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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 -【非賣品(愛情革命之一)】《全文完》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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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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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2 00:03:1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是的,他一點也不懂她。

他不懂,她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想得到他,又是為了什麼毅然取消婚事。

他不懂,最近發生在路家的一切、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對她而言是多麼大的衝擊,他不懂,她是為了什麼非得挺直背脊撐下去。

他不懂,她父親每天與債權人和那些被迫遣散的員工周旋,最近總是神情疲 憊,而奶奶,身體狀況一直不好。

於是她只能一個人撐下去,一個人想辦法撐起這家餐廳。

她必須想辦法啊!

瞪著圍繞餐廳門廊、已開始顯得淩亂的綠色攀藤類植物,路可兒突地有股想狂笑的衝動。

可她有什麼辦法?她哪來的能耐讓問題重重的“白色巴塞隆納”東山再起?

它最大的問題就是有一個像她這樣對餐廳事務茫然無知、對未來無所適從的無能老闆,她不僅連道像樣的料理都做不出來,甚至也請不到一個夠格的廚師重新掌管廚房。

她該怎麼辦?她茫然地瞪著前方,優雅古典的白色建築落入她眼底,卻只是一片悲哀的敗落景象。

她該怎麼辦……

“小姐,你能告訴我這家餐廳是怎麼回事嗎?”帶著濃重腔調的英文拂過她耳畔。

她緩緩回眸,眼瞳映人一張雖然上了年紀、卻仍然俊朗好看的男人面孔,他的身材壯碩,皮膚呈橄欖色,碧綠的眸子炯炯有神。

是個外國人——偏深色的皮膚與深刻的輪廓,顯示他可能帶了拉丁血統。

“我聽說這家餐廳的西班牙菜是全臺北市最棒的,所以才慕名而來,可現在都已經快中午了,餐廳似乎還沒有營業的跡象。”男人蹙眉,“該不會倒了吧。”

一位慕名而來的客人?

她心一揪,怔怔地望著他。

“小姐,你傻了嗎?”男人似笑非笑地嘲弄她。

她定了定神,“不,這家餐廳沒倒,只是暫時休業幾天而已。”

“休業?為什麼?”

“呃,因為發生一點事……”

“是嗎?”男人揚眉,跟著,粗聲咕噥了一連串西班牙文。

他以為她聽不懂,可她卻聽得分明,憤然瞪視他。

這老男人竟敢侮辱她家的餐廳,說“白色巴塞隆納”只是浪得虛名,他被朋友給騙了!

“先生,我說過,這家餐廳只是暫時休業而已,絕不是倒閉。”她冷然地以西班牙語說道。

聽聞她流利的回應,他顯然一愣,好一會兒,才揚起不懷好意的笑,“嘿!小姑娘,別那麼生氣嘛。怎麼?這家餐廳該不會是你開的吧?”

“正是。”

“哦?”他眯起眸,細細打量她,“看你嬌生慣養的模樣,實在不像一家餐廳的老闆娘,怪不得這間餐廳凶多吉少了。”

“你!”她繃緊身子,怒瞪他一眼,跟著肩膀一斜,輕輕推開他擋路的身軀,“不好意思,我要進去。”

抱著一堆剛採購回來的蔬果魚肉,她笨拙地想要打開餐廳鐵門。

“我來幫你,小姑娘。”男人立刻伸出援手。

她一僵,可回頭瞥見他滿面笑容,又不好拒絕,只得點點頭,由著他接過其中一個購物袋,跟著她踏進餐廳,轉進廚房。

“謝謝你,先生。”接過東西後,她就要下逐客令。

他卻以一個漫不經心的手勢止住她,綠眸溜了一眼淩亂的廚房,他嘖嘖搖頭。

“從一家餐廳的廚房就看得出這家餐廳料理的水平了。瞧瞧,這流理臺上還留著前日做菜的污垢呢,還有這個鍋子,老天,竟然還摸得到油。哇!這些又是什麼?”

