!

  為了不影響自己出門後江湖快訊的正常運作,她只好轉過身向桃樹尋求發洩,「咚咚咚」幾腳,直踢得桃樹花搖葉落,香屑如雨,她這才擦去額上的汗,滿意地拍拍大總管的肩,「喏,這樣就於情於景相得益彰了吧。」

  「嗚──落花人獨立,老大還不歸──我更加悲傷了啊!」大總管情愁滿佈。

  「我還沒走,歸你個頭啊……」洛小純只覺腦內有根弦「嗡」的一聲斷裂,為防止對大總管做出人身攻擊,她快速轉身,用力背起一個大包翻身上馬,向林可可和溫莎打個手勢,「出發!」便搶先縱馬而去,直到奔出十幾米遠,身後還隱約傳來大總管含恨的抽泣。

  天空澈藍,十裡杏花,紅白粉嫩的花枝不時在春風中抖落幾瓣猶帶晨露的花瓣,在花林間縱馬穿行,揮鞭帶起的風引得花兒紛紛飄落,灑落在少女如絹的秀髮上,也為雪色的衣衫添加了嶄新的花色。

  好久沒出門了呢。她用力呼吸帶著馨香的空氣,因大總管的職業病而引發的郁卒不覺間一掃而空。神清氣爽地伸個懶腰,讓陽光映入眼底,恣意地甩動長鞭揮向碧空,長鞭帶著風勢又摧下一陣落花煙雨。

  望著洛小純馬蹄下的滿徑亂紅,溫莎毫不掩飾地蹙起眉頭,「洛小純,難道你沒有多愁善感的情緒?不會有林花謝了春紅的感歎嗎?」虧她還是個女人耶!自己的神經都比她的要來得纖細。

  「有啊──」少女巧笑倩兮地回首,抬手攀折一枝杏花,含一縷嘲諷的笑意向溫莎擲去,「落紅不是傷花物,化做春泥更護花!呵呵呵呵──」拋灑下一串銀鈴般的笑,她一夾馬肚,向前急馳,甜甜膩膩的聲音在風中傳播,「我比你更愛花呢……」「妖女喔!」溫莎瞪大美麗的眼睛,向左微閃,避開了迎面而來的花枝,而花上的力尚未消竭,輕飄飄地向後飛去。林可可手掌輕揚,便把那凌空飛傳的杏花迎入掌中。

  陽光下,帶著露水的一枝杏花,宛如粉紫的煙霞,因脆弱,開得格外恣情……

  他轉動著手中的花枝,又不由得舉目前瞻,杏花迷濛,如同煙雨,前方的身影,在花林裡時隱時現,有些看不清。

  昨夜與自己秉燭夜談笑點江山的少女,身上竟有著他所懷念的氣息,淡淡的茉莉清香,那是……記憶裡故人的味道……夢境中惑人的香氣……

  目光被莫名地牽引著望向前方那恣意任性的少女。

  這是奇跡般的巧遇,還是昨日初見面時他懷中初綻的茉莉花香所製造的惡作劇?

  一定是後者吧,少年淺淺地笑著,如寶石般閃爍著幽光的眼睛向天上望去,萬裡無雲,碧空如洗。自己所尋找的小女孩兒,絕不會輕易地與他相遇……

  「可可,你再不快點兒,就把你一個人丟下了哦!」溫莎在前方甩來不具威脅力的呼喚。

  少年夾緊馬肚,清秀的臉上已換上純真可愛的招牌笑容,「那怎麼可以呢,小心我揭穿你昨晚夢話的內容哦。」

  「啊──」驚惶失措的聲音響起。

  哦──林可可瞭然地揚了揚眉,他知道了,原來大哥昨夜果然說了見不得人的夢話呢。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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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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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7 00:06: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林可可揚名記   

  「大家注意!」一番趕路後到達目的地,眼看城門近在咫尺,洛小純一勒韁繩調轉馬身,向身後的二人叮嚀囑咐,「我們已經進入廣東境地,從現在開始,我們要改名換姓!」

  「為什麼?」溫莎一邊下馬,一邊不解地追問,「我們不是來幫可可打響知名度的嗎?」

  洛小純輕蔑地瞟他一眼,除自己之外的美人果然都是繡花枕頭,這種問題也要問嗎?

  林可可不忍見老哥難堪,連忙代答:「自古以來,真正的英雄做了好事從不留名,就算留名也只能留假名,比如我們可以自稱雷鋒什麼的。」

  耶?溫美人皺起眉毛,他真的搞不懂耶!不留真名怎麼能讓可可揚名呢?

  「唉……」白衣少女連連歎氣,極力壓抑內心湧起的不耐煩,「當然是把好事做完再被人宣揚揭發大曝光,由天下悠悠眾口傳出你的功績,那形象多光輝啊!」這就是她不喜歡和笨蛋一起合作的原因,不知道要浪費多少口水!

  「那,」溫莎尚在蹙眉思忖,「怎麼會那麼巧有人來曝光我們呢?」

  洛小純雙拳緊攥,以防一時克制不住打上溫莎的臉,一再地在心中自我提醒:那是此次行動中的重要道具,不可以打!硬生生壓抑下這股揍人的衝動,她拆拳為指,點住溫莎的鼻尖,高聲撻伐:「沒人曝,不會自己曝嗎?自己都不知道宣傳自己就沒得救啦。懂不懂什麼叫做木子美精神啊?」

  「我好茫然……」溫莎一臉悲傷,八年未出江湖,天下已經大變,他只能呆呆地聽著,然後呆呆地問:「那我們現在應該叫什麼?」


  「掌櫃的,三間上房!」有著女王氣勢的少女拍上龍門客棧的櫃檯。

  「多事之秋,地方混亂,官府要求統計住店客人名單,敢問三位尊姓大名?」美艷老闆娘胸膛一挺,不卑不亢。

  少女指指身後的二人,「阿寬、黃飛鴻。」回手拇指點向自己的小鼻尖,「在下洛十三!」

  林可可和溫莎四目相投,這女人外表妖嬌,進入工作狀態後像是變了一個人。不過不管是哪個她都一樣恐怖。果然──莊外的女人是老虎。

  三人放置好行李,洗了把臉,便聚集在洛小純的房間,商量接下來的大事。

  圍著紫木桌,三人分別落座,林可可看著少女眉目間凜然的氣勢忍不住想:真有趣,此刻的洛小純明快幹練,雙眸爍爍有神,渾身上下充滿活力,哪裡還有日前慵懶俏皮的模樣?有如厚書般的女子,不禁讓他期待著下一頁的風情和看不膩的感覺呢。

  「你老盯著我幹嗎?」洛小純目光斜橫,「沒見過絕世美少女嗎?」

  厚書般的女子……追加補充……也是個厚臉皮……少年嘴角輕搐,好不失落,這就是下一頁的風情嗎?唉,這個和自己尋找中的女孩兒有幾分相像的少女,一說話就會打破他的幻想……

  心裡如是想,臉上卻擠出純美天真的營業用的招牌微笑,「洛姑娘自信的樣子的確很迷人。」

  「少來!」洛小純一翻白眼,「你這套口不對心的伎倆留著對付七大門派的評審團吧,少在戰友我面前灌迷湯!工作中我需要絕對的清醒,休想和我發展出超乎利益夥伴之外的感情!」

  「我發誓我沒有這個打算。」林可可連忙搖頭,高舉雙手以示清白,江湖上第一難纏的女人,他哪敢對她心懷不軌?

  沒功夫理會這二人的口角,溫大帥哥在一旁皺著眉,打開包裹拿出散碎銀兩,扳著手指算計,口中唸唸有詞。

  洛小純和林可可面面相覷,林可可猶疑著開了口:「哥,你拿銀子幹什麼?」

  「耶?」溫莎抬起美麗的臉,很懵懂地看著少年,「我們不是為了建立你的美好形象而來廣東做好事嗎?」

  洛小純危險地瞇起眼睛睞向林可可,看來這傢伙並沒把做「好事」的內容講給溫莎聽。

  「你以為好事是指什麼?」她托起下巴力圖氣定神閒。

  「修橋鋪路發大米!」溫莎很有自信地說著,這是千古不變的行善主題!大腦內已自動勾勒出自己和可可站在受災地區發送米糧的樣子,做善事,他是再支持不過了。

  「哥,事情不是這樣的……」林可可費力地掀動嘴皮,「洛姑娘的計劃與你的構想似乎稍有出入。」

  「拜託,那種事怎麼能體現可可的江湖本色?」洛小純忍無可忍地拍案而起,星眸掃向林可可,質問道:「你怎麼沒告訴他我們此來是要為民除害斬殺四大殺手呢?」

  林可可乾笑一聲,「經過我的深思熟慮,還是覺得讓我哥去對付四大殺手有所不妥……」畢竟那都是傳說中的人物啊。他那美美傻傻的哥真的能對付得了嗎?他很懷疑。況且,直到如今他也還並沒有親眼目睹過洛小純的實力,又怎麼能輕易地把自己的大哥交託於她所謂的錦囊妙計?

  「完全是你太過多慮,雖然我就是欣賞你這一點,」洛小純成竹在胸,當下笑點江山,「四大殺手並沒有你們想像中的無堅不摧,所謂傳說中的人物,就是被謠言美化的人物,只能說是他們背後的贊助人手腕高明宣傳得宜。」

  「贊助人是什麼?」已淡出江湖八年之久的前輩級人物溫莎再次感到時代對他所造成的困惑。

  「就是給四大殺手提供服裝道具住址使用銀兩賄賂地方聞人幫忙寫小報打點一切相關事宜的人,」洛小純幽然地道,「你們可以設想一下,西門吹雨每次殺人前那套繁瑣的儀式、葉孤村出場時漫天的玫瑰花雨……如果沒有人在幕後幫忙準備,怎麼可能讓他們這些不合時宜的貴族化毛病延續至今呢?」

  「原來如此。」少年登時恍然大悟,一拍腦門,「我一直對此事感到很費解耶!」看向洛小純的眼中不由得多了一些些尊敬和欽佩,「這個贊助人是?」

  洛小純敏感地察覺到少年的崇拜,搖頭晃腦很享受地回答:「是一個叫做雷老虎的超級富豪!」

  「在我來之前,已經委託密探聯盟十三麼的人潛伏至雷老虎的身邊,從他口中挖出了四大殺手的致命弱點,」洛小純陰森森地一笑,「所以說你們千萬要記住,這是我身為師姨的忠告,行走江湖──絕不能亂結刎頸之交!越是交情好,就越有可能出賣你,最可怕的是當這種出賣還是在出賣人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算你事後逃出生天前去質問,他也只會無辜地看著你說他真的什麼也沒有說過啊。」

  「果真是金玉良言。」林可可連連頷首,對洛小純的信任度立刻上升。

  洛小純把出門前背的大包放在桌上打開,從一摞文案中撿出四個卷軸,這就是她拜託密探聯盟十三麼幫忙搞到手的絕密檔案。

  素手輕揮,撣開第一個銀線卷軸。

  「李尋苦──人稱老李飛鏢,致命弱點是見到美人就心軟。雖然殺人無數但所殺之人多半為醜陋無顏之輩。」

  「哦,也就是說我們三個擺在他面前他也不忍下手嘍?」林可可伸手撫摸自己堪稱清秀純真的臉蛋,一邊感歎,「自古紅顏多薄命,長得太醜則無命。到底是薄命好還是無命好又有誰拎得清……」

  在洛小純和溫莎不由自主投去的古怪瞥視中,林姓少年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臉皮其實並不比洛小純薄。


  四月十五日。

  梨花盛開,潔白柔綃的花朵凝聚枝頭猶如屹屹香雪。風起,梨花搖動,白瓣紛飛,四季酒樓中,靠窗位置的男人終於抬起眼皮,樓下,街頭,有馬車行來,輾碎了地上的落花,卻輾不碎天地間的寂寞。

  他歎了口氣,自角落中摸出個酒瓶,大口喝酒的同時也大聲咳嗽。等到酒瓶空了,他就拿起把小刀,開始雕刻手中的木頭。眉、眼、口、鼻,隨著木屑紛飛漸漸呈現,在他純熟的手法下,這人像的輪廓和線條是那樣柔和優美。男人凝望著手中的木像,目光癡迷淒楚,半晌,他忽地振臂高呼:「哦──這世上就沒有一個能超越我想像之外的美人嗎?」

  酒樓中的人紛紛停筷,向他投去詭異的眼神。

  張三問:「那個神經病是誰啊?」

  李四連忙摀住他的嘴,「小心!那就是江湖四大殺手中最多情的老李飛鏢!」

  王五說:「十年前有個算命仙曾說過他會在四季酒樓遇到一個終結者,俗稱真命天子,所以他才會十年來一直居住在廣東,每日在這裡喝酒雕木頭,等待著那個命定之人的到來。」

  「嘖嘖,真是一段千古佳話啊,不知他什麼時候能遇到那個人……」眾人紛紛讚歎。

  細碎的腳步聲自樓梯處響起,真是奇怪,在這人聲嘈雜的酒樓中,這個人的腳步卻好似響在每個人的心頭……(溫莎語:廢話,二十年內功當我是練假的呀!)

  突然,酒樓靜了,只為那人已盈盈踏上二樓的樓板。驚艷、不信、抽氣,每個人都在這一刻變成了絕對的癡呆。

  沉浸在自己悲情世界中的李尋苦也警覺地舉目望去──

  剎那間,四大殺手之首席人物,變做一個凡夫俗子,張著嘴巴和所有老百姓同流合污。

  要知道,風流成性的李尋苦這一生,數不清和多少位絕色美人有過幽期蜜會,從未有誰能在一瞬間讓他看到心醉神搖。

  一雙纖塵不染的大眼睛顧盼間流動出勾魂攝魄的星星點點,四下一轉,星星之火便足以燎原。即便是閱人無數的李尋苦也從未見過如此艷絕天下的男人。

  沒錯,這位艷驚四座的美人是個紫衣男子。

  美麗到一定程度的人是不用去分男女的,至少在好色之徒的眼中,人類沒有男和女的分界,只有美或醜的區別。

  這美人完全不理會閒雜人等,只專注地凝視著李尋苦,然後衝他嫣然一笑。老江湖李尋苦當然知道,這是──美人計!他登時心下大喜,內心高唱:好不容易遇美人計,我怎麼可能錯過?

  只見他颯然起身,一手扶牆擺出一個瀟灑的造型,一手自懷中掏出一朵玫瑰叼在唇邊,痞痞地一笑,「美人,我好像在哪見過你?」此乃江湖泡馬族慣用的第一招──似曾相識!

  溫莎內心流著眼淚,他那高人一等的自尊心啊。為什麼他要忍受被李尋苦這種沒有檔次的男人在酒樓這樣的公開場所調戲?唉,沒辦法,為了可可!拼了!

  他慢慢地蹭過去,咬著牙別彆扭扭地吐出洛小純事先寫好的台詞:「我……我也有這種感覺耶。在哪裡,在哪裡見過你?大概是夢裡,又彷彿在冬季,冬季時你有沒有去台北看過雨?」

  「你哥念得太生硬……」站在酒樓一角,洛小純對溫美人的表現感到不滿。

  「一般來講,美貌和智慧是成反比的,我哥已經不錯了。」林可可當然幫大哥說話。

  「是嗎?」洛小純一臉奇怪地摸摸自己的臉,「那我這種美貌與智慧並存,仁慈與英明並舉的美少女,豈非更加罕見?」

  林可可聞言,半晌無語,忍耐著道:「是啊……能遇上洛姑娘,我真是三生有幸!」

  「工作期間,不存在男女三八線,請稱呼我為洛十三。」洛小純神色警覺地瞄著他,一副「千萬別對我用情太深哦」的表情,氣得林可可多年經營的營業性微笑險些不保。

  另一邊──

  誰能明白李尋苦此時此刻翻滾在心頭的千言萬語,那真是──多少年尋尋覓覓總在等,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檻菊愁煙蘭泣露,滿階秋光紅葉暮,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竟在眼前處!

  江湖上的高手理應在彼此照面間憑自身的修為察覺出危險,但人類的劣根性卻往往又驅使你明知玫瑰有刺,終究忍不住要伸手去摘。

  李尋苦一生自負,雖看出這美人來者不善,偏偏妄想能吃了糖衣吐炮彈。溫莎的武功本就在他之上,高手過招,更是不容有失。李尋苦乍見夢中情人心潮澎湃,溫莎看準時機,一劍刺去,當時,李尋苦只差0.01秒,終究是沒能躲過去。長劍刺入脖頸的時候,他尚不能置信地瞪大眼睛,上天怎麼能對他這樣殘忍?

  溫莎我本善良,和李尋苦又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多少殺得有點兒心虛,略略偏頭,不敢看對方那震驚不信兼痛楚的目光。李尋苦的手在袖中微動,老李飛鏢,例不虛發,他氣息未絕,還能再發一鏢,然而──

  「罷、罷、罷──」這就是李尋苦最後的遺言。

  「大獲成功!」

  漾起純真的微笑,林可可抓住時機轉身給身邊的少女來了一個勝利者的無性別大擁抱。別說他耍詐揩油哦,憑洛小純的美色還不足以引誘他犯這種低級的生活作風錯誤,他有正當理由!

  只是想要確定一下……雖然在心裡一直對自己說絕不可能,但還是想要再確定一下……

  初自見面時在洛小純身上嗅到的茉莉花香,究竟,是自夢境中延展出的錯覺,還是超脫夢境之外的真實?

  軟軟的身軀被擁入懷中的瞬間,甜甜的味道便隨之襲來漾滿週身,這並不是錯覺呢。心跳驀然失措。一直鎮定淡然一臉微笑的少年首次出現了些微的慌亂,失神的瞳透過長長的睫毛望向懷中的少女,記憶中的人相貌早已模糊,事隔多年,就算重逢,他也不會認得出,可是這陣香氣,這絕對不會遺忘的茉莉花香,的確是自己多年以來夜夜夢中的氣息啊……

  「你幹嗎?」洛小純伸出五指在他臉上一按,把他推開。

  「慶祝一下嘛。」他僵硬地一笑。

  「少來,回客棧再慶祝,殺人之地豈能久留!」洛小純不疑有它,轉身招呼溫莎:「溫傻,快點兒走!發什麼愣呢?」

  而溫莎萬分羞愧地看著倒地的白衣男子,紋絲不動。雖然對這個輕狂色鬼並無好感,但……

  「為什麼這次我有一種勝之不武的感覺?」他疑惑地問道。

  「哎呀,」洛小純一陣唏噓,真不知道溫師姐怎麼能生出溫莎這種兒子,「你完全是靠實力取勝!」

  「是這樣嗎?」溫莎清澈的瞳孔無助地轉向小弟。

  林可可拍拍老哥的肩,安慰道:「美色和飛鏢一樣,都算暗器。」

  在離開前,洛小純不忘在四季酒樓雪白的牆上,劃下一個大大的符號──Z!

  「你在幹嗎?」林可可不解地回頭一顧。

  洛小純拍拍手上的灰,「留個記號,表示是我們幹的。好啦,回龍門客棧!」


  「刷──」洛小純展開第二個卷軸。

  「四大殺手之二!陸小龍──人稱妙手摘星,致命弱點是他的親密愛人月滿樓,目前藏身於雷老虎的勢力範圍梅園中。」「只要抓住月滿樓,陸小龍就會分心,是這個意思吧?」林可可抬頭問。

  「當然!我們還可以利用綁架月滿樓的機會逼陸小龍吐出多年殺人所得的不義之財。」洛小純大義凜然,替天行道。

  「然後呢?」溫莎冷冷地問,「這些不義之財用到哪去?」

  洛小純義正詞嚴地道:「當然是可可的競選基金啊!」


  四月十六日。

  明月滿樓。月滿樓對明月有種強烈的熱愛,正如同他熱愛所有的生命一樣。

  夜晚時,他喜歡坐在窗邊,感覺月光灑在臉上所特有的清冷光輝。由於高度近視,他早已看不見天上的繁星,這也是他格外熱愛明月的緣故。比較大──他還能看見嘛。

  小樓上和平寧靜,他獨自坐在窗前,心裡充滿了感激,感激上天賜給他如此美妙的生命,讓他能享受如此美妙的人生。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樓梯上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他回頭望去,只見一個十七八歲的白衣少女匆匆奔上樓來,雖然他看不清她的臉,但還是很溫和地開口問:「姑娘,你出了什麼事?」

  白衣少女(洛小純出演)喘息著,道:「後面有人追我,我能不能在這裡躲一躲?」

  「當然可以。」月滿樓柔聲保證。

  「真的?」少女露出寬慰的一笑,小小的梨渦若隱若現,「那個人拿著刀,很可怕呢。」

  月滿樓笑了笑,「放心吧,沒有人能在這裡殺人。」

  「真的是這樣嗎?」一個黑衣少年手提鋼刀,以一副很沒品的樣子衝了上來,指住月滿樓,斜著眼睛問:「你是誰?敢管老子的閒事?」

  黑衣少年(林可可出演)心中暗道:這些沒品的台詞都是洛小純寫的,千萬不要懷疑我的格調……

  月滿樓還是很溫和,「你是?」

  黑衣少年一腳踢翻小樓內的木椅,踏上一隻腳,晃著腦袋驕傲地一揚拇指,「老子就是江湖上人稱寧為玉碎──方碎玉!不管你現在態度有多硬,我一刀砍去就讓你變成滿地碎片!」

  少年反手一個刀花,刀光閃動間,他的刀已向月滿樓的胸膛直刺過去。

  月滿樓身子連動也未動,只動了兩根手指。

  他伸出手,用兩指一夾,就夾住了黑衣少年的刀。

  黑衣少年嘖嘖讚歎:「這就是陸小龍的成名絕技吧,果真厲害,不知道他為什麼竟然肯傳給你?」

  月滿樓面色丕變,正要開口問這少年到底是誰,一方含著刺鼻藥水味的手帕已由身後拍在了他的臉上。月滿樓那高度近視的雙眼,不知為何,竟在最後一刻,看到了那適才小動物般瑟瑟躲在身後的少女正以一臉陰險的表情衝他微笑……隨後,就是幕天席地的黑暗。

  「嘿嘿,」洛小純得意地一笑,「沒有人能在這裡殺人,但是迷倒你還真是不費吹灰之力啊。」

  林可可審視著手中的鋼刀,還在沉思,「為什麼陸小龍肯把保命絕招教給他呢?」

  「都說他們是親密愛人了嘛。」洛小純一邊回答,一邊在牆上劃下一個Z的符號。

  四月十七,接到月滿樓被綁消息的陸小龍從外地快馬加鞭趕回廣東,顧不得人困馬乏,以最差的狀態迎戰溫莎,結局──想當然爾。

  不過此次,溫莎有感於月陸二人間的深情,實在不忍制置陸小龍於死地,本想要求陸小龍發誓從此不再殺人,就放走他們,誰知被洛小純阻攔。

  洛小純小手一擺,「你以後殺不殺人隨便你,我只要求你們自此改名換姓!」

  「為什麼?」溫莎愕然。

  「因為我們要除的害是四大殺手中的陸小龍耶。管他做什麼不做什麼,把這名字消滅了就等於我方勝利!」洛小純眉飛色舞地解說,把溫莎的鼻子差點兒沒氣歪了。

  「好!大丈夫一言即出!」殺手雖然出手狠毒,卻是江湖上最講信用的人,陸小龍發下重誓,洛小純等也就不難為他們了。

  「小龍,對不起……」月滿樓很難過,牽著陸小龍的手,「都是因為我。」

  「沒關係。」陸小龍笑得柔情萬種,「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叫什麼都行,以後,就叫我小鳳吧。」

  「那,我也改名,」月滿樓期盼忘記過去開始新生,「我以後叫花滿樓,我們去過新的人生。」

  「嗯,我知道你喜歡和平,我要改邪歸正,立志當一個俠客!走吧,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去哪呢?」天地之大,月滿樓忽感蒼涼。

  「我有個朋友叫朱停,我們先去投靠他吧。」

  於是,兩個人相攜而去,自此開始他們新的人生……

  目送二人離去的身影,溫莎、洛小純和林可可都有一瞬間的恍惚。

  半晌後,林可可道:「剛剛,我忽然有種置身於別人故事中的感覺。」

  「……錯覺。」洛小純搖搖頭,打了個響指,「接著辦我們的大業!」


  回到龍門客棧,溫莎還沉浸在適才的情緒裡,他悶悶地道:「你們都說我們是來做好事,為什麼我卻覺得和陸小龍、月滿樓比,我們更像壞人呢?」

  洛小純睨他一眼,「誰像惡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江湖上眾口爍金!說他是惡人他就是惡人!傳聞只要堅持七十五天就會變成事實!何況他是聞名已久的大惡人!」

  「不要想了,看第三個吧。」林可可拍拍桌子,用新任務轉移老哥的注意力。

  洛小純攤開第三個卷軸,念道:「西門吹雨──人稱西門大官人。」

  「等等──」林可可皺皺鼻子,十分懷疑,「此人的名號何以這等特殊?」

  「個人愛好吧,我也不清楚。」洛小純繼續道:「他的弱點是……咦?」她的表情一變,驚訝得杏眸圓睜,「此人沒有弱點耶!竟然有沒有弱點的人?」語氣是百分之百的不信。

  「那先看第四個吧。」少年從旁建議。

  「好!先撿軟柿子捏正是行走江湖之道!」她麻利地抽開第四個卷軸上的金線,看了一眼,語氣忽地陷入莫名的興奮,「第四人,葉孤村!這個人的弱點是西門吹雨耶!」

  「這有什麼好的?」溫莎受不了地擦去臉上被洛小純噴濺的口水。

  「可以一併解決嘛!」洛小純握緊雙拳,眼中閃閃發亮,「西門吹雨沒有弱點,我們就來幫他製造弱點吧!而數據上說葉孤村暗戀西門吹雨多年,正好來個一石二鳥之計,將他們一併解決。哈哈哈哈──」

  「……我只想問一件事……」溫莎舉起發顫的手,「洛導,此次行動依然由我主演嗎?」

  洛小純收好卷軸面無表情地道:「你不去也行,我讓可可親自出馬,上演連環計!」

  「不──」尊嚴誠可貴,生命價更高,若為兄弟情,兩者皆可拋。偉大的溫莎哥哥噙淚阻擋,「還是由我去吧。」


  洛小純的信鴿放出後,很快收到了有關西門吹雨的一系列詳細調查,細到西門吹雨每日的遛狗路線。

  在那條必經的街道上,洛小純租下一間小樓,又讓溫莎男扮女裝扮成一個絕色天仙。對溫美人的外貌,經李尋苦一翻收拾,洛小純已經很有信心,尤其是這樣一打扮,嗒呵──那簡直是天上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個堪可比擬的啊。

  「所以說,」她難得地稱讚溫莎,「上天都是公平的……」

  「什麼意思?」溫莎懷疑地瞅她一眼,很委屈地拉拉身上的裙擺。他最討厭被迫穿女裝了,還要在那個西門吹雨面前搔手弄姿?

  林可可當窗而立,寶光幽黑的眼瞳裡泛起一抹猶豫,「資料上說西門吹雨多年來孤身一人,葉孤村向他求婚十六次都被拒絕,這樣一個絕頂冷心的人,能被我哥傾倒?」

  「那大概是因為他對男色沒興趣,所以我才讓溫莎扮女裝嘛,更何況,越是心冷的人一旦動心投入的熱情就更大,這才更有利於連環計的進行!」洛小純自信滿滿。

  「連環計是什麼?」溫莎水目迷茫。

  「你不必知道。」洛小純淺淺地一笑,吩咐道:「你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站在窗邊就行了……」

  接下來,大家分頭行動。溫莎在屋內守株待兔,而洛小純和林可可則化妝成當地人,一個賣燒餅一個賣梨,在小巷裡結伴穿梭,一旦發現西門吹雨的身影,立刻給溫莎暗號。

  四月二十日。林可可正百無聊賴地咬著掩人耳目的燒餅,洛小純正沒精打采地啃著未到季半生不熟的早產梨,驀地,有股冰冷的寒氣迎面襲來,那不是風,卻比風更冷,那是一個殺手多年來練就養成的殺氣!

  二人抬頭望去,小巷中人來人往,但他們一眼就看到了那個人。

  那人白衣如雪,黑眸如漆,冰雕般的臉上只有冰雪般的聖潔,他身姿挺拔,直視前方,像抱著愛人般地懷抱一把閃爍寒光的古劍,連他牽著那隻小狗都和他一樣有著傲岸的眼神。

  這樣的劍,這樣的狗,這樣的風采,還用猜測嗎?除了西門吹雨,試問,江湖上還有誰能如此?

