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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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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teae 於 2018-3-10 00:28 編輯

第一科舉輔導師! 作者:腿毛略粗

內容簡介】:

學生:“先生有仁義之心,傳道授業!”

誰讓她也要吃飯呢?

學生:“先生有若谷胸懷,淡泊名利!”

誰讓她參加不了科舉呢?

學生:“先生有八鬥之才,學貫古今!”

誰讓她熟背典籍,是經歷過二十四年現代教育淬煉的人呢?

眾學生:“先生,真乃神人也!”

哪裡哪裡,誰讓她是穿越的呢?

為人師表最爽的時刻,就是看著諸學霸,只能拿著凄慘的成績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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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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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宋問其人

  宋問。

  二十四歲,研究生畢業。

  為了實現耳根清靜的終生夙願,被她親媽趕去應考公務員。

  不慎中第。

  面試體檢政審全部審核完畢,正准備提包上任,又不慎車禍。

  終生夙願,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實現方式。

  偏偏她的是被動鎖定模式。

  等她再次睜開眼,看見的,是她“娘”。

  她娘是一個相當漂亮的人。所謂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只可惜,她不常笑。

  這樣一位出口可成詩,低眉可吟賦。

  她娘親帶著她,住在一個畫風與她們格格不入的小鄉村裡。

  五年後,宋問成功五歲了。

  那日,她娘親給她換了身衣服,便一言不發的牽著她出門。

  她們路過一片蘆葦塘。

  宋問偏頭望去。

  蘆葦被風壓低了一片,如浪潮般層層鋪去。

  蘆葦塘的另外一面,是一條小溪流。

  宋問扯了她娘的衣袖道:“娘,我想喝口水。”

  美人娘蹲下身,摸了摸她的額頭,問道:“餓了嗎?”

  她已經一天沒吃東西,當然是餓了。

  只是時間過去太遠,無論是當時的感覺還是感情,她都記得不大清楚。

  宋問獨自下了蘆葦塘。

  走到一半的時候,回首顧望。

  那是一副無聲的場景,永遠刻在她的心口。

  她娘親站在路邊,與她四目相對。

  將塊玉佩放到地上,然後轉身離去。

  宋問急忙回頭去追,可待她到了岸邊,已經沒人。

  她在路邊侯了一晚。

  等殘陽落下,等日出湯谷。

  仰頭眺望混沌天際,她萬萬沒想到,自己能如此迅速的成為一名遺棄兒。

  翌日晌午,一矮胖的中年男人急急駕著馬車來到她面前,對她說:“我是你爹。”

  宋問答:“我還是你娘呢!”

  胖砸眼中翻滾的熱淚一滯,差點倒回去。

  又在岸邊侯了一晚,她娘親的屍首方被找到。

  那老胖商賈,將她娘親好生安葬,隨後帶著她去了江南。

  宋老爹著實待她很不錯,也的確是她娘的舊識。

  只不過,宋問始終不能接受那是她親爹。

  因為差距實在是太顯著了。

  顏值上,身形上,以及。

  智商上。

  此刻,她正狼狽跪在宋家祠堂裡。

  面對一干列祖列宗,她覺得自己跪得頗有些不明不白。

  要說原因,得往前倒半個時辰。

  彼時她正在花壇喂魚。

  一聲突如其來的呼喝,打斷了她閑靜的情調。

  “宋問給我滾出來!”

  宋老爹手執家法,一身狼狽的衝進後院。

  一眼掃見,追去,對著她毫不猶豫抽去一鞭:“你又給我出去惹事!”

  宋問手裡抓著魚食,來不及跑,迅速跳上一旁假石,占領高地,回道:“弟弟都可以出去,我為什麼就不能出去?”

  宋老爹又探手抽去,罵道:“你弟帶把!你帶嗎?”

  “我弟帶把怎麼了?我敢帶個帶把的回來,我弟敢嗎?”宋問吃痛嚎道,“他要是帶個帶把的回來,我看你怎麼活!”

  “哎喲……哎喲我的老命。”宋老爹拍著胸口喘氣,“不孝子,怎麼就出了這麼個不孝子?”

  他現在就不知道該怎麼活了。

  “這春耕之際,你去霍霍人家牛老二,你是想弄死誰啊你?牛二他媳婦過來,差點沒弄死我!”宋老爹掀起自己的衣袖,“你瞧!你自己瞧,我這把老骨頭給擰的!”

  宋問道:“你連人媳婦你都打不過,你也就打打我了。”

  宋老爹回嗆道:“你連人媳婦都不敢欺負,也就欺負欺負你爹我和那老實牛二了!”

  “那不叫霍霍,那叫嫁接。等人西瓜長出來了,三跪九叩都不夠謝的。”宋問哼道,“有本事,來日你去找他媳婦,擰回來啊!”

  “我看是你三跪九叩都不夠賠罪的!”宋潛喊道,“那牛二不過一小小佃農,種兩畝薄田勉力糊口。好容易碰上幾個風調越順的年月,仗著他信你,你就這樣戲弄他?”

  “不容易我才幫他啊,科技致富!他是第一個試點,會流芳百世的那種!”宋問鄭重聲明道,“而且我說了那不叫霍霍,那叫指點迷津!”

  宋潛撕心裂肺的懇求:“你管好你自己吧祖宗!!”

  “爹。”宋毅聞聲跑出來,喊道:“爹!”

  宋問招手呼喚:“把弟!把弟你爹冥頑不化!”

  “你還不住嘴!”宋潛匆忙左右看了看,確認這等丟人的事無人旁觀,跳腳道:“祠堂跪著去!”

  於是,她就跪到了宋家祠堂。

  宋問灰溜溜的哀嘆:“好人難為啊。”

  宋毅失笑道:“這話當是我說才對。”

  宋問糾正:“你這叫助紂為虐。”

  “豈會?從心而已。”宋毅道,“我覺得姐姐做事,必有道理。”

  宋問仰頭,靜思己過。

  她就是太聰明,太善良,太低調,才會犯下如此大錯。

  宋毅從袖口處抽出一封信箋,放在地上,推到她的面前。

  “嗯?這什麼?”宋問撿起拆開,“請任函。雲深書院,宋問?”

  “這是先前孟先生差人送來的,讓爹扣下。好在我看見,就悄悄收了起來。”宋毅道,“只是一直猶疑,究竟該不該給你。”

  宋問將帖子一丟,繼續跪好道:“罷了,還不如你去。我連爹都講不過,更何況一群黃毛小子。”

  “不是黃毛小子們,雲深書院,是長安首屈一指的名院。”宋毅朝她解釋,“雖說比不上國子監,但也相差不遠。裡面不乏風流名士,學生也有不少是權貴之後。他們既能請你任課,定是孟先生著力向他們保舉。這等機會,實是少有,也是先生一片苦心。”

  “那我更去不得了,這不是誤人子弟嗎?”宋問摸摸眉毛,不甚在意道:“論詩文經義,你才是孟先生的得意門徒。若是我都能去,那你必然能去。”

  “我縱是教他們詩書,也不過是讓他們多背背舊籍而已。可為人官者,擅吟詩,擅作對,又有何用?我卻教不了他們,於己於世,當為求何?”宋毅挪了挪膝蓋,跪正了,急道:“孟先生乃江浙名儒,卻對姐姐多為推崇。他願收我為徒,也多數是看了姐姐的面子,可見姐姐的才學,非宋毅能比。”

  宋問眼睛朝後一瞥。

  “看見了嗎?”宋問指指後面,扒著門框咬袖口的某人道:“如果我真去了,他會先殺了你,然後追來殺了我。最後,再自殺。”

  宋毅:“……”

  宋潛發現,自己的位置暴露了。

  於是走過來,裝模作樣的拂一拂袖,昂頭哼道:“跪好!不成體統!”

  他正要重新離去,卻是眼尖,看見了落在地上那則函令。

  當下心頭一慌。

  宋潛也知道,宋問和他們不一樣。

  畢竟沒有哪個五歲小孩能那麼坦然的亂認兒子。

  而且。

  無人教她識字,她卻能讀百書。

  無人教她農耕,她卻能通時令。

  無人教她算學,她卻能核賬目。

  這已經不在常理的允許範圍之內了。

  縱然這閨女兒不大正常,那如今也是他閨女兒。

  兩人四目相對。

  而後一手一腳,同時伸出。

  宋問率先搶過信函,背到身後,瞪眼:“不告而取是為偷!”

  宋潛抬起右手,用衣袖擋住面容。忽然悲從心起,嗚咽一聲奪門而去。

  真是兒大不中留!

  宋問:“……”

  宋問望著還在晃動的門扉,扭頭問她把弟道:“什麼情況?”

  宋毅點頭:“爹同意了!”

  宋問:“……”

  她怎麼就沒看出來呢?

  宋問吃了午飯,席間也未見宋潛。

  想他是在牛二婆娘的魔掌摧殘下提前凋謝了。

  提了籃棗子和一把油傘,下田去找人。

  牛二正在栽苗。

  宋問啃著還帶酸澀味的青棗道:“不厚道啊牛二!你我好歹算生死至交,我才將秘密告訴你,你竟然轉頭告訴你媳婦!”

  牛二老實巴交道:“不曾啊!都是她自個兒猜出來的。”

  “也是。”宋問大剌剌蹲在田埂上,繼續自戀道:“畢竟這世間,如我這般機智的,再無第二。”

  牛二摸摸後腦,歉意道:“對不住啦。我盡力了。”

  宋問搖頭:“這話聽著尤為心酸。”

  牛二將放在一旁的幼苗拿過來:“宋先生您看,這是活了嗎?”

  宋問一點下巴:“栽吧。只要別讓它半路被人拔了就成。”

  牛二過去繼續勞作,扭過頭笑道:“盡管放心吧。就是她扒了我的皮,這苗子我也不拔!”

  牛二忙活,忽然道:“若是先生能告訴更多的人,讓天下人都能吃得飽飯,那便更好了。”

  宋問:“不怕他們搶你生意?”

