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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岳盈 -【情人霸道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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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7 01:38:0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岳盈 - 情人霸道王

噢,NO!一切只因他愛得癡狂——   
六年前的小黑炭怎會變得如此明亮  
是他刻意遺忘還是她一直就在身旁   
六年前的風花雪月竟然起不了波浪   
一顆心早被那盈淚雙眸給迷惑混亂  
似曾相識的旖旎春光盤旋心頭不斷   
莫非尋覓的夢中情人真的就在身旁   
濃濃愛意霸氣的追著佳人便不肯放  
然而主仆的關係教她難以打開心房   
軟噥細語在耳旁搞得佳人心慌意亂   
且看霸王如何拐回娘子進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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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古老的山巒起伏不平,一條溪流穿梭而過,到了山谷,人們開山辟路,沿溪而居,形成貧窮的聚落。

    從村子望過去,看不到溪流的盡頭,綠蔭深濃的樹林掩蓋了小溪去處。連村莊對外唯一供車行駛的產業道路,都被夾道生長的蓊郁林木阻擋視線。

    白日時,陽光白花花,天際藍的眩目。夜晚,由於沒什麼光害,仰望穹蒼,靛藍的天空瓢蕩著淡淡微雲,萬點繁星好像離了天幕,低低地垂下來,令人頭暈目眩,感覺大地與天空一同旋轉起來,滿天星雨似要灑落凡間。

    或許,對都市人而言,這裏是遊山玩水的桃花源,但對於土生土長在這裏的居民,則是與天爭命、苟延殘喘的貧民窩。

    太多的辛酸藏在每個人心中,過得了今天,仍要面對慘澹的明日,艱難的日子如泥沼般,不曉得哪一日才能出頭。經濟與現實的考量,使得大部分的年輕人都下山另覓前程,村裏多是老弱婦孺。

    蔔家正位於這個不到一百戶的山地村莊最裏面,一棟破舊古老的磚屋。

    這樣的磚屋,在這個貧窮的村落隨處可見,只是蔔家的更形破落。每逢大雨來臨滴滴答答的漏水聲是免不了。算起來,這棟屋子至少有十年以上沒翻修過了。

    似乎打從卜家兩夫妻染上酗酒的惡習後,房子的遭遇如同蔔家的家境般,每下愈況。

    二十來坪的房子,住著蔔家六口人。院子倒滿寬大。隔了一個豬圈,養兩條豬,還有十來隻雞佔據一角,除此之外,便是卜家長女月眉帶著兩個弟弟、一個妹妹開闢的一小塊蕃薯田和菜園。三餐煮飯時間,蔔家的老房子像其他人家一樣,常可以看到嫋嫋輕煙自廚房煙囪冒出,只是蔔家的炊煙通常比其他人家冒出的時間短。

    一鍋蕃薯簽飯,是蔔家四個孩子的一餐,頂多加上一盤水煮的野菜,及偶爾從溪裏釣到的一尾魚。

    晚飯過後,月眉不管多累都會撐起酸疼的肢體,巡視一遍,才放心到浴室清理忙碌一天後的髒汙,然後回房做自己的事。今天也不例外。

    只是今晚,她比平常更加疲累。

    往常到了半夜才會醉醺醺回家的父母,今兒回來的特別早。

    月眉剛和弟妹吃完蕃薯簽飯,父母便帶了兩名客人返家。月眉依照母親的吩咐,將父母帶回來的下酒菜裝盤,送了四個杯子到客廳。

    兩名客人,一個是面無表情的中年大漢,另一個則是濃妝豔抹的阿姨。她的眼光讓月眉全身不舒服起來,好像她是待人估價的豬仔。

    月眉驚惶地逃進廚房刷洗杯盤,拚命做著所有的家事,好讓自己沒空去想那女人眼神裏的含意,及父母討好、猥瑣的笑容。

    在浴室沖冷水澡時,月眉告訴自己沒事的。

    沒有多餘的錢可以燒熱水,月眉和弟妹都是洗冷水澡。她雙眼無神地望著浴室粗糙、斑駁的牆面,機械化地舀水沖掉身上的肥皂泡沫。

    家裏還有兩頭豬,雖然是她今年剛養的小豬仔,可是很健康,還能賣幾個錢。而且,她真的很努力在掙錢了。放暑假後,沒跟爸媽要過一毛錢,家裏的開銷都是靠她和弟妹們用雙手掙來的,沒替父母添過一絲麻煩。

    他們真的很乖,去年的事應該不會重演。爸媽不會想把她賣掉,她沒事的。

    雖是這麼拚命安慰自己,眼中的酸澀卻沒有退去,反而更加刺激。她咬住下唇,不敢讓喉頭的哽咽逸出。

    去年,是村長可憐她,用了比市面上高出好幾倍的價錢把她養的三頭豬買去,打消了父母想賣她的主意。

    村長跟她爸媽說,她又乖又會照顧弟妹,加上長得瘦小,賣也賣不了幾個錢,倒不如留在家裏的好。何況她每學期的成績都好到可以領獎學金,爸媽便是看在這點,才聽了村長的勸。

    今年應該也一樣啊。

    調職到山下學校的黃老師,在學期結束臨走前,塞了個一萬元的紅包給她。儘管月眉知道自己不該接受老師的好意,但她窮的沒資格拒絕。

    這一萬元,是她和弟妹們暑假時期的基本生活費。加上打零工,下學期的學雜費都有了著落。

    今早她盤算過後,還為這事高興呢,沒想到爸媽會帶著客人回來。

    只要想到那位阿姨用那雙眼皮塗上好幾層顏色的眼睛打量她,一股寒意自腳心往上冒,眼裏的堅強再也承受不住心頭狂湧的害怕,灼熱的湧出淚泉。

    她好怕。

    月眉無力地倚在牆壁上,過了許久才擦幹身體,換上衣物,畏懼地走出浴室。

    客廳好像沒聲音了,她松了口氣,走進和弟妹共住的房間。

    小弟和小妹熟睡的小臉上滿是疲累。她心疼地為他們蓋好踢掉的薄被。

    入夜後,山裏的氣溫涼爽,一不小心很容易著涼,而他們這些窮人的孩子,是沒資格生病的。永遠有幹不完的活在等待他們,沒有多餘的錢可以看病。

    看著小弟和小妹瘦弱的身子,及兩雙比起同年齡孩子都要粗糙的手,月眉只恨自己的能力太薄弱。

    什麼時候才有能力賺許多許多錢,好讓弟妹們不用再跟她受苦?

    月眉沮喪地掩臉歎息,上了床,發現大弟的床位是空著的。

    他到哪去了?

    是不是又偷偷到樹林邊撿柴火、摘野菜,只為了減輕她明早的工作?

    想到大弟的體貼,月眉眼眶潮熱起來。

    她很想出去找他,可是她太累了。況且大弟很能幹,每次都沒事,她也就放心地蜷縮身子入眠。

    好累好累,明早還有好多事等她幹活呢。

    儘管是這樣疲累,月眉昏沉的思緒裏仍有一絲不安,一再擾亂她的睡眠,讓她在睡夢中也不得休息。

    “姊,姊……”

    什麼聲音在叫她?

    沉重的身軀不想回應,然而那道聲音不但毫不放棄,還加入了推擠在她肩上的粗魯力道。

    “姊,快醒來……”

    附在她耳邊的低語,儘管那樣輕悄、小心,卻帶著某種壓抑不住的驚慌和急躁,催促著她睜開沉澀的眼皮。

    剛張開的眼睛,茫然了一會兒,才適應房裏的黑暗。月光自視窗透射進來,她瞪進一雙和她十分相似深炯黝亮的眼眸裏。

    “阿民……”她認出站在床邊俯身看她的人是大弟,揉揉眼睛,表情迷惘。

    “姊,你終於醒了。快……”

    蔔新民用力拉起還躺在床上的姊姊,將她搖搖擺擺的身子扶好,把他事先準備好的包袱塞進她手裏。

    “先穿鞋……”

    他蹲下身,把她的大腳塞進破舊的球鞋裏,月眉完全摸不著頭緒,剛醒來的腦子無法正常運作。

    “走……”

    他推著比他長兩歲的姊姊往門口走,月眉遲疑地張嘴想詢問,卻被新民以中指放在唇中間的噤語手勢給阻止。

    蔔新民先到房門口觀望,再躡手躡腳地拉著姊姊來到位於廚房的後門,小心翼翼地打開。等到兩人離屋子有段距離,便加快腳步往前沖。

    “阿民,到底是……”月眉一手抱著大弟交給她的包袱,一手被他拉著,腳步不穩。

    “姊,待會兒再說。給爸媽發現就逃不了。”

    “逃?為什麼?”

    月眉迷惘地停下腳步,任大弟如何拉扯,都不肯再往前走了。

    “姊!”蔔新民氣急敗壞地跺腳。

    “阿民——”她提高聲音,新民立即掩住她的嘴。

    “你想讓人發現啊!”他緊張地左顧右盼。

    “阿民,”她放輕聲音,眼光不屈服地瞪進他眼裏。“怎麼回事?”

    “你現在還有時間問怎麼回事?天一亮,你就要被人帶走了!”

    血色自月眉臉上消失,驚慌的眼裏盈滿無法置信的傷心。

    “你……說明白點!”她哆嗦著唇。

    卜新民黑黝的臉龐,籠罩著不屬於十三歲男孩的滄桑、悲痛。

    稍早他從林子裏收集到一堆柴火,回到家時,意外偷聽到這消息。當時,他震驚得不知所措,沒料到父母如此狠心,為了五十萬要把大姊賣掉。可他是個男孩子,必須要堅強,冷靜下來後,立即著手想法子救月眉。

    “爸媽把你賣給人口販子了,他們明天一早會來帶人。”新民用了每一分自製,阻止胸臆間翻騰的悲憤氾濫。“這次他們連讓你找人求救的機會都不給,就怕村長再來阻止。”

    月眉的胸口,像有把大鐵錘正重重地敲擊著。想哭,卻擠不出淚來。心情如荒涼的沙漠。

    爸媽就這麼討厭她?

    厭惡到必須用這麼不堪的方式擺脫她?

    “姊,沒時間蘑菇下去,快點走。”

    “可是……”想起還睡在床上的小弟小妹,月眉躊躇了一下。

    “小弟小妹我會照顧。包袱裏有點錢,你自己想辦法下山去找黃老師。她不是有給你山下的地址嗎?黃老師是好人,會幫你!”新民推著月眉往前走。

    “可是……”

    “別可是了,你……”新民的眼角餘光捕捉到屋裏突然亮起的燈光,臉色一變。

    “快走。再慢就來不及了!”

    “新民……”

    “走啦。我會引開他們。你去找上山義診的那批醫生。有幾個大哥哥和大姊姊都對

    我們蠻好。去找他們,說不定他們有法子帶你下山!”

    “新民!”

    “走!”新民拖她進林子裏,指著黑漆漆看不到盡頭的樹林小徑催促月眉快跑。

    “我會引開他們,你快走!”

    月眉咬緊粉白的下唇,慌亂地瞪著新民放開的手後退。寒意自淒涼的心房往外輻射,手心因失去弟弟的溫暖而變冷。她惶惑地轉向林內,夏夜裏的涼風撲打向她,寒氣逼人而來,嬌弱的身軀如樹上搖搖欲墜的落葉簌簌抖了起來。

    “快走!”

    新民繃緊聲音的催促,似比賽時裁判的哨音,月眉戚然難舍地回頭看了弟弟一眼。

    逃,是唯一的方法嗎?

    就算逃得掉,又能逃到哪里?

    未來,仍是她無法掌握的天涯路啊!

    可新民的眼光是那樣堅決、不容人推拒,明擺著的絕路不准她去,她怎能辜負弟弟的好意?

    月眉咬緊牙,旋身奔進林內。

    黑暗的風景在她迷蒙的視線中幻化成噬人的妖魔影像,夜風貫進兩耳,她跑得又快又急,仿佛後頭有野獸或惡鬼追趕。

    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睛,肆虐她無助的小臉。

    夜的樹林,有著不同層次的黑影,不似白日時那樣明亮、綠的安定人心。青白的月光透過葉隙,剪裁出白日裏忽略的恐懼,經過想像力的運轉,樺樹交雜並列的枝條,有如鬼怪的魔手,嚇的月眉膽戰心驚,眼淚掉的更凶。

    為什麼會這樣?

    她小小、單純的心靈,無法明白父母賣她的原因。

    是她不夠努力掙錢嗎?

    她不夠乖,做錯什麼事嗎?

    從去年知道父母有賣她的意思,月眉比以往還要戰戰兢兢,小心做著家事、照顧弟妹,不讓家裏的瑣事煩到父母,甚至不曾向他們伸手要過錢,日常花費全是靠著課餘打零工掙來。

    她做得不夠好嗎?

    是因為這個原因爸媽才不要她,打算賣她嗎?

    月眉紛亂的思緒找不到答案,呼嘯的夜風無情地撲打著她涕淚縱橫的臉,狂奔的雙腿機械化地邁著。

    她是個被父母所厭惡的孩子!

    這個領悟重擊著她搖墜的心,四分五裂。

    力氣像被突然自身體抽離,月眉雙膝一軟,腳步踉蹌地跌倒在地。

    她想要爬起,卻沒有力氣,雙手擋在地面上,任眼淚滑落。

    有短暫的片刻,她只是發著呆,什麼都無法思考。

    夜風仍持續呼嘯。

    突然,像感應到什麼似的,月眉豎起的耳朵,捕捉到風聲以外的聲響。

    深如黑夜的眼瞳驚慌地繞著四周轉。黑暗的樹影,看起來十分可怕。她畏懼地左顧右盼。

    風的聲音持續傳來,樹影草叢間,掩映著兩道光芒。

    月眉只覺得全身汗毛直豎,每塊肌肉都僵硬起來。

    那伺伏在草叢間的,閃著如獵食者饑餓眼光的生物,正虎視眈眈地對著她,露出尖利的犬牙。

    她嚇得魂飛魄散,勉強撐起顫抖不休的腿兒,低低的咆哮聲響起,草叢間露出一頭兇惡的大狗。

    月眉拔腿轉身便跑。

    她不敢回頭,只顧著往前沖。求生的本能讓她暫時忘掉傷悲,忙著拯救自己的小命。

    狗兒仍追在身後,不時興奮地嗚叫幾聲,加深了月眉心裏的畏懼。

    山裏的居民大多數都養狗。

    月眉家由於窮的連人都養不活了,是少數幾戶沒養狗的人家。

    除此之外,不時有野狗到附近覓食。

    白天時,月眉遇到並不怎麼害怕。村裏的狗大都跟她很熟,不會亂吠亂咬人,比較可怕的是野狗。野獸般的光芒總是看得人膽戰心驚。

    沒想到她會在這樣深寂的夜晚,倒楣地遇上一隻。

    這只狗像餓壞的野獸,追著她不放。月眉心裏暗暗叫苦,儘管雙腿跑的無力,仍不敢絲毫放鬆,奮力地朝前狂奔。

    終於,看到樹林盡頭閃著微弱燈光的木屋。

    是屬於林務局的,目前供上山義診的醫護隊使用。

    那微弱的燈光,如指引著大海中迷失方向的船隻的燈塔,激發月眉體內殘餘的勇氣和力量。她拚命告訴自己,只要跑到那裏就安全了。

    然而,當她跑到門口,用雙手擂擊木門,大聲呼救,屋裏仍沒有絲毫動靜。月眉不得不轉身面對步步進逼的狼犬。

    “救我——”

    她悲淒地淚流滿腮,諳氣虛弱又絕望。

    就在那閃著刺目光芒的犬牙準備撲向她時,木門咿呀一聲打開,狼狗像被嚇了一跳地後退戒備。

    及時趕到的救援,讓月眉松了口氣,繃緊的情緒倏地放鬆,全身的力氣也在這一刻用盡。她側轉身,戚然無神似深夜的眼窩看向站在門口的人,一隻手臂顫抖的舉向對方,哆嗦著唇。

    “救我——”

    喊完這最後一聲後,只來得及將救命恩人的容貌收入眼簾,便跌入黑暗的暈沉中。

    那是一張如村長家裏供奉的觀音大士圖像般慈悲的容顏,令她奇異地感到安心。

    她得救了。

    從此改變她的一生。

    “我不同意!”

    薑顥天漂亮的唇形抿成嚴厲的一直線,眼光懊惱地瞪視父母。

    沒見過像他們這麼寵女兒的父母!

    只聽顥雲一句話,就派律師送一百萬元到某個偏僻山區的小村莊,現在還答應要收養被顥雲用一百萬解救的野丫頭。他不會讓他們那麼做!

    “顥天,你為什麼不同意?”

    趙潔好伸手按住老公姜志遠的手,阻止他怒聲叱喝顥天的無禮,溫柔慈愛的眼光含笑地看進兒子冒火的眼瞳。

    母親冷靜溫和的態度,像往常一樣平撫了顥天的怒氣。他很快收斂住心裏的不高興。

    “養子女的權利義務,就如同親生子女一般。也就是說,顥雲要您和爸收養的這個來路不明的女孩,法律上等同于您和爸的女兒,我和顥雲的妹妹了,將有權利繼承薑家的財產。我不容許跟我毫無血緣、且完全不相干的女子,跟我分享這一切。這不只是為我,更是為維護顥雲和姜家的權益。”

    兒子義正辭嚴的一番話,聽的姜氏夫妻面面相覷。

    潔好並不覺得兒子功利冷酷,他只是比較像丈夫。生意頭腦一流,對家人非常保護,但對於家人以外的人,就有點漠不關心了。

    之前,他並沒反對顥雲一通求救電話,要他們派律師送一百萬元上山。

    顥天很瞭解妹妹顥雲。

    她就像當醫生的母親一樣,有著一顆善良純真的心,以助人為快樂之本。

    如同父親無法剝奪母親救世濟人的興趣,還為她開立醫院,他也無法阻止顥雲幫人的善心。只要在合情合理的範圍,他都樂於支持,只是這次顥雲太過分了!

    收養個人,可跟養寵物不同。至少寵物不會跟主人爭財產,而人卻有自私自利的心,不曉得哪一天會為了私利在背後插你一刀。

    顥雲就像母親一樣天真,身為她們的守護者,他不得不嚴酷地把關。

    “顥天,你不要把事情想的這麼嚴重。沒有人會跟你爭什麼。顥雲之所以希望我們收養月眉,是因為怕她家人會不守信諾,錢花光了,又來找月眉麻煩,希望能拿到月眉的監護權,得到法律上的保障……”潔好試著解釋。

    “媽咪,如果只因為這原因,還有其他方法,不一定要您和爸爸收養她啊。”顥天實事求是道。

    他對於沒有血緣的一般苦難大眾,不像母親和妹妹生來就具有的充沛愛心,抱持太多同情。

    家裏有兩個慈善家夠了,身為男子的他,必須做的是努力賺錢供應她們奢侈的奇異興趣。

    想要做善事,也得有雄厚的資本啊。

    媽媽和妹妹一點都沒體諒到,他和爸爸賺錢不容易。

    想到這,顥天不禁自憐自艾起來。

    男人真命苦啊!

    “那麼你建議我們怎麼做?”被老婆安撫著情緒、不好爆發的薑志遠,終於忍不住開口。

    顥天的脾氣太沖了。他們是他的爸媽呢,可不是受他管轄的下屬。他這種說話語氣,讓他這個做老爸的很不爽。

    “如果只是為了要監護權,找個人收養就行。”他雙手交叉在胸前,擰眉道。“其實,可以連那一百萬元都不用花的。當初真應該報警處理,讓警方依造違反兒童福利法,及販賣人口的罪名,把那個女孩的父母抓起來。這樣就沒有後續問題了。”

    “可是那女孩和她三個未成年的弟妹怎麼辦?”潔好試著為女兒的做法解釋。

    “送孤兒院啊。交給國家的社會福利機構照顧。咱們這些好國民繳稅的其中一個目的,不就是為這個嗎?”顥天說的理直氣壯。

    “可是孩子不跟父母住在一起,總令人覺得……”

    “像那種父母,不如不要的好。繼續在一起,只有受苦而已。不曉得哪一天會被賣掉!”

    生活在幸福家庭的薑顥天,生平最痛恨不負責任的父母,及棄養寵物的主人。兩者都被他視為該遭天打雷劈!

    或許是因為他是個極端重視責任的人,也或許是對母親長期從事慈善工作,尤其是救援雛妓的熱心,耳濡目染到一些案件有關。

    剛開始時,他也跟母親一樣,對於有人狠心出賣子女的行為感到不解,最後則變成心寒。

    他認為如果一個人沒有承擔責任的準備,沒有無私付出愛的心靈,根本沒資格為人父母。

    做人父母是很神聖偉大的工作,可不是一時衝動,或是貪圖享樂造成的被迫負擔。

    更不能把兒女當成賺錢工具,或是情緒發洩的代替品。

    父母有義務給孩子快樂和幸福。如果做不到這點,就不要當人父母。

    “話雖這麼說……”潔好托著頰,美麗的柳眉杏眼煩惱地蹙在一塊。“住在孤兒院的孩子太過可憐了。如果我們能給他們幸福的家,那不是……”顥天聽到這裏,睜大眼瞪視母親。

    她該不會想把普天下的棄兒一併收養吧?

    天哪!

    “媽!”他好氣又好笑地阻止母親的善心氾濫。“我們無法拯救全世界,那是神做的事,不是平凡人該承擔的責任。像這種事情,世界每個角落都在發生,想救都救不完。您就別操那個心了!”

    “可是……”見兒子不耐煩地切下盤裏的一大塊起司蛋捲迭進嘴裏,一副急著想吃完早餐趕去上班,沒空聽她說下去的樣子,潔好有些沮喪。

    顥天怎麼越來越沒人情味了!

    這可不行喔。

    瞪著兒子忙著咀嚼的嘴巴,潔好好整以暇地道:“顥天,我不想救全世界的孤兒,只想救我遇上的。關於顥雲的請求,我跟你爸都不反對。不過是多一隻筷子……”“媽……”顥天氣急敗壞地喊了聲,險些被嘴裏的食物噎到,好在一旁伺候的柳姨好心地遞了杯柳橙汁給他,將卡在喉嚨裏的食物順暢沖下食道。

    “這不是多一隻筷子這麼簡單。”順過一口氣後,顥天嚴肅地面對母親。“我剛才把話講的很清楚了。收養這種事,牽涉到法律上的權利與義務。我不想再多個妹妹了。”

    “可是顥雲說……”

    “不管顥雲怎麼說,我就是不答應。又不是沒有別的辦法……”

    “顥天,你的語氣不要這麼不耐煩,別忘了你在跟誰說話!”薑志遠不悅地教訓兒子。

    “對不起,爸。我不是故意要跟媽頂嘴。可是,您自己想想嘛,這件事行不通的。”顥天很快認錯,轉向父親尋求支持。

    薑志遠很快眨了一下眼,老實說,他是比較認同顥天的。可是老婆……

    “志遠,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潔好不依地拉扯他手臂。

    “哎,我也沒說不啊……”

    “先生,夫人,請容我插嘴。”柳寶珍見他們母子、夫妻吵成一團,決定將思考許久的話說出來。

    “寶珍,有話就說嘛。咱們都是一家人。”潔好親熱地道。

    “謝謝夫人。”

    顥天懷疑地看向柳姨,納悶她想說什麼。

    柳姨也是妹妹顥雲善舉的結果。

    四年前,薑家剛自美國搬回臺灣沒多久,顥雲在某次放學回家途中,意外救了柳姨。顥天私下認為妹妹這次倒是撿塊寶。

    柳姨進姜家當管家後,很快就以一身可媲美大師級的廚藝,收服薑家四口的心。向來不容易跟人親近的顥天,經過四年的相處後,將柳姨視為一家人。

    一來是柳姨做的料理、點心實在太對他胃了;二來,相處四年,柳姨一直謹守本分,從未逾矩,對姜家給予新生機會,始終存著感恩之情。

    柳姨和顥雲向來親近,無條件地盲從顥雲所有的決定。顥天猜想柳姨八成要幫妹妹說話,心裏有些不高興。

    “其實少爺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她的話令姜家人訝異地睜大眼,潔好張嘴想反駁。

    柳寶珍以一個微笑,示意女主人少安勿躁,接著道:“可是,小姐的善心大夥兒也不忍心拒絕啊。少爺說了,有別的法子解決。可以由其他人辦理收養……”“但問題是,要找誰?”潔好質疑道。“顥天的顧慮,別人難道沒有嗎?”

    “如果對方是心甘情願,自然沒有顧慮。”

    “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到哪找心甘情願、又能讓我們放心的人?”潔好狐疑。

    寶珍不是這麼信口開河的人啊?她有什麼主意?

    “如果先生和夫人放心我的話,寶珍很願意收養那個可憐的孩子……”

    “寶珍!”潔好無法相信地叫道。

    柳寶珍唇角扯出一抹淡的幾乎難以辨識的苦澀。

    “寶珍是苦命人。若不是遇上小姐,不會有今天的好日子。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我對許多事都看透了。我本來就沒有孩子,如果能收養一個,也不錯啊。先生和太太認為怎樣?”

    潔好和丈夫互看一眼,覺得這主意不壞。由寶珍出面收養,對顥雲和顥天都交代得過去。

    “柳姨,你真這麼想?”基於愛護家人的心,顥天不免希望她能三思。

    “是啊,少爺。能讓小姐放心的人,定然是個好孩子。你別擔心,我相信這個叫月眉的,是值得小姐救的好姑娘。”

    當事者都這麼說了,顥天也不好反對。

    他食不知味地吃完早餐,懊惱這個叫月眉的女孩,帶給他家這麼多困擾。希望不要是個討人厭的女孩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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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走下白色的賓士轎車,月眉睜大的眼眸不自覺瞪得更大。矗立在眼前的三層樓歐式建築,美的像畫片裏的城堡,令她有如置身夢境。

    從火車站隨著她的救命恩人——她要她喊她顥雲姊——坐上這輩子第一次看到的白色豪華轎車,月眉的情緒被一股夾雜著亢奮的新奇感所衝擊。

    房車裏高貴豪華的設備,車窗外流動的城市繁華風景,讓月眉在興奮之餘有些害怕。覺得眼前的一切,和她卑微、寒磣的身分格格不入。

    她不過是個一無是處的鄉下女孩,憑什麼可以得到這份幸運?即使身上穿著顥雲買給她的整套新衣新鞋,外表上有著和城裏的少女同樣的風華,內心裏仍是那個不折不扣的鄉下姑娘。乍到新環境產生的惶惑,增添了她眼裏的自卑。

    顥雲適時伸出溫暖的手掌握住她,眼裏的溫柔光芒默默傳遞著她的支持。月眉心頭最後的一絲不安,在她甜鬱的笑容中漸漸散去。

    可是隨著車子駛進豪華的大門,眼光接觸到這棟美麗的房子,月眉的畏懼又回來了。

    她真的可以住進這麼漂亮的房子嗎?

    顥雲姊為什麼對她這麼好?

    她得付出什麼代價,才可以一直住在這裏,不被趕出去?