  林可可愣了千分之零一秒,連忙高呼口令:「一個燒餅一文錢,五個燒餅不要錢──」

  溫莎接到暗號,慌忙推開窗子,準備按洛小純的要求嫵媚風情地拋下一朵珠花,誰知他笨手笨腳,一慌張,竟把窗邊的叉桿打掉,手擎不牢,不端不正地正打在了西門吹雨的頭上。

  西門吹雨無端被重墜之物打中,驟然停步,眉峰一皺,向上望去,一時間,耳邊劈啪劈啪聲不絕於耳,真是如遭雷殛!

  那閣樓之上,艷殺蕊珠的女子菱唇微張,眉眼驚惶,流光水溢的烏黑長髮隨身子的前傾而在風中垂漾,這個世上,怎麼會有這等美艷的人兒?掩藏在妖裡妖氣的眉目間,他分明看到的是一個難得一見的純樸澄澈的靈魂,純潔、無邪、美麗如花朵般的心……

  哦,有個聲音在耳畔說:就是她,就是她,她就是長久以來你在等待的那個人……

  愛情是沒有理由的,溫莎還沒有來得及施展洛小純傳授的勾魂大法,火花就已經在西門吹雨冷淡的雙目中爆發。他情難自禁,脫口問出:「小娘子是──」

  溫美人笑不露齒,「奴家姓潘名金蓮──」

  就這樣,在這條普通的小巷裡,西門吹雨不但因魂不守捨,走失了他的愛狗,更踏入了一個由洛小純一手佈置的泥沼。


  「那傢伙來得好勤哦──」龍門客棧,三巨頭碰面。林可可一邊說著一邊用懷疑的眼光打量他那美美的哥,有些話,他好想說,卻又不敢說。

  「是啊……」溫莎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洛十三,我們什麼時候施展下一步啊?已經好幾天了耶。」

  「哥……」林可可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忐忑,磕磕絆絆地問:「你……你沒做出對不起大嫂的事吧?」

  「什麼對不起的事?」溫莎茫茫然地看著他,燭光映照下,邪美男子半托著臉,綺波流轉的樣子分外動人。

  「那是不可能的!」洛小純慌忙在桌下捏捏林可可的手,提醒他不要亂講話,在這個時候惹怒溫大哥可不是好說笑的事情。

  接到這麼明顯的暗示,林可可只好選擇緘默。不過……洛小純的手涼涼軟軟,搭在他的手上,竟讓他從手背到手臂都泛起一陣戰慄的電流……

  他掀動長長的睫毛,不著痕跡地凝視燈下的少女,少女正在認真地分析情勢,鄭重的小臉雪白柔嫩,映著如絲的黑緞秀髮,漆黑的眼瞳神采嫣然。他恍惚地想起那個深埋心底的女孩兒,她們的影像竟在搖動的燭光中慢慢融合為一……

  難道,自己尋找的人,就是眼前的洛小純嗎?或許,他應該找個機會試探一下……

  「我們實在沒有時間耽擱在這裡消磨,速戰速決,」洛小純沒有察覺林可可的異樣,正在對溫莎耳提面命,「我會把你們的事透露給葉孤村,多年來的暗戀竟得到完全被置之不理的結果一定會讓葉孤村發狂,最好他們因情反目,兩敗俱傷!」

  「好可怕的女人……」溫莎打了個寒顫。

  「不過……」洛小純擎起自己尖尖的下頷,若有所思地道,「為了安全起見,最好在行動前能先確定一下西門吹雨對你的感情已經到了何種程度!」

  「好吧……」溫莎勉勉強強地應承,天知道西門吹雨一片深情,讓他騙得好不忍心。


  當晚,西門吹雨踏夜而行,手持一大把鮮紅的玫瑰。花瓣清香,盈塞鼻翼,幸福與溫暖更充滿西門吹雨原本冷硬的心。才只有幾天而已,他就對阿蓮情根深重,嗅了一下花香,西門吹雨神色迷茫,原來,愛上一個人,是一件這樣美好的事情。

  星光下的小道都像是通往雲端的鵲橋,哦,美人,我來了……

  「阿蓮──」才走到樓下,西門吹雨已經忍不住像個熱戀中的少年一樣沖樓上的佳人猛烈地搖動著手中的玫瑰。

  溫美人期期艾艾地現身,表情難看地喚出兩人間的呢稱:「達達,你先不要上來!」

  西門吹雨神色一怔,細看阿蓮,似乎有滿腹心事。

  「我,我為什麼不能上去?」

  廢話,你上來,我和可可不就曝光啦。洛小純藏身於窗簾後,捅捅溫莎的腰,「試探試探,看他對你的感情是否已經到了無堅不催的境地?」

  「幹嗎非得那麼死心塌地啊。」溫莎有點兒不耐煩,又不是來真的,他已經有老婆了,又不想當紅顏禍水。

  「我是為你好喔,」洛小純豎起眼睛,這個笨蛋竟敢不識好人心?「西門吹雨可不是泛泛之輩,身手沒準不弱於你,若是他對你的感情不夠深,反過去和葉孤村連手來殺你怎麼辦?」

  溫莎只好閉嘴,不情願地拿過洛小純寫好的劇本,瞄了一眼,高聲吟詠:「我們在一起是不會有結局的,雖然我愛你,但最好還是到此為止,從今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你吃你的陽春麵,我吃我的麻薯餅……」停了一下,他不敢置信地回瞪著洛小純,「你、你這種文字水準,真的是江湖第一文人嗎?」

  「和你說你也不會懂,」洛小純不以為恥,「最佳文人是要靠實力,不是靠筆桿,會寫不算行,會編才算贏!」

  是夠壞夠狠才最靈吧。林可可在另一邊的窗簾後滿臉黑線地尋思。

  「不,阿蓮,這其中一定有誤會,」西門吹雨惶恐而堅毅地解釋,「我已經不能失去你,我馬上向你求婚,這一生,我非你莫娶!」

  溫莎神色無奈,幽幽歎息飄漾風中,「我們之間惟一的誤會就在於你我相識的時間和地點……」

  耶?洛小純翻翻檯詞本,這句不是她寫的啊。

  「為什麼?這一切是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肯嫁給我──」小樓下,月影中,玫瑰散落,西門吹雨失魂落魄,仰望樓上佳人。溫莎向下探出半個身子伸出一隻玉臂,「哦──西門吹雨,你為什麼偏偏是西門吹雨?」如果你不是四大殺手,我照樣不會愛你,但好歹不會這樣傷害你、利用你,我溫莎是個好人耶。

  「我若是拋棄我的姓氏、身份和江湖地位,你就可以隨我而去,那從今天開始,我不再叫西門吹雨了!」西門吹雨的髮絲在風中飛揚,眼神痛灼,情深款款,「為了你,從此我可以改吹雪,只要你願意……」

  「不,我還是不能和你在一起。」溫莎一邊背台詞,一邊受著良心的譴責,不用抹生薑,早就淚眼婆娑了。

  「為什麼?給我一個分手的理由──」

  「我會抽汗煙。」

  「我不介意。」

  「我會有外遇。」

  「我會原諒你。」

  「我喜歡花錢。」

  「哈,我正好喜歡賺錢!」

  「……」溫莎悲傷地凝視著他,「我其實是個男的……」

  啪──洛小純和林可可一齊摔倒,大哥,這句不能講的呀。沒想到的是……

  西門吹雨微微一笑,衝他伸開雙臂,大聲宣佈:「人沒有十全十美的!」

  林可可剛要爬起,聽到這句再度跌了下去,趴在冰冷的木地板上喃喃自語:「原來大哥這麼有魅力……」

  「太酷了!」洛小純握拳一晃,狂喜道,「好!沒問題了!看來愛情果然是使人盲目的劇毒!這傢伙死定了,你見好就收,答應他答應他。」

  「不行……」溫莎猛烈地搖頭,「廣大的讀者朋友們,我能繼續欺騙這個人嗎?」

  「哈。」洛小純立馬搬過林可可的臉,「大哥,看看可可,現在我問你,你能繼續欺騙西門吹雨嗎?」

  小姐,很痛的耶,林可可揉著脖子,你好歹先說一聲嘛。

  兄弟情意戰勝道德正義,溫莎轉頭嬌聲:「喔──親愛的──」他縱身跳下小樓。

  西門吹雨微笑著伸臂要接他,忽然,一聲尖叫從他的背後響起,不知為何,這個聲音飽含著絕望和痛苦,竟能令他的動作在瞬間驀然停止,而就在他一怔之際,溫莎已經「啪」地摔在了地上。

  「你哥沒事吧……」洛小純喃喃地問。

  「應該……沒事吧……」林可可摀住臉,反正已經笨得不能再笨了,如果可以就此變聰明的話……

  「西門吹雨!我全都聽見了!」出現在暗夜中的那抹瘦削人影正是葉孤村。

  「耶?真是意外的一幕!」洛小純不敢相信,運氣這麼好?她還沒有透氣給葉孤村,葉孤村就來了?看來這小子對西門吹雨的一舉一動異常留心啊。

  「為什麼?同樣是男人,你能接受他就不能接受我嗎?」葉孤村一副絕望的神色,按住自己的心口,「我的心已經傷無可傷,碎無可碎,痛無可痛,鮮血淋漓!」

  「我……」西門吹雨張了張嘴,滿面歉疚地想說點兒什麼,自從明白了什麼是愛情,再回想這些年來葉孤村的無微不至和自己的種種冷漠,就覺得心裡有一種怪怪的感受,也許是抱歉吧……

  「你不要解釋!」葉孤村激烈地搖著頭,後退幾步。

  「殺、殺!」洛小純和林可可不覺間緊張地把手握到了一處,葉孤村會因此怒斬西門吹雨嗎?西門吹雨會惱羞成怒刺殺葉孤村嗎?哇,一劍西來,天外飛仙,兩個人的成名劍技就要展現在眼前了嗎?真是好激動啊。

  月亮明晃晃的,照映下的一切都無法隱藏,包括葉孤村臉上緩緩淌下的兩道透明的淚,跌跌撞撞,他環抱住自己的肩膀,雙眼只凝望著西門吹雨,一臉的脆弱,一臉的迷離,多年的心情終於在此刻一吐為快:「原以為我的寵,會──《終有一天感動你》;原以為我的愛,會化為──《星語心願》呢喃在你耳邊;我對你的情可以在兩個小時內付出──《戀曲七千二百秒》;《為你我受冷風吹》,我《難得糊塗》,《為愛犯了罪》,你《那麼驕傲》對我《若即若離》《半糖主義》,我卻泥足深陷《越愛越迷惑》,到底什麼才是《你要的愛》?為什麼你不明白《我是真的真的很愛你》,你《不稀罕》《不耐煩》,《你不會瞭解》多少次我想《遺忘你》,可卻平添一道道《傷痕》,不是《因為寂寞》,只因《深情難了》,《愛一個人,恨一個人》,讓《我在一夜長大》,我和你是《誰和誰》?《失戀萬歲》,《一切如新》,《不如這樣吧》,我早以熟悉了你那迷人的香水味,原來──這些都是──《愛的代價》!」

  「孤村……」西門吹雨被這番炙情表白砸得愣在當場,完全沒料到這個素日沉默的瘦削男子竟然對自己用情如此之深。

  「你不用解釋!也不必同情我!」葉孤村如墨的眼眸深深地凝視著他,任一頭黑髮在風中飄揚,「我──《愛你無悔》、我《一個人流淚》、我《忍著悲傷》《疼你到最後》不想再《猜心》不想看到你《眼中之外的溫柔》只想要《長長久久》……」

  說完最後一句話,葉孤村絕望而淒然地一笑,我自橫刀向天笑!刷──只見刀光過處,葉孤村脖頸鮮血如注。

  目睹這一切的西門吹雨忽然傻了眼,呆呆地怔愣了半晌,連溫莎、林可可、洛小純都沒料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葉孤村──你真是好癡情啊。

  「他……他……」林可可張口結舌,「他居然……」

  「自殺了!」洛小純不敢置信地接道,「天啊,我本想讓他們互相刺殺,真想不到這世上竟有人寧肯自己死也不會傷害對方……」

  林可可聞言輕瞟她一眼,只見少女一臉的認真一臉的不可思議,洛小純,你不是棄嬰吧,怎麼養成這樣的世界觀啊……

  西門吹雨在那個瞬間完全忘記了阿蓮這個人的存在,在他的心上湧起的都是一幕幕他原本以為無足輕重的回憶,初見葉孤村的那天……自己要當殺手,葉孤村二話不說選擇了同樣道路的那天……他第一次說愛自己卻被自己打了的那天……

  如果,如果他真的不在乎他,那為什麼一些記憶會在他的眼底錯落浮現呢?他總是那麼溫柔,讓自己把他的一切好當成了理所當然,驀然間發現有可能會失去,才這樣湧起一份深深的惶恐……

  幾乎像是離弦之箭,他衝上去一把抱起葉孤村,顫抖著從懷裡摸出同仁堂牌金創藥,慌張地灑在他的頸上,「你不能死,我不許你死,你要為了我堅持下去!」

  葉孤村虛弱地張開唇瓣,漾起一個深情無悔的笑,「吹雨,只要為你再活一天,我願意──」

  西門吹雨眉尖淒楚,淺笑若無,捧起葉孤村的臉,一字一句堅定地告訴他:「你不會死的!我想帶你去桂林,我要和你共看流星雨,我們退出武林,歸隱山林。我所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他一把橫抱起葉孤村,終於驗證了彼此心意的兩個人漸漸遠去。

  溫莎伸出五指,抓不住一個背影,哦,那個人剛剛還說過非他不娶,原來真得是誓言如煙……還好,他沒有動心,他有老婆嘛。嗚──可是還是會有種被騙的感覺啊。

  林可可注視著他們離去的腳步,問洛小純:「我們是否還要追上去斬盡殺絕?」

  洛小純沉默半晌,道:「不用了吧……那樣做一定會有人把你我打倒在地再踏上一隻腳。反正他們從此隱退,就當是被我們感化了吧……」

  就這樣,弦月之下,春風之中,兩大殺手永遠地消失在江湖中。

************
  四月二十三日,與洛小純同聲一氣的十三麼消息聯盟在各地大肆報導有一位少年英雄如何制服了四大殺手。消息一經傳播,所到之處無不引起轟動,大家都在問:這個少年英雄他是誰?

  四月二十五日,《江湖風雲榜》率先批露,經調查,此少年在龍門客棧使用過黃飛鴻這個名字。可是江湖上從未有過這樣一個高人啊,大家眾說紛紜,一天後,《江湖快訊》揭穿黃飛鴻的真正身份其實就是──沐水山莊少莊主林可可!

  四月二十七日,林可可當選──廣東省十大傑出青年!

  名氣飆升二十個百分點!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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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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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7 00:07:3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自由營俠士   

  山野中幾間木屋錯落有致,雖然簡潔小巧卻搭建得別有匠心。隱藏在春天鮮嫩的綠郁蔥籠中,屋子兩側巨大的古籐樹上更是一早就聚集了啾啾鳴唱的小鳥。山花無名,花瓣繽紛菲薄灑滿山徑,淡淡的朝陽將清澈的溪水也染成了透明的嫣紅色。

  兩位途經此地的詩人,忍不住感歎:「如此清靈靜雅的醉人環境,想必它的主人也一定是位不沾凡塵的俗世謫仙吧。」

  「是啊,真是空靈啊。想必主人每日在小屋中只是悠閒地品茶賞花,風雅啊──」

  一陣感歎,詩人離去了。站在小木屋門口的少年一臉抽筋的表情聽著他們的讚揚。不瞭解事情真相的人,永遠生活得很幸福。要是他們知道此地的所有人是那個貪財市儈狡黠冷血的洛小純,又會怎麼想呢?

  「可可?」洛小純從另一間小屋裡出來,剛剛洗過澡,頭髮還濕漉漉的,「你已經起來了?」

  清晨的光線中,少女的頭髮還滴著水珠,軟軟的皮膚泛起一層粉紅的水氣,好像半透明的水果。縱然已經得知少女的內心絕不似外表這樣純美無邪,少年還是忍不住心跳加快,略微不自在地別過頭去,「你起得比我還早。」

  「那當然,你以為我是白拿錢不幹活嗎?」洛小純洋洋自得地睨他一眼,抓住一切機會誇獎自己,「天剛亮我就起來研究戰略,為了幫你取得盟主之位,我失去了多少睡眠時間啊!」

  「哦,你又想到了什麼損人利己的好主意,說來聽聽!」林可可饒有興趣。

  「等你哥起來後一塊說吧,我懶得講兩次。對了,我這裡不錯吧。」洛小純笑瞇瞇地仰著頭,像是一個等待讚美的小孩。「很好啊,真難為你能在各大城鎮都有住處呢。」多半是用不義之銀蓋的吧……後半句,他聰明地含在嘴裡。

  「到各地采風也是身為江湖文人的命運啊。」洛小純清晨起來都會心情很好,主動拉著林可可繞到籐樹下,「你看,紫色的籐花好漂亮,我就是因為喜歡這兩棵樹才買下這塊地的。」

  籐樹下,少女穿著粉白色的衣裙,踮腳翹鼻嗅花香,輕風吹來,她縮起肩膀,幾瓣淡紫色的花瓣順勢由長髮中抖落,如同流金霖雨飄渺的夢境……

  林可可看著淺紫的籐花,出神地想起了夢裡如雪的櫻樹,為什麼呢?自從遇到了洛小純的那天起,自己就再也沒做過那個夢了。這是什麼預兆嗎?

  這些年來,就像是提醒著他不允許他忘記似的,隔三差五跑來夢境中打擾他安眠的回憶,那些絕望、寂寞、傷痛卻又帶著些許溫柔的回憶……那個塵封心底的小少女……這一切,全都像水汽碰到太陽般,不可思義地蒸發了……

  「你在想什麼?幹嗎目不轉睛地看我?」洛小純奇怪地抬起小臉。

  「我在想,」他微微一笑,這不就是自己試探的好時機嗎?「洛小純為什麼又叫洛十三?哪個才是本名?」

  「都是師傅起的啊。」洛小純的注意力被樹上的鳥窩所吸引,不在意地回答,「我們都是師傅收養的孤兒,他說什麼為了讓我們像親兄弟,要起一個排行。我猜其實真相是因為他根本懶得記我們的名字,拿數字叫最簡單嘍。」

  「你是孤兒?」他的心怦怦跳了起來,手指不覺地攥緊衣角,故作平靜地問,「那,你是幾歲開始才跟著你師傅的呢……」

  「大概是六七歲左右吧……」洛小純仰首蹙著粉團樣的小臉,可惡,那個破鳥窩幹嗎蓋在枝條最密集的地方嘛。如果她用輕功跳上去,鐵定會被旁邊的細枝劃破衣服的!而且她才剛剛洗過澡耶!

  年齡也對得上。林可可有些發顫,「那你,還記不記得你以前的事?沒跟著師傅前你在什麼地方……」

  「喂!」少女忽然凶巴巴地回過頭,嚇了林可可一跳,怎麼?是自己問得太過分了嗎?也是,人家的私事,怎麼可以一再追問,況且,她又說她是孤兒了,要是牽扯到什麼不幸的回憶就是自己的錯了……自己也有不願回想的往事啊……

  暗暗懊惱,不敢抬眼看少女,卻被少女大力一推,「我和你說話呢!你有沒有看到上面那個鳥窩?」洛小純舉臂一指。

  「嗯?哦……有、有看到。」林可可有些反應不過來,連忙調轉視線望向頭頂上的濃密樹冠。

  「那裡面好像有小鳥耶!」少女又黑又圓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放在胸前的雙手十指交握,看著他的樣子充滿期待煞是可愛。

  林可可不覺微微一笑,果然,不管再怎麼老成陰險,也畢竟是個可愛的女孩子呢。或許,她就是自己長久以來,希望可以與之再次相遇的人……

  「你想要看小鳥?」他望著她那頭在朝陽中泛起一片水光的長髮,按捺不住想要摸摸看呢,手指蠢蠢欲動……

  「鬼才要看!我是要吃啦!笨蛋!你不知道燒小鳥是很滋補的嗎?」洛小純食指纖纖戳著他的胸膛,滔滔不絕口沫橫飛,「我這麼辛苦地幫你出謀劃策,損傷多少精神啊。你還不快點兒自動自覺地去幫天下第一美少女把鳥窩掏下來以做報答?」林可可的額頭上自動出現了一條條長長黑黑的下劃線……收回前言!洛小純絕對不會是自己記憶中那個天使般可愛柔弱的小女孩!絕不可能!




  細長的手指在白淨的長瓶中插入一枝春花,身長玉立的美男子凝視著繽紛花瓣上的鮮嫩晨露,露出與相貌不符的天真笑容,抬首望望天際朝陽初生絢華的美景,忍不住輕輕吁歎一聲:「平安真好──」

  「平安還早得很呢。溫傻兄!」木門「嘎吱」一聲開啟,白衣少女伴隨刻薄的譏誚一同進入,身後跟著平素總是一臉人畜無害的淺淺微笑,此刻卻是一臉發青的清秀少年。

  「洛小純和可可?」溫莎下意識提高音調,「你們怎麼會在一起?」他可愛純潔的小弟竟和這個妖女同進同出?

  「是你起得太晚!我們剛吃過早點,」少女扔給他一個油紙包,「喏,給你帶回來的。」

  溫莎認命而哀怨地剝著油紙,和娘親的手藝比起來,外面的食物是多麼粗糙不堪難以下嚥啊。打開紙包,發現是幾隻蛋,「這是什麼蛋,這麼小?」他拿起一個。

  「那是戰利品啦。」洛小純大言不慚。

  「戰利品?」溫莎好奇地追問。

  「就是……」洛小純剛要張嘴,卻被身後的少年伸手一把摀住。

  「雞蛋!」林可可面不改色說著謊言,一面小聲在少女耳畔低語:「別說,不然他死也不會吃的……」

  「假仁慈……」洛小純皺著眉毛,小聲回他,「雞蛋和鳥蛋有什麼區別啊?」

  「在你眼裡當然沒有啊……」

  「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嘛!」溫莎不滿地抗議,「哥哥也要聽!」

  「我們在說繼續幫可可打知名度的事啊。」儘管不情願,看在林可可如此愛護兄長純潔心靈的份上,洛小純直接把話繞到另一個主題。

  「喔,」溫美人一口一個,粗魯地把蛋吃光,「可可的知名度提高了,那是不是就可以當選盟主了?」我們也就可以回家了吧?後半句雖然沒說,但亮晶晶的眼睛裡卻寫得滿滿的。

  「你少天真了!」洛小純不知打哪摸出一把扇子敲上溫莎的頭,「如果這麼簡單的話,你們還用花十萬兩白銀雇我嗎?你們輸了不要緊,但不要影響本大小姐東方不敗的名譽!」

  「不是都已經把廣東省弄得人仰馬翻了嗎?」這個東方不敗又是從哪冒出來的名號?溫莎不解,這洛小純到底有多少別名?

  「唉,」洛小純一陣搖頭,「愚子不可教也。那只是把可可的知名度大大擴散,縮短他和其它候選人的差距而已,離與他們並肩尚有距離,更別說我們的目標是取得勝利!」

  「你心裡是否已有妙計?」林可可謙虛求教,經廣東一役,他很清醒地認識到洛小純陰謀詭計功力的高深。

  「那當然,」洛小純沾沾自喜,「想要在短期內成為一個偉大的領袖,就要豎立起其自身的品牌形象!」

  「品牌形象?」溫莎張大嘴巴,美美的臉上出現看上去很蠢的表情。

  「對啊,品牌就是一代大俠有別於其它江湖草莽,並被人廣為熟知的特色優點!比如櫻花居士的誠實溫柔、天空城主的親切質樸、布氏雙傑的長袖善舞、玉面劍俠的瀟灑風度,林可可呢?有什麼?一提起來不過是沐水山莊的少莊主而已,就算除去四大殺手也只不過給人武功高強的印象。差遠了差遠了!」

  「我們可可哪有那麼差!」當哥的開始抱不平,「華勝德已經聯任兩屆盟主了!天空城主傳聞有怪癖!布氏雙傑一天到晚籠絡人心!玉面劍俠很瀟灑嗎?他仗著七大門派撐腰了不起嗎?我看他比可可差遠了!」

  「哥……」林可可趕快遞上一杯茶,「喝茶喝茶,消消氣。」

  這兩個誰更像當哥的啊……洛小純真懷疑此二人降生的時間被老天弄錯了。

  搖搖頭,她開始背手在屋內踱步,「你們要知道,目前江湖上可用之人可拉之票已大有歸屬。然而,這是一個輿論造就英雄的時代。廣大江湖民眾們的力量也是不可小覷的。只要人心所向,盟主議會的投票長老們也不得不舉手慎重!」

  溫莎不屑地道:「說的都是道理,實行起來又如何呢?」

  「我早就想好了。」洛小純嫵媚地一笑,「趁著其它人都去力爭上游,我們相反,」她手指向下一點,眼底浮現一抹狡獪,「我們去得取江湖最底層人民的信任!」

  「最底層?丐幫?」溫莎蹙眉相問。

  洛小純斜斜地睨他一眼,把傻瓜兩個字融化在口中,漾起溫柔的甜笑,一字一句地說出:「昆、侖、奴!」

  「崑崙奴?」林可可和溫莎面面相覷,怎麼會扯上他們?

  崑崙奴本是一支外夷民族,不知何年何月起遷入中原武林。因形貌與中原人有異一向備受歧視,地位低下,可以找到的事不多,漸漸成為供人驅使的江湖異支,只能擔任某某門派掌門的腳夫、某某梟雄養用的殺手、超級廉價的刺客和女奴……是生活在不見陽光地帶的一支人群啊。

  洛小純悠然地道:「任何階級都有其自身矛盾,但,當一個階級面對另一個階級的時候,階級間的仇恨就會使同一階層的人產生同仇敵愾的心理!」

  「盡量說得簡單一點兒,不要使用專業術語……」林可可瞄了眼他那有聽沒懂的哥哥。

  洛小純體貼地配合解釋:「就是說,如果你能解救目前最沒有地位的昆倫奴,其它生活在江湖底層的人氏也會對你產生好感,抱有嚮往之情。他們會口口相傳,大家告訴大家,然後,你──林可可,充滿正義感的英雄形象就此脫穎而出!」

  「好一招險棋,」林可可臉上出現思索時特有的聰慧淺笑,「不過若因此得罪了慣於維護江湖舊有格局的七大門派豈非得不償失?」

  洛小純傲然反擊:「七大門派本來就不會支持你,他們所看好的是身為武當俗家弟子出身的玉面劍俠。然而時代呼籲新的英雄!江湖少年們期待著具有反傳統精神的偶像!以你的年紀資歷若不出奇根本難以制勝!來吧──」她帶著不容拒絕的氣勢伸出手掌,「既然你花錢僱用了我,就要相信你自己的選擇!我會讓你名震江湖!」

  幾乎是被這個白衣少女眸中那瞬間所迸發出晶瑩燦亮的光線所捕獲,少年在沒有進行習慣性的深思熟慮之前,就已經握了上去,交付了他的掌、他的信任。感覺到手中冰涼柔膩的接觸,他不動聲色地在心底裡笑了,林可可,原來你也會如此輕率呢。

  少女得意地瞇起彎彎如月的眼眸,烏黑得像綢緞般華麗的長髮隨著微笑晃漾眼前,距離如此接近,他又嗅到了淡淡的花香,輕輕地抬眸打量,面前的笑靨嬌美得仿若一枝帶露的花,果然,是錯覺呢……記憶裡的女孩子總是一臉病態的蒼白啊……應該不是她……

  不是這個凶狠霸道的女人……自己該慶幸嗎?為什麼又會有一種淡淡的失落感呢?

  「啦啦啦!」少女抽回手掌,神采飛揚地跳過去重重拍溫莎的肩膀,「如何?老哥,這次我們是要去做你喜歡的好事哦,開心一點兒,開心一點兒,哈哈,幹嗎一臉垂頭喪氣的表情?」

  「什麼嘛,」溫莎皺著臉,「有目的的行善和無意識的行惡到底有何區別?」

  「哦哦,」洛小純揚起眉毛,「既然沒有區別,那我乾脆改變計劃,去無意識的行惡如何?」

  「才不要!」妖女喔!

