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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雷恩那 -【佛公子(百年不合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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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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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0 00:11:23 |顯示全部樓層
雷恩那 - 佛公子(百年不合04)

玉澄佛,一個傳說中受了神佛加持,早非凡身的男子,
因一身異于常人的驚世天賦,使得“佛公子”的稱號不脛而走,
有人說,他的血肉可比靈丹妙藥,能醫治天下百病;
有人說,若得到他的童子之身,采陽補陰,將青春恒駐,永世不老。
沸沸揚揚的傳言,使他不幸淪為各方人馬爭相搶奪之物,想當然爾,
她“浪萍水榭”的主人花余紅亦不能免俗例外,她想得到他,
以為只為傳說的“青春恒駐、永世不老”,不意卻對他漸生情愫,
開始會憐惜他、關懷他,甚至,她還在意起他的感受,
這才知她的心變得貪婪了,是的,不僅僅想要得到他的人,
她更要他珍貴的情意,可她的任意妄為與一廂情願,卻徹底激怒了他,
最終惹得佛也發火,他的怒濤和報復教她嘗盡了苦頭,
然而,她卻覺一條命、滿腔熱血全給了他,那也該笑……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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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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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0 00:13:0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琥珀紅衫勝玉華

  江南煙雨。

  淡灰色的天際偶現幾抹白,那是被雲雨隱住的午後夏陽。

  雨絲極輕、極密,細細斜飛著,與朵朵芙渠纏綿的湖畔不再靜謐,細雨“咚咚答答”地打在圓葉和玉華粉瓣上,待得大圓葉聚來過多雨水,承不住重量,葉心沒留神這麼一傾,顆顆渾大的雨珠子全滾掉下來,在早已處處漣漪的湖面上又激落好幾筆。

  迷蒙景致裏,那棟臨湖而建的紫樓如丹青筆下不經意的一點,似顏料中飽含過多水氣,剛落在畫紙上便暈染開來,那形狀瞧不真切,隱約曉得樓起得頗高,約莫三、四層。

  細細風兒細細雨,挾著柔潤氣味拂入紫樓中,在最高的那一層,整面的細竹簾子正高卷著,有人欄獨坐。

  那公子一身淡青夏衫,黑髮規矩束起,戴著碧玉冠,冠後兩條青絲帶隨意垂落,貼在他麥色泛光的頸後,一條藍紫帶環著他的腰際,腰間空蕩蕩無任何配飾,倒是那條藍紫帶上的繡紋多變、絲線與繡工皆屬上選,顯露出幾分奢華。

  耳中盡落瀟湘意,整座紫樓融在江南煙雨裏,他的半面與半身教斜風細雨打出微涼濕意,卻依然坐在原位,絲毫不想挪撤。

  “公子爺,落雨了,把細竹簾放下可好?”小廝模樣的清秀少年終是忍不住,挨過來低聲問著。

  “不必。這樣很好。”男子嗓音偏柔,有邈遠之味,似也要融進一湖煙雨中。

  語落,方指探出袖底,他剝著之前走過湖畔時采下的幹蓮蓬,蓬中有成熟的蓮子,他仔細挑出,再一顆顆撚去蓮殼和蓮膜,也不怕蓮心清苦,便把整粒嫩白的生蓮子直接放入口中咀嚼。

  雖曉得主子對吃食一向隨便,小廝少年仍不以為然地皺皺眉,兩肩不由得一縮,見主子津津有味地咀嚼,仿佛自個兒也嘗到滿嘴苦味。

  “公子爺,您想吃蓮子,‘迎紫樓’這兒多得是,炒的、蒸的、幹的、湯的、甜的、鹹的都有。您再這麼生吃,待會兒要鬧肚疼的。”

  男子垂目似是在笑,待一朵蓮蓬盡數剝盡,他才低柔道:“請夥計再送些茶上來,蓮子點心就不用了。我再多坐一會兒,你下去休息吧,自個兒跟店家要些小果吃,不必跟在我這裏伺候。”

  少年小廝眼睛滴溜溜地打轉,面略有難色,嚅道:“可是近來公子爺連連闖禍……呃,是太招搖……啊,是流言纏身、流言纏身啦!主爺交代過,要您少在外頭逗留。咱們今兒個出來夠久了,公子爺還要坐到什麼時候?”

  略靜了靜,男子狀若沉吟,終道:“再品完一杯茶,咱們就回去。”

  “是!”少年咧嘴笑,往樓下去了。

  流言纏身嗎?

  唉,流言纏身啊……

  雨仍輕落著,男子嘴角似笑非笑地勾了勾,無奈的神氣一閃即過。

  收回遠放的目光,他垂首,不經意瞄向底下嬌蓮與翠葉滿占的湖畔,一艘細長的竹筏在當中徐緩穿過,引來他注目。

  該是江南常見的採蓮人家,那竹筏上擱著兩隻高筒竹籃,裏邊似裝著七、八分滿的幹黃蓮蓬和猶裹著泥濘的蓮藕,只是這雨裏還出來做事,穿蓑衣、戴著大圓笠,未免太過辛苦。

  兀自思索著,竹筏上那人忽而揚首,仿佛知曉他的探看。

  樓上與湖面間的距離有些兒遠,他瞧不清那採蓮人的模樣,正欲揚袖示意對方將竹筏靠岸,他打算買下那兩籃子蓮蓬和蓮藕,怎料衣袖甫抬,那人竟撐住長竿一躍,在各層樓的簷角上踩點,連三施勁,眨眼間已飛竄上來。

  那採蓮人翻身躍進圍欄,連聲招呼也不打,便逕自脫去笨重的蓑衣,直接丟在地上。

  率先映入目中的是一襲燦亮金紅,他怔了怔,雖知江南採蓮的多是小姑娘家,但沒誰會身著大紅衫、腰束著金絲帶,那紅衫底下是琥珀色的襦衣,金紅相襯,讓輕衫上鏤空刺繡的花紋格外出彩。

  他視線往上,見姑娘腰肢好纖細,在金絲帶的勾勒下,窈窕身形立現,此時,她衣染薄雨,兩隻紗袖輕黏著臂膀,她乾脆撩起一大截,露出藕般雪嫩的前臂,秀指揭掉頂上的大圓笠。

  姑娘的臉容有幾分出乎他意料。

  憑她一身穿著,直覺便是個貌美女子,猜想那張美臉若要配上她的金紅衫,定少不了胭脂水粉、妝點華麗,待瞧清她面容,他微微一笑,姑娘確實貌美,五官卻斯文秀氣得很。

  她柳眉兒細濃,巧鼻挺秀,膚色極為白皙,若非墨睫過於密濃,顧盼間飛翹掀顫,那雙鳳眸瞧起來應該不會如此冶豔。

  他打量她,同樣也承受對方探究的眸光。

  “喝茶好嗎?”他溫言招呼,不待她答話,已為她斟了杯香茗。“這茶已回沖三巡,茶味是淡了些,我剛請底下人送新茶過來,姑娘暫且將就一下。”

  “獨自莫欄,欄神傷,公子想起傷心往事嗎?”她聲音微脆,如落在蓮瓣上的雨音。

  他淡笑搖頭,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女子輕應了聲,道:“我等了公子許久,今兒個好不容易等到你來,你要是有傷心事,我就不好再添一樁了。”

  她蓮步輕移,在他對桌的位置落坐,見桌面上剝得七零八落的蓮蓬和圓盤裏的生蓮子,菱唇不由得一勾,問:“你也這麼生食嗎?”

  “嗯。”他微笑,發現她唇瓣略厚,唇的正下方有顆好小的黑點,竟也流逸風流,輕易便要引走旁人目光。

  “好吃嗎?”她又問。

  “嗯……蓮心若不挑去,其實滋味頗為清苦……”

  “可待得舌尖苦得泛麻後,又別有一番甘甜味兒,久久不散。”她笑著接話。

  “是。”頷首,把茶杯推近她。

  “謝謝公子。”嫩白小手捧起杯子,她細細啜飲,仿佛躍上樓來就只為向他討一杯清茶。

  “姑娘尋我,不知所為何事?”他主動問出,儘管心中已有計較。

  見他神態平常,渾不覺身處險境似的,她興味十足地眨眨美目,道:“我想趁你獨自一個,偷偷把你劫走,公子願跟我去嗎?”

  她的說法坦然得很,絲毫不拐彎抹角,委婉的語調像在同他打商量。

  左胸陡然一凜,對她多出幾分好奇。他明知情勢不好,嘴角卻難以抑制地想往上勾揚。

  “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擔,無用書生一個,你劫走我有什麼好?”

  “你很好。他們都說,只要得到你,和你在一塊兒,就能長生不老。”

  他不太確定眼前的姑娘是否羞澀臉紅了,那張嫩臉一直是白裏透暖,此時的她眼波如絲,媚媚然的,微啟的朱唇似極淡地籲出口氣。

  “你信嗎?”他徐聲問,面頰暗泛薄紅,努力調氣穩住呼息。“我又無神佛加持,僅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凡身,一切生活用度還得依賴族中兄弟供應,你帶我走,只會拖累姑娘。”

  她也不答“信”或“不信”,巧笑嫣然,只說:“別怕,你若願跟我,我養得起你,准能把你養得白白胖胖……”忽而一頓,她歎息,眸光掠過他瘦長的指和扁平的藍紫腰束,跟著回到他面頰瘦削的臉龐,低聲又歎。“你們玉家的伙食極差嗎?還是你在玉家受了委屈,他們待你不好?瞧你瘦得皮包骨似的,好教人心疼啊!”

  他俊臉明顯一愣,暗紅隱隱竄騰。

  說她故意用言語逗他,似乎不全然如此,那眼波、那語氣、那憐惜幽歎,如此地柔軟自然,聽在耳裏,他耳根發燙,胸口起伏又劇。

  “姑娘,我——”

  驀然間,樓下傳出驚天騷動,似好些人擠著想搶將上樓一般。他話陡止,見自個兒的貼身小廝踉蹌地奔上樓來,張聲急呼——

  “公子爺!那些人……那些人咱擋不住!也不知從哪兒打聽到您在這兒,他們全嚷著要搶玉家的‘佛公子’!趁現下他們狗咬狗打成一團,咱們……咱們……”瞪大眼,不太明白主子何時招來一位美姑娘相陪了?幸得這姑娘瞧起來纖細弱質,笑顏頗甜,自該沒啥威脅才是。

  樓下的打鬥聲此起彼落,更加迫近,陣陣叫囂傳將上來—— 

  “玉澄佛是俺老子的,誰敢相搶!”

  “他娘的刀疤熊!說你的便是你的嗎?要奪我的貨,還得問問咱‘蘇北十三路’的兄弟賣不賣這臉面”

  “唉呀,玉澄佛是男非女,你們個個全是漢子,爭什麼爭?不教人笑話嗎?”

  “塗二娘,那點子心思就別拿在大爺面前顯擺了!就算真教你騎上了玉家‘佛公子’,采陽補陰,你那張老臉也美不到哪邊去!”

  “姑娘,您和公子爺趕緊找個地方躲躲吧!咱擋在樓梯口多少還能頂一會兒,玉家的人該是片刻便至,咱們能撐到那時就萬安了!”少年小廝糾緊眉頭,急得都要掉淚了,心知今日要是護不了主子,後果不堪設想。

  女子噗哧笑出,盈盈立起身。“你這孩子真乖,姊姊疼你。”

  隨即,金紅身影一掠,她人已閃至樓梯口,也沒見她如何用力,少年便被推到一旁。

  “姑娘——”玉澄佛跟著起身,樓下針對他而來的騷亂沒教他皺擰眉峰,倒是在意起這陌生女子的一舉一動。

  她側眸,對著他俏皮地皺皺巧鼻。“我討厭他們談論你。尤其是那位塗二娘,我討厭她。”

  玉澄佛眉略挑,一時間難以反應,只道:“樓下危險,姑娘莫走。”

  “我不怕他們的。”她容如花綻,似乎他關懷的言語和神貌讓她相當歡愉。

  忽地,她從懷中掏出一粒小球,往底下投擲。

  轟隆——

  巨聲驟起,蜿蜒而上的雕花木梯轉眼間被炸得粉碎,木屑四散飛擊,夾著硝石味的白煙彌漫視線。

  “隨樂!”寬袖揮動,忍著咳,玉澄佛急喚著自個兒的小廝。

  “公子爺,咳咳咳……咱在這兒,沒事,咳咳咳……咳、咳咳……”原來他看走眼,姑娘半點兒也不文弱,姑娘是響噹噹的狠角色。一片煙茫中,隨樂勉強睜開淚眼,覷著她顯手段,那兩隻紅紗袖猛往斷梯底下撒暗器,打得下端的人哀哀叫、抱頭鼠竄。

  “娘的!是‘浪萍水榭’的芙蓉針,花家那小賤蹄子也來了!花餘紅!你還要不要臉,躲在上頭忽施暗算,算什麼英雄好漢”

  一人以輕功竄上,哪知花餘紅分寸拿捏得絲毫不差,猛地一記裙裏腿,朝對方胸口狠踹,就聽那人哀叫了聲,摔得好慘。

  她沖著一團亂的下端嬌笑嚷道:“我本就不是英雄,更非好漢,我是道道地地、著實難養的小女子!”

  不怕死的人多得是,才摔下一個,接連兩人再次竄上,當中一個劍已揮至。

  花餘紅穩占地勢之利,她反手拔出發間的細金釵,避長劍鋒芒,巧刺對方腕間,發狠劃下好長一道,而同樣一記裙裏腿,則將另一名漢子踹落,了結敵人的手段當真乾淨俐落。

  “咳咳咳……花餘紅,夠膽量就別、別走!”不知誰逞能喊著。

  “哼!我偏要走,攔得住嗎你?”丟落一句,她迅速奔至忍咳的男子身旁,紅袖大方摟住他,揚眉笑道:“咱們該走了,上我那兒喝茶吧。”

  “不,等等!姑娘,聽我說——”玉澄佛欲要拒絕,卻教她陡然親近的姿態嚇了一跳,柔軟女體緊貼過來,他人尚在發窘當中,身軀已淩空而起,被她施勁拖下圍欄。

  “莫驚,我護著你,捨不得你摔著的。”她笑,摟著他騰淩在細雨裏。

  “姑娘!”玉澄佛面容微繃,急速的飛墜迫使他不得不拋開禮教,回抱了姑娘的小蠻腰。鼻中嗅到的儘是清香雅氣,他胸臆鼓脹,繃至生疼,隱約間,他聽到隨樂張聲驚喚。

  來不及了……

  雨絲紛落,他周身泛涼,看來此禍避也難避,內心不由得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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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確實被護得好好的,從高樓墜下,淡青衫與她的金紅相貼,隨勢起伏,眨眼間便落在藕花深處裏的竹筏上。

  她手中長竿疾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劃離湖畔水淺的地帶,一入湖心,周遭蒼茫邈然,雨勢忽而轉劇,將兩人打得濕透。

  她是女子,他是男子,以玉澄佛的想法,男子天生得擔起護衛女子之責,儘管她識武,幾刻鍾前尚不顧他意願地挾走他,可在他眼中,她畢竟是女兒家。

  抹去額前不住滴落的雨珠,突地,一道陰影覆上她頭頂,花餘紅揚起眉睫,見那張瘦削的男性臉容近在咫尺,薄而有型的唇正對住她掀動。

  “雨勢變大了,你將就一下,別著涼。”他把外衫脫下,罩著她頭頂心,聊勝於無地為她遮風避雨。

  一泉不明究理的柔軟就這麼湧出心窩,那滋味著實詭異,似把她整個人浸入暖潮裏,明明是冷風冷雨打在身上,她卻覺暖呼呼的,直想沖著他笑。

  “莫怕,有人來接應咱們的。”

  擱下長竿,她掏出特製的小竹哨噘唇一吹,那清厲哨音甫落,一艘兩層樓高的精緻畫舫便遠遠出現在湖的那一端,朝他倆行來。

  不多時,兩人已在畫舫上。

  剛踏上畫舫,四名黃衫小婢迎將過來,全是明眸皓齒的十四、五歲小姑娘。

  “這位是玉家公子,你們好生照看。”花餘紅交代著。

  “是。”四美婢皆張著精靈圓眸,絲毫不掩眸中好奇之色,拿著貴客瞧得津津有味。

  玉澄佛淡淡勾唇,儘管被四雙大眼看得有幾分不自在,神情倒還寧定,直到他被帶到一處小房,擺在房中的浴桶已蓄好七、八分滿的熱水,四小婢不由分說竟將他團團圍住,八隻小手默契十足地扒他衣衫、摘他玉冠,到得這時,再如何自持沉穩也得破功。

  他披頭散髮,上身已被剝得精光,好不容易才護住裏褲。

  “玉公子,您淋得濕透,再不趕緊浸浸熱水暖和身子,萬一得了風寒,那可不好。”

  “您是主子的貴客,不讓咱們幾個服侍,主子要怪罪的。”

  “咦?主子說,要帶‘佛公子’回來,怎麼現下變成‘玉公子’了?公子,咱們該稱您‘玉公子’還是‘佛公子’啊?”

  “誰管這個呀!公子,您別理會她,還是把褲子脫了吧!”

  脫、脫褲子玉澄佛苦笑,退至牆角,強自鎮定地道:“謝謝四位好意,我自個兒來,不必麻煩。”

  再僵持下去水都要變冷了,四小婢沒繼續堅持,見他面頰赭紅,雙手有意無意地擋在腰下,不禁相視笑開。

  “公子沐浴不習慣旁人伺候,咱們四個只好退出房外,您若是需要些什麼,張聲喚一下便可,千萬別客氣。”

  “謝謝……”籲出口氣,待得四個小丫頭離開,玉澄佛才敢脫去裏褲,跨進大浴桶中。

  熱水漫至胸口,瞬間驅走膚上薄寒,他捧水沖了沖臉,十指扒過青絲,將濕發盡數攏在身後。

  不好!

  他浸泡了會兒,雙目陡地圓瞠,忽然記起适才脫下的濕衣、濕褲,全教小婢們收拾去了,此時房中除那條濕透的裏褲外,就只剩一塊擦澡的方巾,他待會兒真要喚小姑娘送衣褲進來嗎?何況這畫舫中也不知有無男性衣物?不會要他赤身露體,抑或著女裝吧?

  然而,他的疑問很快便獲得解答。

  綴著長長流蘇的門簾被一隻紗袖撩起,那人走進時,門上七重塔形狀的金色串鈴叮叮咚咚搖晃起來,玉澄佛聞聲側目,見畫舫主人就盈盈立在近處,菱唇似有若無地浮泛愉色。

  “我幫你拿乾淨的衣物過來了,還有一雙黑緞鞋,希望能合你的尺寸。”花餘紅把抱在懷裏的東西擱在小幾上。她已換下濕衣,似也沐浴過了,及腰的烏絲水氣盡除,輕軟軟地散在身後,頭飾極為簡單,僅在左耳上簪著一朵掌心大小的金箔紅花。

  “你……謝謝姑娘……呃!”他呼息陡凜,身軀僵硬,因那姑娘款款地步至他身後,逕自從水中撈起他一頭濕發。

  “我幫你清洗。”說著,她已從小籃子裏取出一柄密齒玉梳。

  “不必……不必麻煩姑娘,我、我……我頭髮今早才梳洗過,是乾淨的。我該起身了。”他抓回自個兒的發,面皮熱騰騰的,極不習慣沐浴時有旁人在場。即便在玉家,連貼身小廝隨樂他也不讓伺候,更何況對方還是姑娘家。

  “也好,水已變溫,是該起身了。”花餘紅點點頭,擱下梳子,改而攤開一張白淨的大棉巾,等著裹住他那副濕淋淋的身軀。

  玉澄佛實在分辨不出,她是否存心為難他、要他出醜?

  她對男女之防似乎不太在意,儘管姿容清麗、眸光明媚,卻絕非煙視媚行,刻意地傾泄風流。

  他猜不透這女子。

  深吸口氣,他穩住嗓音道:“姑娘是嬌貴之軀,如此太委屈你了,我自己動手即可。”

  她眨眼一笑。“別老是姑娘、姑娘喊個沒完,我姓花,花開花謝花餘紅,你喚我餘紅吧!”

  略頓,她手裏棉巾仍大剌剌攤著,軟聲道:“公子是我的貴客,既不願讓婢女服侍,那只好我親自伺候你了。正因對象是你,我也就不覺委屈。”她又笑。“快起身吧,水真的涼了。再有啊,唉唉,人家兩手舉得好酸哪!”

  內心暗歎,玉澄佛咬牙豁出去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既然都得挨這“一刀”,乾脆痛快些。

  他扶住浴桶立起、跨出,裸身一離開水面便立即朝她貼靠過去,距離近得讓她僅能瞧見他裸裎的上身,不及探看他其他部位。

  幸好她手裏的棉巾當真圍過來,他趕緊接手,上上下下地把自個兒擦拭乾淨。

  跟著,她送上一件件衣物,他連忙接過,整個穿衣的過程,那條大棉巾一直被他緊抓著披在身上,直至裏褲和中衣皆已穿妥、系好衣帶,他才沒再遮掩,套上她為他準備的一襲舒爽夏衫。

  忽而,馨香撲鼻,玉澄佛嗅到她發上香氣,那顆小腦袋瓜正貼在他胸前,兩隻藕臂輕環他腰際,替他束上腰帶。

  她的動作輕和俐落,紅酥手卷著帶子勾來穿去,為他紮出一個素雅的結。

  垂目打量她,不由自主深究起來,他瞧得幾要入魔。她認真的神態仿佛他是多珍貴、多高高在上的人,不允輕慢,得細心呵護、盛意相待才行。

  “余紅……姑娘……”他低喚,其實不確定究竟欲說什麼,只是覺得過於貼近的兩人,呼息交錯,曖昧的氛圍緩緩推湧過來,不出聲著實古怪。

  花餘紅倒不覺哪里奇怪,忙得好歡樂。

  “來,過來坐這兒。”她拉他坐在流蘇門簾邊的椅上,用另一塊棉巾仔細揉拭他的發,來來回回好幾次。不像她垂到腰臀的流泉發,他發長僅至肩膀,一下子便拭幹水珠了。

  跟著,她矮下身來,柔荑抬起他的腳。

  直到她手中棉巾裹住他腳掌,玉澄佛才猛地會意過來—— 她竟然半跪在他面前……為他擦腳

  “余紅姑娘,我自己來!”臉熱,心更熾啊!他心音如鼓,某種不明究理的震盪在胸臆間激回,教他思起細雨紛落的湖面,有著千百個、層層疊疊的、數也數不清的漣漪。

  幾是硬搶的方式奪下她手裏的棉巾,他胡亂擦拭,見她取來乾淨的布襪與鞋,趕忙又接過來自個兒套上,然後立起身。

  “鞋子合腳嗎?”花餘紅問,瞅著他踩進黑緞鞋裏的大腳丫子。

  臉上的熱辣未退,心口仍燒灼灼的,他有些回避她的眸光,大腳試踏了幾下,嗓音略沈地回答:“剛剛好。鞋裏的軟墊踩起來很舒服,謝謝你。”

  花餘紅笑吟吟,好得意的模樣。

  “你午前走至湖畔采蓮蓬,在泥地上留了腳印,我用手約莫丈量了一下,再特意讓底下的人準備的。你穿起來舒服,我也好歡喜。”

  原來他早教她跟蹤,卻一直未察覺。玉澄佛捺下翻騰的思緒,聽她道出“好歡喜”三個字,面頰上的紅痕更濃三分。

  “你為什麼……如此待我?”他語調徐緩,目光亦徐緩挪移,沉靜地對住她。“你不需要這麼服侍我。”雖初相識,不難看出她既嬌且傲的性情,他卻不懂,她因何待他好?

  花餘紅似乎沒料及他會問這話,眸子定了定,驀地笑眯成兩彎兒。

  “因為你生得好看啊!”

  “啊?”他……他哪里好看了?

  “走。別待在這兒。”綿軟小手不由分說地勾住他的臂膀。

  “要走去哪里?”他下意識問,兩隻黑緞鞋已隨她移動,步出小房。

  “我說要請你喝茶的,不是嗎?”回眸,她玉容泛暖,唇弧總往上嬌翹著,似無時不刻都在笑著一般。

  玉澄佛聞言,眉宇一軒,又給怔住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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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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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回舟已迷花間路

  他的手教她粉指輕扣,他暗自要掙開,卻覺她力道重了幾分,沒握疼他,也不教他隨意撤手。

  歎氣。也就任由她去了。

  性情使然,他做不來甩袖、推拒、甚至是拳打腳踢這類激切的掙扎,逆來順受著,在困勢裏總能撐過。只是……她的柔荑著實綿軟,軟得讓他頭一遭意識到自己瘦長的五指和略薄的掌心竟如此粗糙,幹扁扁的,顯得每片指甲既方且大,好醜……

  因為你生得好看啊!