  牛二嘿嘿笑道:“吃飽喝足,上天垂憐,沒有誰搶誰的生意。”

  牛二兀自說道:“若是無論大旱大水,都不必忍飢挨餓,那可好了。”

  宋問道:“沒有農耕之人,是可以不靠時令活的。”

  “哦對了,先前花葉出油,照先生說的法子打藥,果真有效。”牛二眨眼道,“先生,您放心。這次我絕技不告訴她。”

  宋問:“……”

  宋問捂著心口,一陣鈍痛。

  倒是別不告訴她啊!

  壞事都算她頭上了,好事怎能瞞著不說呢?

  宋問別過頭。

  她不該跟牛二這種人打交道,太特娘的虧了!

  “先生有大才之能,不應與我等草莽困於田間。先生教我識文斷字,我也終還是名佃農。”牛二捧著瓜苗到她面前道,“如先生所說,須得根系粗大,方能茁壯成長。這裡地平土薄,焉有屈居之理?”

  “誰教你說的?”宋問有些好笑。這不倫不類的。

  牛二嘿嘿傻笑。

  “行吧。”宋問也沒追究,“我之前和你說過的,都記得了?”

  “都記得。”牛二說,“等西瓜出來,就先送個到宋府去。”

  宋問點頭,便也放心。

  將籃子留在田埂上,復又打著傘回去。

  宋問抬起手揚道:“再見了朋友!”

  牛二:“誒!”

  翌日清晨,宋問甩著包袱,卷了家中若干現銀。

  留書一封,北上就任。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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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路朝天

  長安。

  數百衣衫襤褸,形容狼狽的之人,擠在城門前。

  守備列作兩排,細細排查。

  “且讓讓,且讓讓!各位壯漢,讓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先過去!”

  眾人扭頭,想看看是誰這般不要臉。

  一名白衣書生高舉左手擠上前,嘿嘿笑著將手上的文書遞過去。

  守將接過。

  見裡面夾著封雲深書院的請任函,不免又多看了她一眼。

  這人看似吊兒郎當,卻是個不顯山露水的人。

  兩手將文書遞回去,道:“先生路途幸苦了。”

  原本他們這些門吏,對待讀書人,都是非常客氣的。

  在長安城這樣的地方,誰也不知道來日這人會有何造化。

  何況此人年紀輕輕,竟能為雲深書院請為師表。

  來日自當不可限量。

  宋問進得城門,後面推搡的群眾越發激動:“為何他能進去,我等就不能進去?”

  守備攔住,將前面的人狠狠一推:“爾等暴民,再鬧事者,一律關押!”

  老朽被推倒在地,衣襟擦淚,泣道:“求官爺給個說法,草民真是無心鬧事吶!”

  宋問聽著動靜,駐足觀察片刻。

  而後轉身,繼續趕往雲深書院。

  雲深書院在長安城的位置算是偏僻,但勝在安靜。

  縱是車馬行人路過,也要放輕些聲音。

  其實書院建的極大,從正門路口到念書的學堂,也有好長一段路走。

  就是策馬疾馳,裡面也未必聽得見響動。

  宋問轉了許久才轉到正門,就在正門前看見兩張熟悉的臉。

  “少爺!可算等到您了!”

  小五提著蒲扇上前,給她扇風:“少爺,您怎麼來的這般慢啊?我同小六早兩天便到了!”

  宋問:“你們怎麼來的?”

  小五道:“馬車啊。”

  宋問控訴道:“你少爺我是搭牛車來的,你們竟然是駕馬車來的!”

  小五道:“誰讓您不告而別的?這不找也找不上。我們只能早早來此守候了。”

  “少爺,老爺讓我們帶東西給您。”小六指著另外一邊道,“馬車停在那邊後巷裡。帶了鹽,水果,些許糕點,還有幾套剛買的衣服鞋子。老爺說,切莫讓那群書生小覷了您。”

  宋問一驚:“還糕點?爛了沒?”

  “沒有沒有。”兩小廝摸摸肚子笑道,“我們先吃完了。”

  宋問:“……”

  小五接過她的行囊,要隨她進去。

  宋問邊走邊問道:“你們進城的時候,門口那群人,在嗎?”

  小六點頭:“在的。”

  宋問:“那你們駕著馬車進來,他們沒搶你們的嗎?”

  兩小廝面面相覷:“未曾啊。為何搶我們?”

  “哦,沒什麼。”宋問抬手一指,“我進去了。”

  宋問進院,門人前去通報。

  隨後來人領著她進去。

  小五小六便在門口等候。

  傅知山曾也是進士出身,如今年老閑賦,受邀來出任助教一職。

  宋問來的不巧,院長主簿等人皆是有事,便由他領著招待。

  傅知山見她年輕,就多說了一些。

  課程,學生,院規,以及各科目安排。

  宋問道:“宋某有一事不明,想請教先生。”

  傅知山:“請講。”

  宋問:“宋某進城的時候,見城門有一群平民,屢遭轟趕卻又不散。敢問先生,原因為何?”

  傅知山聽她說話,總覺得有些怪怪的。

  就是乍一聽,不像正經讀書人的樣子。

  但是再一聽,又有點像讀書人的樣子。

  宋問:“先生?”

  傅知山方回神,答道:“非是平民,當是暴民。自然輕易驅散不去。”

  宋問意味深長的哼了一聲:“嗯?”

  傅知山視線一斜,迷惘道:“怎麼?”

  宋問:“暴民而已?”

  傅知山被她問得滿心疑慮,也問道:“有何不對?”

  “沒有沒有。”宋問直起身,擺擺手道:“只是覺得,這等人實在是太過囂張了。”

  傅知山被她弄得雲裡霧裡,當下只能干笑兩聲,以作應和。

  傅知山虛禮引路:“宋先生,今日要先去見見學生嗎?”

  宋問欠身跟上:“我負責講授經義嗎?”

  傅知山不明所以道:“孟先生舉薦你來,自然是請你來講經義的。”

  宋問道:“其實我擅……算科!”

  “算……”傅知山道,“可是學院,不缺算科先生呀。”

  “啊。”宋問失望道,“是嗎?”

  傅知山:“此事我也無權插手,不如待院長回來,你再去問問他?”

  宋問跟著他繞了幾個彎,忽然站定,告歉道:“今日沒有准備,明日我來就任。學生嘛,也明日再看好了。宋某先行告辭。”

  傅知山被她過於隨性的舉動弄得不知所措。

  正要送送她,人已經走遠了。

  小六正坐在台階上,起身相迎道:“少爺,這麼早就出來了?”

  宋問抬頭看了看日色:“我才想起來。我早飯都還沒吃呢。”

  這可險了。

  差點去見見學生,差點連午飯也沒了。

  小五跟在她的身後,忙不迭問道:“少爺少爺,怎麼樣啊?”

  宋問贊道:“不錯不錯,風景優美格調高雅,風水擺設也是順勢而為,相當到位。”

  “少爺!我問的不是這個。我是說他們為人和態度如何啊?”小五說,“若是他們知道了你的身份,該如何是好?”

  宋問無所謂道:“知道就知道了。這又不是國子監,不過是所私人開設的學院而已。何況,是孟先生推舉我來的。要是出事,他們不依不饒,就讓他們找孟先生去!”

  小六在前面帶路:“少爺,這邊來。”

  他們的馬車牽在後院一戶人家的門口,托人看守片刻。

  宋問進了馬車,兩小廝在外面駕馬。

  小五尚在不停叨叨:“少爺,他們可有問你家室?可有欺負您?”

  “這是一件非常失禮的事情,你知道嗎?”宋問抖著腿瀟灑道,“哪有人第一次見面,就會把你家底給打探清楚了?院長又不在。”

  小五:“少爺少爺,那還有什麼要買的?帶的須得都帶齊,別讓人覺得您寒酸了。好欺負。”

  小六笑道:“誰若是覺得公子好欺負,那未免也太可憐了。”

  馬車忽然一個顛簸,而後停了下來。

  小六在外面喊道:“少爺!過不去了!”

  宋問掀開簾子走出來。發現將將出巷口之際,前面竟然橫出一輛馬車。

  巷口前就是一條大道,道上往來行人不少。

  這樣兩車相遇,橫在巷中,也不是初次。

  不過,那馬車可不是他們能比的。

  馬車豪華不豪華,看的不是經濟地位,而是社會地位。

  像宋家這樣的商賈之戶,就算再有銀子,為表低調,只馭一匹馬,那車廂也是破破爛爛的。

  而對面,兩馬齊馳,金玉鑲頂。

  說明不但有錢,還非常有權。

  宋問是不想惹對面的,只是扭頭朝後面了眼,又覺得不得不惹。

  要兩車並馳,對面的馬車偏寬,看路窄了點。

  小六沒這樣的本事,也怕撞到對面的馬車。

  而這條巷要長個兩百來米,掉頭又很不容易,還得先卸馬。

  掉頭繞個一圈再回來,實在太過麻煩。

  不如趁著對面還未進來,讓他們先出去。

  他們在大道上轉向,可方便多了。

  只是,不知道對面是不是好相與的人。

  對面馬夫見他們沒有動作,凶道:“爾等卑賤之人,可知我車上人是誰?難不成還等著給你們讓路?”

  旁邊坐著的另一名隨從打扮的人。張口欲言,又止。

  小六仰頭:“少爺。”

  宋問略一施禮,道:“我等卑賤之人,自然不敢叫公子讓路。公子身份尊貴,日理萬機,自然也比我等卑賤之人要繁忙的多。我等卑賤之人僵持在此,並無多大損失,若是衝撞了公子,倒是惶恐。”

  馬夫被她噎了一句,有些不是滋味,但又說不出來:“……那還不速速讓開?”

  “我等卑賤之人自然也想讓開。只是我等卑賤之人帶的卑賤小廝,這駕車的技術也甚是卑賤。加之這匹卑賤的馬,只會往前,不懂往後。才不敢動作。”宋問抖抖衣袖,狀似痛心疾首,放聲道:“這若馬發狂,只是傷了我等卑賤之人也便罷了,可若是不小心傷到公子的神駒,公子的尊軀,還有足下的尊臀,這讓卑賤小民如何擔待的起?”