  陽光柔柔地灑落,照耀在瓶中搖曳的花朵上,花瓣上的露珠便折射出七彩的光線。春風,正一寸寸均勻地為大地悄悄塗抹上溫暖的春色。




  高昇酒樓,晌午時分,賓客雲集,說書的祖孫二人一唱一和說著江湖上的奇聞異事,食客們聽得津津有味,驀地,老者一敲煙袋,打上孫子的頭,罵道:「你這傢伙,又不專心!」

  「痛喔。」小孩摀住頭,一雙賊溜溜的桃花眼卻骨碌碌地瞟向剛上樓來的白衣少女。

  「從小就好色,長大變呆瓜。」老者歎道。

  「我才不呆!」小孩不甘心地撇嘴昂頭,「別看我年紀小,我是江湖萬事通。」

  老熟客和夥計們會心一笑,知道這兩個人的鬥嘴書又開始了。

  「呵,」老者睨他,「那我問你,這江湖上最神秘的人是誰啊?」

  小孩沉思。

  「切,不知道了吧。」

  「我是在思考耶,說起最神秘的人,四十年前是花無情,二十年前是鳳香茗。」

  「那些老黃歷早就人盡皆知嘍。」老者搖頭睥睨,充滿不屑。

  「要說起最近的啊──」小孩拖起長音,繪聲繪色地道,「那就要屬自由營俠士啦!」

  「這個自由營俠士是什麼人啊?」旁邊桌上的少年插嘴問。

  「這你可就問著嘍!」小孩拍掌一擊,「他身手高強足智多謀擁有過人的勇氣敢於向江湖惡勢力鬥爭!連續挑了強迫崑崙奴勞役的天鷹莊、豢養崑崙奴幼童教唆殺人的殺手們以及用慘無人道的手法迫害崑崙奴的藥人館。所過之處,無不吹起自由的春風,這位大俠從不留名,只在牆上留書一紙,上寫──人生而平等!現在,這個神秘俠客已經是江湖上最大的話題,聽說還有人做莊聚賭猜測他的真實身份呢。那些還身處水深火熱之中的崑崙奴們則在日夜期盼他的降臨,稱他為來自──自由營的俠士!」

  「呵──這個人還真是偉大啊。」少年在一旁嘖嘖稱歎。

  「想不到傳得這麼快……」與少年同桌的美青年一臉的不可思議。

  白衣少女笑盈盈地抬起臉龐,小小的酒渦若隱若現,「這就是廣告的魅力之所在啊。」

  「廣告?」青年不解地眨眨眼睛。

  「廣而告之嘍,請大家告訴大家嘛。切,老土──」少女甩過頭。

  「喂喂,洛小純,你自己耍新潮要喝頭髮海絲湯自己去喝,不要把你的頭髮弄到我碗裡哦。」溫莎忙不迭地拉過自己的麵碗。

  「咧──」洛小純伸出手指拉下眼皮,一吐舌頭,做了個難看的鬼臉。

  林可可不理會他們──這二人一路爭吵已成習慣──逕自打開袖中的名冊,「接下來我們該去哪裡呢?江湖上還有哪門哪派是特別欺壓外夷人的呢?」

  「不用看了,」少女微笑著奪過他手中的名冊,「不用我們一一解救,他們自然有他們自己的同盟組織,我們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團結他們的力量,在江湖上站出來代言呼籲而已!」

  「簡單地說你這就叫收買人心和做樣子。」溫莎小聲地叨咕。

  「本來就是這樣啊。」少女回以理所當然的淺笑,「這世上就是要以自救為主,等待他人的救贖才是天真到荒唐的念頭呢。」

  「你的觀點真是危險啊……」少年平緩的口氣聽不出是褒是貶。

  「你林可可又是滿腔熱血的大俠嗎?」少女衝他眨眨眼睛。

  少年扶住粥碗的手一怔,透過碗的邊緣,長長的睫毛掀起,一抹銳利的光射向對面的少女,她可以看懂自己嗎?內心的叛逆、疼痛、那些無人訴諸的寂寞……失神片刻,他又換上招牌笑臉,放下碗,謙虛地請教:「那我們現在該怎麼做?」

  「嗯,」洛小純失望地打個哈欠,想和這傢伙吵架都很難呢?無聊喔。她半趴在桌上,小小聲地道:「和天底下所有的群體一樣,崑崙奴也有自己的組織,叫做暗夜同盟,由一些身手高強的崑崙奴率領,為自己和同伴的利益四處奔走,長久以來為崑崙奴能有更好的生存條件而努力,雖然勢薄力單,在江湖上起不到太大的效果,但在崑崙奴這一族群中卻擁有統率地位。我的情報網剛剛送來數據說,暗夜同盟的上一任首領吉米爾死了,他的女兒被野心分子青霜閣主擄獲,這傢伙想憑借人質掌握暗夜同盟為他效命,真是癡心妄想!哼!」她不屑地冷哼一聲,旋即又展開動人的微笑,「不過這到給了我們一個機會哦,我們就去營救這位崑崙奴的公主,把她送還給暗夜同盟吧。這樣一來他們一定會出於感動而持你!好啦!好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動身!」她跳起來,拉起林可可便向外走去。

  「你和那個青霜閣的傢伙所做的事到底有什麼區別……」溫莎急忙忙嚥入最後一口湯追上去。

  少女悠然地回道:「當然是壞蛋和正義者的區別嘍──」




  延綿錯落的樓宇在月光下靜靜地矗立著,碎鵝卵石鋪成的小徑旁嫩綠的楓葉在風中婆娑,銀色的月光猶如光滑的水波,在小徑上輕輕搖蕩,與葉子搖動的陰影一同晃漾交錯成淺淺的紋絡。

  一道人影「嗖」地從靠近院牆的大樹上躥上屋脊,被夜空中的雲所覆蓋,看不清夜行者的長相,但依稀可以分辨出那是抹苗條纖巧的身影。她左右梭巡,躡手躡腳地向東面靠近,收攏手掌,放在嘴邊,輕輕喊一聲:「月落烏啼霜滿天──」

  「江楓漁火對愁眠──」另一道人影忽地躍出,大聲對上暗號。

  「笨蛋!」她連忙摀住他的嘴,「溫傻,你真的傻了啊,喊那麼大聲幹嗎?」

  「男女授受不親,你少碰我哦。」溫莎忙不迭地掰開她的手。

  洛小純睨他一眼,「你比我更娘娘腔!我懷疑你在心理上基本屬於與我同性。」

  「你知不知道就憑你這句話,已經可以被我告上公堂說你誹謗?」

  「少費話,」洛小純張口駁斥,死男人還這麼多口舌,「你那面搜到沒有?」

  溫莎搖搖頭,看洛小純的表情就知道她也同樣是無功而返。洛小純在月下思忖,東樓溫莎去查了,北樓自己也看了,都沒見到有什麼被拘禁的少女,那一定就是在可可去查的西樓……

  溫莎抬頭望向月亮移動的方位,擔心之色溢於言表,「可可怎麼還沒回來?不是說好不管找到沒找到,都先回這裡碰頭再一起行動嗎?」

  「嗯,」洛小純略略沉吟,「雖然不知出了什麼事,但想必不用太擔心。」和溫傻不同,那表裡不一的小子狡詐得很。

  「這是什麼話!可可出了事,你──」

  「噓──」她猛地神色一凜,拉住溫莎向下臥倒。溫莎馬上住口,側耳傾聽,有細碎的腳步聲混和在風吹樹葉的聲響中正在向這邊接近。

  溫莎小聲地道:「是個高手……」

  「嗯,」洛小純明亮的大眼睛綻放出一抹光華,「而且還意圖不軌呦。」不然何必鬼鬼祟祟。

  「搶錢?」美男子提出看法一。

  「殺人?」美少女提出看法二。

  「越貨?」

  「劫色?」

  「報仇?」

  「通姦?」

  一對感情不怎麼好的男女當即趴在房簷上臉對著臉爭相猜測起來。

  而那位高手已在轉瞬間輕輕地如落葉般一個凌空翻轉飄落在小徑上,他眉心微皺,隱約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是路奇嗎?

  凌厲的眸子向瓦上掃去,溫莎和洛小純瞪大眼睛屏氣斂聲。正在緊張之際,忽見該男子沉聲喝道:「天王蓋地虎!」

  「寶塔震河腰!」對上暗號,另一個男子笑嘻嘻地自大樹上躍下,「康達!我在這裡!」

  「咦?」被稱做康達的男子回首,眉宇間略見驚詫,「你在樹上?我以為你在那裡。」他一指屋脊。

  「沒有啊,」路奇搔搔頭,「你那邊找到沒有?我剛去南邊沒發現。」

  「他們到底把伊索拉藏到哪裡去了?」康達的濃眉皺結成個「一」字,他也是徒勞而返。

  「我們去西邊看看吧。」路奇提議,既然已經冒險闖入青霜閣,不找到伊索拉怎能甘心?

  「好!」兩道人影「咻」的一聲,向西邊飛躍而去。

  洛小純急忙起身,還踩了溫莎一腳,「糟啦!那兩個人也是來救依索拉的!看他們的模樣沒準就是暗夜同盟的人!」

  溫莎皺眉不解,「那不是和我們的目的一致嗎?有什麼好糟的?」

  洛小純氣急敗壞,手舞足蹈,「傻瓜!我們把人救出來交給他們,人家才會感謝我們,他們自己救出去那和我們還有什麼關係啊?」

  「誰讓天下無巧不成書呢?」溫莎有點兒幸災樂禍。

  洛小純一扯他的衣角,「快點兒!我們趕快去追啦,不然就搶先救人!不然就乾脆拖後腿讓他們救不了人!」

  溫莎在夜風中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這女人果然陰險……




  「依索拉!你還是乖乖聽話吧!」

  飽含猖狂奸邪的刺耳聲音打破夜幕由西角的楓葉樓傳出,神情扈戾臉色青白的中年男人正冷冷地凝望著靠窗而立的少女,少女膚色偏深頭髮微卷卻有著如同山貓般的凜然美貌,掀起的紅唇表現出對他的藐視,倔強的眼神昭示著少女絕不輕易服輸的性格,「要我乖乖聽話……」她順手抓起桌上的花瓶向男人擲去,「你少做夢了!」

  「彭!」男人身手利落地閃開,卻被摔成碎粉的花瓶噴出的水濺濕了衣角,他勃然大怒,「不要給臉不要臉!你不過是個地位卑賤的崑崙奴!要不是看在你有幾分利用價值的份上,你跪在地上求我娶你我都不會睬上你一眼的!」

  「哈,那就不要娶好了。」少女激烈地昂頭反擊,「像你這種豬狗不如的東西,嫁給你還不如去死。」

  「什麼……」額角青筋攢動,男人的忍耐眼看已臻至極限,瘦削的手指摸上腰間的長鞭。

  隱藏於大樹枝葉間的林可可暗道不妙。他一路摸到西角,順利找到了囚禁伊索拉的楓葉樓,出乎意料的是青霜閣主墨青楓也在此處。在敵人的勢力範圍內,他當然不能莽撞行事,思量著回去與洛小純會合,又見這二人氣氛劍拔弩張,擔心墨青楓對少女做出不利的舉動,猶豫間,也聽明白了事件的大概過程。

  原來墨青楓看上了伊索拉在暗夜同盟中代表的地位,想娶她為妻,以便掌控暗夜同盟。林可可暗中搖頭,這個女孩性格也太過剛強,不知轉圜,暫時應承再思退路就是了,何必與這等梟狠之輩硬碰硬?

  不自覺地,心中浮現起洛小純略帶狡黠的笑容,怔忡地想到,若是她,會用什麼樣的手段來擺脫窘境?忍不住竟在心間把洛小純和別的女孩拿來比較……

  在這無人看到的昏暗的月色裡,一抹溫柔混著笑意在他的唇邊慢慢蕩漾,他也覺得很奇怪呢。任哪個平常人看來,一定都會更欣賞像伊索拉這樣貞烈剛強的少女吧,而在他心中,卻覺得那個凡事先為自己打算、貪財辛辣的洛小純更能打動他的心……

  「啪──」鞭子打在鈍物上發出的聲響令林可可霍然收回心神,向窗內望去,還好,依索拉機靈地避開了,鞭子抽在了一旁的案幾上。

  「哼。」墨青楓手腕一抖,又是一鞭向少女打去。

  林可可無法保持沉默了,從樹上折下一段樹枝剛要抬手,一個身影卻比他更快地踢破窗欞翻入樓內。

  「康達!」伊索拉驚喜地看著突然出現的高大青年。

  「站住!」墨青楓冷冷地道,「你再走一步,我就讓他萬箭穿心!」隨著他手肘微揚,屋內屋外忽然現身二十幾個弓弩手,金箭鏃羽,蓄勢待發,只要他們手一抖,站在角落中的青年必被八方來刃刺成一隻刺蝟。

  「你──」康達滿面憤怒,心知對方竟是早有準備。

  「哼。」藐視的眼神輕慢地停在他的臉上,墨青楓似笑非笑,「早料到你們會來,已在此恭候多時了。不然這一路上你們怎能進來得如此順暢?當我青霜閣真是客棧酒肆來去自如嗎?」

  林可可摸摸鼻子,真的是疏忽了呢,任何一個能在江湖上揚名立足的人物都不可小覷,想要在江湖上生存,就得時刻將遇到的每一個人都當成強者來對待!

  一隻小手軟軟地搭上他的肩,他沒有回頭是因為已嗅到了那股熟悉的甜美。洛小純尖尖的下頷抵在他的肩上,烏光流轉的大眼睛小心地向窗內俯瞰,「果然是陰謀呢。」

  「你發現了?」他悄聲問。

  「沒啦,」少女粉團樣的小臉閃過一瞬間的懊惱,「我也是追到這邊才發現有不對的……怎麼可能一路上都沒有遇到一個人嘛。人家是在守株待兔。」

  「不過待的兔子並不是我們哦,」林可可向屋內揚揚頭,忽然想到,「我哥呢?」

  「嘿嘿,」洛小純狡黠地一笑,「另有任務!」

  「哦,」林可可清秀的臉上掠起鎮靜自若的微笑,「那我們是否該想個辦法把守株待兔變成黃雀在後?」




  「你到底想要怎樣?卑鄙小人!」伊索拉美眸中的怒火噴薄欲出,看到心上人被四面的箭鏃圍困更加焦灼。

  「不是兩個人一起來的嗎?」墨青楓不理會伊索拉,逕自問向康達,「另一個躲到哪去了?暗夜同盟的二當家呢?」

  「你──」康達疑竇叢生,自己與路奇的行蹤怎麼會被墨青楓知道?略為沉吟,他心下一沉,難道……

  「哈哈,」看到他的臉色,墨青楓猖狂地笑了起來,「你以為沒有人透氣給我,我會那麼巧知道你們的計劃?實話告訴你,你們的老當家曼德拉也是被我派人刺殺的。」

  「你和父親有什麼冤仇!」伊索拉激動起來,這男人竟是她的殺父仇敵?

  墨青楓唇邊浮現出一縷冷凝的笑意,「遠日無冤,近日無仇。」

  「那你是瘋狗嗎?」依索拉怒不可遏,昂頭怒喝。

  「錯!」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她臉前輕揚,「瘋狗咬人都是沒有目的的,而我──絕不會做沒有好處的事情。不妨當我是一頭冷靜聰慧的狼吧。」他神色頗為自得地說。把曼德拉除去,擄獲吉米爾的愛女,接下來再幹掉暗夜聯盟中的兩位首領,自己就可以憑借伊索拉丈夫的身份輕易地將群龍無首的暗夜聯盟收攏翼下了。

  「你少做夢了。我寧肯和他一起死也不會如你的意!」伊索拉一邊說一邊邁步向康達的方向移去。

  墨青楓按下牆上的按扭,「轟」的一聲,一個鐵製長條的牢籠自上而降困住了少女。

  依索拉使勁去推,鐵籠紋絲不動。

  「別費力了,那門上綁著癡情鎖,一旦合上沒有鑰匙是絕對打不開的。」他陰冷地笑了笑,「你就安靜地在裡面觀賞一下情人死去的慘狀吧。」

  康達手心緊握,手背青筋暴起,自己死在這裡的話,伊索拉就會身陷囹圄,而擔負著拯救數千崑崙奴同族兄弟們的暗夜同盟也會自此受控於墨青楓這種歹人。更別說組織中還有叛徒未查!現在的希望只能寄托於路奇了,不知為何,他竟然沒跟上來,也好,你可千萬不要來啊……

  墨青楓自懷中掏出一把薄如蟬翼的小刀,緩緩轉動手掌,銀色的刃發出刺目的眩光。墨青楓抬手欲射,康達和伊索拉已經都下意識地闔上雙目……

  「真是奇怪呢,」清如銀鈴的聲音夾雜著一些困惑,驀地自窗口響起,墨青楓動作一頓,舉目望去,見一個嬌小的白衣少女不知何時坐在了窗台上,黑髮如絲在夜風的吹拂間映襯著梨渦若現的甜甜笑臉,她雙手托腮,眼若彎月,一臉純真無邪,「大叔,我覺得好奇怪哦,狗和狼明明都是畜生,你怎麼能厚此薄彼呢?」

  「你這丫頭竟敢罵我是畜生?」墨青楓七竅生煙。

  「耶?」少女故作懵懂,「剛剛明明是你自己聲稱你是一頭冷靜聰慧的狼啊,大家都聽到了耶。不過我還是覺得好奇怪,」她皺皺鼻子,「畜生再怎麼聰明也比不上狡猾的獵人,你為什麼不願意當人反而要去當畜生呢?這是不是就叫做──自甘墮落啊!」

  她故意說得極大聲,讓執弩的弓箭手也都聽得到,有人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墨青楓自覺丟臉大為光火,這丫頭是怎麼回事?

  「看你的樣子並非崑崙奴,應該不會是暗夜同盟的人,幹嗎來趟這趟渾水?」他陰著臉問,一旦搞清這丫頭沒有不能惹的師承來歷,就把她置於死地!

  少女閒閒地捻起一縷髮絲在臉頰上摩挲輕蹭,琅琅而語:「難道你沒有聽說最近江湖上出了一個以幫助崑崙奴為己任的自由營俠士嗎?」

  「你是自由營俠士?」依索拉和康達聞言,震驚地望去,這個小女孩?

  「自由營俠士……」墨青楓皺皺眉,他原本認為那也不過是暗夜同盟搞出來的把戲,「管你是什麼人,想來管我的閒事,就要有付出代價的意識!」他一揚手,手中的銀色小刀旋如蝴蝶,向少女飛快地射去。

  少女輕盈地一貓腰,動作小巧妙曼,白影騰挪如鬼魅。嘿,她和十一都是武功雖差輕功絕佳哦。

  墨青楓只覺一陣眼花,白影已立於眼前,一樣物什抵上喉頭,他心中一凜,垂下眼簾,點在喉間的竟是一截猶帶黃花的樹枝。花香清清,少女淺笑盈盈,烏黑似漆的眸中有著寶石般的璀璨光華婉轉流動,夜風由開啟的窗子吹入,少女未繫起的黑髮與純白的衣袂一同飄揚,有一種說不出的美麗,卻也有一種攝人心魄的恐怖。

  他的手顫了起來,只要這樹枝再推進一寸,自己就會……

  少女鎮靜自若地淺笑著,心裡卻暗暗叫苦:哎呀,溫莎好慢啊,怎麼還沒弄好啊。再不快點兒,我這紙老虎就要穿幫了哦。天知道她只有輕功能看,手上根本一點兒內力都沒有,這墨青楓絕對是一時被唬住了,等他反應過來,明白自己這根小樹枝實在比繡花針還沒用,那她豈不慘哉?

  「閣主,不好啦!」樓外有人驚惶來報,「臥月樓起火!火借風勢熊熊不滅!」

  「什麼?」墨青楓大驚失色,臉孔瞬間駭得蒼白,臥月樓可是青霜閣的重中之重!多年來積攢的金銀珠寶、房契地契、生意往來賬目都收放在臥月樓啊。

  「所有的人都調去救火──」他大手一擺,洛小純藉機收招。墨青楓看她一眼,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跺跺腳向外走去,這小丫頭功夫著實了得,若和她纏鬥下去,耽誤搶救臥月樓中重要的典籍就糟了。順窗翻出,忽地皺眉,想起這火起得如此蹊蹺,肯定是暗夜聯盟的另一人故意放的,想必是為了救伊索拉和康達吧!

  哼,他冷笑著回頭,手掌已升起成名絕技青磷火。反掌一揚,十簇閃爍著森森青光的火苗自掌心中激射而出,借助風勢,化為十個火球飛向身後的楓葉樓。

  想燒他的臥月樓?好,這間楓葉樓也不妨一併奉送,只是……他唇邊漾起陰冷冷的詭笑,要讓你們的當家的和公主一起陪葬了!

  身手迅捷地消失在西角樓,他帶著人匆匆趕去東邊。而身後的楓葉樓本是木製,旁邊又有巨木,沾火的瞬間,立時以難以想像的速度燒了起來。

  「哎呀!」洛小純尖叫連連,這個臭大叔還真是陰損啊,沒料到他會來這一招!

  林可可翻身進入火勢瀰漫的屋內,拉住洛小純,「快走!」適才洛小純出面引去敵人的注意力,他則在暗中潛伏伺機而動,看墨青楓離去中途向這裡反掌,他本已出力攔截,想用內力熄滅火球,誰知這青磷火不是一般的火焰,乃是墨青楓自家修煉的一種暗器,根本無法用普通的方法對抗。

  洛小純踢康達一腳,急切地道:「你也快走!不要讓我們白白救你哦!」

  在這等危急關頭也沒忘了自己是來幹什麼的,忙著表白立場,向人施恩,她還真是敬業,看得林可可直翻白眼。

  「依索拉!」康達慌亂地靠近鐵籠中的崑崙奴少女,在已經躥起的濃煙中努力辨認鎖的方位,「找到了!」他驚喜地叫著,不顧灼燙,運起內力,一掌掌向上劈。

  「沒用的,」依索拉被嗆出眼淚,連連咳嗽,「剛才那奸賊說了,這鎖一旦鎖上,沒有鑰匙絕對打不開,你不要管我,快點兒走!父親死了,你現在是組織的首領,你不可以出事!」

  林可可皺眉抽出長劍向鐵籠上的鐵條砍去,「噹啷」一聲,鐵塊把劍彈回,看來極為堅固,這裡又沒有什麼削鐵如泥的神器,看來是沒辦法了……

  他一手拉起洛小純一手硬揪住康達一個提氣越出窗外。剛把二人放置在地上,康達便擺脫他的手。

  「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只是……」他神色複雜,一抱拳,又轉身衝回火中的楓葉樓。

  林可可一呆,知道他是絕不肯放那少女一人在火海裡。

  「那、那傢伙是傻瓜嗎?」洛小純抬手輕吹自己剛才不小心碰到鐵籠被燙傷的地方,只不過碰了一下,就已經這麼痛了,那個男人竟然能一掌一掌不停地劈?他不是肉做的嗎?

  「他上去又能怎樣呢?」她呆呆地仰起頭,火好像更大了,「他又解不開?為什麼人總是要做一些自不量力的事情呢?」

  「你為什麼不回答我?」聽不到響應,她奇怪地望向身畔的少年。

  林可可苦笑著道:「因為答案我也不知道啊。」

  明月下的楓葉樓,像美麗的焰火般燃燒著,洛小純怔怔地看著它,不知道為什麼眼睛移轉不開,一定有理由,可她不清楚,大概是距離火勢太近的緣故,讓她也被一陣陣襲面的熱風吹得迷迷糊糊。

  小樓搖蕩了幾下,終於開始坍塌,林可可拉著發呆中的洛小純向後急退數步。而這時,奇跡般地,燃燒著的木樑被推開,黑色的臉露了出來,緊接著一個人影……不,是兩個人影跳出火海,是康達抱著伊索拉!

  他們在地上打滾,洛小純和林可可慌忙脫下衣服在他倆身上連撲帶按,終於把兩個人身上的火都弄滅了。

  「呵……」康達本來就黑,現在更被煙熏得焦黑的臉露出放心的笑容,「樓板掉了,所以……從下面出來了。哈哈──」他抱緊懷中的少女,「我們贏了呢,伊索拉!上天不忍心燒死我們!」

  「傻瓜!」傷勢明顯比他輕得多的少女掙脫開來,伸掌要摑他,卻見他臉上傷痕纍纍,只得攥緊手心,「你、你是笨蛋!誰要你救我?你會死掉你知不知道!」說著,眼中的淚湧動了出來,少女胡亂地抹去,「你死掉怎麼辦?你怎麼可以這樣沒有責任感?你是首領,是大家在這中原異地選出的族長,你怎麼可以為了我……」她泣不成聲,「你……你真是……」

  康達起身,傷得最重的手摸上少女的臉蛋,輕輕拭去她的眼淚,柔聲地道歉:「對不起,因為伊索拉的微笑才是我心中的信仰啊……」

  「好奇怪,真的好奇怪。」目睹這二人言來語往的洛小純自始至終都是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為什麼一個人會把另一個人的生死看得比自己還重要?」一直以來,顯得陰險狡詐無所不知的少女一臉困惑,「為什麼,會為了另一個人而犧牲自己呢?」

  在皎潔的月光下,在燃燒的楓葉樓前,寧靜和濃烈形成鮮明對比的此刻,白色的衣袂散發著螢火般光暈的少女仰著臉,那麼認真地看著他問。

  也許,正是因為那個口氣、那個眼神,都是如此認真,才會讓少年的心在這一瞬間竟輕輕地痛了起來吧。

  林可可凝視著洛小純,眼底和洛小純一樣也充滿了不可思議,但他知道,他所驚詫的內容與少女所驚訝的不一樣……

  要有怎樣的經歷,才能讓你產生這樣的想法……認定這個世界上,那樣純粹的感情是不可思議的事物啊……

  在發現自己唐突之前,手已經撫上了那頭綢緞般柔軟光滑的長髮,在少女不解的視線中,又像觸碰了火焰般地縮了回來。

  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他心裡浮動起異樣的感覺。自己為什麼會想對洛小純溫柔呢?她應該只是一個花錢雇來的幕僚啊……只是相似而已,她又不是自己記憶裡的小女孩……

  可是……似乎不由自主地就會為她這樣的表情和這樣的反應而心痛。上次她說過,她是孤兒,是在寂寞的環境中長大的小孩子,會和普通人不一樣。唇邊漾起苦笑,他聯想到了自己。也許,適才那溫柔的舉動想要安慰的不是洛小純,而是兒時的那個自己吧……

  少女依然望著他,眼睛睜得大大的,映入了黑夜,映入了火光,卻顯得那麼空洞。

  他發現用盡自己所有的智慧也無法解答少女心中的迷茫,只好訥訥地說:「那是因為他們相愛吧。」

  「愛情是什麼呢?」洛小純晶瑩燦亮的眸中閃爍過一抹莫名的寂寞。

  他有些猝不及防,「大概……大概就是可以讓人頭腦變不清楚的東西吧。」

  「喔……原來如此啊。」覺得自己又學到一招的少女終於吐出一口氣,有答案就可以安心呢。她拍拍少年的肩,稱讚道:「林可可,其實你也是個很聰明的人耶!」

  他有點兒無可奈何地笑了,充滿了稚氣的臉龐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悲傷……

  視線所及,是一個笑談天下卻惟獨不懂得愛情的少女……而自己,也不過是一個不懂得愛情的少年……




  「可以走嗎?我們得快點兒離開此地。」林可可向康達伸出手。

  「當然。」康達皺了皺濃密的眉頭,「我有個兄弟一起來的,中途不見了,我有點兒擔心……」

  「呵呵,」洛小純發出幾聲乾笑,「他不會有事的……」轉手從一旁的矮灌木叢中拉起一位,飛快地伸手解穴,「是不是他──」

  路奇重獲自由,當下跳腳,指住洛小純,「大哥,就是她把我點在此地!」

  「我……我當時以為你是青霜閣的人嘛。」洛小純大言不慚,眼角卻瞟向另一邊。

  「是嗎?」縱火犯溫莎圓滿達成洛小純交待的放火任務趕來會合,聞聽此言,不禁懷疑地睨向洛小純,「剛才明明是你說怕人家先把人救……嗚嗚──」

  用力摀住溫莎的嘴,洛小純甜膩膩地道:「溫大哥,我知道你剛剛放了火,很累,嘴巴先休息一下哦。」

  一行人快速離開青霜閣,月色如冰,光耀如銀,疾行中,康達想起適才聽洛小純提起的話,不由得多看了幾眼林可可,問道:「敢問英雄是否就是近日來出現在江湖上的自由營俠士?」

  「這……」林可可抽抽嘴角,「算是吧……咳咳。」

  康達大喜,駐足抱拳,「閣下非我族類,卻能在江湖上為我等爭一席之地,真是英雄啊!我今天一定要知道你真正的姓名!請務必要告訴我!」

  看著青年一臉勢在必得的神情,溫莎打了個哈欠,你不用問一會兒那邊的妖女也會自動露口風給你的,因為那就是她的目的嘛。

  看到林可可瞬間的躊躇,康達問:「有什麼不方便的嗎?」

  「沒有沒有!」洛小純笑靨生花,一捏林可可的後腰。

  林可可連忙抱拳道:「在下沐水山莊林可可!」

  「林可可?」好耳熟的名字……康達思量半晌。

  路奇率先叫出:「啊──你是今年盟主候選人之一的林可可!林大俠!」

  「太好了!」康達驚喜地拍拍林可可,林可可覺得自己纖細的身體在今天飽受摧殘,快要被拍散了。

  「原以為競選盟主的都是些徒有虛名之士,沒想到還有你這樣充滿理想的少年俠客!」康達一臉感動,「由你這樣的人當選盟主的話,我們以後的日子想必會好過一點兒呢。」

  「小弟才疏學淺,難當大任,不過若是我真的僥倖當上盟主,一定會把我的平等理念投於江湖至理!」

  「我們暗夜同盟,不,我們江湖上所有的弱勢群體,一定會支持你到底!」

  春月夜,受到恩情的迷惑,火焰的鼓動,原本冷靜理性的崑崙奴首領康達和路奇緊緊握著林可可的手迭聲保證。而少年一副推心置腹狀地也大談今後如何改善江湖少數民族生存環境的構想。

  嘿嘿,還真是個讓人愉快的夜晚啊……

     **************

  幾日後,江湖上風傳自由營俠士就是沐水山莊少莊林可可,許多曾參與猜測賭局的廣大江湖人氏忙於熱心求證。林可可的代言人洛小純出面聲稱:沒錯,這一切都是我們幹的!