  眉峰舒朗之色略暗,隨即又悄悄穩住,他側望籠罩在水澤中的景致。

  被拉上畫舫二樓,見四麵粉紗垂簾皆已撩起,四美婢早在長案上擺妥茶具,用小爐煮著陶壺裏的水,壺嘴正咕嚕嚕地噴出白煙,而雨勢未歇,湖心一片薄青色的沁涼,玉澄佛立在畫舫高處,袖底與衣擺來風飛掠,他的心亦隨之飛起,閒情與迷惘紛生。

  他確實被她的舉動弄糊塗了。

  按理,她頗費周章地跟蹤他、帶他來此,他是她劫來的“貨”,可她待他卻如貴客,像是僅為了邀他上畫舫一聚、品茶、賞湖上煙雨,再無其他目的。

  “你在想些什麼?”綿軟小手已放開他,此時是她綿軟的嗓音,如絲般蕩進他略燙的耳中。

  平臺上,兩人隔著長案相向而坐,周遭擱著好幾個大小形狀皆不同的軟枕,要坐、要倚、要臥都方便。

  四名婢女各司其職,不一會兒已送上香茗,澄黃的茶湯在細緻瓷杯裏淺漾,清香撲鼻,是上等的“碧山煙雨茶”。

  回過神,恰迎上女子的俏睫麗眸,他嘴角的笑紋淡現,不答反問:“余紅姑娘又在想些什麼?”

  花余紅香手支頤,輕歎。“想你怎麼生得這般好看?”

  心間陡起波浪,玉澄佛兩眉略沈,揚唇搖首,沒把她的話當真。

  “是真的。你怎地不信?”她眨眨眸。

  “我長相斯文,也僅僅夠得上‘斯文’二字,不若姑娘以為的那般俊氣橫生,是姑娘太過抬愛。”

  “不是的。才不像你說的那般簡單。”她大搖螓首。“即便是‘斯文’二字,也得瞧瞧是如何的斯文模樣?你寬額圓顎,眉宇舒朗,眉心處的一點朱砂痣瞧起來格外可愛。兩道細濃眉同我一般,只不過我是彎彎兩柳,你的是斜飛入鬢。再有,你的鼻子既挺又直,人中略長,倘若留起唇上胡,修剪整齊了,定是萬分的瀟灑風流!還有啊,我喜歡你的唇,薄紅有型,漂亮得很。你喝茶、淋雨、沐浴時,我細細瞧過了,只要沾了濕,那唇澤更紅潤,很像‘玫瑰凍’。”

  “公子,主子所說的‘玫瑰凍’,是咱們‘浪萍水榭’掌廚的田大娘才有本事做出的茶點,外頭吃不到的,有機會您定要試試。嘻嘻,我也喜歡公子的玫瑰凍唇兒。”

  “我喜歡公子的耳朵,耳垂厚厚、圓圓的,揉起來肯定好軟,像揉小湯圓兒。”

  “我喜歡公子扮憂鬱,您說話時好看,不說話也好看,眼睛細細長長的,瞧不見底兒,像是高手中的高高手。”

  “我喜歡公子的朱砂痣。公子,您那顆小紅痣是天生的,還是後來才點上的?跟女子的守宮砂一般模樣嗎?要是您哪天教咱們家主子吃嘍,小紅痣是否就不見蹤影了?”

  “咳咳咳……”原本順喉而下的茶湯突然倒嗆出來,玉澄佛忍不住一陣劇咳。這……這要他如何答話?

  他一咳,一主四婢隨即動作,絞帕子、端小盂、備妥另一杯香茶、替他拍背撫胸,眾花拱著獨草,團團將他圍在中間。

  “好些了嗎?”柔音低問,溫息似有若無地掃過他燙得都快冒煙的面頰。

  他終於止住喉間騷亂,抬睫,才知自個兒幾乎落在姑娘家懷裏。

  花餘紅跪坐在他身側,一袖揉他胸膛,另一袖順拍他的背,離得太近的麗顏有關懷之色,柔媚的瞳底倒映他的輪廓。

  臉紅再臉紅,心悸再心悸,他從未應付過這般場面。

  以往接觸過的女子,沒誰似她這般,言語舉止全超脫禮教,連教養出來的婢子們亦跟別家的不一樣,模樣儘管無邪,卻語不驚人,死不休。

  “我沒事,多謝……”他忙挺腰坐直,稍稍拉開兩人間的距離。

  花餘紅這時已接過婢女絞好遞來的帕子,大方貼上他的臉,細心拭淨。

  避也難避,這“美人恩”還由不得他不消受。

  花餘紅從另一小婢手中接過香茶,輕抵在他唇下,然後頭也沒抬地對四個小丫頭發話。“還杵在這兒看戲嗎?你們下去,別來跟我搶人。”

  四小丫頭嘻嘻笑個沒完,眉眼間儘是戲謔,你手肘頂頂我、我香肩蹭蹭你的,似是早明白主子的心意。“咱們退下了,主子您慢用。”一語雙關,四小婢笑意不絕地福了福身,這才魚貫而出,走下雕花木梯。

  “喝些茶吧,順順喉會舒服一點。”

  畫舫樓上僅餘二人了,花余紅捧高茶杯,柔軟嗓音宛若要誘惑男子啟唇,好讓她喂飲。

  玉澄佛沒允她這等親匿舉動,他接過那只瓷杯,低聲言謝,然後眼觀鼻、鼻觀心、徐徐啜完茶湯。

  姑娘的兩道眸光灼熱得很,他寧定方寸沒去理會,卻聽她幽然一歎。

  “你連喝茶都能這般好看,怎麼辦?唉唉唉,若不提這張清俊臉,光是這副修長身軀也夠迷人,四肢精瘦,寬肩、扁腰、窄臀,要是能再養胖幾分,那就恰到好處了。”

  “你……姑娘……”他亦幽歎,總算努力穩住的心緒又受她言語撩弄,苦笑中帶著無可奈何的神氣。“我不好看。”至少沒她以為的那般好看。

  花餘紅沒再駁他的話,只慵懶勾唇,慵懶地微曲雙腿,跟著身軀側轉半圈,趁他不及會意過來之前,極盡慵懶之能事地倒到他懷裏,拿他盤坐的大腿當枕頭,斜臥得好舒服。

  “余紅姑娘,你……別這樣。”他身軀僵直,正欲推開她,紅紗雙袖隨即纏將上來,扯住他腰帶。

  “我沒怎麼樣啊!”她無辜道,嗅著屬於他的氣味。說也有趣,此時他身上的衣褲皆是新物,短短幾刻鍾便盡染了他獨有的清爽味道,薄薄淡淡,教她聯想到雨後初荷似有若無的暗香。

  不待他多說,她指尖靜靜摸索,憑藉記憶停在他腰側,又道:“你這兒系著一塊澄玉,連沐浴時也未解下,想必珍貴得很。它被雕成什麼模樣?适才你穿衣,我沒來得及瞧清,能再借我瞧瞧嗎?”

  玉澄佛都數不清溫潮來襲幾回了,與這女子在一塊兒,他體熱總高居不下。原來,她那時已覷到他的腰間玉,就不知……是否還往底下看了個透?

  一袖壓住她隔衣摸索的柔荑,輕撥,他努力持平嗓音道:“那塊玉我自小便系在腰上,是貼身之物,不習慣取下。”

  “呵,那好,待你下回沐浴淨身,我再乘機瞧個仔細。”

  聞言,他胸中一窒,再次教她大膽的言語攪擾心思。

  花餘紅繼而又說:“你有貼身之物,我也有。”她輕扯領口,毫不在意春光微露,從裏邊拉出一圈紅絲線,紅線掛在粉頸上,底下亦系著晶透的澄玉,雕作一枝並蒂蓮。

  “這是我及笄那年,大姊送我的,都貼著我七、八年了。大姊說,可以拿來當作定情之物。”

  她長髮披散他半身,青烏圈圍的臉容無絲毫扭捏的神色,霸佔他大腿的姿態依舊慵懶柔膩,似是下一瞬便能合眼睡去。

  緩緩,她菱唇又啟。“給你。”

  玉澄佛瞳心略湛,尚不及反應,那枝並蒂蓮已落在他掌中。

  澄玉入手溫潤,屬於她的體熱未及散去,紅線輕纏他的指,他鼻息不禁濃亂。

  “余紅姑娘……這東西不該給我,你還是取回去吧。”

  她輕笑。“我曉得啦,你們玉家專做這一門營生,不只姓‘玉’,還把持了江南六成以上的玉市,近些年更把生意做往海外去,我這一小塊玉根本入不了公子的眼,教公子嫌棄了。”

  “不是的。這玉極好,質地絕佳、雕工細緻,是難得的珍品。姑娘別誤會,我絕無嫌棄之意,我——”

  “你不嫌棄,那很好啊!”花餘紅截斷他的話,柳眉彎彎,長睫飛翹,瞧得出心情頗好。她柔聲又說:“東西送了你,便是你的,隨公子任意處置。倘若公子不愛,丟掉便是,無妨的。”

  進退維谷啊!哪能真把贈玉投棄江中?

  “這既是花家大姊贈你之物,意義自是不同,我暫且幫你保管,往後余紅姑娘若要討回,儘管問我便是。”看來只得作此安排了。

  他垂目,與那雙麗眸輕接。

  她眨眨眼、再眨了眨,未出聲,眸已先語。跟著,他聽到她幽柔笑歎,揉著極淡的莫可奈何。

  “他們都說,玉家‘佛公子’摸過的女子不知凡幾,瞧過的女體多如過江之鯽,本以為你生性開闊、容易親近,男女之防守得沒那麼嚴實,原來並非如此。唉,才短短幾個時辰,你已臉紅好幾回。你不是摸過也瞧過許多女子嗎?怎動不動便臊得慌,害我也要跟著臉紅了。”

  他實在聽不出她話中是否帶著調侃之味,總之俊頰又被惹得辣燙,幸得膚色偏深,麥膚多少掩去紅澤。

  “我……我沒瞧她們的……身體,更沒摸她們。”

  “咦?可那些讓你治好病的女子,個個都這麼說呀!她們說,只要讓你仔細瞧過,讓你雙掌好好摸過、撫過,病根自然斷絕。”

  “我沒有,不是這樣……”薄唇抿了抿,他深吸口氣,徐吐。

  見他神情困擾,似不知該如何解釋,花餘紅心中不由得一悸,有什麼念想從腦子裏疾閃而過。

  那感覺相當怪異亦著實有趣,說不出究竟為何,僅憑他一句否認,且語氣低微、力道虛弱,她便信了他的話。

  他說沒有,就是沒有。她信。

  沉吟了會兒,她輕唔一聲,啟唇道:“你私下替人治病,原是不管男女老幼的,對吧?可卻有幾位年輕女子在經你診治痊癒後,上玉家嚷著要你負責,事情越鬧越大,搞得人盡皆知,進而才在江湖上流傳開來。”

  不僅僅是流傳開來如此簡單,謠言總有無數個聲音,愈傳愈誇大,偏離事實,更在當中加油添醋,甚至將他神人化了。

  他不是神、不是佛,他有七情六欲、懂得愛恨嗔癡,只不過這具肉身中藏著幾分異能,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啊……玉澄佛苦笑。“那些流言太過浮誇,荒謬絕倫。事情弄成這般田地,給玉家帶來一連串麻煩,全然出乎我意料。”

  “唉,即使事前知曉將惹來麻煩,你仍會救人的。”她不用問句,單純且直接地說出想法。

  她下意識玩著他的方指,抓起發絲將其一圈圈纏卷、鬆開、再纏卷、再鬆開,他僵直的身軀不知覺間放鬆了,瞅著她的目光也微微感到眩惑,竟難以挪開。

  “你知道那些年輕女子為什麼上玉家鬧騰嗎?”她突如其來一問,眉眸間浮漾著一抹了然神氣。

  他搖首,發現躺在掌心的並蒂蓮玉不見了,忽而意會過來,自個兒原來已將澄玉收起,就擱在襟內的暗袋中。

  花餘紅道:“就我所知,那幾位都是待字閨中的小姑娘、大姑娘和老姑娘,有的像得麻瘋病,生了滿頭、滿身的爛瘡;有的身上生著顆顆大小不一的肉瘤,連自家人都嫌憎不已;有的則天生氣虛體弱,註定抱著藥罐子過活。你很好,把人家一個個治癒了、救活了,可惜啊可惜……”略頓,她嬌歎,唇角淡有嘲弄。“姑娘教你救了,身子轉好,心卻不一定好。瞧你玉家如此大戶,家財何只萬貫,要能鬧得滿城風雨,逼你非得把姑娘們全迎進門,從此妻妾成群,那是最好;倘若你不娶,姑娘們賠上的雖是清白名譽,亦會想盡法子從玉家挖些遮羞掩口的費用。只不過她們沒想到,關於玉家‘佛公子’的事兒會傳得這般迅捷,不僅滿城風雨,更在江湖上掀起波濤。”

  她沒追問他以何種手段為人治病,沒追問他是否摸了姑娘、瞧了姑娘身子,就如同她沒再強問他取出腰間那塊澄玉……似乎,只要是他不欲多說、難以言明的事,她便也不再糾纏深究。

  左胸浮動,不明究理地浮動,五澄彿試著按捺,低聲道:“我不會妻妾成群,也非姑娘家託付終身的好對象。再有,目前玉家的主爺是我鐸元堂兄,依他一向的行事作風,要想從他那兒挖出銀兩,怕是比登天更難,她們這麼做,受累的還是自個兒……余紅姑娘是聰明人,事情瞧得透徹,心中焉有不知?”

  這是提點她來了嗎?

  要她明心點兒,早早對他放手?

  花餘紅驀地笑音如鈴,抓起發尾掃過他顎下,一雙眸子燦亮似星。

  “我與她們不同,那些姑娘想進玉家當少奶奶,我要的卻是公子一人而已。你若願意,我供你吃好、穿好、住好,把你養得比在玉家時還嬌貴。唉,就怕你不領情、不願搭理我罷了。”

  “余紅姑娘……你、你這又何必?”世間大好男兒何其多,獨鍾於他,就為一個荒謬至極的“江湖傳言”嗎?她確實任情任性。

  見他又露出困窘神色,花餘紅當真得寸進尺,這回不用發尾,卻以透香的指尖故作輕佻地勾挑他的下顎,笑得好不正經。

  “唉呀,公子肯定在心底偷偷罵人了,斥責我不知羞恥,垂涎你的男色,巴巴地只想倒貼上去。沒辦法呀,誰讓你生得好看,美之物人人愛,我不垂涎你,又能想著誰?”

  繞啊繞,話題又繞將回來。

  他哪里生得好看了?唉。

  玉澄佛也不同她辯駁,再辯也辯不出個所以然來,心口騷亂中,他暗自調息。

  被姑娘香指碰觸過的地方興起詭異的麻癢,似有小蟻在膚上爬過,他捺下欲抬手撫顎的衝動,沉靜道:“我沒罵你。”卻是對她生出無比迷惑,然後是淡淡的無力感。

  芙蓉臉微怔,似未料想他會答得如此正經八百,將她故作的妖嬈一舉掃蕩了。

  “你沒罵我,我……我很歡喜。”她露齒又笑,笑得嬌美自然,如那朵別在左髻上、滿綻的金箔紅花,浮氳的眸光直勾勾凝住他不放。

  “余紅姑娘,我雙腿……麻了,可否請你挪一下身子?”其實沒多嚴重,他只是教那雙水眸看得心房突跳,胸骨甚至被撞得隱隱生疼,又覺兩人姿態太過親匿,他竟迷了般漸漸允可這樣的貼靠,實在不妙。

  聞言,霸佔他半身的柔軟身軀起得頗快。

  花餘紅坐起,仍離他相當近,紅紗袖覆在他腿上輕揉著。

  “我壓疼你了嗎?唉,對不起,我忘了你身子單薄些,也弱了些。是這兒吧?我幫你揉揉,血氣一順就會舒服了。”

  “不、不必的。余紅姑娘,我自己來,沒事的,我——”他語氣略急,欲擋下揉捏他雙腿的小手,特別是當那雙小手移向他大腿內側,既撫又揉、輕掐柔捏著,他整個人猶如繃至死緊的一根弦,渾身一顫,隨即丹田陡熾,熾火不由分說,往上下二路竄燒。

  不好!

  他腿間掀起騷動,氣血奔騰,有什麼正在蘇醒中,嚇得他動作粗魯地緊握她的手,不教她繼續“作亂”。

  花餘紅疑惑地揚起嬌臉兒。

  她抬頭,他恰恰傾身,原就靠得好近的兩人有了更親匿的接觸,他泛澤的唇瓣碰著她的眉心,於是便似是而非、似有若無、是也、非也地印落一吻。

  玉澄佛愣住,黑瞳定定然,喉結輕蠕。

  “對不住,我絕非有意……”

  “沒關係,我有意便成。”花余紅吐氣如蘭,趁他兀自發怔,她已主動趨前,嘴對嘴、朱瓣對準他的薄唇,響亮地啄下一口!

  “你——”俊臉如粉,他瞬間挺直背脊,長眼瞠大。

  “你親我,我也親了你,咱們禮尚往來,這才公允!”她笑容可掬。

  實在尋不到話可說,眼前這姑娘根本不把世俗禮教瞧作一回事,我行我素,欲同她講理,那是行不通的。

  玉澄佛只覺腹中那股熱氣融進血液裏,猛地往四肢百骸湧去,他的唇熱麻熱麻,腦門也熱得發麻,喉頭發燥,硬要擠出聲音,卻嘗到滿嘴澀味,而無處宣洩的熱氣有洞便鑽,自然地往鼻腔噴出。

  下一瞬,他聽見她訝異輕呼——

  “你怎麼流鼻血了?”

  流血……流……鼻血?!他?!

  陡然間會意過來,他額角繃了繃,舉袖要碰,姑娘家的巾帕來得好快,先他一著搶將過來,已搗住他濡紅的鼻下,另一隻小手趕忙輕按著他鼻樑兩側的穴位,為他止血。

  “放鬆身子,別施力。我托著你,不怕的。”她像哄孩子般柔聲輕語。

  “沒事,我很好,沒、沒事……”老天!他還從來沒這麼丟臉過。哪里流血不好,流哪門子鼻血?!

  玉澄佛心中懊惱不已,亦震驚不已,幾不能置信自己會有如此反常且激烈的反應。

  說穿了,不過是簡單的四唇相貼,電光石火間的短短一觸,連對方的唇溫和觸感都不及領略,他卻抵不住因那記啄吻而以迅雷之勢漫開的遐想,想得太多、太過火,搞得自個兒氣血翻騰。

  “別說話,徐緩呼息,一會兒便好的。”花餘紅似也猜出他鼻血因何而來,嗓音不由得放緩,聽得出絲絲笑意。

  唉……他聲名盡毀矣。

  遇上這姑娘,他當真兵敗如山倒,全然束手無策。玉澄佛臉熱心熾,除了苦笑仍是苦笑,目光索性大方、坦率地迎向她。

  彼此靜望,誰也不語,她嘴角淡勾,眸底瀲灩著深意,他模樣雖顯狼狽,細長眼卻也爍著別具意味的輝芒,足能引人入勝。

  忽而,湖面上的風帶來緊繃氣味,擾了畫舫裏的傭寧與甜憩。

  一陣交雜的足音咚咚咚地攀上雕花木梯,四小婢紛紛從梯口冒出小腦袋瓜。

  “唉呀,沒瞧見好事,風平浪靜得很哪!可惜可惜……”口氣竟失望得緊。

  “瞧個頭啦,就知你搶得這般快,肯定有陰謀!”

  “哪兒風平浪靜啦?對頭都快包抄上來了,先別吵啊!”

  好不容易有個懂事的,知道要提正事。“主子,咱們的千里鏡照出好幾艘舟船,上頭各插著四面紫底白紋的大旗,在湖上遇船便圍、上船便搜、見篷便進,動作快得出奇。那些船隻離咱們僅剩九浬水路,畫舫再不疾行,約莫兩刻鍾後肯定遭堵。”

  一聽,玉澄佛立即抓下抵在鼻處的柔荑,道:“紫底白紋的大旗是玉家船隊的標誌,他們該是尋我來了。”

  花餘紅點點頭,回握了握他的手,輕歎。“家裏派人來尋你,你好歡喜,所以不願跟我去了?”

  胸中略繃,這感覺來得有些莫名其妙,似是她的惆悵與輕鬱如此委婉,把他的呼息與思緒全給擾了。一時間,玉澄佛厘不清心思,只得沉靜出聲。“今日在‘迎紫樓’上,余紅姑娘雖劫走我,其實是救了我一回,澄佛銘感五內,不會忘懷。”

  他無法琢磨,倘若今次強行挾走他的另有其人,或者是“蘇北十三路”的眾漢,又或者是人稱“刀疤熊”的漢子,更或者是那位“塗二娘”……落在那些人手中,他的下場將會如何?

  她劫走他,實則帶他闖出危境。她劫他,卻是救他。他自該感激。

  “你無非是想我放人,讓你離去。”花餘紅道。

  “姑娘若肯罷手,在下感念萬分。你我是友非敵,往後相聚,當可再敘今日情誼。”他語氣誠懇。

  “我哪里要你感謝?我只要你甘心情願。你若不願,那在一起多沒味兒啊?”她螓首略偏,嬌嬌地歎氣,眉眼仍揉著慣有的笑意。“我也不怕的,咱能帶走你一次,便能帶走你第二次、第三次。總有那麼一日,不需我動手劫人,你便乖乖跟著來了,捨不得走。”

  他究竟有什麼好,值得這姑娘為他執著?

  玉澄佛欲問問不出。

  問不出啊,只因他神思迷眩,如誤入藕花深處的輕舟,自在隨花去,回舟路已迷……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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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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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0 00:13:4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再挽玉心駐浪萍

  劫了他,又對他撤手。

  那姑娘將畫舫獨留給他,與四名小婢分乘兩艘小翼,直穿過湖心,消失在遠邈的江端。

  小翼一開始便收納在畫舫兩側,揭開薄如蟬翼的帆面,來風吹鼓,只要操縱橫竿、抓准方向,無須費勁兒劃槳,便能在水面疾行。

  離去前,她飄飄落在小翼上,雨絲將歇不歇,輕細地濡濕她一身金紅,回首仰望著他的那張芙蓉臉,眉目如畫,溫潤似有情意,那情也隱隱化作煙雨,將他似有若無地纏繞。

  姑娘的音容笑貌,他一直銘記於心。

  我走啦!你保重,得小心留神,別教旁人偷了去。她笑語,紗袖輕揚。

  一隻銀袖在他面前胡揮,沒能引起他注意,那人乾脆打開摺扇,揚得他鬢邊的幾絲散發亂飛,搔癢他的面頰。

  “別鬧了,音弟。”即便輕責他人,玉澄佛語氣仍淡,仿彿事不關己。

  搖著摺扇的公子相當年輕,約近弱冠之年,濃眉燦眼、面皮白淨,笑時酒渦深現,不笑時雙頰亦輕捺兩點,一瞧就覺得可親淘氣。

  “我不鬧鬧你,怕你老僧入定般直瞅著船篷外,要瞅得回不過神來。”玉佳音收起扇子,扇端敲著自個兒下巴,笑咪咪的。“二哥,想啥兒事呀?”

  他雖喊“二哥”,與玉澄佛卻是堂兄弟的關係,玉家嫡系子孫僅玉澄佛一個,但同輩手足則有一十五人,以目前主事的玉鐸元為首,玉佳音則排行最末。

  聽小堂弟笑問,玉澄佛撥開頰邊發絲,背靠著船篷,薄唇略勾卻不言語。

  此際,外邊仍是水路,他依舊在舟船上,只不過夏季的瀟湘雨已過,初秋的天雲頗為清朗,略含蕭瑟味兒的風拂過的不是畫舫上精緻的層層紗簾,而是穿透了一艘再尋常不過的中型船隻的鳥篷子。

  烏篷船在交錯縱橫的水道上緩行,戴著大圓笠的船老大在前頭撐著長竿,巧熟地避開迎面過來的兩艘小船。船隻交錯而過時,能輕易瞥見小船上載著一簍簍的新鮮蔬果和活跳跳的河鮮。

  江南多湖蕩人家,平日不是行船於湖蕩中捕魚放鴨,便是編蒲為生,賺些外快貼補家用,而城中則水巷穿梭,放眼望去,石階下可見婦女們取水、洗米、邊擣衣邊話家常,有誰欲買菜、買魚,隨手一招便有載滿好貨的小船靠近,當場秤斤論價。在這兒,百姓們的生活早與水緊緊相連。

  玉澄佛淡淡又笑,靜嗅著周遭繁鬧的氣味。

  他不答話,玉佳音矛頭一轉,伸長扇柄敲了跟在旁伺候的小隨樂頭上。

  “隨樂你說,你家主子怎麼回事?以前三拳還勉強打得出半個悶屁,現下倒好,動不動就跟坐禪似的,難不成有個跟‘佛’沾了邊的名號,到頭來真要成仙成佛啦?”