    午後的陽光穿過樹隙,均勻灑落在爭奇鬥豔的花園裏。空氣裏彌漫著花香,樹葉綠的有活力,宛如天堂。

    是啊,如果有天堂,就該像這樣。

    “月眉,別發呆了。陽光好大,傍晚再帶你好好參觀花園。”

    顥雲請長年擔任姜家司機的齊叔先將行李送進屋內,伸手擁住月眉瘦可見骨的肩膀。

    她太瘦了。

    顥雲憐惜地垂下眼光看她。

    月眉回過神,深夜似的眼窩閃動著某種崇拜光芒看著她的神祗。

    姜顥雲有著一張十分美麗的鵝蛋臉,精緻的五官酷似母親趙潔好,眼神和煦高貴,像極了觀音大士的慈悲溫柔。

    月眉無法停止眼裏的熱烈敬慕,在顥雲溫鬱的凝視下,那夜昏迷醒來後的種種記憶被觸動了,迅速在腦中閃過。

    當她從有生以來,最為怡靜、悠長的睡夢裏醒來,惺忪地睜開眼,立刻被倚在窗旁那道沐浴在日光中的身影所吸引。

    一葉葉的陽光,星星似地撒落在那人身上,圈出金色的光影。月眉想,從同學那裏聽說布袋戲演到大人物出場時,提到的瑞氣千條,就是這樣子吧?

    仿佛意識到月眉的注視,窗邊的人兒,撩開被風吹到臉上的秀髮,側轉身體,眼光投向床上。

    一抹驚喜自她柔亮的眼瞳飛濺向月眉,讓她眼眶灼熱起來,某種難以言喻的溫暖情緒盈滿胸臆。

    月眉認出她是深夜裏救援她的觀音大士,事實上,早在之前,她便見過她。

    薑顥雲,來村裏義診的醫護隊成員。上次見面時,送了糖果、餅乾給她和弟妹,還問了他們姓名,和煦地把名字寫給她。

    “我叫薑顥雲哦。名字很不好寫,但很好念。不要忘記哦。需要幫忙可以來找姜姊姊唷。”

    她帶著笑意的甜柔嗓音,曾帶給她和弟妹溫暖,甚至幻想過,如果她真是自己的姊姊有多好。然而,這個高貴、溫柔似天使的大姊姊,不過是他們可望而不可及的夢想,隨時會隨著醫護隊離開。

    月眉沒想到的是,在自己最需要援助時,薑顥雲會及時出現幫她。

    “醒了。”顥雲微笑地走到木床邊,探視她的狀況。“睡得好嗎?”

    月眉坐起身,深如黑夜的眼瞳霧掩水漾,除了感激外,還有抹連她都難以察覺的求救。顥雲的心震動了一下,很快以微笑掩飾心裏的同情,溫暖的瞳眸綻放穩靜澄澈的光彩,無言地向月眉保證,她不會讓任何人或任何事傷害她。

    仿佛能意會到顥雲眼中意味深長的保護,自昨夜積累在月眉心頭的傷痛、畏懼、害怕及驚嚇,都在裝出的堅強下崩潰。眼淚不爭氣地突破自製狂湧而下,如寒冬時結成的冰雪,在春陽照射下,融掉的雪流成晶澈的水泉滋養乾涸的土地。

    月眉心中的荒漠,因這番情感的宣洩,而有了生氣。

    顥雲沒有阻止月眉流淚,只是伸手將她摟進懷裏,提供溫暖的懷抱,讓她盡情傾瀉心裏的委屈和傷痛。

    半夜裏,戲劇化救了月眉後,她一直在想,是什麼原因讓一名少女在深夜狂奔,跑到這裏求救?

    又是什麼原因,讓她在熟睡中,突然驚醒,聽到月眉的呼救聲,不顧一切離開溫暖的被窩,開門出來救了她?

    顥雲無法想像,如果她沒有及時出現,月眉會有什麼遭遇!

    那只兇狠的惡犬,尖利的白牙,饑餓的眼光,連她這麼大的人,看來都會驚心,月眉的害怕可想而知。萬一她沒得來及救她,可憐的月眉搞不好會慘死在惡犬的爪牙下,它看起來像是餓的可以吃下一個人哩!幸好她不但出現了,還把學長吵醒,出來幫她趕走惡犬。

    而月眉自昏厥過後,便一直睡到剛才。經由老師的診斷告知,她不過是驚嚇過度,加上身心疲累而已,睡飽後自然會醒來。她聽後,松了口氣。

    早上顥雲請學長到村裏打聽,才曉得月眉的父母正在找她,村長說出卜家夫妻有意將女兒賣給人口販子的事,顥雲知道後義憤填膺。

    這就是月眉深夜跑出來求救的原因!

    天哪,都什麼時代了,還會發生這種事?

    顥雲的心好痛,決定保護月眉。盤算了一下,有了計較。一方面打電話向母親求救,一方面要求醫護隊員暫時隱瞞月眉在這裏的事,等母親派來的律師到了後再採取行動。

    “哭吧,把所有的委屈和傷心都哭出來,以後不用再流淚了。因為,我不會允許再有任何的不幸發生在你身上,從此,你就是我的責任了。”

    她堅決地說出這番話,秀美的柔荑輕柔地撫過月眉短短的頭髮。

    這輕輕的撫觸,帶來灼熱的悸動,滲進月眉血液中,她情不自禁地更加偎緊顥雲的懷抱。在這副柔軟溫暖的胸膛感覺到的安適,是廣袤的天地無法給她的。受傷的心,被撫慰了。

    當她鼓起勇氣抬頭看進顥雲盈滿溫情的眼眸,感受到無私的愛自那裏源源不絕地流向她,勇氣再度回到她體內。

    剛才忙著抽噎,沒有聽清楚顥雲的話。月眉不曉得顥雲已知道她所有的情況。她以為,現在是她唯一可以求救的機會。或許顥雲願意帶她下山去找黃老師,逃過被父母賣給人口販子的命運。

    她囁嚅地開口,簡單陳述父母打算賣掉她,問顥雲願不願意幫她逃到山下,那故作堅強的面容,憂慮怕被拒絕、嫌棄的眼神,徹底絞痛顥雲的心。

    她有時會陪伴母親參加慈善活動,看過的悲劇不在少數,卻沒有一次比怯生生待在她懷裏的少女,更加令她心疼。

    顥雲忍住心裏被月眉不幸的遭遇挑起的憤怒和疼惜,試著扯出笑容,溫柔而堅定地道:“別擔心,我會幫你,沒人能傷害你了。”

    “你……”月眉雖然不是很瞭解她的意思,但從那對澄柔眼瞳裏流露出來的溫暖,讓她沒來由地投入全副的信任。

    顥雲從牛仔裙口袋,拘出一包面紙,抽出柔軟帶著淡淡薄荷香的紙片,輕柔而仔細地為月眉拭淚。她伸手輕拍她瘦削、蒼白的臉頰,投給她鼓勵的笑容。

    “放心,一切有我。現在告訴姊姊,你餓不餓?我幫你留了一碗小米粥,現在端來給你好不好?”

    月眉這輩子從沒被人這麼小心呵護過,淚水不由得又氾濫了。

    “噓,別哭了。被人看見會以為姊姊欺負你喔。”

    月眉破涕為笑,在顥雲的照料下,嘗到有生以來最好吃的早餐,好吃得讓她感到愧疚,如果弟妹也能吃到就好。

    接下來的發展,快的令月眉的情緒從嚴寒的冬季,一下子來到溫暖的夏天。短短幾天,顥雲擺平了她所有的困難。

    一個叫李律師的年輕男子來找顥雲,月眉膽怯地躲在她身後,仰慕地看著她的神只簡單迅速地對穿著體面、表情嚴肅的男子交代命令,律師立即去找她父母,以金錢換取她的自由。

    李律師直截了當的要卜家夫妻放棄月眉的監護權。只要他們同意將月眉過繼給顥雲指定的人,並答應在月眉二十歲之前,不打擾她的生活,顥雲同意支付一百萬元。

    卜家夫妻想,與其把月眉交到人口販子手中,過著皮肉生涯,倒不如交給顥雲,還有好日子過。但最重要的一百萬元。有了這筆錢,他們就有好日子過了,不怕酒蟲發作時,沒錢買醉。

    月眉知道結果後,心裏有些難過。早知道父母對她的寡情,為何還會傷心?

    她不再是她父母的孩子了,這代表什麼?以後該何去何從?等待她的命運是天堂,還是地獄?

    她的不安很快被顥雲安撫。似乎只要那雙澄靜溫柔的眼光照在她身上,月眉什麼都不怕了。

    “月眉,你別擔心。柳姨是好人。原本我希望……”顥雲欲言又止,心裏氣憤哥哥

    阻止她讓月眉成為姜家人的作法,又不好意思當面提出來,怕傷了月眉小小心靈。

    “反正,我們以後可以住在一起。柳姨是我家的管家,她沒有小孩,會像我一樣疼你。”

    月眉倒不在乎柳姨會不會疼她,腦子裏被顥雲那句“我們以後可以住在一起”塞的滿滿。只要能跟顥雲姊在一起,不管在哪里,都會像在天堂吧。

    可是,她一個人住在天堂,弟弟和妹妹怎麼辦?她說出心裏的憂慮。

    顥雲先是抱歉地一笑,遺憾自己無法將她的弟妹們一塊收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血濃於水,她沒理由拆散人家的家庭,雖然卜氏兩夫妻惡劣到沒資格為人父母,可村長說,他們以前不是這樣的。嚴苛的生活打擊,使得兩個原本有為的年輕人,墮落到成天酗酒,不敢面對現實。

    “這在我們貧窮的山地村落,是常見的事。”村長感歎地搖頭,表情無奈。“人窮,志也窮啊。”

    是嗎?顥雲心裏不以為然,上進與墮落只在良心抉擇的一線間,窮與富不是藉口。但她不想編派別人的是非,只能盡力做最好的安排。

    “月眉,你不必太替弟弟和妹妹擔心。我留了家裏的電話,請村長幫忙留意他們。

    我們離開時,我會留點錢給你大弟,有任何困難他可以聯絡我們。”

    “可是……”

    “月眉,他們一時不會有事的,相信我。”

    有了顥雲的保證,月眉心裏的憂慮終於放下。她跟著顥雲下山,搭乘火車到繁華的臺北。

    第一次搭火車,令她十分新奇。

    火車加速前進,綠色的原野在窗外朝北直直退去。鄉間的風景和城市的風華交替出現。一會兒是空曠的田野,一會兒出現櫛比鱗次的房子。

    月眉看風景看累了,沉沉睡去。等她再度醒來,發現綠色的鄉間風景越來越少,高樓大廈出現的比例多了些,顥雲告訴她,臺北快到了。

    迎接她的是喧鬧的人潮,月眉在人來人往的臺北車站,看到她這輩子見過最多的人群,嚇呆在當場。

    顥雲體諒到她的畏怯,溫柔地牽她走出車站。姜家的司機在預定時間來接她們,載著兩人回家。

    然而,看到這棟宏偉華麗的三層樓建築,月眉再度手足無措。幸好顥雲及時撫慰了她心裏的不安。

    就在月眉發了會兒呆,想著這兩星期以來發生的種種,一道溫暖的聲音穿透她耳膜。

    眼光被聲音吸引過去,距離她們不遠的門口,走來一名婦人,圓墩墩的身材,微笑的臉容,充滿感情的眼光,令人很想親近。

    “柳姨……”顥雲放開她,奔進婦人懷裏,在那裏又跳又蹦。

    很少看到她心目中的神祗,有這麼孩子氣的舉動,月眉目瞪口呆在當場。

    “小姐……”柳寶珍寵愛地抱緊懷裏的顥雲,眼眶微濕。

    小姐離家將近一個月,真是令人想念啊。

    主仆敘了一會兒舊,顥雲拉著她到月眉身邊介紹。

    “月眉,這位就是柳姨。瞧,我沒騙你吧!柳姨看起來很好對不對?有媽媽的味道喔。”說著,不待這對新出爐的母女反應過來,一把將月眉推進柳姨懷裏。

    溫暖厚實的懷抱,依稀曾在夢裏有過。或許,她極為年幼時,也曾享有過母親的溫柔,只是太過久遠,久遠到不復記憶。

    直到此刻,那埋藏在恒古中的記憶被喚醒,奔越過慘澹的歲月,排山倒海地朝她襲來。

    屬於柳姨身上的味道,香鬱中透著溫暖,很快將她以為早放棄要思念的戀慕情緒全盤上心頭,以驚濤裂岸的氣勢沖入她深藏又深藏、以為不會再生出渴望的心坎裏,情感措手不及的氾濫,灼熱的淚水滾燙流下。

    “乖,別哭啊,嚇到你了嗎?”

    柳寶珍摟緊懷裏的淚人兒,她這輩子是被人安慰的多,很少有機會哄人。為她所敬重疼愛的小姐,開朗活潑、沒見過她掉眼淚,一下子遇到這種眼淚氾濫的場面,還真叫她傷腦筋呢!

    月眉抽噎地搖頭,淚濛濛的眼光迎上柳姨又是心疼又是無措的表情,歉疚地一笑。

    “我……我只是……覺得……好幸福喔。”她害羞地將綴滿淚珠的小臉埋進柳姨香軟的懷抱。

    柳寶珍松了口氣,心裏有些感動。她看向顥雲,發現她眼裏閃漾著安慰的淚光,和她相視一笑。

    兩人簇擁著月眉走進屋內。

    光是玄關區的典雅擺設,就夠月眉目眩神迷了。等她進到客廳,整個人像是無法承受強烈震撼般地呆住。

    從挑高的天花板上垂掛下來的水晶吊燈,高雅華麗的家俱擺飾,在在令月眉有如劉佬佬進大觀園般,既自卑又驚喜。

    顥雲不待她回過神來,拉著她來到柳姨隔壁的房間。

    成套的傢俱將八坪大的房間,佈置得十分可愛。月眉睜著驚異的眼眸,無法相信她將住進這麼美麗的房間。

    “喜歡嗎?”顥雲的眼光從單人床上印染花朵圖案的粉嫩色彩寢具,流覽向原木書桌、書櫃、衣櫥,到壁紙的飾樣都不放過。嗯,是間適合求學少女的閨房。

    她滿意地點頭。

    “我……”胸臆間翻攪的情感太過強烈,使得月眉只能拚命吸鼻子,等到喉頭的哽咽退去,才能發出聲音。“這是我見過最美麗的房間……好大喔。”

    “這樣就大?”顥雲朗笑。“給你五分鐘梳洗。柳姨準備了下午茶等我們唷。”

    顥雲闔上門離開,留給月眉短暫的獨處時間。

    她真的可以住這裏嗎?

    月眉難以置信地掩住雙頰,驚喜的游目四顧,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撫摸房裏的傢俱,仿佛它們是易碎的珍寶。

    好香好軟的床被!

    她趴在床上,胸臆間盈滿欣喜。閃爍著淚光的晶燦眼眸,一一流覽每一樣家飾,刹那間,房裏的家飾似乎回應以溫柔關愛的凝視,讓她有種受到歡迎的感覺。

    家!

    顥雲姊說這裏將是她的家,這個美麗芳香的屋子,以後就是她的家了!

    天哪,這是怎樣的一場奇跡?

    所有的災難都在一瞬間遠離她,幸福將她包圍,完美的如夢似幻。

    她的心有些不安,害怕這美好的一切不過是她的幻想。不,不是幻想!她的確真真實實地感應到顥雲姊對她的疼愛,及柳姨的溫暖,這一切都是真的!

    喜極而泣的眼淚流下,月眉以感恩的心看待降臨在她身上的幸福,發誓要盡一切力量,保護她處身的天堂。

    一個有顥雲姊和柳姨的天堂,一個充滿愛和快樂的天堂——她的家。

    推開二樓起居間的落地窗,一座充滿閒適情調的空中花園出現眼前。

    月眉黝亮的明眸睜大,小嘴微微張開,似乎打從進入薑家,她這副蠢表情就無法自臉上卸除下來。

    顥雲早習慣家裏的擺設,所有的精緻在她眼中都是稀鬆平常。離家有一個月的她,今日卻透過月眉的眼睛,有了全然新奇的感受。

    原來她的家是這麼美麗啊,至少在月眉眼裏,每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都是奇跡,她漾起一抹奇異的感動。

    “來。”她牽著月眉走進空中花園,欣喜的發現園裏花木蔥籠。從這裏朝外看,遠方的綠樹青山在藍天白雲的襯托下顯得山青樹秀。

    看向下方,父親心愛的鯉魚池掩映在淺淺深深的綠意中,嬌豔的夏季花朵燃放。

    露臺上的空中花園,植物生氣蓬勃。垂吊角落的心型鳥籠,以鐵炮百合、紅玫瑰、

    常春藤纏繞四周裝飾,裏頭的一對愛情鳥啁啾低嗚。如“夏夜月光照射於露水上的一抹迷人光芒”的銀器水瓶,插著黃色的梔子花,佔據鋪上白色手勾織布桌中的原木餐桌一角,其餘角落擺著成套的銀器茶飾,各式點心,及四副精緻的杯碟、餐具。

    四副?

    她怔了一下,一抹喜悅的笑容掛在顥雲唇角。來不及轉過身,便聽見柳姨和母親的談笑聲。

    “媽咪!”

    顥雲回身翩然投入母親懷裏,在那裏磨呀蹭的,月眉目瞪口呆看著她心目中的神祗又一次做出孩子氣的舉動,對象是個形貌和顥雲酷似的高雅夫人。

    “你這孩子。出去一趟還是這麼長不大。”潔好寵愛地道,顥雲不依地賴在她懷裏撒嬌。

    “人家想你嘛!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

    “我想女兒啊!”潔好逗著寶貝女兒,摟著她笑語連連。

    柳姨笑眯眯地將端來的最後一道精緻餐點在餐桌上置好,月眉走過來幫忙。

    “那位是夫人。”柳姨小聲地告訴她。

    月眉敬慕地看著這對母女,兩人在一起的畫面好美麗。

    “月眉,快過來。讓我媽咪看看你。”顥雲朝她招手,月眉看向柳姨,在她含笑鼓勵下,怯生生地走過去。

    “夫人……”

    她靦腆的模樣,令潔好心生憐愛。

    “你叫月眉是不是,喜歡這裏嗎?”

    “嗯。”眼前高貴的夫人,就像柳姨那樣和氣,聲音如山谷裏的黃鸝鳥般好聽。月眉鼓起勇氣抬起頭,眼神如夢似幻,盈滿真誠的喜悅。“好美,就像天堂一樣。”

    潔好對她的回答,意外地挑了挑眉,眼光驚訝地凝視面前的少女。

    她身材纖瘦,短而參差的秀髮漆黑如墨,膚色是長期經過陽光曝曬的蜜金色。小小的杏臉上,鑲著兩丸深如黑夜的眼瞳,充滿靈氣,善解人意的望著人,甚是惹人憐愛。

    那對眼睛無疑是她五官中最耀眼明媚的。除此之外,俏立的鼻頭,如玫瑰般柔軟的粉唇,也很可愛。是個美麗的女孩。

    但她實在太瘦了,從印花短袖洋裝露出的兩條臂膀瘦可見骨,一雙腿像“鳥仔腳”,明顯的營養不良。

    “月眉太瘦了。寶珍,你得幫她補一補。”潔好心疼地轉向柳姨道。

    “我知道。”柳姨頗有同感。

    “來,月眉,我們坐下喝荼。”潔好很自然地伸手挽住月眉,那柔嫩的撫觸令月眉受寵若驚,鼻端聞到高貴好聞的香氣,不禁心醉神迷。

    她柔順地依照潔好的吩咐坐下,被安置在她和柳姨之間,坐在她對面的顥雲熱絡地招呼她吃東西。

    月眉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美麗的點心和食器,心房興奮地急蹦著。柳姨在唐朝手繪瓷杯裏注入芳香的茶液。顥雲告訴月眉今天喝的是伯爵茶,先行示範取糖夾從糖罐裏夾出適量方糖,拿起奶盅倒了適量的奶水倒進茶杯。

    “一般來說,沒有限制要用多少的糖和奶水,就看個人的品味。也有人什麼都不加,但那就不是伯爵奶茶了。來,試一試。”

    月眉在顥雲的鼓勵下,小心翼翼地依樣畫葫蘆,調製好後,學顥雲的模樣,優雅地舉到唇邊喝了一小口,香甜的味道令她露出孩子般的無邪笑容。

    柳姨和潔好相視一笑,催促月眉取用精緻的蛋糕和甜點,耐心地為她介紹每一道餐點。

    “這些都是柳姨做的唷。”顥雲驕傲地道。

    她實在太開心了。柳姨大多時候死守著主仆有別,總要她撒賴半天才肯陪她喝下午茶,今天卻主動參與,讓她好開心。

    嗯,一定是為了讓月眉有家的感覺。

    “柳姨好能幹,

    要是我也學的會,該有多好。”月眉欣羡地道。

    “那有什麼困難,請柳姨教你啊。”

    “可以嗎?”月眉的眼光,自顥雲轉向柳姨,深夜似的眼眸滿是渴望,教人無法拒絕。

    “當然可以。只要你有心學,我樂意教你。”柳姨慈愛地道。

    “嗯,我一定會努力學習。”

    柳寶珍看得出來月眉是個聰明伶俐、肯上進的孩子,心裏十分安慰。

    享用過精緻的下午茶後,柳姨藉口想帶月眉四處參觀,將靜謐的空間留給顥雲和潔好這對分開一個月的母女閒話家常。

    寶珍選擇她的堡壘——一座現代化的廚房做為參觀旅程的第一站,月眉敬畏地看著每一樣器皿。

    “我們山上都沒有這些。”她像撫摸某種易碎、珍貴的上等瓷器般撫著瓦斯爐道。

    “連瓦斯爐也沒有?”柳姨的語氣是不可思議的。

    “嗯。”

    “真的?”她無法想像臺灣還有連瓦斯爐都沒有的地方。月眉是住在什麼窮鄉僻壤?

    “我住的村莊很小,離山下的小鎮又很遠,使用的燃料是很原始的炭和木柴,沒有人使用瓦斯爐。我是在上山義診的醫護隊住的林務局木屋裏,看到他們帶來的罐裝瓦斯和爐子,才認識瓦斯爐的。顥雲姊有教我怎麼使用。”

    聽她天真無邪地喊顥雲姊姊,柳寶珍猶豫著該不該將主仆有別的道理教給她。考慮了一會兒後,選擇謹慎開口:“月眉。小姐對你很好,夫人也不是那種一板一眼的人,可是家裏還有先生和少爺。”

    寶珍停頓了一會兒,看進月眉顯得迷惑的眼眸。

    “少爺為人比較拘謹,他不喜歡人家沒大沒小,知道嗎?以後在他面前,不能再喊顥雲姊姊了,要喊小姐,明白嗎?”月眉似懂非懂地點頭,顯然無法分辨顥雲姊,和顥雲小姐有什麼不同。

    “你聽柳姨的話就對了。”她滿意地拉起月眉的手到掌心搓揉。“只要你乖巧聽話,你會過得很愉快。”

    月眉沒心機地綻出笑容。小小的心靈以為,只要有顥雲、柳姨,還有高貴和氣的夫人,這棟美麗的華屋對她來說就是天堂了,她當然會過得很快樂,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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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7 01:39: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這個小黑炭值一百萬?”

    輕視鄙夷的聲音自薑顥天倨傲的薄唇間擲出,血色從月眉臉上消失,顥雲同時間倒抽一口氣。

    “顥天,你太無禮了!”挽著丈夫手臂下樓的潔好,碰巧聽到這話,忍不住開口怒叱。她從來沒見過顥天這樣沒禮貌,連薑志遠也對兒子皺眉。

    顥天話一出口便後悔了。

    他不明白自己怎會說出這麼有失教養、尖酸刻薄的話。

    當顥雲挽著嬌小的女孩走進客廳,他心不在焉的從報紙前抬起頭。第一個印象是哪來的非洲難民?!

    月眉瘦骨伶仃、皮膚黝黑的模樣,若不仔細看,還真像非洲難民。但等到他的眼光,挪到那張嬌怯可憐、畏生的臉蛋上時,心臟猛地緊縮,全副注意力都被一雙黑夜似的眼瞳給吸引住。

    那是什麼樣的一對眼睛啊。

    濕潤的瞳眸似有蠱惑人心的效果,帶著一抹嬌怯和羞澀看人,瑩瑩眼波充滿信任。

    顥天胸臆間突然興起一種無名的索求,心口滾燙得厲害,洶湧的莫名情愫,狂猛地拍打向他的靈魂深處,超乎他意願的擴散開來。這種感覺令他憤怒、不知所措。

    他怎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好像全身每個細胞都在渴望……渴望什麼?總之,他絕不承認他這種怪異情愫是被這個小黑炭、非洲難民給挑起。他一定是神經錯亂了!

    氣憤和懊惱,讓他惡狠狠地瞪視畏縮躲在顥雲身後的少女。她看他的樣子,像是面對什麼可怕妖怪似的,惹惱了他。所以當顥雲以半開玩笑的語氣警告他:“喂,別以大野狼的眼光嚇壞月眉”時,顥天心頭的憤怒和厭惡升到最高點,才會莫名其妙說出那句話。

    面對家人指責的眼光,他羞愧地低垂下頭,薄薄的嘴唇抿緊,既氣自己,又牽怒月眉撩撥出他最壞的一面。

    可惡!簡直是可惡透頂!

    他對心裏的壞情緒無可奈何,更令他難過的是,他知道自己傷了她,傷害了一個對他沒有惡意的單純女孩。

    那雙烏亮水靈的眼瞳,在聽到他的惡言惡語後,倏的黯淡下來,黯淡的似沒有星月的黑夜,烏雲遮天的日子,深深黑黑不放光的黑洞,空空茫茫的絕望。

    顥天只覺得心肝胃腸全絞扭在一塊,痛的他幾乎要暈厥過去。

    千種萬種情緒在他心頭翻攪,他無法分辨哪種情緒最為強烈,只知道他懊悔、難過的要死,室內的氣氛遂陷入窘迫、窒息的僵局中。

    幸好姜志遠以家長的身份,要大家進餐廳用餐,適時化解尷尬的局面。

    為了歡迎月眉到來,顥雲說服柳姨和他們全家一起用餐。當六個人圍著餐桌坐定,顥雲選擇暫時不跟哥哥計較,和母親溫言細語的勸月眉用餐。

    月眉表面上沒被顥天講的話傷害,唇上掛著淺笑,一顆心卻已崩落,層層密密的向體內緊縮、壓迫。

    她強顏歡笑,不讓眼眶上打轉的淚花掉落。

    不能哭,她告訴自己。

    不能再給顥雲姊增添麻煩了!

    更不能讓這頓為她準備的晚餐變成一場災難!

    身邊的顥雲,和頻頻以眼光關注她的夫人,都對她那麼好,她要不斷提醒自己這件事,不讓靈魂深處嘶竭狂喊的自卑和傷痛,在這時候拖垮她的心智,抓住她一直下墜,下墜……

    她不能,儘管心好像死去了千萬次,儘管自尊殘破成碎塵,仍要努力撐下去。

    不能哭啊,這些菜肴全是柳姨精心調理的,瞧她對她笑的多麼和煦。連相貌威嚴的先生,都滿臉和氣。這是個歡樂的場面啊,絕不能破壞了這氣氛。

    可是,心是這樣疼,尤其不小心瞥到少爺繃緊的表情,完全漠視她的態度,她實在悲痛的想哭。

    為什麼這樣輕視她?

    這輩子從來沒被人用這種輕賤的態度對待過,即使知道父母要賣掉她,心情也沒有這麼絕望。他的蔑視,卻是一股刺骨剜心的寂寞,把脆弱的心房蹂躪如滿目瘡痍的戰後廢墟,心寒意冷中,一種啃噬她肝腸的委屈和傷痛,使得淚幾次沖上眼睛,得用她全身的意志力才勉強壓抑住。

    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為何傷她如此之深?為什麼她會這樣在意他的敵意?

    他說的是真話啊!她有什麼好在意的?顥雲的確花了一百萬從她父母手中買下她啊?