  “你……”那馬夫郁結道,“你別再說卑賤二字了成嗎!”

  “這不是方才足下說的嗎?”宋問攤手無辜道,“雖說車上公子如此俊姿約素,自然不會與我等卑賤之人計較。只是卑賤之人,心中自覺卑賤。這卑賤……”

  馬夫忍無可忍,出口打斷道:“你住嘴!”

  哪裡見到他們公子了?

  一口一個卑賤,說是在貶低自己,分明是咬著舌頭罵他們。

  反倒襯得他們借勢凌人。

  “只恨卑賤小民在進巷前,未曾查探方圓十裡,可否有貴人出沒,這才唐突了公子。”宋問又是一施禮,放低了姿態,懇請道:“要麼煩請足下來替卑賤小民給馬車掉個頭。”

  這一番譏諷的譏諷,嘲笑的嘲笑。暗中辱罵出氣。說客氣可真是一點也不客氣。

  偏偏還讓他們說不出話來。

  繞明白一圈後,之剩下氣結。

  而宋問說完,行動也很迅速。

  直接跳下車,招呼兩位小廝也跟著下車。

  宋問自顧著就開始指示:“將值錢的東西都拿出來。小心摔碎了。”

  馬夫心覺不對,當下喊道:“……且慢!”

  宋問卻是不管他,拍拍馬屁股,繼續誠心勸道道:“足下可千萬小心,我這馬呀,如我這般卑賤,不識抬舉,怕是聽不得您的喝罵抽打。您若好言相勸,它或許還會乖乖聽命。”

  那馬夫張口結舌,面色發黑。

  諷得這般明顯,怎會聽不懂?

  他就是沒見過這麼擰巴的人。

  非逼著他也對某人來個好言相勸?

  倒是他旁邊那名隨從,幾不可聞的笑了一下。

  宋問負手而立,站在街旁。面帶微笑,耳聽八方。

  反正她閑的蛋疼。

  比爭辯,他們兩人之間,還隔著一條忘川河的距離。

  非重新投胎不可破。

  兩邊人還真就僵持下來了。

  馬夫想要訓斥,卻再也找不到理由。

  人家不是不讓,人家只是讓不了,所以現在把車夫的位置都給空出來了。

  他又哪能去給別人駕車?

  不知不覺竟被牽著鼻子走了。

  旁邊有人拂袖哼道:“區區一馬夫,也如此囂張?”

  “這車上究竟是何人?”

  “看這馬車,是三殿下吧。”

  “寧惹君子,勿惹小人。誠不我欺啊。”

  “這位小哥,勸你還是讓下道吧。”

  馬車裡的人終於出聲,只說了一個字:“退。”

  旁邊隨從打扮的人先應了一聲:“是!”

  馬夫遲疑片刻,垂首道:“是。”

  於是抖著韁繩,將路口讓了出來。

  宋問抬手高聲道:“謝公子相讓!”

  兩輛馬車終於交錯離開。

  宋問撩起簾子,朝後面張望。而後摸摸下巴。

  小六問:“少爺,您看什麼?”

  “記住他們馬車的樣子。”宋問說,“下次見到,直接拆了他們的車轱轆。”

  小六失色:“少爺!”

  “嘖,慫什麼呀?”宋問嫌棄道,“我就隨口一說嘛。”

  就是知道她的脾性,才知道這種事情,她不會僅是隨口一說。

  馬車內,一人問道:“此人善詭辯,三哥何必忍他?”

  “既知他善詭辯,又何必再與他多言?縱是說贏了他,也不是件有面子的事。”另外一人道,“何況,是我等出口無狀在先。”

  “三哥說得是,是我治下不嚴,失了禮節。”太子唐清遠方對外面道,“初九,回去自領三十鞭。”

  車夫應聲:“是。”

  唐清遠又笑道:“三哥。父親命你處理城門鬧事一案,可有我能幫得上的地方?”

  唐毅說:“這等小事,不用。”

  唐清遠安心道:“如此便好。”

  馬車行至宮門外,唐清遠下車。

  宮人已經守候許久,將人迎了進去,說是陛下宣見。

  見人走遠,前頭聞樂終於舒了口氣:“可算是走了。”

  他重新駕馬前行,卻忍不住道:“那群小吏也敢如此放肆,竟不將公子放在眼裡,還不知是不是得了太子的授意呢。”

  唐毅叩桌,煩道:“你是不是也想回去領個三十鞭?”

  聞樂不服,閉嘴不言。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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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與誰有關

  “少爺,一大早您去哪裡了?”

  小六端了小菜過來,放在桌上。

  宋問大早天未亮就出了門,如今剛剛回來,額頭上已經沁了層薄汗。

  小五起來後沒見著人,便開始打掃屋子。

  他們在距離書院不大遠的地方,買了一間小宅。

  雖說位置不好,地方不大,卻也花了不少銀子。

  小六較為沉穩,小五則截然相反。

  見她回來了,匆忙跑過來問道:“少爺少爺!您想好今日要教他們什麼了嗎?”

  小六說:“少爺昨日不是說過了嗎?她負責主講經義。”

  “不,我不給他們講經義。”宋問說,“他們這群人,不乏士族子弟,雖然沒能擠進國子監,但也心高氣傲。見了我,必然不服。”

  “為何啊?”小五道,“您是先生啊。”

  “若你是一名頗有天賦,又略有小成的人,會隨意接受一個,與你年齡相差無幾,看著像是初出茅廬的人來做你的先生嗎?”宋問搖頭道,“先不說服不服,我肯定想先試試他。”

  雲深書院大部分的學生,在十七八歲至二十五歲之間。

  大部分的學生和宋問一般大,甚至有的比宋問還要大。

  小五想了想道:“那沒問題,少爺厲害的很,他們上過您的課,定會明白了。”

  “你又錯了。他們自幼熟背四書五經,聖人之言。這些經文裡講些什麼,又豈會不知?”宋問搖頭道,“經義的先生,很難有什麼一鳴驚人的解讀。所以大多要請那些名儒坐鎮,以己身多年的涵養來授人。我嘛,本身就年紀輕輕,加之偏見。路遠且長啊。”

  所謂經義,就是講解文章,詩詞的意思。

  大致內容翻譯一下,就是諸如:

  表達了作者怎樣的思想感情?本文主旨是?該處的“某”指的是?作者寫此文的意義是?

  類似於現代的閱讀理解。

  總之相當之玄乎。

  “那該如何是好?”小五急道,“不然就不去了?難不成去就為了受欺負?”

  “要讓他們肯乖乖聽話,不是沒有辦法。只有讓他們認清自己的短處。徹底擊潰他們的驕傲。讓他們明白,我們之間,是有決定性差距的。”宋問惡劣笑道,“我會先讓他們好好感受一下,如夏日般的嚴酷。然後再告訴他們,什麼叫如春風般的溫柔。”

  小五:“……少爺,您還有春風般的溫柔啊?”

  宋問哼了一聲:“去。”

  小六問道:“少爺,那您今日到底要講什麼?您從未執教過,是否先去其他先生那裡旁聽幾次?”

  宋問抽出戒條,拍在桌上,聽著清脆的聲音,挑眉笑道:“不。我要給他們講經義。”

  兩小廝面面相覷:“啊?”

  方才不剛說了不講經義嗎?

  “今日天氣好喲。”

  宋問兩口喝完已經放涼的清粥。

  一手握著折扇,一手握著戒尺,搖頭晃腦的再次出門而去。

  小六提了東西,也快步跟去。小五則留在家中收拾碗筷。

  書院安排宋問任教的,是雲深書院進士科乙班經義。

  朝廷為了選拔專業人才,科考林林總總共有五十多個科目。

  以明經科(簡)和進士科(難)為主。

  先前宋問說的算科,在雲深書院裡的地位,類似於現代大學裡的垃圾專業。

  院長也想先讓她旁聽兩課。

  畢竟他們這是名院,進士科的學子大都來頭不小。

  而宋問年輕,且看著不大靠譜。

  縱然得孟先生著力保舉,仍舊心中無底。

  宋問執意要先去見見自己的學生。

  “若在下實在是難司其職,自會退任。學生若有不滿,盡管罰我便可。只請院長先給我這個機會。”

  院長想想也可。

  孟先生看中的人,必然有不凡之處,便隨她去了。

  宋問循著路走到學堂門口。

  沒有先生在,還有朗朗讀書聲。

  這群小子確實不錯嘛。

  抬腳進去,略微頷首,朝眾人道:“諸位好,從今日起,我就是你們的先生。我叫宋問。”

  眾學子起身行禮,拉長了音問候:“先生好。”

  宋問跟著彎腰問好:“好。”

  眾學子就要坐下,宋問一敲桌案:“誒,且慢!都先站著。”

  眾生微愣,便也站著。等宋問下一步的指示。

  宋問已在上首坐下,然後蹺起腿看著他們,在手心拍著戒尺道:“招呼我就不多打了,直接上課。第一堂課,我來給你們講講,土。”

  為首一學生問道:“土?先生是要給我們講五行嗎?”

  宋問笑道:“五行裡的確是有個土,但,今日,我給你們講的,是農耕的土。”

  “土壤有非常多的種類,有不同的顏色,不同的粗細,不同的結構。所以,地域不同,土壤也不同。”宋問說,“我大梁國境,就有不下十種土。所以,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水土之異也。是這個道理。”

  “不同的土壤……”

  為首學生打斷她道:“先生,學生可否坐下了?”

  宋問搖著戒條拒絕道:“不可。我看有人在犯困,所以先站著聽課。當然如果你們有站著睡覺的本事,也請隨意。”

  眾生一片喧嘩。

  為首那學生,儀容一絲不苟,身上書卷氣濃。彬彬有禮的模樣,此刻有些慍怒道:“先生,授課是先生的職責,若是先生……”

  “若是課講得無趣,讓你們犯困,那也該是我的罪過對不對?”宋問點頭道,“所以我正在盡力補救。如果你們有本事,也可以不接受我的補救。”

  學子指責道:“先生,你這是強詞奪理!”