  即日起,連續一周,江湖快訊大肆記實報導崑崙奴江湖生活現狀,呼籲廣大江湖人士對此關注起來!林可可則連夜背下洛小純執筆起草的《解放崑崙奴宣言》,前往各大門派前搭台演講,江湖震盪!一時間,關於林可可其人其事都成為江湖人談論的話題、關心的重點。一干江湖少年更是將他視為偶像,有識之士也對其大加褒揚。

  有一位叫做馬某斯的筆者這樣寫道:林可可──一位不會被困難所嚇倒,不會為成功所迷惑的人,他不屈不撓地邁向自己的偉大目標,從不輕舉妄動,他穩步向前,從不倒退;總之,他是一位達到了偉大境界卻仍然保持自己優良品質的罕有的人物!

  PS:在這場江湖豪賭中,據說只有一個人猜對了自由營俠士的真正身份,大賺天下人一票,沒有人知道這個幸運兒是誰。據目擊者聲稱,好像是一個笑起來很奸的白衣少女……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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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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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7 00:07:4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春天桃花處處開   

  白苧春衫如雪色,因少女的蹦蹦跳跳而時隱時現在一路繽紛的花徑間。

  伸手別下一枝嫩葉,向山下一指,「那裡,就是玉面劍俠的府邸!」

  「哦,」紫衣美男子停下腳步攏了攏粘在臉上的髮絲,「那就是我們今次要害的目標人物吧。」

  「什麼叫要害啊──」少女拖長聲音不滿地拉下臉。

  「難得我終於有了這種我們是害蟲的自我感覺,你還有什麼異議嗎?」溫莎很傷感地說著,昨夜徹夜不眠,回顧出門後的樁樁件件,沒有一件是光彩的。他算明白了,洛小純指引的道路決非什麼康莊大道,多半是上不了檯面的暗地伎倆。

  「恐怕你這次想當害蟲都沒有機會呢。」洛小純不滿地叨咕著,「可可的知名度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上揚到如今的地步已屬極限,接下來,想取得最終勝利就要動些別的腦筋了。」

  「那你的意思是……」林可可雙眼亮晶晶地向她投去期待的目光。

  「既然無法再拔高自己,那當然就是要貶低他人啊!」這都不懂嗎?洛小純粉拳一揮,信誓旦旦地道,「此乃標準的競選之道耶!第一步就要想辦法對付這個對你威脅最大的玉面劍俠!」

  在半山亭,三人圍團坐下,八面來風,吹落趕路的汗水,洛小純再次耳提面授,講解局勢:「玉面劍俠克靈遁,二十六歲,和你的年紀在候選人中最為接近,也因此在支持點上容易和你搶選票,是你最大的敵人!何況人家是武當俗家弟子出身,有七大門派長老團暗中支持,那票把握關鍵決定權的老頭們最希望獲勝的人就是他!」

  「那……」和洛小純思想回路相當接近的林可可馬上道,「他有什麼不良愛好、缺點和可供我們鑽的漏洞沒有?」比方說,如果他拐騙婦女被她們揭發的話,那他就肯定沒戲當選了……

  「可可……」溫莎清亮的雙眸中掠過一絲絕望,果然,陰險是可以傳染的,可可被洛小純帶壞了……

  「你想的和我一樣哦,」洛小純感歎地拍拍他的肩,「可是……那傢伙名氣大、出身好、相貌俊、武功高,典型的四好先生,真的是很難搞!他有什麼弱點、毛病,這一回連我也不曉得。」

  「你也不知道?」溫莎揚高聲調。

  「知道的話,何必巴巴地趕路來?」

  「可是,那個什麼密探聯盟十三點的,不是會幫你嗎?」

  「懸密探聯盟十三麼!」洛小純瞪他一眼,懶懶地推起臉頰歎了口氣,「唉,別提了,紅十一出事啦,現在是自顧不暇,沒功夫幫我跑情報,只好親力親為上門勘探嘍。不過你們也不必太擔心,查找對方小辮子這種事情我是很拿手的。」少女目光灼灼,以萬分之肯定的語氣宣佈:「只要是江湖中人,一定都有見不得人的密秘隱私!」

  「你憑什麼如此肯定?」溫莎習慣性地和她抬槓。

  「某位姓於的偉人曾經說過──到處是秘密!何況,還有一句話,你難道沒有聽說過?」洛小純傲慢地一抬下巴,食指纖纖戳上溫莎的頭,「常在江湖走,哪有不濕鞋!就算他真的是個百年難遇的一清二白者,我還可以編嘛。」這是她賴以為生的本業耶。

  「果真是值得信賴呢。」林可可越發欽佩。從某個方面來說,洛小純的確是天生奇才。

  「可可……」嗚,溫莎眼中逐漸升起兩點閃爍的淚光。

  「大哥,」洛小純身子傾斜,手肘壓上他的肩,「不要總以為你老弟是聖人好不好?他只不過是把想說的話都變成問句讓我來講出口罷了。這就叫做標準的老奸耶!」

  「我哪有──」林可可神情無辜,若論狡詐奸黠,鮮有人是洛小純的對手嘛。

  「對!沒錯!我相信你,可可!」溫莎立刻激動地擺出我絕對沒有懷疑過你的模樣。

  「懶得戳穿你。」洛小純連連搖首。人壞也要壞得有個性!瞧自己,陰險得多坦蕩!

  「我們也該進城了。」林可可迴避視線,順手背起包,看看天色,雲朵密佈,春雨是說下就下的,還是趁早趕路吧。

  「對了,你打算用什麼辦法套出玉面劍俠的弱點?埋伏?跟蹤?下迷藥?」溫莎努力按洛小純的一貫表現來揣測。

  洛小純白他一眼,「你少拿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我當然是堂堂正正地登門拜訪啦──」

  什麼?溫莎把手放在耳朵邊,他的聽力沒有出現問題吧?她是君子?那到底什麼才叫小人?




  「這就是玉面劍俠克靈遁的居所嗎?」溫莎美麗的明眸充滿艷羨。

  傍山麓而修的宅院高牆綠槐,門上金釘朱漆,壁皆磚石間甃,樓角呈龍鳳飛雲之狀,雕樑畫棟,峻桷層榱,曲尺朵樓,朱欄彩檻,不染絲毫江湖氣,宛如王府般有著華奢又不失典雅的氣派。

  「缺乏創意──」少年和少女異口同聲地批判。

  溫莎翻了個白眼,「那要是白送,你們要不要?」

  「勉強接受好了!」兩個人再度異口同聲地回答。

  「你們嫉妒人家就坦率一點兒嘛!」瞧自己多坦率!

  「因為我根本就不嫉妒。」洛小純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就這種地方她才不會看在眼裡。她喜歡的風格另有它處。

  「哥,你也不必嫉妒,」林可可向老哥展露可愛的笑容,「如果我能當選盟主,我們家的山莊也可以翻修一新的。」

  「真的嗎?為什麼?」溫莎的瞳仁中閃爍起兩簇期待的火花。

  「說你笨你還不承認,」洛小純一副你沒得救了的眼神,「權與錢是從來不會分家的好兄弟,江湖人也要吃飯,當然也會利用其自身優勢做些買賣什麼的啊。不要天真到以為江湖人只要靠劫富濟貧順便周濟自己就可以養家餬口。你們家不是也在做木材生意嗎?時代在進步,江湖在改革,盟主的位子有那麼多人爭,你以為他們為的是什麼啊?」

  溫莎呆呆地道:「天下無敵,江湖一統……」至少他老爹就一直這樣念叨著啊。

  「你還真是天真耶。」洛小純蹬上石頭,把頭抬高,用鼻孔看向他,「那當然是因為當盟主的人可以調配四方,在所有江湖商業活動中抽成占分子!還不時接受各大門派送上的禮物……」

  「各大門派又為什麼要送禮物給盟主呢?」好奇寶寶的個性展現無遺。

  「這不是明擺著嗎?」少女不解地望著溫莎,為何如此簡單的事他都不懂呢?「比如,少林和武當因一招武功究竟出自於哪派這種事引發爭執,去請盟主裁定,那這兩大門派能不在暗中行賄賂之事嗎?」

  「居然還有這種事?」溫莎如夢初醒。

  「當然啦!所以大家才拚命把對自己有利的候選人送上盟主的位置啊。說到底,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利益罷了。」

  溫莎天真地道:「我本來以為所謂的盟主就只有一個好聽的名稱而已呢。」

  洛小純只覺一陣氣血上湧,真是難得遇上一個像溫莎這樣能把她氣到七竅生煙的人,她扯住他的衣襟,用懷疑的眼光盯著他美麗的臉,「你真的──也曾經參與過盟主之爭嗎?」

  「是啊,」聽不出弦外之音的青年認真地回答,「我還是當年的頭號種子選手咧。」

  「咧你個頭啊,」洛小純回眸怒視林可可,「你確定你和溫傻真是兄弟嗎?」那還真得感謝遺傳到了他這裡發生突變呢。

  林可可長長睫毛下的眼睛快速地掠過一道暗澀,洛小純沒有察覺,繼續追問:「你是怎麼和這個人共處同一間屋簷下而沒有被氣死的?」

  林可可再度抬眸,臉上已經掛起淺淺的微笑,「因為我住在他對面,所以不在同一屋簷下哦。」

  「唔,和你們講話都能氣死我耶,」少女捧住頭,蹲下去提醒自己要冷靜。

  「如果你想如廁的話那邊有個隱蔽的所在……」

  「誰和你說我要上茅廁,我只是想蹲下來休息一下耶!」




  迴廊如雲,萬花如霧,樹樹潔白的玉蘭花開得最早,急急怒放一陣,如今都像天空裡折翼的雲朵早早飄零了。

  半開的鏤花窗旁,一名年輕的男子托腮斜坐,他穿著顏色極為明艷的杏黃衫子,卻沒有絲毫的張狂氣焰,看上去斯文儒雅,雋秀飄逸,淺淺的眉、淡淡的眼,清雅柔和的面龐,分明不過是平常人的五官,卻組合成一張別有味道的容顏。

  這便是傳說中只要走在大街上,一定會被江湖俠女們包圍,所過之處無不引發人潮騷動的武林第一理想情人──玉樹臨風的玉面劍俠克靈遁公子!

  難得浮生半日閒,他悠閒地當窗而坐,欣賞遠方綿延的蒼黛,在一片天光水色間放鬆精神,任陽光洗去身體上的疲倦,舒緩心靈的憂煩。悠閒真好啊……

  「少主,少主──」

  才剛剛這樣感歎著,管家的大嗓門就已破空而入。他撐住額角,斯文的臉上布起一絲哀怨,轉過頭問:「又是哪位長老來了?」

  嗚──自從上次參加英雄座談會,少林方丈說他今年命犯桃花後,七大門派長老會的老人家們就開始三不五時地登門告誡他一番,什麼潔身自愛啦,注意形象啦,他是他們看好的江湖新人中最優的一位啦。頭痛哦,他又沒強迫他們看好他。

  「門外有個女人要見您──」

  女人?他纖細的肩膀下意識地抖瑟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攢眉相問:「又是江湖上那票所謂的俠女嗎?」就是為了躲這幫潮去潮來永無止境的娘子軍,他才會把家遷到山腳下,結果還是有不遠萬裡涉水前來爭相目睹他風采的堅強女性。唉,他怎麼這麼不幸,長得帥真的是一種錯誤嗎?所以他根本就不在意少林方丈算出的桃花劫,反正自打從他出生開始,他的桃花就根本沒有斷過嘛。

  「不是吩咐了有女人求見就一律說我出門了嗎?」

  「可是……這個女人和那些花癡不同啊。她說是您的妹妹!」管家連忙解釋,清除自己在主人面前辦事不利的形象。

  「妹妹?」他一臉懵懂,半晌後恍然大悟,「是武當派的師妹們吧。」那可不得輕慢呢。說話間,他已起身,順手整平衣衫。

  「不是師妹,」管家搖頭,略略猶豫後又道:「她說──她是您家的親戚啊!」

  手停止了動作,他蹙起狹長的眉,親戚?




  「你什麼時候成了人家的親戚?」

  林可可端坐在客廳,一邊喝著熱茶,一邊抬眼問她,要說謊也先套好話嘛,一會兒穿幫怎麼辦?

  「現在呀,」洛小純笑靨生花,「不這麼說怎麼能坐得進來呢?」她左顧右盼,嗯嗯,和外面的華美不同,廳堂樓道佈置的玉屏香案都只是些平常人家的擺設,可見主人家並非張揚之輩。

  「你不會真得打算以親戚的身份賴在這裡,暗中調查吧?」林可可很懷疑。

  「你一猜就中呢。」洛小純笑瞇瞇地拍掌鼓勵。

  拜託!你以為你這麼說人家就會相信嗎?林可可盯住她,你不要這麼有自信好不好?

  「你的眼睛在說:拜託,你以為你這麼說人家就會相信嗎?對不對?」洛小純綺波流轉,笑得像個狐仙,理理衣襟,她紅唇微揚,「安啦,世家公子多草包,特別是這種出自名門正派的!我們姑且可以稱七大門派為草包培養集中營!」

  「不是說自古以來邪不壓正嗎?」林可可揚揚左眉。

  「可現實往往是魔高一丈啊!」

  這傢伙絕對不會是自己記憶中那個天使樣的小女孩……林可可滿面黑線,半晌,才開口問:「你幹嗎不讓我哥跟著進來?」

  「我是擔心……」洛小純話未說完,管家已一路當先,小跑著過來稟告:「小姐,少主來了。」

  黃衫男子隨後步出,他上下打量座中的陌生少女,心想:這個妹妹怎麼如此眼生?好像從來沒有見過嘛。

  「靈遁哥哥,」洛小純露出誇張的驚喜,馬上起身向前,伸出雙手就去摟對方的脖子,還好克靈遁常年躲避俠女們的熱情練出一身好輕功,讓她撲了個空。洛小純絲毫不以為意地呵呵笑著,一雙烏黑的眸子流光溢彩,熱情洋溢地道:「哥哥!好幾年沒見,您都快不認得我了吧。嘿嘿,人家可是一直很想念哥哥呢。」

  不是快不認得你了,是根本就完全認不出你是誰啊!優雅的克公子警戒地看著她,一時間陷入迷茫。

  「你是妹妹?」他的口氣很懷疑,把克家三代的叔伯表舅都數上,這一輩就沒有女孩啊……

  「哥哥!」洛小純瞪大不可置信的美眸,伸出食指顫巍巍地點著克靈遁,以一種很受傷的語氣充滿不信地問:「難道你……把我忘了嗎?」

  克靈遁只覺尷尬莫名,特別是在管家充滿曖昧的視線注目下,只好絞盡腦汁地回想,嘴裡卻順著洛小純的話,訥訥地道:「怎麼會呢,只是幾年沒見,一時有點兒生疏了。」

  「對呀,」洛小純善解人意地提點他,「你怎麼會忘了我是你父親生前親如兄弟的至交好友的女兒呢!」

  喔──原來不是真的親戚,是父親親如兄弟的至交之女……可是……克靈遁大腦展開自動搜尋,這麼熟稔的態度,親切的稱呼,想必是關係很近的世家舊友嘍,怎麼他竟然會全無印象呢?

  「知道我是誰了吧?」洛小純得意地想,克家總會有幾個至交好友,趕快自動提供一個答案出來吧。

  「喔──」克靈遁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狀,「原來是你啊──」天知道,他還是不知道她是誰耶!

  看你那游移的眼神,白眼仁多黑眼仁少就知道你是在說謊。洛小純一眼看穿他的客套演出,只得努力地繼續提醒:「哎呀,你還去過我家的嘛!忘了嗎?」必須找一個確實的身份,才能留下而不令他起疑呢。

  去過她家?克靈遁迅速地勾勒出幾個範圍,父親的生死至交裡又有女兒還和自己見過的好像就是……

  「風雷堂的李伯父嗎?」他忍不住睜大眼睛,「你是香蘭?」

  「對對對,」終於說出一個了!洛小純連忙順竿而下,點頭如搗蒜,「我是李香蘭。」

  「歲月真得可以把一個人改變至此嗎?」克靈遁驚訝極了,那個香蘭,記憶中似乎是個滿臉麻子的女孩子啊……

  「我記得,你的臉……」他吞吞吐吐不好意思說得太明白,蜷起手指,敲敲自己的臉頰,「不是有幾個小麻子?」

  何止幾個啊!連一旁的老管家都回想起來了,那個叫香蘭的姑娘是滿臉麻子花啊。少主,你真是說話太客氣太有禮貌了,難怪年紀輕輕就備受推崇,不過你這樣總是把真正要說的話憋在肚子裡,會得便秘的耶。老管家憂心忡忡。

  「喝可靈可俐花蜜露治好了,」洛小純笑瞇瞇地拍拍自己半透明的柔嫩臉蛋,「現在是乾淨、清透、沒問題!豆豆拜拜啦!」

  「效果這麼優?」克公子下意識摸上自己光滑的臉頰,偶爾保養一下也不錯呢,「哪裡買到的?」

  「我這裡還有一些,可以給哥哥試用。」洛小純連忙熱絡地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瓶塞給克靈遁。

  「香蘭,這位是誰啊?」克靈遁指住那邊忍笑到臉皮抽筋的林可可,眼神很猶疑,一個常年不走動的故交家的女兒帶著個年輕人跑到這裡來不會是私奔吧。

  「啊……」洛小純搔搔頭,對了,還有林可可耶,「這是我弟弟啦!」嘿嘿,她好機智哦。洛小純暗地裡自鳴得意。

  他是弟弟?林可可心底生起幾分不爽。雖說洛小純是娘親的師妹,但他們倆的年紀看來相差不多,還不一定誰大誰小呢。

  「可是……」克靈遁再度疑雲滿佈,「我上次去貴府時,還沒聽說伯父有了兒子啊。」

  呃。洛小純稍愣,馬上追問:「你上次去是幾年前?」

  「八年前了呢。」兩家一南一北,相隔極遠,上次去是為了看那年的盟主大選,那時候自己還只是個十八歲的少年郎……

  「對啊!」洛小純猛地一擊掌,「都事隔八年了耶!我爹不會再生嗎?」

  「哦……原來是這樣啊。」他瞭然地點點頭,又看看林可可,奇怪,為什麼還是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呢?

  八年不見面,會有我這麼大的孩子?林可可臉色發黑,真想掐住洛小純的脖子,她到底當自己幾歲啊?

  「哥哥!我好久沒見到你了!好想好想你哦!」洛小純在林可可殺人般的視線裡,終於發覺自己語言中的漏洞,連忙撲上去拿話轉移克靈遁的注意力,「我想暫時打擾一下,住幾天行嗎?」烏光流轉的明眸充滿期待,小白兔般無害的眼瞳睜得大大的對著克靈遁,根本讓他說不出拒絕的話語。

  雖然覺得這事有點兒怪,但看看洛小純,清純美少女;又看看林可可,無邪美少年,一副與人無害的模樣……應該沒關係吧……

  「哇!外面下雨啦──」一個人一邊喊一邊衝進大廳,管家伸臂攔都攔不住。

  「你是誰?怎麼隨便闖到別人家裡?」管家吹鬍子瞪眼,守門的是怎麼回事?他們是武林世家耶,連個把人都攔不住嗎?

  衝進來的美青年漆黑的長髮濕答答地滴著水,一雙眼睛因為委屈更顯得如煙如霧,含冤帶恨的一瞥立刻讓老管家噤聲住口。溫美人的臉蛋是萬能通行證,比芝麻開門還管用。

  溫莎?洛小純瞪大眼睛,這小孩怎麼如此不乖?不是說好讓他先不要露面嗎?

  「人家的衣服會濕的耶。」溫莎很委屈地向可可訴苦,不公平,為什麼他們可以進來喝茶吃點心,自己要在外面遭受雨打風吹?

  「你、你是──」克靈遁儒雅的臉突然激動起來,這個人、這個人……那頭招牌長髮,那雙上挑的鳳眼,如果沒有看錯,他應該是……

  「馬伕!」洛小純五指一伸,截住克靈遁的臆測,「他是我的馬伕啦,對不起!他真是不懂得進退!」她回頭狠狠地踩溫莎的腳,死小孩,說那麼多也不聽,就是怕他認識你,才不讓你進來耶。

  「馬伕?」克靈遁失望以極,透過洛小純阻攔的身體,不斷瞄向溫莎,不是那個人嗎?但是,長得真的是很像耶。

  「對!他叫萊文,我們家的馬伕啦。哈哈。」洛小純擦擦汗,「哥哥,我覺得好累,能不能讓我們先休息一下?」一口氣說這麼多的謊也是很費精神的耶。

  「好。管家,在落雲軒收拾出三間上房。」克靈遁連忙讓管家去安排。

  「三間?馬伕也睡落雲軒?」管家不得不重複一遍,那不是少主最喜歡的庭院嗎?

  「對對,當然啊。」克公子心不在焉地說著,一雙眼睛牢牢地粘在溫莎身上,移轉不開,真的不是他嗎?八年前,盟主大選時,在漫天花海中,驚鴻一瞥烙上心頭的那道麗影……




  進入房間,辭謝了管家的茶飯,洛小純左右窺探,關好門板。

  「你是怎麼回事?」回首,她板起臉向溫莎大發雷霆,「我就是怕那個克靈遁見過你,才不讓你進來嘛。」

  「我哪知道他見過我?一點兒印象都沒有。」溫莎一邊擦頭髮一邊從桌上捻塊點心丟到嘴裡,唔,入口即化,好吃!

  「那個人在七大長老的栽培下,常常出入各種江湖正式場合增加曝光率!八年前你參選盟主時,他肯定也在場啦!」洛小純皺起細眉。真是,要是引起他的疑心怎麼辦?

  「那可可不是也該和他見過面?」溫莎塞得滿嘴點心,一邊支吾不清地說著。

  「那是因為我的臉比較沒有特色,不容易被記住的緣故。」林可可遞給老哥一杯茶,順手幫他擦去下巴上沾的點心渣子。唉,這就是老哥雖然美麗無雙,早年行走江湖時卻從未有人想過給他安一個第一美男子稱號的原因。形象感太差啊……

  「算了,反正我們也混進來了!接下來努力找出他見光死的隱秘大加宣揚就好!」洛小純躊躇滿志。

  「那人看上去給人印象很好,」林可可不帶偏見地陳述,「像是個很清白的人,恐怕沒幹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這你可就錯了。」洛小純大力地拍拍他的肩,語重心長地道,「弟弟!你看起來也是一副很老實的樣子耶!誰又知道你老實外表下那顆冷漠奸詐的心?」

  「冷漠又奸詐?」林可可故意睜大眼睛,讓洛小純的臉映入自己清澈的瞳孔,「你是在你說你自己嗎?」不給洛小純回話的時間,他逕自接著道:「還有,你今年到底幾歲?」

  「幹嗎?」洛小純後退幾步,警戒地架起雙手,「溫小柔沒有教你不許打聽女孩子的年齡嗎?」

  「我想知道嘛。」口氣有一點點耍賴,眼神帶一點點無辜,少年微笑著步步逼近。

  「你一笑就沒有想好事。」洛小純頭皮發麻。

  「你相當瞭解我嘛。」少年悠閒地把手撐在牆上,將她籠在手臂的控制範圍內。

  「那當然,瞭解一個人是不需要時間的!你不要再靠近我哦!」她後背貼上門板了耶,離他這麼近,感覺很奇怪的,她受不了地招供:「我十七啦!」

  淺淺的眉高高地揚了起來,少年露出滿意的微笑,「我十九了呢。」

  「沒事通報年齡幹嗎?」洛小純搓搓胳膊,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你要和我結拜兄妹啊?」

  「我只是告訴你,我比你要大!不許叫我弟弟,也不要當我是小孩子。」他嘟囔著。

  「那有什麼關係?」搞不懂的傢伙,洛小純瞪他一眼,按輩分她是師姨耶,再說誰叫他長了一副娃娃臉,看起來就像十六七。

  「對了,」林可可忽然想道,「你剛才給克靈遁的小瓶是什麼?從你身上拿出的東西,總讓我懷疑是毒藥呢。」

  「對哦!」洛小純雙眸一亮,彈了一個響指,「原來還有這一招!乾脆把他毒殺就不必費力氣麻煩地找他的秘密了耶!」

  「洛小純!」林可可加強口氣,「那是個江湖上很有名望的人,你真殺他的話……」

  「我開玩笑的啦,我才不想受七大門派通緝,我洛小純從來不害名聲好的人耶!」

  「對嘛,」溫莎一臉感動地說,「善良之士不可殺……」

  「殺壞蛋叫為民除害,往往名利雙收,殺這種俠客一個子也撈不到還要忍受他人唾棄,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你們以為聰明冷靜美貌動人的本姑娘會幹嗎?哼。」洛小純一抬下巴,少侮辱她的智商了!