    就因為這是事實,月眉所受的打擊更大。之前,她並沒有想過金錢問題,只感激顥雲挽救她免於淪落風塵,沒深刻想過那一百萬,現在才發現原來她欠顥雲那麼多,今生做牛做馬能償還一百萬嗎?

    一百萬對她這樣貧窮、單純的女孩而言,無疑是天文數字。

    震驚和絕望再度打擊她的心,淚水險些奪眶而出。她垂下濃密蜷曲的睫毛以掩飾眼裏的淚光,告訴自己不要再想了,至少這時候是不宜想這些問題的。等到一個人時,再好好想吧。

    一朵苦笑開了又落,強自壓抑的眼淚不爭氣的掉了一顆,迅速被月眉拭去。除了顥天外,沒有人瞧見。

    “哥,你是怎麼回事?”

    晚飯過後,月眉回房洗澡,顥雲拉著哥哥到他所居住的三樓起居室,怒視向兄長質問。顥天沒有回答,緊握雙拳走到落地窗前背對顥雲,視而不見的看向窗外,腦海裏仍被月眉戚然的苦澀笑容,和那滴淚所佔據。

    她故作堅強的勇敢,讓他更加懊悔自己的莽撞,尤其痛恨自己的敢做不敢當,無法面對她道歉。

    “哥,你到底怎麼了?”

    顥雲煩躁而迷惘地擲出的疑問,同樣困擾著顥天。

    他是怎麼了?向來不是這麼尖酸刻薄的,何以對月眉如此反常?他想掩飾什麼?逃避什麼?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顥雲困惑地走到他身後,視線越過他高大的背影看向窗外的風景。

    一彎新月高掛天際,旁邊閃爍著淡淡星光,顥雲收回視線,柳眉微蹙地瞪視兄長的後腦勺。

    他不會是腦筋打結了吧?如果是這樣,就得找根棒子好好敲他一頓,給他來個當頭棒喝。

    這個暴力的想法,只在顥雲腦中一閃而過。基於手足之誼,她很樂意給兄長一次機會,讓他彌補自己犯下的錯誤。

    “我希望你能跟月眉道歉。”

    顥天握緊的拳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心情像在下雪,薄唇抿成一直線。

    他無法……答應,他做不到!

    他頹喪的發現他是這樣懦弱,沒有勇氣面對自己的錯誤。她那樣柔弱、悲傷,他卻狠下心不肯給一點安慰,反而重重打擊她,將她排拒在心門之外。

    他不要接受她,他驚慌地想,不曉得自己在害怕什麼。只是個再單純不過的女孩,無害的一如不畏人的小鹿,沒必要如臨大敵。

    “哥,你怎麼不說話?”顥雲壓抑著往上升起的怒氣,再度開口。

    他是無言以對啊。

    顥天嘲弄的揚起一抹苦澀笑容,連他都搞不清楚翻騰在胸臆間的莫名情愫,如何向妹妹說個分明?

    “哥!”顥雲惱火的伸手將兄長的身子硬轉過來,盤據在那張俊美臉龐的陰憂神情,令她訝異的瞪大眼。

    “錯的人是你耶!”言下之意就是顥天沒理由擺臉色給她看。

    薑顥天眉頭微微低沉,心裏的歉疚和困惑,在妹妹大義凜然的逼視下,化為惱怒。

    她是他妹妹耶,幹嘛幫著外人?難道在她心中,那個非洲難民比他這個兄長重要?

    顥天的眼光更加陰沈。

    “你幹嘛這樣瞪我?我說錯了嗎?”她一臉無辜的回視他。

    顥天厭煩地踱離她身邊,顥雲不死心地跟在他後頭,兩兄妹坐在兩張英式沙發椅上乾瞪眼。

    “你一定要這樣追根究底?不能當做事情沒發生過,讓它過去嗎?”他憎恨地道。

    她知不知道他有多不想面對這話題?

    “我是不能。”顥雲氣鼓鼓地嘟著嘴。“爸媽從小給我的教育,沒教我那樣做。

    哥,我們向來都是勇於面對錯誤,為什麼這件事你卻選擇逃避?我實在想不通。”

    我也想不通啊。顥天自嘲地想。

    “反正我不想談就是。算我一時失常好了。”

    “如果只是這樣,為何不肯向月眉道歉?”

    “向她道歉?”顥天嗤的一笑,倨傲的眼光在遇到顥雲坦蕩蕩的眸光時,騫然轉開。

    “向個……”他吞下“非洲難民”這個會惹顥雲生氣的用詞,“小女孩道歉,我做不到。”

    “哥,做錯事就是做錯事,不能因為對方年齡小,就輕視諉過。”

    可是他拉不下臉啊!

    顥天暗惱於心,嗔怪妹妹一點都不體諒他。

    “反正我不想道歉。”他乾脆別開臉,不理會顥雲的咄咄逼人。

    “哥,你怎麼可以這樣?你這種態度真令人失望。”

    顥天渾身一僵,陰沈地看了妹妹一眼。“你就不令我失望嗎?只會幫著外人,都沒顧念我是你哥哥。”

    “我是幫理不幫親。再說,若不是顧念著你是我哥哥,在你說出那句侮辱人的話時,我就一拳揮過去了,不可能苦口婆心地坐在這裏跟你講道理。”顥雲心痛地道。

    “我說的都是事實。如果事實侮辱到什麼人,我很抱歉!”他雙臂交橫在胸前,眼光冷淡。

    “你……”顥雲氣得發抖。

    “難道不是嗎?”顥天譏誚地撇撇嘴。“她難道不是你花一百萬買下的?”

    “你太過分了!”顥雲霍的站起身,眼中交織著傷痛和不信,痛心疾首地道:“你真是我哥哥嗎?為什麼才一個月沒見面,我卻再也認不得你?你應該不是這麼小氣刻薄的人,不會拿別人的悲慘遭遇開玩笑的!”

    “我沒有……”他狼狽地避開妹妹眼裏的譴責。

    “你反對我請求爸媽收養月眉,我沒話說。可你不該拿我的善心,來羞辱月眉。如果你捨不得那一百萬,可以從爺爺留給我的信託基金裏扣除,不必借題發揮。”

    “我沒這個意思……”

    “月眉是人,不是物品,她不可以買賣!就因為不忍心她被至親出賣,我才用一百萬交換她的自主權。那一百萬不是用來買她,你明白嗎?如果這是一樁買賣,那我跟那些沒人性的人口販子有什麼兩樣?你知道你說的那句話,不是侮辱了月眉,而是侮辱了我,侮辱了爸媽,還有侮辱了你自己!”

    丟下這些話後,顥雲氣憤地沖向門口,顥天對著她的背影,無力地抬起手又放下。

    嘴巴蠕動想喚住她,卻發不出聲音,只能目送她帶著憤怒和誤解離去。

    他到底怎麼了?

    他頹然跌坐在椅內,雙手掩在臉上,對自己的口是心非感到深深的懊悔。

    夜色更深沉,更黑暗,無邊的籠罩住他。

    “月眉……”

    顥雲在門上敲了好幾響都沒人回應,她轉動門把,發現沒上鎖,順勢推門進來。

    迎面而來的黑暗,讓顥雲好一會兒才適應。藉由從走廊穿過門縫投射進來的燈光,迅速打量了房裏一遍。在單人床上發現隆起的黑影。

    “月眉。”

    顥雲闔上門走到床邊,打開床頭燈,橙黃色的溫暖光線照亮了室內,同時照出將臉埋在枕上的戚然小臉。

    她知道月眉沒有睡。眼光從那緊閉著、微微顫動的睫羽,看向她紅腫的眼眶、鼻頭,蒼白粉頰上兩、三滴未幹的淚痕,還有那極力緊抿著、顫動的嫣紅小嘴。

    顥雲心頭一陣疼痛,頃刻間明白月眉在餐桌上的歡顏只是強裝出來的,她幼小的心靈早被兄長利如匕刃的言辭,傷得鮮血淋淋。

    憤怒和愧疚在胸臆間交錯燃燒,顫抖從腳趾傳遍全身,鼻頭酸楚,淚水漸漸盈眶。顥雲以手捂在臉上,嗚咽一聲,跌坐在床上。

    “對不起!”

    月眉被這發自心田的真誠道歉震動了一下,很快張開眼,詫異地起身面向顥雲。她臉上的悲傷,就像她的一樣,月眉頓時不知所措,急忙想安慰她,卻不曉得該說什麼。

    “你……”

    “月眉!”顥雲瞥見她猶疑伸向她的手時,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伸手將月眉摟進懷裏,埋在她肩上哭的唏哩嘩啦。

    她的哭泣不全是為了月眉,還有之前跟兄長談話時的挫折感。在她心裏一直是正直偉岸的哥哥,卻變成另外一個人,形象破滅,讓她在失望之下,心碎了。

    她原本擔心月眉的情況,過來探望。在看到月眉的淚容後,心情翻騰,責怪自己沒保護好她,以致於讓她受到兄長的傷害。

    嗚……是她做得不夠好,原意是要讓月眉幸福的,沒想到反而傷了她。她跟那些想殘害她身心的人口販子有什麼兩樣?還不是讓月眉的小小心靈受到他人蹂躪?她對不起月眉!

    “小姐……”

    聽到月眉怯怯的呼喚,顥雲哭得更傷心。

    以前她都叫她顥雲姊的,現在卻冒出“小姐”來,明顯是打算用這有形的稱呼,劃分兩人階級。

    嗚……她不要啦。

    “小姐……”

    “不要叫我小姐!”她突然抬起頭,氣憤地抓著月眉瘦弱的眉膀搖著。“為什麼才一下子事情就變得不一樣?之前,你還拿我當姊姊,現在卻變成什麼小姐了!”

    月眉咬著粉唇,黯然而受傷的垂下眼瞼。她無法告訴顥雲她心裏仍如以往一般敬慕她。對她而言,顥雲不只如姊亦如母,更是她的神祗。

    不管是叫姊姊還是小姐,敬愛她的心情是一樣的。

    “月眉,不要這樣,不要改變好嗎?讓我們跟從前一樣。”若不是發現她眼裏的脆弱,顥雲還想繼續搖醒她。

    “有很多事……”她無力地睜開眼瞼,表情悽楚。“一旦變了,很難再跟從前一樣。”

    “月眉,你怎會有這種想法!”顥雲不滿地道。“我還是我啊。你不要因為哥哥的胡說八道,就把事情想歪。你不用理他,他是吃錯藥了才會亂說。”

    “不……”月眉的笑容破碎而苦澀,冷靜而清晰地道:“他說的是事實。”

    顥雲這時候才明白,兄長傷害月眉有多深,深的讓人無法視為一句玩笑話。

    她悲傷地搖頭,為什麼哥哥不瞭解年輕的心有多容易受傷害?為什麼吐出那樣惡毒的言語還不肯道歉?他為何變得這樣奇怪,以前他不會這樣的。

    顥雲沮喪地垮下臉來,仿佛她的世界正在她眼前崩潰。不一樣了,再也不一樣了。

    “你……別這樣。在我心裏,顥雲姊仍跟以前一樣。我只是認清了自己的身份。”

    顥雲的悲傷,令月眉心急起來。以往的地,是那麼明朗開懷,充滿自信。

    都是她害的,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才讓顥雲姊這樣不開心?

    “月眉,我替哥哥道歉,你原諒他好嗎?”顥雲仍抱持一絲希望,想要說服月眉不要被晚飯前的插曲影響到。

    “沒什麼好不好原諒的。”月眉憂邑地扯了扯唇。“少爺說的沒錯啊。我的確皮膚黑,像小黑炭。小姐也的確用了一百萬買了我……”“不,那一百萬不過是交換你的自由,不是買賣。”顥雲將頭搖得像波浪鼓,想把立場說明白。

    “謝謝小姐這麼說。那一百萬就算是小姐借我的,月眉一定會還。”她堅定地道,眼裏的憂鬱散了些。

    在浴室洗澡時,月眉把所有的事都想個徹底了。

    顥雲幫她付的一百萬,就算是她向她借的,她會努力賺錢還她。儘管一百萬對她是天文數字,月眉仍認為只要她努力工作,這筆錢應該還得出來。她不要讓少爺看輕她,認為她不值一百萬。

    不曉得為什麼,薑顥天的看法對她特別重要。

    眼前仿佛出現那雙冷峻的眼眸,月眉一陣輕顫,畏縮地閉緊眼睛,仍甩脫不了他的影像。

    “月眉,我沒有要你還的意思……”

    “我知道。”她咬了咬蒼白的粉唇漾出一抹苦澀。“小姐對我好,我很明白。月眉不是不知好歹,只是月眉有自己的骨氣,不想讓人看輕。希望小姐成全。”

    她的眼光始終沒有看向她,說的話又這麼冷淡、保持距離,加深了顥雲心裏的難過。

    她傷心地吸了吸鼻子。“月眉,你非要在我們之間劃開距離嗎?難道,你再也不把我當成朋友了嗎?”

    她泫然欲泣的模樣,讓月眉無法狠下心腸拒絕她眼裏的友誼。顥雲曾那樣真誠地接納她,她又怎能沒心少肺的傷害她?

    月眉搖搖頭,朦朧的眼對上另一雙朦朧的眼,壓抑的情感終於控制不住流露出來。

    “顥雲姊……”她投向她懷抱,嗚咽著訴出心情。“你永遠是我的顥雲姊,這點無法改變。不管稱呼上、地位上有什麼改變,你還是我的顥雲姊。我敬你如神,我愛你如姊,你是我的再生父母……”

    “我不要你把我看得那麼偉大,我只要你仍像以前當我是朋友好嗎?”

    “顥雲姊,讓我只在心裏把你當做朋友好嗎?形式上,我希望……”

    “月眉!”她氣嘟了唇。

    “顥雲姊,我曉得你對我的好,可是有些事就是這樣……”月眉實事求是地道。她不知憂愁的童年早結束,顥天的話,讓她在一瞬間成長。她看進顥雲眼裏,她仍是那個開朗善良的大姊姊,有著慈悲心腸的仙子,她是無憂無愁的,不識太多的人間悲傷。

    她希望她永遠這樣,被保護得好好的,這是她對她最誠摯的祝福。

    “別為我操心了。”她投給她一個發自內心的友愛笑容,握緊她的手。“你已經為我做得夠多了。”

    “不,還不夠。”顥雲倔強的搖頭。

    “顥雲姊……”月眉得承認她真的很感激,如果她不是這麼敏感,或許會厚顏接受顥雲的好意吧。“我有我的骨氣,請你諒解。”

    顥雲從她眼裏不容人忽視的堅強,明白月眉心意已決。看到她在這麼短的時間,變得這麼勇敢、獨立,顥雲在高興之餘,還有點失落。跟發現兒女突然長大的父母心情有些雷同,難掩孤寂。

    “好吧。”她勉強同意。“不過,你還未成年,等長大後,再來談還錢的事吧。”

    “小姐,我想……”

    “你別想!”顥雲看她的表情便曉得她想說什麼,她將唇抿成一直線,眼光威嚴、淩厲。

    必要的時候,她可以變得很有權威,嚴厲的表情一點都不遜於父兄。

    “媽媽已經安排好你就讀的國中,你乖乖把最後一年的學業完成,准備考高中。”

    “不,我需要賺錢,不能……”

    “你連國中都沒畢業,能賺什麼錢?到工廠做女工,不過是童工,賺那一點錢,養活自己都不夠,要到何時才能還我錢?倒不如用功讀書,將來學有專精,還怕找不到好工作,賺錢還我嗎?月眉,你什麼都別說了。如果真如你說的那樣敬重我,就照我的話做!”

    “可是……”

    “沒什麼可是了!”顥雲以手勢強調她的決心。

    “我真的不能再欠你了……”

    “別擔心,我會跟你算利息的。我這可是放長線釣大魚,看准你將來前途無量,把你當搖錢樹栽培。我以後就靠你養了!”

    月眉被她誇張的話逗笑。顥雲自己是醫學系學生,家裏又那麼有錢,還需靠她養嗎?她說這些話,不過是要她接受她的好意而已。

    “顥雲姊,我真的不曉得該怎麼謝你……”

    “什麼都不用說,只要滿足我獨裁霸道的癮,什麼都聽我的就是。我的要求可是很嚴格喔。”

    “可是……”月眉心裏仍有掛慮。

    “還可是什麼?你不肯聽我話啊?”顥雲故意板起臉嚇她。

    “不是啦。”月眉搖頭。“只是想到我一個人在這裏吃好穿好住好,弟弟和妹妹卻不曉得怎麼樣。說來說去,月眉仍是掛念家中的弟妹。

    “我不是跟你說過,村長會照看他們嗎?我們也跟你大弟約好,一個月會打一次電話跟他們聯絡,你還有什麼不放心?”

    “我都曉得,也很清楚在爸媽剛拿到錢的這段期間,弟妹們的生活不成問題。但一旦錢用完了呢?不,我不能再受小姐恩惠了。月眉想自己賺錢養活弟妹。我可以半工半讀,這樣不會荒廢學業,又可以存錢應付以後的需要……”

    顥雲這次倒沒有立即反對,沈默下來思考。

    “嗯,你的話有道理。找工作的事包在我身上。”

    “小姐要幫我找工作?”月眉驚喜道,沒想到顥雲不但被她說服,還要幫她找工作。

    “對啊。我想起來有件工作你可以做,又不會耽誤你以後的正常上下學。媽媽原本有找人一周兩次來幫柳姨整理家務,但做這工作的阿英,跟她先生搬回中部的老家,媽媽一直沒找到人來替。這樣好了,我去跟媽媽說,就把這工作交給你。阿英以前的工資是八千元,咱們就這麼算了……”

    “不,月眉什麼都不會,不用給我這麼多錢。我看一半就行了……”

    “一半?”顥雲傻了眼,還有員工自請減薪的?月眉實在老實過頭。“四千元太少,我看五千元吧。如果你以後做熟了,不准不讓我加薪喔。”

    “是,謝謝小姐。”月眉眼裏的憂鬱又散了些。

    雖然五千元不多,但總是一筆錢,她會存下來,留做以後需要。而且可以在工作中,跟柳姨學會許多事,月眉的心情開朗不少。

    “沒其他事煩擾你了吧?以後要專心讀書,安心住在這裏哦。”

    抬眼看進顥雲眼裏的關愛,月眉忍不住熱淚盈眶,傻傻地點著頭。

    顥雲看她憂煩盡去,跟著開心起來。

    “問題都解決了,你也累了一天,好好睡吧。明天我帶你去逛街,買東西。”

    “不,我……”

    “不可以拒絕。”顥雲的手指在她小臉前晃了一下。“我是小姐,命令你陪我逛街。”

    “可是少爺……”她擔心顥天會誤解她,視她為不知感恩、厚臉皮的人。

    “你不用理會他!月眉,你剛才不是說那一百萬算是跟我借的嗎?既然債主是我,不是我哥,你管他幹嘛!我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她拉著她的手,撒嬌地道。“放心,我用的是自己的錢,可不是哥哥的錢。咱們不用看他臉色!”

    “我的意思不是……”

    “我知道你大人不計他小人過,把他今夜講的話當那個……臭氣,咱們不希罕他的道歉,他要是再這樣陰陽怪氣,就把他當成透明人!”

    顥雲越說越憤慨,仿佛顥天得罪的人是她。本來嘛,月眉是她罩的人,顥天欺負月眉,就等於欺負她。

    “少爺沒有錯,你不要怪他。”

    “哎,月眉,你太善良了。到這時候還替他講話。”顥雲蹙眉嘟唇,不以為然。

    “你不要為了我跟少爺鬥氣。”

    “不是為你,我爭的是理字。”

    顥雲不再多說,哄著月眉躺好,等她乖乖閉上眼睛睡覺,才將床頭燈的燈光調小,離開房間。

    月眉在黑暗中擁緊被,鼻端依稀彌漫著顥雲淡淡的體香。那味道奇異地令她感到安心,很快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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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7 01:39: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接連三天,顥天明顯感受到餐桌的氣氛彌漫著低氣壓。不穩定的氣流迴旋在他和顥雲之間。風的漩渦匯合,掃過早餐的蛋捲,掠過晚餐的粉蒸排骨,到隔一天的原味煎餅、蜜汁烤豬肋排,然後是第三天的起司蛋糕、腰果雞丁,每道他最喜愛的餐點,都像被暴風掃過,失去了原有的風味,吃在嘴裏味同嚼蠟。

    倒不是說這場低氣壓有多嚴重,風勢並不猛烈,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卻徹底毀了他的胃口。

    似乎在每一聲風的歎息背後,都有顥雲沈默的譴責。她冷淡、視他為透明人的眼光,幾乎將他逼瘋。什麼時候開始,他這個被妹妹所尊敬的兄長,淪落到這樣不堪的地位?就連母親都沒給他好臉色。顯然三天前的小事件,在這對母女眼裏,分外認真。

    顥天覺得自己被遺棄了,氣憤之餘,連著兩晚沒回家過夜。家庭不溫暖,男人自然往外發展,他樂的倚紅偎翠,找女友廝混。

    混到後來,還是得回家的。父親臨時抓他出公差,要他代表公司到歐洲爭取一項重要合約,顥天在下午開完會後,回家打包行李。

    當他那輛黑色的保時捷跑車停在自家門口,天色有些陰沈,被灰雲籠罩。顥天瞥了一眼曝曬一日顯得懶洋洋的花園,風徐徐吹來,帶來一陣清涼,將午後的悶熱攪散,花樹的影子搖曳,枝葉婆娑款擺,生命似乎動了起來。心情變得愉快,不自覺地哼著不成調的曲子,邁開長腿走向三層樓的歐式建築,腳下的義大利名牌皮鞋,閃爍著有質感的黑亮。

    推開玄關門入內,隆隆的吸塵器聲音充盈於耳。顥天低下眉頭,被這種噪音擾了興致,不悅地投了一眼給來回清理地毯的嬌小身影。

    那身段不似柳姨的豐滿健碩,大腦迅速運轉比對,找到適合這身材的人名,眉頭蹙的更深。

    儘管只在那晚見過她,之後月眉就沒在他面前出現過,顥天發現他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記起她,這念頭令他懊惱。

    從她發育不良的嬌小身材,到她立體分明的臉部輪廓,以及那對深如黑夜的眼瞳裏,顯現出易受傷害的脆弱,都分外清晰地呈現在他腦海中。更該死的是,他清楚記得她比上唇略為突出的豐滿下唇,那微微抖動、惹人憐愛的模樣,多適合接吻啊。

    突然冒出來的想法,讓他熱血沸騰,但很快地血液自臉上刷下。他震驚地睜大眸,他怎會有這種……遐思?

    仿佛察覺到被人監視,月眉狐疑地轉過身,毫無防備地對上顥天深沉的注視。

    發現是他,月眉嚇了一跳,險些把手中的吸塵器給甩開。顥天則比她更震驚,俊臉脹的通紅,對自己居然對個發育不良的小孩產生……肉體衝動,感到十分不健康。他一定是瘋了!

    他眼中的氣憤和鄙夷,像鐮刀般鋒利地割傷她的心。

    月眉緊抿著唇,垂下頭,眼光看著地面,心裏慌的厲害,既想哭,又告訴自己不能在他面前掉淚,免得他更加看不起,只能手足無措的僵在當場。

    而在顥天眼裏,月眉的畏縮,無疑是雪上加霜。他就那麼可怕,讓她怕的不敢面對他?

    胸臆間狂燒著怒火,若不是心裏還存有那天對她的歉疚,當場便要發作起來。他煩躁地以手指爬梳著頭髮,暴躁地吼道:“吵死了!”

    他的聲音蓋過吸塵器的隆隆聲,穿進月眉的耳裏。她手忙腳亂的把吸塵器關掉,像個逆來順受的小媳婦般垂頭喪氣地立在一旁,顥天眼裏的陰霾更濃,氣她也惱自己。

    “送杯涼飲上來。”

    他撂下這句話後,隨即高傲地走向樓梯。一直到他的腳步聲完全消失,月眉才松了口氣,呆呆站在原處。

    他仍是如最初的一眼般,威武俊美的有如天神。猶記得最初的震悸。

    顥雲在那晚稍早拉她到位於二樓的房間,聊了會兒後才帶她下樓。月眉畏怯地從她身後探出眼光看向以一種君臨天下的姿態隨意占住客廳居中沙發的男子。

    從側面打量,發現縱使坐在舒適的沙發椅上,他的腰仍是挺直堅定,攤開抓著報紙的手,堅穩有力,一股逼人的氣勢從他雄偉的體型輻射開來。

    仿佛是發現她的窺視,只見他隨意放下報紙,抬起頭。

    一對鑲嵌在濃密有致臥巴眉下的修長眼睛,寶石般閃亮生輝,神采飛揚。顧盼之間流露出來的寵溺光芒,令月眉心生溫暖,不由得產生愛慕,以全然的信任迎視俊偉昂藏的男子。

    然而,他寵溺的眼光不是針對她,而是顥雲。當他的眸光轉向她時,遽變成某種令人畏懼的嚴肅光芒,透露出來的冷漠和沉靜,銳利的像能洞穿別人心裏的想法,無情地做著評估。

    而從他薄抿著的冷酷嘴唇吐出來的話,像千斤重的錘子猛烈地攻擊她。一時間她錯愕在當場,心房像被人挖空了一大塊,傷口汨汨流著鮮紅的血液。

    儘管是這樣的傷痛,月眉心裏卻沒絲毫憤懣。

    少爺沒說錯,小姐是花了一百萬的代價從她父母手中買下她,這是事實,她有什麼理由怨恨他?

    他的話只是點醒了她。提醒她的身份,提醒她不配跟他們平起平坐。

    她沒有恨他,只是怕他。

    怕從他冷漠高傲的眼神中,看到他對自己的輕視;更怕從他美麗的嘴唇中,聽到更不堪的字眼。

    她不是小黑炭,那一百萬更不是她的身價,她會還顥雲錢的,她不要少爺誤解她。

    接連幾天她避著他,不敢在他面前出現。後來他沒回家過夜,她為他著急,擔心他會出事。顥雲卻說,不必管他。顥天八成是窩在不知道是第幾號的女友那裏,倚紅偎翠,好不快活,沒必要為他操心。

    想到這裏,月眉苦澀地抖了抖唇。

    看他那副神清氣爽,儀容整潔的模樣,月眉可以想像他這幾天應該過得不錯。少爺的女友一定很溫柔,把他照顧得很好。

    月眉不曉得的是,顥天的辦公室附有換衣間,衣櫃裏除了成套的西裝、襯衫外,還有乾淨的內衣褲、襪子。往往在與美人共度良宵的隔天早上,他會特別早到公司,換下髒衣服,重新整理儀容。

    她輕歎一口氣,無意識地挪移吸塵器,突然想起顥天吩咐要涼飲,連忙放下吸塵器,沖進廚房,把正在準備烘烤小餅乾的柳姨嚇了一跳。

    “月眉,什麼事?”

    “柳姨……”她順了呼吸後道:“少爺吩咐要冷飲。”

    “少爺回來了?”柳姨顯得意外。

    今天顥雲陪伴母親潔好從事一項慈善活動,預計傍晚才會回來。因此柳姨沒有準備下午茶的點心,只做了些小餅乾要讓顥雲回來時解饞。

    “嗯。”月眉肯定地點頭。

    “好,你去忙吧。我弄好會幫少爺送上去。”

    月眉聽後,在略感失望的同時松了口氣。

    她是既害怕見到顥天,又期待能見著他。這種矛盾是她單純的心靈一時弄不明白的。索性不再去想,回到客廳去打掃,否則顥雲一回來,又拉著她到陽臺閑坐、吃東西,清掃工作不曉得哪天才能做完呢!

    接過柳姨手中的冷飲,顥天心裏掠過小小的失望。

    他在期待什麼?