  坐在另一端烏篷口的隨樂兩袖抱頭,語氣委屈地道:“小爺,這事您甭問我,咱也不知啊!那一回在‘迎紫樓’出事兒,公子爺教那個什麼……什麼‘浪萍水榭’的花姑娘帶走,後來雖在湖心的一艘畫舫上尋到他,但自那時起,公子爺就不多話了。您也知曉,他原就不愛言語,如今更懶得開口了,那、那……那也不是咱的錯嘛!”小爺沒事就愛敲他腦袋瓜,好玩哪?敲多要變笨的,又不是敲西瓜!嗚~~

  玉佳音拿扇子再次搓起下巴,兩眉一糾,大歎。“完啦完啦,該不是被姑娘給迷了去?再不然便是當日受了驚嚇,三魂七魄沒盡數收攏!唉唉唉,咱二哥如今都成了悶葫蘆,現下還得被老大狠心地拋到城郊外的別業獨居,他沒了我,身旁冷冷清清,往後日子可怎麼過?”恰一陣秋風掃上,他畏寒地抖抖雙肩,沒瞧見玉澄佛因他誇張的言語,嘴角不由得再往上拉高幾分。

  隨樂撇撇嘴,在旁嘟囔。“哪里冷清了?不是還有我陪著嗎?從夏天到現在,短短三個月,咱們玉家都遭入夜訪八百回啦!主爺才不狠心,他要公子爺到城郊別業暫住,便是為了防範那些亂七八糟的惡人夜探玉府劫人。咱瞧啊,小爺您送到這兒便成,還是別跟來,乖乖待在城浬讀書習字方是正事,反正您跟上別業,只會鬧騰罷了……噢!”腦頂又中一記,力道下得既重且快,躲都不及。

  “我鬧騰?好,小爺我還當真鬧騰給你開開眼界!看招!”扇柄高舉。

  “哇啊啊啊——”想逃都逃不出小小一艘船的範圍啊!

  “音弟,別欺負他。”

  被這麼不重不輕地靜喝,玉佳音撩袖高揚的一臂好聽話地定在半空。

  拋給可憐的小隨樂一記堪稱陰險的眯眯眼,那張淨白俊臉隨即掛上笑、挨了過去,都快蹭上玉澄佛的胸口。

  “二哥,你肯搭理我啦?呵呵呵,瞧你沉吟細思,想得頭髮都亂了,肯定心中有大事未決。二哥有啥苦惱,儘管說出便是,小弟雖說不才,多少也能幫忙出出主意,分憂解勞一下下呀!”說穿了,只是好事。

  玉佳音總歸是少年心性,他對玉澄佛當日遭“浪萍水榭”主人挾走的那一段奇遇感到萬分好奇,可惜當事人惜字如金,敦他連連旁敲側擊了好幾回,每次都無功而返。

  “頭髮亂了,是教你那把摺扇扇的,跟腦子裏的事沒相干。”玉澄佛上半身隱在烏篷的陰影底下,長眼顯得格外神俊。

  玉佳音不好意思地嘿笑了兩聲,把扇子往頸後一插,道:“二哥不願說,我卻也猜測得出,你是擔心老大那兒的狀況,怕這招‘金蟬脫殼’的障眼法沒能奏功嗎?”

  幾日前,玉鐸元便讓底下的人傳出消息,說道玉家“佛公子”不堪各路人馬騷擾,終要離開江南、移往兩湖一帶投靠某位退隱江湖多年的世交長輩。

  消息一出,無數雙眼睛明裏、暗裏盯著玉家的動靜。今早玉鐸元親率人馬護送十餘輛馬車往兩湖行去,躲在馬車裏的是江南兩大鏢局的大小鏢師,還有一部分官府撥下的兵丁亦喬裝混在車隊裏,就盼著能引誘那些惡人出手,好來個一網成擒。

  而“佛公子”本尊同樣在今早出走玉家,從玉府大宅後門的水巷悄悄離開,隨手招來一隻烏篷船。若非玉佳音搶著跟來,也只有一名小廝隨行。

  許多時候,他不願“闖禍”,想讓一身異能永遠隱伏。

  他不想心軟,憐憫世人總得付出代價,但世事如流水,有它一定的方向,教人擋不勝擋。於是,他狠不下心、無法視若無;,於是,他想獨自擔起責任,可恨仍拖累了家人。

  ……即使事前知曉將惹來麻煩,你仍會救人的。

  那愛穿金紅衫的姑娘曾說過的話,毫無預警地板進他腦海中。

  他一震,呼息陡濃,胸口泛起莫名的波動。

  該要習慣了,自那日在湖心別過,他動不動便思憶起那張秀且嬌氣的臉容,揮之不去,在他心上越鑿越深。

  是迷惑吧?萬分的迷惑,猜測不出她最終的目的,所以才這般欲放不能放,成了心口的一塊病。若非迷惑,還能是什麼?

  暗自調息,他靜語:“希望大哥那邊一路順遂,一切在掌握中,別出什麼意外才好。”

  “不想出意外,還是跟我走吧!”

  “咦?咦?我沒說話呀!誰搶在小爺前頭發話啦?”玉佳音渾身凜然,雙手一前一後擋在胸前,瞧那姿態與花拳繡腿無異,迎敵的招式虛弱得很。

  “小爺!咱們……咱們的船老大怎麼是、是……是個姑娘啊?!”那女子脆嗓一入耳,隨樂一時間沒能認出對方,卻已驚恐地瞪大眼,似有些不能呼息,整張臉都脹成紫紅色了。

  不僅是個姑娘家,還是位曾有一面之緣的舊識!

  玉澄佛聞聲揚首,整個人定住,仿彿周身大穴全給點齊了一般。

  初時,他僅覺這船老大身形纖細瘦小,但江南男子的體型原就精瘦屬多,也就沒放在心上。此時見對方推高頂上大圓笠,露出那張素面嬌顏,他方寸似中巨錘,震得根本難以言語。

  扮作船老大的花余紅忍不住掩嘴輕笑,支著長竿,她誰也不瞧,一雙鳳眸獨獨鎖住玉澄佛。

  “我說過,能帶走你一次,便能帶走你第二次、第三次。現下我又來啦,你非得隨我去不可。”

  見他僵住無語,她螓首略偏,眨了眨眼,笑仍不絕。

  “怎麼,瞧我瞧癡了?我又變美了嗎?”她忽而低歎,柔音在繁囂的水巷裏仍清楚傳進他耳中。“公子倒是清減許多,兩頰更瘦,顎骨更明顯了。唉,你們玉家還是不懂得照顧你。”

  莫名的,就是能感領她話中誠心的關懷,即便她目的不單純,毫無禮教與矜持,玉澄佛卻極難對她生出厭惡之情。

  抿抿唇,他終是出聲。“近來胃口不好,睡得也不很安穩,想的事情多了。是我自己不好,跟家人無關。”

  “那麼……你上我那兒去,我養你,讓你胃口好、睡飽飽,好嗎?”

  領教過她的坦率和大膽,他心裏早有準備,此時胸口微熱,面容倒已平靜下來,淡笑道:“余紅姑娘的好意,澄佛心領了。”

  花餘紅撐船的動作未停,仍穿蕩在水巷中,揚眉又道:“你大哥的誘敵之計僅發揮一半的作用,那些人日夜盯著玉府,派出一批又一批的好手,沒那麼容易逮全的。部分的人劫車隊去了,仍有一小撮人留在暗處繼續監視啊!你不跟我去,要吃大虧的,咱們還是走吧?”

  “不——唔唔唔唔……”隨樂剛動的嘴皮子被一旁的玉佳音搗得好嚴實。

  從花餘紅主動曝露身分後,玉佳音和小隨樂兩顆腦袋瓜便調過來又轉過去,瞠目結舌地看著她與玉澄佛你來我往的談話。

  瞧那勢態,兩人好似“混”得頗熟嘍?

  搗住隨樂意圖叫囂的嘴,玉佳音這會兒也看清姑娘美顏,笑嘻嘻插話道:“姊姊便是‘浪萍水榭’的主人吧?江湖人都說,姊姊那處水榭美若仙境,裏邊的女子個個都似沾了仙氣,比花還嬌,姊姊如今與我二哥交好,想邀他上水榭小住,不知在下能不能——哇啊啊~~”“能不能跟”這幾字都沒來得及問全,他已被賞了一記飛腿,“撲通”一響跌進水裏。

  “音弟!”玉澄佛訝呼,欲探身去救,烏篷船卻行得好快,眨眼間便把狼狽踢水的玉佳音拋在後頭了。

  花余紅向隨樂拋了一笑。“你這孩子一向乖,姊姊疼你,不忍心也讓你挨痛。該怎麼做,你心裏清楚了?”

  嗚~~再清楚不過呀!隨樂哭喪著臉,總之自家主子又被這位花姑娘給劫定了,他只好期待再次在某艘畫舫上尋回主子了。哀怨地咬咬唇,他深吸口氣兒,閉住,很認命地跳進河道裏。

  “你……這是幹什麼?”玉澄佛倒不擔心落水的兩人,因河道的水並不深,再有,音弟和隨樂都識水性,他僅是教她給弄糊塗了。

  花餘紅長竿快撐,搶在幾艘尋常木船前頭,笑音回蕩。“劫你啊!你聽過諸葛孔明七擒孟獲的故事嗎?”

  七擒七縱,而後順服。

  所以,她也來對他施同等手段?也要擒他七回嗎?

  玉澄佛盤腿穩住身軀,眉目盡漫無奈神氣,欲笑笑不出。

  花餘紅也沒真要他答出什麼來,菱唇露暖,然,那朵暖靨不及滿綻,竟陡然凝緊。

  “坐穩!他們追來了。”

  “什麼?”

  突起的狀況為玉澄佛解答了。

  烏篷船剛從一道拱橋底下穿過,船身忽地一沉,一雙男女從橋上落在船板上,瞧那勁裝鳩衣的打扮,手中各持兵刃,分明是江湖人士。

  “花餘紅,回你的‘浪萍水榭’嗎?也順道送我夫妻倆一程吧?”那女子約莫二十六、七,容姿中等,口氣雖輕緩,瞧著花餘紅的兩道眸光卻犀利無比,恨不得在那張嬌臉上燒出兩個洞似的。

  花餘紅燦眸輕蕩,掠過那女子,款款地落在她身旁的男人臉上,後者黝黑的面容浮現暗紅,炯炯目光猶似竄火,一瞬也不瞬地與她相望。

  “盛大哥,要妹子沒記錯,您和嫂子的新居是在太湖七十二峰那兒,離這裏可好長一段路,得行車坐船、陸路水路的,走個三兩天才能到,好不順路,我就不送了,好嗎?”

  “好、好……不送好……”盛大川不由得咧嘴回笑。

  “盛大川!”盛家娘子惱得幾要咬碎一口牙,對自家相公下不了手,滿腔火氣自然掃向花餘紅。“你這狐狸精!搶了玉家‘佛公子’,還來勾引我男人嗎?!”火大了,劍已出鞘,一出手便是狠招。

  “姊姊別惱,姊姊既嫁作人婦,還是別垂涎我家玉郎吧!”花餘紅纖身拔起,陡地躍過二人頭頂。

  見盛家娘子舉劍便刺,花餘紅身後並無退路,玉澄佛心倏地提至嗓口,制止的話不及喊出,身軀卻早做行動。

  他幾是連滾帶爬地起身,雙臂探長欲要撲開盛家娘子持劍的手,可惜連人家的衣袖都沾不上一點兒邊,盛大川鐵掌忽落,狠狠抓住他腕處命脈、陡翻,他當場倒下,一腕仍在對方三指中。

  “盛大哥,您一向疼我,別跟妹子搶啊!”柔膩馨息如癡如醉,花餘紅避開劍鋒後倏又欺上,搔心的耳語拂過盛大川頸後。

  “啊?”盛大川周身陡軟,氣息不穩,搶到手的“貨”又被奪走。

  “多謝啦!”花餘紅摟住半身發麻的玉澄佛,也不戀戰,剛退至烏篷另一端,盛家娘子的利劍再次攻至,勢若瘋虎,整艘小船劇烈搖盪。

  “盛大川,還不出手嗎?你難道真捨不得這小賤人?!”

  今日遇上的絕非泛泛之輩,他們夫妻若聯手襲擊,情況加倍兇險。

  玉澄佛勉強撐住,沉聲低語:“把我擱下,你快走。”少他拖累,她應付起來就容易許多。

  近在咫尺的秀顏略側,眸光眄流,花餘紅笑歎:“把你舍了,人家也不放過我的。再有,舍了你,我會心疼。”

  朱唇離得極近,暗溢淡香,唇瓣下的小痣平添風流,儘管此刻緊迫,他卻不禁思起那柔軟略涼的觸感,啄上他薄唇,像在心版烙下什麼……

  想什麼呐?!他咬牙,頭一甩,仿彿這麼做便能甩掉那騷亂的綺思。

  “不要臉的騷蹄子!還敢這麼跟男人摟摟抱抱、談情說愛?!”盛家娘子長劍快打,似曉得她一顆心皆在玉家“佛公子”身上,遂故意多次挺劍刺向玉澄佛,引她回護。

  此一時際,在太座的怒斥下,盛大川長劍亦已出手,不攻花餘紅,直取那個貼緊美人身子、讓他妒得牙癢癢的“佛公子”。

  這一方,花餘紅甫踢偏盛家娘子的劍鋒,見盛大川直劍迫來,她想也未想,伸臂格擋,然對方氣貫長虹,淩厲劍氣教她臂膀一寒。

  她擒拿未果,肩頭已然中招,若非盛大川向來傾慕於她,反應又快,勁力陡撤了三分,她一條手臂說不淮要當場卸下。

  “余紅姑娘!”玉澄佛大驚,臉色如灰,忙以半身撐住她。

  “殺了她呀!盛大川,愣在那兒幹什麼?!你、你好沒良心!”盛家娘子氣得哭喊,搶下搶“佛公子”已非要事了,不殺花家的小賤人,她一口氣如何也難咽下!回劍,銀霜再至,直攻花餘紅門面!

  同一時刻,盛大川猛然回神,滿臉脹得血紅,怒火與妒意狂燒。

  他暴喝一聲出手,又一次精准抓住玉澄佛的手脈,長劍卻下意識要挑開自家娘子咄咄逼人的鋒芒,不想傾心之人受傷。

  花餘紅心中凜然,深怕玉澄佛真被搶走。

  刹那間,她也不管自個兒的安危了,旋身飛踢,腰側避無可避地賣出一個空隙。盛家娘子豈肯錯過,立即挑劍劃過,肚腹卻也扎實地挨了花餘紅一腳,不禁翻下船板,激起好大水花。

  花餘紅忍住疼,提氣正欲對付盛大川,詭異的是,後者竟無端端發出哀喊,龐大身軀忽而跪倒。

  然,他三指明明還扣著玉澄佛沒放,下一瞬,他渾身劇震,面色慘青,手一松往後跌,跟在自家娘子後頭竟也落了水。

  發生何事了……

  是誰傷著誰……

  微啟的唇瓣促喘不止,花餘紅腦中有幾分茫然,不待她出聲,一雙青袖圈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將她扶入烏篷中。

  “你傷得很重。”尤其是肩胛那道劍傷,鮮血已染紅她半身。玉澄佛面色如金,連唇紅都褪得近似膚色,雙眼炯明,雖勉力調息,胸口起伏仍劇。

  “我的四婢在城南水道那兒等著,與她們會合,她們曉得該怎麼做。咱們不能停在這兒,若再被追上,你我得死在一塊兒了。”說這話時,她嬌嬌一笑,蒼白小臉不見憂懼,而眉眸溫存,好似在說,即便同他一起死,那也快活。

  玉澄佛胸中一漾,說不出的滋味在內心盤轉。

  他扶她躺下,忍不住輕撫她秀額,低語:“別妄動。我得先找個地方幫你治傷,治好了,再去尋你的四婢。”

  花餘紅迷糊了,扯緊他一袖。

  “不行……不行,怕、怕有誰還要追來,你半點武功也不會,毫無自衛的本事,他們……他們都要你,我得劫走你,把你帶得遠遠的,你是我的……”

  她想,傷又非一時半刻能治癒,待治好再與四婢會合,豈不太晚?該是盡速避回“浪萍水榭”再療治,那才對啊!

  她突地低哼了聲,腰側感到一陣刺灼,待伸手要碰,柔荑卻落入男子粗糙的蒲扇大手裏,聽見他過分壓抑的澀音響起——

  “腰上那道傷入了毒,好在毒性不強,你合眼睡會兒,醒來就沒事了。”

  她輕笑兩聲。“你待我真好,還會安慰我……”明明毒性劇烈,盛家那女人恨她,也非一天、兩天的事,哪會同她客氣?

  欲要再叮嚀他儘快與四婢會合,又怕他不懂得撐船,眼睫掀了掀,卻瞥見他走出烏篷,拾起長竿疾撐,動作雖稱不上靈活,倒也有模有樣。

  花餘紅感覺身軀沉得如吸飽水的整袋棉花,連蠕動一根手指的力氣也沒了似的,呼息越來越難,有什麼東西重重壓在胸口一般,害她累出滿身汗。

  她似乎睡著,又在下一刻醒覺過來。

  醒來時,他已來到她身邊,離她好近,深幽幽的長眼瞧不見底,那專注的神態讓那張有棱有角的臉龐顯露出少見的淩厲。

  “你在生氣?”小命都快沒了,她仍是笑。“唉,盛大哥是我幼時之友,你該不是吃醋了,以為我真喜愛上人家嗎?放心……姑娘我挑得很呢,一旦挑上,就纏到底,呵呵,你躲不過啦……”

  瞧她還在說什麼瘋話?玉澄佛胸中窒悶。

  他確實動怒了,思及幾刻鍾前的種種,再見她此際身如浴血地躺在面前,他的怒氣便愈積愈滿,大半是針對自己。皆是受他所累啊!

  “我沒吃醋。”他低聲道,忍住內心不尋常的焦灼,略俯身,雙手開始動作。

  “啊?唉……我倒希望你吃呢。你為什麼脫我衣服?”即便思緒不甚清晰,花余紅尚曉得男人正對她做些什麼。

  他徐暖的氣息蕩在她周遭,似有若無地包裹了她,那雙大手已解開她的腰綁,將那件喬裝成船老大的粗布外衫和裏邊女兒家的襯襦逐一掀啟。

  膚上略涼,曝露出來的嫩肌起了一粒粒細小疙瘩,她雪白的頰泛開兩朵暈霞,翹睫輕扇著,眸波仍固執地留駐在那張清臞俊秀的臉龐。終於,男人幽柔的深瞳與她接上。

  “我把船暫時插進停在岸旁的一排烏篷船隊裏,二十來艘的船隻外型極為類似,不容易辨認的。”他語調有些沈,啞啞的,緊繃與壓抑的感覺不減反增,似費勁兒克制著什麼。

  “要是他們逐船搜尋,那就不好了……”上身僅剩薄薄的褻衣蔽體,隨著每一下呼息吐納,她胸脯明顯鼓沈,而那兩團渾圓勾勒出來的溝影如何的誘人,她自個兒清楚,也曉得他定是瞧見了,儘管嘗到帶甜的薄羞,她卻又想使壞、捉弄人。

  “你脫我衣衫、看了我,要負責的。倘若盛家嫂子搜上船來,一劍奪我命,你肯陪我一塊兒死嗎?”

  她確定了,他臉果真紅了,金紙般的臉膚出現不規則的紅痕,雙頰猶最,染開好大兩片。唉,她真愛瞧他臉紅模樣。

  “誰都不會死。”收回在她肩處和腰側輕挪的方指,玉澄佛不敢多聞她膚上幽香,啞聲低語。“等他們尋到這兒,你身上的傷與毒皆已除去,早便走遠了,不會死的。”

  花餘紅輕“咦”了聲,就見他……動手解開了他自個兒的腰帶,拉開外衫前襟和裏衣?!

  “你、你你……”他怎麼突然轉性,竟開始脫起衣服了?!

  可惜,沒脫到讓她瞧個盡興。他拉出系在腰間的澄玉,將玉貼在她眉心。

  “唔……”好涼、好舒服……她不自覺地微笑。

  “沒事的。”那好聽的男性嗓音低柔地安撫著。

  隨即,他盤坐合目,雙掌置在丹田處,上下如抱一球。

  他呼息,丹田鼓起,緩緩地,他兩掌之間竟生出一團幽火!

  初次目睹,花餘紅驚異訝然,鳳眸直瞠著,忘記眨眼,小嘴微張。

  那團幽火似有生命,在他掌間越旋越大,色澤由白轉青、再由青轉作豔紅,他氣息變得濃重,面龐泛出一層薄金。

  “玉澄佛……唔!”她蹙眉悶哼,因他著火的掌忽然覆將過來,分別蓋在她肩胛與腰側的傷口上。

  這一瞬間,花餘紅終於弄明白,他是怎麼治好那些姑娘的。難怪那些小姑娘、大姑娘、老姑娘全賴著他、要他負責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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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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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0 00:13:55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眉間心上玉澄佛

  香氣似乎無時無刻圈圍著。

  那氣味如若檀香,卻無檀香厚鬱,雅味中帶著點夜曇的飄匆,以為淡了,竟又繚繞而起。

  輕風拂動紗簾,光影變化,在輕軟雪紗上舞擺,亦在他眼皮上跳躍。

  掀合幾回的眼睫終於睜開,他有瞬間迷惘,目不動,靜默默望著四周高垂而下的紗簾,混沌的腦子試著要開鑿出一條思路。

  周遭寧靜,靜得他幾能捕捉點點光影嬉鬧的聲音,側耳再聽,那嬉鬧聲似夾有小姑娘家的嬌笑,一個、兩個、三個……無數個,從遠遠處傳來。

  有足音敲落,極輕、極緩,因他所躺之處是整片平鋪開來的軟墊,墊子底下便是栗木鋪就出來的地板,那人走來,儘管步履徐放,仍音音到耳。

  他瞅見一隻撩開垂紗的紅袖,隨即,如預期一般與她盈笑的鳳眸對上。

  姑娘穿上她喜愛的金紅衫,左耳髮髻別著另一種款式的金箔紅花,見他長目清醒,她自然地挨近過來,在他身側弓腿而坐,仿佛兩人親如摯友。

  “你騙我。”潔顎擱在膝頭,花餘紅臉蛋略偏,一指點觸著他的挺鼻。

  紗簾內靜了靜,玉澄佛嗅到她指尖的幽香,神情略顯怔忡,似在問:我騙了你什麼?

  “你先前說,你沒摸那些姑娘,也沒瞧她們的身子,可你昨日為我治傷祛毒,你摸我、也瞧我身子了。”

  明知她說話向來大膽,百無禁忌,以為終能應付,可此時她擲來這麼一句,卻又教他險些不能招架。

  “我……我沒騙你。隔著衣衫,無須肌膚相貼,也能治病。我治那些姑娘全是這般,至多請對方去掉外衣,一旁必有第三者相陪,不敢壞人家名節。”

  “那為何你只待我不同?”她眉眸俱柔,似嘗到濃蜜,竟點點頭自問自答了。“我曉得啦,你心裏有我,自然重視我,我身上有傷,又是血、又是毒的,你瞧得心急如焚,也就顧不得避諱男女之嫌了。”指尖沿著他鼻端滑至人中,淘氣地輕畫他唇廓。

  玉澄佛凝住她,一時間說不出話。

  她不問他的異能、不問他發功時的異狀,卻只顧著脫沒脫衣、貼膚與否這等子事。為她療傷,他原就猜到事後肯定要面對她的疑惑,倒沒料及一醒覺便需面對這般問題。

  氣息沈濃,他面容有意無意地側開,避過她捉弄人的指。

  “當時你外傷頗重,血流不止,腰側那道口子又入了毒,再加上烏篷船中太不安全,不能久待,若去衣貼膚治療,痊癒得更快,為爭取時間,所以才冒犯姑娘。”此刻細思,他那時確實急著要察看她的傷勢,急欲為她療傷,哪還有心思想到“禮教”二字。

  “你冒犯我,我歡喜。你要冒犯別家姑娘,我可不愛了。”不畫他的唇了,改玩起他的散發。

  暗歎,玉澄佛克制著過促的心音,刻意將話題轉開。“你傷毒盡去了?可有感到不適?”

  花餘紅搖搖螓首,紅花裏的珍珠蕊心隨著她的動作輕顫,柔聲道:“你運著氣,氣凝在兩掌間,然後形成一團火,火敷在傷上很舒服,溫熱溫熱的,可以感覺到傷口漸漸封合,僵硬的四肢也漸能挪動。”倘若不是親眼目睹、親身經歷,根本難以置信啊!

  略咬豐唇,她眸波微蕩,以指節輕畫他削頰。

  “我傷在頃刻間痊癒,你倒慘啦,發出滿額冷汗,一張臉尋不到半絲血色,氣息似有若無,喚也喚不應,嚇得我都哭了,以為你……以為你……唉唉,總之,往後你再把我惹哭,我、我……我就哭得又響又亮,吵得你不能成眠!”本要說“就一輩子不睬他”,無奈想了想,不睬他,苦的反倒是自個兒。

  仍是分辨不出她話中虛實,但胸中已暖,玉澄佛微微勾唇。“沒事,這很尋常了。一旦將丹田之氣運出,散功後,就是那模樣。”這回算是輕巧,僅昏睡一日,說明她昨日的傷勢並未耗去他太多精氣。

  “他們說你神佛加持、已非凡身,原來全因你這身能耐啊……你打出娘胎便是如此嗎?”她嗓音若歎。

  “是。”

  “昨日在烏篷船上,是你對盛大川做了什麼,才教他倒下、跌進水裏嗎?”她再三思索,想不出別的解釋,或者他的異能除治病外,尚有其他用途?