  宋問換了條腿翹著:“那……只能說你們理站的不穩,誰讓我是先生呢?”

  為首那學生深吸一口氣,施禮道:“先生,不知我等做錯何事,要受此責罰?”

  “責罰?這怎麼會是責罰呢?”宋問無辜道,“就像犯困,是人的天性一樣,無關對錯。這站,是人的能力啊,不過讓你們站一會兒,怎麼能叫罰呢?”

  眾生皆拂袖冷笑。

  求學十多載,還沒見過這麼不靠譜的先生。

  宋問站起來,接著道:“就像人,會生病,動物會生病,有病因病灶一樣。植物會不會生病呢?植物若是生病,年年收獲之後,病灶,又會不會留在土裡呢?”

  一學生不屑一哼:“聞所未聞!”

  宋問指著他問:“那你又如何解釋,一塊地,如果年年種西瓜,它的產量,會越漸減少呢?”

  另外一名身材魁梧的學子站起來道:“這些與我等何關啊?”

  其余人紛紛迎合。

  “不錯!這些與我們何關?我們只是來上經義的!”

  “看先生年紀輕輕,不會就是來教我們種田吧?”

  “書院為何會請你這樣的先生?講這些無用的東西。教我等農耕,莫不是要我等回去種田去?”

  宋問指著那身材魁梧的學子道:“他們暫且不說,不過你,我肯定不會讓你去種田。你這樣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人,不適合農耕,更不適合為官,只適合混吃等死。”

  那學子一噎,強忍住沒有開罵,道:“請先生明示。”

  宋問:“為何要明示?天下之理都告訴你們,你們學什麼?拾人牙慧嗎?”

  眾生皆怒,也不客氣。

  “先生,‘記問之學,不足以為人師,必也其聽語乎。’是為何意?”

  “先生,請給學生講講,‘今之教者,呻其占畢,多其訊言,及於數進而不顧其安。使人不由其誠,教人不盡其材。’是為何意。”

  “先生,再請問‘陳力就列,不能則止’是為何意。”

  宋問被奚落一番,也不見慍色。

  其實就是她方才多番無禮,也未見她臉上有所輕視。

  她只是拍手鼓掌,還一副很高興的模樣,贊道:“好好好,不愧是名院的學生,問得不錯。念書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說像人話的鬼話嘛。特別好。”

  為首那學子道:“先生何必嘲諷,彼此彼此罷了。”

  宋問嗤笑:“誰與你彼此?莫將我與爾等同流。”

  學子跟著嗤笑:“我看先生,是擔不得先生一職。”

  宋問走到他身前,用戒條指著他。

  青年會意,答道:“李洵。”

  宋問又指了另外那個健壯的學生。

  學生不屑哼了聲:“孟為!”

  宋問點點頭,也不見慍色。問道:“李洵,你為何念書,為何為官?”

  李洵不卑不亢道:“為民請命。”

  宋問:“好。凡學,官先事,士先志,那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

  李洵彎身恭聽:“請說。”

  宋問:“為農者,奉天時而勤耕作。可若縫天災,顆粒無收,該當如何?”

  李洵:“朝廷自會酌情減稅,以度災年。”

  宋問:“若風調雨順,還是顆粒無收呢?”

  李洵略一沉吟道:“探其緣由,再做定奪。”

  宋問接連問道:“可若是探不得緣由呢?”

  李洵氣結道:“又怎會探不得緣由呢?”

  眾生應和。

  表示先生這分明是無理取鬧!

  “那我換個問題。”宋問道,“若風調雨順,卻顆粒無收。朝廷尚未查出緣由,暴民卻聚眾鬧事,打傷官吏,該當如何?”

  李洵呵出口氣:“先生原來是想說城門鬧事一案。何必繞這麼大個圈子?”

  宋問虛禮:“求教。”

  李洵偏頭,朗聲道:“暴民鬧事,自當遣散。遣散不得,殺雞儆猴。”

  宋問轉身,面向眾人:“可有異議啊?”

  無人出聲。臉上皆是怨忿。

  “啪!”

  宋問一戒尺大力拍下。

  巨大聲響,將眾人都是嚇得一震。

  “錯錯錯!全錯!”宋問厲聲道,“零分!”

  宋問輕聲問道:“暴民?輕巧兩字就將百姓打成暴民,可名正言順施以暴行。”

  而後臉色一變,逼問道:“我且問你們,他們暴在何處?”

  李洵一頓,道:“是先生您先說的暴民。”

  宋問快語連珠:“我說是你便信?我是誰人?你又是誰人?來日你若為官,旁人說什麼你便信什麼?你沒有雙目,沒有雙耳嗎?你也要同陛下一樣,管九州疆土嗎?有朝一日,若你們真能登科及第,那就是朝廷的耳目,而你們這些,卻只會聽,不會思考嗎?”

  李洵氣結道:“朝廷未曾說不管,派人前去查看,他們為一己私欲,直接圍堵了辦事官吏。毆打朝廷官員不說,還聚在城門鬧事,硬逼朝廷撥款,這如何還不叫暴民?”

  宋問:“你是道聽途說,還是親耳所聞?你所聽所見,與他們的所聽所見可否相同?不知道可去問,可去看。你去了嗎?”

  李洵無言以對。

  孟為看不過眼道:“滿京之中誰人不知?”

  宋問又踱到他的面前,問道:“你知,那你知為何良田會欠收嗎?你知嗎?你知他們為何要動手嗎?你知他們為何拼死也要進城嗎?你知這群只為一己私利的暴民,為何不去爭搶過路人的銀錢嗎?你就不曾覺得奇怪嗎?”

  孟為也跟著閉嘴。

  “誰人會知啊?”宋問失笑,推開一步,攤手道:“他們不是暴民,他們只是愚民。未曾念過書,未曾識過字。他們不能學,你們不想學,那誰去學?那問題,誰去解決。緣由,誰去探查?總歸不是你們,因為你們不在乎。可這管民生民計的,來日不就是你們嗎?”

  宋問:“一畝三分地,那便是他們的天,便是他們的命!你們卻說什麼,這與你們,無關。無關啊小子們!你們是不食人間煙火嗎?”

  孟為擰著手別扭道:“才疏學淺,從未聽聞,無從下手。”

  宋問:“我不求你們有多博學,能知萬事。但那群農戶,盤踞城門已有數日之久。我就想問問,你們這群未來的父母官,未來的青天老爺,可有一人,去看過,問過,質疑過,關心過,安撫過?”

  宋問:“於眼前的事,尚且不放在心上。來日登高廟宇,可還會曾記得自己是誰?你們靠什麼而活?逢迎,拍馬,虛榮?”

  宋問一番批評凌厲帶刺,咄咄逼人,是一點給他們反應的時間也沒有。

  她舉起手,高聲道:“便是聽你們短短幾句話,我就可以歷數你們三宗罪。”

  “一!孤高自傲,閉塞言聽。”

  “二!聽信讒言,不分是非。”

  “三!愚昧不堪,自欺欺人!”

  “縱然是你們將來身居高位。與屍位素餐又有何異!”

  一番訓斥,再無人敢出聲。

  宋問再次走到李洵的面前,歪著頭道:“你先前說,你是為何讀書,為何為官?為民請命?”

  宋問冷笑道:“算了吧。總歸是自欺欺人的借口而已。”

  她伸手撥了下他們桌上的書冊,“天之驕子們,繼續背你們的經文吧。你們要學的不是為官之道,而是愚人之道。”

  宋問轉身,走出門口。

  又停下補了一句:“我對你們很失望。非常失望。”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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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城門查探

  宋問的背影遠去。

  許久之後,學堂內還是一片靜默。

  他們從未被人如此嚴厲的訓斥過。

  宋問的話,就像一把利刃,將他們的尊嚴剮得干干淨淨。

  氣憤……還帶著羞愧。

  因為竟找不出反駁的話語來。

  李洵兩手捏成拳,垂在身側。

  一口氣不上不下,堵在胸口。

  他決計不承認,或者說不願意承認,宋問說的話是對的。

  傅知山走進來,有些困惑道:“方才我怎麼看見宋先生走了?這課上的怎樣?”

  無人回答。

  傅知山點點頭嘆道:“總歸是年輕了些吧?書院讓他這樣的人來負責授課,我原本就是不看好的。”

  他當宋問是壓不住火,被這群學生氣走的。

  傅知山說:“若是你們實在不願意,我去找院長說一說,將宋先生調去講明經的課。”

  孟為立馬道:“不成!”

  其余學生紛紛望去。

  孟為怒道:“在他未將那句失望收回去之前,他不能走!”

  “不錯。”一學子哼道,“說我等愚昧不堪,我倒要看看,事實為何。若他是一派胡言,定然撕破他的嘴臉!”

  “不錯!”

  “他算何人,竟敢如此口出狂言。”

  “莫非其中真有,未盡之言?”

  “去探探便知。”

  李洵率先走了出去。

  傅知山聽他們所言,猶自疑惑,見學生都要散了,匆忙喊道:“都不許走!去哪裡?書院有書院的規矩,現在是上課的時候,先生不在,也得留著念書。”

  “先生留了一份功課。”李洵回頭,冷漠道:“我現在要去上一堂真正的經義課。”

  守在門口的小六,剛剛坐下,見人又出來了。

  起身迎去,驚道:“少爺,您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被轟出來了?”

  “這群小子們道行太淺,我隨意激了兩句,他們就上道了。”宋問嘆氣道,“終歸是閱歷尚淺,做事喜歡先入為主,易被蠱惑。”

  小六:“……少爺,您要笑就笑唄,這樣子忒滲人。”

  宋問扯著他的衣服,躲到牆後,朝門口張望。

  小六抱著自己的小包袱,懵道:“少爺,躲著做什麼?不回去啊?”

  宋問道:“先等等,看看他們到底可教不可教,是良材還是朽木。”

  未多時,她的學生從轉角出來。

  嘴上罵罵咧咧,走下長階,結伴往城門的方向過去。

  “咦?”小六道,“他們怎麼也出來了?”