    煩躁地喝了一大口冰涼的花果茶,告訴柳姨保時捷行李廂裏有髒衣服,麻煩她拿出來清洗。

    “晚上十點半的班機。”他說,順便交代到歐洲出差五天。

    “那得早點開飯,讓少爺趕到機場。”

    由於顥天向來都是自己整理行李,柳姨便下樓準備做飯。或許是因為顥天今晚就要出國,也或許是他離家兩天,削弱了母親和妹妹的火氣,晚飯的氣氛比起前幾日平和許多。

    顥雲甚至在他上車前,跟他說了句話。

    “喂,少拈花惹草!”

    儘管是句令人哭笑不得的話,顥天還是感謝老天爺讓顥雲開口跟他說話。兄妹之間的冷戰,應該可以結束了吧?

    當司機發動車子,顥天向車窗外的親人招手,眼光穿過摯愛的家人,不期然的瞥見角落裏站立的嬌小身影。他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敏銳的目光注意到那道身影怯怯地抬起手朝他揮舞,一股奇異的感覺熨熱了他的心,顥天本能的回應。

    車子向前駛離,他所愛的人的影子越來越模糊,終至看不見。他躺向舒適的椅背,心裏被種曖昧的情潮所困擾。

    剪不斷,理還亂,只是離愁,還是別的?

    他搖頭苦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多愁善感了?僅是出差幾天而已,哪來什麼離愁?

    接下來的旅程,和繁忙的工作,輕覆住困擾在顥天心中那抓不住的模糊思緒。隨身的工作日志撥過來翻過去,一頁頁的日子就這麼倏忽而過,等到他再度回到臺灣,坐進司機開來的豪華轎車,離家越來越近,那股猶似騰起的煙,握不到實體的感覺,再度困擾心中。

    那像流動的風一樣無法掌握的感覺是什麼?

    直到車子駛進久違的家園,顥天走下車,感覺到穿過枝椏隙縫投向他的陽光的溫熱。空氣中,芬芳的花樹香味裏摻著某種嗆人的味道;下下下叫個不停的蟬聲中,間或夾著幾聲鳥鳴,及某種與大自然的和諧極不協調的唏哩嘩啦聲。

    顥天沉眉蹙額,循著氣味和聲音的方向找過去——

    他的黑色保時捷跑車停在車庫外,白花花的水流自水管噴向跑車的前輪,沿著拿住水管的蜜色小手往上看,那彎腰工作的嬌小身影不就是——

    “你做什麼?!”

    他猛地大聲喝叫,哧得月眉手中的水管掉到地上,踉蹌地倒退,險些踢倒放在一旁的汽車蠟。

    她狼狽地扶住車身穩住自己,一抬頭,兩道熊熊燃燒的怒焰朝她射過來,嚇得月眉手腳發軟,差一點不支倒地。

    看她畏他如蛇蠍的樣子,顥天心裏的憤怒被煽動的更加旺盛。她怕什麼?難道他會吃了她嗎?為何每次見到他,都像老鼠見到貓那樣畏縮?

    正想開口訓斥她一頓,銀鈴般的笑聲傳進耳裏,顥雲蹦蹦跳跳地跑向他,熱情地擁住他歡迎:“哥,你回來了呀!人家好想你,好多話要跟你說喔。”

    “你……”在妹妹的軟語之下,顥天的脾氣發不出來。他微蹙眉,想開口問顥雲是怎麼回事,卻被她連珠炮的話堵住。

    “坐飛機很累喔?這幾天你一定為生意上的事忙壞了。瞧你像是瘦了一圈哩。別在大太陽下發呆了,柳姨準備了冷飲呢。我們進屋裏談。”顥雲視而不見顥天夾雜著怒氣的疑問表情,扯住他的胳臂硬是把他拖離車庫前。

    走到玄關門時,她還回頭向月眉做個勝利的手勢,令後者松了口氣。

    進屋後,顥雲直接將兄長送上三樓的起居間,主動的下樓端冷飲和點心,等到她安靜地坐在顥天對面等他審問,已是十分鐘後的事。顥天原本火冒三丈的怒氣,只剩下餘煙嫋嫋。

    “怎麼回事?”

    顥天深沉的眼光愣瞪著顥雲。

    這丫頭在搞什麼鬼?月眉絕沒膽動他的寶貝愛車,一定是顥雲主使的!

    “什麼怎麼回事?”顥雲嘻皮笑臉,啜了一口冷飲,擺出天真無邪的純真樣。

    “我的車呀!”他大聲吼她提醒。“是誰多事叫月眉洗我的車?”

    “你是心疼月眉,還是怎麼的?”顥雲一頭霧水。

    “你胡扯什麼!”顥天氣急敗壞,俊臉脹的通紅,狼狽地躲開顥雲探究的眼光。

    連他自己都不清楚原因,當顥雲問他是不是心疼月眉時,他居然心頭震動,像被人說中心事般難堪。

    他蹙起眉,不願深思下去。他當然不可能是心疼月眉,而是擔心愛車被那個粗手粗腳又膽小如鼠的丫頭給弄壞!

    顥天微惱地將薄薄的唇抿成一條直線,下巴倨傲地揚高,咬牙擲出他的回答:“我他媽的當然是在乎我的車!”

    “哥,你怎麼可以說髒話!”顥雲譴責道。

    “對不起。”他一點都不覺得“他媽的”是髒話,只是種加強語氣的說法,但顥雲就是大驚小怪,他也懶的浪費時間跟她爭論。“我為我的用詞不當道歉,但你得把月眉動我車的事交代清楚!”

    “有什麼好交代的嘛!”顥雲咕噥著埋怨,那雙精靈似的眼眸狡黠地轉了一圈。

    “人家是出於一片好心,想你今天就回來了,所以把你的愛車洗乾淨,給你驚喜嘛!”

    “免了!只要你少碰我的車,別給我驚嚇就好!”

    提到自己的寶貝愛車,顥天想到被顥雲拉進屋裏時,月眉還在“碰”他的車。他著急地跳起來,推開連接起居室和陽臺間的玻璃門,沖到欄杆處朝下瞧。

    “唉,你緊張什麼?那輛保時捷又不是豆腐,一碰就碎!”顥雲跟在他後頭調侃。

    顥天惡狠狠地回頭瞪她一眼,想從三樓陽臺看清車庫前的情況,果然發現月眉還在“碰”他的車。那條水管已經被她捨棄不用,她正賣力的替他的車上蠟。

    “搞什麼鬼!”他蹙眉,回身想奔到樓下制止。

    “喂,你幹嘛?我還有話跟你說呢!”顥雲攔在他面前阻擋去路。

    “我先不跟你算帳,你快叫那個小黑炭別碰我車!”

    顥雲看不慣他傲慢的態度,悻悻然地怒叫:“你很過分喔!你的皮膚很白嗎?自己還不是烏漆抹黑,還叫人小黑炭!我原本打算原諒你了,沒想到你仍然知錯不改。”

    “你胡說什麼?是你們亂碰我的車!”

    “才沒有呢!我們只是替你洗車……”

    “月眉又沒有幫人洗過車的經驗,你明擺著是縱容她胡作非為……”

    “你才是亂七八糟呢!誰告訴你月眉沒洗過車?”顥雲怒瞪他,故意不屑地道:

    “早知道你對那輛沒人性的保時捷有多寶貝,平常時候連讓人家碰一下都不肯,我敢亂碰它啊!之前,月眉就跟著齊叔洗過好幾次家裏的賓士,還有媽咪的那輛奧迪,駕輕就熟後我才讓她替你洗車,沒想到好心被雷劈,反叫你嫌的臭腥!”

    顥天被她劈哩叭啦的數落,頓覺自己小題大作。算了,反正車子都洗了,他計較什麼?

    “哼!”顥雲溜了一眼兄長的臉色,知道他被說服了。她緩緩踱回沙發旁坐下,端起飲料啜了一口。

    “咦?”顥天像想到什麼似的,又沖到妹妹面前。“保時捷不是好好停在車庫裏,是誰把它開出來的?”

    “我開的不行嗎?怎麼,怕我碰壞你的寶貝啊?大不了我賠你嘛!狗眼瞧人的小氣鬼,難道我比不上泊車的小弟?你上餐館、俱樂部時,還不是把車鑰匙丟給他們!信得過跟你沒血緣關係的人,卻信不過我?你可真是我的好哥哥啊!”

    接連被顥雲挖苦帶嘲弄,顥天臉一陣青,一陣白。沒想到顥雲的嘴這麼利,他說一句,她頂他十句。她怎麼不乾脆學法律,學醫做什麼?他懊惱於心,一時間卻想不出話來反駁她,只好算了。

    “下次別碰我車了!”他招架不住地求和,拿起冷飲猛灌一口。

    “什麼意思?”顯然顥雲還不打算放他幹休,顥天頭疼起來。

    “你可以讓外人替你洗車,卻不肯讓我們碰你的車子。也就是說在你心裏,我跟月眉還不如外人噢?”顥雲巧妙的把她和月眉攬在一起。

    “我沒這意思。人家是專家,我交給專家做有什麼不對?”他攤攤手回答。

    “專家不過是訓練有素。任何人訓練過後,都可以成為專家。月眉現在也是洗車專家了,連齊叔都說她細心、負責,連一些小地方清理得很乾淨。打的蠟也很均勻。”

    這樣誇讚月眉的洗車技術,有何目的?顥天玩味著,默不作聲地瞅著妹妹,看她到底玩什麼把戲。

    “哥,上次你胡說八道傷害月眉小小的心靈,你到底要不要彌補?你若還是知錯不改,我就再也不理你嘍。”

    呵,利用他的歉疚還不夠,加上威脅了!顥天雙手交叉胸前,一副靜觀其變。

    “我現在就給你一個補償的機會,你肯不肯?”

    來了!他越來越覺得顥雲很有談判高手的架勢,她不打算從商,還真是可惜哩。

    他摸了摸胡碴隱現的下頰,目光閃爍。

    “喂,到底怎樣?”她不耐煩地催促。

    “你要我做什麼?”他好整以暇地問。

    “只是件小事,你一定做得到。”顥雲肯定地朝他點頭。“反正你去約會前,都會把你的寶貝愛車開去清洗。古人有雲:肥水不落外人田。與其讓外人掙去這筆錢,倒不如留給自家人。何況月眉做事謹慎、小心,絕對不會弄壞你愛車的。”

    顥天狐疑地瞪視妹妹,顥雲拐了七、八個彎,要他把車子給月眉洗,究竟是為什麼?想替他省錢嗎?

    “我預計你一星期大概洗兩到三次車。一個月要洗十次以上吧。如果每次五百元,就是五千元嘍。好吧,跟你收五千,就這麼一言為定了!”

    顥天聽到這裏總算明白了。吃人啊,洗一次車五百塊,顥雲當他是冤大頭嗎?這小妮子絕對有做奸商的本領!

    “你要跟我收錢?”他進一步確認。

    “廢話!難道叫月眉做白工嗎?”她端出魔鬼經紀人的架勢。

    “你要我花五千元給小……”他把“黑炭”咽回去,“月眉虐待我的車?”

    “你亂說什麼!”顥雲眼白朝上一瞪,很不高興地說。“月眉哪有虐待你的車?她簡直是把你的寶貝愛車當做是小嬰兒般細心呵護,可比那些洗車的歐巴桑要溫柔!”

    “就算是這樣,五千元也嫌貴。簡直是獅子大開口。怎麼,她吃我們家、住我們家,現在還要跟我拿錢?”

    “喂,你說話客氣點好不好?”顥雲氣惱地伸出拳頭捶了他一下。“若不是你說那些話傷人,月眉也不會再不肯接受我的幫忙了。她本來還想輟學去賺錢還我呢,是我好說歹說,要她答應完成學業。但月眉堅持半工半讀,我才想辦法幫她找工作。過幾天她就要去新生訓練了,三年級的課業特別繁重,晚上若還跑去工作,月眉的身體怎受得了?我是想反正你和媽的車也要找人洗,何不讓月眉做。沒想到你這麼沒有同情心,還說那種話!”

    這番慷慨激昂說的顥天啞口無語。

    他又說錯話了!可是自尊心不容他輕易認錯。

    “她在這裏好好的,還需要錢嗎?”

    “你懂什麼?月眉是有責任心的妹妹。”言下之意就是顥天這個做大哥的不夠有責任心,才會一再惹她生氣。“她擔心家裏的弟弟和妹妹也是人之常情。她怕她父母錢用完之後,弟妹們的生活沒著落,才未雨綢繆。加上你說的那些傷人的話,害她哭紅眼睛,碎了心,剩下的只是殘破的自尊,僅存的骨氣,人家不願再接受我幫忙了。還把我推得千里之遠,管我叫小姐,不叫姊姊了!嗚……都是你害的啦,人家好不容易才拐了個乖巧的妹妹回來,全叫你給破壞了!”

    聽到月眉傷心哭泣,顥天的心像被刀剮過後般難受。

    他真的傷到她了嗎?怪不得每次見到他時,月眉都像是見到毒蛇猛獸一樣。他真有那麼可怕?

    的確,顥天每次見到月眉都板著臉,難怪月眉會膽怯了。

    “現在你都瞭解了,到底肯不肯付錢!”顥雲將手伸得長長的,一副非要到錢的惡霸樣。“五千元對你只是小事。你一個月不曉得花多少五千元給人當小費。”

    他有那麼凱嗎?顥雲簡直把他當成冤大頭。

    “就算我肯給,她願意接受嗎?”如果月眉如他以為的那樣有骨氣,肯拿這筆錢嗎?

    “不用擔心,我早想好了。”顥雲得意地揚起嘴唇,胸有成竹。“那五千元是清洗媽和你的車的費用。兩輛車呢,五千我還嫌少哩,月眉都聽我的,沒意見。另外還有三節獎金,不過那個媽咪會出,不用你操心。”

    顥天苦笑,顥雲一會兒拿他當凱子,一會兒當他是小氣鬼。他在她眼裏,地位似乎一落千丈了。

    “顥雲,你不再像以前那樣尊敬我了。”他沮喪地道。

    終究是手足情深,顥雲不忍見他難過。

    “哥,我承認不再拿你當天神,因為你犯了太多人才會有的錯誤。拿月眉這件事說,你的確錯待了她。像你在車庫前看到月眉洗你的寶貝愛車,那副恨不得將她吞下肚的兇神惡煞嘴臉,月眉沒當場被你嚇暈,實在有夠勇敢。我便是看不過去,才沖過來將你帶進屋裏,免得嚇壞她。”

    “哪有你說的誇張?我會兇神惡煞?哼!”顥天不承認,憑他這張俊帥有型的臉,就算凶起來也是迷煞人,怎會嚇暈人呢?

    “還不承認?”顥雲忍住笑。“我看你平常脾氣沒那麼壞,不曉得為什麼會對月眉這麼特別。人家又沒惹到你,第一次見面就被你凶,後來也沒給什麼好臉色,怪不得月眉每次見到你,就像老鼠見到貓。你在家時,甚至嚇的躲起來,不敢在你面前出現。你還說自己不凶嗎?”

    “那是她膽小。”顥天為自己辯白。

    “月眉跟其他人相處就不會。”她不服氣地回嘴。“唯獨你讓她害怕。哥,對月眉好一點,不要再傷害她了。”

    “我根本沒傷她的意思。顥雲,難道在你眼裏,哥哥就這麼不堪?會去殘害那種……小女孩嗎?”

    “我沒這個意思。”顥雲搖頭,一縷迷惘很快閃過她臉上。“我只是……唉,或許你和月眉不對盤吧。但我還是要說,月眉是個乖巧的好女孩,值得我們大家好好疼愛。就算你不想疼愛她,也請不要再擺臉色給她看、看輕她好嗎?”

    “顥雲……”顥天倍感挫折,他真的沒有傷害月眉的意思。

    “真想證明你的誠意,把錢交出來吧。以前的事我不再計較。”顥雲眼裏閃過一抹促狹,先前營造的多愁善感氣質一掃而空。顥天對她的多變無可奈何。

    “先欠著吧。我剛回國,身上的台幣不足五千。明天提款再給你。”

    “唷,沒想到姜公子身上也有拿不出五千塊的時候!”顥雲大驚小怪地嚷道,嘻哈聲中,竄逃向樓梯口,躲過顥天刀光霍霍的眼光追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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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7 01:39:3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時間過得很快,月眉開學有一個月了。

    新學校,新同學,對她這個從貧窮山野來到繁華都市的三年級轉學生而言,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她很安靜,靜謐中自有一種安逸氣質惹人注目,同學對她感到好奇,但由於大家正面臨明年聯考的壓力,沒人有心思特別招呼她,久而久之,連老師都對她一視同仁。

    月眉每天清早起床後,會先去整理花園——這又是顥雲替她爭取的另一項兼差了,算算一個月總共有一萬兩千元的收入,這讓她格外開心——之後幫柳姨做早餐,再到學校趕早自習。

    她和顥天碰面的機會不多,少數幾次面對面遇到,顥天不像以前那樣對她橫眉豎目,神色溫和許多,月眉也就不那麼畏懼他,而能露出羞怯的笑容打招呼。

    週末夜晚,顥天為了明天陪老爸參加高爾夫球聚會應酬,難得沒出去約會,在三樓起居室裏品嘗柳姨送上來的Cappuccino。以一級棒的義大利咖啡豆研磨而成,加上純手工打制的濃稠泡沫,口感十足。

    他輕啜一口,任咖啡的香與濃在舌間與鼻端繚繞,連膝上的那份從公司帶回來的企劃案,都無法打擾他此刻的優閑。

    三樓幾乎算是他的天地。

    以原木書櫃隔開左室的書房,那裏有成套的電腦設備和頂級音響,以及滿室的藏書。位於右側的臥房,設計簡潔,以蘋果綠和灰色搭配裝璜。居中的水床是最引人注目的焦點,睡起來冬暖夏涼。除此之外,還有一間做為運動休閒的房間,和一間客房。

    顥天很喜歡待在這裏,除了顥雲偶爾會過來煩他外,幾乎完全不受打擾。像現在,有好喝的咖啡,還有搭配流泉、鳥聲的鋼琴音樂,真是人生一大享受啊。

    才這麼想時,空氣中彌漫的cappuccino味道,滲進另一股濃濃的奶香。是伯爵奶茶的味道。

    顥天不情願地懶懶睜開眼,果然發現顥雲堆滿笑的站在他面前,手上端著漆紅色的茶盤,上面除了一組精緻的玫瑰圖案茶壺、瓷杯外,還有一盤剛出爐的小餅乾。顥雲以一種小狗般無辜的表情期望他這個做哥哥的友愛地搭理。

    顥天認命地坐直身軀,拍拍身邊的沙發,順手將膝上的公文放到茶几上。

    “什麼事?”他冷淡地挑眉詢問。

    顥雲小嘴微嘟,挨著他坐下來。

    “人家端餅乾來給你吃,你卻這麼冷淡。”

    “餅乾是要給我吃,奶茶也是要給我喝嗎?”他閒適地笑看著薑家最受寵愛的小公主。

    “伯爵奶茶自然是給我自己的。我是拿餅乾來跟你分享。”顥雲急急解釋,為自己斟了一杯香濃的茶液,迫不急侍地飲了一口,怕兄長會跟她搶。

    顥天拿她沒辦法地搖頭,伸手取了一塊摸起來還熱熱的餅乾,薄脆爽口的巧克力杏仁口味送進嘴裏,芳香四溢。

    “嗯,不錯。”

    “你這麼認為?”顥雲眉開眼笑,“這是月眉做的唷。她實在太聰明了,不管學什麼一次就會。第一次嘗試這種口味的餅乾,就做得這麼道地,有柳姨的味道。”

    “是月眉做的?”他顯得相當意外。

    “是啊。月眉來家裏有一個半月了吧。常跟著柳姨學東學西。她伶俐又聰慧,儼然是柳姨的得意門生哩。這年頭,像月眉這樣肯吃苦又實幹的年輕人難得了!”

    顥天詫異地看了妹妹一眼,顥雲說話的口氣,好像自己七老八十了,她不過才二十歲而已,卻一副老學究的樣子。

    “可是我真擔心哩……”她托著頰,擺出憂國憂民的愁苦模樣,令顥天覺得好笑。

    “擔心什麼?”他狀似不經心地問,配著餅乾,喝著香濃咖啡,一杯Cappuccino很快見底,眼光探詢地看向那只盛滿伯爵奶茶的瓷壺。

    顥雲頗為識相地為他斟了一杯。

    誰教她主動來找顥天抬杠,只好分他一些茶水喝。

    實在是顥雲太無聊了,月眉做好餅乾後,就回房念書,她下星期要月考。顥雲也有自己的課業要煩惱,幾根人骨都還沒弄熟,可是在週末夜研究骨頭,太殺風景了,她覺得她應該放鬆一下,先擔心別人的事。

    “月眉這樣認真做家裏的事,每天又為了課業念到十一點,早上五點不到就起床,這樣睡眠時間會不會不夠?”

    “還好啦。”顥天不以為意。他忙起來時,還曾一晚沒睡,隔天仍照常上班哩。

    “可是我覺得她好像瘦了點哩。”顥雲不滿意兄長的回答。“你不覺得嗎?”

    “我倒覺得她豐腴了些。”

    不是顥天信口雌黃,月眉進入薑家後,吃的營養,睡的舒適,瘦骨嶙峋、沒幾兩肉的身材,在柳姨的調養下,漸漸發育成該年紀少女應有的身段。那少女的青春光芒,連顥天這個情場老手都不敢小覷。少數幾次碰面,他都難以轉開眼光,為之怦然心動。

    這個念頭每次都會讓他蹙緊眉,他是個成年男子,竟對個少女產生遐思,實在有違紳士教養。為此,假日時他更不常留在家中,以免遇到月眉。眼不見為淨嘛。

    “她哪有胖?”

    “我沒說她胖,只覺得她的肉都長出來了,皮膚也不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黑,不能叫小黑炭了。”

    “人家本來就是天鵝,是你沒眼光,誤認為是醜小鴨。”顥雲抓到機會狠狠地糗老哥。

    “我承認她醜小鴨變天鵝了,你可不可以放過我,別再提那檔事了?”

    “好嘛。不過,話說回來,你說她肉都長出來,是什麼意思?”

    妹妹探究的眼光,幾乎讓顥天招架不住。一抹灼熱燒著他的臉,為了掩飾難堪,他拿起企劃書,佯裝研究。

    “沒什麼。就是覺得她沒那麼瘦了。”

    “哦?”顥雲沒再追究下去,繼續說著她的苦惱。“月眉這樣認真工作,不曉得會不會耽誤到課業?這是她轉到新學校的第一次月考,我真擔心……”

    “怕她會吊車尾嗎?”

    “呸!你別瞧不起人。月眉很聰明的。”顥雲忿忿道。

    “你別忘了城鄉之間的學生程度本來就有所差距,媽又幫月眉轉到這所向來以高升學率聞名臺北市的私立中學,就算月眉考倒數第一名,也沒啥稀奇。”

    顥天的話讓顥雲很不以為然。她就不相信憑月眉以前拿第一的在校成績,轉到臺北的學校,會一瀉千里成為倒數第一!況且月眉是那樣聰慧,她對她有信心。

    “哥,既然你這麼瞧不起月眉,不如我們打個賭。”

    “打賭?”顥天放下企劃案,不可思議的瞧著妹妹。

    “對啊。你不是說月眉會吊車尾嗎?我則認為月眉這次考試會在前十名之內。這樣好了,如果月眉考後面數來十名,就算我輸你,為你做一天奴隸,任君差遣。若月眉考前十名就算你輸,名次在中間,則不分勝負如何?”

    “如果我輸,你要我做什麼?”顥天忐忑地問。

    顥雲可愛的歪了歪脖子思考。“嗯,還沒賭就這麼沒信心啊?如果哥哥輸,就當月眉一天的司機和嚮導,帶她到市郊走走吧。月眉來到臺北後,只跟著我逛過百貨公司,還沒好好參觀臺北呢。正好乘這個機會。咦?瞧你面有難色,莫非你後悔剛才對月眉的錯誤判斷?沒關係,只要向我道個歉,說三次你錯了,這個賭就不用打了!”

    顥天嗤笑出聲,“我怕什麼?賭就賭。”

    他就不信月眉可以考前十名。

    “一言為定!”

    顥雲信心十足的點頭,她有預感,哥哥這次非栽在她手中不可!

    成績揭曉,月眉在第一次月考拿到第八名。被告知這消息的顥天,臉色可精采了。一會兒紅,一會兒白,逗的顥雲笑彎腰。

    她不容顥天撒賴,擇定十月份的一個假期。當天風輕雲白,她催促顥天起床,幫月眉打扮好,推著她和顥天一起出門。

    “小姐……”月眉結結巴巴,圈在那雙深夜似眼瞳上的綿密睫羽顫動得厲害,可憐兮兮地眨巴著她。

    剛才顥雲那一推,把她推進顥天懷裏。靠著那副結實、強健的男性身軀,月眉的嬌軀不自禁地抖顫起來,鼻端聞見屬於顥天身上的古龍水味,一顆心咚咚直跳。

    “瞧我挑選的好日子,真是良辰吉日啊。”顥雲得意地望著天空笑道。“柳姨幫你們準備了野餐,兩位好好玩。,

    “小姐不去嗎?”月眉驚慌失措。

    “對不起啊。明兒要開始期中考,我得請我媽咪替我惡補。月眉,別害怕,哥哥不會吃人的。”

    “我……沒這意思。”她羞窘的脹紅臉。

    顥天怒瞪妹妹一眼,很自然的圈住月眉嬌小的身軀,將她往車庫方向帶。

    黑色的保時捷車身,泛著森冷的黑芒。月眉昨晚才親手清理過這輛車,沒想到今天會坐上保時捷去玩。

    真皮的坐椅十分舒適,月眉處在顥天幫她開車門的驚愕中,那種受人寵愛的感覺,在胸臆間激蕩。紅潮撲上臉頰,芳心惴惴。

    顥天坐在她身邊的駕駛座,打量她秀麗的側面,對她始終向下看著膝上微顫雙手的羞怯嬌眸,輕輕抖動的紅唇,漾起一抹自責和心疼。

    他輕歎一聲,怕嚇壞她似的,以哄孩子的語氣道:“月眉,輕鬆點,我不是吃人的妖怪。”

    “不……”她驚慌地抬起頭,對上他帶笑的眼光後,羞澀的再度低頭。“少爺不是妖怪。”

    “我也這麼覺得。”他低沉悅耳的笑聲自微微彎起的性感薄唇吐出。“我可是公認的美男子哩,不會像妖怪那樣嚇人才是,所以你別怕我。”

    “我不怕你……”她鼓起勇氣回答。

    “那為什麼老是頭低著,不肯看我?”

    月眉無法解釋心裏興起的甜蜜熱流,當薑顥天以前所未有的和緩語氣跟她說話,她一顆心跳的比以前見他板著臉時還要急。

    為了不讓顥天誤會,她猶豫地抬起頭,嬌澀的眼眸對上一雙帶著閃亮笑意的深炯黑瞳,月眉頰上的紅暈更熾。

    “是不是?我沒那麼可怕吧?”顥天溫柔的伸手握住她冰涼的小手,友善的對她微笑。

    “少爺……”她怯怯地喊著。感受到顥天溫暖柔軟的掌心處傳來一束強烈的熱能,幾乎要將她整個人融化。她癡癡凝望著他,無法移開眼光。

    “到外頭叫我大哥就行。”或者是願賭服輸,不然就是月眉今天太美麗了,讓顥天產生一種想要對她好的寵愛心情。

    他灼熱的眸光掃過她豐滿的臉頰,尖瘦的下巴。看進她點漆似閃著全然信任的眼瞳。她安靜閒適的微笑,像晨光下的百合般清純,紅潤的丹唇則如半啟猶帶露珠的玫瑰般可愛。那頭參差不齊的短髮,被顥雲帶到美容院修剪整齊,額頭處留著薄薄的劉海,更增添她一抹我見猶憐的純美氣質。

    她很漂亮,美的深沉耀眼,顥天發現他被迷惑了,幾乎想不起來頭一次見到她時的模樣。那個瘦瘦的小黑炭,怎會變成眼前清新秀麗的小佳人?