  沉靜了會兒,玉澄佛才徐聲道:“我體內精氣能釋能收。釋出,丹田虛空;收納,則可奪旁人的精力為我所用。那位姓盛的朋友恰將三指按在我手脈穴位上,我一急,才出此下策。”

  “啊!”訝呼,雙眸微瞠,花餘紅掩不住驚奇。

  她腦中轉得頗快,將他的話思過一遍,已知其意。

  “可惜你沒習武。”

  “只隨某位已退隱江湖多年的世交長輩,習了些經絡穴脈之理和呼息吐納的法子。”目的只為了操控體內那股龐大的氣。

  她吐氣如蘭又歎。“你要肯習武,懂得一招半式的,也沒誰欺負得了你。”

  他天賦異稟,練武之人講究的是內外兼修,他丹田之氣浩瀚充沛,兼可隨心所欲地吸取旁人內勁,只要誰不知情搭上他脈門位置,便似把自個兒苦練多時才累積下來的內力呈在他面前,任他攫取。

  玉澄佛抿唇無語,眉宇間略有輕鬱,雙目直勾勾望住她,似在等待她下一步的反應。

  不玩他的發,不畫他俊臉輪廓,也不點觸他鼻尖、薄唇了,花餘紅乖乖收回小手,藕臂抱膝,也學起男人沈默不語。

  四目相凝,寧靜氛圍裏摻進幾絲詭譎,如遊絲般,似有若無地飄蕩。

  金色霞光穿過格窗,透過薄紗,兩人的臉上、身上都有著靜舞的金點。

  忽而,微啞的男性聲音打破寂靜,他悶聲問:“你在想……我很可怕?”

  她確實該怕,便如他幼時首次見自己雙掌莫名生出詭火,甩都甩不掉,上前幫他“撲火”的族中兄弟和家丁們,好些個全教他雙手給“黏”住,“黏”得他們氣竭力盡,險些死在他手裏。

  那一回,他嚇壞了,覺得自己太可怖。

  而今,她也這麼認為嗎?

  花余紅徐眨雙眸,唇邊浮著安然淡笑。

  “我在想……你還是不習武的好,如此一來,我還勉強欺負得到你。”“欺負”二字,她故意加重,聽起來有那麼點旖旎的味道。

  “還有,我也在想……若嘴對住嘴貼觸著,你也能把對方的精氣吸得一乾二淨嗎?”

  聞言,男人俊容又是一怔,細眯的長目瞬間睜大。

  “……你……什麼意思?”

  “唉,你明知道的呀!”她暈頰俏歎,曲腿而坐的身子輕晃了晃,驀地依偎過來,半身伏在他上身,俯首,那張軟嫩嬌唇親密地含住他的。

  嘴貼住嘴,她極盡勾引之能事,仿彿他的唇是珍饉、是香蜜,教人萬分愛憐,嘗過又嘗,如何也無法輕放。

  玉澄佛懵了、醉了、分不清南北東西、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他該覺被侵犯,該嚴守男女之防,若是夠爭氣,就該將她推得遠遠的,又或者如她所提,嘴對著嘴將她精氣吸得一乾二淨——雖沒試過,但真有心要做,他深信自己仍有辦法做到。

  可他不推拒,還本能地輕啟雙唇,納進她溫潤的小舌。

  他完了,倘若不是教她的膽大妄為所傳染,始覺沉溺,他不會變作如此。

  體內的氣蠢蠢欲動,愈翻攪愈雄盛,有什麼要炸開了,他整個人浸潤在她的馨香裏,在那片香海中載浮載沈,不知進退。

  然後,他聽見姑娘幽柔的、多情的低語,在他發燙的耳邊蕩漾。

  “就算你真毀了我,我也甘心情願的……”

  粉嫩香舌再次竄進,在他口中吸吮纏綿。

  她認了,他也認了。尋歡當此時,銷魂當此際,還能多想些什麼呢?

  不能夠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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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見紅了。

  鼻中奇異熱脹,隨著噴出的氣,兩管血紅鮮稠極不爭氣地流出。

  她一吻他,他便難以抵擋,腹中熱氣迅速集聚,又使不上呼息吐納的調氣之法,結果氣沖雲霄,直竄天靈,血也跟著湧出。

  “主子說,公子得補血,這帖藥膳是咱們廚房田大娘的精心之作,百合烏骨雞燉乳香,包您喝下後,流再多血也不怕。”

  四小婢一人發話,餘下三個笑作一團,也不知因何愛笑,或者是因這“浪萍水榭”千百紅花一點綠,來了一位斯文清俊的公子爺,瞧見他,便笑了。

  “多謝……”玉澄佛放下書卷,接過婢女遞來濕巾擦擦雙手,另一小婢已舀好補湯送上,他認命接了過來。沒辦法,他若不接,只好等著四小婢纏在身旁、搶著喂他。

  想到“流血事件”,他面皮一暖,見四小婢眨巴著大眼等在一旁,他心裏苦笑,只得把瓷碗裏的湯一口氣喝盡。

  一個時辰前,他才在婢女服侍下,用過一頓頗為豐盛的早膳,雖不習慣小姑娘們圍繞在旁,也容不得他婉拒,只不過梳洗更衣之事,他仍堅持得很,不假他人之手。

  早膳過後,他獨自步出小軒,終於能在天光清朗下,好好見識“浪萍水榭”的美景。

  如何進這個隱匿在河湖虛迷處的地方,關於那一日走過的水路,他根本沒能記住,只模糊知曉船行甚快,後又聽見花餘紅和四小婢的交談聲,或須臾、或許久,昏沉沈的他被抬下烏篷船,躺在柔軟漫香的一處,跟著便就睡踏實了,醒來已不知今夕是何夕。

  水榭依水回環,建築均臨水而起、依勢起伏。

  幾處雅軒與畫閣隱約展現在垂柳之間,有小橋與曲廊延伸至水面的涼臺,小舟幾架,方便在水榭中穿梭。

  在這兒,樹木多得難以計數,初初環視,辨得出的便有柳、李、桃、楓、栗木,卻有一種不知名的樹木為數最多,隨處皆有。

  那樹木形若老榕,根部粗獷,葉片似銀杏,卻呈深紫色,濃密的枝葉半掩天際,此時午前白日,日陽穿透而下,形成一道道、一束束的暖輝,使得水面金光瀲灩。

  到得傍晚時分,霞光映在深紫葉片上,整座林子似籠罩在紫霞中,由水榭望出,天色變得奇幻若夢,便覺水榭的夕陽無限好,只有黃昏而無黑夜。

  “主子說過,那樹叫作‘紫相思’,春天時候會結出如橄欖般的小果子,酸酸甜甜,極好吃的。再有,‘紫相思’的花是迷情的聖品,曬乾、磨成粉之後可以——唔唔唔……”

  他不自覺問問出了,小婢原是笑咪咪答話,小嘴忽遭旁邊三婢聯手搗個嚴實。

  迷情聖品?

  朗眉微乎其微地一挑,他沒再多問。

  “呃……呵呵,公子,春天時您來水榭,咱們摘‘紫相思’的小果給您嘗鮮,噢!”想轉移話題,秀額卻挨了一記爆栗。

  “公子春天幹麼還來呀?他又沒要走,總之不去不來、不來不去,他在這兒住下啦!”

  “就是、就是!”

  “嗚……”好嘛,算她失言可以吧?

  玉澄佛看著她們四個,勾唇淡笑,無話可駁,只得重拾今早在這水榭書閣裏尋到的珍本古籍,他沒繼續往下讀,狀若沉吟,終是啟唇問:“我想見你們家主子,她現下人呢?”

  那姑娘說,要學諸葛孔明七擒七縱,要他有一天甘心情願為她停留。

  會有那麼一日嗎?他不知,只曉得盤據他思緒、教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人,她是第一個。

  四小婢笑得樂呵。“公子跟主子心有靈犀呢!主子交代了,待公子喝過補湯,便領公子上涼臺那兒一會。”

  “咱們領公子過去?”

  “不必了,我自個兒過去便可。你們有什麼要忙的,儘管去吧。”

  步出書閣,下石階,他走上曲廊,迎面遇見幾位女子,年紀有幼有長,他頷首有禮地微笑,眾人瞧他的眸光與四小婢無異,曖曖昧昧的,要不就掩嘴笑,笑得他不想臉紅都不成。

  步履徐緩地踏上小橋,不遠處的紫相思林中,幾張秋千晃蕩,傳來姑娘家脆甜笑音,那日他剛由昏睡中醒來所捕捉到的嬉笑聲,便是這般。

  來到水上涼臺,兩名忙著捲簾、整理平臺坐墊的小婢瞧見他,仍是曖昧悄笑,其中一名道:“主子在二樓臺上,公於若無不便,可直接上樓。”

  他道了謝,一腳剛踩上木梯,便見兩小婢相偕離去,嬌笑聲不絕於耳。

  沒多想,他來了二樓涼臺。

  涼臺成六角之狀,此時樓上六面細竹簾皆放落下來,光線昏幽不明。

  他眉心輕疑地蹙了蹙,舉袖撥開一幕珠簾,大珠、小珠叮叮咚咚相互撞擊著,流泄出悅耳脆聲。

  驀地,他呼息陡窒,珠簾後淡淡熱氣撲面而來,蓄滿熱水的檜木桶中坐著一名女子,美人香肌,他不敢再看,忙放下珠簾退開,卻奈何不了絲絲縷縷鑽進鼻中的潤香。

  “你怎麼啦?上涼臺尋我,卻又退得老遠,咱們還得這麼生分嗎?”浸在水中的花餘紅撩開貼鬢的一繒濕發,身子緩緩在水中挪移,乾脆伸出藕臂擱在桶邊,毫不在意香肩裸露。

  “你、你在沭浴……”她的那些小婢竟沒提點他半句,就由著他信步而上。

  “我是在沐浴啊!”她答得坦蕩蕩,也聽不出有無逗弄人之意,只道:“現下已金秋時分,天都冷了,這兒又臨水而建,風更寒三分,沐浴的話選在近午時候最好,日陽較暖,才不易招風寒。公子有疑問嗎?”

  他能有什麼疑問?玉澄佛歎氣。

  “余紅姑娘既然不便,那我不打擾了……我請其他人過來幫你。”

  “等等,我很方便呀!”

  他轉身欲走,忽聞身後嘩啦啦一陣,濕潤的暖香穿過珠簾襲來,他清楚意識到女子香馥同體正如芙蓉出水、亭亭玉立。

  有什麼挽住他腳步,他定在原處,耳中聽見水聲、足音,跟著是珠簾叮叮咚咚的撞擊聲,隨即,一具濕暖的柔軀貼上他的背,水氣濡染他的衣衫,姑娘白裏透紅的臂膀滑過他雙肩,綿掌輕熨他胸膛。

  “余紅姑娘……”他喉間略澀,嗓音低迷,心的所在教她按住,擂鼓般的震動一下下清楚傳遞。

  她確實能影響他。

  幾不費吹灰之力,將他置在掌心裏把玩。

  他有些羞惱了,連連被“玩”這麼多回,自身的反應愈來愈怪,昨日的吻讓他神魂迷亂,對她,竟隱隱有妥協意味。

  銷魂沉醉後,他又瞧不起這樣的自個兒,就怕一頭栽進去,搞不清南北東西,到頭來僅像個傻瓜似地被牽著鼻子走。

  就算你真毀了我,我也甘心情願的……

  誰毀誰……這又何必?

  像是知曉他臉色不豫,心裏頭悶著氣,花餘紅軟軟一歎,馨息烘著他的紅耳。“‘佛公子’也教我惹惱了,這可如何是好?”

  貼在他胸前的粉指勾著一段紅絲線,紅線系著澄玉一塊。玉澄佛額角陡繃,下意識要取走澄玉,她卻快他一遭,將玉收入掌心裏。

  “那是我的腰間玉。”意在拿回自己的貼身物,他拉下她的手、迅速轉身,瞬間又記起她甫跨出浴桶,說不定……說不定她、她……

  沒有什麼好“說不定”的。

  瞧見她此時模樣,他灼息一吐,左胸仍咚咚重擊。

  她沒裸著身子,至少還套上一襲外衫,只不過衣衫微染潤氣,將她的胸脯和細腰肢明顯勾勒。

  他不敢多瞧她頸部以下,似有火氣的眼一瞬也不瞬地瞪著她。

  “你以為我沒穿衣衫嗎?”花餘紅眨眨鳳眸,似笑非笑。

  “我的腰間玉。”聲沈。被猜中思緒,他臉熱,偏不答她的話,扣住她柔腕的掌力卻是一緊。

  昨日醒來,他發現身上衣物皆已換過,而水榭中儘是女子,誰人替他淨身、換衣,他根本不敢多想,並且,環在腰際的紅絲線不見了,澄玉更不知所蹤。

  向四小婢要求見她,便是要詢問貼身澄玉的去處。

  花餘紅雲發慵懶盤起,語調也慵懶軟膩。“對。是我不問自取,那日在烏篷船上,你幫我治傷祛毒,曾解下這塊澄玉擱在我眉間。”玉形如織布機上的梭子,無任何雕琢,通體澄瑩,一觸眉心,說不出的清涼感便滲入腦中,教她更感興味了。

  “你的貼身玉,我很是喜愛的。”菱唇嬌笑,她又眨眨眼。“還你吧。”

  既然喜愛,玉澄佛還以為她要占為己有,哪知她總是做出乎人意料的事,收握在嫩掌裏的澄玉忽地塞進他手中。

  “你——”他揚眉,長眼微眯,那抹透出馨香的影兒卻盈盈從他身畔走過。

  他目光不禁隨她移動,見她拉起一面細竹簾,再拉起第二面、第三面,直到六面竹簾子全數拉卷起來,清光大把灑進,清風徐徐拂面,涼臺這才名副其實,果然清舒涼爽得很。

  浸淫在秋陽中,女子的身形有幾分朦朧,周身像鑲著淡金一般。

  她舉指拔下金簪,松懶的髮髻整個兒瀉落,長髮如瀑,直蕩至臀下。

  一直知道他的凝注,立在木欄邊,她回首,眸似秋泓,低柔問:“若我就是不還,你會硬奪回去嗎?或者,扣住我脈門,像整治盛大川那般整治我?”

  玉澄佛抿唇不語,神情難測,聽了一會兒珠簾的脆音,才徐聲道:“如不是到了至要關頭,我不做那樣的事。”習武之人,內力修習全仗平時用功,一點一滴練下的,他若憑藉天賦的能耐不勞而獲,從旁人身上奪取,與盜賊宵小無異。

  珠子隨風輕搖、輕碰的玉音裏,摻進姑娘家嬌脆笑聲,格外悅耳。

  她笑不止,走回他面前,仰起盡泛蜜香的容顏。

  他俯視著,沒有因她靠得過近而退步,多少有點長進。想問她因何而笑,雖欲問未問,目中已清楚透出疑慮。

  花餘紅主動答道:“我笑你外表生得斯文俊氣、一副溫吞無爭的模樣,說話總持平聲嗓、慢條斯理的,其實自視甚高,講究的是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骨子裏強得厲害,脾性也拗,吃軟不吃硬呐!”

  他俊臉微怔,丹田的熱氣沖上心頭、沖上喉間、沖上……他驀地屏息,怕那股熱氣又要逼出兩管鼻血。近來才知,原來他體內燥成這般。

  螓首偏了偏,像仔細思吟過,花餘紅忽而道:“你待我其實很好的。”

  “是嗎?”他何時待她好了?

  “嗯。”她頷首又道:“我逗你、鬧著你玩,把你欺負得有些過了頭,你捨不得凶我,到頭來只會生悶氣。還有,那時盛家娘子欲殺我而後快,咱們在烏篷船上險象環生,你為了我險些被盛大川折斷腕骨,後又不得不對付他……我記得你為我察看劍傷時的模樣,你眉眼間有著擔憂的神氣。”略頓,她露齒浮靨。“你待我好,我很歡喜。”

  “我……”欲辯無言,玉澄佛頭一甩,道:“任何人因我而傷,我都會擔憂、會過意不去,這十分尋常。”不尋常的唯心而已,她掀起他心湖間的騷亂,時如波濤、時似穀紋,自相識以來,無一刻歇止。

  花餘紅輕吟了聲,不同他再辯,柔荑匆地雙雙握住他單掌。

  “你怎麼說都好,總之你待我好,那便是好。”

  “余紅姑娘,我——”

  “唉,別說這些了,我知道你怕家人憂心,你要走,我也不會阻攔,但……多住些時候吧。在這兒多待幾日,你肯定會喜愛‘浪萍水榭’的,好嗎?”

  他早已喜愛上這裏,奇異風雅,深幽且耐人尋味,他怎是不愛?

  教她柔情一問,他拒絕的話全梗在喉中,那雙盈滿期盼的麗眸映出默默的兩個他。他如何說不?

  吃軟不吃硬。她說對了。

  旁人柔情以待,他只有挨宰的分兒。

  將他的沈默當作應允,花余紅笑開懷了,拉著他往木梯口去。

  “走,請你吃‘玫瑰凍’,我今早特地央求廚房的田大娘做的,你一定喜歡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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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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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0 00:14:1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千重有劫爭碧玉

  她曾說,他薄紅的唇像“浪萍水榭”裏才有的“玫瑰凍”。

  他嘗到那滋味了,含入口中,軟嫩彈舌,濃郁花香帶著點微酸在唇齒間彌漫,且順喉滑入。他不覺“玫瑰凍”與他的唇有何相似之處,卻是記起她的唇、她的小舌、她的親吻……

  他想,他多少是入魔了。

  入了魔,才會明明遠離她、從她身旁走開了,卻仍無時無刻讓她的模樣躍然於腦海中,揮之,不去,嬌臉兒尚對住他笑吟吟,彎彎的麗眸似會言語,說著那樣的話——

  你親我,我也親了你,咱們禮尚往來,這才公允!

  哪里公允?他總得賠上兩管熱血,拭過又拭,止也難止,全身發熱鼓脹,仿彿血肉在下一瞬真要爆開。

  我養你,讓你胃口好、睡飽飽,好嗎?

  不止身軀發熱、發脹,胸臆亦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被如此溫言委婉地徵詢柔問,便什麼本事也端不出來。慚愧啊,玉澄佛,你是該感到羞慚!即便他真沒本事,徒有傲骨,一身清傲也要毀在她手中。

  就算你真毀了我,我也甘心情願的……

  甘心情願……她要他甘心情願。

  然而,他要的又是什麼?

  “咱們‘蘇北十三路’要的也不多,就喊一個價,價高者得,好歹玉家‘佛公子’是兄弟們拚死拚活劫到手的,我這個當老大的可不能教底下的兄弟吃虧挨餓、受委屈啊!你們說是不?”

  粗魯的嗓音似雷鳴,離他頗近,儘管雙眼遭黑布條纏起蒙住,後腦勺疼得幾欲裂開,玉澄佛仍可以感覺發話之人噴在他左耳上方的熱氣。

  左耳上方……在那地方,她喜愛簪著一朵巴掌大的金箔紅花,縱情且簡單,發如流泉,除紅花外再無其他飾物。

  唉,不好、不好……頭既昏又疼,情勢大壞,他盡想什麼?

  周遭應來了不少人,呼息聲、腳步聲、低語交談聲等等,層層疊疊、或重或輕,根本難以計數。

  他浮游的意識稍稍穩下,穩得極為費力,雙臂欲動,才知兩手被反綁於身後,而雙腿亦被捆住。

  陌生的濃香迫近,一隻女性的手撫上他俊頰。

  他薄唇陡抿,本能地撇開臉,下顎卻被對方牢牢扣緊、扳正。

  雷鳴粗嗓匆又暴起——

  “塗二娘,大夥兒還沒出價,你還是老實點兒,別想乘機佔便宜!‘蘇北十三路’的便宜可不是這麼好占的,你自個兒掂量、掂量!”

  那女子被擠開,不禁輕哼了聲,似笑非笑地道。。“裴老三,少跟老娘來這套!要不是你十三路的大當家和二當家幾個月前劫人反遭活逮,被玉家和官府聯手送進大牢裏,有得你作威作福嗎?要眾人開價可以,總得讓買主們先把貨看仔細了,確定真品無偽,這才好辦不是嗎?”

  塗二娘此話一落,附議者甚多,男女皆搶聲道——

  “是啊!是啊!擋著不讓看,還成買賣嗎?”

  “那些小白臉生得都一般模樣,要是你隨便綁了個公子哥兒來,誰曉得躺在地上這一個是否真是玉家‘佛公子’?”

  “據聞,‘佛公子’眉間有一小紅痣,面似觀音,長目如柳。裴老三,你掩著他的眼,眉目全擋了,教咱們如何識真辨假?”

  喧鬧好半晌,叫聲隆隆,裴老三忽地大吼:“別吵!”

  四周陡靜,裴老三環視眾人,這才又走回那件待價而沽的“貨”旁邊,在眾目睽睽之下揭掉那條黑布條。

  室中燈火通明,被蒙住雙眼好幾個時辰的玉澄佛一瞬間難以適應,後腦勺挨的那記重擊讓他久久不能定睛瞧清楚遠近,只模糊看到無數個影子,高的、瘦的、矮的、胖的,男男女女,團團將他環困。

  我走啦!你保重,得小心留神,別教旁人偷了去。

  她第一次劫他,那是救了他。

  讓他離去時,她笑顏留語。

  她第二次帶他走,同樣是救他。

  “浪萍水榭”一別,她親自撐舟將他帶出那段迂回曲折的水路,回舟前,她但笑無語,那雙鳳眸如水面上舞躍的霞光,竟教他嘗到微妙的悵惘。

  而這一次,他被人“偷”了,她的“七擒七縱”怕是完成不了。

  苦笑。他以為自個兒笑出聲來,殊不知吐出唇的僅是破碎申吟。

  眨眼、再深深眨眼,模糊黑影的輪廓仍不夠鮮明,他無法分辨那些人的臉上是何神氣,卻深刻感覺到那無數探究、凝注的目光,仿彿他是釣鉤上滋味絕美的香餌,惡狼正狺狺低咆、逼近。

  “玉澄佛、玉澄佛……長目如柳、眉間一點紅,貌若觀音……玉家‘佛公子’……神佛加持,早非凡身,血肉便是靈丹妙藥,可治百病……”圍觀審視的眾人裏,有誰著魔般地喃喃不歇。

  “是有病治病,沒病強身,食他血肉,能增一甲子功力!”

  “我不要血也不要肉,只求青春恒駐,永世不老啊!”塗二娘離得較近,忽地目露精光,動手便搶了。

  事情瞬間而起,牽一髮而動全身,眾人見塗二娘下手,哪里還按捺得住,自是前撲後繼、伸長臂膀奪“貨”,刀劍兵器紛紛亮將出來。

  原以為在蘇北自家地盤上,再亂也控制得住,裴老三卻沒料到暴亂說起便起,連十三路的弟兄也窩裏反了,擎刀對砍、挺劍相逼,只為搶近“佛公子”身旁,任他這個當家的喊破喉嚨,也沒誰理會。

  “我的!是我的!誰也不許搶!啊——”

  某人慘叫,倒下的身軀壓住玉澄佛雙腿,他急促喘息,心頭陡凜,感覺溫熱的血液從那人身上流出、濡濕他的衫擺和裏褲。

  “敢跟老子搶,死你九遍都不夠!”有人將那具身體踹開。

  龐大身影籠罩過來,那人一把扯住他腳踝處的捆繩,另一手持著大刀見人便砍,已連連砍翻十來人。

  玉澄佛披頭散髮,下意識扭動身子,卻如何也掙不開那人掌握,硬是被拖了一段,刀劍相交中,點點鮮血濺染他早已髒汙的青衫。

  “刀疤熊!把‘佛公子’留下!”塗二娘緊聲一斥,解決兩名小嘍囉後立即趕將過來,堵在那黑大漢面前。

  “留下?嘿嘿嘿,那就得問老子手裏的大刀許不許?應不應?”

  玉澄佛被暫時拋在一旁了,刀疤熊嘴上說得豪氣,倒不敢小覷塗二娘,凝神與她對鬥,一時間打得不可開交。

  有人打得不可開交,有人便得利。見“佛公子”被拋至牆角,三名不知哪幫哪派的傢伙乘機欺近,其中一人割開他腿上捆繩,餘下二人挑眉問道:“大哥,怎麼替他解開束縛了?”

  “是啊,還是綁著妥當些啊!大哥,咱們趕緊帶他走吧?”

  當大哥的劈頭便斥:“走哪兒去?這‘蘇北十三路’的總堂也不知把門藏在哪里?咱們适才進來全蒙著眼,東繞西拐地走了十數個彎,沒十三路的門人領路,一時間走得出去嗎?”

  “那、那……那怎麼辦?那些人殺紅眼了,這牆角雖不顯眼,一會兒也要被發現的。”

  當大哥的雙目一瞠,氣息陡濃。“幫我守著!守好了!”

  強而有力的粗掌壓住腰側,玉澄佛感覺下身一涼,裏褲竟已被扯掉,他雙腿的束縛雖鬆開了,但有誰正高高抬起他的大腿!

  “啊?你……”吞吞口水,兩人終於弄懂大哥的意圖。“這麼幹成嗎?大哥……都是漢子,能上嗎?”