  沉默半晌後,溫莎絕望地道:……「可可,如果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像洛小純,那你就娶男人回家好了……」




  「是誰說過?春天,會發生奇妙的事。」

  推開窗,澄清澈明的宛如海底般的天空映入一雙同樣清亮的眼眸,有燕子在天上一掠而過,飛得太急,像在黛藍的蒼海上驚起一道碧翠的煙嵐。少年雙臂支在窗上,望著因簡單而更顯磅礡瑰麗的天宇,忽然想起這句不知在哪裡看到過的話。

  「有空在那裡念些有的沒有的,就不能加快尋找的速度嗎?真不知道你還有這麼多愁善感的一面呢。」站在書架前的少女冷嘲熱諷地道。

  寬大的素色衣袖裡伸出纖細的食指,輕輕點過書架上並成一排排的書,嬌妍柔媚的小臉此時皺成一個寫滿不快的粉團。克公子性喜安靜,下人不多,他們幾乎沒有阻礙就順利進入了主人的書房,誰知翻撿了近兩個時辰,竟完全沒能發現可疑的東西。真是好挫敗呢。

  「我看這樣找根本是徒勞的。」林可可收回目光,轉而投向洛小純,「誰會把秘密留下痕跡,還放在書房裡?」

  「我啊,」洛小純漫不經心地答著,快速地翻完一本書,再度小心地歸於原位,「很多見不得人的交易為了彼此牽制,當事人都是會留下案底妥善收藏的,至於沒有效率的原因是你不配合我好好地找。」

  「克靈遁不是那種會做黑心事的人。」少年微微撇了撇嘴,他一看就知道。

  「耶?」洛小純的手停了停,歪過頭,一派懷疑的目光盯住當窗而立的少年,「你的意思是說我做的事都是黑心事嘍?」

  「哪裡,你是勇於揭發江湖黑暗內幕的先鋒者,是可堪稱正義使者的女性!」一時失言的少年連忙換上討好的表情。

  「這還差不多,」洛小純滿意地揚起小鼻尖,轉身繼續搜查。嗯,這個放在最高處還綁緞帶的盒子看來有些可疑,她踮起腳尖,五指伸開,還是碰不到耶。就差一點點,她努力向上伸手,忽然聽到身後傳來林可可的一聲輕笑。

  她危險地瞇起眼睛,向後冰冷地射去,以充滿威脅的語氣問:「你是在嘲笑我長得矮嗎?」

  「哪裡,」少年馬上收斂笑臉,無比正經地道,「我只是突然發覺你竟是如此嬌小玲瓏。」

  「哼!」洛小純睨他一眼,轉過身,這種高度算什麼?只要施展輕功,很輕鬆就可以跳上去呢。只不過屋子小懶得秀罷了,竟敢小看她洛小純?她足底運氣,準備向上跳……

  一隻手也同時從她身後伸向那個目標物,他可不想得罪這個陰險的小女子。

  「怦!」洛小純向上一躍,正撞到林可可伸出的手臂上,頭頂遇阻,氣流逆轉,將她瞬間拍向地面。林可可連忙伸出另一隻手把她攬進懷裡。

  「你是故意的!」洛小純惱怒地抬起頭叫喊著。

  「我只是想幫你拿!」林可可慌忙低頭解釋。

  突地,四目瞪圓,時間凝固,這個軟軟柔柔抵在唇上的東西是……

  感覺懷中的少女變得僵硬,而自己的心在胸腔裡不受控制「突突」地跳起來,原以為,嘴唇是濕潤溫暖的,卻出乎意料地柔軟冰涼,乾燥的唇瓣,鼓惑他的意志,少女因驚愕而變得格外幽深湛圓的瞳孔傾瀉出琉璃的碎片,他下意識地舔了舔嘴角,卻又觸碰到相連的紅唇。那好像只是一瞬間的事,又好像過了很久。他甚至分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覺得腦內「嗡」的一聲,有什麼炸裂開來。

  昏眩之中,茉莉的幽香甜甜地沁入心底,是誰說過,春天,會發生奇妙的事……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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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8-3-7 00:08:0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五月迷津   

  「我覺得很詭異。」下人甲如是說:

  「我覺得很好奇。」下人乙如是說。

  「你們在這裡偷什麼懶?還不去做工?」管家大呼小叫地走來,卻在順著他們視線看去的一剎那張著嘴巴呆立在原地。

  湖畔盛放的花木中,儒雅的黃衫男子正摘下一朵鮮嫩的桃花,小心地放入長髮及膝美麗絕倫的紫衣男子的掌心裡。

  風斜斜地掠過,花瓣紛飛,粉白、粉紅的碎屑悄悄地落在他們的肩頭上,人工湖粼粼的水波倒映著二人絕世的仙姿,畫面唯美得一時間令三位觀者為之屏息。

  「管家……那不是客人帶來的馬伕嗎?」下人甲小心地問,「為什麼會和主人在一起……」

  「呃……」管家忽地老臉飛紅,「主人的事你們少管!快去幹活!」

  喝退了兩個下人,管家的視線還是收不回來,少主啊,原來這就是你不喜歡江湖俠女的真相……嗚,好歹注意一下四周影響嘛,這種事要挑半夜三更的時候做,不要在青天白日下就親親密密啊……他們在說什麼呢?好想知道喔。

  事實上,兩個人進行的對話是超出老管家想像之外的無聊──

  「你為什麼要把我叫到這裡呢?」溫莎輕瞇起狹長的眼眸,眼波一轉,便有流光湧動,他掩著袖子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好困喔,春眠不覺曉,處處想睡覺。

  這副吊兒啷當的德性落入克靈遁眼裡卻自動演變成用語言無法形容的慵懶風情。他遲疑地開啟薄薄的唇瓣,想確定他是否就是自己懷疑的人兒,又害怕會聽到否定的答案,一個問題在嘴裡含了半天,吐出來成了細若蚊蚋的低語:「因為……因為我想向你請教養馬的事……」

  動作凝固,溫美人放下衣袖,水眸迷茫地點點自己的鼻尖,「為什麼我會知道養馬的事呢?」

  「你……你……」羞澀的玉面劍俠期期艾艾地提醒對方,「你不是馬伕嗎?」

  「哦,對喔!」溫莎這才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從退隱江湖多年的「曾第一高手」變成今日的馬伕,自己還真是越來越墮落了呢。

  牆角,綠蔭蔥蘢處,一雙眼睛,飽含陰鷙地投向陽光下的二人。




  「啊──你竟然非禮我?」洛小純瞪大眼睛,一把推開林可可,用力擦嘴的動作不覺間傷害了少年脆弱的心。

  張了張嘴,想解釋,卻發覺喉嚨發乾,在想到該說什麼之前,臉卻不受控制地漲紅起來。

  「哦哦,」洛小純伸出食指,眼睛大大地盯著林可可的臉,絲毫沒有羞赧的意思,反而像發現了什麼似的興奮地道:「這是你的初吻吧!哈哈,如果這樣的話那就算我賺到好了!」

  「你!」林可可忽然感覺自己適才猶豫考慮該如何解釋的行為簡直像個蠢蛋,而思及洛小純的言下之意,他又莫名地惱怒起來,「你就不是初吻嗎?」

  「少廢話!」洛小純白他一眼,不慌不忙地起身,拍拍衣裳,撿起剛才被林可可的指尖掃落下來的長盒。

  裹著精緻的白紫段帶,包得厚厚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她歪頭思量著,不知道是不是該馬上打開。

  「你接過吻?」身後的少年猶自圍繞在同一問題上轉不開。

  「你怎麼那麼多話?我都不在意耶!」

  「我……」少年悶悶地收聲,半晌,補充道:「我並不在意的……」

  「這裡面會不會是來往信件?」對他的話恍若未聞,少女全神貫注地盯著手中的盒子,「可能是和七大門派暗箱勾結作弊的證據?」

  「呀──」一聲慘叫破空傳來,嚇得專心解帶子的她和沉浸在自己悲哀情緒中的林可可都霍然一驚。

  四目相對,從彼此的眼中看到深深的疑惑,發生了什麼?




  急急穿過小徑,向發聲地跑去,撥開兩旁擾人視線的綠色枝椏,先看到的是管家驚惶失措的老臉。

  「少主啊,你可不能出事啊。啊啊──我怎麼和老夫人交待啊!」

  克靈遁臉色蒼白用手肘支在地上正慢慢起身,一手捂在胸前,殷紅的血染了滿手,還在不停地向外滲。管家在一旁手忙腳亂地哭叫,除了擾人視聽似乎沒有更多的用處,溫莎正搭起克靈遁的手臂幫他診脈。

  「哥,出了什麼事?」林可可蹙起眉頭,克靈遁的傷好像是被什麼割傷的。

  克靈遁聽到這聲哥,還以為是在叫他,抬起臉來淺淺地一笑,「不礙事,咳……」

  「別說話了,管家,快扶他進房,還有準備好紗帶剪刀針線和清水!」

  溫莎指揮著管家,懶散天真的臉忽地變得值得信賴起來。

  「不會吧?你要給他治傷?你這個馬伕?」管家的眼睛瞪成銅鈴。

  「你想救你的少主吧?那就快點兒照做!」林可可冷冷地一拍他的肩,管家急忙先把克靈遁扶到屋內。

  「有殺手!」溫莎蹙眉向牆上望去,剛剛那個人動作快得驚人,還好克靈遁功夫也不弱,從袖子裡甩出扇子擋了一記才只受了皮肉傷。

  「是衝他來的嗎?」

  「嗯,」溫莎回想道,「他只對著克靈遁下手,完全不管我,我剛要幫忙,他就跳牆跑了。」

  「肯定是克靈遁的仇敵!」洛小純小臉上難得地嚴肅,「真是太可惜了!」

  「是啊,」溫莎惋惜地仰頭望向綠蔭濃重的華蓋,「如果你們早一步過來,我就可以分身去追他了。」

  「我是可惜他沒有刺殺成功耶!」洛小純瞪他們一眼,「你們在想什麼啊!克靈遁是可可的勁敵耶!借別人的手除去他簡直是最好不過了!」

  林可可和溫莎互望一眼,齊聲道:「洛小純,你說實話,那人是不是你雇來的?!」

  「啊──你們是白癡嗎?」洛小純原地跳腳哇哇大叫,「竟敢懷疑自己的同伴?」

  「因為這種事很像你的風格嘛。」

  「傻瓜!」站在花草旁的白衣少女氣急敗壞,「竟然這麼不瞭解我?我雖然陰險但是並不狠毒啊!」

  「喔──」兩個人重重地點了點頭。

  「哥,你去看看克公子的傷吧。」

  「我本來就打算幫他治啊。」

  望著溫莎離開,洛小純突然「咭咭」一聲怪笑,拿古怪的眼神打量起林可可來。

  「幹嗎?」林可可不自覺地摸摸手臂,好像被蛇盯住一樣呢。

  「你比我還要陰險──」洛小純一臉奸黠地指控他,「林可可,你真得好陰險哦,竟然讓溫莎這種糊塗蟲幫人治傷,說,你是不是想借醫殺人?」

  「我哥向我娘學了醫術耶!」林可可眼眸裡充滿「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喔……這樣啊……」少女訕訕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轉身邁步。

  「你等等!」林可可連忙捉住她的手,緊張地問:「你幹嗎去?」

  「趁著府裡大亂,加快搜尋克靈遁見光死的秘密啊,」洛小純理所當然地回眸,肯定地說道,「你看,有人來殺他,就證明他有仇家,想必是做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自己的推理真是太正確了!她簡直就是個神探耶!下次江湖快訊乾脆辦一份推理型的專刊好了。少女喜滋滋地拍著手,再度轉身。

  「你……」林可可吸一口長氣,「剛剛出現的殺手,說不定還會再來,你不要一個人獨行好不好?你的武功……」

  「說的也是呢。」感覺脊背發涼,洛小純似乎突然想起自己只有輕功拿得上檯面的事實。

  「所以你要先安分……」他話才說到一半,少女已經拽過他的胳膊,甜絲絲地把臉倚上去,「那我們就一起行動吧,保鏢弟弟!」

  忽然靠入懷中的頭高度正好及他的鼻尖,茉莉的香氣幽幽地鑽入心底,少女半側過臉,狡黠的眼眸彎成半個月亮,鬆軟的唇微張著,若隱若現的酒窩在陽光下閃爍出透明璀璨的花朵,碰觸到她的眼神,他的心竟又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手指下意識地摸上自己的唇,剛剛,在書房,自己和她……接吻了呢。

  落入眼中的少女好像變得有些不一樣了,皮膚更瑩白,頭髮更柔軟,眼睛更明亮,明亮得會刺痛他的眼睛、他的心,讓他鮮明地意識到身邊這個絕非善類的少女真的是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生物呢,是女孩子啊……

  每個女孩子的唇都是如此柔軟嗎?

  少年的眼中落入一抹淡淡的灰,望向自己的左腕,在那裡,也曾有人烙印下一個柔軟的印跡,作為約定的一吻……

  眼底迷離了起來,在陽光與微笑重迭造就的瑰麗之下,你,可是我記憶中的她?




  溫莎打開隨身攜帶的藥箱,望向傷口的美目微起波瀾,受傷的皮膚表層以下泛著黑光,看來刺殺者的確是想置克靈遁於死地,在刀上淬了劇毒。

  掏出懷中的青瓷瓶,裡面是母親平時研製的解毒丸,不管有沒有用,他倒出十幾顆,一股腦地全部塞進克靈遁的嘴裡。

  望著克靈遁蒼白的臉色,溫莎安撫道:「你的管家已經飛鴿去武當傳訊了,叫他們來送解毒聖藥冰梨花。」

  「謝謝你。」凝視著溫莎美麗的臉,克靈遁目光複雜,似有千言萬語。

  「你也真是奇怪,」溫莎托腮沉吟,「難得自己門中有這種好東西,家裡卻一顆都不備。」虧他還是武當掌門最疼愛的弟子呢,聽說如果不是因為他不肯出家,掌門的位子也八成會留給他。

  「我沒中過毒,所以沒想到……」他苦澀地一笑。

  溫莎收好藥品,就坐在椅子上發呆,由他照顧克靈遁是林可可的意思,他的武功最高,在武當弟子趕來之前,可以幫忙守護受傷的克靈遁,以防刺客去而復返。

  唉,十指托起的臉在跳躍的燭光中看來有幾分迷濛的哀怨,一會兒讓他當馬伕,一會兒讓他當大夫……現在,自己又成了保鏢呢。

  克靈遁透過床邊白色的垂簾,霧裡看花般地凝視著溫莎,遇刺的一瞬間,這個人警覺的反應和處理自己傷口時的冷靜都足以證明他絕非是普通的馬伕。真正的身份,到底是什麼?會不會是那個曾讓他驚鴻一瞥之後就三不五時總會躍上心間的人呢?

  風起,紗簾飄蕩,露出那廂簾外的人兒……溫莎不能熬夜,已枕著胳膊趴在桌上陷入淺眠,長長的黑色髮絲在身後飛揚如瀑,絳紫色的衣擺旋出艷色的迷離,造出花海股的幻象……

  克靈遁癡癡地凝望著,收不回自己的目光。

  八年前,還只是少年的他,跟著師傅去參加為推選盟主召開的武林大會。在櫻花盛開的白雲宮,和爭奇鬥艷的花朵一同互競長短的候選的人們正忙於激昂地自我表現,只有一個人彷彿置身事外般地遊走在搖動的花海中,春日的香、絮、屑、蟲半透明似的紛飛在半空中,那個人徐徐轉身,淺淺地一笑,有些上挑的鳳眼中,是兩顆透明清澈的柔水瞳,那樣矛盾重重的美麗啊……

  師傅說,那是今年最有希望當上盟主的人,有著江湖第一高手之稱的男子。

  他幾近傾心的目光追隨著那個人的身影,滿心滿意地認為,這個風華絕代的男子一定會當選。

  未曾料到,在最後一刻,他竟然風輕雲淡地退出了,只為他與自己一樣,在那花海中遭遇了一場邂逅,不同的是,他眼中邂逅的人卻並非是自己……

  那一年,櫻花居士當選盟主,而自己也朦朧地升起一份願望,有一天,當一個頂天立地,江湖上最強的男子。是不是這樣,再一次邂逅的時候,你清冽的雙瞳就會倒映出我的影像?是不是功成名就,我心底這份被忽略的痛楚就會消失?

  這是種什麼樣的感情呢?他凝視著溫莎,這化名萊文以馬伕自居的美麗男子,如果你不是他,為什麼會吸引我的視線?

  是因為這張臉孔,還是因為那頭長髮,抑或是一份似曾相識的感動?




  「天啊!」林可可步入書房,就讓眼前這個被熊貓附身的女人嚇得倒退一步。

  「幹嗎?」洛小純神色困頓萎靡不振地自一大堆卷軸中抬起頭來,臉孔蒼白,目光混沌,平素光滑如絹的秀髮也凌亂不堪。

  「你昨夜一直在這裡?」林可可邊說邊小心地邁步,哦,簡直是舉步為艱。能把原本整齊的書房糟蹋成這個樣子,一個晚上的時間想做到也很困難呢。簡直和颶風過境相差無異。

  「是啊,」一零一號颱風洛小純嬌懶懶地伸掌掩口打了個哈欠,已經住在這四天了,一點兒關於克靈遁負面事件的線索都沒有找到。還以為他正巧受傷,會有利於自己方便行動,結果根本是徒勞無功。

  「先喝點兒熱水。」林可可搖著頭,遞給洛小純一杯茶。

  洛小純微閉著眼睛,伸過頭來就著他的手滿足地喝了一大口,像只軟綿綿的小貓。

  「啊──」她享受地感歎一聲,「我復活了。這是上好的毛尖啊。果然是有錢人家呢。」

  「自己拿著喝啦。」他微紅了臉,催促她。

  「你服侍我一下又能怎麼樣?我是長輩耶。」她不滿地嘮叨著,何況地這麼辛苦不也是為了幫他?

  「僱主皇帝大。」他揚眉反駁。近來發現,和洛小純鬥嘴也蠻有趣的。

  「哈,」她瞇起眸子瞄他,「溫莎不在,你就連裝好人都懶得裝了吧。」

  「小姐,」他可不是來和她拌嘴的,「我是叫你去前廳吃飯!還有!」他皺眉看看四周,「是不是該把這裡收拾一下!」

  「真是很麻煩耶,」洛小純煩躁地踱來踱去,踢著周邊的無辜書本,「這個克靈遁是好人的話,那我們不是就很難搞定他?果然,尋找別人弱點這種事並非我最拿手的主業呢。我想通了!」

  「想放棄?」

  「才不!」洛小純握緊雙拳,提起害人,困頓的神色一掃而空,「乾脆直接造謠誹謗他好了!這個我比較在行耶!」

  「你……」他就知道!

  少女飛快地轉過頭,「我在公開場合衝上去指責他對我始亂終棄如何?」

  「玉面劍俠在江湖上的名聲一向很優!」林可可出言提點,「聽說好多江湖俠女對他倒追不捨他也不為所動,你說他騙色恐怕可信度不高。」

  「說得有理!」洛小純抓抓鳥窩亂髮,驀地,眼中升起兩點星光,「我不行?那你去好不好?說他玩弄你的感情對你始亂終棄?如何?」

  林可可憐憫地望著她,摸摸她的頭,「這就是熬夜外加不吃早飯所造成的可怕後果……」

  「幹嗎?」洛小純跳腳,「這是個妙計耶!正因為他不近女色,才可以說他有斷袖之癖嘛!」

  「我反對,這是你出過的主意中最爛的一回,」他拖起她的手轉身向前,「快去吃早點!智力下退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特別是當這件事還發生在我花十萬兩銀票所僱用的人身上時……」

  一夜未睡,洛小純懶得多話,任由他牽著她向前。初生的朝陽軟軟地打來,順著他們的肩抖落腳跟,把兩個人的身影拉成親密的並排。小徑邊,花叢中,鮮嫩的露水流離欲碎,在朝陽的映襯下反射出碎碎的薄紅,風過,昨夜枝頭的粉白花瓣灑落一地,卻又有新綻的花苞在枝頭招搖,在綠風的吹拂過後,萬物都悄悄地變換了顏色……




  「對了,」走在花園小徑上,洛小純揉揉惺忪睡眼,「有件事我覺得有點兒怪。」

  「什麼事?」

  「就是那天你非禮我時的那個盒子啊,」她從袖裡掏出一個卷軸,「那裡面放的是一副畫,畫上的人我看著好眼熟,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你要不要看看?」

  非……非禮?林可可腳步一絆差點兒摔倒,整張臉都紅了起來。

  洛小純望他一眼,頗感奇怪,「你不會是女扮男裝吧?幹嗎那麼純情?和你陰險的內在不符耶。」

  「我只是花粉過敏而已。」他奪過她手中的卷軸,為掩飾驟然加快的心跳慌亂地把畫攤開,「耶?」雙眸驀然瞪圓,這畫面上一身淡色衣衫,風儀灑脫的美人……不是溫莎嗎?

  「這是我哥啊。」

  「溫莎?」洛小純也很吃驚,忙湊過頭,嘴裡念叨著:「我怎麼沒看出來?哦,我知道了!一定是畫畫的人畫得不好。」

  被少女甜絲絲的茉莉幽香侵襲,林可可有些微的不自在,自從那天那個「非禮」事件過後,接近洛小純三尺之內,他就會莫名其妙地心跳。

  「畫得失真了呢。」沒有注意到少年的僵硬,洛小純繼續點評,「你看,這畫上的人這麼靈氣逼人,溫莎那個虛有其表只想著吃飯睡覺的傢伙怎麼會這麼有氣質!根本是畫者眼中的虛像嘛。」

  「那個……」林可可不露痕跡地轉移腳步,離她稍遠一點兒,好讓大腦恢復理智,「這畫是克靈遁畫的吧。」

  「對呀,」洛小純愣了愣,霍地張大嘴巴,「啊啊,你是說──」

  「我還什麼都沒說!」林可可連忙截住,以防她說出什麼讓自己無法接受的語言,「可是你看,這畫上的日期是很久以前的了。」

  「果然呢,」少女櫻唇張成蛋型,雙瞳閃閃發亮,興奮得不能成聲,「可可呀,這麼看來,他偷偷畫你哥的畫像,證明他──」

  「噓──」林可可忽地摀住她的嘴,在她耳畔道,「你看那邊──」

  咦?什麼?洛小純順著林可可的手指望去,落英繽紛的花徑上,兩個男子正在那裡對峙。

  那不是溫莎和克靈遁嗎?洛小純偏著臉,如棋子黑圓的烏瞳流離出寶石般疑惑的炫光。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溫莎蹙著眉苦惱地望著克靈遁,「我已經說過我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了啦。還有喔,我是個有老婆的男人了,你對我表白心意也沒有用啊。」

  什麼?洛小純瞪大眼睛,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這邊到底發生了什麼啊?

  「請你聽我說……」克靈遁情急失禮,抓住溫莎的衣角,「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就有一個憧憬的人,他是江湖第一高手,卻有著清澈如星辰一樣的心……這麼說很古怪吧,我根本就只見過他一面呢,可是我收集,收集著和他有關的哪怕是一點點消息,就像收集著屬於那個人的碎片一樣……」

  「我已經說過那不是我了啊!」溫莎滿頭大汗,為什麼他總是要和男人糾纏不清,美麗也是一種過錯嗎?他並不想讓別人對他有這種感情啊。

  「我只是個路過的馬伕而已,我不是你在意的那個人。」他急急地想擺脫克靈遁,讓人看到這還了得?

  克靈遁一向溫和的表情激動起來,緊緊攥住他的手不放,「你不承認是他也沒有關係啊!你不是他也無所謂!對!我根本就不在意你是不是他,也不在意你是誰,但那並不是因為一張相同臉孔的緣故啊,而是,你就是你,我只知道,在看到你的一瞬間我就明白,我一直一直在尋找,想要與之邂逅的那個人,就是這站在我面前的你!」

  他因情急而唇笨拙舌,不知曉該如何表達內心的情緒,顛三倒四卻漾滿真情的話語間,眼淚竟然湧動出來。望著那張年輕的寫滿認真的臉,溫莎不由得怔住,被緊握的手也忘了要抽開。

  洛小純和林可可在花叢左邊已經看得完全呆掉了。

  「原來他喜歡他呢。」少女小聲地說。

  而少年被克靈遁的話觸碰了自己的心事,眼睫輕轉,望向身邊的少女,少女的臉頰纖妍潔白,似曾相識的幽香蕩漾週身,她,是不是那個在自己內心深處最柔軟的角落裡細細收藏著曾與他許下約定的女孩?而是與不是,又真的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嗎?

  心情忽然迷失起來,猶如站在下著大霧的渡口,不知道自己是該進還是該退……

  「啊──師侄!你在幹嗎?」

  一個驚天炸雷般的大嗓門破壞了唯美的魔法時刻。眾人循聲望去,花叢的右邊,管家的身後那個身著道袍的男子──正是前來給克靈遁送藥的武當派現任掌門的師弟靈雲子!

  太,太驚愕了。靈雲子目瞪口呆,此次順南而下,順便幫師侄捎來解毒聖藥,可怎麼竟會讓他看到這種場面?

  那令武當掌門關愛備至的師侄正拉著另一個男人的手在花叢中溫言細語,他的耳朵絕對沒有聽錯!他在說那男人就是他多年來想要邂逅的人,是他在等待的人!天呢!原來這就是他不接受自己義女感情的真正原因啊。

  「這個可以解釋的……」管家顫聲想化解這可怕的局面。

  「不不不用了……」靈雲子扔下解藥,落荒而逃。一瞬間心思百轉,原來師侄他是這種人,啊啊,那他和現任掌門那麼親密的師徒關係也瞬間變得可疑了起來。這麼說,自己是不是還有可能在花甲之年重奪掌門之位?嗯,把這事揭發的話,也不是沒有可能喔。

  「你被誤會了啦!」溫莎氣急敗壞地甩開克靈遁,「你還不追上去解釋?你的管家都追上去了。」

  「沒有誤會。」克靈遁口氣淡然,而態度決絕,「我的感情不是誤會!」

  「哇哦,又是一個因為所謂愛情而變得頭腦不清楚的人呢。」洛小純驚歎著。愛情,果然是件很可怕的事。還好還好,她拍拍自己的胸口,自己絕對不會沾染這種無聊的情愫。號稱有天眼的師傅說過自己的命裡沒有姻緣線呢,真是太慶幸了。

  花瓣隨風紛飛,驚起桃色的旋風,望著克靈遁一臉為愛而大無畏的神情,溫莎欲哭無淚,嗚──克靈遁不在意,但是他在意啊!他有老婆的耶。

  想到老婆大人大魔王般的表情,溫莎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顫,想也沒想,抬手將一篷淡紅色的粉末打在克靈遁的臉上。

  克靈遁腳步踉蹌,當即摔倒。

  「溫莎!你要毒殺他呀!你好恐怖!」洛小純瞪大雙瞳,拉著林可可跑過來,大驚小叫,「哇哇,原來真是兄弟,沒想到你是這種人,看來平常的你是扮豬吃老虎了!人家表白不成,你就下黑手!」

  「那只是迷藥而已啦!」溫莎半哭著解釋,他怎麼這麼倒霉。

  「我們快點兒離開這裡吧。」看著暈倒的克靈遁,林可可提醒他們等管家回來就不妙了。

  「等一下!」洛小純手疾眼快地撿起適才靈雲子掉落在地上的小瓶,眉開眼笑,「賺到了!冰梨花!」

  醫者父母心,善良的小白兔溫莎還沒有忘記人家克公子身中劇毒的事實。連忙從洛小純手中搶過來,倒出一顆,塞入克靈遁口中。

  「幹嗎啊!」洛小純打不過他,只好重踩他一腳,「那一瓶本來就只有兩顆耶!過分!反正一會靈雲子被追回來也會再給他,你讓給我有什麼不行啊!」

  寶貝地奪回小玉瓶,她細心地收入懷中,哼,洛小純絕不走空!

  「走嘍!」洛小純去拉林可可的衣袖,卻在回頭間發現少年凝望自己的眼光有些奇怪的熱切,「又在想什麼啊?」看得她發麻,索性抬腿踢他一腳。

  「一些你難以瞭解的感情。」林可可歎氣搖頭,意識到自己的戀愛之路或許將會比倒地不起的克靈遁更加艱辛。

  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三個人風雅地離開……哦,不,洛小純帶走的東西好像不只一件……除了解毒聖藥外,溫莎眼尖地瞄到她懷裡還揣著幾件疑似客室內做擺設的玉器啊。




  五月初十,自七大門派長老團內部驚曝出一個聳人聽聞的消息。

  玉面劍俠失去參選資格!消息靈通人士們密傳這與武當現任掌門及其師弟靈雲子的權謀之爭有關。而流傳至外的原因就更加離奇了,由兩名裝扮成僕傭化名甲乙的江湖密探嘴裡得知,是因為玉面劍俠克靈遁愛上了一個名叫萊文的馬伕。註:男性!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遍江湖,傳至洛小純等人耳中時,這小女子卻意外地並未因此而發出猖獗大笑,唉,凡事有得就有失。

  在某個花開的夜晚,林可可的大嫂,也就是溫美人的娘子突然發現,親密愛人非但離家不歸,還和別的男人牽扯出精彩緋聞!細細打探之後,英明神武地作出正確決定將洛小純劃分成拒絕來往戶,並在半夜跳入客棧,不由分說扛走了溫莎。

  洛小純欲哭無淚,一人多用超好使的萬能法寶──高手高手高高手!就這樣被截走了。那……接下來,不就全要靠自己努力更生了嗎?