    兩個形象是屬於同一個人嗎?

    記憶變得不真確,唯一仍鐫刻在他心版、難以抹滅的,仍是那雙水靈靈、似乎可以看透他靈魂深處意念的眼眸。

    怪不得古人雲:眼睛是靈魂之窗。月眉最美麗的地方,就在那雙眼睛。她仍然沉靜的望他,等著他開口。顥天覺得自己欠她一份道歉,那份他始終難以說出口的歉意,此時此刻卻變得很容易。

    “月眉,我要向你說對不起。初次見面時,我不是故意那樣說你。我真的很抱歉。”

    月眉驚訝地看進他眼裏,某種溫熱的情潮流淌在心中,眼眶微微濕潤,心房曾因他的話而崩落、空掉的一角,在這時候好像全被修補好了。

    她激動地望著顥天,難以言喻的快樂盈滿眼瞳。

    “少爺,你別這麼說,我……”

    “噓……”顥天伸長手指輕觸她柔潤的唇瓣,那美好的感覺,令他心神震盪,得使出全副的自製力,才能阻止男性本能使壞。

    “如果你肯原諒我,就把我當做哥哥般看待。讓我們和解吧,像對友愛的兄妹般出遊好嗎?”

    這些話與其是用來說服月眉,倒不如是提醒自己,眼前的少女只能以兄妹之情看待。

    月眉感動地點頭,年紀還小的她,為顥天的話而雀躍不已。

    今天是老天爺給她的幸運日,少爺才會對她那麼好。

    她單純的投以全副信任的笑容,顥天摸摸她的頭,感受到她柔亮黑緞似的發絲流過指間的觸覺,滿足地輕歎口氣,將車駛出車庫。

    十月底的天氣,雖仍是豔陽高照,山上的氣溫卻低了好幾度,泛著涼意。

    顥雲為月眉做的裝扮,是白色的長袖針織羊毛衫,搭配紅黑兩色的格子短裙,腰間圍著另一件白色羊毛開襟外套,感覺上就像該年齡少女應有的青春活潑,只是穿在月眉身上,別有一番靜謐溫柔氣質。

    顥天則穿著簡單的藍色格子襯衫,還有名牌牛仔褲,一派瀟灑優閑的帥哥派頭。

    將車開向陽明山,顥天每到一個景點,便停下車伴著月眉欣賞風景,介紹他所知道的風光特色,最後還找了個適合野餐的地方,鋪好野餐巾,和月眉在蔭涼處享用午餐。

    下午的活動,則是到故宮參觀。

    月眉像劉佬佬進大觀園,對每一項展覽嘖嘖稱奇,連紀念品販售中心的物品,都愛不釋手。顥天見她看著一本印有國畫圖案的筆記本怔怔發著呆,乾脆幫她買下。

    為了不讓她拒絕,他笑咪咪道:“送給你做為今天的紀念。如果你今天過的快樂就接受,不滿意則退回給我沒關係。不過,我可不知道拿這種筆記本幹嘛,你曉得我已經老的用不上這種筆記本了。”月眉紅著臉,熱烈看進他眼裏。

    “你……一點都不老。”

    姜顥天俊帥迷人,舉手投足間,兼有年輕男子的開朗和成熟男人的穩健,像他這種二十五歲便事業有成的男子,是最容易打動女人心的。

    “是嗎?”他莞爾,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頭。“我比你足足大了十歲呢。不過,我也覺得自己不老。”說著,他倒笑的得意洋洋了。

    月眉被他的笑聲傳染,心情像午後的陽光般燦爛。

    顥天帶她到附近一家有名的餐廳喝下午茶。

    這雖然不是月眉頭一次到外頭用餐——以往顥雲拉她逛百貨公司,總會進賣場附設的咖啡館吃東西,但由於身旁陪伴的人不一樣,加上餐廳的裝演十分精緻,浪漫的庭園,配上處處精心設計的燈光與嬌美的花卉,及若有似無的音樂,營造出的羅曼蒂克氣氛,即使月眉這樣情竇未開的少女,都不禁深深陶醉,被勾引出滿心熾熱的情懷。

    她將一小匙鬱馥的蜂蜜舀進盛著淡紅色玫瑰茶的骨瓷茶杯裏,粉嫩的唇瓣漾著蒙娜麗莎般的神秘笑意。

    顥天托著下頰凝視她,心不在焉地攪弄他的炭燒摩卡咖啡。光是欣賞屬於月眉的少女嬌態,便帶給他一種奇異的滿足。他真的把月眉當成妹妹了嗎?才會有這般溫溫甜甜的感覺?

    他垂下眼眸沉思,他只知道這種感覺迥異於以往和異性交往的熱情,而是充滿清純、甜美,讓人想深深珍惜的莫名感動,是那種心頭一凜的完全感動,全心全意,沒有雜滓。

    他是真的把月眉當成妹妹了。

    眼光悵然地抬起,發現月眉正看著他。

    一顆心突然滾燙得厲害,被那對仿佛能看透他靈魂深處所有渴望的眼神亂了心緒,血液奔騰間,欲望竄起……

    “顥天……”滿含驚喜的甜膩呼喚像尖銳的針般,戳破他高漲起的情欲。他既惱怒又松了口氣地看向聲音方向。魅惑、嬌豔的盈盈淺笑迎面而來,眼前的女子是精雕細琢、擅于打扮的千金小姐。顥天認出她來。

    富盛集團董事長的女兒,她哥哥跟他還是柏克萊大學的同學呢。顥天跟她約過兩次會便失了興趣。

    遊雅瓏美則美矣,但精明外露,想擄獲他當丈夫的意圖太過明顯。顥天還沒有結婚的打算,像他這樣英俊瀟灑的二十五歲男子,還想多遊戲人間幾年呢,一頭栽進婚姻太不划算。

    眼光溜了一眼游雅瓏精心描繪的寶石紅唇彩,顥天朝她扯出一抹淡笑。比起來,月眉的嘴唇看起來自然柔嫩的多。

    “游小姐。”

    遊雅瓏對他過度禮貌的稱呼微蹙眉頭,隨即嬌笑如花,曖昧地朝他眨眼。“顥天,以你我的交情,稱呼游小姐太冷淡了吧?”

    “不會。我覺得恰到好處。”他眯起眼笑著,整齊漂亮的牙齒,從微微張開的紅唇間露出,展露男性魅力。

    遊雅瓏情不自禁為他怦然心動。

    薑顥天飽滿的額頭,與冷峻、迷人的輪廓,以及那雙神采迫人的眼,都顯示出他非但教善良好,同時意志堅強、精明幹練。身為天雲集團的繼承人,姜顥天無疑是天之驕子。由冷漠和沉靜所組合的斯文外表,亦正亦邪的熾熱眼神,令人難以捉摸。

    他就像頭美麗難馴的野生動物,強烈引起她想要擁有、駕馭的虛榮心。他越冷漠,她就越想得到他。不管薑顥天如何拒絕,她都不打算放棄。

    她驕傲的以為,憑她的條件,顥天早晚都會臣服。

    “你跟哥哥是同學,富盛和天雲兩集團又時有來往,加上我倆還正式約過兩次會……那之後的事,人家不好意思說了。總之呢,我們之間絕對超越過先生、小姐這樣的稱呼了。你說對不對?”

    顥天沒答話,只是無所謂地看她一眼,表情冷漠。

    跟遊雅瓏接過一次吻。她的唇膏味道他不喜歡,三秒鐘便移開了。這樣的交情還是維持小姐、先生的稱呼比較妥當。

    遊雅瓏見他不理會,暗惱於心。眼光轉向顥天身旁的月眉。

    在發現顥天時,她同時看到月眉,當時心裏頗為不豫,但在看清楚月眉稚嫩柔弱的模樣,很快松了口氣。

    薑顥天所來往的女性,不是社交名媛,便是時髦的都會女子。像他這樣有教養的男人,不可能去惹這種清純可愛的未成年少女。這不是他的作風。

    “這個小妹妹好可愛。”她笑吟吟的強調“小”字。儘管臉色和善,卻難掩眉眼間的驕衿。“叫什麼名字啊?”

    面對嬌嬈嫵媚的遊雅瓏咄咄逼人的眼光,月眉自卑的感到畏縮,眼瞼略略低垂下來,楚楚動人的眸光中帶著無助與彷徨,顥天心疼的忙為她解圍。

    “她叫月眉。是我的小妹妹。”

    “咦?我只知道你有一個妹妹,在念大學不是嗎?”遊雅瓏狐疑的來回看著顥天和月眉,讓他感到不悅。

    他有幾個妹妹關她什麼事?但想到遊雅瓏那張嘴,長舌起來時會很嚇人。萬一因妒生恨,在社交圈造謠生事,也是件麻煩事。

    “月眉是顥雲的幹妹妹。她月考拿到第八名,顥雲要我帶她出來玩。”他勉為其難的解釋。

    “真是好哥哥啊。”雅瓏掩嘴輕笑,心裏卻滿是疑問。“那你妹妹顥雲呢?她沒來啊?”

    顥天真想找東西堵住她的嘴,他最厭惡碎嘴問個沒完的女人。

    “顥雲要期中考。”他不耐煩的道,冷眸眯起,越過遊雅瓏看向隔了三個桌位,朝這裏好奇張望地兩名時髦女子。“你朋友在找你了。”

    雅瓏聽出他的暗示,沒再多說什麼,只冷冷瞪了月眉一眼,優雅的轉身離去。

    她為什麼那樣看她?那雙冰冷的眼眸裏,像帶著某種強烈的警告和恨意,仿佛在責備她不該坐在顥天身邊,佔據住應屬於她的位置。月眉困擾地皺起小臉,一天來的好心情被破壞了。

    她悵然抬起頭望著顥天,感覺到兩人間的和諧氣氛不曉得什麼時候消失了。曾經有過的親密感,被一道看不見的無形鴻溝所阻隔。

    遊雅瓏的出現,讓她驀然領悟到她和顥天之間的差異。那身名牌服飾,高高在上的眼光,嗆人的香水味,才是該跟少爺有交集的吧。

    “月眉,怎麼了?”顥天關心地問。

    “沒什麼。”她茫然地搖頭。“那位小姐好漂亮。”

    “遊雅瓏?”顥天嗤笑。“還可以啦。我倒是好奇她把臉上的調色盤洗乾淨後,會是什麼模樣。”那位小姐臉上有調色盤?月眉聽的糊裡糊塗。

    “要不要回家了?”他一口飲盡咖啡,冷掉的味道令他蹙眉。

    “好。”

    “那走吧。”顥天招手服務生過來結賬,推開椅子站起身,厚實修長的手掌伸向月眉。

    她怯怯地把小手放進他手裏,在被他握牢的那刻,奇異的感受到安心和幸福,心裏的一絲不確定消失。她抬頭看進他眼裏,溫暖迷人的笑意點亮了那對眼睛,月眉暈眩、愛慕的無法移開眼光。

    “回家了!”他牽著她走出餐廳,月眉在眩惑的幸福裏感覺到背後冷冷的注視,寒意貫穿脊骨,讓她害怕的更加偎緊顥天。

    這是屬於她的幸福,她一天的幸福。她勇敢地告訴自己,絕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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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7 01:39:5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顥天對月眉的態度維持友愛,見到月眉時總像個大哥哥般親切。顥雲認為兄長終於恢復本性,不再陰陽怪氣。

    可惜他在家的時間不多,有時候一個星期才在家一天。顥雲酸溜溜地說,他忙著應酬美女,連她這個妹妹都冷落了。

    耶誕節是顥天生日,薑家為他舉辦了生日宴會,請知名飯店的外燴部到宅服務,柳姨樂的輕鬆一天。

    月眉因為隔一天要模擬考,顥雲怕會吵到她,吃完晚飯後,就將她帶到三樓顥天的書房安置。

    這不是她第一次到顥天書房,每隔幾天總會來這裏打掃,每次都像個貪心的孩子,沿著原木書櫃、牆壁走一圈,深深呼吸,仿佛可以將屬於顥天的味道吸進身體裏,藉著這樣孩子氣的動作,感覺顥天就在身邊。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她習慣在三樓尋找顥天的氣味、蹤跡。為他鋪被整床時,她會無意識地撫摸他的枕頭,聞著他的氣味。整理換洗衣物時也是。

    這樣怪異的行為,令月眉深感苦惱。

    她很怕被人看見,好在柳姨對她打掃的成果感到滿意,鮮少上來監督,她也就更放任自己為所欲為了。

    她每次都告訴白己是最後一次,卻只是更沉溺。像現在,她心神不寧的撫著顥天的書桌,想像著他坐在寬大牛皮椅上的模樣。她為這念頭而羞赧。

    該把心思放在要考的科目上,她鄭重告訴自己,然而熱鬧的樂曲聲,隨著冬夜清冷的風兒飄進半開的窗戶。

    今天是少爺生日啊。月眉走到窗邊怔怔看向掛滿燈炮、大放光明的花園,花樹間人影綽約,歡騰的喧鬧聲斷斷續續傳過來。真熱鬧啊。

    多想跟少爺說聲生日快樂。

    她悵然關上窗戶,從帶上來的幾本課本裏,翻出一張寫好的卡片,猶豫地放到桌上。她買不起貴重的禮物,這張卡片是她自己做的,少爺不會嫌棄吧?

    這是她的心意,少爺會接受才是。月眉瞪視橫躺在原木書桌上的卡片,心情搖擺不定。

    既然做好了,就該送給他。她最後一次下定決心,將卡片推到最遠處,攤開書本默誦課文。

    辰光在孤獨讀書的女孩身邊徘徊複徘徊,仿佛是要提醒月眉該休息一下,低沉的男聲從半開的書房門外傳來。

    月眉警覺的放下書,躡手躡腳的來到房門口。

    “你不用陪我上來。”薑顥天一身白色燕尾服出現在月眉的視線之內,身後跟了個有著一頭如緞長髮、緊身低胸禮服的美麗女子。

    “都是我不小心,才會把酒灑到你身上,我當然該負責。”那女人嬌媚的跟上顥天,從身後摟住他。

    “怎麼負責?”他邪邪勾起嘴角,魅惑人的眼神仿佛帶著電力般朝身後的美女放射。女子嚶嚀一聲,被他側轉身摟進懷裏,攀住他頸子,奉上香唇。

    月眉僵立在書房門口,這一幕場景讓她血液直往腦門沖,又倏地抽離。魂靈飄離身體,她像個沒知覺的木頭人。

    以往聽顥雲說起顥天的風流事蹟,除了些微的酸楚外,月眉沒有更強烈的感覺。這次親眼目睹,身心像是被重型坦克車壓過,幹扁扁。

    不曉得過了多久,月眉才感覺到痛。原來她把下唇咬破了,血腥味滲入她苦澀的喉頭。

    摧心裂肝的疼同時貫穿她身體,她難受地伸手扶住門穩住身軀,卻製造出咿呀的聲響驚擾了熱吻中的男女。

    薑顥天彌漫情欲的眼光對上她貯滿淚水的眼眸,月眉驚慌地退進書房裏,用力將門關上。

    “誰?”顥天懷裏的女子大驚失色。

    “沒事。”他冷淡地回答,推開她。“你先下樓,我換好衣服就下去。”

    那名女子不情願地離開他,顥天瞪著橫在書房和起居間的那扇門戶暗暗懊惱。

    他怎會忘記月眉在這裏溫書的事?顥雲傍晚才跟他說過,他居然忘得一乾二淨!

    該死!他竟然這麼糊塗!以往從未在家裏和女人偷過情,第一次就被人撞見,還是最不該看到的月眉!

    她眼裏的驚慌和傷痛,讓他心生歉疚,就像是被老婆逮到偷腥的男人,急於想要解釋!

    這想法令他感到好笑又驚駭無比。

    他怎會這麼想?

    不不,只是件小事而已,他不必鑽牛角尖,更別提向月眉解釋什麼。

    害怕緊揪住心、冰封在理智層面下不肯承認的情感浮出臺面,顥天逃也似的回到房間。換上乾淨的服裝後,連看一眼書房門的勇氣都沒有,迅速回到宴會現場。

    仿佛是要將心裏那含淚的幽怨眼光除去,他刻意放浪形骸,笑的比誰都大聲。但有些事,越是刻意想要忘記,越是記得清楚、刻骨銘心。而越是記得清楚,他就越是想要忘記。

    如此往復迴圈,除了藉酒麻痹神智外,似乎沒有別的法子。那夜,他喝的大醉,醉的連怎麼上床都記不清楚。睡夢中,有一對水靈靈的幽怨眸光默默瞅視他,珠淚自那雙眼眸濺出,編織成一張網,緊緊地罩住他,不管他如何抗拒都不放開,幾乎讓他窒息。

    這一年冬天特別寒冷,呼應著月眉的心情。

    深夜一人苦讀,積壓心底的最陰暗情緒被寒流刮過,瑟瑟抖顫起來,脆弱的理智表層開始龜裂。

    不思量,自難忘。

    有些事不管你如何費盡心思遺忘,就是不肯放你幹休。月眉的視線變的模糊,滾燙的淚珠被地心引力吸引,脫離眼眶掉落紙面,暈開娟秀的字跡。

    她放開冰冷、僵硬的手指彎曲,任原子筆自指間落到桌面。略顯詫異的眼光怔怔瞪視數學習題本上的筆記本,像是不明白這本附有精美古畫圖案的筆記本,怎會出現在這裏。她原本不是在練習算式嗎?這本筆記本是三個月前顥天買給她的。月眉清晰記得那日愉快的心情,那份歡樂使得如今的感傷更形淒涼。

    顥天與那名女人親熱的畫面再度充盈月眉腦海。她握緊拳,感覺到指甲戳進掌心。

    過了數個星期,那女人的面容變的模糊,傷痛卻隨著緩慢如冬河的時光逐漸加深,在心頭隱隱作疼。

    她仍然無法理清那種肝腸寸斷、痛苦地想死掉的情緒因何產生。那根本不幹她的事!

    她充其量只該尷尬、不好意思,而不是像個心碎、嫉妒的棄婦。

    她只是個小女僕啊,僅是個被父母丟棄的孤女啊,憑什麼去怨恨少爺,又憑什麼嫉妒受少爺青睞的千金小姐?不該有的情緒有了,不該來的痛苦纏身,不該僭越的感情發生了。心是怎樣沉落的?她不知道,更不願面對。任臉色蒼白如雪,無神憂鬱的眼光落到她剛才信手寫在筆記本上的詩。

    顥雲借給過她幾本新詩,看了有趣時,曾隨意寫下不敢示人的文字。但這次有些不同。在字與字之間,行與行之間,那斑斑淚痕伴著的都是從心坎深處用血淚堆砌出的文字,然而卻沒有比這點更加的嘲弄她!

    愛情談起來多麼容易

    動心是那般簡單

    卻沒人告訴我

    如何引起另一顆心的

    共鳴

    內裹的相思

    無望地探尋呀探尋

    身與身的距離

    近得鼻息相聞

    心與心的呼應,卻是

    白日與黑夜

    如何才能讓你愛上我

    不讓心痛的淚滴

    掉落無底的黑洞

    聽不到回音

    愛?她為這個字而羞愧!

    她有什麼資格愛少爺?更有什麼資格希冀少爺的愛?她不過是平凡、不顯眼的女孩,能因為少爺待她和氣,就妄想要飛上枝頭嗎?

    這是不對的!她不該也不能去想!

    可是,心有自己的方向,能管得住嗎?

    她淒涼地笑了起來,儘管屋裏有暖氣,她還是覺得冷。窗外枝搖葉動,在抖顫的寒風裏瑟縮,如她一般的孤弱無助。

    自那夜起,她和少爺之間的和諧氣氛也沒了。

    她避著他,他躲著她,原本就不常待在家裏的顥天,這一個月幾乎都不在家。

    他生日過後的那天清晨,因為發高燒被送進醫院,險些轉成肺炎,在加護病房待了三天才好轉。

    五天之後,天雲集團在矽谷的工廠出了問題,顥天不顧家人反對,拖著大病初愈的身軀趕去處理。現在仍坐鎮在那裏。

    而那五天,她只敢遠遠看他,不敢走近。

    她害怕呀,無法以傷痛的表情面對他,更無能強裝笑容打招呼。看到他,她忍不住想怨、想恨,又責怪自己有什麼資格。

    對啊,她是沒資格,更加的沒資格傷心,連愛都沒資格。她只是卑微、寄人籬下、受人同情的女孩!

    月眉咬緊的下唇滲出血絲,但體膚之痛,還沒有覺悟到初發芽的情苗必須硬生生拔掉的絕望痛苦。

    沒有費事拭淚,毅然將放在數學習題本上的精美筆記本收進抽屜,手指機械化的握筆運算,仿佛想藉著數位塞滿腦袋,將不該有的妄動情思全趕出腦海。趕得了嗎?

    多日之後,月眉考完期末考,整個人像被掏空似的從公車上下來。身軀飄飄蕩蕩的似遊魂,一陣颼颼寒風吹來,邋邋振響她的學生外套、長褲。連顥雲給她的舊衣——英國的凱斯米爾長袖毛衣都擋不住透浸的寒氣,月眉的粉唇凍成青紫,兩條腿抖著向前邁。

    她抓緊肩上的書包。從公車站牌走回薑家的十五分鐘,唯一條曲折回繞的巷道,兩邊都是富麗堂皇的有錢人房子。

    棟棟皆是庭院深深,春夏時繁複喧騰的綠葉成蔭,在北風肄虐下,落得光禿禿。從家家戶戶飾樣華麗的鍛鐵大門朝裏望去,昔時的花園錦簇,變得冷冷清清。

    月眉只望一眼,便抿緊唇與從正面吹來的冷風奮鬥。一方面得抵擋凜烈風勢,一方面又要用快凍僵的身體對抗冰冷的溫度。

    突然覺得這條路好長,好孤單。

    亮起街燈的巷道上只有她一個人吧?

    天色昏沉沉,灰雲籠罩,夕陽的霞光不曉得跑哪去了,日落有這麼早嗎?

    踏踏的腳步聲,街燈映照下拉得長長的身影,感覺起來那樣寂寞。咦?

    月眉警覺的雙耳豎起,聽到不同於她的沉重腳步聲。狐疑地側過身,以眼角餘光往後瞄,發現一條鬼祟人影。

    她立刻雞皮疙瘩豎起,腎上腺急速分泌,腳步加快起來。她快,人家也快。月眉嚇的拔腿狂奔,那人從後頭追來。正當地跑得心虛氣喘、驚疑不定時,一個腳步踉蹌,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絆倒,往前仆下。疼痛自掌心、雙肘、膝關節和腳踝分頭傳來,她這樣是叫跌的狗吃屎,還是五體投地?

    沒時間自嘲,當她吃力地爬起,坐在地上時,身後的人氣喘吁吁地趕來,臉色潮紅、眼光充滿歉疚,是個跟她年齡差不多,背著大書包的少年。

    “你……有沒有……怎樣?”他喘氣又結巴地道。

    月眉從他驚慌的眼光裏,看不到歹意,忍住滿身的疼痛,試著扯出笑容安撫他。

    “對不起……”他羞愧地蹲在她身邊。“我不是故意嚇你,我只是要……”

    他扭扭怩怩地從書包裏拿出一封信,月眉還沒來得及接過,從他們身後駛來的轎車叭叭叭地停了下來。

    兩人同時看過去,車窗被人搖了下來,兩道燃著冰焰的黑黝黝眼神無邊無際的籠罩向他們。月眉和男孩的背脊骨都有冷颼颼的感覺,像一對做錯事的孩子心虛的垂下頭,不敢迎視車窗裏冷峻嚴酷的面容。

    “月眉!”顥天蹙眉瞪視她,眼光落到男孩朝月眉伸出的手時,化做冰刀射過去,男孩像被打到似的倏地縮回手。

    他抿緊薄唇,不發一言地推門下車。

    “怎麼回事?”高高在上俯視的眼光,像兩道低氣壓。

    “我……跌倒了。”月眉從乍然見到顥天的狂喜中恢復過來,羞愧地低下頭。能說自己搞不清狀況就莫名其妙跑路,才會落到這個下場嗎?

    “要不要緊?”

    她搖頭,不敢喊疼,但肉體上的疼痛還是從微蹙的眉頭洩漏出來。她試著想站起來,卻哎喲一聲跌回地上,腳踝無法用力。

    “怎麼了?”

    “你沒事吧?”

    男人與男孩的聲音同時響起,都伸手想去扶她。但男孩的手伸到中間便縮了回去,因為男人的一記冷光幾乎把他凍斃。

    “我的腳……”月眉咬住下唇。“好像扭到了。”

    “別亂動了。”顥天嚴厲地命令她,蹲下來檢視她的腳,發現她手掌的刮傷,下巴的一束肌肉危險的跳動,眼光狠狠朝身後的少年丟過去,嚇的他瑟瑟抖了起來。

    “我抱你。”在月眉驚愕的表情下,顥天強健的臂膀繞過她膝後、背部,撐住屬於少女的柔軟、畏冷嬌軀,毫不費力地站起身,走向司機齊叔為他打開的車門。

    “等……等……”少年鼓起勇氣開口,顥天停住腳步,在他懷中的月眉感覺到托在身下的男性肌肉變得僵硬,蓄滿怒氣。

    顥天沒回頭,等著年輕的男孩走到他面前,在他比寒流溫度還低的眼光下,拿著信的手顫抖的伸過來。

    “給你的。”他戰戰兢兢地將手裏的信交給月眉,之後便像頭被兇猛野獸追趕的小鹿般落荒而逃。

    顥天沈默地將月眉放進後座後,跟著上車。這裏離薑家的三層樓歐式建築很近,很快就看到巍峨的鍛花鐵門。顥天緊閉的嘴唇終於打開。

    “是因為他追來才跌倒的嗎?”

    他話裏的嚴厲,讓月眉只敢避重就輕地回答:“是我大驚小怪。”

    “也就是說,如果知道人家是送情書給你,就不會跑嘍?”

    那從齒縫鑽出的聲音,尖銳的令月眉詫異。她看進那對微微眯著燃著兩道冰冷火焰的眼眸,他的表情顯得疏離、莫測高深,但有一點讓人無法錯認,就是他很不高興。

    月眉明知道自己沒有錯,卻忍不住心虛地解釋起來:“如果對方沒有惡意,我當然不用跑……”

    “你高興他送你情書?”

    “不,我沒有……”她慌亂地搖頭。

    “那這封信……”顥天嘲弄的扭曲嘴唇,看似不經意地從她的手中抽出男孩給的帶

    有浪漫旖旎氣氛的信封。“你要看嗎?”

    在他仿佛只要她輕微點個頭,便打算伸手掐死她的暴力眼光下,月眉只能拚命搖頭。

    “很好!”他滿意地點頭,把信丟進車內的垃圾桶。

    車子在薑家正屋門口停下,顥天將月眉抱下車,行李交給司機齊叔負責。

    顥雲站在門口等待,還來不及給哥哥一個熱情的歡迎回家擁抱,便看見他抱著月眉,驚呼一聲。

    “發生什麼事了?”