  “‘佛公子’就算神佛加持,也得生個小屁眼吧?囉嗦個啥兒勁?守好!我先上,咱們流輪,當大哥的不會忘記你們的!”說著,吐了口口水在掌心。

  “可是,只有奪他童子身的那個人才能青春永駐,大哥搞完他後,只有大哥一人獨得好處,咱們兩個還能分得什麼——”

  “什麼也分不著!”這一方,塗二娘終於了結強敵,她陰惻惻地笑了聲,風也似地撲來,手中柳葉刀“唰唰唰”連三式,把那三人一併除去。

  大量的溫稠液體夾帶腥味灑了玉澄佛一身。

  他神智陡凜,雙目厲瞠,看到的仍是無數黑影。

  黑影們此起彼落,竄飛撲騰,而他頭又疼了,劇烈的疼痛教他忍不住弓起身軀幹嘔起來。

  “你終究是我的,呵呵呵……待殺出重圍,我就能永世青春,永世不老了!塗二娘獨佔‘佛公子’,青春恒駐,永世不老啊!”

  血腥氣味裏再添一筆濃香,玉澄佛嘔得更厲害了,滿身泛寒,額與背盡出冷汗。

  “走開……”乾澀喉中勉強擠出聲音,嘶啞難聽。

  “走開……”他抬起雙腿欲踢,毫無目標地亂踹,有人不知使什麼法子壓住他的腿。

  他動彈不得了。

  “俊俏小哥哥,走哪兒去呀?這裏嗎?”五指朝他胯下探去。

  語中媚笑,他擺脫不掉那股媚香,被反綁的手腕已磨得見血,那繩子好似越束越緊,深深陷進肉中。突地,他周身一震,下身遭人握住,那只手如狼似虎……不!是野蠻更勝狼虎,以弄得他疼痛得忍不住顫抖的力道上下摩挲著。

  “晤;:”好疼……

  “瞧你,興奮得臉都紅了!佛也會臉紅嗎?你自個兒沒做過這樣的事吧?呵呵呵……我那兒有西域胡商弄來的神油,神油抹在‘佛’身上,再合適不過了,不是嗎?待一切安穩,姊姊我再好好疼你,疼得你欲仙欲死,把好東西全送進我身體裏,讓我也欲仙欲死,永世不老;:”

  濕熱的嘴含住他耳朵,他牙關咬緊,緊得咬傷自己,血絲從唇邊溢出。

  這是怎樣的勢態?

  為什麼非得如此迫他、逼他、欺淩他?

  他不願獻世,甘於淡薄,這些人卻死纏爛打、不依不撓,貪婪地追求所謂的青春不老;;

  青春。

  不老。

  然,心中無情,活也白活。

  活也白活!

  “塗二娘打算吸出‘佛公子’精血啦!大夥兒上啊,別教那臭婆娘得逞!”

  “他娘的!老子的‘貨’也敢動?!上啊!”

  “咬一口就好!給我、給我啊!分我一口肉、讓我吸點血!我要武林第一、我是武林第一!我是第一!”

  鬼魅般的影子如江潮打岸、急撲而來,玉澄佛快要無法呼息,有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虛迷中墜落魔道,他未成魔,卻成眾魔口中之食。

  頸側、胸腹和大腿劇痛難當,全身皆劇痛難當,他們分食他、且相互爭食,這些魔……一個個的魔……活也白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一向溫和的長目暴睜,如幾要被勒斷頸項之人、可怕睜突的雙目,目中血絲萬千,他再也瞧不見那些黑影。

  神魂遠飛的前一刹那,他只記得那聲撕天裂地的怒吼,自他丹田而出,沖出澀喉、沖出薄唇,持續許久、許久,氣勁不歇。

  或者,這將是他有生以來,任天賦發揮得最徹底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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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泊。

  殷紅稠液聚作一灘灘,再如何小心仍要弄髒蓮靴、濺上羅裙。那樣的血紅,教她生平首回想換下穿慣的鏤花琥珀紅紗衫。

  心痛。

  這滋味原來是這麼回事。以往她掛在嘴邊,想說便說,對他脫口便出,那是極簡單的事,真徹底體會了,才曉得之前對他的憐惜總是膚淺,不若這一次,當真要剜出她心頭肉,痛難當,怒亦難當。

  怒不可遏啊!

  她一生至此,從未真正怒至極處,或者可說,她其實甚少發火,慣於笑看一切、瘋瘋癲癲、我行我素地過日子。

  她是“浪萍水榭”之主,是世人眼中煙視媚行、不知禮教矜持為何的風流女子,如今萍心不再隨浪,她已種下情意,溫婉的芽兒才鑽出一小丁點兒,孰知短短時候便茁壯生長,無數的情蔓纏綿於心。

  “怎麼辦?”應是在開敞且無任何格局的所在,女子的聲音穿蕩,若遠若近、似左似右,教人不好抓住準確方位。

  “什麼怎麼辦?”聲細細,辨不出底蘊。

  “瞧你這模樣,真喜愛上他了,童叟無欺、貨真價實,這可如何是好?”

  “這樣很好。不怎麼辦,就繼續喜愛下去。”

  四周靜默片刻,方才串先說話的那女子又一次打破沉寂,叨念道:“真會被你給氣出病來!好歹你也是咱們家一朵花,受我調教多年,又經長年的耳濡目染,沒本事也變得有本事了,見到好東西就得下手啊!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你倒好,左耳進、右耳出,把我的話當屁話,前兩次都把人劫到手了,卻不乘機吞嘍,這麼磨磨蹭蹭的像話嗎?我這張老臉全教你丟光了!”

  “大姊的臉一點兒也不老,還是一樣光滑細緻。”

  “你……你這個小賤人……我花奪美怎麼有你這樣一個不爭氣的小妹?”

  “小賤人”三字,若家人罵出那是親匿,要是從旁人嘴中吐出,就得大動干戈、絕不能委屈了自個兒的。

  花余紅唇微勾,不若以往巧笑嫣然,僅淡淡瞧了大姊花奪美一眼,眸光又落回平躺在蒲草軟墊上、仍兀自昏迷的玉澄佛臉上。

  她柔指爬啊爬,爬到他眉間的小紅痣,在那處留連。

  花奪美見狀,搖頭直歎:“完了,完了,沒得救了……”

  “能救的。咱們已把他救回來,沒事的。”眉眸多出執拗。

  花奪美倏地起身,與小妹燦亮金紅全然不同的黑羅裙迤邐飄逸,她一手插在腰上,一手頭疼地撫額,道:“我是說你動了情,傻到沒得救了!再有,這男人救回來我這兒是一回事,能不能救得活算另一回事,他都發作過五、六回了,再不用我教你的法子幫他散功,就等著看他把自個兒撐爆吧!”

  “我允過他,不對他用強的。”鳳目一抬,花餘紅輕嚷。

  “該用強,就得用強!”

  深吸了口氣平靜下來,花奪美儘管惱火妹子的不爭氣,仍道:“我吩咐婢女送湯藥和吃食過來,你不讓旁人碰他、服侍他,堅持親自照料,就得把你的小肚子填飽嘍,這才生得出氣力。”

  不待有所回應,黑墨墨的窈窕身影已然掠出。

  屋中無聲,靜得像能聽到外頭雪花漫舞的謐音,天巧能開頃刻花,銀白雪花落在屋簷、落在石階、落在薄霜小池上,那聲音皆不相同。

  花餘紅不知自己又坐了多久,指尖來到他的唇,那張玫瑰般的薄唇咬破多處,有可能是他咬緊牙關時自個兒弄傷,亦不排除是旁人啃食下的結果。

  不單單一張唇,他全身上下幾無完膚,大腿外側甚至少掉一小塊肉,左邊耳垂險被撕下,頸脈差點被咬斷。

  秋天,她與他在霞光盈溢的水畔一別。帶他走、送他回,她明說要劫走他的,又何曾認真過?

  從沒把他當成世人所說的“佛公子”,在她眼底,他玉澄佛僅是個單單純純的濁世佳公子,不單純的是,他待她好,不以世俗目光評斷她,把她瞧作能在一塊兒品茶飲酒、賞景談話的朋友。再一個不單純的是,他教她給喜愛上。

  什麼“青春恒駐、永世不老”,她一開始只想弄明白傳言的虛實,想獨佔玉家“佛公子”,而今,她依然想獨佔他,獨佔的理由卻從以往的無情到如今的多情,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心裏總是有了他。

  那些碰他、傷他的人,個個都該死!九死都不足惜!

  倘若他們沒死,即便她花除紅以寡敵眾,技不如人,一腔熱血既給了他,就該為他力拚到底,最終不過與那些人同歸於盡,便又如何?

  男人的唇在此時掀嚅,似是吐出一個“水”字。

  他醒了?!

  花餘紅心陡促,立即從一旁的託盤上端來溫茶,扶高他的頸背,將茶徐徐喂進他澀喉中。

  她不說話,喉中堵堵的。

  眼看他昏迷整整三個日夜,終於有所反應,會討水喝了,她揪緊的一顆心稍見鬆弛。

  儘管渴得難受,玉澄佛飲茶的姿態仍慢條斯理、不慌亂粗魯。

  他微喘著氣,將杯中茶水靜靜地、一小口一小口地飲落,潤過唇腔和幹喉,而後又連飲兩杯,這才鬆懈地盡吐胸中悶息。

  他再次躺落,這一次,枕在後腦勺的不是軟枕,而是女子大腿。

  “……你第三次劫我嗎?”他問,丹田不尋常熱脹著,軀幹與四肢有種怪異的、緊繃的感覺。

  他嗅到她的氣味,獨一無二的馨香,嘴角輕愉一扯,肉身的疼痛仿彿能暫且擱置一旁,不去多想。

  “是。三次了。”

  “……你怎麼了……似乎很不開心?”他不禁蹙眉。

  “我確實不開心。”音調平淡得可以,不帶感情一般,又如惱恨得不願與他多說。然,她的舉止卻全然不是這麼回事,他感覺得到那只冷香小手正柔撫他的額和散發,似心中有萬般憐惜。

  “為、為什麼……”他語若歎息,腹中熱火像是有自個兒的生命般,在那兒騷亂、蠢蠢欲動著,他調氣試著壓下,額角的青筋隱約浮起。

  “你任他們偷去、碰你、全身都遭了殃,我哪里能開心?”

  她靜謐謐的語調盡透壓抑,卻如一連串落在玉盤上的珠子般,叮叮咚咚作響,那乍現的清脆鑿進他腦海中,先是疼得教他瑟縮了一下,而後,那疼痛便像被鑿開一道細縫的冰面,龜裂開來,無止境地往四面八方延伸;:

  “不是任由他們,我沒有……那些人……那些人潛入玉家別業……小雪落在園子裏的玫瑰枝椏上,我想起‘浪萍水榭’的玫瑰固,想起田大娘的‘玫瑰凍’,想起……想起……”他想起她,思緒如潮,席捲來去,半點不由人。

  蹙眉一吐熱息,他低聲又喃:“頭很痛,有誰重重敲了我一記……醒來時,他們圍著我……那個地方很濕,我伏在地上,地氣帶著黴味……我想爬起,不能動……我爬不起來……”

  撫他發絲的指略頓,靜了會兒,他才等到她出聲言語。“那地方是‘蘇北十三路’的老巢,建在湖底下,濕氣自然重。”

  “你……你找到那處所在,把我帶出來了……”扯唇欲笑,有什麼是他不願想起的。可越不願想,腦子越是脹疼,不放他幹休。

  “是大姊領我進去的。‘蘇北十三路’與她有些淵源,知道你出事,我向大姊求援,是她同我一塊兒尋到你的。”

  他懷念她如鈴、如珠的笑語,帶著媚媚的自然風情,卻不是現下所聽到的這般語調。

  她不笑了。

  為什麼?

  她天生該笑,如她發上那朵滿綻的笑紅花。為何吝惜起串串笑音?

  “你受了傷嗎?”他問,欲抬起一袖碰她臉頰,可肌筋好疼,目光泛花,如何也觸摸不到。

  “受傷的不是我。是你。”他舉在半空、茫茫無依的手被一隻柔荑握住,握得好用力。“你允許他們傷你,你讓他們一個個撲到你身上,壓住你、騎著你,撕你衣褲、又咬又啃,你對他們仁慈,你、你對他們仁慈……你不該對他們仁慈!”太痛了!恐怕一輩子也忘不掉在那潮濕所在尋到他時的情狀,她的心被五指緊掐,劇痛得熱血爆噴而出,飛濺她滿臉、滿身。

  她緊聲的言語宛若利斧,將他下意識藏掖起來的記憶猛地劈開。

  如同冰湖面上的龜裂止也難止,整個散裂開來。

  刹那間,所有景象和眾人的叫囂聲穿插迭宕,好不容易爬出那個泥沼,又有種將被吞噬的錯覺。

  她看到了。

  她找到他,肯定也看到他當時不堪入目的情狀。

  那些人,男的、女的,撕碎他衣物,不止為了咬啃他的肉、吸吮他的鮮血,他們要的還有他的男人精血。

  佛公子。

  童子身。

  青春恒駐、永世不老。

  丹田突然暴熱得難受,氣血往上下兩路沖竄。

  他心肺脹痛欲裂,而胯下曾遭幾人以手過度掐揉猥褻的男性之物此時亦整個兒脹硬充血,那般的痛更是難以擔當。

  “啊啊啊——”長聲嘯出,他身軀猛地往上弓起,體內不尋常的熱氣正拚命聚凝、鼓噪、膨脹。

  他麥膚繃出一條條血筋,竟能清楚瞧見筋中血液流動,而五臟六腑似乎在下一刻就要被體內的氣撐破。

  他記起一切。記起自己曾發出的咆哮。

  那時,他痛得厲聲大吼,持續許久、許久,體內異能隨著叫吼激策而出。

  他吸食了那些人的內勁,將所有人的丹田精氣盡數納入體內,不管對方練的是陰功、陽功,不管是哪家哪派,全部貯入他身體裏。

  那些人倘若不死,也僅存半條小命,或者一生殘廢,又或者變得癡癡傻傻。那些欺他的惡人們,全廢了。而他……也廢了嗎?!

  “玉澄佛!”花餘紅心痛大喊,俯身抱住他。

  “你看見了,他們……他們對我做的事……他們壓得我喘不過氣,他們……他們……你瞧得一清二楚……我看不見、看不見……他們的嘴臉,我怎麼也看不見,都是黑影,數也數不清的影子,我看不見——”

  他厲吼,長目暴瞠,在她懷中瘋狂。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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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0 00:14:24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花紅一夢萬年癡

  花餘紅後悔了。

  她不該讓激怒掌控內心,任其爆發,如此壓抑不住自己。

  她惱恨那些傷他的人、惱恨自己大意,亦惱恨他不懂得先下手為強的道理,得任人欺負夠了、險些命喪黃泉,才曉得要自保。

  但,將滿腔惱恨擲在他身上、硬聲質問他,又能如何?

  他若學得乖,能沾染上她性子裏的惡毒,哪怕僅是幾毫幾分,也不會落得如此田地了。只不過啊……那樣的他,就不是教她輕易便情生意動、芳心寄許的“玉澄佛”了。

  笨!好笨!笨得絞痛她的心!害她斟酌再三、想過再想,終於在他這一次嚴重發作後,開始要堅持不住當初對他的允諾——

  我哪里要你感謝?我只要你甘心情願。

  你若不願,那在一起多沒味兒啊?

  你聽過諸葛孔明七擒孟獲的故事嗎?

  恐怕,她是等不到他的甘心情願和順服了。

  “曉得厲害了吧?這幾天,發作的次數一次較一次相近,就算拿他那塊腰間玉擱在他眉心,還是得費上好大功夫才能安穩下來。更何況,咱們也不知這法子還能用多久?他體內無數道真氣鼓噪,又時陷昏迷、無法自行調氣運息,你可以幫他,卻礙著一個勞什子允諾而遲遲不動手,要是他狀況加劇,連那塊玉也擺平不了。我瞧啊,你還是早早把這個廢人帶出我的‘飛霞樓’,免得他身子遭真氣繃裂,七孔流血,肉屑四散,弄髒我這地方。”黑羅裙下的雪足在軟墊上來回踱步。

  “大姊……”

  “你說、你說,大姊騙過你嗎?我花奪美何許人也?說那法子能助他散功,成效好得不得了,那便是千真萬確的事兒!要不信,你去問問我底下十二金釵客、二十四名銀箏女和三十六房玉天仙,她們對付那些精血充腦、渾身熱勁兒的男人,誰沒用過那些招式?總歸一句,好用啊!”

  “好。”

  “就你死腦筋!我花奪美造什麼孽?竟有你這麼一個——咦?咦咦?你說‘好’?”嚎聲陡頓,她黑紗裙一旋,畫開如墨色蓮葉的圓弧。

  花餘紅沉靜揚眉,略顯蒼白的小臉終浮出兩團淡暈,與大姊直勾勾投射過來的驚喜眸光對望。

  她不想走這一步,但他這一次發作離上次的時間又縮短了,教她十分憂心。

  她告訴過大姊,信誓旦旦地說他定能自救,因他體內的異能既然救得了旁人,肯定也能幫忙自己,她所要做的,僅是在旁好好守著他、照看他,助他撐過這段時候。

  然,事與願違,她把事情想得太過簡單。

  他嚷著看不見,原來,他當真看不見了。

  那雙漂亮的長眼如覆著水霧,雖未全然失明,但無法辨認事物的遠近,看到的儘是模糊輪廓。

  唉。所以,他看不清她,用的是嗅覺和觸覺來感受她的存在。

  至於眼疾之因,可能是後腦勺所挨的那一下重擊所致。

  再有,他體內一下子納進過多、過雜的東西,那些東西雖無形體,卻如相互看不順眼的好幾股勢力,把他的身體當作戰場,在裏邊大打出手,誰也不讓誰,或者這亦是造成眼力散退的原因之一。

  即便他的異能有本事將淩亂真氣一一導進丹田,引為己用,也得在他元神安寧強健之下,做起來才能事半功倍。他如今這模樣,連清楚說話都成問題,還談什麼強健?

  “我決定了。”她深吸了口氣,徐徐吐出,對著大姊露齒一笑。“我做。”

  跟著,她斂下雙眸,為瘋狂過後再次昏迷過去的男人拉緊暖被,亦把他眉間處那塊具安神奇效的澄王重新放妥。

  “但……大姊得幫我。”霜頰熨出兩抹瑰紅。沒人在旁指點,她怕要功敗垂成啊!

  “這有啥兒難處?”花奪美不怕要幫忙,就怕小妹不讓她幫忙。

  纖手往高聳胸脯一拍,她豪氣幹雲道:“你要臨了害羞、真不行,甭擔心,大姊底下的金釵客、銀箏女和玉天仙隨時能上陣助拳,咱們輪番鬥他,就不信散不了他的硬火功!”

  “他是我的!我自個兒來,不許旁人碰他啦!”花餘紅聲微揚。

  “喲,精神啦?很好很好,我還真看不慣你要死不活、有氣無力的模樣。”花奪美秀腕輕掠過長髮,嘿嘿地笑得好生曖昧。“不許旁人碰他嗎?嗯……那你可得好好養足體力,還得跟我的金釵客她們臨時學上幾招,順便熱熱身、活動活動筋骨,噢,對啦,也得活動活動小嘴。”

  “小、小嘴?”對男女間的私密事,花余紅並非全然不知,可此時仍瞠圓眸子,小嘴張得圓圓的。

  “對。就是這張甜嘴兒。”花奪美走近,傾身點了點她的唇,笑笑又道:“大姊曾教過你的,怎麼現下全忘了?管男人一夜幾次,倘若咱們的小蠻腰擺得酸軟了、沒力了,底下的摩挲感到疼痛、不想要了,至少還有一張嘴派得上用場,再有兩隻軟荑幫忙,呵呵呵,照樣要對方繳械投降。”

  這會兒,花餘紅徹底明白,腮畔的紅暈變得既深且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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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白歸明白,到得真正施行的時候,才知是一件極艱钜的活兒。

  她想得到他。

  讓他成為她的男人,也讓自己成為他的女人,單純的只因情意。

  她要他甘心的順服,以為憑藉自個兒的風情和手段,終能求而得之。與他心心相印、彼此相屬,僅是遲早之事。

  而今,計畫生變,容不得她退卻。

  她知道自個兒性子驕縱、為情執著,瞧上眼便是一生的事,他註定是她的,也只能是她的。不容旁人沾染。

  不讓別人沾染,只好她親自上場,使勁兒地、用力地、抖出渾身解數地糾纏著他,要他跌進她精心設下的溫柔鄉。

  “唔……”躺在軟墊上的男人不知第幾次逸出申吟,極像熱病又要發作一般,蒼白俊顏如染困脂,頰與印堂皆泛紅澤,而那顆小痣則殷紅似眉間一點血。

  記憶交錯,在神魂迷離中領著玉澄佛穿梭來去。一會兒是夏日的十裏荷塘,他的足落在濕軟泥地上,雅氣隨風撲鼻,他青袖已擷下一株水華;忽地,他旋身欲走,足下跟著輕搖、輕晃,人已在湖心的畫舫裏,放船由波,手中的荷花化作一枝並蒂蓮,他聽那姑娘呢喃——

  定情之物……給你……

  他不曉得該如何拒絕,怔怔對住她的笑顏,周遭景象在驀然間似漩渦般迴旋不止,她依舊笑盈盈佇立,模糊間,像是他在問——

  你在想……我很可怕?

  她搖頭,再搖搖頭,但笑不語。

  忽而,那身金紅緊緊將他纏繞,不知是她先抱住他、抑或他主動摟緊她,兩具年輕的身軀密不可分地纏綿,藤纏樹、樹纏藤,究竟誰是樹、誰是藤,火海將他們吞噬了,那答案一點兒也不重要……

  “唔……”他再次淡蹙眉心低吟,以為體內紊且滿的真氣又將左突右沖。

  胸口促跳不已,他咬緊牙關想抵擋劇痛,然,劇痛沒來。

  或者仍是痛,但那種詭異的疼痛中有著說不出的麻癢感,仿彿他是蜜,嗜甜的螞蟻正爬滿他周身,又似他赤裸身子無一遮掩,一根根長羽正往他膚上搔弄,尤其在男性最敏感的地方,加倍地逗玩,異常的灼熱讓他難受得掀開墨睫。

  即便睜開雙目,仍舊看不清,什麼也看不清。

  香氣混淆。

  窸窸窣窣的聲響。

  或淺或濃的呼息。

  有誰嬌笑低語,似交頭接耳地低語。

  他頭略側,感覺薰過香的紗簾掃上面頰、淡淡又飄開。刹那間,他還以為回到“浪萍水榭”,以為是水榭小軒裏從天頂處委垂而下的雪紗,日光會在上頭跳動,格外好看。

  匆而,他記起來了,這兒是花家大姊的地方,神智模糊間,他聽過她們提及,這裏叫作“飛霞樓”,不是“浪萍水榭”。

  “噢!呃……”他渾身陡震,咬得再緊的齒關仍迸出粗嗄低叫,腿間熱力直沖,他腰身一弓,綿柔的手握住他。

  他大驚,紛飛的記憶闖進腦子裏,想起那些人急迫貪婪的行徑,還有那一隻只教他不堪至極的手,他們壓住他,只為取他精血,他們……他們……

  不顧肌筋血脈的脹痛,他急欲起身,有人含住他的唇,將他重新吻回軟墊上。

  “是我。別怕……”姑娘的軟唇貼著他的,低柔吐出。

  “余、余紅姑娘……”玉澄佛頭昏腦脹,艱澀問道:“你幹什麼?你……我們……為什麼……啊啊……”

  她在侵犯他。

  她的唇舔吮他的薄唇,她的小手仍在他腿間摩挲,她的發絲披散他一身……她為何這麼做?

  更教他難堪的是,他不自覺間有了反應!雖是自己腿間的一塊肉,可那全然超出他所能控制的範疇。

  “別這樣,你、你你……住手……”以為語氣嚴厲,偏偏說出口卻有氣無力。他體內明明積納無數股內勁,豐沛驚人,可真能歸為己用的卻少之又少,早在他身體裏打作一團,自個兒消磨自個兒尚不認輸,現下連說個話都氣喘吁吁。

  “我不能。玉澄佛……大姊說,這法子或者可以救你一救。”馨息柔拂,花餘紅極盡憐惜地吻吻他嘴角、面頰和那雙半失明的眼,然後在他耳邊輕語,嫣笑於語中,似要化掉他緊繃的心緒。

  “這是大姊的獨門秘招呢,她以前也施展在某個男人身上,先是在‘百會’、‘神庭’、‘膻中’和‘氣海’幾個穴位薰藥用針,彙聚體內真氣,再慢慢導向一點。大姊還說……她說……男人氣血是隨精而出的,先穩住你體內淩亂的氣,再一波波傾泄出來。嗯……屆時,你身子會更虛弱一些,可是一旦散掉七、八分,就不怕它們在你裏邊作怪,再憑你自個兒的天賦,定能復原得極好。玉澄佛……你給我,好嗎?”

  她嬌啞一問,拉起他一掌擱在自己的裸乳上。

  玉澄佛掌心發燙,那奇妙的觸感讓他渾身毛孔大張,既堅挺卻也柔軟啊!

  “給……給什麼?”是不是又流鼻血了?他在流血嗎?為什麼全身濕濕黏黏,連氣味也濃稠起來?

  “你。我要你。你把你自個兒給我,行嗎?”