  “肯定是來找我報仇的。”宋問睜眼瞎編道,“我剛剛問候了一下他們長輩。”

  小六一驚,隨後譴責道:“少爺!您這也太過分了!”

  宋問笑笑往前走去。

  “少爺,離他們遠點。”小六快哭了,“別去討打了!”

  宋問領著小六,繞了條道,避開學生,然後去了城門前的酒館。

  酒館伙計迎出來:“客官,您來啦?”

  宋問甩去一串銅錢:“我要二樓靠窗的位置。”

  伙計朝上一看:“不巧啊客官,有人了。”

  “哦。”宋問說,“沒關系,我只要窗子,我願意和他拼桌。”

  隨後便自己衝了上去。

  伙計一時不查,讓人溜了上去,只能在追在後面喊道:“誒,客官!沒有這樣的道理啊客官!”

  二樓窗邊,站著一名華服的男子。

  身材削瘦,但身姿挺拔。

  他和宋問的目的大約一樣,正望著城門的方向。

  宋問走過去抱拳道:“兄台你好,借我半個窗子。”

  兄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

  宋問是誰?

  直接當他默認,很自然的湊了過去,扒著窗台查看情況。

  酒館伙計躲在樓梯口觀望了一會兒,發現雙方都很和善。

  即沒有爭吵也沒有喧嘩,於是安心退下。

  拉了正要上去的小六道:“你家少爺讓煎的藥快好了,現在去端過來嗎?”

  小六懵道:“藥?”

  “是啊。”伙計道,“大早過來,托我們煎的。”

  小六愣愣道:“那我同你一起過去吧。”

  此時城門口,雲深書院的學生,和守城門吏正陷入僵持之中。

  真相為何尚來不及問清,所見卻是直接顛覆了眾人認知。

  一群老翁幼童,個個看著羸弱不堪,只是跪在城門苦苦哀求。

  士兵死死把住門口,見人要進來,便手執兵戈凶狠喝退。

  究竟哪邊才是暴?哪邊才是錯?

  先前還信誓旦旦要撕破宋問臉的眾人,此刻真是瞠目結舌,難以形容。

  一學子道:“這與傳言……未免相差太大了吧?”

  另一學子道:“不應該啊,前兩日我路過的時候,也沒這般凄慘。哪來那麼多老翁啊?”

  “不會真是別有隱情吧?”

  “許不是裝的?博取同情?”

  “裝?裝能裝出這幅面黃肌瘦的樣子?”

  “莫說前天了,我昨天來的時候,也不是這樣的呀。那群農漢吶?”

  “不會是有人混在其中蓄意鬧事,如今見事態已定,便安心離去?”

  “切莫胡說!”

  他們這邊人遠遠站著討論,李洵先一步走上前。

  守衛橫出槍身,攔在他的面前:“要出城?”

  李洵蹙眉,抬手一指道:“他不舒服。”

  所指老漢再支撐不住,軟軟倒在旁邊人的懷裡。

  李洵匆忙過去,探手去摸,發現他額頭滾燙,確實病了。

  學生見狀,皆簇擁而上。

  一直在城門處風吹日曬,看來是感染了風寒。

  他原本年歲就高,如今更是臉色蒼白,奄奄一息。

  “真病了!”孟為喊道,“去找大夫啊!”

  扶著他的人淚目道:“城門都進不去,哪裡找大夫?”

  李洵回身道:“放他進去。”

  “莫開玩笑了。”守衛道,“少管閑事,快回書院去!”

  學子起身喝道:“你可知他是誰?這位可是御史大夫的長子!”

  守衛聽聞匆忙行禮:“公子贖罪。”

  孟為背起老漢,正要進去,卻被眾守衛齊齊攔住。

  守將抱拳道:“吾等受命在此,不敢瀆職。如無公文批示,不得進城。哪怕御史公親至,也是如此。”

  一學子激動道:“那便眼睜睜看著他病死在城門?六旬老漢,你如何忍心啊!”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這不僅是見死不救,更是不義不孝!”

  守將別過臉:“軍令不可違。此人不得進城。”

  “老漢死便死了,聽老漢說句實話。”那老漢抓住孟為的肩膀道,“冤枉,冤枉啊!!”

  後面人戚戚跟著磕頭喊道:“冤枉啊!”

  場面叫人頗為動容。

  守衛們沒料到局勢會發展成這樣。

  前幾日叫囂的人此刻全沒了蹤影。

  不能如往常般進行武力鎮壓。一時間竟束手無策。

  一方是學生,一方是官兵。

  後面是凄凄低訴的百姓。

  行人紛紛停步。

  怕是從未見過,如此好欺的暴民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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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唐毅其人

  “哈哈哈。這群人真是太蠢了!”宋問扭頭對旁邊人笑道,“若是用張嘴就能解決問題,這世間還要制度和武力做什麼?你說是吧?”

  他們這邊,雖然聽不見聲音,但是看場景,也猜得個七七八八。

  那人手指敲著窗台,似在思索。

  聞言又多看了她兩眼,還是沒有說話。

  真是一個安靜的美男子。

  宋問心道。他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公子。”“少爺。”

  兩人異口同聲喊道:“藥煎好了。”

  宋問和兄台一起望去。

  四人的視線交織在一起。

  那僕從驚道:“是你這——”

  宋問搶答:“卑賤之人。”

  唐毅又一次盯住了她。

  宋問摸摸眉毛。

  心道真是冤家路窄。

  但不管怎麼說,他們實在是很有緣分。

  “原來是殿下。”宋問說,“我這等卑賤之人在看卑賤之人。只是不知道公子這等尊貴之人,為何也在看這些卑賤之人呢?”

  唐毅終於出聲了,聲音很低沉,卻很有力度:“民無卑賤。”

  宋問腆著臉點頭道:“所以,只有我這位不慎攔了公子馳道的人是卑賤之人了。實在是對不住。宋問現在當面向公子賠罪。”

  唐毅眉頭一跳,嘴唇輕抿:“聞樂。”

  僕從連忙回道:“小人在。”

  唐毅:“道歉。”

  聞樂覺得自己是相當冤枉的。

  尤其是替太子的人致歉,

  但前者悲壯的結局還在歷歷在目,他不想跟宋問吵上。立馬躬身行禮:“小人先前口無遮攔,衝撞了先生。望請恕罪。”

  言語間不見不忿,倒是情真意切。

  宋問知道和他無關,咳了一聲道:“其實,我真的不是一個斤斤計較的人,方才的話……”

  未等她說完,唐毅已經轉身,帶著聞樂離去。

  宋問目送著主僕二人的背影,半截話噎在嘴裡,挺不是滋味。

  搖頭補道:“可惜看來你是。”

  小六端著自己的藥碗,左右為難:“少爺,這還送嗎?”

  宋問拉了椅子坐下,嘆道:“人不是已經煎了藥嗎?你還送什麼?”

  小六便將碗擺到桌上,道:“看這三殿下,也不像傳聞中的那樣。還會體恤百姓,給人送藥,是個好人吶。”

  宋問點頭:“論人品,他看起來是不錯。眉宇間有正氣,多半是個好人。”

  “可他先前的作為,讓小六想不通。”小六摸著手臂搖搖頭,“為何要如此兩面作派呢?”

  宋問笑道:“兩面作派的人,應該不是他。”

  小六問道:“少爺,此言何意啊?”

  “先前那馬車上有兩個馭車之人,一人穿著家僕的衣服,一人卻穿著宮中的衣服。在宮中自然是要穿內監衣服的。可三殿下出門,還宮裡帶一個人,再回家裡帶一個嗎?何況三殿下如今不住在宮中,平日也很少進宮。所以車上,一定還有其他人。”

  小六:“……是誰啊?”

  宋問說:“明明是三殿下的馬車,卻肯讓別人馭馬,說明那人一定比他位高權重。他是皇子,除了陛下,還能有誰?”

  “啊?”小六驚道,“那位殿下,不是人人稱道嗎?”

  宋問:“所以謠言不可盡信啊。如此御下,想必就是知道,外人會當他做三殿下。所以即不出聲,也不收斂。”

  小六忿忿道:“過分!”

  宋問輕笑。

  與唐毅的經歷比起來,這叫什麼過分?

  全天下都知三殿下碌碌無為,平庸無能。無人敢替他說一句好話。

  這原因是非常操蛋的。

  陛下膝下兩子,皆是早夭。隨後便一直無後。

  過程為何,原因為何,外間都不知道,但心照不宣。

  總歸是難以啟齒的,男人的毛病。

  這是天下人唯一可以同情九五至尊的地方了。

  終於在三十五歲的時候,在群臣進諫下,過繼了親侄唐毅,作為皇子。

  哪知,翌年,後妃有孕,誕下皇子。

  照宋問來看,哪有那麼巧的事?

  但是,人生要想過的去,哪能頭上沒點綠啊。

  就算是頂綠帽子,也得把它想成紅的。

  陛下甚喜,直接封為太子。

  這下唐毅的身份就相當尷尬了。

  原本唐毅年幼聰慧,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但如今陛下有親子,他的聰慧便成了威脅。

  只是鑒於臉面,他不能做的太明顯。

  偏偏不巧。

  唐毅親爹,今上親兄,聯合今上的拜把子兄弟,造反了。

  滿門抄斬,徒留唐毅。

  今上終於可以名正言順的討厭他。

  而無論他如何處置,天下人也不會說他一句不是。

  只是可憐了唐毅,並無過錯,卻處處遭人瞧不起。

  史上最憋屈的皇子,沒有之一。

  小六:“可是,外人怎會知那是三殿下的馬車?難不成人人都識得三殿下的馬車?”

  “差不多吧。”宋問點頭道,“他有兩匹良駒,是和人打賭贏的。他的車廂,是太子送的。他的府邸,是陛下賜的。那都是他最值錢的東西了。”

  唐毅自己是個窮逼,出門撐面子的裝備,都是別人給的。

  所有的俸祿,大抵都用來買衣服和養下人了。

  宋問一想到,他每次出門,就相當於把全部家當帶在身上。

  雖然不大厚道,但總覺得莫名好笑。

  小六奇道:“少爺,您怎麼知道的那麼多?您不才剛來長安嗎?”