    “進去再說。”顥天越過她,把月眉安置在沙發上。“你檢查一下,看需不需要帶她去看醫生。”

    “不用了……”月眉話還沒說完,立刻被顥天威嚴不容人拒絕的眼光打斷,呐呐的垂下頭。

    “我去拿醫藥箱,順便將媽咪請下來。”顥雲看了她手掌的破皮情況,和長褲膝蓋部分磨破、滲出血絲的衣料,憂心地道。

    柳姨聞聲出來,發現月眉受傷,連忙追問。

    “我只是跌倒,沒事……”

    “什麼沒事?都流血了!”顥天動手幫她脫下外套,兩人靠得很近,強烈的男性氣息和自他身上輻射出來的溫暖,令月眉頭暈目眩,臉頰紅通通,呼吸急促。

    顥天看她的眼光漸漸灼熱。

    “月眉出了什麼事?我看看。”下樓的潔好排開眾人,以專業醫生的身份接管一切。

    好在冬天的衣服厚暖,肘部只瘀青而已。破皮的手掌,和傷勢較嚴重的膝蓋,經過消毒、包紮後,也在控制之下。

    “腳踝的扭傷不嚴重,休息幾天就沒事了。倒是需要打劑破傷風針和消炎針,免得細菌感染。”

    好在家裏藥品齊全,潔好每隔一段時間就到醫院請藥劑師為她更換急救箱裏的藥物,每一樣藥品都很新鮮,在安全保存期限之內。

    “公車站離家裏要十來分鐘的路程,以後讓齊叔去接送。那條路上行人不多,萬一遇到比今天這種情況更加惡劣的事,月眉可是呼天不應。”顥天決定道。

    “月眉不是跌倒嗎?”顥雲對兄長緊張兮兮的語氣感到訝異,目光灼灼的探詢月眉。

    “我……”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要不是那個小子追她,月眉也不會跌倒。”顥天哼了一聲,憤慨地道。

    “誰追她?是壞人嗎?月眉,你有沒有受傷?”顥雲焦急地迭聲追問。

    “我們這邊的治安沒出過問題啊。”潔好喃喃道。暗忖是不是該要老公跟警方人員關照一聲,請他們加強巡邏。

    “小姐,他不是壞人,是我自己膽小……”月眉不願顥雲太過擔心,連忙解釋。

    “都跌成這樣,還為對方說話。你認識他嗎?”顥天怒氣衝衝。

    “我不認識他,真的,少爺。今天是我第一次見到他。”月眉委屈地回答。

    “哼,第一次見面人家就送你情書?”

    “我不曉得,我……”

    “情書?什麼情書?”顥雲聽得興致勃勃,知道月眉不是被壞人追殺,而是為了情書,她的好奇心被挑起。

    “幹嘛?又不是給你!”顥天沒好氣地轉向她。

    “給我有什麼稀奇?我不曉得拿過多少情書哩。”顥雲不以為忤。“倒是月眉,從沒聽說有人寫情書給她,這應該是第一封才對。在哪?借我看看。”

    “我丟進垃圾桶了。有興趣自己去找!”顥天慍怒地回道。

    “哥,你怎麼可以這樣!”顥雲嗔怪道。“那是月眉的第一封情書呢!相當有保留的價值,你幹嘛丟掉?莫非是文筆太差,還是內容太過不雅?”說完,偏過頭向月眉求證,後者自然是一副“莫宰羊”,因為她連看一眼都來不及,情書就被顥天丟棄。

    “月眉沒看。不過是個毛頭小子寫的,又不是諾貝爾文學?反正是不離愛慕啦,想做朋友啦,這種廢話不看也罷。”顥天百分之一百的不屑。

    “唷,你以為人家像你那樣沒創意,只會寫那種?”顥雲看不慣他的獨裁,不滿地反駁。

    “哼,我姜顥天從來沒寫過情書。”他高傲地站起身,走向樓梯口時,回過頭說話。“月眉,你明天請假,好好休息。”

    “不行哪。明天是結業式,學期最後一天了,缺課會沒有全勤獎。”她以模範學生的口吻道。

    “都傷成這樣,還管什麼全勤!”顥天不悅。

    “可是……”

    “嗯?”令人不敢反對的深邃而嚴肅的光芒,怒潮洶湧的朝月眉而來。

    不曉得為什麼,她心裏沒有任何不悅或受壓迫,許是他眸心深處潛藏的關懷,如兩道熱流射進她胸口,給她一種安全又貼心的感覺,仿佛他們之間不曾有過任何嫌隙,不再有距離。

    她眼眶灼熱,不敢希求他的愛,只希望能永遠像這樣看著他就好。甘願做株他大樹傘蓋下的小花,得到他蔭涼的庇護。只要這樣看著他,得到他一、兩個關愛眼神就好。

    “哥……”顥雲突然覺得客廳熱了起來,這種熱不是暖氣的關係,像是兄長和月眉之間的空氣加溫蒸騰,至於為什麼會這樣,她一點都不明白。

    顥天看她一眼,視線又回到月眉身上,等著她回答。

    月眉無法說話,在他霸道又溫柔的凝視下,她能說什麼?紅暈自頰面狂燒,她抖顫的如被春風拂動的小花,挨著她坐的顥雲明顯感受到她的異樣,以為她是被哥哥的嚴厲嚇呆了,忙為地說話。

    “哥,反正我開始放寒假了。明天我送月眉去上學,跟老師說一聲後就載她回來。”

    顥天聽妹妹這麼說,不再堅持己見。點了點頭,便旋身走上樓。室內的溫度恢復正常。

    儘管顥雲一臉狐疑,但看到月眉臉色正常,只略微顯出一抹嬌態,沒有追究下去。

    她很高興從哥哥生日後的這段日子以來,家裏的冷清、沉重氣氛消失了,往日的和諧又回來了。

    真好,不是嗎?

    寒冬被綠柔的春風趕走,面臨聯考的學子們陷入酷熱的考季。月眉不打算念高中,引起顥雲的強烈反對。

    “不可以。你功課那麼好,老師說你上北一女沒問題,又不是考不上,不允許你放棄。”

    “小姐,我不是要放棄,我是想念衛校。將來可以追隨你。”

    她閃爍著熱情真摯的眸光,真是教人感動啊。但顥雲不為所動。

    “想當護士,可以等到高中畢業後,投考護理系。”

    “那太浪費時間了。”她真正想說的是金錢。“三年的護校畢業就可以當護士了,不必浪費七年。”是啊,她就可以多四年的時間賺錢。

    “可是三年的護校只能當護士,若想更上一層樓成為護理師、護理長,就不成呀。”

    “我覺得護士就很好了……,

    “不行,太沒志氣。”顥雲有自己的考量。

    母親創立慈恩紀念醫院,她未來多半要繼承。將來她當院長,月眉當護理長,豈不是一件美事!

    “可是我不想經過兩次聯考……”

    考試對月眉根本不是問題,顥雲很瞭解憑月眉的聰穎,足以應付任何考試。關鍵在於月眉自己不想升學,她掛念家裏的弟妹們,又不想欠她太多人情。

    顥雲輕歎一聲。“月眉,不如我們各退一步。你去念護專,畢業後好歹是專士,當護理師、護理長都沒問題。”

    “護專不是要念五年嗎?”

    “你剛才不是說不想經過兩次聯考嗎?考護專只要考一次,跟你考護校有什麼兩樣?”顥雲用她的話堵她,得意洋洋地看著月眉啞口無言。

    嘿嘿,她的口才連哥哥都講不過,小月眉自然不是她的對手。

    就這樣,月眉順利考進護專就讀。

    一年級的解剖課教人歎為觀止,好在跟過柳姨殺過魚,月眉才沒在解剖青蛙時昏倒。她的冷靜、沈著,在那群初次見到滑溜溜的兩栖類嚇得花容失色的同學中,顯得特別,成了眾人的偶像,也奠定了她往後五年的良好人際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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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7 01:40:1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不幸有時候來的比幸福更加倉卒,令人措手不及。

    在月眉專一的那年,一場晴天霹靂打下,美滿的家庭在電光閃爍之間毀滅。

    車禍奪走了在月眉眼中慈藹和善的主人夫婦。顥雲如失估的雛鳥,終日哀嗚;顥天則強忍悲痛,既要忙著處理父母喪事,還要接管姜家龐大事業,沒有停下來悲傷的權利。

    這一年的冬天特別寒冷,濛濛細雨下個沒完,似乎天地也為人間的哀愁而動容。顥雲在柳姨和月眉的陪伴下,哀痛的心靈得到撫慰;顥天的心情卻如無涯的虛黑。

    天之驕子的他,外表上雖然獨立自主、意氣風發,但內心深處依賴父母慈愛的脆弱心靈和顥雲沒兩樣。遽爾遭受平生最大打擊的他,礙於身為男子和兄長的責任,不但不能像顥雲那樣用眼淚發洩,還得強裝堅強。積累的哀傷、繁重的工作壓力,使他日漸消瘦。

    葬禮過後的那晚,餐桌上的氣氛沉悶憂鬱,顥天和顥雲的胃口都不好,草草吃過晚餐便各自回房。月眉清理餐具過後,陪伴柳姨安慰顥雲。夜來風雨加劇,窗外的淒風苦雨,更加增添屋裏的憂傷。顥雲哭腫眼睡去,柳姨留在她房裏照顧,月眉巡視了屋裏一遍正待回房休息,想起顥天這幾日幾乎沒有胃日,擔心著他,便悄悄上了三樓探視。

    起居室一盞孤燈,打開的臥室裏沒人,燈火通明的書房同樣悄無人息。

    月眉疑惑顥天跑哪去了,一縷很少在姜家聞到的煙味從起居室的陽臺傳來。她走向半開的玻璃門,在昏黃的陽臺燈光下,一點星火閃爍,顥天手指夾著煙站在陽臺發呆。

    颯颯寒風吹得他單薄的衣衫向後鼓脹撐起,濃密有致的黑髮狂亂飛舞,雨絲打濕了他。顥天卻像沒有知覺的雕像,寂然黑深的眼光遙視深沉廣袤不可極目的黑暗,有如滄海中一葉孤獨扁舟,被浪花打來打去,隨時都有滅頂的危險。

    這意象令月眉格外感到驚悸。呼嘯的狂風卷掠著顥天,像要把他帶走。顧不得主仆的分際,她著急跨出溫暖的室內,從後頭抱緊他。

    “少爺……”

    顥天震動了一下。身後的溫軟女體帶來心靈的莫名悸動,被憂傷封閉的感情頓時有了罅隙,暖暖的感覺乘隙而入。那些藏在他最深最暗的心底角落,不容他逢人訴說、只能獨自面對的痛苦,因為她的闖入而有了紓解。

    不敢置信的眼光轉向身後的少女。昏黃不明的燈光下,她清麗動人的臉龐盈滿濃濃的擔心和關切。他忍不住回身抱緊她。

    寒冷的風吹來,月眉在他冷濕的懷抱裏顫抖。她掙扎了一下,拉著他進室內,一路帶到臥房,將他安置在躺椅上,把夾在他指間的香煙弄熄丟棄,到浴室拿了條大毛巾包住他,用較小的毛巾擦拭他的頭髮,再用吹風機幫他吹幹。

    她替他除下濕透的襯衫,在看到他赤裸的結實胸膛時,難掩少女嬌澀。但仍告訴自己,把顥天當成將來會遇到的病人看待,不過在脫他褲子時,粉頰仍燒得通紅,一路蔓延進衣服裏。

    月眉以最快的速度為顥天穿上一襲溫暖的睡袍,但他的身體仍很畏冷,牙齒微微打顫。他需要吃點熱的東西驅寒。

    “我去泡杯熱可哥,你會溫暖一點。上床睡覺也比較好入眠。”她憐惜地看著他凹陷的黑眼圈,顥天好幾夜沒睡好覺了。這也難怪,他有這麼多事要做,還有無盡的哀傷要應付,鐵打的人也禁不起這番折騰。

    她轉身欲離去,顥天抱住她不放手。

    “別走,別丟下我一個人。”埋進月眉毛衣裏的嗚咽聲音,柔弱無助的似孩童。

    她忍住眼眶的熱淚,輕聲細語地哄著:“你不吃點熱東西是不行的。男生要勇敢,我等一下就回來。”

    “不,不讓你丟下,我不要再一個人了。”他悲淒地要求,將她抱得更緊。

    “少爺,我會回來的。五分鐘好嗎?”保證五分鐘就帶杯香濃的熱可哥上來。”

    顥天抬起的目光搖曳著不確定的猶疑,像是在思索五分鐘究竟有多長。他能忍受五分鐘的孤寂?忍受失去屬於她的溫暖香澤五分鐘嗎?他覺得一分鐘都受不了。

    “乖,我會很快。不到五分鐘就回來了,好不好?”她輕語要求,在他寬闊的額上印下一吻,暖柔溫潤的觸覺撫平了他的不安。

    “只有五分鐘,不能慢一秒。”他深深吸了一口她甜鬱的體香,沙啞的命令。

    “我會很快的。”她跑著離開他,打算在最短的時間內回到他身邊。

    驟失屬於她的溫暖,顥天的表情顯得失落。隨著一秒一秒的時間消逝,心裏的孤寂感愈來愈深,幽悒的寒冷包裹住他,就在他再也忍受不了滿室逼人的沉寂,月眉氣喘吁吁的回到他身邊。

    “這麼慢……”難耐的寂寞令他感到憤怒,月眉體會到他心情不好,沒有計較,反而笑意盈盈的奉上熱可哥。

    “對不起,是我手腳太慢。”

    “我不喝了。”他賭氣道,儘管牙齒冷的打顫。

    “喝一口嘛,人家好不容易泡好。”

    “你要我喝?”他黝深的眼瞳突然亮起兩簇火焰,驚人的熱力輻射而出,月眉頓時感到手腳發軟,差點捧不住馬克杯。

    “喝了你就不冷了。”

    “如果我喝了,你會在這裏陪著我?”他勾起唇角,邪邪一笑。無與倫比的男性魅力,使得月眉不識情欲的少女心咚咚狂跳,隱約之中,似乎覺得顥天的意思不是這麼簡單。

    “你不肯答應?”他的眼光暗沉下來,像無底的黑洞深寂、看不到光。

    “不,我當然答應。你喝了,我就在這裏陪你。”她原本就有意在這裏照顧顥天。

    她實在放心不下他一個人。小姐有柳姨陪著,少爺也該有人陪著才是。

    “嗯。”顥天的眼光再度亮了起來,從月眉手中接過馬克杯。灼熱香濃的汁液流進冰冷的食道、胃道,帶來了溫暖感覺,同時也給了他力量。他貪婪的一口飲盡,意猶未盡的用手背擦拭嘴角。

    “少爺還要喝嗎?我再去泡。”月眉看他喝得盡興,感到欣慰。

    “不用了。我現在有你。”

    他的眼光燒灼起來,有著曖昧的暈沉。月眉小聲的抽氣,兩人間難耐的沉寂,令她頭皮發麻。她青澀的無法辨識顥天眼裏的暗示,怔怔地瞧著他。

    “少爺要睡了嗎?”

    如果他睡著了,就不會用這種古怪的眼光看她了吧?

    “嗯。”他任由她扶起,順從地坐在床沿。當月眉打算服侍他躺下,他突然箝制住她,把那副曼妙的少女身軀夾在兩腿之間,黑色的頭顱靠進她柔軟的胸房。

    “陪著我,別留我一個人面對可怕的長夜。”今晚是他有生以來最脆弱的時候。親

    眼目送最親愛的雙親入土,連日堆積的傷痛和種種壓力,終於到了非發洩不可的地步。眼前的女體,是唯一可以安慰他的。

    在最脆弱、空虛的一刻,熾熟的渴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內心深處燃起,席捲了顥天引以為效的自製力。

    天哪,他深深聞著她的芬芳,感受她的柔軟。他是多麼渴望她,早在第一眼看到她時,便想攫取她的靈秀。

    可是理智告訴他不可以,才會一開始排斥月眉,後來謹守分際以兄妹之情對待。然而,今天不行,他沒有足夠的控制力再壓抑住蠢動的欲望。

    他的頭腦昏沉,積鬱滿腔的欲火在失去雙親的傷痛助燃下,狂肆竄燒,迫切想要用什麼填滿親情遺留下的空缺。

    “少爺……別這樣,我不會離開你。”他急切的擁抱,令月眉失了主張。她仍然搞不清楚他的意圖,只是女性的矜持讓她直覺得兩人這樣抱在一起的姿勢不妥。

    “別拒絕我。”這時候的顥天是無法承受拒絕的,尤其是屬於月眉的。

    他是費了多大的勇氣,趁著理智無法正常運轉時,才敢這樣大膽地摟她。無法考慮到後果,在深寂的夜的陰暗勢力下,欲望張牙舞爪的擴張版圖。

    強健的男性手臂在柔弱的女體腰部用力一扯,月眉踉蹌跌入他懷裏,還來不及發出驚呼,顥天呼著熾熱氣息的嘴唇包裹住她,她的驚叫聲遂在喘息中化為沈默。膠合在唇上的感覺是什麼?探入嘴裏的濕熱舌頭為何可以攪起身體如此狂猛洶湧的反應?

    月眉無法思考下去,除了感受顥天激烈熾熱的吻外,什麼都做不了。

    軟柔的嬌軀被放進軟綿綿的水床上,沉重灼熟的男體隨即覆上。濕熱的吻灑滿月眉的臉,沿著柔嫩的頸子一路吻向她領口。他的唇在她鎖骨上流連,把她的毛衣領口往下拉,一手則從衣服下伸進裏頭,隔著羊毛衛生衣撫摸她胸部。

    血液倏地沖進月眉頭部,從未有過的生理反應肆虐她的身體,她不知所措,只能呆呆地任他為所欲為。

    他不耐煩的將她的毛衣和衛生衣往上推高,這一生顥天還沒替女人脫過這麼難脫的衣物,當雪白的肌膚露出,他失去控制,無暇為她脫衣,眼光著魔的停在隆起的乳房上,刺癢的雙手迫不及待地撫上滑嫩鮮美的女體,握住怯怯顫動的乳房揉搓,張嘴吮咬著紅豔的乳頭。

    一波波的熱流自空乏的下腹部傳來,甜蜜又令人畏懼。月眉一方面得應付這奇異、陌生的感覺,一方面還得從覆住她頭臉的毛衣、衛生衣下掙扎呼吸。

    她費力地將衣服從頭上脫下來,才喘了口氣,一幕令她血液倒流的畫面充斥眼簾:薑顥天埋在她胸前,像頭饑渴的幼獸吮吸著她的乳房。

    她羞窘地推他,但顥天只抬起頭,用熾熱魅惑人的眼光看她,將她的頭拉下,給她一個纏綿火熱、讓人忘了身處何地的吻,隨即脫下身上的睡袍,以滾燙的男體磨擦她赤裸、稚嫩的女體,讓她感受他蓄勢待發的欲望,然後伸手脫掉她的運動褲。

    月眉從未受過這種對待,身心所受的感覺不完全是羞憤,還有種莫名的期待。

    顥天撫摸著她絲滑的股間,灼熱的鼻息拂著她的三角地帶。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告訴她,不該縱容他這樣做,然而被挑起的女性欲望,卻讓月眉無力拒絕。

    他的每道撫觸,每個親吻,都讓她神魂顛倒,難以自己。他是個調情聖手,沒有經驗的月眉自然不是對手,她就像頭無助的羔羊,等著被人宰割、蹂躪。

    如此柔弱的印象,更加刺激顥天的欲望。他想要深深佔有懷中的女子,他是如此渴望她,到非得到她的地步,可是頭為什麼這麼暈沉?

    他感到力不從心,身體困乏的使不出力來。

    顥天久久沒有動靜,月眉的身體從躁猛的欲望裏恢復平靜。她挪開顥天枕在她小腹處的頭顱,嬌軀仍打著顫,心裏不曉得是慶倖還是遺憾。

    扶他在床上躺好,為他蓋上被子,月眉迅速穿好衣物。

    她沒預料到這一切。

    先前在熱可哥裏放一顆安眠藥,是考量到顥天好幾夜沒睡好,想讓他有一夜好眠,而不是估算到他會對她……

    月眉羞窘的全身燥熱,她沒有後悔讓他那樣待她,這或許是她令生僅能擁有的甜蜜回憶,他抱她的唯一一次。但她也很清楚,如果兩人真發生關係,勢必會破壞現存和諧的關係,倒不如就此打住。

    顥天一定不會記得今夜的事,他完全陷入因悲傷引起的狂亂中。沒必要告訴他,讓彼此尷尬吧。

    她憂傷又甜蜜的凝視他平靜的睡顏,俯身在他唇上偷得一吻,不舍的闔上房門離開。

    安全的主仆關係,會比情人關係穩固。

    她寧願選擇安靜的留在顥天身邊,也不願加深他的困擾,讓他左右為難。

    小姐是不會允許他傷害她的,顥天的風流有目共睹,平凡的姿色豈能留住他?

    月眉很明白這個道理,只打算默默愛他就好。

    不管是快樂,還是悲傷,時光之河都不會因此停頓,不分晝夜的朝前行。

    轉眼間,顥雲完成七年的醫學院課程,在薑氏名下的慈恩紀念醫院擔任醫師。不到一年,就因為受不了有心人士沖著薑家的財勢追求她,決定到東部的山區開辦診所。

    月眉礙于學業尚未完成,只好眼巴巴地目送顥雲和不放心她日常起居跟去照顧的柳姨,獨自看家。

    獨自?

    其實也不是獨自啦,一家之主薑顥天也在啊。只是這位一家之主,一星期有兩、三天不回來是家常便飯,月眉自然沒指望他會突然良心發現,不放心她孤弱一人守著偌大的房子,回來陪她。

    而薑顥天如果真這麼做了,她搞不好還會小女子怕怕哩。

    從四年前那個出軌的暗夜之後,月眉未跟顥天獨處過。他似乎根本不記得那晚的事,醒來後精氣十足地去上班,將全副心力投注在事業上。

    嗯,不能說全副啦,像他這種肩上扛負重責大任的大老闆,壓力是很大的。偶爾也要休閒一下,譬如帶美女去某個山明水秀、偏僻的山區度個假啦,都在人情義理之內嘛。

    度假還得有閑有空,平日忙碌工作之餘,跟嬌柔狐媚的社交花打打啵、上上床,是姜大老闆消除壓力的方法之一。尤其商場上,免不了交際應酬,手上若不挽個大美女,人家還以為他這個黃金單身漢某方面有毛病哩。

    所以有時候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像現在,明明心思早轉到別的地方去了,還要挽著美人兒僵著笑容跟人寒暄,大老闆不好當啊。

    他所處的地方,是某位商場大佬的豪宅。這場盛宴是一個月前就預訂好要參加的,不容他推託。

    平日裏應該可以玩得挺愉快,搞不好還能順便敲定一、兩個合約。但今天他的心思全不在宴會上,連懷裏的美人兒都引不起他興趣。

    月眉一個人在家會不會害怕?

    天這麼黑,風雖然不大,可現在治安那麼壞,家裏設的保全系統防得了小賊,可防不了大盜,能保護得了她嗎?就算安全上沒有顧慮,月眉難保不會寂寞害怕。她還那麼小……他偏著想了一下,二十一歲算小吧,總之,從來沒讓她獨自在家過,他實在放不下心。

    還是早點回去好了,這時候告辭應該不會失禮才是。

    正打算走向主人,卻在中途被人攔住,他不悅的揚起眉看向對方。

    遊雅瓏掩飾住欲把顥天身旁的美女淩遲處死的兇狠眼光,笑盈盈地迎向心上人。

    “顥天,真巧,沒想到可以在這裏遇到你。”

    哼!數年不變的老臺詞,她真是越用越順口啊。顥天不置可否地揚揚唇,冷冷一笑。

    他似乎每隔幾天,總會跟遊雅瓏來個“不期而遇”。這種不時上演的老戲碼,很教他厭煩,偏偏有人樂此不疲,死纏著他。

    “的確非常巧。”他沒表情地道。

    看不出來他的喜怒,令雅瓏感到忐忑。

    “這代表我們很有緣,對不對?”她故作天真地道。

    老天!幸好他今晚吃的不多,否則當場吐出來就不妙了。本著紳士風範,顥天不想給她太難堪。遊雅瓏如今是商場女強人,仍喜歡裝出天真無邪地少女樣,讓人倒胃口。

    他依然對她敬而遠之,不願招惹,雅瓏反而更加主動追求。

    “對不起,我的女伴不舒服。”

    顥天手挽的美女,有點莫名其妙,但很快反應過來,柔弱無力的偎向他。不愧是電視螢光幕上的一線紅星,具有演戲才華。

    “不舒服?”雅瓏怨恨地提高聲音。

    “失陪。”他不理會她,挽著女伴到主人面前告辭。

    上車後,顥天歉疚的一笑:“對不起,我今天情緒不佳,先送你回去。”

    美女眨動慧黠的明眸,知情識趣的含笑點頭。她早看出薑顥天一晚的心不在焉,只是不曉得讓他掛心的是事情還是人?

    顥天趕回家裏時,為他所擔心的人兒正坐在客廳地板,一手支著額,趴在原木茶几上猛敲電腦。見他回來,還詫異地瞪大眼。

    月眉在計算存款能應付小弟新華問她要的家用多久。

    她父母在拿到顥雲給的錢後兩年內,就把一百萬花光了。中間還振作起來打了一段時間零工,但錢多半都花在買醉上。那時候大弟新民還在家,不到日子過不下去,不會請月眉透過村長寄錢過去。三年前,狠心的父母又將未成年的大弟押給漁船公司當船員,拿著安家費成日醉在酒鄉,才會改由新華跟她聯絡。

    新華跟她說,爸媽錢又花光了,把主意打在他和小妹月雲上。他害怕在新民下次回來前,月雲可能會落進人口販子手中。月眉越想越擔心。

    新華大不了仍送上船打工,可月雲命運就難說了。無論怎樣她都不會眼見妹妹遭到不幸,她一定要想法子救她!

    但憑她的這一點存款,爸媽會看在眼裏嗎?

    絕望的心情,令她眼眶紅了起來,顥天剛好在這時候進客廳。

    “月眉,你怎麼了?”

    呵,他回來的正好。月眉果然是陷入驚慌害怕的情緒中。顥天走向她,以屠龍武士的雄姿,準備張開雙臂好好安慰她。

    “我沒事。少爺怎麼回來了?”她眨去眼裏的悲傷,慌亂地爬起身,沒有如他預料的迫不及待撲進他懷裏,反而迅速揮別傷感的情緒,臉上戴上小女僕的恭謹面具。

    顥天氣餒地在沙發上坐下。月眉為什麼不像有些女人那樣,逮到機會便撲入男人懷裏撒嬌,表現一下身為女子的膽怯嬌柔,滿足他的男性保護欲?