  嗚──東邊日出西邊雨,這邊撿米那邊失啊──BY:洛小純泣書。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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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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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7 00:08:1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櫻花擺渡

  粉白粉紅的櫻花瓣輕輕飛舞,有幾瓣飄入開始滾沸的鍋中,煮酒人不以為意,持起細長的酒勺伸入被竹器映成新綠色的酒水中,輕輕攪動。不消片刻,四下便流溢出花香以外的甜美芬芳。

  黃昏漸晚,花林寂寂,煮酒的男子青絲垂地,容顏安詳;半晌,他的手忽然停下,揚起長長的眉,向著繽紛鋪就的小徑琅然一笑,「酒已煮好,客人還不現身嗎?」清麗柔婉的聲音打破落花的寂寞,別有一股醉人的風韻。

  一直坐在他身畔盯著鍋嚥口水的青年聞言一愣,茫茫然舉目打量,「師傅,你在和誰說話?哪有人來?」

  男子尚未回答,花林深處已傳來一串少女銀鈴般的嬌笑聲。

  緊接著的兩聲細微的「撲簌」聲,是有人分開花葉,翻落地面,腳尖與草葉磨擦所發出的響動。

  「果然!真正厲害的高手都是那些被稱為隱士的人們咧。」

  「就是說,越是假裝對什麼都不在意的人,其實往往是最四面留心的那一種嘍?」

  「是呀,可可,這才是值得你我學習的前輩高人呢。」

  一唱一和的肆意談笑中,林可可和洛小純自花林中步出,令青年瞬間眼前一亮。

  唇邊含著一縷頑皮微笑的少女一身素色,雪白的衣袂鑲著銀色的邊線,小巧精緻的月白色繡鞋向前邁步的一踢一踏間,裙擺搖曳,掠起一幅幅如霧瀰漫的煙嵐。

  覺察到青年的目光停留在洛小純的身上,林可可看似無意向前踏進一步,擋住了他的視線,陽光下,不快的感覺刺刺地自心底泛起。

  青年訕訕地收回無禮的注視,忽然醒悟自己主人的身份,連忙端起架子,把腰一叉,瞪起圓圓的眼睛,「你們是誰?怎麼隨意踏入我師傅的領境?」

  「耶耶?」洛小純誇張地拍拍胸口,小臉上佈滿狐疑,偏頭向身邊的少年問道:「可可,聽到沒?領境耶!」

  少年也是一臉訝然,「還是第一次聽說櫻花居士原來是皇室中人呢。」

  青年懵懂,「誰說我師傅是皇室中人?」

  「你說的呀──」洛小純睜大明瞳,就是有這種說完就不認的人呢。纖指一點,生怕他賴賬似的大聲道:「除了王侯權貴,有什麼人能擁有領境呀!」

  「這片地是我師傅買下的!他不喜歡讓人打擾!」青年大聲駁斥,卻掩不住面上的飛紅。

  洛小純扶住身邊的大樹,促狹地糾正:「那你應該說: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這樣才更符合你的語氣和舉動耶。」

  「你你你──」青年一時窘急,指著洛小純,不知該說什麼好。

  「呵呵……」煮酒的男子笑了起來,他一笑,眉眼彎彎,竟有種說不出的溫柔好看,「姑娘,你就饒了阿福吧,再說下去,他怕就要咬到舌頭了呢。」

  「您就是大名鼎鼎的櫻花居士吧?」洛小純大方地一晃,便繞過阿福的阻擋,輕鬆松、俏盈盈立到了酒爐旁。

  「不敢,」男子神態謙和,「不介意的話,叫聲前輩已是給我面子。」

  「前輩怎麼會住在這裡?」林可可很猶疑,這個地方美則美矣,還真是偏僻,害他和洛小純找了好久。按理說,在新的盟主沒有選出之前,華勝德作為上任盟主還是可以居住在白雲宮裡啊。

  男子一笑,抬頭看向他,一雙眼睛溫潤如月,「白雲宮是武林同道為方便盟主處理江湖大事才修建的華宅,我才疏學淺,連任八年已是慚愧,實在並無繼任的打算,早早搬出,是為了表明立場,不知這樣說後,少俠有沒有放心一點兒呢?」

  「你知道我是誰?」林可可頗覺意外,櫻花居士深居簡出,上次的英雄大會也沒有露面,這該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吧。

  「你是誰都無所謂,」青年一旁叨咕,「反正你們這幫人的目的都一樣!都是為了來試探我師傅,看他是不是真的修身養性退出盟主大選!」

  「耶,」洛小純眨眨明眸,對青年的態度不置可否,兀自托腮思量,「這麼說已經有不少人來過嘍?」

  「反正你們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青年歪頭,故作不屑地斜眼睥睨,眼角的餘光卻一下下地偷覷著洛小純。

  「咳!」華勝德咳嗽一聲,「阿福,你從剛才就待在這邊看我煮酒,要你燒的魚不怕燒焦嗎?」

  阿福愣了兩秒鐘,突然醒悟,「啊──」一聲尖叫,臉色蒼白地向後面跑去,邊跑還邊喊:「我的魚啊──」

  「這小子……」華勝德微微苦笑一聲,轉向二人,「兩位如何稱呼?」

  「在下林可可,」既然對方把態度表得那麼明確,他也只好坦誠點兒,果然,和從不說謊的人談話,想不誠實都很難,「至於她……」他望了望身畔的洛小純,略微有些猶豫,「是我的朋友……」

  「原來是林少俠,」華勝德面不改色,並不因為對方名字後面所代表的來意而不快,他一邊收拾酒具,一邊望向天邊緋紅的暮雲,沉吟了一下,道:「天色漸晚,周圍並沒有可以投宿的客棧,如果不嫌簡陋,到是可以在我的來風堂住上一晚。」

  抱著來者不善的目的前來打探,被人當場戳穿已經很不好意思了,再住在人家那裡是不是也太厚臉皮了……林可可一番猶疑,但看看天色,又的確有些晚了……怎麼辦?他望向洛小純。

  「那我們就不客氣了!」看到有酒又聽到有魚的少女一副饞涎欲滴的模樣,忙不迭地點頭,雙眼閃爍著可疑的綠光……因為中途迷路的緣故,她可是從中午就開始餓肚子了呢。

  林可可額頭出現條形碼狀的黑線,果然,洛小純的人生字典裡根本沒有不好意思這四個字啊!




  櫻花居士的居所就建在花林深處一塊平整的凹地中,青磚紅瓦的小屋在周圍一色純白花樹的掩映下,頗有寧謐幽靜的美感。

  阿福在主屋外的鍋爐旁煽火,一回頭卻是一張被煙熏成的大黑臉,惹得三人一陣大笑。焦黑的魚,滾熱的酒,溫和有禮的主人,再加上不懂客氣為何物的客人……一頓飯也算吃得賓主盡歡。洛小純興奮地講著江湖趣事,竟哄得平素裡性喜安靜的華勝德連連發笑,阿福更是對洛小純欣賞欽佩,情有獨鍾,一個勁地給她夾菜,讓林可可覺得說不出的刺眼。

  飯後,阿福收拾出兩間偏房,讓二人歇息。

  「你怎麼了?吃飯時一直不說話!」

  廊簷下,少女垂著腿一蕩一蕩的,偏頭問著背手而立面無表情的少年。

  「你一直在說,哪還用我說話。」林可可輕哼一聲。

  「耶?」洛小純狡黠的瞇起眼睛,流露出詭譎的波光,吃吃地笑著道:「你生氣啦?哈哈,你生氣的時候就會面無表情呢。」

  「我幹嗎生氣。」他悶悶地說著,把頭扭到一邊。反正她就是能言善道,見人一面,見鬼一面,八成扔到狼群裡都能說服它們不吃她呢。

  「唔──」洛小純沉吟片刻,「猜測僱主的心情好像並不是我該服務的項目呢。」

  「我只是僱主嗎?」少年頗為悲憤地轉過頭,在這個奪走他初吻的少女眼中,他竟然連個朋友都算不上?還真是讓人感到無力的悲哀啊,

  「當然不是,」少女露出天使般的微笑,「論輩份你還是我的師侄。」

  「我要去睡覺了!」期待洛小純有什麼好話,是自己太愚蠢了。少年驀然起身,快步回屋,砰地甩上門。這麼無情的人,才不會是自己心中的那個人!

  咦咦?門外的少女不解兼迷茫地眨了眨無辜的眼睛,這個小孩不是一向身體力行地標榜喜怒不形於色嗎?跟著她這種高手闖蕩江湖,功力不增加也就罷了,還越來越退步了耶。

  「真是墮落哦。」她感歎著搖了搖頭,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扇緊閉的門,什麼嘛,搞得她一頭霧水,嗤,果然是小孩子。

  完全沒有考慮到自己還小人家兩歲的事實,少女自在地總結完畢,撣撣衣裳起身回房。




  上弦新月,投射出檸檬色的微光,未關嚴的窗扇,吹入櫻花的味道……

  是因為這似曾相識的花香?抑或,還有其它的緣由?竟讓他又跌落這個一再重複的夢境……夢境中有眼淚,有悲傷,有絕望,有約定,有一個站在櫻花樹下白衣翩飛的小少女……

  「你知道嗎?盟主帶回來的那個小孩啊,是血魔頭的孽子呢。」

  「真的嗎?那個血洗幾大門派、殺人如麻的魔王?」

  「是啊,七大門派連手,好不容易才把魔王黨羽剿滅!結果盟主竟然把那傢伙的小孩帶回來了,簡直不敢相信啊。」

  「為什麼不斬草除根?」

  「盟主心軟啦,說這孩子這麼小,不懂事的,不讓他們殺呢。又不知道怎麼處置,就帶回白雲宮嘍。還讓你我照顧他咧。」

  「別開玩笑了,讓我照顧血魔頭的兒子?我家裡也有親人慘死在那個魔頭手下呢!」

  「哎呀,又不用真的怎麼管他,你當他是誰呀,讓他活下來就很寬大了……走啦,我們去玩,不用管他,關在房間裡就行了。」

  如果用手摀住耳朵,就可以逃離這無止境的喧囂;如果閉上眼睛,就可以離開這個否定我的世界……

  為什麼每個人看他的眼神都是那樣冰冷,就像是看到不潔淨的東西般。就好像他是不應該存在的人……

  如果不該存在,又為什麼要讓我生存下來呢?正義的盟主大人啊,你,也不來救我嗎?救我從這冰冷寂寞的世界離開……

  茫然四顧,想問:我有沒有生存的權利?

  而周邊,只有厭惡的眼神,毫不掩飾赤裸裸的惡意。

  從害怕到麻木,從期待到絕望,到底要經過多久的時間?

  手指擋住眼睛,眼淚依然還是會流下……

  虛偽的正義者!

  你早就忘記這個被扔在角落裡,在下人的唾罵中自生自滅的孩子吧……

  不停地啜泣,即使哭到眼睛腫了,也不會有誰來安慰……慢慢地,學會了不哭泣,在悲傷的時候用面無表情來當面具。小小的孩子暗暗地發誓:有一天,一定要逃出這裡!變成一個厲害的人,回來報復……記住每一張臉,記住每一雙眼,記住每一束輕藐的視線……

  月夜,偷偷離開房間,摸上已熟悉的小路,他要逃離這裡,他要逃離這裡……

  「哥哥,我迷路了……」那半路殺來,有點兒怯怯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莫名地絆住了他的腳步。

  回過頭,在如雪的櫻花樹下,嬌小的女孩子噙著眼淚。

  風起,小女孩層層迭迭仿若雪霧般的衣裳飄蕩吹拂,像是展開了透明的羽翼,如淡煙急雨,落在那張月光下異樣蒼白的小臉上、漆黑的發上、柔弱纖細的肩膀上……

  明明是春天,卻像是在雪中相遇……

  她有一雙大到不可思議的眼睛,眼瞳軟軟地反射著天上流離不定的月光……

  那是,來到這裡後,第一次有人主動和他說話吧。

  在大腦恢復正常運作之前,在心底作出應有的決斷之前,那雙柔嫩的小手已經牽住了他的衣擺,稚真純美的眼睛蕩漾著絕對的信任,那是純潔的、不曾懷疑過這世間一切的眼神……那是會讓人下意識地想從心底去呵護的小花般的女孩子……

  「哥哥,我忘記了怎麼走回去。」小小的臉上嘴角慢慢扁起來,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而他,被這樣飽含期待的眼神所注視,竟忘記了自己正在打算逃離。

  「你的房間在哪裡?」他問。

  「我忘記了……」小女孩噙著大滴的淚珠,「是種著許多樹的地方……」

  「許多樹?」他猶疑地歪過頭,白雲宮的花樹到處可見……

  「是會開白色的小花,很香很香的那一種,」她極力地用著有限的語言解釋和描繪,「白色的,甜甜的,像糖一樣,很香很香……對了,就是這個!」

  她偏頭摘下發上扎的花束,攤開的手心中,是一簇小小的茉莉。

  「茉莉?那並不是樹啊。」

  「哦……可是……可是……」她眨巴眨巴眼睛,萬分不解。

  笑意忽地爬上男孩的臉,一定是因為她太矮的緣故吧,才會把茉莉也當做樹呢。

  「我知道了。」他拖起她的手,會種植許多茉莉的地方,在白雲宮只有一處。

  「來,我帶你回去。」不可思議地,眼角的戾氣消失了,望著那雙純淨無比的眼睛,連他也變得溫柔起來。

  牽起軟綿綿的小手,慢慢地向北邊走去,有甜甜的花香一直迴盪在週身。那是不同於白雲宮密植的櫻樹,屬於茉莉的香氣……




  睜開雙眼,紅色的月亮透過窗欞落入眼底,心跳加快,頭髮兩側已經被汗水濡濕,林可可翻身坐起,摀住胸口,大口地喘氣。怎麼回事?自從遇到洛小純,他就沒有再做過這個夢,是因為今夜的氣溫過於鬱悶嗎?竟又讓他夢到那些個屬於前塵的舊事……

  撐住額角,知道自己再也睡不著,索性披起衣服,到屋外吹吹夜風。一腳踏出門,春夜的涼風便夾雜著幾瓣落櫻,迎面打來。

  失神地伸出手掌接住一瓣櫻花。啊,一定是這個緣故吧。聽聞華勝德很喜歡櫻花,這隱居的所在也是種滿了櫻樹呢。一定是因為這景色,讓他想起了白雲宮,那個曾經拚命想逃離,如今卻這樣努力要回去的地方……

  是啊,要回去,要以主人的身份住進去,要以盟主的身份回去!清秀的臉在月光下,竟現出一抹殺氣。

  握緊拳,他閉上眼睛,做一個深呼吸,強迫自己鬆開手指,換上平靜的表情。

  「是誰在那?」

  空靈的聲音混雜在嗚咽的風裡,自粗大的櫻花樹下傳來,少年一驚,下意識地抬起頭,在那廂樹下,雪衣翩飛的少女正輕盈地回身,櫻花點點墜下,飄落在少女光潔的額頭上,漆黑的長髮上,素色的單衣上……飄飛的花瓣映著月光的顏色,片片緋紅。夜風吹來,翩躚如蝶翼般的素衣延展成漫天的雪霧,風中的髮絲飛舞,掩住了她的容顏。模糊的面孔,茉莉的幽香,雪白的世界裡點點飄落淒美的紅光……

  這是夢境,抑或回憶,站在那裡的是虛像,還是真實?

  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想要看個仔細……

  「可可?」少女已經念出了他的名字,打碎了上一刻如夢似幻的淒迷。

  啊……是她啊……分不清這一瞬間湧上心頭的感情是失望還是安心,林可可怔怔地望著櫻花樹下的少女,那眼神狡黠,笑起來梨渦若現的少女……

  洛小純撫平亂舞的長髮,是夜晚的緣故,還是櫻花的緣故,雪白的面靨看來格外美麗,她瞪大明瞳,拍拍胸口,「你怎麼會在這裡?嚇我一跳呢。」

  「我睡不著,出來走走……」舌尖嘗到自喉嚨深處湧起的苦澀,林可可抓住胸口的衣襟,莫名的煩躁揮之不去。

  「睡不著?」少女的小臉佈滿狐疑,「難道是因為溫莎回家了,你一個人睡會害怕嗎?」

  「那你呢?」不理會話中的諷刺意味,他默然地看著她,「你又為什麼不睡覺,跑到這裡?」

  「我也不知道,」洛小純坐下去,屈起膝蓋,雙肘托起臉,仰望天上的星子,「大概是鬆了口氣的緣故,反而睡不著吧。」

  「鬆了口氣?」他走過去,與她並肩而坐。少女繡著銀白色邊線的繡鞋旁有一朵淡紫的小花,視線投諸其上,覺得心思莫名紛亂,心底搔動著奇怪的嘈雜……

  「是呀,」少女懶洋洋地回答,「沒想到華勝德是真的打算退出盟主大選,就省得我們去對付他了啊。感覺很意外。喂,你看,」她忽地轉了話題,偏過頭,笑盈盈地伸起食指,上面沾著一瓣落下的櫻花,「月光下的櫻花,顏色好像不太一樣……」

  「嗯?」他迷糊地反問,被少女偏頭一笑的模樣迷惑了心神,根本沒有聽清她在講什麼。

  少女不開心地嘟起嘴巴,「我是讓你看這花啊,你盯著我看幹什麼?」

  「才……才沒有。」他飛紅了臉,低下頭。

  少女伸開五指,反手撐在地上,仰起頭,望著天上的月亮,語氣帶著憧憬和嚮往:「師傅說白雲宮裡種滿了會開白花的櫻樹,現在這個時節,櫻花吹雪,那場面一定好漂亮。想想看,要是你當上盟主,我就可以以幕僚的身份去做客了。」

  「你喜歡櫻花?」他略覺詫異,印象裡的洛小純並不是個惜花愛草的人呢,忍不住口氣裡加了一點兒嘲弄,「我以為你只對銀子感興趣。」

  「傻子!」洛小純頗為感歎地批判少年,「只懂得賺錢的人是呆瓜,我聰明伶俐美貌無雙的洛小純能是呆瓜嗎?切,我努力賺錢當然是為了花錢啦!我也是有夢想的耶。」

  「夢想?」少年有些錯愕,還真不習慣把這兩個字安在洛小純的身上耶。

  「我呀,想賺好多好多的錢,然後建一座只屬於我洛小純一人的大莊園,」少女陶醉地說著,一副悠然神往的樣子,「我有沒有說過我喜歡開在樹上的白花?」

  「沒有。」林可可傷感地發現自己和洛小純單獨聊天的次數寥寥可數。

  「嘻嘻,」陷入妄想中的少女笑得很愉快,「梨花、玉蘭、木棉、槐花,梅花、櫻花、木樨……我要種滿會開白花的樹,這樣一年四季,院子裡都可以一直開滿雲朵般的花,潔白的,清香的,被那樣的感覺包圍,會覺得很安心,很溫暖呢。」

  「還有茉莉花!」他脫口而出。

  月光下,少女靜靜地轉過臉,一吐舌,頑皮地笑了,「你這個傻瓜,茉莉可不是開在樹上的花呀。」

  是月光的緣故嗎?她的臉頰散發著半透明的光彩,她流轉的烏眸閃爍著黑寶石般的幽深,如果褪去層層表象,狡黠的微笑也好,奸詐的神情也罷,剝離洞識世情的冷漠之後,這個坐在自己身畔的洛小純也不過只是一個會有夢想,會怕寂寞,會在夜晚為了莫名的原由不能入睡的普通的女孩子呢。

  是啊,是女孩子呢。

  眼中忽然湧起些微的潮濕,為了那些所謂的莫名其妙的情緒和人生裡莫名其妙的堅持。

  分明是同樣的月色,卻因為身邊有這個人的緣故,而造就了完全不一樣的景象。月亮的紅色逐漸淡去,恢復成檸檬的溫柔,灑下的月光,拂在臉上,清澈一如柔軟的水波。

  有多少次,從這個夢中醒來,會覺得月光寒冷得侵入骨髓,不敢哭泣,不敢出聲,害怕會被溫柔的母親發現。因為現在的家人是最重要的,因為他們希望自己是幸福的,所以自己就要一直扮演那個幸福的少年啊。

  八歲那一年,名為溫小柔的女人出現在他黑暗的生命中,溫柔地抱起他,緊緊地擁住他,告訴他說:如果回憶裡全是不幸的話,就全都扔掉吧,只要喝下這碗藥汁,就可以忘掉那些讓你傷心的事……

  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笑靨如花的溫小柔,捧住他的臉,說:你是我的兒子呀。

  溫柔的娘親……那一瞬間,他變成了幸福的小孩子。

  可是對不起,對不起……

  他欺騙了她,他沒有真的飲下那碗忘憂草,在那段並不算太長的人生回憶裡,縱然充滿不幸,卻還有一個無論如何都不想忘記的人兒……

  白衣如雪,黑髮如漆,身上有著茉莉花香的小少女……

  複雜地望著洛小純,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她,就算記憶還在,經過十多年歲月的磨洗,有些事情,也已經一一淡去。

  身邊的這個笑得頑皮、笑得通靈的少女名為洛小純,和她在一起他就覺得心情很愉快;嗅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他便覺得心裡很安寧;她瞇起眼睛狡黠地笑,看上去很美麗,她唇邊小小的梨渦像是儲存了陽光一樣不可思議地在暗夜裡溫暖著他的心……

  忍不住,悄悄伸手去碰她的手。少女迷茫地偏頭看他,「你怎麼了?你好奇怪。」

  是呀,他好奇怪呢。少女的唇瓣一翕一合,他卻再也無法聽清她說的是什麼了,思緒已飛到那個春天的午後,因為意外而發生的初吻事件。

  手指輕輕地觸碰嘴唇,羽毛的感覺一直揮之不去,唇上殘存的溫度滲入整個身體,明明她的唇那麼冰冷,她的手每次碰到都是一團的冰涼,可是卻會覺得,這種冰涼也是一種溫度呢,一種,屬於洛小純特有的溫度……

  燃火的楓葉樓前,白衣映出螢火光暈的少女曾偏頭低語:何為愛情?何為喜歡?

  他說他不知道。而現在,他的心底卻忽然升起一些不能算是答案的問題。

  是不是,想和一個人一直在一起,就叫做喜歡?

  是不是,想把一個人的手握暖,就叫做愛情?

  動盪的是人心,還是眼神?尋找一個理由,是為了說服自己,還是說服對方?而喜歡一個人,又真的需要理由嗎?

  自己所在意的究竟是身邊這個少女,還是會在意她,只因為她與記憶中的影像特別相似?

  你是她嗎?你是她嗎?而是或不是,又真的那麼重要嗎?

  玉面劍俠說過一句話,不知為什麼,他一直忘不了,那日,在花叢中,他拉著溫莎說:你不承認也無所謂,你不是他也無所謂,我只知道我一直一直在尋找的那個人,一定就是這站在我面前的你!

  心中湧起一陣熱流,在這個忽如其來而莫名其妙的夜裡,如果不做那個夢,如果他沒有出來散步,如果沒有在櫻樹下遇到她,如果沒有埋下導火線的那個吻……可是已經沒有如果了呀。

  鬱悶苦澀甜蜜痛苦悲傷所有一切的感情竟然全都湧在一起,拌在一處,匯成一句話,在胸腔裡不斷地擠壓,逼迫他說出──

  「已經太晚了呢……」縱然有些遲鈍的洛小純,也察覺出周圍氣氛開始變得有些不對勁,她掠了掠耳邊的頭髮,不著痕跡地抽回手,站起身,「我要回房間了,你也快去睡吧。」

  是啊,已經太晚了呢。少年絕望地想,再要抽身退出是不是已經來不及了?他不願意讓她這樣走掉呢。霍地,他站起來,清晰有力得像是在宣戰似的宣佈:「洛小純,我好像喜歡你呢!」

  月光下纖細嬌小的身影驀然一怔。然後……

  「喜歡是什麼呢?」少女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湮沒了柔軟的眼瞳,在潔靜的臉上投射下迷茫的陰影,一向清脆的聲音有些瘖啞起來,她問:「就是那種讓人頭腦變得不清楚的東西嗎?可是,」聲音倏地降下去,少女風輕雲淡地說:「可是我並不想變成那樣子的人呢。」

  輕快地轉身,純白的衣袖像蝴蝶一樣在春風裡翩躚不定。轉身之後,潔白的臉上失去了笑意。

  師傅說過,人類的語言是不足以取信的東西,說喜歡也好,說討厭也好,都只是另一個人的情緒罷了,而她,並沒有義務要承受別人的情緒啊。

  一步一步不疾不徐,走出櫻花紛落的結界,走向自己客居的房間,走出身後少年凝望的視線,她是和姻緣那種事情沒有關係,只會愛自己一個人自私冷血的洛小純……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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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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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7 00:08:3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心中的寶石   

  「哥哥,」黑髮流光的女孩子在窗邊枕著手臂,望著窗外綠蔭下的小少年,「為什麼,只有在夜裡,你才能來陪我玩呢?」稚氣的眼睛睜得圓圓的,女孩子的語氣充滿期冀,「我喜歡和你在一起,白天不可以嗎?」

  「因為……你是盟主的女兒,而我……是個惹人非議的人……」他咬住唇,有灰塵落入本該清澈的眼底。

  「惹人非議?」只有五六歲的女孩子聽不懂,小臉上佈滿迷惘。

  他苦澀地解釋:「就是說我是個討厭的不該存在的人……」

  「為什麼不該存在呢?我不討厭你呀,我好喜歡哥哥呢。」女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寶石一樣閃爍著美麗的炫光。

  「等你再長大一點兒,就會和他們一樣厭惡我了……」他安靜地說著,心中湧起一陣與年紀不符的酸楚。

  「不會的!」女孩子急忙搖頭,搖得頭上戴的茉莉花都掉在了窗台上,小小的白花,分外美麗,他看著那朵花,竟然有些入迷,伸出手指去拾,小小的手卻壓在了他的手上,他抬起頭,見那小小的女孩兒摘下發上的另一朵花,微笑著放人他的掌心,冰涼的花瓣輕碰掌心的剎那,手竟然滾燙了起來,彷彿輕掬的不是一朵花,而是一顆珍貴的心……

  捧起他的手腕,女孩子印下輕若蝶棲的一吻,仰起臉來高興地說:「這是約定哦!」

  烏黑柔婉的眼眸倒映著滿天的星光,流離出星子的碎片,她笑起來時,薄薄的唇會拉成上漾的弧彎,唇畔處若隱若現一個淺淺的圓,稚氣的聲音響在耳邊,她說:「約定我會一直一直喜歡你,所以你也要一直一直喜歡我哦。」

  明明知道這是在長大之後就會被遺忘的諾言,依然在那個瞬間,讓少年冰冷的心,變成熾熱的一團。

  不想忘記,在櫻花樹下邂逅的小少女;不想忘記,隔著窗台和他一起聊天玩耍的小少女;不想忘記那信賴地望著他甜甜地叫他哥哥的小少女;不想忘記……當白雲宮被江湖惡勢力侵襲,那個所有人為之狂亂的夜裡,在紛亂的人群中,和自己的手一點點分開的小少女……

  那夜,刀劍金鳴,心如擂鼓。推開門,白色櫻樹圍繞的白雲宮,已成為充滿廝殺的修羅場。心怦怦地跳著,知道發生了大事,一瞬間,浮上心頭的竟是那笑容甜美的女孩兒……

  轉過身,拚命地跑,她在哪裡?她有沒有事?她的身邊有沒有人?

  「哥哥!」那哭泣著縮在角落中的女孩子軟軟地撲在他懷中,他顫抖地握住她的手,還好,她還沒事,一定要把她帶走,那些人殺了盟主,他們一定會來找她,這種事他再清楚不過了,他經歷過這樣的天翻地覆和斬草除根!