  宋問鼓勵道:“每日早起,多逛逛街,多聊聊天,你也可以的。”

  八卦,是最沒有溝通障礙的一門語言。

  宋問喝了口水,點頭道:“還是三殿下好。背攬所有罵名。”

  明明不是他的錯,卻偏偏總是受罪。

  明知天下人對他頗有誤解,卻還是來此處查探情況,關切民情。

  宋問腦海中全是唐毅各種背鍋後,內心委屈咆哮,外表坦蕩淡定,擦干眼淚繼續上的情形。

  宋問:“冷漠,是他最後的倔強。”

  她微微偏頭,余光內瞥見了一抹熟悉的衣角,頓時又被自己嗆到,連連咳嗽。

  小六匆忙倒了杯水過去:“少爺,少爺您沒事吧?”

  宋問重新坐正,一本正經道:“三殿下其人,有勇有謀,沉穩冷靜,大肚能容。外面那些謠言,通通都只是偏見。他是一名真君子。牛二我,佩服的五體投地。”

  小六宛如看見了一個瘋子:“少爺?”

  唐毅走上前來,默默站在她的旁邊。

  “喲!這不是三殿下嗎?竟然又遇見了。”宋問端起茶杯道,“與有榮焉,牛二敬您一杯!”

  唐毅道:“殘暴,才是我最後的倔強。”

  宋問:“……”

  小六卻是直接嚇到膽裂,跪到地上請求道:“請殿下贖罪,我家少爺口無遮攔,可並無冒犯之意。”

  宋問抖抖衣袍,躬身行禮道:“那便請三殿下責罰,牛二絕無怨言。”

  唐毅走近,拿過落在桌上的折扇,對著她小哼了一聲,轉身走開。

  宋問心道。那扇子,一定值錢。

  ——節儉,也是他最後的倔強。

  嗯。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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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回院稟報

  小六猶自未回過神來,兩人已經走了。

  小六爬起來,惴惴不安道:“他方才生氣了吧?”

  宋問點頭:“是的。”

  小六迷糊問:“為何生氣?”

  宋問道:“他氣我奚落他。”

  小六吁出口氣:“這定不是少爺的本意。”

  “嗯。”宋問點頭道,“這三殿下脾氣也太好了。”

  宋問自覺是玩笑,但聽在唐毅耳裡,想必非常難受。

  任誰都有不能為人道的地方。

  驕傲之人,宋問此番幾乎是踩到了底線。

  宋問咬著手指道:“若我是他,一定恨不得把這叫牛二的家伙,按到水缸裡泡一泡。”

  小六嫌棄道:“……少爺。”

  三言兩語,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宋問就徹徹底底的得罪了唐毅。

  宋問覺得自己真是天賦異稟。

  又或者說,他們兩人,當真八字不合。

  宋問尤為心痛,深深嘆了口氣。

  兩書生打扮的人,從樓道口上來,一路交談。

  “此事聽聞,是由三殿下負責。”

  “三殿下能做何事?必然袖手旁邊,不然也不至於此。”

  “就因他不作為,如今鬧大,陛下定要責罰。”

  “看這群人,真是可憐。上訴無門,卻被打為暴民。大呼冤枉,如何不叫人生惻隱之心?”

  宋問一聽,頓時一聳。

  三殿下負責?

  這三殿下怎麼就那麼倒霉?

  第一次遇見她,被她黑了名聲。

  第二次遇見她,又被她害作小人。

  以他現實的處境,恐怕還真是難逃一罰。

  宋問咬唇。莫名覺得不快。

  小六也回過味來,悄聲問道:“少爺,門口那群人,是不是得了您的指示?這事鬧大,豈不是……”

  “我還挺喜歡他的。他怎麼能這麼倒霉呢?”宋問嘆道,“他越倒霉,我越想同他結交。”

  小六懵道:“為何啊?”

  宋問:“想看他能不能更倒霉啊。”

  小六替他嚎道:“少爺,您放過他吧!”

  宋問悲道:“可我真是無心之失啊。”

  梁子不知不覺就結的大了。

  交個朋友怎那麼難吶?

  宋問起身,又往窗外看了一眼。

  方才劍拔弩張的兩撥人馬,已經冷靜下來了。

  學生們正同百姓談話,守將們也睜只眼閉只眼。

  宋問倒不擔心他們真打起來,畢竟乙班有一個李洵。

  李洵為人沉穩,一看就是士族子弟。

  其余人對他頗為信服,皆馬首是瞻。

  宋問猜他父親必然身居高位。那李洵行事自然要替他父親考慮。

  於是宋問也拿了東西,准備回自己的住所。

  翌日,宋問又是大早趕去雲深書院。

  傅知山正也要去授課,看見她便攔住道:“宋先生,你昨日豈可早退,獨留學生在學堂不做管教,你這……”

  宋問朝他施禮道:“傅先生,可有乙班學生的家室背景?能否列張表給我?”

  “哦。”傅知山了然的表情,捋須呵呵笑道,“哦!明白明白。”

  宋問又一施禮:“那就多謝了。晚些時候晚輩去拿。”

  傅知山點頭:“好好。”

  待宋問走後,又忽然轉身,咋舌道:“宋先生!書院不得早退!學生也不得在授課期間擅自出院!”

  宋問走進學堂,裡面人已到齊。

  這次眾人沒有在念書,而是互相交談。

  見宋問進來了,皆各自歸位,施禮問好。

  待她回禮,學子馮文述迫不及待道:“先生,我等已經問清楚了。”

  宋問不慌不忙的坐上藤椅:“說。”

  馮文述上前一步,單手負後,便開口說道:

  “那群農戶,不過是長安近郊西王村的普通百姓。今年春耕之際,如往年種上瓜苗。卻不知為何,幼苗盡數枯萎。”

  “不過,這並非他們盤旋城門的原因。”

  “先前,鄉人集錢,向縣衙買了東直門官道旁的攤位,挑些蔬果進城販賣,賺些生計。如今瓜苗枯萎,原先也不求朝廷補款。村中幾人為湊今年稅賦,商議後用僅余的積蓄,去別處低價收購了一些,想著擔到攤位上賣,也能混些時日。”

  “但近日,因為官道狹窄,常有馬匹受驚傷人事件,太子殿下便請奏陛下,清道拓寬。如此一來,這些攤位,自然不能再留了。”

  “這原本是好事,不成想卻是問題症結。收銀子的是縣衙。清道的,卻是金吾衛。金吾衛不聽他們言語。縣衙不予接見。如今真是竹籃打水。田中無糧,積蓄無存,還留了幾擔子的蔬果,放到如今,也已是腐爛。血本無歸。他們才慌了。”

  “此時朝廷派營田使去查看情況,不成想那官家人心術不正,要收些銀子才肯辦事。鄉裡又確實沒錢了,他們便坐視不管,還以此威脅,不予撥款。鄉裡的壯漢氣不過,才莽撞動了手。”

  “這幾人便添油加醋的上報朝廷。而村民又不知真相,性格衝動,急於進城,對門吏多加推攘。衙令見事情鬧大,怕遭追責,便擅報罪名。如此,才有了暴民一說。”

  馮文述說話的語速不慢,卻是咬字清楚,邏輯鮮明,思維敏捷。

  將前因後果,一趟說了清楚。

  此人善辯。

  宋問敲著戒條問道:“那該是誰的錯?”

  馮文述撇嘴,扭過臉行禮道:“是先生說的對。我等之前多有誤解,謝先生提點。”

  還是不服。

  知道的多一些,也不足以彌補先前的嫌隙。

  宋問撐開半闔著的眼皮,忽然發出聲冷笑,有些滲人。

  眾生不解。

  宋問攤開手問:“可還有異議啊?”

  又是這個問題。

  眾生間略有騷動,互相對視,以做確認。

  總歸還是更相信自己一些。馮文述仰頭道:“先生莫非有異議?請直言。”

  宋問道:“異議?若此事分對錯,方有異議。可聽你們所言,我只判真假。”

  馮文述低頭重新思索了一遍,覺得自己所言並無紕漏,便道:“莫非,我說錯了?”

  “我不知你們所言是對是錯。”宋問緊盯著馮文述道,“可你們所為,錯。”

  宋問站起來,指著他們道:“錯錯錯!全錯!”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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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明辨是非

  “又有何錯?”孟為不滿道,“我等都已經問清楚了,也承認了先前的過錯。先生可別是蓄意為難。”

  宋問挑眉:“問清楚了?你問了幾個人?問了哪些人?相關的有幾人?知情的有幾人?目擊的有幾人?旁觀的又有幾人?”

  宋問怒道:“先前聽信官吏的一家之言。如今重蹈覆轍,見他們可憐,又聽信他們的一家之言。莫不是你們以為這世間,耳聽即為實?自己覺得可信便為真?比的是誰人更可憐,而不是誰人更可信。你說可笑不可笑,荒唐不荒唐!竟還不覺得自己錯,你說你是愚鈍還是愚蠢!”

  馮文述道:“可這皆是我等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俱已問的清清楚楚,仔仔細細。絕無紕漏。”

  “你只問了一方的人,他們對完口供,自然毫無紕漏。”宋問轉而面向他,“問過門吏了嗎?問過過路百姓了嗎?為何他們在城門盤旋數日之久,被稱以暴民卻無人反駁?打傷官吏的村民是哪幾個人?打傷人的理由真的就如他們所說嗎?一村之人,全數無辜嗎?考慮過了嗎?”

  馮文述氣道:“先生,你先前說他們是對的,如今又說他們是錯的,那你究竟是為何意?到底想要什麼樣的答案?”

  宋問跟著喝道:“我不是在教你們何為對錯,我是在教你們如何明辨是非!”

  宋問:“我覺得對錯又有何用?這世間原本就有許多是非難辨之事,除了大善大惡,也沒多少絕對對錯之事。如何辨別,是將來交到你們手上決定的!”

  “觀念不同不是錯誤,但,不明真相便妄下結論,是錯!是大錯!”