  “唔……”

  不僅胯下,他的五指亦脫離意識的擺佈,不由自主地收攏、揉挪,用粗糙的指腹來回在那乳尖處撥弄,他感覺到她的悸動,自己也跟著悸動,她的心韻仿彿教他一握在手。

  “咱們等不到七擒七縱。你就給我了,好不?我會待你好,不讓你再受委屈。”花餘紅細細喘息,與他交頸廝磨,窈窕的柔軀蛇纏著他單薄俊秀的軀幹。

  這像是折磨,又似乎不儘然。

  玉澄佛迷迷糊糊,體內的氣循著針灸的幾處大穴往下沖,氣海鼓脹,他的天地迴旋起來。

  驀然間,另一個女聲橫霸霸地闖入——

  “還跟他磨蹭個什麼勁兒啊?唉,我花奪美縱橫春江十餘載,還沒見過這麼頑強的角色,都挺得半天高、粗紅如熱鐵了,偏打死不泄嗎?”

  “大姊!你沖進來幹什麼?”花餘紅面紅耳赤,忙摟住懷中裸男。

  “呵呵呵……小妹子,咱們樓主是在紗簾外瞧得不耐煩了,所以才掀簾子搶進、準備再幫你一把呀!”

  說話的是“飛霞樓”的十二金釵客,她們是“觀戰”兼“指教”來著,今日這小場面,在“飛霞樓”實屬平常,只是男女主角身分不太尋常,沖著樓主金面,怎麼也得“護航”成功。

  “唉啊,說實話,小妹子第一次和情郎溫存,情郎卻又病模樣、被動得很呐,咱們能幫就盡力幫襯些嘍!咱瞧啊,要是小妹子不嫌棄,姊姊們很樂意代勞的,要不等你小嘴兒動累了、兩手蹭得沒力,他還是不依不撓,這可墜了咱們‘飛霞樓’威名。”

  花餘紅咬咬唇,把急喘的男人攬得更密實些,嬌斥:“他是我的!不許誰碰他!”

  層層的紫紗簾外,那些或跪坐、或斜倚的曼妙身影輕泄著低笑。

  “大姊,我可以的,你讓十二位金釵姊姊全退開啦!她們教的,我全學會了,一定對付得了,不用虎視眈眈直盯住不放。”

  花奪美橫了男人擎得半天高的命根,雙目細眯。“不給他一點顏色瞧瞧,枉費你為他犧牲啦!”語畢,她從腰間取出一小瓷瓶拋下。

  “給他那玩意兒塗上這個,包他一路痛快。你要不行,真要老娘親自動手,待我一出手,那可憐惜不了你的‘佛公子’啦!”當然是無所不用其極,旨在撕吞入腹,哪里有閑功夫跟他情話綿綿、再三懇允。

  “啊?”花余紅眨眨水眸,見大姊掀簾子又出,也不避得遠些,與那十二位“飛霞樓”的金釵客團團圍坐,將他們倆困在當中,明擺著,要她當真擺不平,尚有姊姊們“撐腰”。

  “放開我……”玉澄佛意識到周遭尚聚著不少人,現下這模樣全入了旁人的眼,教欲念腐蝕的神智繃了繃,他胸口如中巨錘,雙臂胡揮。“走開!不要過來、不要……”

  “玉澄佛?”

  “走開……”

  “噓……沒事的,就我們兩個,我跟你而已……”

  她沒法跨坐在男人腰腹壓制住他,因他幾處穴位皆紮著針,他不安地扭動,一時間也讓她手忙腳亂,急急安撫。

  “你跟我……就我們倆……是嗎?是嗎?”他突然笑出聲來,斷斷續續笑著,笑音嘶啞。“你引誘我、想獨佔我,所求的……也只不過是青春恒駐和永世不老嗎?”全都一個模樣。她與那些人……都是是一樣的……一樣的!

  “不是的!”

  “你是敵非友,一開始便是我錯,想得太一廂情願,以為你會是……會是知心人……”

  他又笑,笑得險些喘不過氣,仍澀然地擠出聲音,一字字道:“說穿了,你與那位塗二娘一般,但是啊……人家是真小人,你是偽、君、子……”

  呼息一頓,膚泛微寒,花餘紅瞪住他。

  “不是的……別拿我跟塗二娘比,我討厭她。玉澄佛,我喜愛你,僅僅是喜愛而已。”

  “那就放開我,給我該有的尊嚴……如此強我所難,只會教我厭惡。”

  他胸口起伏劇烈,瞠大的雙目一瞬也不瞬地直視上方,深瞳中異輝暗湛,他瞧不清眼前一切,卻教她看見他瞳底的挫敗和憤懣。

  一時間,花餘紅生起退卻之心,不曉得自己真否做對了?

  層層紫紗簾外,花奪美細聲細氣地提點著。“你要想見他落個七孔流血、肌筋爆裂的下場,儘管鳴金收兵便是,大姊我也不阻攔你。”回應她的自是十二聲高低不一、各有風情的嬌笑。

  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她總歸要失信于他、強他到底了。

  “玉澄佛……你要厭惡我,我可慘啦……”花餘紅歎氣。

  愛憐地吻吻他的嘴角,感覺男人側首避開,她心一擰,驕中帶嬌,笑笑道:“總之咱們現在是騎虎難下、進退維谷,你要乖乖聽話辦事,那最好,若要掙扎弄傷自個兒,我可不允你。”

  “你……你說過,要我甘心情願,我心不甘、情不願,你仍要這樣的我嗎?”

  “我不得不要。玉澄佛呵……我不想你出事。”

  他五官陰鬱,散發頹廢,沉沉道:“那我寧可死了。”

  女子多情的麗眸先是一眯,隨即竄起兩簇火點。

  他……

  他寧可一死!

  寧可一死……也不願與她在一塊兒?

  好極了。

  花余紅朱唇略顫,似是一朵笑花,卻未成功綻開。

  當真好極了!

  她昏昏地想,懶得多說,下意識拾起大姊丟落的那只小瓷瓶,拔開小蓋子,把晶瑩剔透的蜜油倒一點在掌心裏。

  她是“偽君子”?好,既然他喜歡“真小人”多一點,那她就當個貨真價實、童叟無欺的“真小人”!

  紗簾外,不知十二位中的哪位姊姊開口指教了——

  “樓主給的蜜油可是寶物,珍貴得很呢!妹子先在手心裏仔細搓熱了,然後再去搓揉男人那寶貝兒,由下往上,咱們慢點兒來,讓蜜油漸漸發揮功效……對,對極了,便是如此,很好很好,孺子可教也……”

  另一名金釵接替下去。“妹子別忘了托著那兩丸子孫袋,那底下接近‘會陰穴’,來,咱們伸出指兒去戳他一戳,戳得他忘爹忘娘,前頭的氣奔向‘氣海’,後頭的氣自會奔過‘命門’、‘陽關’和‘腰俞’,兩股氣在‘會陰’交融。這一招是‘飛霞樓’獨創的‘前後夾攻’,他再橫、再強,也得認了呀!”

  “呵呵呵……”

  她們在笑,輕笑不止,嬌柔裏有著勢在必得的倡狂。

  玉澄佛要瘋了,著火的身軀仿佛被高懸起來,如何也碰觸不到地面。

  伏在腿間的女子,她一次又一次地逼迫他,無數道真氣有了同一個依歸。

  那種被真氣撐裂五臟六腑的劇痛又要掀起了嗎?他弄不清,只是不由自主地繃緊、使勁兒地繃緊,到一個非得解脫這一切不可的地步——

  “啊啊啊——”那該是他的嚎叫,入耳卻十分陌生。

  那叫喊粗嗄如獸吼,他從未有過,亦從未聽過,像是繃到極處,緊得無法再緊,突然間整個兒鬆弛下來,說不出的痛快襲擊全身,讓他一陣虛脫。

  神魂飄渺時,他隱約聽見她們揚聲輕呼——

  “泄了、泄了!大功告成啊!”

  “有咱們在旁調教肋威,不怕他作怪!”

  “這是‘第—香’嗎?呵呵呵……玉家‘佛公子’的‘第一香’,那可值錢了,小妹子!唉唉唉,不能浪費啊!別擦、別急著擦呀!姊姊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多少分點兒給姊姊們養顏美容一下嘛……”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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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無情有恨何人省

  獨坐。斜倚欄杆。樓外飄雪。

  這場小雪來得有些莫名其妙。

  前幾日尚見冬陽,暖呼呼曬過一身,樓中的欄杆上猶披掛著一床床厚被,趁著晴日大肆曝曬,而昨兒個夜裏,晚露竟化作冰霜,到得清晨便降雪花,外頭景致全敷就一層白。

  憑欄獨坐的男人沉凝如石像,絲毫不覺凍寒一般,他雙目淡斂,細小雪花落在他發梢、頰面,甚至停駐在他密濃墨睫上不願飛挪了。

  倘若夠耐性、夠沉得住氣兒,便能覷見他指尖偶爾輕掬起飛落的雪花,將細雪揉成水。

  “唉……”

  身後淡逸的歎息驚動了他,玉澄佛面龐微乎其微一側,長睫上的細雪略顫,聽見輕歎之人已盈盈而近。

  “動也不動的,雪花都快把你整個兒人掩埋了,若不是瞧見噴出的一團團鼻息,還真以為你入了定、得了道,要成仙成佛了。”花餘紅嬌嫩嫩地道。要是她肯,說話聲嗓便能像吟歌那樣好聽,可現下無論她說得再美、再悅耳,為博君一笑,仍是難的。

  從他在不是自己意識所能掌握下、與她做盡男女間的私密事,而且是當著眾人面前做出那些事,從頭至尾尚能聽見透進紗簾內的“秘技傳授”後,這幾日來,他形同被軟禁在這“飛霞樓”,美其名是為了幫他,說難聽一些,他成為她的“禁臠”。

  沒有他拒絕的權利。

  她說要救他,他就得乖乖任其擺佈。

  倘若不依從、掙扎到底,他嘗試過的,結果惹來“飛霞樓”樓主與十二金釵客可怕的征服欲望。那一晚,他連連勃發不歇,因吸入藥效驚人的媚香,他騰雲駕霧而去,闖進一個迷離又綺麗的境地,醒在隔日午後,內勁宛若被一掏而盡,羞辱感盈滿胸臆。

  不說話了。玉澄佛懶得言語。她要他,欲獨佔他,如今,她願望已成,還需要他再說些什麼?

  花餘紅眨眨眸,竟有幾分挫敗地咬咬唇瓣,似乎不知該拿他怎麼辦。

  重新振作,明曉得他視力尚未復原,卻仍沖著他露出極燦爛的笑。

  “不說話拉倒,省得你又來指責本姑娘,反正我花餘紅喜愛一個人,那便是一生的事,你教我纏上了,算你劫數難逃。”

  今日的她,琥珀衫外罩著一件紫紅色的輕裘,長髮如瀑,發上無任何飾物。那張小臉瞧起來下巴尖細了些,眸子顯得格外黑白分明,只是那眸底總時不時刷過黯色,減滅了該有的風采。

  “咦?我頭上怎麼啦——唉,怎麼忘了,你眼疾尚未轉好。”發現他目光專注的所在,她舉袖撫著自個兒左耳上的發,搖搖螓首笑歎。

  玉澄佛微微一凜,深晦的瞳仁略湛。

  他抿唇不語,轉身,抬起雙袖邊摸索、邊往屋裏去。

  “小心!”見他險些要踢中樓臺的檻兒,花余紅連忙過去扶住他。

  瞬間,一股奇詭的熱麻由丹田竄出,迅雷不及掩耳地沖過各大穴位,玉澄佛背脊陡顫,想也未想已甩開她的手。

  “別碰我。”一碰,那淫香似又纏繞,他腦子開始要不靈光,而這具肉身會有何種反應,如今的他再清楚不過。

  花餘紅怔怔然,沒留神他踉蹌的步伐挺自然地避開高起的木檻。

  步進溫暖的屋內,他揮開惱人的層層紗簾,底下是整片鋪就著墊子的軟榻,他席地而坐,合起長眸,努力壓下丹田與胸中那些騷動。

  該死!該死、該死、該死——他內心詛咒。人生至此,從未經歷過這般混亂滋味,這一段奇劫倒教他徹底看出,原來自己並非生性仁慈、性格溫文,他也有脾氣,有滿腔狂焰,他也懂得惡毒咒駡,恨一個曾與之笑言對語,似已彈動他心弦的女子。

  他當真恨她嗎?

  沉吟著,他沒能如願找到絕對肯定的答案,只是認為……他能恨她的。

  紗簾被撩開,一抹黑影籠罩了他,熟悉的馨香隨之而至,除她以外還能是誰?

  花餘紅注視他片刻,見他平視的冷淡目光正好對上她莫名其妙絞在一塊的十指,兩隻小手忙分開。

  雖知曉他瞧不真切,但不知怎麼回事,真教那雙漂亮的長眼凝注,她心音總是促騰。是花太多心思在他身上了嗎?

  菱唇陡地一勾,她內心悄歎,語氣卻顯得輕快。“要我不碰你是難了。沒碰你之前,你成天躺在軟榻上半死不活:碰了你之後,瞧,都有本事甩開我了。所以,你還是讓我碰得好,多多益善地碰,有你好處的,不是嗎?”

  玉澄佛抵不住膚下燥熱,此時,立在他面前的女子跪坐下來,抓住自個兒一小截衣袖,小心翼翼拭去他發梢、寬額和眉睫間的融雪。

  他下顎略繃,喉結輕蠕,寬袖中的指悄悄握成拳頭。

  “總有一日,我會離開這裏。”薄唇上的瑰麗已恢復七分,他沉聲道,餘音宛若在層層紗簾間穿回。

  輕拭他額眉的小手頓了頓,花餘紅端詳著他的五官,一抹近乎酸苦的味道占滿喉間。她咽咽喉兒,柳眉飛揚,頷首。

  “是啊!到得那時,你身體大好,又是翻手成雲覆成雨的玉家‘佛公子’。人人景仰你、搶奪你,視你為上上等的天鵝肉,非撕吞入腹了不可。唔……不過之前那些人死傷大半,江湖上因而傳開,說‘佛公子’不發火便罷,真要發火,那是鬼魅散盡、神佛退避,打你主意的人盡遭殃呐,呵呵呵……”

  她還笑?真有膽子笑?

  玉澄佛氣不打一處來,額角太陽穴突跳了幾下。

  “你就不怕自個兒要遭殃嗎?”如此辱他、失信於他,要他視一切如雲煙嗎?

  收回袖,她改而擦擦自個兒額際的融雪,慢吞吞擦著,狀若沉吟,只是嘴角一直翹翹的,仿彿他問了一個有趣又不太好解的問題。

  “怕呀。怎不怕呢?”她這麼說,表情卻全無慌惺,忽而低柔問:“玉澄佛,你身子要是好了、眼疾盡除了,會反過來整治我,也把我吸得乾癟癟,像那日你對付‘蘇北十三路’總堂那些人那般嗎?”

  他不語,呼息略顯濃灼。

  “你捨不得嗎?”花餘紅低笑。

  “我沒有捨不得。”雙目細眯,五官又繃了繃。

  “唉,你以往曾說,並未因我而吃醋,如今又說不會捨不得我,幾天前你還說過,寧願死也不願跟我要好……這可真糟呀!呵……害我心頭疼得要命,我先前還以為你待我好,多少是憐惜人家的,看來是我一廂情願了嗎?”

  她總是這模樣,即便說的是正經事,話題合該嚴肅得不得了,她仍舊愛逗、愛笑的,常說些似真非真的瘋話。

  左胸跳騰浮動,然而此時的玉澄佛最不需要的就是心亂,他再次遁入近乎坐禪的境地裏,由她一個在那兒自言自語。

  “好嘛,我承認,能獨佔玉家‘佛公子’,儘管你千萬個不樂意,我多少還是感到歡喜的,那真可說是我花餘紅此生最值得說嘴的豐功偉業哩!我相信,定是有其他法子能助你泄去紊亂的內勁,不一定非得用大姊教授的獨門絕招,但是……但是……”稍頓,感覺到男子輕合的長目再啟,像是覷著她,但又不太像。

  即便他瞧了,也僅是模糊黑影吧?花餘紅鼓鼓嫩頰,雙手跟著捧住自個兒的小臉,手燙、頰兒也燙,替自己突生的羞澀感到好笑。

  她天不怕、地不怕,都敢當眾把他“吞”了,如今才懂害羞,那可晚嘍!

  那一夜有大姊和“飛霞樓”十二金釵幫忙,剛開始雖折騰許久,後來也漸入佳境。兩人都是頭一遭,大姊說,要“處理”得不妥當,不止姑娘家疼,男人也是會疼的。

  她想問他疼不疼,可她心裏清楚,他定是不肯回答的。唉……

  拍拍暖頰,她潔顎昂揚,大有“敢作敢當”的氣魄,道:“但是,我就是有私心,對你起私心。玉澄佛……我便是藉這個機會,順理成章吃了你。你若要罵我說一套、做一套,明明要你的甘心順服,到頭來卻不顧你意願,那我也認了。”

  他依舊惜字,兀自不語。

  花餘紅直瞪著他陰鬱卻高深難測的眉宇,咬咬唇,再咬咬唇,心口堵得有些慌。忽地,她將身上的輕裘扯掉,毫無預警地撲向他。

  “唔……”玉澄佛被一撲倒地,待意會過來,驚覺姑娘竟跨坐在他腰腹上,雙手幾近粗魯地拉扯他的腰帶和衣衫。

  “你幹什麼?!”揮舞的雙臂很快被壓制住,她的散發隨著她傾下的臉蛋、一縷縷落在他胸前和耳畔。

  “悶葫蘆!只有這時候,你才肯勉為其難地搭理我嗎?”她的軟唇已蹭上他的,徐徐吐出蘭馨。

  “你起來!”玉澄佛心跳加速。

  “我偏不!”張嘴咬住他下唇,又怕咬疼他,這麼裹足不前、不重不輕的,果然心裏既惱他卻也憐他。

  “你究竟還要如何?”他胸膛起伏明顯。

  以往他未嘗男女情事,或者還能守住,如今身已識情,曉得姑娘家的美妙之處,而壓在身上的這一個又格外搔亂他心房,有情有嗔、似恨非恨,他像採蓮女手邊錯過的那一朵,儘管孤傲挺在斜風細雨中,花心已亂。

  那似有幽怨的笑眸逼視他雙目,也不理他能否視物,朱唇低啟,說著她的瘋言瘋語。

  “玉澄佛,我到底要幹些什麼,你心裏清楚得很,那些事啊,做起來總比用說的容易,不是嗎?”親親他秀挺的鼻,再吻吻他緊抿的嘴角,她低柔歎著。“你沒捨不得我,也就是說,一旦你體內真氣導入正途,身子的狀況太好了,我也該糟了,准要被你活生生折騰死。呵呵呵……那好啊,你往後要折騰我,那我現下只好使勁兒折騰你,咱們禮尚往來、有來有往,也才公允……”

  “你——啊啊!”他倒抽一口涼氣,斯文的五官忽地扭曲,因一隻燙暖的小手已老馬識途地探進他胯下,他隨即起了反應。

  就算再詛咒一萬遍的“該死”,他終究逃脫不了欲念的枷鎖。

  衣衫卸盡,發絲披散,他神情狂亂。

  這一次未聞媚香、未食媚藥,他麥膚便已化作夏日荷塘,點點嫣紅綻放,然後是她如薰風般的撩弄,誘得那嫣紅大鳴大放地怒開了。

  驀地,他抓住她一隻柔荑,好巧不巧,指腹精確地按在她手脈上,掀唇,他仿佛欲說什麼,結果只會吐出教自己亦覺羞惱的促喘。

  “怎麼?恨不得現下就施展你的異能,把我榨得乾乾淨淨嗎?你已經有這樣的本事了嗎?”花餘紅毫不掙脫,由著他握,半點防備也不懂得做。

  交纏的兩人好快已變得濕潤,即便無“飛霞樓”的獨門媚香助陣,相貼的裸裎軀體早似有若無地泌出淫香。

  他身已非己身,混亂中聽她低啞呢喃——

  “你真把我毀了,我至少快活過……玉澄佛,你不把我榨幹,那我只好先下手為強,把你先榨幹啦……”

  她愛說渾話,嘻嘻低笑。

  當她扶住他發燙的胯下徐徐坐落,男與女的喘息聲交夾陡起,他頭暈眩不止,天地以一種想像不到的方式極端迴旋。

  前一刻,他腦子裏想些什麼都已不重要,連何時放開她手脈、改而握住女子蠻腰,也全然記不得了。

  他該感到羞慚。

  他墜進魔道,然,這一次不是成為眾魔口中珍鱔,而是幻化成魔。

  又或者啊,他體內本就藏著魔,只是自個兒如今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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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飛霞樓”與“浪萍水榭”各有各的風情,能在樓中住下,還連住十餘日,在美人窩裏當根廢柴,有“專屬”的美姑娘隨時伺候,這等奇遇要是說出去教人聽聞,不知要羨煞多少狂蜂浪蝶。

  但,如今在溫柔鄉里“作客”的男子玉澄佛,偏偏心境不同。

  他要願意,這十餘日或許會是他此生當中最不能忘懷的美妙體驗,只要心態一改,稍稍放下矜持,也不必太在意尊嚴的問題,他會過得相當愉悅,只是……可惜了。依他吃軟不吃硬的死脾性,要他甘心俯首比登天還難,每每心中有什麼柔軟東西要冒出頭,便硬是教他壓抑下來,不允那些厘不清的感覺持續坐大。

  清晨時分,憑欄而立,整座“飛霞樓”籠在欲散不散的薄霧中,風是濕潤的,不曉得是否他多心,隱約嗅到了早春氣味,教他忍不住多作好幾個深呼息。

  身上多處的外傷大部分已結痂癒合,只除大腿外側被咬掉一小塊的血窟窿,新肉尚未長全,但在那姑娘連日細心照料下,傷口已消腫,若不去牽動大腿肌筋,已甚少感到疼痛。

  每日她為他換藥,低垂娥眉,臉容幽靜,一雙小手忙碌而伶俐,他總要憶起第一次與她邂逅,在那湖心畫舫中,她服侍他穿衣、穿鞋時的模樣。

  ……我姓花,花開花謝花餘紅,你喚我餘紅吧!

  舉袖,輕按左胸,仿彿這麼做可以制止那些拚命要鑽出來的、極度頑強卻也相當耐人尋味的韌絲。

  ……正因對象是你,我也就不覺委屈。

  斯文略帶病氣的五官陡凜,他合睫,丹田之氣沖出,右臂肌理微突,在他悶哼一聲的同時,一團幽火從他右掌竄燃開來,由白至青,再由青轉紅。

  微微抿唇,他將發火的右掌移至大腿外側那處傷口,幽火隨即侵入衣料。

  熱而不燙的感覺持續著,他能感受到癒合時,肌肉拉扯和迅速生長時所興起的搔癢和刺麻,才眨眼間的功夫,那傷已然消失,無須親眼目睹,玉澄佛心中再確定不過。

  “很好,看來閣下不僅眼力早復原,連傳說中的異能也已恢復……”

  那人話音未竟,玉澄佛已車轉回身。

  薄霧中,那件墨色披風似有生命,隨風凜掠、鼓揚。披風的主人生得異常高大,瞧得出有幾分胡族血統,他神不知、鬼不覺地躍上“飛霞樓”,一膝高、一膝低地蹲踞在邊角的欄杆上,儘管生得一雙尺寸異于常人的大足,他姿態卻閒適輕鬆,穩穩盤踞。

  玉澄佛雙眉略沈,目中精光銳現。

  見那異能驀地大增,兩團幽火盡起,胡漢咧嘴一笑,炯目與玉澄佛相對。

  “別火。‘佛公子’在‘蘇北十三路’的老巢穴一戰驚天,我沒病沒痛,不希罕所謂的‘青春恒駐、永世不老’,閣下可以把火收起,我不想落得跟當日那些傢伙一般下場。”

  “未請教?”玉澄佛略頷首,戒備之心稍退,雙袖一翻,將幽火暫收。

  胡漢子道:“名字就用不著提了,不足掛齒。我來隻為一事,想與‘佛公子’作個交易。”

  玉澄佛眉間淡蹙了蹙,不明究理,靜待對方下文。

  胡漢子笑笑又道:“你在花家小妹身上種毒,我護你回江南玉家,如何?”

  玉澄佛一怔,尚不及啟唇,對方忽地拋來一物,他下意識揚袖兜住,是一隻黑墨墨的小瓶。

  “這是用‘紫相思樹’所開的花作為引子,又合上幾種極難入手的材料所提煉出的——”

  “‘紫相思花’是迷情的聖品。”玉澄佛忽道,五指緊握小瓶。

  胡漢子挑挑粗眉,乾脆躍下欄杆,雙臂盤胸立在他面前。“你竟曉得?”

  俊頰似有若無地飛掠紅痕,玉澄佛淡淡道:“我到過‘浪萍水榭’……余紅姑娘的四小婢曾對我提過。”

  胡漢子紫唇略抿,沉靜片刻,點了點頭。“是。那地方確實植了不少‘紫相思’……”似有如無的,他粗獷面龐也紅痕飛掠了。

  突然之間,一股詭譎的緊窒堵在胸間,玉澄佛頓覺抑鬱,滿嘴不是滋味。

  “閣下也曾拜訪過‘浪萍水榭’?”嗓音沙啞得教他心頭一凜。

  胡漢子低笑。“那些‘紫相思’是我所種。你說我到過沒有?”