  一定要帶她離開,讓她平安,他抱不動她,只好抓著她的手一起在刀光劍影中逃竄。

  穿紅色衣服的是敵人,穿綠色衣服的是聞訊來救人的正派名門。穿雜色衣服的是白雲宮四下逃散的傭人……在一片紛亂的顏色中,這個一身純白的女孩子是自己惟一想要保護的人……

  可是他那麼弱,那麼小,那麼沒用,只不過被擠了一下,再抬眼,那抹純白就已經自視線中消失不見了。

  陰謀、背叛、火焰、刀劍,所有的一切在眼前流離。

  顧不得危險,顧不得那麼多人高馬大的江湖人正在身邊奔跑嘶殺,只是想著,近乎窒息地想著:他見不到她了嗎?他失去她了嗎?她在哪裡?有沒有人保護她?落在什麼人的手中?那個在家裡都會迷路的女孩子,那個還沒有大到能懂得保護自己的女孩子……

  分不清這樣的惶然急切,是因為害怕她在混亂中死去,還是害怕和她分離?或者害怕在分離之後,她會很快忘記自己……

  不要,不要忘記和我的約定啊,說好了要喜歡我的,說好了我也會一直喜歡你……

  不要,不要忘記我……

  一隻手忽地抓住他,他驚喜地抬起頭,卻失望地發現不是她,落入視線的是美麗嬌小卻神態凜然,衣袖上綁著綠色紗巾的女子。

  「怎麼會有小孩子?」她驚呼著抱起他,又向周邊惡狠狠地瞪去,「這群笨蛋!是來救人還是來打架的!竟然不懂得要照顧小孩子嗎?」

  一瞬間,被她緊緊地擁入懷裡,嗅到她身上傳來草藥的清香,不知為什麼,眼淚忽然湧上雙眼,原來,竟會有人想要保護他呢,對呀,原來他也只是一個還不會保護自己的小孩子……

  再次醒來,是在灑滿陽光的小屋裡,那陌生卻美麗的女子,微笑著端著一碗濃綠色的藥汁,「你的身上有好多的傷口,你在白雲宮裡卻像是吃了很多苦……」她若有所思地說著,淺淺的笑著,包容而溫暖……

  「你不問我是誰嗎?」他怯怯地開口,「我並不是盟主的小孩啊,並不是你想去救的人呢。」

  「你是你娘親的小孩啊。」女子理所當然地說著,「所有的孩子都是娘和爹的,救了誰都是一樣的呀。」

  「可是……」他瞪大眼睛,可是他是魔頭的孩子啊……

  「這樣好了,」淺淺的笑意加深,她捧起他的臉頰,笑盈盈地問:「你當我的孩子好不好?」

  「你要收養我?」他的眼神有著懷疑。

  「是啊。」美麗的眼眸彎成兩道月芽,她笑眼瞇瞇地道,「所以娘親希望你能變成幸福的小孩子哦。」她端起手邊的藥碗,溫柔的語音帶著甜美的誘惑,「喝下以後,再次張開眼睛,你就會變成娘和爹的兒子,有家,還會有一個哥哥,不幸的事、討厭的事全都會忘掉了呢。」

  他看著那碗藥,聽著她以對小孩子的口氣溫和地勸說,可是,他並不是普通的小孩子呢。眼睫垂下擋住柔軟的瞳,糾纏百結的心思在眼中動盪,他知道這是會讓人忘卻前塵的藥……這個女人一定是個很好的人,她一定用了許多的心……

  綠色的藥汁散發出誘人的香味,女子的臉上有著安怡動人的微笑,這一刻,他好想忘記心中的仇恨,心中的悲傷,就這樣,變成一個幸福的孩子……可是,眼淚落入碗中,驚起一圈漣漪……約定中的她,也會一起被抹去嗎?

  你,到了哪裡?

  為什麼被她救的人不是你呢?

  小小的你,單純的你,如果可以生活在這個女子身邊,一定可以幸福地長大吧。

  飲下藥,閉上眼,躺在床上,再一點點一點點把藥汁吐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娘親,在心裡已叫了她娘親,從此後你就是我的娘親,你用什麼名字呼喚我,我便是誰……我會努力地當自己就是你親生的小孩子。

  可是我不能拋棄過去……黑暗的記憶裡有一個不想忘記的名字……

  再次睜開雙眼時,那笑靨如花的女子一定會緊緊地抱住他吧,愛你啊,愛哥哥,愛爹爹,愛你給我全新的一切……只要你們希望我幸福,我就可以一直扮演幸福的少年……

  而回憶裡小小的人影……我也會一直一直記住你……

  想要成為一個比誰都要厲害的人,想要回到白雲宮去,是為了報復曾經傷害過他的人?是因為想坐上那高不可攀的位置?還是……想找到一個在暗夜中不小心鬆開手後就再也沒有見到的小少女……

  再次見面的時候,少女也許已經忘記他了……

  而茉莉的幽香,卻一直徜徉在他的心底……




  林可可睜開酸澀的眼睛,透過窗欞,落入滿眼的陽光,失落地想起昨夜的表白和昨夜的被拒,而門外揚起銀鈴般的笑聲打斷他的傷懷。起身推開門,看到洛小純正和阿福兩個人蹲在地上烤著什麼東西。

  聽到聲響,她笑盈盈地回過頭,「可可,你起來啦!快看,阿福在烤蘑菇給我們吃呢。快來呀。」她衝他招手,臉上的微笑和動作都是那麼自然。

  分不清自己是該鬆一口氣還是該失落,她竟然完全不把自己的表白當一回事呢。

  他僵硬地邁步上前,調整著自己的表情。是啊,被洛小純拒絕,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吧。因為她是洛小純啊。

  那個冷血薄情的洛小純嘛。

  「真的是很好吃、」他撕一塊丟入口中,盡量用輕鬆的語氣,「阿福的手藝真好。」

  「是吧是吧。」洛小純和阿福充滿期待地望著他。

  嗯?他警惕起來,洛小純閃亮亮的眼睛裡好像沒醞釀什麼好事啊。

  「嘿嘿,」少女奸笑一聲,「阿福說他想和我們一起去遊歷江湖,增長見聞,華勝德也同意了,怎麼樣,可可?他很會做飯的呦。」

  簡單地說,就是她被美食收買了,然後讓自己多付一個人的生活費嘍。

  林可可的表情實在難以維持地開始變得很難看。她完全不把自己的表白當一回事,還答應帶這個傻小子一起和他們走江湖?

  「洛小純,」他恨恨地道,「你該不會忘了我們不是在遊山玩水吧!你是我花十萬兩白銀雇來的幕僚耶。」

  「所以嘍,」少女悠閒起撩起衣擺扇扇風,「你就當多雇了一個廚師嘛。」

  「你你你──」他顫抖地指住阿福,氣憤地問洛小純,「你到底為什麼答應帶他走啊!」才認識的人,洛小純會這麼熱心?他想遊歷江湖,讓他自己去嘛。

  「因為,」少女悲傷地道,「林可可,你和我的野地生存技巧都實在是太爛了。」她不想在沒有客棧可住的日子裡就只能啃大餅啊。

  嗚──陽光射來,分明映出林姓少年眼底一瞬間隱約閃動的水花,是誰說過,要抓住一個人的心,就先要抓住這個人的胃?

  原來自己是輸在不通廚藝這點上啊!




  青草在風中搖蕩出綠色的波紋,繽紛的野花零星散佈,鄉間的田畔泥道上,一輛牛車正以奇慢無比的速度慢悠悠地行來。

  坐在車前的少年穿著青色大褂,寬腿褲子,清秀的臉上面無表情,簡陋的車篷裡兩個人嘰嘰咕咕的談笑聲更是刺耳到讓他的眼中充滿陰霾。

  頭上綁著藍底白花布巾,梳著條油光水亮粗辮子的少女探出一張喜俏俏的臉,「可可,怎麼走得那麼慢呀?」

  「剛下過雨不好走……」林可可有氣無力地回答,把臉扭到另一邊,真不想看到洛小純這身寬大不合體的鄉下人裝扮。

  「是你不會趕車吧。」洛小純懷疑地盯著他。

  「咦?你連趕牛車都不會?」阿福從後面出來,搔了搔頭,「沒辦法,我來趕吧。」不由分說地奪過林可可的鞭子,又衝洛小純一個飛眼,「看我的吧!一定可以讓這頭老牛變成千裡神駒!」

  林可可撩頭髮的手停在耳邊,神色古怪地瞅了眼阿福,耳邊聽到洛小純尚在念叨什麼笨蛋之類的,忍不住怒道:「我又不是車伕!怎麼會懂這些!」

  「阿福也不是車伕啊。」洛小純看他一眼,奇怪地道,「你到底生什麼氣嘛!不就是換了身衣服嘛。真小氣耶。男人還那麼計較外表!」

  「問題就在這裡!」林可可按住自己青筋隱隱凸現的太陽穴,「我們去拜訪天空城主,為什麼要改裝成這種德性啊!」

  「當然是因為那位天空城主的奇怪性格嘍。」洛小純懶洋洋地窩回車裡,身子隨著牛車的顛簸微微動盪,長長的睫毛衝他一掀,「難道你不知道為什麼人家都稱他為江湖怪傑的原因嗎?」

  「我早就覺得有些好奇,」林可可托腮沉思,清秀的臉上疑雲密佈,「為什麼江湖上鮮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呢?」

  「不是不知道,是太不雅所以大家不提罷了,」洛小純費解地搖搖頭,「那傢伙的本名居然就叫做農夫!」

  「農夫?」

  「對呀,」洛小純笑了笑,問:「知不知道所謂天空城主的天空城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阿福笑嘻嘻地在前方插嘴:「我師傅叫櫻花居士,是因為他喜歡櫻花,所居地點總是選在櫻花林裡;白雲宮之所以叫白雲宮則是因為種滿會開白花的樹,以此類推,天空城主住的地方一定是景色優美的名山山頂吧。」

  「不一定!」林可可語音涼涼地反駁,其實他也不確定,但只要是阿福說的話他就不想贊同,討厭一個人有時候還真是沒有理由耶。

  「阿福說對了一半,」洛小純宣佈答案,「他是住在山頂上,但不是什麼名山啦,那裡以前只是一座荒山,聽說當年天空城主途經此地說那裡的地質不錯,這樣荒廢太可惜,就安居紮營,率領子弟們開山種梯田,這麼多年下來,還真做得小有成就,據我初步統計,目前供應江湖上各門各派的米糧蔬菜大都是由天空城主這裡直銷的!俗話說:吃人嘴短!拿人手軟!七大門派長年享受購買生活所需品的半價待遇,他們怎麼好意思不在盟主大選上支持天空城主一把呢?嗯?」

  少女帶著鼻音不屑地重重一哼,令少年好似醍醐灌頂在驚疑中恍悟,「原來竟有這種內幕!」

  「呵,你真是博學耶,」阿福更加欽佩洛小純了,「連這種內幕都知道!我以前還一直聽師傅說天空城主是個腳踏實地了不起的人呢。」

  「別說你師傅那種好人啦,多少聰明的江湖人都讓天空城主那傢伙給蒙蔽了,」洛小純悻悻然地道,「這個狡詐的傢伙有一句名言,在江湖上廣為流傳──不要問江湖為你做了什麼,要先問你為江湖做過什麼!就是這句話,這還是他的參選口號咧。」

  「那你是如何知道這個聽起來不錯的傢伙其實是個沽名釣譽之輩呢?」林可可追根究底。

  「呵呵呵呵──」洛小純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因為這個人是我師叔耶。」

  「師叔?」林可可驀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洛小純。磕磕絆絆地間,「那……那你還幫我對付他?」

  少女對他嫣然一笑,雖然與一身土土的裝扮不符,但也勉強算是柔媚動人,她吃吃地笑著道:「別怕啦,他雖然是我師傅的師弟,但我師傅很討厭他,和他來往不多,比起來當然是花十萬兩銀票雇我的你要來得關係更近啊。」

  只要有十萬兩白銀,連叔侄的情義都可以棄之不顧嗎?林可可嘴角微微抽搐,自己到底為什麼會喜歡眼前這個女人啊?

  他一邊哀歎自己那稚嫩的心靈注定要一再受傷,一邊問:「你師傅為什麼會討厭他?」

  「行規嘍。」洛小純抬手托腮,懶懶地道,「身為第三類江湖邊緣人出身,竟然跑去親自下海混水,真是墮落耶!我師傅至死鄙視這種小人──」

  還說人家……汗啊,你們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呢。林可可抱住頭,「洛小純,等一切都結束後,你可不可以帶我去見你師傅?」

  「幹嗎?」

  「我真的好崇拜他哦,好想見他一面!」

  「你想見他?」洛小純眼底閃過一抹稀罕之色,「我師傅當年號稱鬼見愁耶!」嘖嘖,所過之處令江湖人聞風逃散的師傅大人,一向沒有太多朋友,如果他知道終於有一個人如此期待與他見面,該感動得痛哭流涕吧。

  「不見他還真是讓我終身遺憾啊。」林可可按住太陽穴,能教導出洛小純這種性格的高人,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人物。說起來,娘親也有不少非常人的行為舉動,果然是師出同門。

  「那你只能終生遺憾了,」少女同情地注視他,「因為我師傅早就死了啊!」




  「師傅,我真的要挑水澆這麼一大片地嗎?」高個青年拎著水桶,苦著臉看著眼前寬廣綿延的白菜地。

  「那當然!」一個五十來歲的老頭蹲在田徑上,望了眼高昇的太陽,拿起脖子上搭的布巾擦了把汗,又瞅了眼徒弟,見他臉上泛起和白菜同色的青綠,忍不住出言教訓:「你本是個富家子弟,我就說你吃不了這種苦,是你自己非要人我門下,現在後悔了吧?」

  「師傅!我們是江湖人耶!整天種地像什麼樣子嘛。」青年痛心疾首啊,這和他想像中風流瀟灑的江湖生活根本完全不同嘛。

  身後一大群在田間耕作的弟子聞言都投去哀怨的一瞥,那個新來的菜鳥真是不會看眼色呀,怕又是要招來師父的長篇大訓了……

  果然,老者霍然撥起腰桿,一臉凜然正色地推了推頭上的寬簷草帽,高聲道:「不要總是想著江湖為你做了什麼!你要想想你為江湖做過什麼?難道身為一個江湖人,不該為江湖人氏的民生問題多多考慮嗎?所以我才說我們一定要研種出真正的綠色蔬菜!身體是一切的本錢!為了廣大江湖人氏的健康著想,我們理應甘於寂寞,在二在線默默奉獻!」

  「啪啦啪啪啦──」猛烈的掌聲響自老者身後,一大群當地的鄉紳和前來做客順便簽定後半年蔬菜購買事宜的江湖人均是一臉欽佩。

  「哇,天空城主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耶。」

  「無名的英雄啊……嘖嘖嘖……」

  青城門下弟子稱讚道:「像這種甘於寂寞的無私奉獻者才真正適合做我們江湖的盟主啊!青城一定支持前輩到底!」

  「是咧,」少林子弟也忙不迭地在一旁點頭附和,「我們少林寺食用素菜本來都是自給自足的,但吃過一回天空城主的白菜後,方丈當晚就頓悟了一道一直參不透的佛謁,我師傅說城主的白菜裡包含了一種禪意……」

  「對哦對哦!」一個武當的採買道土也不甘寂寞,「我們師祖是把書法融於武學,天空城主則是把農耕融於武學,異路同通啊。」

  「人家還傳說盟主候選人中武功最高的是打敗四大殺手的林可可,要我說,真正的高手是像天空城主這樣,摘葉飛花、手持白菜都能使出曼妙身姿的人物咧。」

  「諸位!」天空城主霍然回首,嚴肅地抱拳一拱,「千萬不要對老朽有如此多的讚譽,我為江湖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千萬不要讓我太驕傲!要知道,做人難,做男人很難,做名男人更難,做一個江湖上的名男人就是難上加難!我是身在高處不勝寒啊!」

  「啪啦啪啦──」又是一陣猛烈的拍掌,一票人佩服得五體投地。正要出言再大肆稱讚一番,一個小個子跑過來,邊跑邊喊:「師父!接客啦──」

  「喊什麼喊!」天空城主老臉沉肅,「沒見到我這裡有這麼多客人嗎?是哪派來買菜,迎進來不就得了!」

  「不是啊,」小徒弟囁嚅道,「你曾經說過要是那個人來了,就要趕出去的……可是她不是那個人本人,但又和那個人有關係……徒兒不知道……」

  「什麼這個人那個人的!」這個笨蛋徒兒連話都不會說嗎?天空城主草帽下的臉色更見陰沉,當著這麼多門派的人,不是丟他的臉嗎?

  「她說她是鬼見愁的徒弟──」

  「什麼?」聞聽此言,天空城主再也把持不定,一個趔趄栽倒在一旁的禾苗裡,跌了個土頭灰臉。




  「嗯,來到這裡,我才明白要做到真正的沽名釣譽是一件多麼辛苦的事,」林可可感歎地四下環顧。

  由於門下弟子眾多加上前來採買的江湖人也總是絡繹不絕,天空城主的天空城還真是佔地廣闊,房捨眾多,但是……

  「怎麼看怎麼像是普通的農村呀!」阿福很誠實。瞧他們身處的這間貴賓招待室,青灰地面上堆散著疑似麥桔梗的長桿,一張缺角的暗紅色桌子和幾把不太敢坐上去無風自晃的椅子,連桌上的茶具都沒有一件是完整的。

  「真是簡樸……」他張著大嘴神色愕然,比他師父那個來風堂竟然還要破舊。

  「所以,我才會換上這身衣服,」洛小純鎮靜自若地摸了摸頭上的花布,「你們要記住,想在最短的時間和別人打成一片,就要入鄉隨俗,只有這樣,別人才會當你是自己人看待呦。」

  「洛洛洛──」驚懼的聲音揚起,看起來如同普通的農村老頭的人一挑門簾從後面走出來,卻在看到洛小純的瞬間瞪大雙眼,口不能言,怎麼偏偏是她?如果是輕靈俏皮的紅十一或是嘴硬心軟的東十二他還有自信對付,怎麼偏偏上門的是被鬼見愁從小撫養長大與他如出一轍的妖女洛十三呢?

  「師叔,」洛小純笑吟吟上前參拜,「師侄給您問安啦。」

  「不敢!」他身法靈活,一個轉身,骨碌碌避開,妖女的禮他還是不受為好。驚疑交加地盯住洛小純,警惕地問:「你來我這兒幹嗎?」

  「我是聽說師叔你今年入圍了盟主大選,特意來盡一份綿薄之力啊。」洛小純小臉上充滿誠摯。

  少來!農夫很瞭解這個自家人,「那這兩位是?」他指指林可可和阿福。

  洛小純委婉地一笑,「我的夫婚夫和專屬御廚!」

  「什麼?」同時驚叫的是兩個人,只不過天空城主的聲音太大,硬是把林可可的驚呼給壓了下去。

  「你你你有未婚夫?」農夫顫抖地伸指點著洛小純。這種女人也有人敢娶,真是要天下大亂了。

  「哎呀,」洛小純慌忙拿袖子擋住半邊臉,「師叔,你幹嗎聽到我有未婚夫就反應這麼大?」小心翼翼地瞟他一眼,少女煩惱地哀戚道:「難道你對我也有什麼想法不成?果然,人長得太美麗真是一種不幸呢。」

  「這是真的嗎?師傅?」聽到他適才那聲尖叫而跑過來的弟子們聞言紛紛向他投去置疑的視線。難怪他一直單身還騙他們既是為了修身養性,原來他是想老牛吃嫩草啊。

  「當然不是!」農夫雙目暴突,慌忙扶正自己在眾弟子眼中轟然坍塌的形象,這該殺的洛十三!多年不見,臉皮更厚了!要不是顧慮到此刻前來採買的江湖人太多,起了爭執對他影響不好,他真想立刻把她轟出去。

  極端注重表現功夫的農夫,只得壓抑住自身的情緒,皮笑肉不笑地面向洛小純,「洛師侄,一直趕路一定很辛苦,先去後面喝點兒水吃些東西吧。」

  「多謝師叔。」洛小純笑盈盈地拉著林可可和阿福翩翩退場。

  「這小妮子一定是聽說這個季節我這裡住了不少江湖人,特意來砸我場子的!」農夫陰著臉在屋內轉了幾圈。

  身後大弟子不解地道:「師傅,我看她沒什麼不凡之處啊。」看起來也就是一個鄉下丫頭嘛。

  「對呀,」二弟子摸摸鼻子,嚮往的目光追隨著洛小純飄搖而去的倩影,「她對您還挺有禮貌的……」那麼美麗文弱的少女,怎麼會是來搗亂的呢?

  「你們懂什麼!」農夫拿著汗煙袋挨個敲了一記,神色鄭重地告誡道:「陷阱總是比平地更平,她越是不動生色就越是包藏禍心!要是為師我出了什麼意外,一定是洛小純搞的鬼!」




  「你為什麼說我是你的未婚夫?」終於挨到阿福出去如廁,林可可心跳莫名充滿期待地望向洛小純。

  洛小純放下碗筷,優雅地擦擦嘴角,淡淡地說:「我只是突然想到當上盟主夫人也是種不錯的選擇呢,這樣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入住白雲宮了。」

  「等等……」少年凝神想了想,「你是說,你根本不喜歡我,只是因為喜歡白雲宮,所以拿我當跳板?」

  「林可可,」少女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無奈地歎息,「難道你不明白實話是不能講出口的嗎?」

  「你……」少年臉上青紅不定,十指成拳又再鬆開,很久前他就說過了,偏偏一犯再犯,期待洛小純,這真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事……

  「想開點兒,」少女體貼地拍拍少年的頭,「求仁得仁,你真是個幸運兒耶。」

  少年頹然趴在桌上,有氣無力地問:「洛小純,你就那麼喜歡白雲宮嗎?喜歡到嫁給誰都行?」

  「當然不是嫁誰都行。」少女肯定的語氣,讓少年不由得又升起一份不該有的期冀,難道,其實她對自己並非全無意思,只是不好意思講?

  「至少要是個拎得清的人……」洛小純認真考慮道,一邊轉頭望向白雲悠悠的碧空,白雲宮的女主人,江湖第一夫人!嘿嘿,聽起來很不錯呢。比起什麼武林第一美人等等,這個稱號與優雅高貴的自己要更加相配呢。呵呵呵呵──

  望著眼前發出刺耳三段笑的少女,少年陷入悲哀中,原來自己只不過是一個拎得清的路人甲……嗚……

  林可可,十九歲,忽然發現,愛情真是一件容易讓人受傷的利器。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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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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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7 00:09:0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這一次絕不放手   

  夜晚的涼風吹來山林間特有的清香,葉子磨擦著發出嘩啦的聲響。少女坐在台階上,如瀑的黑髮與蝶翼般綃薄的單衣一併在風中以迷離的舞姿向後飛揚。

  抬起白皙纖妍的臉龐,仰望深藍色的蒼宇。山裡的天空特別幽遠,星星異常明亮。

  而月亮呢?那亙古永恆卻又變幻莫測的月光啊,冷絕愁絕、觸手成冰,美麗得近乎無情,自中天傾瀉,如雨一樣,灑落滿身、滿心……

  古遠的回憶支離破碎,依稀記得那是在很久以前的夜晚,師傅說過的話……

  師傅說:在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只有你自己。語言和微笑不過伎倆而已,欺騙別人,迷惑別人,所以永遠,不要去相信所謂的他人,所謂的語言,所謂的信誓旦旦……

  月光下的師傅淺淺地笑著。只是為了得到讚許,雖然聽不太懂,少女還是用力地點頭。

  果然,只有十三是最聰明的。師傅笑著說,一邊用冰冷美麗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的頭頂。

  師傅說的話,一定是正確的。這是少女心中不可觸犯的鐵的規則。

  可是,可是為什麼雖然我一直都是贏家,卻並沒有感到過真正的快樂呢?師傅……你知不知道……

  歎口氣,洛小純怔怔地托起雙頰,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總是在醒來之後就再也難以入睡。好像有人說過:白天太亮,難以成眠;黃昏太燦爛,難以成眠;夜晚太孤單,難以成眠。人類總是會為自己的舉動尋找一個借口和理由。潔淨無瑕的臉上慢慢展開一個嘲諷的微笑。那麼,會想要和那個少年在一起,又是為了什麼理由?

  風吹過,掠起髮絲,向耳後飛揚,那個夜晚,櫻花樹下少年說過的話,卻沒有辦法隨風而去。

  裝做不在意,是不是就是真的不在意?

  如果真的毫不在意,又為什麼會這樣怔怔失神?毫無疑問的是,自己並不愛林可可呢,愛情那種事真是太愚蠢了,聰明如她的洛小純又怎麼會去沾染呢?

  那麼,為什麼還是會在意他呢?憑借本能拒絕了他的表白,卻又升起一種不甘心的悔恨,漫不經心地說出可以嫁給他,固然是真的想要得到白雲宮那座憧憬中的華麗殿宇,又何嘗不是想要拴住身邊的這個少年?

  不愛一個人,也可以嫁給他吧。如果世間的女子都要成親,嫁給一個不愛的人,就可以保持清醒的思維和冷靜的理智呢。少女頗為陰險地揣度,果然,自己的算計還是最高竿的。

  「洛小純?」

  已經耳熱能詳總是突如其來反而令她毫不意外的聲音自背後低低揚起,回過頭,果不其然看到身著青衫的少年。

  「你怎麼坐在這裡?」他問。

  「我睡不著,」她揚起無辜的臉,俏皮地衝他眨眨眼睛,「大概是天空城的床鋪太硬,所以我就出來透透氣嘍。正好計劃一下怎麼整天空城主!」

  「嗤,果然是我眼花……」少年撇撇嘴角,剛才一瞬間望過去,還以為在洛小純的臉上也會出現憂傷的表情呢。

  「你又為什麼在這裡?如廁嗎?」

  「身為一個女孩子,這種話是不是不該說出口呢?」

  「女孩子不上茅廁嗎?」她奇怪地反問。

  少年臉色鐵青,認識洛小純後他的面具本領就算是破功了。沒辦法,這傢伙實在比自己段數高深啊。

  咬咬牙,他道:「我是有事去找你商量,發現你不在房裡才沿路出來找你。」

  「咦?」洛小純懷疑地睨覷,「深更半夜,你跑到女孩子的房間裡,不怕人說閒話嗎?」

  「你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想起自己是女孩子嗎?」他握緊拳頭,悲憤地想:平常那麼粗魯還敢號稱是什麼眉清目秀舉止大方天下第一聰慧美少女的厚臉皮傢伙……

  「少廢話,你到底有什麼事?」她不耐地拉了拉衣襟,在山裡,春天的夜風吹來也讓人陣陣發寒咧。

  「我是想說……」少年猶豫了一下,小心地措詞,「你最好不要單獨活動,而且對阿福這個人還是小心為妙……」

  「我還以為你是要說什麼呢!」洛小純不屑地冷哼一聲,原來是吃醋呀。果然,貶低損毀競爭對手還真是人類一貫固有的劣根性!

  「我是說真的!」林可可皺起眉尖,不知道怎麼形容心裡那種揮之不去的不安,「單獨和那傢伙在一起當心遇到危險哦。」

  「我要去睡覺了。」洛小純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轉過身,擺擺手,婀娜而去。和你這種傢伙單獨待在一起才會遇到危險呢。

  什麼嘛!她根本就把自己的金玉良言當成是耳旁風耶!林可可不爽地瞪向少女的背影,平常警惕性明明比一般人高的她,為什麼會那麼相信那個臭阿福!

  不甘心和懊惱使得少年的情緒也陷入了不正常的焦躁,以至於沒有發現,幾步開外的樹上,枝葉正呈極不自然的風向輕輕晃動……




  枝椏重重的濃綠華蓋宛如天然的屋宇,層迭相依的葉子交錯成雕鏤透空的窗牖。五月的艷陽,直直射下,透過綠樹包容的屏障,由罅隙間散落,化為一地晶潤的寶石。

  清涼的蔭翳裡鋪著桔色的方格桌布,擺著水壺和所謂的精緻便當。少女心滿意足地吞下一塊阿福特製的蜜汁叉燒,幸福地瞇起眼睛感歎道:「啊,真是個適合野炊郊遊的好日子呀。」

  「嗚──」按捺不住的抽泣聲由另一邊的田間傳來,正在苦苦鑽研鋤草功的天空城眾弟子們在幹活的同時暗自飲泣。這是什麼世界啊,為了給遠近的江湖人留下簡樸清正的印象,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吃過肉了。今天早上也只喝了山碗大米粥而已,還要冒著日頭幹農活。而幾步之外,卻有人悠閒逍遙地納涼外加大吃大喝刺激他們經不住誘惑的脆弱的腸胃,真是不公平!