  宋問戒尺指向馮文述:“你可知,對斷案官員來說,只是一念之差,便可毀掉他一生仕途。這就成了你的罪過,你擔的起嗎?”

  “你們覺得,今日是在幫助那群無辜百姓,覺得熱血滿懷,覺得慷慨激昂?”宋問又問所有人,“可若是他們有所欺瞞,不需太多,便只是一點點。而今日,你們就是斷案的官員,那涉案的官吏,又將受到怎樣的懲罰?蒙受怎樣的冤屈?來日他們就是你們的同僚!那你們現在的驕傲,與自豪,不是可笑與荒唐又是什麼!”

  宋問喝道:“明確你們自己的身份,是受害者,還是加害者。亦或者是,公理的。”

  “沒有任何事情是你們可以小覷的。愚蠢的正義,才是罪惡。”宋問冷冷道,“你們自己再想想吧。”

  宋問說完,又一次合理早退。

  馮文述氣之不過,拍桌:“他究竟是為何意!”

  其余眾生跟腔道:

  “我看他就是巧言善辯,無論何事都說不過他!”

  “他又知道多少?他不是與我們一般大嗎?”

  “我打聽清楚了,他前兩日才剛來的京城。彼時百姓早已聚在城門,他又能知道多少?”

  “所以,無論我們做什麼,他想必都不會贊同吧。”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哈哈,對!”

  尷尬笑過兩聲,重新陷入沉默。

  李洵忽然開口道:“你們真要自欺欺人嗎?”

  孟為喊道:“李洵!”

  李洵問道:“有多少人冷靜後也覺得,事有蹊蹺?”

  眾人低頭。

  “先不說對錯,為何前後口供,竟無一言是對上的?又為何,今日城門鬧事的人都不見了,只余下一干老弱病殘?莫非先前全是旁人杜撰的?那你我之前所見的又是什麼?”李洵搖頭道,“枉信了他們,竟連自己也不信了。”

  馮文述跟著開口道:“昨日與他們閑話,口供出奇一致,竟無一絲出入。現在想想確實奇怪。這分明該是有人指點才對。”

  李洵:“即有諸多疑點,為何我們沒能發現?她所指所批,又有何錯?”

  李洵的話,比如今宋問的話,有重量的多了。

  身為內部領袖,他一開口,表示信服,眾生不得不去查證己身。

  李洵道:“再以偏見待人,因人廢言。我等才真落為小人。”

  門後宋問老懷欣慰。

  倒是還有個明白人。

  她是那種故意惹事的人嗎?

  ……她是啊!

  宋問抬腳重新進去。

  眾生見她,皆是一愣。

  宋問哼了一聲,從桌上抽走自己的折扇,然後又哼了一聲,走出去。

  眾生:“……”

  重新留下一干學生,面面相覷。

  李洵道:“我去找城門郎要批文,我要親自去問個明白。”

  其余人便道:“我們也要去。”

  宋問掂著手裡的扇子,向前走著,感慨道:“真是個偷聽的好辦法。”

  前堂傅知山一抬眼,又看見了宋問。

  “誒?”傅知山懵道,“宋先生,你不是該在授課嗎?”

  宋問道:“上完啦!先生幸苦啦!”

  傅知山叨叨教誨:“……哪有課上完的道理?這才剛開課呀,他們可都是應考生啊。宋先生,這書院有規矩的……”

  宋問從他手裡抽過紙,掃了一眼,正是自己想要的,躬身道:“多謝先生。”

  傅知山:“不必客氣。”

  宋問收進懷裡:“先行告辭,來日必當答謝。”

  “誒?”傅知山空著兩手,“誒!”

  隨後,乙班學生也魚貫而出。

  傅知山搖頭跺腳:“不成體統!”

  這群學生的辦事效率相當高。

  畢竟身為官二代,雖然尚未入仕,平日裡也潛心念書。

  但刷臉,靠譜。

  宋問放學放的早,學生徒步趕到城門的時候,天色也還不晚。

  隨後便跟著幾名帶路的,一起去西王村查看。

  此時宋問還在書院的階梯旁,對著紙張咬手抖腿,不住驚嘆道:“御史大夫,正三品官員啊!李洵這小子可以去國子學了啊。這還有個四品官的,五品官的竟然也有幾個!他們為什麼不去太學?”

  宋問渾身打了個寒顫,沉思道:“這群學生來頭好大,為何都要來雲深書院?莫非這裡有什麼特別之處?”

  宋問偏頭看了一眼:“聖光普照?靈山寶地?還是開過光了啊?”

  國子監裡分六個學院。

  國子學面向三品以上官員子弟。太學五品,四門學七品。

  國子監的學生和先生,是有嚴格人數規定的。

  小六問道:“少爺,您的學生啊?”

  “是啊。”宋問拍拍紙道,“搭上一個,即可平步青雲。在長安還不能作威作福,但回了江浙,夠橫行無忌了。”

  小六:“……”

  小六弱弱道:“少爺,那是不是得罪了一個,你也完了?”

  宋問:“……”

  宋問繼續咬手指:“哦……有道理啊。”

  小六:“……”

  我宋家要完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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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是非曲直

  宋問將上面的人名都記住了,然後將紙重新揣回懷裡。

  小六問道:“少爺,現在去做什麼?”

  宋問拍拍手:“我得跟過去看看,可以鞭策一下他們,順便布置今天的功課。”

  於是小六過去架車,兩人趕往城外。

  宋問的馬車,已經頗為老舊了,哪怕路面平坦,速度稍稍快些,也要顛簸震顫。

  宋問坐在後面,時不時要來一把離心運動。

  暈頭晃腦之際,小六忽然道:“少爺,前面是三殿下的馬車誒。看著也是要出城的樣子。”

  宋問陡然一個激靈,鑽出車廂,仔細一看。

  可不就是唐毅的車?

  當即在後面揮手吶喊道:“殿下!喲,三殿下!”

  聞樂聽見聲音,微微扭頭:“公子?”

  又聽後面喊道:“聞樂!聞樂!”

  聞樂便放慢了速度,然後停在路邊。

  宋問跳下馬車,衝了過去,笑嘻嘻的抱拳道:“有緣有緣,二位,竟然又相逢了。”

  聞樂驚道:“怎的是你?”

  他想說的是,怎的還有臉會主動過來?

  宋問不僅有臉,還非常熱絡。合手殷勤問道:“二位吃了嗎?吃的什麼呀?”

  聞樂叫她問懵了。

  唐毅沉聲問道:“攔車所為何事?”

  “同殿下一樣,是要事!”宋問道,“不如邊走邊談吧!”

  說完直接蹬上馬車,然後掀開門簾,鑽進車廂。

  聞樂和唐毅皆是一愣。

  唐毅忽然間與她四目相對,一臉懵逼。

  小六手執馬鞭,孤獨的站在路旁。

  宋問坐到唐毅對面,催促道:“真的,走著呀。我有良策。”

  唐毅沒有出聲,於是聞樂試探性的的抖動韁繩:“駕?”

  馬蹄抬起,繼續緩緩向前。

  宋問搓搓手,滿意道:“這車,不錯。”

  唐毅:“……”

  宋問端起小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又給唐毅倒了一杯,推倒他的手邊。

  唐毅倏然間收回了自己的手。

  咦?

  宋問挑眉,然後望去。

  唐毅戒備道:“你想做什麼?”

  宋問掐著蘭花指陰陽怪氣道:“不要這樣嘛殿下,人家就是想請你喝杯茶。”

  言畢又去抓唐毅的手。

  唐毅躲開貼在車壁上,蹙眉厲聲道:“你別動!你究竟是何人?”

  看他緊張成這樣,宋問內心狂笑不止。

  宋問惡劣道:“討厭~人家已經說過了,我是牛二嘛。”

  唐毅扭頭:“聞樂,停車!”

  宋問收斂神情,抬手施禮道:“在下宋問,得孟樂山先生舉薦,數日前來雲深書院的任教。平素不拘小節,如有冒犯,望請殿下見諒。”

  這哪叫……不拘小節啊!

  唐毅審道:“你究竟意欲何為?有何意圖?”

  “宋問只是想替殿下解惑而已。”宋問身體朝外面探去,喊道,“出城直行,見岔口左拐,遇田停車,我帶殿下逛逛。”

  唐毅輕呵:“你數日前才來,要帶我逛逛?”

  宋問道:“所以我要帶殿下逛的,自然不會是風景了。”

  唐毅聽過孟樂山的大名,也覺得宋問不是個尋常人士。但摸不清她的底細。

  見她時而正經又時而無狀,與瘋癲無異。

  抬眼間見她咧嘴給他露出一個誇張的表情,立馬別過臉,不想理會她。

  此人,多半有病。

  宋問有些悻悻。

  他真是一點都不善於觀察人類隱藏的真善美啊。

  行至目的地,聞樂停下馬車,宋問和唐毅相繼走出。

  宋問走到前面,示意他跟來。

  兩人站在田埂中間,眼前成片剛剛翻新的泥土。

  宋問打了個響指:“第一個問題,為何今年的幼苗會無故干枯。”

  “西王村的田地,土壤肥沃,年年收豐。”宋問抬手示意他看去,“但,其實這裡地勢偏低矮,呈抖斜之勢。凡縫雨天,上層的水,就會順勢而下。”

  “這條水渠,原本是建來引流之用。夏季日烈,時常干涸。營田使看著覺得並無用處,便擅自讓人把尾端截住,堵積流水,以便耕作。”宋問道,“不過近年來,泥沙淤沉,水面上漲。加之下流,被農戶堵塞。凡縫雨天,這裡就要漲水。之前多下了幾天雨,水反而漫入了田間。土壤太過潮濕,西瓜幼苗,根系脆弱,又透不過氣,極易患病。而西瓜苗的枯萎病,是傳染性極強的。如此一來,成片干枯。”

  唐毅點點頭。

  “第二個問題,村民究竟為何要毆打營田使。”

  宋問說:“因為營田使調查之後發現,此事恐與自己脫不了關系,為防惹禍上身,不想鬧大,便想私下處理。”

  “田間荒蕪,眼看要錯過春耕之際,村民便等著朝廷的撥款,豈料營田使卻百般敷衍推脫。眾人得知真相後,怒火難當,加之裡正從旁慫恿,幾名壯漢,未做思考,便莽撞動了手。”宋問補充道,“不過多數人,還是無辜的。”

  唐毅四面掃了一眼田地,只嘆真是可惜。

  “第三個問題,村民為何聚在城門,是否鬧事。”

  “一是營田使蓄意激怒,二是縣衙拒不受理,三是金吾衛作風強橫。這田中已經荒廢,朝廷補款無望。買的攤位卻又被莫名收回,甚至連城門也進不去。家中老少,該如何贍養?”宋問道,“性格衝動,性情急躁。求訴無門。為求生計,想拼死一搏,卻不料用了最笨的方法。所以,他們也切實是動手了。”

  唐毅問道:“你不是說,你數日前剛到京城嗎?”