  漂亮的長眼湛動,玉澄佛一時間無語,定定注視對方。

  ……你該不是吃醋了,以為我真喜愛上人家嗎?

  我沒吃醋。

  唉……我倒希望你吃呢。

  不!他沒吃!他沒有!

  “你說什麼?沒吃什麼?”胡漠子疑惑地挑眉。

  玉澄佛猛地回過神,意會到自己的低喃,俊臉陡赧,內心一陣苦笑。

  深吸口氣,他吃力地咽下喉中無形塊壘,沉靜反問:“閣下欲對余紅姑娘下手,是因為與她曾有過節?”

  沒想到胡漢子嘴巴咧得更開,笑得未免教人費疑猜,忽而,他嘴角拉平、虎目爍輝,恨恨道:“非也。與我結下樑子的只有一個——‘飛霞樓’樓主花奪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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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過十日。

  “飛霞樓”裏氣氛有些緊繃。

  緊繃的原因在於“飛霞樓”樓主花奪美和小妹花余紅連日來的爭吵。前者主張將“拘禁”在樓中多日的“佛公子”送還江南玉家,說道他情況已有起色,體內淩亂飽漲之氣已散去大半,倘若他真有異能,而異能也已漸漸回復,想必餘下的內外傷也用不著花家人多操心。

  在花奪美眼裏,“佛公子”可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受委屈的自是她那個動了情的笨小妹,然而那男人不懂得感激,只會擺張死人臉,常是三拳打不出個悶屁,仿彿一干人玷污了他多聖潔的身軀和人格,瞧得她一肚子火。男人一入床帷是什麼德行,她花奪美見過的還算少嗎?

  “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老娘我就不信,他在‘飛霞樓’這段時候,沒嘗過快活似神仙的滋味!”

  “大姊……我耳力好得很,用不著吼啊。”花余紅午後經過樓主香閨,直接便教姊姊的一隻黑紗袖擋將下來,拖進香閨裏又一陣叨念,無非是要她快刀斬亂麻,儘早處理“佛公子”這顆燙手山芋。

  花奪美一手支腰,一指已戳向妹子的額際,聲量依舊。“我惱啦,不吼受不住!你啊你,要什麼男人沒有?隨手一招,春江裏任逍遙,你要是把那個姓‘佛’的看作入幕之賓,吃幹抹淨了事,一腳踢開換下一個,我還給你鼓掌叫好,可你偏偏就這麼不省心,著了魔似的非他不可,簡直賠了夫人又折兵!”

  “大姊,他其實姓‘玉’,不姓‘佛’。”花餘紅無辜地眨眨眼。

  “你你你……我都快被你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你還來忤逆我!”花奪美受不住打擊般,倒退兩、三步,一屁股跌坐在胖胖的坐團上。

  花余紅起身為姊姊倒了杯茶,挨近,邊拍撫著花奪美高低起伏的胸口,邊吐氣如蘭地低聲道:“大姊,別惱啊!咱們花家的女兒其實都一樣的,我就喜愛他一個,瞧對眼,入了心,欲放不能放,欲忘不能忘……大姊應該最能體會,看來看去,遊戲人間,結果還是只愛那麼一個,不是嗎?”

  “你、你、你……”花奪美呼息一窒,俏臉陡赭,也不知是被氣紅臉兒,抑或為了其他?

  花餘紅微微笑,把茶杯放進姊姊手中。

  連作好幾個呼息吐納,把茶飲盡後,花奪美才將心緒穩定下來,絲毫不提方才之事,直接轉了另一個話題。

  “江南玉家重金懸賞,說道誰要能有‘佛公子’的確切下落,便得賞金一千兩,能尋到他之人,再加五千兩黃金。把他窩藏在這兒,也不是長久之計,大姊不是怕麻煩,我只擔心你。”

  “大姊……”花餘紅心口泛熱,笑意深濃了些。“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沒事的。”

  “你深陷當中,姊姊我是旁觀者清。”花奪美輕哼了聲,為自己再斟杯茶飲盡,已恢復她那玩世不恭的神氣。“那個無情無義、道貌岸然的傢伙,你待他好,他棄之如敝屣,乾脆趁現下養肥了、養壯了,咱們一刀宰了他,吸他血、啃他肉,讓咱們‘飛霞樓’眾姊妹也來長生不老、無病無痛。”

  “大姊!”花餘紅笑嚷,麗眸瞪得圓亮。“你明知道那個江湖傳言是假的,他才不是什麼神佛加持、早非凡身呢!就是……就是天生有點異能而已啊!”

  “真是假的嗎?我瞧你近來變得越來越美,肌膚吹彈可破,都把我和十二金釵們硬生生比下去啦!看來傳言還是有幾分真,奪了‘佛公子’童子身,即便不能青春恒駐、永世不老,那也滋潤得很。”

  ……滋潤得很?!

  花余紅瞪著姊姊,本想忍笑,無奈雙頰已然紅透,無數旖旎的畫面紛紛躍上腦海,更加不能忍俊。

  被滋潤到了嗎?

  她笑音如鈴,佯裝要捶打大姊,兩姊妹笑鬧成團,內心某個角落卻逸出暗歎——

  那男子若是甘心情願,而非受迫,一切就更旖旎、更覺“滋潤”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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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8-3-10 00:14:53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一世孤芳花餘紅

  剛跨出樓主香閨,站在栗木長廊上,花餘紅佇足不動。

  她臉容淡垂,仿佛心中有事,且正為著此事沉吟不決、縈回於胸。

  西照之因,長廊上整排鏤花刻紋的遮陽板子全數落下,金紅霞光便如她一身錦色,將板子上的精巧鏤空紋點點投印在她臉上、身上。

  光影微顫,連霞紅都隨風舞動一般,她的額前發、粉腮和鼻尖皆沾著薄金,下意識咬著唇,神情顯得迷離。

  當一個向來豪放大膽、笑不離唇的姑娘,忽而流露出那種近乎軟弱的神情,玉澄佛不得不承認,那確實教人相當動心,且不可抑制地感到悶疼。

  靜謐的氛圍隱隱藏有波動,她先是揚起小臉,對著霞光迷惑地眨眨眼,隨即側過臉蛋,瞧見幾步之距、立在樓主香閨窗子外的男子。

  一時間,花餘紅迷惑加深,以為自個兒與他正四目相凝,他的眼深幽幽的不見底蘊,難以讀出心思。

  “……你能瞧見了?”一出口,嗓音好啞,連她自己也怔了怔。

  她拍拍雙頰,重振精神,忙迎將過去,清了清喉嚨又道:“眼力轉好了嗎?要不,你是怎麼下樓來的?沒摔著?”

  玉澄佛目光未移、不變,即便她已來到面前,用那只蔥嫩小手在他眼前輕揮,那張斯文俊臉依舊板著,眉宇間鬱色略淡,那種教人好難捉摸的神氣卻深濃幾分。

  他惜字得很,旋身便走,伸長兩臂胡亂摸索。

  身後傳來極輕的一歎,女子的柔軟身軀立即挨近,不由分說地抓住他一臂,五指與他緊扣。

  怪異的是,他這一次並未甩開她,僅是肢體略僵了僵,步伐稍頓。

  花餘紅不由得苦笑,因為竟覺受寵若驚。

  抬起另一手酸敲自個兒的額際,那地方适才被大姊連戳好幾下,戳得都有些泛疼了。她確實該疼一疼,總之是她賠了本陷進去,還陷得挺歡喜。唉唉,真糟啊!

  “樓下龍蛇混雜、處處危機呢,你亂闖,再被撕吞入腹就慘了,‘飛霞樓’內的七十二姝可都想你想得心癢難耐呢!”噢!幹麼這麼說?她陡地咬住小嘴,秀致的五官像吃到酸梅般皺起。

  明曉得他不愛聽、不願再被提及“受辱”之事,她偏偏管不住嘴巴,忍不住就要逗弄人,見他面無表情、對她不理不睬,她就越要惹他。

  果不其然,她覷著他的神情……咦?咦咦?

  他沒發火嗎?

  唉,就他有本事,讓她一向瀟灑瘋癲的性子像被巨石給鎮壓住,想跳騰都跳騰不起來。

  “什麼聲音?有誰在敲東西嗎?”驀地,玉澄佛竟發話,聲音徐徐然。

  “啊?”花餘紅一驚,沒料到他會開口,原本敲得額際“叩叩”作響的小手陡頓。“沒、沒有……沒人在敲東西。沒大姊命令,誰敢在樓中亂敲亂打?你不方便,我、我帶你回樓上去。”

  她垂眸了,沒發現那雙男性的、漂亮的黝瞳正若有所思地閃過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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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我結下樑子的只有一個——‘飛霞樓’樓主花奪美!”

  “是,我偏要遷怒花家小妹。怎麼?你捨不得了?下不了手?”

  “她花家姊妹這般淩辱你,不想以其人之道回報一下嗎?”

  “哈哈哈……我當時確實在場,她們圍著你、對你做的事,我當然知曉,只是那處所在紗簾層層垂掩,我無法瞧仔細罷了……”

  “閣下先別惱火,你既知‘紫相思花’是迷情聖品,這一瓶更是集精華之大成,死不了人,倒能好好整治欺你之人,也順道替我向“飛霞樓’樓主下個馬威。想要討回公道,咱們就來作這筆交易吧,如何?”

  那胡漢所說的話在他腦中盤桓多日。

  他隱約知道那漢子潛藏在“飛霞樓”中,但這幾日儘管留神了,仍察覺不出丁點蛛絲馬跡,想來亦是江湖奇人。

  做?不做?那小瓶迷情藥一直教他藏在軟墊底下,遲遲不能動手。

  恨她嗎?他的確該恨。他該的。

  “……我就喜愛他一個,瞧對眼,入了心,欲放不能放,欲忘不能忘……”

  他聽到了。並非刻意去偷聽,而是花奪美吼得太響,教他不禁在樓主香閨外佇足,跟著,便聽到她淡淡然的語氣,說著擾人神魂的話……

  恨她嗎?他該恨的。

  “小心,有門檻。”她低軟道,眸光猶注意著他的足下,直到他慢吞吞跨進,被她領到紗簾內落坐,她才靜靜籲出口氣,唇邊有可人笑意。

  “咦?今早才修面刮胡,到得黃昏,胡青又冒出來啦!”花餘紅含笑打量著,眸光輕柔穿蕩,從他下顎往上挪移,他的薄紅唇、稍見豐腴的雙頰、深幽的眉眼,和眉心的一點紅。她俏睫掀動,近乎耳語道:“你的朱砂痣還在呢……”

  她神情旖旎,玉澄佛自是明白她話中意味。

  他倆儘管親熱過多次,他眉間紅點仍在,並非如她小婢那時所提問的,以為他“失身”於她,那點紅便如女子守宮砂,為吊念貞節的喪失而消褪掉。

  周圍靜謐謐,花餘紅有些著迷於男子似見暈染的俊臉。

  這男人是她所選,她不愛後悔的,從來只往前看,既是如此,就這麼耗著吧!她不放手,路儘管不好走,每個情動時分都值得牢記。

  “玉澄佛,你心中惱火,就只對付我一個吧!我想把你帶回‘浪萍水榭’,養著你,讓你吃好、穿好,唔……怕你要不依我,逃得遠遠的,乾脆先把你雙腿打瘸了,教你一輩子逃不掉,你說如何?”

  她反正愛說瘋話,有幾分要逗他開口的企圖。

  玉澄佛低斂眉眼,終是出聲。“我體內異能一旦回復,自然能治癒被打瘸的雙腿。”

  她嬌笑,他的願意回應,讓她心情頗佳,“要是我把你雙腿斬下,你也能再生出兩隻來嗎?”

  他靜了靜,似沉吟著,道:“我不曉得。”

  花餘紅歎息了,又是耳語般低柔地細喃。“即便能夠,我哪里捨得你受苦……”

  她的話明明輕得無絲毫重量,卻總若擲進他心湖的石子,沉得越深、引起的波蕩越大,久久不能散。

  恨她嗎?這問題他思過無數回,一再地反覆斟酌。

  與其說恨,實際上是惱火的情緒占著大部分。

  因為對她有心,當她不顧他意願、執意以那樣的方式助他散去紊亂真氣,當下只覺難堪至極,宛如遭交心之友所背叛,那痛便格外的淩遲人,哪里還能細想她的捨得與捨不得?

  “余紅姑娘……”

  “啊?”

  他沙嗄的喚聲教她不禁方寸一蕩。

  揚睫,她瞅著那張近在咫尺、卻奇異地讓她感到朦朧的俊臉,朱唇輕嚅。“你想說什麼?”

  他像是面無表情,又不完全是,很難分辨他此刻神態,只覺有什麼情緒在他輕斂的眉宇間流瀉,隱密的、耐人尋味的,讓她頃刻間入迷。

  “你曾說……我的脾性吃軟不吃硬,外表一副溫吞無爭的模樣,骨子裏其實強得很……你說得極是。”

  這會兒,花余紅連出聲都難了,只懂得瞠眸張唇。

  玉澄佛沉靜又道:“既是脾性如此,一旦被迫做了些什麼,氣恨之情頓生,便擋也難擋……倘若是不相干的旁人欺我、為難我,那些人不曾入我心來,憤恨自然便輕上許多,甚至不屑縈懷。”

  “你……那、那……”喉中頓窒,她胸口怦怦跳,也不曉得如此緊張究竟為何,好一會兒後才擠出話來。“那……要是教你放在心上的人呢?他們欺你、為難你……你又如何?”

  “我自是氣怒難當,若不消這股氣,定是吃不下,睡不好,日日念在心頭。”

  “啊?!”她兩腮驀地酡紅,潔顎微偏,眸光醺然似醉。“我惹得你佛也發火……你是把我放在心上啦!”

  他抿唇不語了。

  說不出的滋味在胸臆中跌盪,花餘紅當然將他的無語視作默認。

  “那很好,當真好……你惱著我,我很歡喜。”

  心從未跳得如此急,亂了一切節奏。

  她大膽妄為、豪放瀟灑,但一碰到姑娘家可人意兒的情事,那些張狂的姿態、媚然的風情全都不知退到哪兒去了,雙頰紅撲撲,如情竇初開的小家碧玉般。

  不行!快要不能呼息啊!“我、我去拿藥過來,你這幾日不讓人碰傷口,堅持自個兒動手,也不曉得你大腿外側的傷好些了沒有?今天不教你任性了,一定得讓我瞧瞧……我這就去準備藥和熱水,你等會兒!”丟下話,她有些急地跑出去,還險些被層層垂紗絆倒。

  “小心……”玉澄佛忍不住輕喊,那抹纖秀的影兒恍若未聞,眨眼間已消失在紗簾後。

  端坐片刻,他靜聽著,下意識聽著,那聲音越來越大,起自於他心問。

  原來不是真恨,而是恨中揉了情,嗔癡怨歎。

  他的名字中儘管有“佛”,世人亦稱他“佛公子”,可說到底,也不過是俗世男子,情欲糾纏,因情生恨,卻又恨不成恨。

  唇邊勾出一抹苦甜的弧度,他探指從軟墊下取出那只黑墨墨的小瓶。

  “飲下這瓶相思藥,誰與你交歡了,藥力便會隨你的男人精血滲入對方體內。既是‘相思’二字,往後,自然是你非她不可,她也非你不行,相思迷毒在彼此血脈中,一旦失去對方,迷毒發作不能抑止,那是苦不堪言。”

  那胡漢子的話在腦中浮現。

  “這事唯你能辦。先在身上種毒,再把毒渡給對方,事後,你能以天賦異能將相思之毒逼出。我帶你走,教她尋你不獲,想你一次便受一回煎熬……你不想讓她嘗些苦頭嗎?”

  他想。

  他要她明白,不是每件事都能如她意、按著她要的方式完成;不是每個教她看上的男人,就得乖順得像只小羊兒,傻傻跟在她身旁。

  即便心已動,有情在當中滋長,他怒火不滅、大“仇”未報,便無法放開胸懷正視與她的這段奇緣。

  揭開墨瓶的軟塞子,一股幽香沁出,他深深吸取,胸中忽感溫熱。

  他聽見那淺淺足音,愈來愈近,頭一仰,毅然決然地飲盡那瓶相思迷毒。

  “我把東西端來啦!咦?這香氣有幾分熟悉……從哪兒飄來的?”

  花餘紅撩開垂紗,尚未走近他身旁便已嗅到幽香。

  “啊——”她驀地驚呼了聲,因一隻紅紗袖猛地被男人抓住、狠扯,捧在手中的外傷藥和淨布等物瞬間全落了一地。

  她也倒了,直接落在玉澄佛懷中。

  “你怎麼了——唔唔……”連他的神態也未能瞧清,小嘴已被堵得嚴實。

  他吻她。

  這是首次,他主動親吻她啊!

  用不著逼迫,無絲毫勉強,他姿態與勁道近乎蠻霸地吞噬她的呼息、蹂躪她如花的嬌唇,雙臂更將她柔軀擁得好緊。

  “玉澄佛……你、你為什麼……”與他相濡以沬、淺嘗深探著,她摩挲他的嘴低低問出,胸脯不自禁地貼向他。

  他翻身,將她禁錮在底下,以她之前“襲擊”過他的方式,用灼燙氣息折騰著她的敏感耳畔,甚至探出溫舌勾卷著她秀氣的耳,沙嗄問:“你不想要嗎?”

  她要的。

  她當然要啊!

  甘心情願的他,她想得心都痛了。

  “玉澄佛……”她歎息,情欲騷亂而起,身子變得加倍柔軟。

  如此的他,要她怎麼抵拒?

  眼角濕潤,感覺身體某部分亦濕潤泛香,她反手抱住男人腰際,多情呢喃:“我想要啊……好想要你……玉澄佛,我好歡喜……”

  男人再次吻住她的小嘴,她熱情啟唇,含進他的唇與舌。

  心悸飛揚,她感覺自己也飛騰起來,比任何一次的纏綿都要精彩。

  她要死了。

  她要去死。

  她喜歡這樣的死法。

  死在他身下,她很快活……很快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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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夜,在身心饜足、棲靠在寬廣的男性胸膛上,花餘紅隱約記得,在將睡未睡、似醒難醒之際,曾對那男人淡笑低喃——

  “今晚是我這輩子最快活的時候,可是……我卻沒辦法清醒……”

  沒能清醒著,慢慢地、仔細地體會這一切。她心中當真惋惜。

  她是極度快活的,即便過去好長一段時候,她仍然清楚記得,那一晚美得教她心顫難平。

  不只是身體欲念的充實,那是第一次,感覺到他的心接近了,在自己能夠觸摸得到的所在。

  他不是神、不是佛,是最最平凡不過的世間男子,她將他挽留在一方天地。

  他像是為她動情,用縷縷情絲纏繞住她,讓她即使被緊縛了、禁錮了,原本柔軟的身軀為了要納入他而拱高、緊繃得幾如滿弓的弦,她仍喜悅得止不住輕泣。

  他待她,終究是好的,是好的呀……

  “呵,你的小師妹真有趣,怎麼又躲在外頭不肯進來?她輕功已然不錯,但藏身的技法拙劣,可惜了。”慵懶地橫在小平臺上的躺椅,金紅衫如流泉般迤邐而下,不管任何時際,她花餘紅總是美態豐饒,似隨意綻放的春花。

  “樑上君子的行徑她做不來,自然與你不能比。”

  應她的話的魁梧漢子就坐在她身畔,神情頗為陰沈,手握著她被火灼傷的柔荑反覆瞅著,動作好粗魯地幫她上藥。這大漢子姓韓,在洞庭湖“湖莊”裏的十三條好漢中排行最末,亦是“丹楓老人”門下的第十三位弟子。

  “湖莊”位在洞庭湖畔,二十餘年前由善於聚財的大弟子領著底下眾師弟,為退隱江湖的師父“丹楓老人”所建造的。

  而此時花餘紅所在的地方,正是洞庭湖畔“湖莊”的東台樓閣上。

  她會出現在此,一路從江南來到兩湖,這中間已過四個季節的遞嬗,從去年冬將盡,到春臨、到夏至,而後來到現下的金秋,她所求再簡單不過,只想再見見那個不告而別、從她身旁走開的男子。

  一陣刺疼從手上灼傷處襲將過來,把她的心也絞得發顫,眼眶莫名微熱,她有些兒借題發作了。“噢!好痛!好痛、好痛、好痛——你就不能輕些嗎?”只因她說了他寶貝師妹幾句,他就賞她苦頭吃,把她的傷搓得都要泛血水了。

  “你別打我小師妹的主意。”韓十三沉聲又道。

  “我要找的人明明在貴莊,卻沒誰願意相告,還要我等什麼?再不給個痛快,我問你家小師妹——噢!”

  韓十三是完全不懂憐香惜玉的,即便要憐,也只會憐自個兒小師妹一個。似要發狠警告一番,他掐住她腕間穴位,力道之大,極有一把折斷她腕骨的勢子。

  很好、很好,瞧來是個癡情種,與她相像呢!

  不知為何,花餘紅渾不覺劇疼難忍,僅心裏波蕩一陣,有什麼堵住咽喉,任她鼻腔也莫名其妙發酸起來。

  這事兒,總歸說起來話長啊!

  在“飛霞樓”的那一晚恍若是夢,美得不可思議。她無法清醒,全身仿彿被掏空、掏盡了,虛迷而輕浮,飄飄的要往天雲外淩騰而去。

  她睡沉了,累得再難言語,漫遊在鼻端的那股幽香纏綿不去,她恍惚間想起,那是“紫相思花”的氣味,卻又不是那般的純粹,比“紫相思”更濃、更沈,而後勁也加倍猛烈。

  她心驚,卻已不能抵拒,身子如盡開的紅花終到凋零時候,懶懶在他懷中沈眠。

  醒來,僅她獨自一個,那男子從此行躍成謎。

  她尋不到他,江南玉家已無他蹤影,郊外的玉家別業也找不到他。

  爛漫春日,她幾次上湖畔“迎紫樓”,以為能與他巧遇,結果只是她倚欄獨茗。

  夏季粉蓮十裏,幾要占滿湖面,她撐著小舟在藕花深處穿蕩,盼能瞧見他又來摘幹蓮蓬,剝食著裏邊的生蓮子,然而蓮香依舊,卻總無他蹤跡。

  她打探許久,終有消息從玉家那些家仆口中細碎滲出,原來,教她遍尋不獲的男子老早就被玉家主爺玉鐸元下令送走,暫住在洞庭湖畔的“湖莊”裏。

  她要去尋他,得問個清楚明白。

  她想知道他雙目是否複明?想知道他身體是否大好、已恢復以往神采?

  她還想問……她血裏的迷毒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曉得那是“紫相思花”的氣味,而她與他……是相思的一對嗎?若是,即便被種了毒,她也感領到蜜味。

  她正傾全力打探“湖莊”的動靜,未料及對方竟也把注意力落到她身上來。

  韓十三與他的小師妹桂元芳從兩湖一路奔波而來,就為了查她“浪萍水榭”的底細,好引她出面。

  她乾脆來個順水推舟,跟著他師兄妹倆一起回到“湖莊”。

  只不過之前她曾至他們下榻的客棧夜探,教韓十三發現行蹤,兩人當下大打出手,而他的小師妹桂元芳自是幫襯師哥,情急之下把燈油和火種潑在她紅紗袖上,才害得她一隻雪嫩嫩的右臂多出不少處灼傷。

  “好痛、好痛、好痛!你好狠心,我不要跟你好啦!嗚嗚……放開,不要讓你摸了!我恨你、恨你啦!痛痛痛痛痛——”當真好痛,也不知是這粗魯男有意整治她的手勁較痛一些,抑或是烙在心頭的那個男人賞她的相思苦更痛一些?

  “十三哥!我來我來,我替花姑娘裹傷!這個我在行,你以前幫我裹過好多次,我會的,你給我做!”躲在外頭探頭探腦的桂元芳終於忍不住沖進來。

  他是喜愛她的。粗魯男喜愛他家的小師妹。那姓“桂”的小姑娘一現身,花餘紅便覺腕間的迫勁陡弛。很好很好,她最喜愛這種成雙成對的局,看人家好在一塊兒,她也開心得要流淚的。

  “十三哥,這藥不夠好,用我的‘金玉冷香膏’,對付灼傷成效最好。”桂元芳捧著她的傷手,好仔細端詳著。

  哪知韓十三突然沈眉冷聲道:“那是七師哥給你的,別用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什麼不相干?真不相干,人家怎會來這兒?還有這只手啊,你瞧、你瞧,原本細白柔嫩得很,都不知是誰往我袖上潑了油、點了火,才落得如此幹瘡百孔,誰賠啊?嗚嗚嗚……你們‘湖莊’就這麼待客嗎?嗚嗚嗚……”眼淚說落便落,還需要什麼道理?她見人家好,心喜心也痛,小姑娘的情郎儘管粗魯不文,也是有情有義,而她的情郎呢?

  想是她花容浸雨,落淚落得好不可憐,桂元芳急著安慰。

  “花姑娘別哭,唉呀,多美的一張臉,哭花了多可惜?我十三哥不是那個意思,他這人面冷心善,外表粗獷,內心溫柔,很不會說話。他、他不讓我用藥,是、是……是因為他還有更好的藥!不過我這盒‘金玉冷香膏’一直沒機會用,據說十分神效呢!我那晚出手太急,是因為你欲傷我十三哥,不過咱們不打不相識。總之你別恨我十三哥,和他要好,他要摸,你讓他摸……呃,我是說,咱們大和解,大家做朋友,好不?”