    “如果不麻煩的話,給我來杯咖啡吧。”晚宴時幾乎沒吃什麼,全是為了擔心月眉。回家看到她,情況顯然跟他胡思亂想的有所差距,使得顥天的語氣有些意興闌珊。

    “少爺老是嗜咖啡,對身體不好。喝牛奶或是吃別的東西好不好?”水靈靈眼眸裏的溫暖關懷,溫存軟語裏的款款柔情,彙聚成令人難以抗拒的一波波情潮,直搗顥天心房。

    虎目裏燃起異樣的光芒,怔怔瞧著月眉。

    他似乎有好一段時間沒仔細瞧過她了。

    她水嫩的肌膚煥發少女的青春光澤,不再是多年以前他戲稱的小黑炭。儘管不是目前流行的白皙,卻是紅潤健康的。

    而她的五官,則越發的靈秀動人;身材是窈窕纖瘦的,顥天的目光似有自己的意志般順著她優美的身體曲線來回遊移。那雙露在家居短褲下的長腿,誘人的足以挑起男人的欲望。充滿彈性而滑嫩的肌膚濃纖合度,足脛下的那雙美足纖長柔美,腳趾粉嫩可愛,讓人好想咬上一口。

    “少爺!”月眉被他的眼光看的局促不安,嗔怪地喊他。

    她是問他想吃什麼,他瞪著她腳幹嘛?難道想吃豬腳?這可糟了,她剛好沒買豬腳哩。

    顥天回過神來,黝黑的膚色微現潮紅。

    “我想吃面,可我一個人吃沒胃口。如果你陪我的話,我就吃。不然還是咖啡好了。”

    這話聽起來既熟悉又危險。多年之前他好像用過類似的口吻威脅過她,像是如果她肯陪他,他就願意去做什麼似的,而導致的後果是……

    月眉不敢再想下去,粉頰灼熱起來,試探地道:“少爺是說,如果有人陪你吃面,你就不喝咖啡了?”

    “嗯。”他是這個意思沒錯,一個人吃飯太無聊了。

    “那我去下麵陪少爺吃。少爺要不要回房梳洗一下,我很快就好。”月眉晚餐只吃了幾塊餅乾,喝了一杯牛奶,肚子也有點餓。

    “不好。我想到廚房看你下麵。”不想回到被寂寞的氛圍塞得滿滿的房間,顥天寧願和月眉擠在廚房裏,看她忙碌。

    即使覺得顥天行為古怪,月眉也沒說什麼。她領頭進廚房,先為顥天榨了杯鮮果汁,將他安頓在兩人座餐桌前,才開始準備下面材料。

    不到三十分鐘,一大一小兩碗大鹵面香味四溢的上桌,兩人就在廚房裏用餐。

    嗯,味道真好。

    顥天滿足地大快朵頤,邊得空偷覷月眉秀氣地吃面。柔和的橙黃色燈光自他們頭頂投下來,圈出浪漫溫馨的氣氛。

    顥天神情陶醉,暈然間,眼光隨著上升的麵條移向月眉蠕動的紅唇,他定在那裏,被股難言的渴望控制住,幾乎無法移動。

    火熱的欲望奔騰,在男性的身體裏製造無數的騷動,一種迥異於對食物的饑渴主宰了他。熾熱的眸光緊鎖住眼前的獵物,他想要……

    “少……爺……”被他看的全身不自在的月眉,迷惑地睜開天真的眼看他。

    顥天深呼吸一口氣,甩掉滿腦子的遐思。

    他是怎麼了?竟像個欲求不滿的禽獸想要對月眉……這是不對的,他提醒自己。

    “呃……我是想……”他氣惱自己的不能控制,清了清喉嚨,絞盡腦汁想話題。

    “我忘了問你。顥雲不在,家裏的開銷一般是多少?我應該交給你多少家用?”

    月眉松了口氣,甜甜一笑。

    “少爺不用擔心。小姐臨走前,給了我一張提款卡。”

    顥天頓時想起來。顥雲固定要他每月彙入二十萬元進她的一個帳戶,那便是做為家裏開銷的吧。

    “你一個人忙的過來嗎?,白天不是還要上課?要不要我找個人幫你?”

    “不用了,就這兩星期而已。學校目前在期末考,考完試後,就等畢業,不用再到學校去了。家裏人少,不過是例行打掃而已,沒什麼好忙的。少爺又多半不在家……”她平穩安適的說話語氣,令顥天感到不悅。尤其是“兩星期”和他“不在家”這些字眼。她就這麼輕忽他,迫不及待想加入顥雲?

    想到等她畢業後,就要以護士的身份,到台東山區協助顥雲開診所,把擅於理家的柳姨換回來,顥天心裏的酸澀就更加擴大。

    柳姨當然很好,可是……他想要的是月眉啊!

    這個念頭讓他驚愕,頭腦混亂起來。

    “在你心裏,顥雲比我重要。”他沈鬱酸楚地陳述。

    “少爺怎麼這麼說?”月眉覺得自己被冤枉了,急著想澄清。“在我心裏,少爺和小姐一樣重要啊。”

    “可是你寧願去陪她,也不願意留下來陪我!”他斤斤計較著。

    “不是這樣的。”月眉慌了起來。“是……好不容易從護專畢業,當然希望能學以致用。成為小姐的助手,一直是我的心願。”

    “從這點就可看出顥雲在你心裏比較重要。”濃烈的酸意在顥天心裏洶湧,他沒想到他竟會嫉妒起顥雲來。“當年你怎麼沒想過要學商?這樣你畢業後就可以當我的助手,做我的秘書了!”

    “可是……”月眉迷糊了,當時她選填志願,少爺沒有意見啊,怎麼現在……“我覺得自己適合當護士。從商不適合吧。”

    “不是不適合,而是你根本不想。說,為什麼寧願跟著顥雲,也不願跟著我?”面對他的咄咄逼人,月眉感到啞口無言。

    她能告訴他,因為顥雲能給她安全,他卻讓她覺得危險?能告訴他,顥雲代表的是平靜,他卻象徵冒險?能告訴他,她是因為太愛他,才不想改變現有的關係,只求默默守候他一生?,能告訴他,她是怕情不自禁,越靠近他,她就越加渴望他,欲望愈來愈深,想要的更多,一步一步的將白己逼入痛苦之中?

    她不想要這些情況發生,只有退守自己的心,將兩人的距離拉開。她不要破壞平衡,只求維持現況。而他為什麼這樣逼她,不放過她?

    月眉泫然欲泣的表情,讓顥天心軟。他頹喪的輕喟,放下筷子站起身,諱莫如深的看了她一會兒後才轉開眼光。

    “我有幾份檔要看,你還是幫我煮杯咖啡。”他掉頭離開,直接上三樓。

    眼眶裏的淚水還是氾濫下來。月眉以手背揩掉眼淚,振作起來收拾碗筷,藉著忙碌的工作平靜紛亂的思緒。

    顥天令夜怎會變得這麼古怪?

    她不願深思,也不想明白。

    夜,依然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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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7 01:40:3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那夜起,顥天連續兩個晚上回家吃飯。他沒有再做出失措的舉動,但仍找籍口要月眉陪他共餐。兩人擠在廚房的小餐桌前品嘗家常菜,氣氛格外甜蜜溫馨。

    接下來幾天,因為工作上的事,顥天九點、十點才回到家,月眉會做宵夜給他吃。

    兩人天地宛如新婚夫妻的小世界,月眉滿足於這樣的幻想,偶爾陪顥天聊天,多數時候,他用完餐會回書房看公文,月眉在完成清理工作後,則回房溫書。

    期末考後,她的空閒時間較多,將薑家裏外大掃除一遍。畢業那天,她形單影隻地到學校,因為顥雲和柳姨無法趕回參加她的畢業典禮,這會兒只能望著被家人歡樂簇擁著的同學幹羡慕。

    一個人的世界,天空仍是那樣的藍,陽光沒有因此慘澹一點。看到來往的畢業生手中,捧著美麗的花束,再看自己的兩手空空,月眉臉上難掩落寞。

    但這份落寞很快消失了,有學妹送她花,爭著要跟她合影,她羞澀卻歡迎著她們的親近,清純如百合的微笑,為這特別的一天留下見證。

    “看這邊,笑一個!”熟悉悅耳的男性聲音命令道。月眉和學妹們聽話的看過去,挺拔的男子在移開鏡頭後,揚著自信的笑容走向月眉,一束綠色的玫瑰從他手中送過來。

    “畢業快樂。”

    “少……”

    “噓——”他伸手將她摟進懷裏,臉靠在她額上微笑。

    暖洋洋的感覺包圍住月眉,偎在他胸前的粉頰滾燙起來,周遭同伴的鼓噪像是來自另一個國度。

    顥天的高大英挺,男性魅力,很快迷暈了這群少女。他神采奕奕的容光,安然若素的氣質,顯得那身名牌西裝下的強健體魄更具逼人氣勢,讓人聯想到財富和權勢。

    他是那種不管站在哪里,都顯眼、鶴立雞群的人,一抹驕傲自月眉心中升起。

    在眾人豔羨的眼光下,他牽著她離開校園,來到停車場。那輛她經常親手清洗的黑色BMW轎車,在陽光下如黑珍珠般耀眼。

    這幾年不止人事有變化,顥天的車也換過兩次。從保時捷換成蓮花,再來就是這輛BMW。洗過三種名車,月眉發現不管是哪種牌子,流線型的車身都美麗耀眼,像極了它們的主人。

    “上車,今天我是你的了,愛怎麼使用我都行!”

    “少爺!”對於他不正經的調笑,月眉羞紅臉,好氣又好笑。

    顥天不在意地哈哈大笑,將她安置在前座的乘客位子上後,坐進駕駛座。

    “少爺怎會來這裏?”顥天發動車子時,月眉訝異地問。

    “顥雲特別吩咐我,一定要代替她來參加你的畢業典禮。今早忙著開會,遲了點,沒關係吧?”他揚眉詢問。

    月眉搖頭,被他帥氣的爽朗笑容迷住。

    突然覺得好幸福,又可以坐少爺的車了。

    上回坐少爺開的車,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還是保時捷的時代呢!那時候少爺也是像這樣笑得好開心,眼光神采飛揚,俊帥得教人無法移開視線。

    “先帶你去一個地方。”他神秘兮兮地道,“我要送你一份禮物。”

    他把車開到一家服飾精品店,月眉困惑地跟著下車。顥天把她交給老闆娘。

    還沒搞清狀況的月眉,像個洋娃娃般被人從裏到外、從頭到腳的換了一套衣物。她羞澀靦腆不知所措地被推到鏡前,呆呆瞪視鏡裏穿著一襲淡紫色絲絨花朵圖案的雪紡綢洋裝的人兒。

    是她嗎?這個睜圓眼眸,表情如夢似幻的美麗女子是她嗎?她的眼瞳水靈靈的仿佛滴得出水來,雙頰酡紅豔麗,丹唇微啟成等待接吻的嬌媚,活脫脫是個誘人尤物!

    她的心跳不規律起來,掩在胸口無法置信。

    “姜先生一定會喜歡。這是他特別為你從巴黎訂購回來的。”老闆娘笑眯眯地拉她離開更衣區。坐在沙發上等待的顥天,見到月眉出現,俊眸裏閃出兩道純男性的驚豔。

    “姜先生滿意嗎?”顥天微笑的起身,繞著眼前嬌羞的少女打轉。

    這件露肩的洋裝,充份襯托出月眉年輕姣好的身段,裸露出手部與腿部的美麗曲線。他熠熠的眼光捨不得眨一下的欣賞她,仿佛眼前的月眉是一件稀世珍貴的藝術精品。

    沒錯,她是藝術,是他一手創造出來的美的維納斯!

    全身的血液亢奮流竄,在預訂這件衣服時,他曾想像過月眉穿上去的效果,但都不及眼前性感不失天真的嬌媚令他心蕩神馳。

    黑瀑般的長髮披散在她肩上,為那張宛若精靈般清豔的臉龐,添加一抹女性嬌柔。

    顥天的手癢的厲害,他最想做的不只是站在這裏欣賞她的美麗,更想要親手剝除她的衣物,享受底下赤裸裸的性感。

    可這意圖暫時不能讓月眉知道。他雖然渴望得到她,但有些事他必須想清楚。他不想因為自私的欲望,傷害到月眉,或是和顥雲之間的兄妹情。

    “少爺這……”月眉慌亂地躲開他的凝視,顥天的眼光喚起她女性的自覺,輕顫的嬌軀似被火焰燃燒。

    “噓!”他上前制止她說話,眸光溫柔而霸道。“讓我寵你一次。”

    “可是……”

    “就算是為我而穿吧。你的美麗讓身為你男伴的我,感到虛榮。”甜蜜的言語很自然的從他口中傾瀉而出,聽的月眉情不自禁的迷醉。

    只要他繼續用這種眷寵憐愛的眼光看她,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而他的要求不過是要她穿這件把她從灰姑娘變成公主的美麗衣服,她自然樂於從命。

    “來吧,讓我們好好慶祝你的畢業。”

    由於不習慣腳上穿的同色高跟鞋,月眉不勝嬌弱的偎向顥天,倚賴他的攙扶。兩人靠得這麼近,難免體膚接觸,月眉的輕顫、女性化的喘息都逃不過顥天鷹集般銳利的眼眸。

    憑靠多年的豐富經驗,他很清楚月眉對他並非無動於衷,他是個有耐心的獵人,擅于守候、狩獵看中的獵物。

    顥天帶月眉到一家裝潢華麗的法式餐廳,兩道燭光點燃了兩人間的曖昧氣氛,月眉顯得有些緊張。幸好顥天維持著紳士風範,細心的為她介紹每道菜肴,幫她點菜。漸漸的,月眉放鬆下來。

    顥天技巧性地開啟話題,問她學校的事,也聊了些在商場上碰到的趣事,引得月眉開懷。

    兩人輕鬆地吃著飯,感覺親密而溫馨,熟稔的關係,使得他們相處的方式,既像家人又像情人。登對的外形,融洽的談笑,吸引周遭客人妒羨的眼光。

    遊雅瓏一進餐廳就看見他們。

    薑顥天出眾的外貌和氣質,就是讓人有辦法在一群人中很快認出來。

    她跟生意上的夥伴告聲罪,請助理先負責招待,筆直走向目標物,眼光怨恨。

    月眉覺得背部像被什麼東西刺痛,顥天也發現不對,抬起眼發現遊雅瓏站在他們桌旁。

    “又見面了,是不是很巧?”雅瓏毫不氣地打量月眉,訝異地發現她的年輕和純真。

    顥天這次的女伴不同於以往成熟世故的美女,這點讓她警覺。眼光在月眉不施脂粉的美麗臉容逡巡,那雙深如黑夜的眼瞳裏掠過一抹驚慌,讓她覺得似曾相識,雅瓏的眼神更加銳利。

    “游小姐,這是私人聚會,不歡迎你打擾。”顥天今晚沒有雅量接受她的搭訕。

    “我們是不是見過?”雅瓏不理會他,緊盯住月眉。

    “你們是陌生人!”顥天沒好氣地道,森冷的眼眸無情地下著逐客令。

    雅瓏無法置信地瞪視顥天的絕情,這次他連一點基本禮貌都不願維持。她悻悻然的轉身離去。

    月眉松了口氣,不放心地說:“那位小姐好像很生氣。”

    “我才氣呢!這女人每次都要來破壞我的興致。”顥天不悅道。

    的確,雅瓏的出現使得兩人間和樂的氣氛變得有些尷尬。月眉原本很享受和顥天吃飯聊天的時光,雅瓏的到來,讓她的理智重回現實面。

    那位時髦漂亮的小姐才是和姜顥天同一個階層的人。月眉告訴自己,不能因為顥天受顥雲之托,帶她來慶祝畢業,就大作白日夢,妄想什麼麻雀變鳳凰的事。

    顥天怎麼可能會愛她呢?

    這世界他可以愛的女子太多了,他卻像一道風只在花間徘徊,從來沒認真想過要摘下哪一朵。她充其量不過是朵不起眼的雛菊,怎能因為他隨意的一拂,就在那裏顫抖不休,以為他會把她采下來,移植心間呵護?

    心情沉落下來,接下來的甜點吃的有些索然無味。顥天很快結賬,帶她離開。

    返回薑家的途中,月眉凝視窗外的夜色,心頭的憂傷漸漸散去。

    只要能偶爾和他一起,默默守候他,何必在意他對她有沒有情?下過決定,不讓自己越過界限,這是一份適合獨自品嘗的單戀,她一向做得很好,以後也不例外。

    想到以後,不曉得能否像今天這樣過的神奇、快樂,月眉心裏難免有些惆悵,但很快又安慰自己:至少,她還有今天及許許多多和顥天有關的回憶,這就夠了,不是嗎?

    回到家後,月眉轉向顥天致謝。

    “謝謝少爺讓我有這麼快樂的一天。你要不要喝點茶?我去泡。”

    “就泡一些玫瑰茶吧。我先回房間。”顥天眼裏有著過於冷靜自製的光芒,像是在算計什麼。月眉沒察覺到這點,轉身進廚房為他沏茶。

    不久後,月眉托著茶盤走進三樓起居室,顥天脫下西裝、解下領帶,換上輕鬆的家居服從臥室走出來。

    月眉為他倒茶,以銀匙舀了一匙蜂蜜進玫瑰圖案的骨瓷茶杯裏扭動。

    “少爺,沒別的事我下去了。”

    “等等,你不陪我喝茶?”

    “不了。”她微笑著,“有點累,想早一點休息。我明天再來收拾。”

    見她轉身要離開,顥天陰沈的站起身,叫住她。“等一下,月眉。”

    “少爺還有事?”她回過神,驚愕地發現兩人的距離如此貼近。顥天灼熱的鼻息拂的她臉癢癢。

    “今天愉快嗎?”他燎燒著某種火苗的熾烈眸光,灼灼看進她眼裏。

    “愉……快。之前我說了。”她結巴地提醒。

    “嗯。你也跟我說謝謝了,是不是?”他輕柔的聲音似乎帶著某種強勁電流,令月眉呼吸紊亂、心跳加速。

    “是……”

    “口頭上的謝謝就夠了嗎?”他的眸光專注而嚴厲,月眉更加地不知所措。

    “少爺的意思是……”

    “這樣。”不容她拒絕,性感的薄唇,如鷹隼相中獵物般,兇猛而直接的攫住。

    當四片唇交接,某種甜蜜而久遠的記憶恍惚飄上顥天心頭。

    這張柔潤芳美的小嘴,他什麼時候嘗過?為什麼這種銷魂、渴望的感覺似曾相識?

    他加深這個吻,雙手各司職責的佔據在月眉腰上和肩後。在他懷中輕顫的嬌軀,緊緊嵌合著他強健的男性體魄,這種感覺像是何時有過?

    更多的記憶片段在腦海裏電閃,顥天幾乎無法置信。

    那天他醒來時,迷迷糊糊,也曾懷疑過前一晚所作的春夢的真實性。但又害怕證實自己真的做了那件荒唐事,沒再細想下去。難道,那不是夢,是真的發生過?

    這麼真實的記憶怎會是夢?

    顥天想要知道答案,他將她橫抱在懷,走向臥室。

    “少爺……”月眉從兩人的親吻中回過神來,發現顥天把她抱進臥室,情緒陷入混亂,在他懷裏掙扎。她的掙扎很快得到回應,顥天放開她,月眉的身軀跌進柔軟的水床上,溜向床的另一頭,幸好顥天及時抓住她,沉重的身軀覆在她身上。

    月眉驚魂甫定地抬起眼光,看進他燃燒欲望卻不失溫柔的眼裏,覺得自己為他所珍惜、捕捉。

    他沈默地靠向她,捧著她的臉,撒下纏綿火熱的細吻,在她身上製造魔法。

    不可以。她很清楚他接下來會做什麼,那段被她反復咀嚼過無數次的滾燙回憶,是那樣刻骨銘心。她想要擺脫他,力氣卻像被抽幹似的,身體軟綿綿,骨頭仿佛要融化。

    從他嘴唇、舌尖、手上、男體傳來的刺麻電流,傳導進她體內,控制著她心跳的速度,呼吸的頻率,還有每一分感覺。

    她的身體和心靈都不再屬於自己了,而成了他的奴隸,為他所主宰。

    她感到難堪而絕望,拒絕不了他給予的歡愉,又覺得這樣接受是不應該的。天哪,她該怎麼辦?

    顥天如自己所渴望的,解開那件華麗的洋裝。性感內衣所呈現出的畫面,令他血脈噴張。

    他無法控制地伸手脫下她的內衣,攫住她優美的乳房細細品味。

    是的,他曾品嘗過這對可愛的胸房,他曾用舌頭、用嘴唇、用指尖、用手掌撫愛過。更多的記憶潮流在腦中洶湧,更火熱的畫面在記憶區蘇醒。

    他曾擁有過這具曼妙的女體,對她做出種種只有情人間才會有的邪惡而私密的接觸。

    她的味道是那麼甜,那麼香,帶給他前所未有的亢奮。她在他的愛撫下,曾那麼羞澀的反應,絲滑的肌膚讓他想繼續探險下去。儘管還未記起最後的結合快感有多棒,但他確定,那種感覺一定是無與倫比的。

    那種深深佔有月眉的感覺啊,那種身心完全結合在一塊的曼妙,為什麼記不起來?

    還有,月眉為何沒告訴他?隔天早上醒來時,也沒發現任何異樣……低弱的啜泣聲自他頭頂傳來,他張開氤氳著欲望的眸子,試著從交織著歡愉與困惑的腦子裏擠出注意力。晶瑩透明的淚自月眉悲傷的眼瞳裏滲出,他如受電極地清醒過來。

    “月眉……”他自責又憐惜地擁住她,將她摟在胸口低聲哄慰。“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天啊,他說什麼傻話?他當然是故意要引誘她,他計畫了一整晚,卻被她幾滴淚給打亂了。

    “少爺……”她吸了吸鼻子,拉起被褪到腰間的洋裝遮住誘人的胸脯。“請你放開我。”

    “放開你?”

    他不願放開,他的眼光充分表示這個意思。

    “拜託……”她可憐兮兮地請求,動人的淚花在眼眸裏流動,顥天發現自己無法狠心拒絕,但想起未解決的謎團,及身體裏呼喊著要發洩的男性欲望,還是摟著她不放。

    “我們曾有過……我是說,四年前,你跟我曾經在一起過,為什麼你沒告訴我?”他質疑。

    月眉緊抿著唇,只以那雙盈淚的眼眸悲傷的看著他。

    “月眉,你應該告訴我的。”他捧住她的臉,呵寵憐愛地為她拭去頰上的淚。

    “沒什麼好說的。”她別開臉,“根本沒發生。”

    “我記得很清楚。原本我以為是場夢,可是剛才我都記起來了。”他為她隱瞞這件事而惱怒。

    如果早知道的話,他就不用苦苦壓抑自身的欲望,勉強自己以兄妹之情對待月眉,或許……他蹙起眉,發現這個“或許”所引發的軒然大波可能會令他的頭很痛,首先顥雲那邊便交代不過去。她一向以月眉的保護者自居,而那時候的月眉又未成年,他簡直就像個欺淩弱女的大色狼!

    “沒發生……”她仍然是那句話。

    “月眉,你不用隱瞞,我清楚記得你的身體給我的感覺……”這點令顥天混亂的思緒更為混亂。交往過那麼多女性,連今年和他上過床的對象,他都記不得對方是用什麼香水、胸部長什麼樣子,怎麼偏偏記得月眉的?

    “真的沒事。”她試著推他,但他不放手,只好羞窘地道:“你睡著了,就那樣。”

    “是之前還是之後?”他狐疑,無法置信自己會在緊要關頭呼呼睡去。

    好羞,月眉氣他追根究底,但仍咬牙回答:“我在熱可哥裏放了顆安眠藥,原意是想讓你好好睡個覺,沒想到……”

    “正好派上用場!”

    顥天若有所失,原來那晚是那樣打住,怪不得他會記不得了。哎,這雖然不完美,卻是最好的結局吧?

    “現在你可以放開我了嗎?”

    “月眉。”他驚訝地看進她含悲忍辱、淚光閃爍的眼眸。裏頭的委屈和傷痛,揪痛了他的心。

    他眉頭深鎖,心情鬱悶。

    莫非月眉不喜歡他?不然為什麼一直要他放手?

    “你不喜歡我?不想跟我在一起?”

    受傷的男性自尊使得強烈渴望月眉的心悸痛起來。那雙慣當發號施令、堅強冷漠的眼眸,此時流露出易受傷害的脆弱,看的月眉一陣陣心痛。她無法對他說謊,更不想傷害他。

    “我喜歡你,可是……”她悲傷地搖著頭。

    “既然喜歡我,為什麼不肯接受我?”

    “少爺……”一朵苦笑自她下垂的嘴角落下,幽深的眼瞳射出冷靜澄澈的光芒。

    “你明白你在說什麼嗎?你我的身份天差地遠。如果我接受了,你打算怎麼安置我?”

    嬌嬌弱弱的聲音,直指問題核心,顥天的眉頭蹙得更緊。他只考慮到眼前的貪歡,迫不及待想擁有月眉,卻沒深思以後的事。

    誠如月眉說的,他打算怎麼安置她?

    “我不想改變。”月眉虛弱道。“只想維持現狀就好。因為我很清楚一旦逾越了分際,一切都會不同了,甚至會破壞了這個家……”

    “怎會呢?”

    “當然會。”月眉淒涼的苦笑。“無論是四年前,還是現在,如果我們真的……那麼做了,會羞辱到小姐。她會很生氣,氣少爺,也氣我。而你也會為難,這樣我就沒臉再待在這裏。我喜歡這裏,喜歡這個家,不想做任何改變,請少爺體諒。”

    她說的這樣委曲求全,他能不體諒嗎?

    顥天放開她,心神仿佛退到遙遠的地方,看著她笨拙地穿好衣物。他的心仍很亂,腦子裏的千頭萬緒糾結成散了一地的毛線,不曉得該從哪里整理成形。

    月眉的話有理,但他的渴望就沒人管了嗎?他從未在意過、渴望過任何女子長達六年時間。似乎打從第一眼看到她,他就想要她。那時候她還是個小女孩,他用各種理由、方式阻止自己去招惹她。好不容易月眉長大了,他心底的那份渴望依然燃燒熊熊,難道他就不能自私一次,率性地攫取他想要的?

    但他打算如何安置她?

    當他的情婦?他搖著頭,無法用“情婦”這個字眼來侮辱她。就算他可以喪心病狂、不顧月眉的意願這麼做,又要置顥雲于何地?她不會原諒他的,她把月眉當做親妹妹般疼愛,怎可能坐視他這個哥哥玩弄她的妹妹?而自己更捨不得這樣傷害月眉。畢竟他對她的感情太過複雜。除了渴望外,還有基礎厚實的友愛。他是真心疼愛過她的。若不是對她的欲望太過強烈,他會選擇遠遠守候她就好。

    那他究竟要如何安置她,才可以平撫自己的欲望、不讓月眉受到傷害、令顥雲滿意?

    “我……下去了。”月眉小心翼翼地下床溜到房門口,看他仍陷入沉思、沒有反應,籲了口氣,匆匆逃離。

    房裏只剩顥天一人。

    他仍然絞盡腦汁在盤算生命裏的最大難題,這比他做任何投資策略決定都要令他傷腦筋。

    究竟能拿月眉怎麼辦?

    月眉收拾好衣物,拎著皮箱等待顥天。

    兩人之間仍彌漫著那夜將話說開之後的尷尬。

    那是兩天前的事了。之後顥天都很晚回來,見著她便把眉頭鎖著,表情莫測高深。

    她不曉得該如何回應,只能保持沈默。想到今天之後,兩人不一定還有獨處的機會,心頭的苦澀披散的更開。

    他們搭飛機到台東,顥天租了輛富豪車開上山。沿路上兩人都沒說話,直到快接近薑家在山區的產業,顥天突然把車駛到一條岔路上,那裏有處隱蔽的小樹林。

    “下車,我們談談。”他繞到乘客座把月眉接下來,強拉著她到樹林邊的一處斷崖,面對暮色漸濃、浮上一層淡淡霧氣的遠方山頭。

    月眉忐忑不安地等待,不明白他想談什麼。

    “月眉……”他轉向她,深深看進她驚慌的眸裏,在她躲開之前,強拉她進懷裏,俯下唇吻住他渴望的紅唇。

    這是個帶著濃烈欲望、訴著無盡相思的吻。他輾轉吸吮著她,舌尖帶著強勁有力的電流攪亂她所有的思緒。女性的矜持和羞怯全被這充滿欲望的吻給燒盡了,她軟弱無力地攀住他肩膀,想到今天之後,或許不能再被他這樣緊緊擁抱、愛憐了,就無法不傾盡熱情迎合。

    當他結束這個吻,意猶未盡舔吮她紅腫的唇瓣,溫鬱的柔情自月眉心湖泛起,滿溢到眼睫。她愛他啊,深深愛著他,無怨無悔地愛著他!