  “我剛到京城,卻會問,會聽啊。”宋問笑道,“不過這些多半,是我猜的。”

  唐毅頷首:“也相差無幾吧。”

  宋問知道他在細查此事,真相為何,應該是最為清楚的。

  這事棘手之處,不在雙方各執一詞,難辨真偽上。而是即便知道真相,也難以調停解決。

  涉案部門太多。

  處理的好,得罪一批官僚。

  處理的不好,得罪一批官僚外加一批百姓。

  “要真說來,涉案之人,無一人是無辜的。各自鬼話連篇,為己牟利。要說源頭嘛……”宋問偏頭想了想,“果然還是因為太笨。多讀書還是好的。”

  他們正說著,旁邊小道上傳來一陣熙攘聲。

  “我記得先生先前說過的,土有病灶,所以逐年減產。”

  “不是土有病灶,是植物有病灶。”

  “這植物有病灶,將病灶留在土裡,不就是土也有病灶了嗎?”

  “你若是在長安生了病,這離開長安,長安便是病灶了?”

  “你強詞奪理!”

  “你還無理取鬧呢!”

  宋問擋住光線,偏頭一看,笑道:“看,一群笨蛋到來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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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技術嫁接

  兩人朝著路邊走去,眾生望見,停下腳步。

  “先生?”

  “旁邊那位是……三殿下吧?”

  “他們怎會在一起?”

  眾生朝兩人致禮,問好。

  前頭領路的老漢,看見宋問,躬身拜道:“宋先生!”

  孟為詫異道:“你怎麼會認識我們先生?”

  老漢:“多虧了先生勸導,不然我們這些粗人,怕是要鬧出大事。”

  宋問搖開折扇笑道:“哪裡哪裡,我不過就是給他們出了兩個主意而已。”

  那日清晨,宋問只是去城門前和他們說了幾句話。

  “你們不應該讓年輕力壯的人站在前面,而應該讓年老體弱的人擋在前面。”

  這就是數代人的智慧。

  跨階級鬥爭的精髓。

  再加上現代人的精練整合——碰瓷。

  “有人來,你們就喊冤枉。越慘越好,別急著訴苦。這種時候,表達心情,比表述事實有用多了,明白?”

  百姓永遠不能和朝廷硬碰硬。你來硬的,你就是暴民,你來軟的,你就是難民。

  他們的劣勢,與他們的優勢,是一樣的。那就是弱。

  “那番說辭,也是先生教我們的。”老漢連連鞠躬告罪,“實情已經照先生吩咐,同你們澄清了。迫不得己,郎君們可千萬別計較。”

  “是了,多求求他們。”宋問沐風悠哉道,“這些人各個來頭不小。你們跪死在城門,也不會有人同情你們。上告縣衙,不如求訴他們來的有用。”

  馮文述道:“先生是故意的?騙我們的不是這群農戶,是先生?”

  “哼哼哼。”宋問昂起頭道,“一試便試出來了,是你們自己上鉤,可不怪我。”

  學子回過味來:“先生是先騙我們,叫我們上心,而後再激我們,讓我們來查清原委。”

  宋問道:“激你們是真。可我罵的也沒錯啊。”

  何況原委,哪是他們查的?他們只不過聽一聽而已。

  想到一切皆是算計,眾人頓時有些忿忿。

  孟為粗聲粗氣道:“先生盡可直言,何必如此拐彎抹角。”

  宋問:“直言,有幾人會在意啊?你不還說,此事與你無關嗎?”

  孟為被噎的無言以對。

  宋問道:“他們確實有錯,也錯該當罰。但是,罰歸罰,人卻不該不管。若是無人重視,對他們來說,真是絕了生路。”

  幾人看了眼唐毅,心道:不管不顧的人,正站在你的身後。

  “可先生也不該作假。”李洵低下視線道,“此非君子所為。”

  “那如何才是君子所為?同他們一起,在城門口哭訴陳情嗎?”宋問搶先說道,“他們有苦卻也有過。你只會說,此事,應當秉公辦理,朝廷自有定奪。”

  李洵被一番搶白,又發現自己確實會如此作為。

  宋問道:“你是如此,別人也會如此。”

  宋問轉身眾人道:“諸位君子們,可有想到破解之法啊?”

  眾廂沉默。

  唐毅見她要開始實地授課了,自己也插不上話,於是准備離開。

  “殿下且慢。”宋問叫住他說,“我說的,殿下可以聽一聽。如能推廣,有利無弊。”

  眾人便沉心聽她說。

  “早春多雨,而西瓜根細,極易造成大面積的枯萎病。且今年種了西瓜,得了枯萎病,那根須還留在土裡,來年一樣會傳染。這種時候,有種技術,叫做嫁接。”宋問撓撓頭道,“具體原理我就不和你們說了。單西瓜來講,可以把它的幼苗,和根系粗壯的葫蘆接在一起。不僅可以有效防止西瓜的枯萎病,還可以提高西瓜的產量的質量。”

  眾人面面相覷,如聞天書。

  馮文述道:“先生莫不是玩笑?怎麼接?這西瓜是西瓜,葫蘆是葫蘆啊。”

  “葫蘆播種後十五至二十天,西瓜播種後三至五天,在葫蘆幼苗上劃一刀,然後把西瓜苗插進去。現在開始播種葫蘆是已經來不及了,只能去找野生的,或者去別處收。”宋問簡略說了一遍,道:“總之屆時,我會來做指導。如今雖然已經過了立春,但仔細一些,應該還能有所收成。”

  李洵懷疑道:“這……能行?”

  孟為呼道:“聞所未聞啊!”

  “你除了一句聞所未聞還會說什麼?所以我讓你多學一些,誰讓你那麼愚鈍。”宋問面上嫌棄,嘴上吹大話道:“在江浙,這技術都已經量產成功!今年入夏,讓他們運進來給你們嘗嘗!”

  她相信牛二一定不會讓她失望的。

  嗯。

  孟為多次被她痛批,終於學乖了,不再和她抬杠。

  唐毅猶自思索。反正他是不相信。

  這事若是真的,早該引起轟動。

  哪有切一苗接另一苗上還能活的道理?

  難道將一個人的手接到另外一人的身上,也能再長出來?

  無稽之談。

  唐毅再次深信。

  此人,果然有病。

  眾學生卻是半信半疑。

  主要是未得事實佐證之前,他們不想被罵了。

  宋問叮囑道:“還有,把你們堵著的那孔給通了。”

  老漢道:“早便通了。”

  眾生聽得雲裡霧裡,不明情況。

  “那……”孟為試探道,“若是田地一事得解,這事也算是完滿了?”

  雖然究竟解沒解,還是一個迷。

  “這便完滿了?”宋問恨其不爭道,“查緣由查緣由,查出便好了嗎?你考試考試,難不成審完題就算答完了?”

  唐毅直接離開。

  是,他應該忙得很。他還有許多事亟待處理。

  宋問眼一斜,忙追過去道:“誒,殿下!殿下別走!殿下你得把我順回去啊!”

  宋問走了。

  孟為笨頭笨腦,還在原地懵道:“題是什麼?題不就是……這個嗎?”

  李洵解釋道:“先前先生問的是。‘若風調雨順,卻顆粒無收。朝廷尚未查出緣由,暴民卻聚眾鬧事,打傷官吏,該當如何?’這分明是以朝廷的立場問的。你我皆是應科考生,來日難免也會面對這樣的問題。證明暴民非暴,查清枯苗緣由,不過只是第一步而已。尚未處置,如何算解?”

  眾人如醍醐灌頂。

  隨後又一陣疲憊。

  連日奔波,該不會……還只是一個開始?

  李洵斂袖:“走吧。事已分析清楚,各人回去用心寫篇文章,明日交予先生。別再讓她小覷了。”

  眾生精神一震,熱血重燃。

  是,的確該讓她明白,他們苦讀了那麼多年的書,是為了什麼。

  李洵回到府中,就鑽進書房。開始查找過往文書,隨後參照判案。

  幾番提筆,多次思量,總算寫完一篇。

  又拿著細細看了幾遍,稍做修改。怕叫宋問找出一絲瑕疵來。

  不知不覺天色已暗。

  “洵兒。還不用飯?”御史大夫李伯昭推門進來,說道:“聽聞你最近對城門一案諸多關注。今日還出城了。”

  李洵起身喊道:“父親。”

  李伯昭抬手虛壓,走到他桌旁,問道:“有何看法?你覺得誰對誰錯?”

  “村民出手打人是真,縣衙不聽民訴也是真。各執一詞,皆不可全然取信。”李洵垂首道,“雙方各有苦衷,然,無一方是對。”

  “哦?”李伯昭有些高興,“你既有這樣的見解,說明你是的確上心了。”

  李洵實誠道:“多虧先生提點。”

  李伯昭:“先生?哪位先生?”

  李洵道:“書院新從江南請的先生,名宋問。”

  李伯昭:“你寫的什麼?”

  李洵兩手呈過:“略微見解而已。”

  李伯昭拿起,閱覽了一遍,頗有意味的笑了笑。

  李洵不明所以:“父親?可有問題?”

  “寫的已是不錯。”李伯昭道,“你拿去問問你們先生,讓他看看,可有問題。”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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