  “桂圓,別待在這兒。起來。”韓十三越聽臉越臭,就怕自個兒單純耿直的小師妹要被拐了去。

  她花餘紅當真如此可怖嗎?

  “我偏不要桂圓小妹子走!”說著,她故意親匿地用沒受傷的手拉住桂元芳,紅著眼、吸吸鼻子,嬌聲道:“桂圓妹子別走,你師哥粗手粗腳,弄得人家好痛!還是你好,有情有義!哼哼,他要想再摸我,我也不讓他摸!桂圓妹子,你也別讓他亂摸!”

  她儘管喜愛有情人終成眷屬,卻也愛瞧人家情海小小生波。

  興風作浪她不想,但似有若無地挑刺一下,螫得那粗魯男臉色大變,她也還下得了手。

  此時,有些發怔的桂元芳已被師哥扯將過去,抱得密密的,不讓花餘紅那雙暗透較勁兒意味的麗眸多瞧片刻。

  韓十三挾著自個兒小師妹離去前,冷冷地丟下一句——

  “難怪那位‘佛公子’要避你如蛇蠍,今日算是領教了。”

  她渾身陡凜,像被箭直直射中方寸,低喘了聲,已痛得冷汗直冒。

  東台樓閣內秋風沁涼,金陽淺淺,恍惚間,她瞅著自個兒雙手腕處,手脈上隱隱有著黑氣,是大姊試過各種方式替她解毒不成後,只能暫將迷毒逼至兩邊手脈所致。

  然,這也僅是權宜之計,讓她不會因思他一次,便心痛徹骨、渾身如著火般難以忍受。

  即便如此,她依舊感到痛。尤其在月映迷湖的舟船中、在層層紗簾輕攏的所在,她想到他,胸口急跳促顫,身子發著汗,也發出幽香,她只能將身子儘量蜷曲起來,兩手緊緊環抱自個兒,假裝那是他的雙臂,以好重、好重的力道摟住她不放,像是好捨不得她、正心疼憐惜著她……

  “佛也發火嗎?呵呵呵……”所以,換他來折騰她。

  很好……

  很好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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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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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0 00:15:0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章 心近情長恨飄遙

  “湖莊”雖是“丹楓老人”的眾位弟子為他老人家所建,然“丹楓老人”每每雲遊四海返回洞庭湖,仍習慣住在離“湖莊”約十幾哩水路的湖中沙洲“丹楓渚”上。

  此湖中沙洲極為隱密,老人家不管“湖莊”事務,只由兩名小童近身服侍,偶爾心血來潮,才會把幾個愛徒喚來輪流點撥武藝,其餘時候皆放牛吃草。

  此一時節,秋氣高爽,“丹楓老人”人尚在江南留連不返,但幾個月前他老人家已手書一封送回“湖莊”,囑咐弟子們好生接待江南玉家的客人,似乎是“丹楓老人”與江南玉家的祖字輩有過極深的淵源,現下玉家子弟有難,人家求到他這兒來,身為長輩多少也就幫襯一些。

  因此,“丹楓渚”上雖不見主人蹤影,卻有玉家貴客住下,如此算來,也已待下大半年了。

  “我要出‘丹楓渚’。”說話的男子一臉病氣,向來泛光的麥膚為著不明因素褪作蒼白,讓額間那點朱紅小痣格外顯色。

  “我不能再待下去。我要出‘丹楓渚’。”他又一次重申,從躺椅上翻身坐起,然而過大的動作教他腦中微暈,沒能立即站起。

  “二哥,別激動、別衝動!唉唉唉,你這又何苦啊?”玉佳音趕忙收起摺扇,擋在俊臉無一絲血色的玉澄佛面前,而一旁服侍的隨樂瞥見小爺以眼神示意,亦沖去合上房門,順道落閂。

  玉澄佛一袖壓在左胸,心跳促急,快得發痛,他額與背已滲出薄汗,仍努力圍堵丹田那團炬火。這滋味太過熟悉了,是他的相思病。

  玉佳音已見怪不怪,儘管著急,也不曉得如何幫上忙,只得歎氣。“當初鐸元大哥要底下的人將那假消息散發出去,確實過分了些,但終究是為你好啊!你先是遭‘蘇北十三路’所劫,後又落入‘浪萍水榭’的花餘紅手裏,這事到此一點不假,鐸元大哥僅是順水推舟,造出另一個假消息儘量傳開,說道‘佛公子’失身于‘浪萍水榭’主人,奪你童子身的女子身受渡化,不止自身長生不老,連血肉也變成仙丹妙藥,能強身、治病、增加功力。之所以傳出這般說法,一方面在幫你教訓那位花餘紅、出口惡氣,另一方面便是要那些還敢打你主意的人,在尋不到你的同時,把注意力放在花餘紅那兒。”

  “你們不該瞞我!”玉澄佛俊容緊繃,沉聲低喝了一句。

  玉家早在好幾個月前就把謠言傳出,他一直不知,直到二十餘日前,玉佳音來到渚上探望他,不小心說溜嘴,他才知曉鐸元堂兄的手段。

  得知此事的當晚,他不能成眠,在榻上翻來覆去,胸口絞痛難當,那樣的痛一陣陣興掀起來,然後是冷汗後激出驚人的體熱,他不能擋、不願擋,甘心就這麼痛著,最後似乎是疼得昏厥過去,在痛暈前腦中所殘存的影像,是那姑娘一身的琥珀紅衫、盈盈朝著他笑……

  有時他會想,或許,那姑娘把某一部分的自己也渡進他體內,教他也癡癲起來,性情中多出某種從未有過的蠻氣。

  玉佳音脖子微縮,搔搔頭道:“鐸元大哥不讓講的,他要眾人瞞你一個,就是怕又出亂子啊!你上回出事,好不容易脫離困境,一張嘴卻像蚌殼般死閉,啥兒也不願提,身上那塊家傳的澄玉也搞得不見蹤跡,那是你貼身之物,哪能隨便落入旁人手中?你曉得鐸元大哥性子的,他要查知的事,怎麼都有辦法弄明白。總之是花餘紅下的手,鐸元大哥將她視作玉家大敵,哪會費心去憐惜什麼?”

  “你們答應過我,要幫我尋到她的。”玉澄佛呼息寸長寸短,深瞳黑幽幽。“現下不必了,我親自找她去,我要出‘丹楓渚’。”

  他後悔了。萬般後侮啊!

  那極盡纏綿的夜,他按著那胡漢子的指示,把迷毒種進她身體裏。

  他在鼓脹至極限的時候,與她深深交纏,灼火噴出,他的精血中有著相思之情,那些濃白的種子傾泄在她溫暖體內,他記得她多情的呢喃——

  “今晚是我這輩子最快活的時候,可是……我卻沒辦法清醒……”

  他從未有一刻如此後悔。

  為一泯心中怒怨,他以那樣的方式懲治她,而此時此際,又怕江湖上那些盡信流言的惡人要一一纏上她,怕她要經歷與他相同的事,被劫掠、被捆綁、被……被分食……

  他哪里不懂了?他根本早已醒悟。

  明明就心上有她,胸中被蠶食鯨吞,還硬撐著不願承認,結果是把自個兒折磨得半死。

  “我一定得找到她。”灼灼地噴出氣息,他立起,一把推開玉佳音。

  “公子爺,您別這樣啊!”隨樂揪著五官哀喊,實在不曉得該如何是好。他隨在玉澄佛身旁服侍,主子的喜怒哀樂多少感受得到,隱約也知公子爺與那位“浪萍水榭”的主人有些難以向外人言明的關係和情愫。

  “讓開。”玉澄佛沈眉冷目,神情執拗。

  “二哥,你別擔心啊!咱們玉家的家傳澄玉既然在花餘紅手中,一定要向她討回的,若找到她,會讓你知曉呀!”玉佳音狼狽地爬起身,還不忘對著隨樂直打暗號,要他也跟著附和。

  哪里料及,小隨樂像再也看不過去一般,緊閉雙目大喊:“公子爺,那位余紅姑娘其實幾日前就來到‘湖莊’了!她想見你,可是主爺向‘湖莊”主事的大爺請求過,絕不能隨便讓你見她,所以她等了又等、求過再求,怎麼也找不到上‘丹楓渚’的路!她就在‘湖莊’,您要見她,隨時能見的!”

  “隨樂!”玉佳音大吼,可惜已然遲了。

  玉澄佛先是一怔,身軀定在原處,跟著,他緩緩掉過身來,深黝的眸直勾勾鎖住自個兒的小堂弟。

  他沒有大吼,但淩厲的目光已勝過任何一種張揚的怒氣,嚇得玉佳音雙腿顫個不停。

  “是、是鐸元大哥的意思……我是無辜的,不幹我的事呀!”玉佳音只得把罪全推到主事者身上。

  這玩笑可開不起,佛不發火則罷,一旦發火,誰也沒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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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能再見他。

  被“湖莊”的人領著上“丹楓渚”,花餘紅內心竟忐忑起來,身子一會兒冷、一會兒熱,仿佛毒已沖出手脈,在血液中泛香。

  行過十餘浬水路,舟只泊在渚邊,為她撐船領路的人留在舟上候著。

  昨夜有雨,渚上的泥地仍濕軟不已,她秀足踏過,留下淺淺蓮印,朝建在不遠處的藤廬雅軒步近。

  軒室中極為靜謐,空氣裏尚嗅得出淡淡的泥腥味,她佇足環視,眸光一一掃過裏邊古樸生趣的擺設——細竹簾子、烏木躺椅、幾顆渾胖的素面枕頭、幾件瞧得出年代久遠的青銅擺飾……最後,她臉容略偏,雙眸駐留在紫檀小幾上的一塊澄玉。那是她的並蒂蓮玉,用來定情。

  左胸重重一震,她低喘了聲,兩邊的手脈突顫。

  她撫住胸口,在窗邊的烏木躺椅上落坐,好不容易穩住呼息,甫揚睫,那久違的男子原來一直立在她身後,等待她轉身。

  四目相凝,迤邐而進的淡陽中飄浮著不知名的遊絲,女子翹睫輕扇,嘴角已漫笑。“你的眼力回復了?”

  玉澄佛仍定定瞅著她,片刻才應。“是。”

  花餘紅螓首微點。“你體內的氣也已調理了?”

  “是。”

  她雙眸又眨,瞳底有幾分迷離,跟著,近乎歎息地問:“那一晚,你將我拉進懷中,抱我、親我……其實在那時候,你已能瞧見,體內異能也已控制自如了,是不?”

  “是。”俊容微乎其微地繃了繃。那是春色無邊的綺麗夜,是他有生以來最恣意縱情的一晚。

  花餘紅笑了,一手輕敲著額際。“你主動與我歡愛,為的是要我放鬆戒心,把我迷得暈頭轉向,方便你逃出。”

  眉間略蹙,玉澄佛嘴角深抿,未即刻回應她的話。

  忽地思及何事一般,她眼角與蜜唇的笑漪竟漾得深了些,頷首又道:“是了,你說過的,那些教你放在心上的人要是欺了你,為難你,你怒恨難當,倘若不消那股子惡氣。要吃不下、睡不好,日日堵得心口難受。你那晚抱我,也是想整治我,所以在我身上種了迷毒。玉澄佛……你當真把我整慘了,可我很歡喜,你知道嗎?我很歡喜的……”他是把她擱在心頭了,因是他在意之人,若欺他、傷他,他心裏著實痛恨,才這麼對付她。

  這姑娘就是有如此本事,不經意地撩弄、淡淡的幾句言語,足可攪得他神魂俱亂,教他永遠捉摸不住,又深受吸引。

  “你……”嗓音太啞,啞得幾難出聲,玉澄佛咽了咽津唾潤澤,這才道:“你難道不問那是什麼毒?何人給我?”

  她柔聲歎氣。“那裏頭有‘紫相思花’的毒,我嗅得出來。你肯定遇見我大姊夫了,這世上也只有他才能調出以‘紫相思花”為引子的迷毒。”

  “你、你大姊夫……那高大的胡人漢子?!”玉澄佛長目陡瞠。

  似覺他愕然的模樣著實有趣,花餘紅忽而噗哧笑出。“是呀!他和大姊之間……唉,盤根錯節,亂得很,好難說清楚啊!”

  胸臆間的騷動已能控制,她小心翼翼地呼息吐納,怕又勾起劇疼,一雙蓮足已盈盈走向他,在離他僅兩小步的距離前頓住。

  玉澄佛定在原處,覺得自個兒又要“毒發”了,所有因思她、念她、惱她、怨她的情絲也盤根錯節起來,好難說個水落石出。

  “那晚過後,大姊夫便領你離開‘飛霞樓’,送你回玉家,是嗎?”她啟唇問。見他斂眉頷首,她笑笑又道:“可把我大姊氣得兩、三日說不出話來,待能出聲,竟是一陣嚎啕大哭,險些沒把‘飛霞樓’震垮呢!”

  “那地方垮了也好。”他聲音悶悶的。

  溫媚眸子嬌嗔地睞了他一眼。“才不好。我喜歡那裏。”

  面皮陡燥,胸口與丹田同時騰起兩團火,玉澄佛輕易便聽出她話中涵義,再加上她嬌媚的眼神,在在說明她之所以喜歡“飛霞樓”,正因那裏有太多兩人共有的“美妙”回憶。

  額與背滲出細汗,他氣息變得濃灼,心音大得出奇。

  暈眩襲來,他突地伸臂扶住桌面,再難逞能了,終是坐了下來。

  “你——”花餘紅瞠目結舌,一瞬也不瞬地瞅著他狀似忍痛的側臉,心中隱約猜出,卻又無法斷定。

  她快步走近,矮身蹲踞在他腿側,仰高小臉欲再瞧個仔細,然而,用不著多端詳了,敏銳的鼻端已嗅到那股奇馨,他的氣息深含“紫相思花”的氣味兒,毒性頗深,想必已漫入全身血脈。

  “為什麼?你明明身懷異能,輕易能將迷毒逼出啊……玉澄佛,你……你想罰我、教我嘗嘗苦頭,你都把毒種在我身體裏了,為什麼還要將它留在自個兒體內?你可以用異能逼出它、化掉它的,不是嗎?你可以的呀!”

  “我可以。”他穩住聲音,徐緩揚眉。“但我不想。”

  嗄?!花余紅一頭霧水,如被點住周身大穴般,動也不動地定住,一向的聰明模樣不知跑哪兒去了,變得傻呼呼的。

  玉澄佛不禁嘴角輕勾,儘管相思之毒作怪,然相思之人便在眼前,那般的心悸疼痛也就不如何難忍。

  粗糙指腹碰觸到她同樣略帶病氣的臉容,她畏寒般輕顫,他則低低吐出灼息。

  對她,簡直難以撤手,他的指撫過姑娘的柔頰,陷進如緞的青絲中纏綿不去,一次又一次。那揉進“紫相思花”馨味的氣息,淡淡拂上她的粉膚。

  “毒就一直留在體內,我並不逼出,家人瞧出端倪,他們僅知我中毒,卻無法弄清楚究竟是何種毒物。後來我鐸元堂兄請了‘丹楓老人’出面,這位退隱江湖多年的前輩,便是當初授我調息養氣之法和經絡穴脈之理的世交長輩,我答允他暫且上‘丹楓渚’住下,免得又累族中兄弟為我憂心。長輩問話,我沒再隱瞞,便把留毒不祛的因由告知了。”長目中黑墨墨得幾瞧不見眼白,仿彿他的眼也透出異能,要把人吞噬進去。“究竟是何因由,你能猜出嗎?”

  花餘紅下意識屏息,繃得雙頰通紅,胸口發堵。

  “我、我不懂……不是很明白……”重重吐出氣來,她有些兒發暈,身子突然被他拉起,側坐在他腿上。

  他的鼻尖有意無意地蹭著她的臉,兩人靠得太近,“紫相思花”的氣味宛若又濃三分,將他們身上每一根的細小汗毛盡數喚起,那融進血肉中的奇馨便從膚上隱隱透出。

  “我不為自己祛毒,情願受罪,就是想知道你思我、念我的時候,到底會是何種滋味?”

  她一顫,與他深邃的兩眼極近、極近地對上。

  她看到兩把小火,那是他藏在溫文表相下的狂拗,那樣的眼神她並不陌生,早在他幾回與她歡愛時,不管意識是否清醒、是主動抑或被迫,他的眼底總會竄起那般焰火。

  吻隨即落下,由他發動攻勢,兩人皆中相思之毒,原就彼此渴望,此時更如野火燎原、情欲一動再難克制。

  他將她抱至躺椅,急切得不顧一切,僅撩起衫擺、褪下裏褲,下一瞬便埋進她濕潤的柔軀裏,與她緊密相連。

  可以把所有的癲狂不羈全歸咎於迷毒,這樣很好,即便做出再如何野蕩放縱的“可怕”行徑,毫無道德,只知把體內的欲獸喂飽,那也該當。

  “這樣……很好……很好……”花餘紅迷醉呢喃,哭哭笑笑。

  至美的一刻因兩人超乎尋常的急迫很快便來臨了,她用力摟住男人的身軀,叫喊著、輕泣著,感覺他以更重的力道回抱她。

  她納下他彙聚在丹田的力量了,難以言喻的灼熱在她腹中竄流。

  總歸情是恨、恨是情,他真要整治她,何必把自身也拖累進去?

  他把相思之毒種進她血脈中,而這一次,他與她的相思全攪在一起,兩顆心也攪在一塊兒了……

  激情稍緩,她神智慢慢回游,男人雖已退出,雙臂仍佔有般地摟著她,發燙的俊臉貼著她同樣熱呼呼的腮畔。

  思緒如絲般緩慢鑽回她腦海中,恍惚問,她記起一事——

  “我……我把玉帶來了……”試過幾次,好不容易尋回聲音,她輕喘不止又道:“我、我一直帶在身邊。”

  聞言,玉澄佛終於挪動了下身軀,改而摟著她側躺,兩人親密擠靠在狹長的躺椅上。

  “……你的腰間玉。”花餘紅往袖中摸索,取出那塊屬於他的澄玉,輕輕擱在躺椅邊的紫檀小幾上,與那塊並蒂蓮玉擺在一塊兒了。“我把它還給你了。”

  男人靜過一陣,忽問:“你不是極喜愛它嗎?”

  甫嘗過情欲滋味,兩人聲嗓都如裂帛,花餘紅慵懶微笑,來回輕撫橫在腰間的男性手臂。

  “我是喜愛啊!既是你貼身之物,我當然愛。但那塊澄玉是你玉家家傳之寶,先前在‘飛霞樓’,我從你腰間解下用來助你安神寧魂,後來你離去,玉仍在我手中,你們玉家就開始不依不撓,害得我拖累幾位姊姊,咱們家幾樁買賣全教玉鐸元攪了,損失不小。”

  玉澄佛翻過她的身子,兩人面對著面,他薄唇低吐道:“我不曉得有這些事。”

  “你避在‘丹楓渚’上,簡直與世隔絕了,哪里知曉外頭有多兇險?”她嗔道。

  此時四目對望,難言的羞赧在方寸蕩漾。她花餘紅何許人也?竟也動不動就臉紅心悸,像養在深閨的小女兒家。

  主動抬手摸摸男人的俊頰,她吐氣如蘭又道:“玉家的人問我要那塊玉,可我不給,偏偏就不給他們。我說了,得讓我再見你,如今見著了,知你一切安好,玉也已物歸原主……我該走了。”

  玉澄佛一愣,定定問:“你要離開?”

  她眨眸嬌笑,挺苦惱地歎氣。“是啊,這是別人家的地盤,主人家不讓留,我臉皮雖厚,也沒法兒恬不知恥地死賴在這邊。更教人頭疼的是,即便要再下手劫你,‘湖莊’裏高手如雲,就連今日撐船送我來這兒的那一位,我便打他不過了。唉,要把你劫走,看來還得從長計議。”

  她又滿嘴瘋話了。

  玉澄佛竟覺左胸仿彿被無形重物壓住,有什麼東西吞吐不出,好難呼吸。忽地,似有一記重擊砸落,打得他腦中泛麻、嗡嗡亂鳴。

  那陣陣轟亂中,他隱約分辨出一句——

  我也不怕的,咱能帶走你一次,便能帶走你第二次、第三次。總有那麼一日,不需我動手劫人,你使乖乖跟著來了,捨不得走。

  他神魂陡凜,曉得堵得胸臆緊繃難受的東西究竟是什麼了。原來,他是想對她說……說……

  “你的手怎麼了?!”不是這一句。但瞥到她掩在紗袖底下那只手,像是受了傷,他大驚,突然翻身坐起,把她紗袖往上撩高。

  這一瞧,他長目暴瞠,五官沈峻,哪里還記得要同她說什麼。

  “你、你的手……誰傷的?”

  好好一隻藕臂,現下多出無數灼傷後的痕跡,大大小小的紅痕即便已生出新膚,仍教人觸目驚心,而他不止心驚,心也痛得很。

  花餘紅緩緩坐起,收回手,慢條斯理地拉下袖子,淡笑道:“我衣袖著火,然後就受傷了……我也沒辦法。”有說等於沒說。

  玉澄佛目光深邃,眉峰略攏,不禁想再去拉她小手。

  “再讓我看看。”他沉聲要求。

  “很醜,你別看。”她斜睨了他一眼,如花嘴角依舊翹翹的,似無時無刻皆在笑。

  “我……我幫你療傷。然後,再把你身上的毒解掉。”他沒察覺,自己正用一種極詭異的語氣在說話,像是怕她要拒絕,只得屏住呼息、小心翼翼地說,那神態已近乎乞求。

  “不用的。”她搖搖螓首,立起。

  “為什麼不用?”

  “不為什麼。”拂下微縐的裙擺,她將前襟攏好,朝著發愣的他歎氣。“那送我來的人還在舟上等著,玉澄佛,我要走了。”

  “你、你……等等!你的毒還沒祛除。你不想解嗎?那胡漢子告訴我,此毒尚未配出解藥,既無解藥,你、你離開我,有誰能為你解去?”他急了,俊臉脹得通紅。

  “我不想解掉它。”唉,一定得這麼逼問嗎?

  “什麼?”姑娘的嗓音太柔、太輕,玉澄佛以為自個兒聽錯了。

  花余紅側顏揚睫,看著他嚴肅不解的臉龐,菱唇又沁軟意,幾近耳語低喃:“我不要解毒。是你種在我身體裏的,用了那種再親匿不過的方式,我要留著它。這樣挺好的。”

  “這樣不好!”到底有沒有人能治治這姑娘的狂性?玉澄佛頭疼不已,覺得她很明白如何將他捏在指間裏玩弄,教他又氣又莫可奈何。

  “你一定要解。我絕不允許你繼續留毒不祛。”溫文的眼都竄火了。

  她神情沉凝下來,整個人也靜謐謐的,似乎有什麼得如此沉吟。

  好半晌過去,她柳眉似有若無地蹙了蹙,貝齒在唇瓣上咬下淺淺印子,像是沈思再沉思、想過再想過,終於把思緒條條理會出來。

  她略啞地逸出一聲低歎,柔聲道:“玉澄佛……我心裏明白的,如果不是因你體內的迷毒未解,你今日也不會這麼抱我、親我、同我要好在一塊兒……呵呵,這相思迷毒很強悍的,你嗅到我的氣息,我也嗅到你的,相思成催情,要你不碰我,要我不回應你,那是極難的……唉,想想,我總是在為難你,要你跟我好,咱們歡愛過許多回,你總不是甘心情願的,不是被整治、受擺佈,要不就是為了達到什麼目的,再不然便如這一次,受毒所驅使,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不是……我……”究竟欲說什麼?玉澄佛胸口起伏甚劇,屋內那擺脫不盡的奇馨似又濃郁起來。

  他有些兒暈眩,太多話急著要道出,它們爭先恐後一舉湧上,竟全堵住了,堵得他啞口無言。

  花餘紅晃晃小腦袋瓜,忽而一笑。“你好可憐,一直受我欺負,可我就愛欺負你啊!怎麼辦?”

  並未期望他答話,她眸光瞥向外頭清朗的天光,又回眸瞧他,道:“玉澄佛,我想你時,心會痛,那滋味你現下曉得啦……既已知曉,你可以用異能把毒逼出了。我該走了。”語盡,她步履輕徐地走向門外。

  “花餘紅!”暴喝一聲,他竟連名帶姓喚出,匆忙地跨大步追上,一把拉住她未受傷的那只臂膀。

  “給我留下!”近乎咬牙切齒,氣急難平,一張俊臉都繃得泛金了。

  “我要走了。”

  “不許!”

  “我不祛毒!”花餘紅嚇了一跳,眼眶竟微微發燙。“我不要就是不要!”

  “由不得你!”他一手抓她,另一掌竟已迅雷不及掩耳地激出火團。

  “我就是不要!”嚷出,她紅紗袖使勁陡翻,一下子便掙開他的鉗制,蓮足不歇,直竄出門外。

  “花餘紅——”

  她聽見他飽含火氣的叫喊,身子發顫,心裏一陣酸,更是發足疾馳。

  頭昏腦脹,也弄不清自個兒到底在頑強些什麼?而那個男人又在堅決些什麼?只曉得,這是她首次推開他,急著要從他身邊逃開……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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