    她緊緊揪住他的肩膀,不想離開他。

    “月眉……”他同樣滿含柔情,眼光無比熾熱的凝望她,放在她腰上的手將她的身軀壓向他欲火沸騰的男性體軀,讓她感受他強烈的欲望。

    月眉臉上未褪的紅暈更熾。她雖然未解人事,卻是合格護士,清楚顥天的生理反應所代表的意義。

    “我無法否認我對你的欲望,更無能漠視。但我不願傷害你。在我們下次見面之前,我會把我們之間的事情想個徹底。而一旦我做出決定,就不准你再逃避。你將屬於我。”

    月眉睜圓眼眸,被他這段宣示嚇呆。顥天的意思是?她混亂一團的大腦無法理清。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是不是不管他會做什麼樣的決定,她都不能逃避,將屬於他?

    他不打算放過她,他……

    還沒等他做出決定,她就想逃了。

    “不准逃,”他兇狠地警告,俯下身吻得她喘不過氣來,直到她心醉神迷的臣服才滿意地放開她。

    “既然你都明白了,我帶你去見顥雲。”

    他們重新回到車上,於黃昏時刻來到薑家位在山上的三層樓木屋。

    月眉看到顥雲不敢告狀,將臉埋進她懷裏撒嬌。顥雲以為她是太想念她了,沒注意到月眉和兄長之間的怪異。

    隔天早上顥雲的診所開張,著實熱鬧了一番。下午顥天帶著柳姨下山,月眉瞪著漸去漸遠的車影,覺得自己的某一部分也被帶走了。

    下次見面時,她真的會屬於顥天嗎?又將以什麼樣的方式屬於他?

    她惶亂又迷惑,卻只能無助地等待,看命運將把她帶到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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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顥天懊惱地放下電話。

    月眉跟前幾次一樣,只喂了一聲,就把話筒交給顥雲,存心不跟他說話。

    那日分別後,他們沒再見過面。剛開始時,他還能耐心等待,有太多事要思考;但沒幾天,他不耐煩了。由寂寞的深淵裏喧嘩上來的想念幾乎逼瘋他。

    更可怕的是,他無法像以往一樣流連花叢,挽著社交美女應酬,共度什麼香豔夜晚了!

    自從吻過月眉後,滿腦子都是她的形影。焦灼的渴望令他欲火焚身,而這把火卻是其他女人無法平息的。

    該死的,只要他有拿別的女人替代她的念頭,莫名其妙的罪惡感就會潮湧而上,害得他性無能!

    最後,他弄清事實,悲慘地承認:活到三十一歲,連在最容易衝動、熱血沸騰的青少年時代,都不曾真正愛戀過任何一名女子的他,居然會在這把年紀,一頭栽進愛河,為個青澀、不懂風情的少女意亂情迷、神魂顛倒、欲求不滿……連帶影響了他的工作情緒。

    他無法自欺了。他是真正愛慘月眉。

    承認這點後,唯一能讓自己開心、令顥雲滿意、不傷害到月眉的方式,就只有一個。他必須娶月眉,讓她名正言順的成為他的人。

    下定決心後,他迫不及待想告訴月眉,她卻連跟他說句話都不肯。更可惡的是,顥雲自到台東後,不曉得是樂不思蜀還是怎樣,竟然把他這個老哥忘得一乾二淨,不會回家瞧他一下啊。臺北和台東搭飛機很快嘛,這傢伙自己不回來,也不讓月眉代她回來探望,令他飽嘗相思之苦!

    顥天懊惱的丟下手中的名牌鋼筆,心情沮喪無比。不管了!等他忙完手中這個大案子,就沖到台東把月眉抓回來,不准她再逃避。

    她是他的,誰也改變不了。

    嘟嘟的內線響起,顥天的秘書告訴他,富盛集團的遊雅瓏想見他。

    又是遊雅瓏!

    她到底想做什麼?

    眼光倏的冷硬起來,他要是再讓她這樣糾纏不休,他就不叫薑顥天了!

    他要秘書把人安置在會客室,慢條斯理地看完一份文件,才去見她。

    他優雅從容的步伐,像個天生的王者,看的雅瓏心跳加速。她吞咽下口水,提醒自己別忘了今天來的目的。

    “謝謝你在沒有預約的情況下接見我。”

    “有事?”他挑眉詢問。

    雅瓏看出他眼裏的不耐煩,掩飾心中的不悅,開門見山道:“據我所知,貴公司有意投入大筆資金和法國自然集團跨國合作,並成為他們亞洲區的獨家代理,引進自然集團名下高科技公司所生產的環保機器……”

    “你如何知道這件事?”顥天眸光轉冷。

    “這不算是秘密。”她小心翼翼地回答。“自然集團近年來投入大筆金額在環保和防癌藥品的研發上,以致於財務出現困難,希望能找到金主支援,又不希望淪為托拉斯公司商場利益下的犧牲品,所以在找投資對象上保持低調。你跟家兄都是自然集團的總裁尚德雷在柏克萊的同學,他找你和哥哥商量是理所當然。”

    “天瓏告訴你的?”

    “哥哥為了婚姻自主的事,跟家父反目到美國前,曾研究過這個案子。我一直認為自然集團的研發商機無限,說服家父投入。我們只比天雲集團晚提出合作協定,使得尚德雷傾向天雲集團的合作方案。但這是筆龐大的投資案,為了三方的利益,我建議由富盛集團和天雲集團共同出資……”

    “這是你今天來的目的?”薑顥天不得不把先前對遊雅瓏的輕視收回來。她絕不是他以為的花癡。這幾年來雅瓏在商場的表現有目共睹,之前他被偏見所誤,還當她是承襲父蔭,受兄長天瓏庇護,沒想到她真有兩下子。

    “我是誠心誠意希望貴我兩方可以合作。”顥天沈默。

    “這是筆高風險高利潤高資金的投資案。或許你有把握吃下來,但會造成天雲集團的資金調動困難,這一點你我都很清楚。另外還有一件事,義大利的薩特家族看中自然集團,也想要收購,你的介入無疑會成為他們的眼中釘。他們跟臺灣的黑幫擎天會有秘密來往,已經放出話來,誰敢幫自然集團,他們就不客氣。”

    “既然這樣,富盛集團還敢趟渾水?”

    “家父早年對擎天會的會主有恩。如果富盛集團介入,他們會看在家父的面子上不採取行動。”

    “哼,你以為我會怕?”

    “顥天,我曉得你未必會受威脅,不過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跟富盛合作,不會危害到你的利益。”

    “誰說的?我看准這次投資將為天雲集團帶來驚人利潤,再說我也不想跟你牽扯不清。”

    “你是什麼意思?”她脹紅臉。

    “你心知肚明,還要我挑明嗎?”

    “你……我對你一片癡心,難道會害你?”

    “你這樣纏著我,就是害我。雅瓏,以你的美麗、才華和家世,還怕找不到乘龍佳婿嗎?何苦糾纏我?”

    “你認為我在糾纏?”血色自她美麗的容顏上褪去。

    “難道不是嗎?”顥天冷漠地看進她眼裏。“你每隔幾天便跟我“不期而遇”,這已經嚴重妨害到我了。雅瓏,我不愛你,過去不愛,現在不愛,以後也不會愛。為了避免雙方尷尬,這件投資案你還是別插手。”

    “薑顥天,你會後悔的!”

    “我已經後悔見你了,你可以走了!”

    顥天親自簽定和法國酒商的代理合約,這是尚德雷為感謝他伸出援手,特地幫他穿針引線,介紹了法國頂級酒莊與天雲集團合作。

    雙方吃過一頓愉快的商業午餐後,顥天和特別助理搭乘電梯到地下停車場。公司名下的賓士轎車,今天由司機開進車廠進行例行檢修,顥天只好開他的BMW跑車和助理來這裏簽約。

    電梯門打開時,顥天正在盤算接下來應該可以輕鬆幾日,正好趁著這個空檔到台東找月眉,要她答應嫁給他。

    “陳,如果沒別的事,我想下午就到台東去。回去後要楊秘書幫我訂機票。”

    “好的。董事長去台東是看小姐嗎?預定幾日回來?”身材瘦小的陳特助精明幹練地詢問。

    “到那裏我再打電話回來。這幾天應該沒事。”

    “有也是小事。董事長可以安心去度假。”

    “嗯。”顥天和陳特助走向他的BMW轎車。突然,顥天從眼角餘光發現到一絲不對勁。第六感讓他反射性地伸手推開助理,身體向右前方仆倒,但仍遲了一步。

    右腿一陣劇痛,他中彈了!在顥天強忍疼痛做出任何反應之前,三名彪形大漢沖出來將他架走,丟進一部轎車內。大量流血讓他陷入昏迷,接下來的警匪飛車追逐,還有連續碰撞,只讓他昏沉的思緒加入更大量的痛覺而已。

    痛痛痛……這樣的疼痛何時會結束?他忍不住呻吟起來。他還沒活夠呢,可不能就此痛死。月眉,月眉……你在哪里?快來救我離開這個疼痛的地獄!

    不曉得過了多久,顥天從昏迷中醒過來,伴隨他的仍是只有疼痛。白色的人影從他無神的眼睛前晃過,他以為遇到鬼,忙驚嚇地睜大眼,發現是個年輕的護士。

    “這是什麼地方?”他以為他發出的聲音是雄壯威武的,沒想到虛弱的像小貓叫。

    “這裏是醫院。姜先生,你感覺怎樣?”

    “痛,他媽的痛死了!你不能想想辦法嗎?”

    “我去請醫生來診斷,看可不可以……”

    “只要別讓我再痛下去……”

    “哥,你醒了?”突然加入的女性聲音,熟悉的讓顥天眼睛酸澀。

    “顥雲……”

    和顥雲說了一會兒話,顥天在麻醉劑的作用下昏睡過去。等他再度張開眼睛,驚喜地發現日思夜想的人兒就在眼前,心急地想起身抱住她。

    “少爺,別亂動。”柔軟的小手及時輕按在他肩上阻止,眼瞼浮腫的水汪汪眼睛閃過如釋重負,見到他醒過來,月眉心中的憂慮略微減輕。

    “月眉……”他癡癡地凝視她,一時間無法肯定她的存在是屬於夢境,還是現實。

    “哪里不舒服?我去請醫生。”

    “不,我只要你……”再多的疼痛他都可以忍受,只要月眉待在他身邊。

    刺熱的淚水奪眶而出,月眉小心拭去。他虛弱的模樣讓她憂愁、心痛。如果知道他會受傷,她會守在他身邊替他承受這些,不會離開他一步。

    那段分別的日子,她在山上的診所無時不想念他。每次接到他打來的電話,總是又喜又怕,喂了一聲便不敢再應答,慌亂地交給顥雲來聽。

    心情在矛盾中打轉,一方面想聽他的聲音,一方面又怕聽到他的聲音。那日他吻住她,不准她逃避,要她等待他做好決定。那段話始終困擾月眉,教她食不知味、睡不安寢。

    她不曉得自己到底希望怎樣。是一切如從前那樣不要改變,還是徹底顛覆,把她平靜的日子攪得大亂?

    他有可能想明白了,要她忘了一切,當做兩人間沒發生任何事。這個猜測,讓她夜夜心痛。已經發生的事,如何當做沒發生?騷動的記憶無法被抹去;被挑動的心再難恢復平靜。

    另一個可能就是,他仍然固執地想要得到她。這個決定同樣叫月眉難以承受。她若成為顥天的情婦,顥雲定然無法原諒顥天。她不忍心見他們兄妹反目成仇,尤其是想到一旦顥天熱情冷卻,另結新歡,她又將抱著破碎的心何去何從?

    然而之前種種的憂愁、煩惱,都比不上她接到柳姨電話時受到的打擊。

    天哪,她心碎、難堪又如何?只要顥天平平安安的,她變成怎樣都沒關係。

    想到兩人分開時,顥天生龍活虎,現在卻傷成這樣,月眉肝腸絞痛。當柳姨告訴她顥天身受重傷,她恨不能插翅飛回他身邊,卻只能沿路掉淚,快速地回到臺北。

    昨夜作了一晚的噩夢,今早迫不及待地跟著柳姨到醫院,看見即使在睡夢中,顥天仍蹙著眉,臉上的肌肉痛苦的抽搐著,她好心疼。寧願代他受苦,也不願見他這樣子。

    後來聽見他在睡夢中頻頻呼喊她名字,一顆心既甜又苦,百感交集。

    “不准再離開我了。”他霸道地命令,聲音虛弱。

    “再不會離開你了。”將他的手貼到頰上,月眉淚流滿腮的保證。

    “月眉……”他輕歎,正想進一步傾訴情衷,不識相的第三者紛擁而來。

    可惡的顥雲,一點都不同情他傷勢這麼沉重,還讓他的助理拿了幾份文件要他簽。

    最最可惡的是,她居然把月眉帶回家,說晚上才放她來陪他。

    飽受相思之苦的顥天,好不容易挨到傍晚,等到月眉來接柳姨的班。顥天立即示意特別護士滾一邊涼快,他現在只想和心愛的人緊緊相依偎,閒雜人等最好別來打擾。

    “我好想你。”恨不能將她緊緊擁抱在懷啊。但可恨這副隨便移動都會感到疼痛的身軀,困住他的靈魂,讓他無法為所欲為。

    最尷尬的是,連小便都要月眉端尿盆來服侍。

    從脫離嬰兒時期後,女人想看他那個部位,只有在上床做愛時。他現在雖然也在床上,但想做那件事,只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唉!壯士落難到此,徒呼奈何。

    好在兩天之後,他恢復的情況良好,不必再成天插著針管,身體總算可以稍微挪動一下。

    “唉……”他通常只選月眉在時,才呼痛。

    “少爺,你哪里不舒服?”她總是溫柔的詢問。

    “不要再喊我少爺了,月眉。我想聽你喊我名字。”

    “少……爺……”她猶豫地看進他認真、灼熱的眼睛,臉頰燙紅起來。

    “我的名字很難念嗎?”他嚴厲地將嘴巴抿成一直線,眼光微眯,無言地下著命令。

    “不……是,我……”

    “喊我顥天。”他誘惑地靠近,灼熱的呼吸拂在她柔嫩的頰上,帶著笑意的眼睛挑逗地閃爍光芒,令月眉呼吸一窒,心如小鹿亂撞。

    “喊我顥天。”他再度催促,這次的呼吸更加接近,還伸出沒受傷的右手扶在她肩膀上。月眉失去焦點的眼光停佇在他好看的嘴唇,意識逐漸渙散。

    “顥……天……”她不自禁地喊出,顥天愉悅地擴大笑容。

    “再喊一次。”

    “顥天,顥天……”

    嬌怯滿含柔情的聲音,喊的顥天心醉神迷。礙於他右腿受到槍傷,左手脫臼,只能伸出右手把月眉拉的靠近胸前,輕柔地抵住她如天鵝絨般軟柔的櫻唇呢喃:“我想你,好想你……無時無刻不想著吻你的感覺……噢,月眉,我再難忍耐……”

    “別……這樣,你的傷還沒好。”怕壓到他的傷口,月眉羞澀地提醒。

    “那你親我。只要親一下,我今晚就乖乖的,不纏你了。”他淘氣的建議,月眉拿他沒法子,只好在他嘴上啄了一吻。

    “差強人意。”他意猶未盡這,星眸深處閃出熠熠光輝,一點都不像受到重傷的人會有的光彩。“等我好了後,非好好教你怎麼吻我不可!”

    月眉被他逗的啼笑皆非,薄嫩的粉頰始終燒著紅霞。

    有美人為伴的生病歲月特別容易打發,為了早日痊癒,好和佳人親近,顥天的傷勢好得特別快。

    脫臼的左手最先恢復,樂的他每晚都要摟住月眉親吻。然而,僅能在夜晚見她,令他漸感不滿足。腿上的傷口拆完線,他立刻要顥雲幫他辦出院,回家休養。這樣他就能時時刻刻對著月眉了。

    得到醫生許可後,顥天如願出院,柳姨和月眉不必再到醫院輪流照顧。顥雲見兄長除了腿上不方便外,氣色更勝從前,雙頰還略略發福呢,於是放下心和男友宋奕麟返回台東山區,把哥哥交代給月眉照顧。

    女霸王跑了,家裏該他作主了吧!

    距離顥雲回台東有一個多星期了,顥天像個被寵壞的孩子,纏著月眉,幾乎不准她離開他的視線之內。

    由於上回受傷時,子彈射進骨頭,必須做複建治療,月眉每天都要陪顥天待在浴室裏做水療,幫他按摩受傷的腿部,其他地方也順便享受她軟柔玉手的呵護,日子過的愜意無比。

    若說顥天還有什麼不滿足,就是他和月眉之間,除了接吻外,未能有更進一步發展。

    主要是考慮到還有個柳姨。再怎麼說,柳姨是月眉名義上的養母,他不能在柳姨同住一屋的情況下,占人家女兒的便宜。所以,儘管澎湃的欲望,隨著每日每夜的親密接觸,已到爆發邊緣,顥天還是苦苦忍耐。

    他打算一等他腿上的傷勢完全恢復,就向月眉求婚,在這之前,只好暫時動心忍性嘍。

    可是,欲望這種東西一旦被挑起,還真是難以壓抑。像現在,情況就有點尷尬。月眉在幫他做水療,這應該是十分正經的事,偏偏他想入非非,阻止不了游泳褲裏的欲望亢奮,實在是太難為情了。祈禱月眉沒注意到。

    “顥天……”感覺到他腿部肌肉繃緊,月眉詫異地詢問,他連忙扯開嘴角表示沒事。

    “你應該要放輕鬆,才能事半功倍。”她以專業護士的立場勸告。

    “我是想放輕鬆啊……”他苦著一張臉,“可是想歸想,它不輕鬆下來,我有什麼法子?”

    “你說什麼?”月眉聽出他話裏的曖昧,嬌嗔地抗議。

    “不如你過來讓我親一下,說不定就能放輕鬆了。”他眼神邪惡的建議。

    “不……要啦。”她慌亂地搖頭。

    “那……我這樣肌肉不放鬆,不會影響復原情況嗎?”誘惑不成,改為威脅。

    “這……”月眉拿他沒轍,只好傾身把臉頰湊過去安撫他。

    他香了一下仍不滿足,得寸進尺道:“我要親嘴才能放鬆。”

    月眉惱怒地瞪他,卻被他眼中專注而熱情的性感張力給吸引住。她無法轉移眼光,只覺得全身都熱了起來,口乾舌燥,頭暈目眩,微啟的紅唇不自禁地傾向他,並很快為他所俘虜。

    顥天伸手摟住她坐在浴池邊的嬌軀,舌頭帶著電流深深探進她嘴裏,一時間浴室裏彌漫著十足地性欲氛圍,月眉的呻吟,刺激著顥天想更進一步擁有她,而他也打算那麼做……

    一聲尷尬的輕呼在浴室門口響起,兩人迅速分開。柳姨背轉身,清了清喉嚨。

    “少爺,游雅瓏小姐來探望你。”

    顥天和月眉對視一眼,見她眼光退卻,忙伸手抓住她。心裏對遊雅瓏的糾纏不清,很不高興。

    “不見,我不是說過不見這些莫名其妙的人嗎?”他沒好氣地吼道。“在醫院裏被人參觀還不夠,回到家都不能清靜嗎?”

    “可是游小姐來家裏三趟了。”月眉怕他把脾氣亂髮到柳姨身上,連忙道。

    “來幾趟都一樣,我就是不想見她!”欲求未獲滿足的男人,脾氣向來特別大。顥天認為他已經夠容忍遊雅瓏了。上回她同她父親去醫院看他,礙于游父的面子,他沒發作。這女人竟然得寸進尺,到他家煩她。吃了他兩次閉門羹,仍不死心。

    “你今天不見她,明天她還是要來的。何必呢?”月眉見過遊雅瓏,看出她是那種未達目的,絕不死心的人。

    “這女人!”顥天憤恨不平,胸膛不曉得是因為氣憤還是剛才的熱吻而劇烈起伏不休。“算了。柳姨,我去見她……不,”想到自己的腿傷,便很不情願勞師動眾地拄著拐杖下樓見個他討厭的女人。

    “叫她到三樓來。還有,等一下出去時,幫我把房門關上。月眉要幫我換衣服。”

    聽他說的臉不紅氣不喘,活像是理所當然,月眉卻羞死了。他怎麼可以跟柳姨這麼說?剛才被人瞧見那幕已夠她羞的想挖個地洞躲一輩子,現在他又這樣說,她有什麼臉見柳姨?

    顥天沒給她時間自怨自艾下去。

    “月眉,扶我起來穿衣服。”他像個驕傲的國王,伸出手要她攙扶。月眉只好認命地走過去,以瘦弱的肩膀撐住他的重量。

    離開浴室,將他安置在床上,顥天卻纏著她不放,摟著她磨蹭許久,才放她去幫他拿衣服。等到顥天著好裝,一手拄著拐杖,一手霸道地橫在她肩上走出房門,已是十幾分鐘後的事。

    在起居室等的不耐煩的遊雅瓏,看到兩人親密地依偎走出,一張臉都綠了,眼睛像要噴出火似的瞪著月眉。

    遊雅瓏這種吃醋大老婆逮到老公有外遇的兇狠表情,令顥天大為不滿,本想跟她好好談談的心情,全被破壞了。冷峻的眼光輕視地掃向她。

    “游小姐還真閑得很,三天兩頭往我這裏串門子。”

    “你……”

    “我先下去好了。”月眉不習慣應付這種火爆場面,尤其是雅瓏眼中的強烈敵意,讓她全身不舒服。

    “不行!”顥天不放開她,還可憐兮兮地眨巴著眼。“你不怕她把我這個不良于行的病人謀殺嗎?”

    “薑顥天你……”雅瓏既心痛又憤怒,原來在薑顥天眼中,她是蛇蠍心腸的歹毒女人!

    “不是嗎?派了擎天會的人來對付我還嫌不夠嗎?若不是看在天瓏的份上,我早把這事揪出來了。”

    “你冤枉人!”雅瓏氣的臉色慘白。“之前我警告你了!擎天會和義大利的薩特家族有來往,他們是為了你插手自然集團的事對付你。我本來打算請家父為你疏通,沒想到他們動手這麼快……”

    “你會這麼好心?”顥天冷哼。“巴不得天雲集團從此一蹶不振才是真的。這樣富盛集團就是最大的贏家了。”

    “顥天,你為什麼總是把我想的這麼不堪?我把真心捧到你面前求你眷顧,你卻一再狠心踐踏我。我就這麼討你厭嗎?”

    “我不要你的心。”他並非對她的癡情不為所動,只是他不愛她,無能也無法勉強自己。

    “你……”雅瓏深受打擊,咬著粉白的櫻唇,身軀輕顫。被人拒絕、羞辱的憤怒,混合著強烈的嫉妒,彙聚成一股恨意投向月眉。

    “就因為她嗎?”她不滿地手指向情敵。

    當她發現月眉出現在顥天的特別病房,隨即派人調查。沒想到這個備受薑顥天呵護的女子,不過是姜家管家柳姨的養女。一個寄人籬下的管家養女,究竟有著什麼樣的狐媚手段,迷惑住顥天的心?

    “我遊雅瓏的家世、學歷、才貌,有哪點比不上一個護專畢業、什麼都不懂的平凡女孩?顥天,你被什麼蒙蔽了,竟看不出這點來?只有我才匹配得上你!只有我才可以在事業上、社交場合上,擔當得起姜顥天夫人這個頭銜!”

    “我不需要你這種老婆!”顥天明顯感覺到月眉的退縮,握緊她的手,對雅瓏怒目而視。

    “你需要的!”她不甘示弱地與他對視。“自從哥哥違逆了父親的婚姻安排離家赴美,家父已決定立我為繼承人。如果你跟我結婚,兩家集團可以合併,在商場上,誰能比得上你薑顥天!你受傷住院時,所發生的股價下跌、資金排擠現象,也不會再出現了!”

    “既然上次打不倒天雲,以後也不會!憑我薑顥天在商場上的人脈,就非得靠富盛集團嗎?這次,可也沒勞煩到你們出手幫忙!”

    雅瓏的臉色更加蒼白,眼裏卻冒出熊熊怒焰。

    沒錯,這次天雲集團因顥天住院所引發的危機,在薑顥雲請著名的投資顧問宋奕麒出面後迎刃解決。據她得到的消息,顥雲和宋奕麒的弟弟宋奕麟出雙入對,儼然好事將近。宋家不但和東南集團傅家有姻親關係,還和許多商場名流交誼匪淺,有宋家當外援,難怪顥天可以有恃無恐。

    可是她不甘心就此退卻,尤其想到自己竟然敗在什麼都不如她的青澀女孩手中,更加的不平衡。她將所有從顥天那裏得到的侮辱和打擊,一股腦轉嫁到月眉身上。

    “你以為你可以擄獲他,從此登上姜顥天夫人的寶座嗎?”她怒不可抑,充滿恨意、敵視的眼光,令月眉不寒而慄。“他充其量只是一時的情迷,等到他熱情減退,你不過是他的另一個玩物而已!像他這樣的男人,需要的是我這種強悍的女人。只有我才能在事業上幫助他,為他生下血統優良的子嗣。而你不過是他的玩物!”

    “夠了!”顥天只覺得掌中的小手漸冷,月眉那對充滿熱情、天真的眼眸,光芒盡失,嬌軀瑟瑟抖顫起來。他心疼地擁緊她,想把己身的溫暖輸給她。“游雅瓏,其實你不過是個心胸狹窄、被寵壞的千金小姐;我薑顥天不愛你,更不會娶你,請你離開!”

    他最後的一段話,重重粉碎了雅瓏的心。多年來的癡心,換來的,居然是這麼不堪的結局!夢,早該醒了。其實從他一再地逃避她,情人一個換一個,就是不接受她,就可以明白他對她的無情、無心,偏偏她還一廂情願的以為顥天只是愛玩,心還定不下來,想以癡心感動他。沒想到他根本視她如草芥!

    “我心胸狹窄、被籠壞?”她淒慘地低笑起來,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眼中充滿空洞的恨意。“若不是這樣,我怎會心眼狹窄到眼裏只有你這個玩弄女人的花花公子!薑顥天,你不懂愛!我詛咒你會愛上永遠無法愛上你的女人!”

    她踉蹌地奔向樓梯,顥天握緊月眉的小手氣的臉色青白。天殺的詛咒,他壓根兒不相信!可為月眉頭揪緊,心情忐忑不安?

    他低頭審視月眉,發現那張蒼白、沒有血色的小臉上,似乎戴上了一層看不透的面具。最能反映她心裏想法的眼眸,被一片朦朧的霧靄所遮蔽,看不清裏頭的情緒。

    他心急地握住她尖瘦的下巴,深深看進她陰暗、死灰般的眼裏。

    “你愛我嗎?”

    濃霧散開,深刻的情感如潮水洶湧,顥天放心了,俯下唇在她兩邊的眼瞼各印上一吻,沿著柔嫩的面頓尋向她的唇。

    “我只要有你愛我就好。”他深深地吻著她,沒注意到月眉眼角滑下的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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