  「大師哥──」小弟子嚥下一口唾沫,向師兄投去哀憐乞求的視線,「可不可以請那位洛師姐回客房裡去吃早飯?」

  「師弟,我已經努力過了,」師兄含著淚道,「她說──要在這裡充分的享受山裡的清新空氣……」

  「洛小純,你真的是人類嗎?」林可可托著雙頰,同情地注視另一邊的廣大勞動人民。

  「我是為了你的未來而在努力打拼呀,」洛小純笑靨如花地宣佈,「在愛的名義下,一切行為都是可以獲得允許和寬恕的。」

  「小純!來嘗嘗這個!」阿福又打開一個包裹,興致勃勃地展示廚藝,「這是我用天空城主的新品種的大白菜做的呢!來嘗嘗有什麼不同吧。」

  「你混江湖還真是廚藝界的一大損失耶!」洛小純吃下一口,立刻發出不絕的讚歎:「阿福,你真是太厲害了!」

  不知是陽光太耀眼,還是洛小純臉上的笑容太礙眼,抑或是阿福露出的一門白牙太過刺目?林可可覺得自己的眼睛莫名地痛了起來。

  只不過是會做飯而已,就能讓她讚不絕口,自己也和她相處了蠻久的一段時間呢,都沒有聽她對自己說過一句好聽的話……悶悶地撥下一把青草,覺得心頭飄過一片與這晴爽天氣不符的陰霾。

  他不快地霍然起身,「我先回去了。」

  「你已經吃飽了嗎?」洛小純並不熱衷挽留,少一個人她還可以多吃一點兒。

  「是的!」完全看得懂她在想什麼的林可可咬住牙根,老天!為什麼讓他這麼瞭解她啊!想要找些謊言來自我欺騙謀求安慰都很難呢。

  看著少年腳步不穩的離去,少女無謂地聳聳肩,奇怪的傢伙。

  阿福靜靜地望著林可可離去,不著痕跡地揚了下唇角。

  「你真是個做飯的天才呢。」少女還在埋頭苦吃。

  「是啊,」眼中閃過一縷莫名的情緒,他意味深長地說,「人總是要有些特長才方便行事不是嗎?」

  「嗯?」

  「沒什麼,」他笑瞇瞇地回答,手,卻悄悄地拾起一顆小石子。

  幾步開外的田邊窄路,天空城主農夫大俠正在滿懷心事地負手徘徊,只要一想到在不遠處的樹陰下,坐著正在盤算如何暗害他的奸詐少女,他就不得不陷入憂鬱之中。適逢幾隻麻鴨迎面而來與他狹路相逢,唉,不順心的時候連走路都這麼不通暢。他苦著臉向左一避,腳踝處卻忽然一麻,膝蓋發軟當下摔倒在地吃了個滿嘴泥。

  「師父果然是老了呢……」

  「是呀,這幾天連續摔跟頭、啃泥地,不知是怎麼了……」

  竊竊私語傳至耳膜,農夫老臉一紅,掙扎著爬起身回頭告誡:「用心幹活!」便氣哼哼地回房換衣服去了。

  別人的不幸一向是洛小純快樂的源泉,她幸災樂禍地拍拍阿福的肩,「嘿嘿,可惜可可不在呀,剛才的畫面是多麼精彩啊!」

  …………身邊的人意外地沉默。洛小純沒聽到響應,不滿地側目打量,「阿福,你怎麼了?」

  「那個……」阿福突然憋紅了臉。

  「你並不像是這種婆婆媽媽的人呢。」洛小純不解地看著他,爽快的阿福怎麼也得了像林可可一樣陰陽怪氣的毛病。

  「我覺得你好像很喜歡林兄弟。」阿福說得認真無比,嚇得少女手中的叉燒差點兒落地。

  「你在胡說什麼呀,難道坐在樹蔭下也能曬中暑嗎?」她伸手去碰阿福的額頭,又摸摸自己的,「沒發燒啊。」

  「想把自己認為有趣的事情和另一個人分享,這種表現就是所謂潛意識中的愛情啊。」阿福語不驚人死不休。

  「你想得太多了吧。」洛小純瞟他一眼,她可不喜歡有人自以為是地分析她的心理,揚起小小的下巴,傲慢地道,「再說,我喜不喜歡他也是和你沒有關係的事情吧。」

  「當然有關啊。」阿福雙眼亮晶晶地盯著她;,無比鄭重地道,「因為我也喜歡你呢。」

  「噹啷!」不用懷疑,這是叉子落地的聲響,陽光下的少女驚愕地張大嘴巴,這是什麼流年,號稱與姻緣無緣的她竟然在走桃花運咧。




  高聳的樹木密搭成天然的屏蔽,走在其間,身影被拖得修長,黑色的影子如同心中的陰暗,在不見天日的地方就會變得巨大,籠罩吞噬人的心……

  漫無目的地走著,臉上掛著陰鬱,少年心思煩亂地咕噥:「什麼嘛,根本就是個沒有操守的女人,狡猾!明明說過不會愛上任何人,為什麼又總要和那個有問題的傢伙那麼熱絡啊!」

  氣憤地折斷勾住衣角的樹枝,一時間不知道是該繼續前行還是該退回去。

  一個人的時候,竟然會有種空茫的感覺自心底升起,會不知道應該去做什麼,只能任由空虛無邊無際地氾濫。以前分明並不討厭獨處呢,他壓住胸口,試圖按捺那再也不聽命令怦怦急促的心跳。

  自己改變了,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在不知不覺的地方……

  和洛小純在一起,似乎越來越把持不住那個微笑的面具,不自覺就暴露出最真實的情緒。

  因為對方是一個很有心計的少女,便習慣了以她的意志為先;因為對方的活潑自大,不覺間就會去按她的步調行事;因為她陰險卻又陰險得那麼意興飛揚,自己的面具本領也就隨之破功了。總覺得可以把自己的一切都袒露在她的面前,覺得即使讓她瞭解自己的全部,也沒有關係。

  苦悶地想著,卻一直無法想通,自己怎麼會如此輕易地丟失了心的操控權?明明瞭解她是一個怎樣的女子,明明瞭解她對自己懷抱著怎樣的想法,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受到她的影響操縱,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可以讓他的心跟著忽起忽落雀躍奔騰。最糟糕的是,他竟然一點兒也不會感到後悔呢……也許,和洛小純在一起的這段日子是自己最真實最快樂的時間吧……

  記憶裡的少女模糊了起來,而洛小純的影像在心裡一天天更加深刻,會喜歡洛小純,再也不是因為她像誰,只是因為她就是她而已,獨一無二的她而已……

  這麼簡單的問題卻在心中一直盤桓,猜測、猶疑,揣度,不安,不知道自己所持有的到底是怎樣一種感情,而此刻,他忽然發現,沒有什麼好像不好像了,自己是真的喜歡洛小純,喜歡這個狡黠頑皮帶了一點兒陰險的少女啊……

  「哼哼哼哼……」再怎麼恭維也難以稱之為好看的扭曲笑容浮現在臉上,少年若有所思地總結道:「原來──我是個受虐狂啊。」

  不然,幹嗎會自討苦吃去碰愛情那個玩意?

  害怕承認愛上別人並不是只有洛小純的專利呢。少年抬起頭,一陣風吹來,吹去他頭上沾上的葉片,也吹去了他眼中的迷茫。

  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在風中微微顫動,再次睜開,少年清明的眼底已充滿堅決。

  「我一定要當上盟主!」

  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那個勢利的女人屬於自己呀。

  不知不覺中是什麼在改變呢,想要成為盟主的理由?誰先誰後的順序?

  「想那些也實在太麻煩了。」

  頗有某人風範的少年冷靜地思量,不如趁機去看看天空城主的來往賬冊,找出擊敗他的端倪來得比較現實。輸給愛情的心情太過複雜,而不太爽的時候,再也沒有比陷害他人更好的恢復方法了。

  想到這裡,林可可的腳步忽地輕鬆了幾分,陽光下,有著清秀可愛外表的少年冷靜悠然,「如果我不快樂,那就讓天下人都一起來煩惱吧。」

  果然,你和洛小純還真是一丘之貉啊!




  「真是倒霉,鬼見愁的徒弟和他一樣有著為別人帶來不幸的超級霉運啊。」房間中,換下髒衣服的農夫嘮叨著,竟然害他連續兩天在其它門派的使者和弟子面前出醜!

  剛剛分明是有什麼東西打到他腳踝的穴位上才會使英明神武的自己跌倒嘛。不過……手指疑惑地停在領口,他覺得有些不對勁,以歪門斜道見長的鬼見愁真的可以教出擅長內功心法的弟子嗎?

  「難道還有其它人出手不成?」他尋思著,而身後忽然傳來──個森冷到令他毛骨悚然的聲音──

  「放心好了……嘻嘻……」

  軟軟的包裹著說不出的詭秘聲線響在耳畔,農夫回頭,瞬間收縮的眼瞳看見的是閃耀成一片瑰麗的銀光……

  「你再也不必辛苦裝老實人,不必擔心能不能當選盟主了……」輕柔悅耳的聲音華麗優雅卻彷彿來自地獄,最後一個字說完,農夫的眼前就真的只剩下通向黑暗世界的道路了……

  寶藍色的鞋慢慢步出,房間裡,半趴在桌上的農夫,瞪得大大的眼睛尚自充滿不甘心,自脖頸處流出的鮮血一滴滴淌下,洇濕了桌上的紙頁,以及剛換上的乾淨衣服……

  江湖,本就難得乾淨不是嗎?黑暗中有人輕輕地在笑……




  「這就是那傢伙的房間嗎?」還真是難找啊。林可可皺著眉尖彎腰扶住雙腿,農夫這臭老頭,房間那麼多,生意那麼大,明明就是很有錢,幹嗎為了裝樸素把所有的屋宇都蓋成一種寒酸德性,害得他東繞西找的。

  望了望左右,嗯,沒人,側耳傾聽,房內好像有聲音傳出……滴,滴……

  少年臉上的表情倏然凝重,他一把推開房門,農夫的慘狀便赫然映入眼簾,一瞬間差點兒驚叫起來,他慌忙摀住自己的嘴。

  不是沒見過屍體,也不是沒有殺過人,那麼,為什麼會感到這樣的恐懼呢?

  是因為洛小純嗎?

  他縱身向田間奔去,幾乎腳不沾地輕飄飄地像飛一樣,一片混亂中大腦裡升起一些意義不明但一定是重要的線索片斷。

  咦?你連趕牛車都不會?

  阿福這樣說著微笑著奪過自己手中的馬鞭,他一直覺得很古怪,覺得這件事有問題,那個人利落的手法分明是身懷絕技有著上乘武功的一流高手啊。

  悔恨的心情一時間充塞少年的雙眼,跑得太急,一個踉蹌險些摔倒,是啊,早就覺得那個人不是表面上的簡單,只是因為習慣地認定所有人都是不簡單的而沒有太過在意,被自己的心情迷住了眼睛,戀愛還真是容易讓人變笨呢,竟忘了身處在多麼危險的地方,這裡是江湖啊,有紛爭有權謀的江湖啊。

  氣喘吁吁地奔回田地,眾弟子們還在種菜挑水,急切地放眼梭巡,那邊樹下,適才笑語嫣然的少女和阿福果然已經不知去向。

  「你看到洛小純了嗎?」他焦急地抓住一個弟子問。

  「剛才和那個叫阿福的人一起離開了呀。」

  林可可命令自己冷靜下來,「那,你師傅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哦,剛剛你走後,我師父摔在水田裡,回去換衣服了。」

  情緒惶然到了極點,反而沉澱下來。自己先離開,接著農夫又走了,農夫慘死在房間中,洛小純和阿福不知去向。這一切相加會得出怎樣的結果呢?

  自己再看不穿的話就是個真正的笨蛋呀,不,自己的確是個笨蛋!會被嫉妒的情緒左右了神志,讓洛小純和那個人單獨在一起,是自己此生最大的不智。

  大概是他此刻臉上的表情太過恐怖,小弟子嚇得退後一步,怯怯地告訴他:「我我我看到他們兩個人向山上去了……」

  宛如旋風一般,下一秒,少年已急掠而起,向著山頂奔去。

  洛小純,你這個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的傻瓜,在我這個笨蛋趕到之前,可千萬不能出事啊!如果你出了事!我一定不會原諒你!絕不!




  「我不知道這裡還有這樣的風景呢。」白衫飄飄的少女把一綹隨風而舞的髮絲繞到耳後,另一邊的頭髮卻又輕飄飄地跳脫而出。

  天空城所依傍的山脈的確是塊風水寶地,草木蔥蘢而蓊鬱,看來農夫想得出在此種地也不是沒有道理啊。和阿福沿著山上的崎嶇小道前行,以為路會愈窄愈險,誰知山頂的處反而十分平坦,視野開闊,杜鵑花盛開,粉白夾雜,山頂的風比起山下要大,風吹來,萬花凌亂,站在花中的少女寬袖飄逸有一種凌波欲飛的美態。

  「果然是個表白心意的好地點。」少女點點頭,可是她並沒有同意的打算啊。

  「我……」阿福剛要開口,洛小純連忙擺手截住。

  「那個,請不要誤會,我之所以答應跟你來此,並不是想聆聽你所謂的真情表白,」少女搶道,「我只是不想在那種公眾場合拒絕你,讓你太過難堪。」沒辦法,人長得太美麗就是會不時地招惹這種麻煩。愛上她,證明阿福也算是個有眼光的男人。

  「我……」

  「你不要再講了!」洛小純大義凜然,又盡量讓自己的表情帶出一絲悲傷和無奈,畢竟,她並不想得罪這個會做飯給她吃的人。極力地裝出哀怨的模樣,她道:「阿福,你是個好人,可我對所謂的愛情並沒有興趣耶。」

  「我也沒有啊。」差點兒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阿福深吸一口氣,額角的青筋隱隱可見,真是憋死他了。

  「咦?」少女疑惑地眨眨眼睛,突地面色大駭,向後猛退幾步,伸出食指顫抖地點著阿福,「你你你……」

  終於發現不對勁了嗎?阿福微笑著望向她,目光中竟然閃爍起一片冷冽。

  「難道……難道你其實愛上的人是可可,你……你是要托我當說客?」少女結結巴巴地道。

  「你那個號稱聰慧的腦子裡面在想些什麼啊……」阿福神情一滯,這就是自己當成攔路虎的敵人嗎?

  「那到底是為了什麼事呢?」洛小純蹙起眉尖,眼中的阿福好像有哪裡變得不一樣了。雖然還是一樣的眉目五官,但眼神卻變得好陌生,熟悉的形象一點點退去,那邊站立著的人哪裡還是那個憨氣爽快的青年,取而代之閃爍在眼底的竟是一代梟雄的神色。

  「啊──」尖銳的聲音由面自如紙的少女口中迸發,忽然警醒地記起,這個世上除了談情說愛就只剩下爭權奪勢了呀!

  「你你你原來是壞人啊!」好像明白得太晚了……嗚,那人步步逼近,洛小純步步後退,滿頭大汗。原來這些天她是在與狼共處。

  「你敢說自己是好人嗎?」阿福眉毛微蹙,語氣頗為諷刺。

  「當然敢說!」洛小純左盼右顧,忽地腳跟一絆,直挺挺地站住,像根木頭樁似的一動不動。

  「你怎麼不退了?」阿福悠閒地停下步履,抱臂環胸,他當然知道她不再後退的理由,這個地點早就事先偵察過了,想對付這個輕功絕妙的女人,這裡是再合適不過了。

  赫然出現在洛小純身後的就是高山峻嶺中的名產──斷崖!

  「嘿嘿……」少女擠出一個諂媚的笑臉,「其實,你並沒有非殺我不可的理由吧。」

  「當然有啊。」阿福衝她微笑,「我並不喜歡做無用功咧。」

  「那就告訴我嘛。不要讓我當冤死的糊塗鬼好不好?」洛小純努力地拖延時間。師傅說過,多一秒就多一份生存的希望!

  「告訴你也無妨,」阿福很悠閒地垂下眼睫看著自己的指尖,慢慢地道,「我要除掉天空城主,而他也是你們的敵人,跟著你們一併行動比較好下手,而且……」他抬頭一笑,狡獪的神色閃爍在掀起的眼簾之中,「如果被懷疑是我做的也會讓我很傷腦筋呢,好巧不巧,誰叫你與他不睦,讓你適時消失的話,就可以把黑鍋轉嫁給你背了呀。」

  「哇,你這個人真是陰險!」洛小純迭聲控訴,「你竟然要陷害我這個花朵樣的清純少女?良心何在呀!」

  「弱肉強食勝者為尊!這個道理你應該也很明白!」阿福昂首淺笑,運氣於掌,毫無預兆地一揚便向她凌厲地劈去。

  洛小純猝不及防,無路可退,只覺一股厚重的內力迎面襲來,胸口一熱,意識轟然飛散,身子像紙鳶般向後飛起……完了完了,聰明一世的自己竟要這樣糊裡糊塗地死去了嗎?果然是紅顏薄命啊……

  「洛小純──」身子霍然下墜卻又猛然驟停,伴隨耳畔響起的熟悉又陌生的怒吼,手腕處傳來劇烈的疼痛,是誰?是誰抓住了她?總不會是阿福突然良心發現了吧。她的頭還有點兒暈,努力地睜大眼睛,調整焦距,那在危急時刻半俯下身抓住她的是……

  「你這個笨蛋!怎麼不使你的輕功躲開?」林可可氣急敗壞、咬牙切齒,他跑得快要吐血,好不容易順著山徑上模糊的痕跡追來,還不及看清形勢,最先搶人眼簾的竟是洛小純搖搖欲墜向後飛的一幕!

  渾身的血液瞬間衝上頭頂,身子像離弦的箭一般射到崖邊,顧不得身後有什麼危險,哪裡還有時間去考慮其它?緊緊抓住那冰冷滑膩的手腕的瞬間,心臟也快要蹦出喉嚨了,身體由內至外泛起一陣惡寒,只要想到再差一秒,就要再也見不到她的可怖事實,牙齒都一齊咯咯作啊,好想大罵她一頓。

  身子懸在半空,洛小純瞳仁驟然收縮,「可可!後面!」

  「晚啦──」輕俏俏帶著一點兒上揚的尾音,促狹地眨眨眼睛,阿福掌中薄薄的刀已貼在林可可的脖子上。

  涼涼的刀刃抵在動脈上,林可可以難得地冷靜保持著緊攥洛小純手腕的動作,由他的位置望下去,山谷雲壑生煙,望不到底,只要手鬆開一點點,眼前這個少女的生命就會轉瞬消失。

  「還真是情深意切啊,忘記自己身後有敵人嗎?」隨著嘲諷的話音,刀子輕輕推進一點點,鮮血滴落,溫溫的,沿著林可可的脖頸流下,打在洛小純的臉上,濺開一朵血色梅花。少女睜大眼瞳,看著少年不為所動的臉,好像第一次發現,原來,血是熱的呢……

  「是你,或你叫人殺了農夫?」林可可說出自己的推斷,「至於殺洛小純是為了要把農夫的死嫁禍給她?那麼……你又為什麼要殺農夫呢?」

  「其實,我並不想這麼快除掉你呢。」阿福輕聲歎息,似乎為難地皺了皺眉尖,「兩個候選者同時死掉的話,剩下的參選者就難免會受到長老會的懷疑了……」

  「你,你是為了櫻花居士?」林可可不覺驚駭,自己看走眼了嗎?那個看來溫柔的居士其實是這種人?

  「哦哦,你可不要冤枉那個好人呀,」阿福笑瞇瞇地一抬手,輕輕揭下一層薄薄的面具,露出的臉孔清俊蒼白,「這個樣子,你應該見過吧。」

  「布鳳棲!」林可可目光斜橫,驚叫一聲,他竟然是布氏雙傑中的小布!

  「你怎麼會是櫻花居士的弟子!」

  「當然和你們一樣,是為了要害他呀,只不過那人既然沒有與我競爭之心,我就放過他了……呵呵,玉面劍俠的府裡,我們也見過面啊。」

  「是你傷了克靈遁!」洛小純瞪大眼眸。

  「是呀。」阿福……不,布鳳棲溫婉地笑著,眼神卻是異樣的冰冷,「你們既然和我抱有同樣的目的,也該有技不如人者死的覺悟了吧。」

  「笨蛋!可可!那傢伙是來真的!快點兒和他拼呀!」洛小純急死了,對方是那種陰狠之輩的話,下手是絕不會留情的。可林可可還不知道放手一搏!

  「笨蛋是你吧,如果他放手的話,先死的可是你呢……」布鳳棲微笑著左手一甩,一柄銀色小刀無聲地沒入洛小純的肩膀。少女悶哼一聲,眼中噴出烈火一樣的光,「竟敢傷害我的冰肌玉膚!林可可!我命令你立刻動手!」

  傻瓜,林可可看到她受傷,一瞬間眼睛都痛了起來……

  這傢伙還敢罵她是傻瓜?只憑眼神就看懂少年在想什麼,少女氣憤地咬住唇。你才是個笨蛋,這樣下去,那傢伙玩夠了,會把我們都殺死呀!我可不要連個報仇的人都沒有就死在這莫名其妙的山谷裡。

  你這個笨蛋,成大事者須得狠心才行,這麼婆婆媽媽的,你根本就是……

  「啊──」忍不住花容失色地尖叫起來,看到貼在林可可頸上的刀片又更向裡推近一分!一瞬間,血花綻放像怒放的梅花,湧動滴下,直落她的眉心,她不知道原來自己竟會害怕見到血。恍然竄升在大腦中的意念是:她、她不想看到可可死。

  「是你先放手讓她死,還是你先死在我的刀下呢。」阿福注視著垂死掙扎的二人,覺得很有趣,難得有這麼好玩的遊戲呢。

  「那你一定會失望的。」即使到了這種時候,少年臉上依舊帶著淡淡的笑容。他專心地凝視著眼前的少女。每一次,去握她的手,都被她不著痕跡地抽離,這還是第一次握她的手握得這麼久……

  如瀑的漆黑長髮激揚在獵獵的風中,雪白的衣袂,雪白的容顏,總是閃爍著太多的算計而看不清顏色的雙瞳,那是誰呢?是──無論如何,不想要失去的人啊……

  讓他選擇嗎?放開這個少女嗎?輕輕地歎息,卻微笑著回答:「怎麼可能呢。我絕對不會放手的!」就算,你只是利用我也好;就算,你對我真的沒有一點兒感情也好,管你是不是那個記憶裡的她,管你心中有沒有牽掛過我思量過我的事……

  是啊……他惟一知道的是,如果就這樣任憑這個少女再次消失在眼前,那麼他,一定會後悔到死啊!

  不要,不要,才不要放手!

  很久之前的夜裡,只是手指輕輕地鬆開,就失去了那個白衣如雪的櫻花少女,難道他還會再犯同樣的錯誤嗎?以為他是誰呀,他可是沐水山莊的少莊主,堂堂的盟主候選人林可可呀!

  布鳳棲的刀就放在他的脖子上又怎樣,那也不代表他就得死在他的手下呢。

  少年露出一個決絕的微笑。

  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往下壓的氣流終於見出成果,林可可與布鳳棲腳下的巖石突然迸裂,少年與少女霍然一同墜下,情況出乎布鳳棲的意料,沒想到對方在慌亂之中竟還能想到這種同歸於盡的法子,他一時大駭,幸好身後伸出一雙手抱住他一個凌空翻轉,穩穩地落在了後面的平地上。

  「咳咳……」驚懼未定,布鳳棲臉色蒼白。

  「主人,你沒事吧。」寶藍色的鞋子有禮地退開幾步,站在他的身後。

  「沒事……還好你來得及時。」他撫平心跳,又向下望去,雲煙繚繞,那兩個人應該……

  「如果您不放心,我下去查一下好了。」

  「何必做那種多餘的事,」布鳳棲的臉上展現一抹殘酷的笑,「你知道的,主人我做事從來不會失手。」他看了看手中的小刀,陽光下,銀色的刃上閃爍著幽幽的藍光。

  「原來如此……」身後的人輕輕地歎息一聲,微不可聞,馬上飄散在風中。




  不停地下墜,好像在很久之前做過這樣的夢魘……

  小時候,每一次從噩夢中醒來,都會哭著要師傅抱,師傅的心跳平穩有力,趴在師傅的胸膛上傾聽,她的心也會慢慢平靜下來……

  師傅很強,很厲害,是一個聰明有趣又有著高深計謀的男子,再也沒有像師傅這樣可以讓她欽佩的人了,信賴師傅,喜歡師傅,在這個世界上失去一切也無所謂,只要能和師傅在一起。

  可是,可是讓她如此深愛、如此信賴的師傅卻告訴她說: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值得相信,沒有任何人值得愛……喜歡和愛都是會讓人變軟弱的一種感情,不割捨,就沒有辦法成為真正的強者。

  不敢反駁,不敢懷疑,害怕失去師傅的疼惜,害怕看到師傅眼中的失望。如果失去師傅的話,世界上就再也沒有值得珍惜的了……

  師傅的話就是少女心中的真理。

  在那個月亮散發紅光的晚上,在什麼也記不清只有恐懼與嘈雜的暗夜,師傅忽然出現,美麗得像是月下的神,抱起了小小的自己。

  月光下的他淺淺地笑著,對上那個微笑,就可以什麼都不再害怕。

  師傅說:不動心,你就是贏家。

  師傅說:最重要的人只有你自己,語言和微笑只是伎倆而已……

  那麼師傅……一直一直小純不敢問,你的語言和微笑,也只是伎倆嗎……

  你是,小純的爹爹;你是,小純的娘親;你是,小純在這個世界上惟一至親的人……你說的話,小純寧願相信……

  可是,可是,師傅呀,如果你的話全都是真實的,為什麼,為什麼,在這裡,有個少年會寧願和她一起死去,也要牢牢緊握她的手臂呢?

  比起不會變的心跳,少年靠近她的時候,一顆心總是怦怦地跳得很快,會讓她的心也不覺跟著慌亂起來;比起一成不變的淺淺微笑,起初也是那樣的少年卻開始會有懊惱的表情、臉紅的表情、種種愚蠢卻又可愛的表情呢……

  師傅說:你沒有姻緣,那種東西不要正好。

  少年說:洛小純,我好像喜歡你呢。

  眼睛睜得大大的,眸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澈,在不斷的下墜中,少女仰望著少年。

  銀光閃起前,她聽到他在喊:我絕對不會放手!

  之後就是忽然失重的陷落……

  失重了……陷落了……

  身子和心一同下墜,墜向無底的山谷……而手腕上麻辣的痛楚卻並未因此減少一絲一毫。

  白衣青衣,翩飛著像是蝴蝶起舞時的雙翼,明白了,是那個傻瓜和自己一齊掉了下來……

  為什麼呢?多麼奇怪,這個初見面時,分明表裡不一處處謹慎狡猾的少年竟然變成了會做這種蠢事的傻瓜……就算你不放手又如何?

  要和我一起死嗎?這就是你所謂的喜歡?你要向我證明的愛情嗎?

  不要──笑死人了!

  師傅說:語言和微笑只是伎倆而已……

  少年說:洛小純,我好像喜歡你……

  啊啊──為什麼這句話竟然會盤旋不去?本來是像笑話一樣的話呀,竟然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裡嗎?

  和語言與微笑並不相干。他不用開口,不必微笑,她的心已經信了,她信了呀,信了他的那句喜歡……

  耳邊呼呼的風聲劃過,帶走所有的「師傅說」,在不斷地下墜中,在飛揚的髮絲間,映入洛小純因驚愕而瞪得格外圓大的雙瞳中的是……

  澄澈的藍天,纖塵不染,以這巨大的蒼藍為背景,那被自己拖向無底深谷的少年好像成為這天地間惟一的真實一般。

  他的手,緊緊地握著自己的腕,那麼緊,緊得像燃燒的火焰……所有的回憶混亂了,燃燒了,毀滅了,重生了……

  為什麼?

  為什麼即使遇到生命的危險,也不放開我?

  櫻唇微啟,迷離的眼神欲說還休。在這個惡作劇般的世界裡,在這混亂無休止的人生中,真的能夠擁有如此純粹如此絕對的感情嗎?

  淚湧出眼瞼,無法抿上長長的睫,只怕這一瞬過後,天藍雲淡風輕,而你我俱已消失不見。

  即使我是個冷漠的女人,即使說我不知道什麼叫做喜歡,可是,怎麼可能一點兒也不期盼呢。

  那是,遠古之前的神話:那是,春暖時會融化的謊言。

  所謂的愛情,是與我洛小純無緣的事情……

  可是,你的手指為什麼那樣灼熱?

  在我的腕上烙下了紅色的線圈……

  是誰准你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是誰准你來愛上我……

  張開的五指,驀地收緊,反扣住少年的手臂,在半空裡使出墜力把他拉向自己,抱住他,抱住他,兩個人抱得更緊一點兒,即使你要離開我,即使你後悔了也來不及了。

  原來,我是個有野心的女人呢。

  說:絕對不放手。

  那麼,就和我一起到地獄吧。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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