他大驚小怪地在高高滿起的垃圾桶前駐足,“這麼多半生不熟的食材!小姑娘,你肯定失敗了不少次吧。”湛亮的眸直視她,毫不掩飾其中的嘲謔意味。

她臉一紅,明眸卻燃起怒火,“這間廚房怎麼樣你管不著!我很謝謝你幫我提東西進來,現在你可以走了。”

“我不走。”他雙臂環抱胸前,以一種閒散自在的姿勢在她面前站定。

她仰頭瞪著他輕鬆自若的神情。“你想怎樣?”

“我想你需要好好磨練一下。”

“磨練?”

“你需要我的磨練。”他簡單地解釋,眼眸含笑,“我可是很嚴厲的哦,小姐。”

“你……究竟在說什麼啊?”她莫名其妙。

他微微一笑,“開始吧。”

“開始?什麼開始。”

“第一課,維持工作環境的整潔。”說著,他將一塊抹布朝路可兒丟去,正中她清秀嬌顏。

她一怒,“你做什麼?你以為你是誰?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

“別跟我頂嘴,小姐。”男人依然保持微笑,可笑容底下卻藏著不容忽視的鋼鐵般的力量。“我不是能容許一個小丫頭跟我叫囂的濫好人。”

“你、你究竟是誰?”

“安東尼奧•洛普。”他平靜地睇她,“我允許你直呼我的名字。”

允許?他說允許?

路可兒不可思議地瞪大眼。這傲慢自大的老傢伙究竟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啊?

※※※

“真想看看她當時的表情!”一陣爽朗笑聲從話筒那端傳來。

“如果你的目的是想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一點顏色瞧瞧,那麼你請我來就對了,兄弟,保證讓你滿意。”

“那就多謝你了,安東尼奧,那女人確實需要一些教訓。”

“放心吧,我可是擬定了一個很嚴苛的軍事訓練計畫呢。”安東尼奧自豪地說著,“早上五點半到市場採買,七點進廚房,準備食材,開始料理練習,然後強迫她把失敗作品全部吃下去!

“下午繼續魔鬼訓練,在我睡午覺時,她必須完成我前一天交代的功課,若是不及格,隔天早上就再提早一小時進廚房!晚上就讓她稍微喘口氣,練習端盤子、擦地、洗碗,要是我心情不好,就讓她再做幾道菜來嘗嘗,反正不到十一點絕不會讓她休息的!”

“……”

“怎麼樣?”見對方久久沒有回應,安東尼奧主動問道,“我這個訓練計畫不錯吧?”

“……你真的這麼做了嗎?”

“當然!都已經開始一個多禮拜了。”

“那她……反應如何?”

“那小妮子剛開始當然是不服氣啦,不過在我隨便示範了幾道菜給她看後,她立刻甘拜下風,現在可是乖得不得了,我說什麼,她就做什麼。”安東尼奧得意極了。

“你不會……真的讓她把失敗的成品全吃下去吧?”

“為什麼不?誰要她達不到我的要求!呵呵,你不曉得看那小妮子一口一口勉強把東西咽下,又痛苦又難受的表情有多好玩。”

“安東尼奧!”話筒那端的嗓音明顯有些急了,“你怎麼能這麼做。她每天從早熬到晚已經夠累了,你還往她的胃裏亂塞東西,她會病倒的!”

“病倒又怎樣?”安東尼奧笑嘻嘻地,“別告訴我你捨不得,Wind。”

“我——”

“放心吧,咱們兄弟一場,我是為了替你出口氣才特地飛來臺灣,我一定會替你好好教訓那丫頭的。”

“不,我的意思是——”

“啊,那丫頭好像在廚房裏摔跤了!真是個笨女人,我瞧瞧熱鬧去,不跟你聊了,再見。”沒給對方任何說話的機會,安東尼奧毅然掛斷電話。

他望著紅色的投幣式電話,唇角揚起三分嘲弄、七分調皮的弧度。

明明就處心積慮地想幫她,卻還故意裝酷、裝冷淡,等人家真受了苦,又在一旁擔憂焦急——嘖嘖,有時候他真搞不懂這一代年輕人究竟在想什麼。

看來有些事情還是得靠他這種成熟男人來推動才行。

※※※

“懷風,你怎麼了?好像心神不寧的樣子。”

輕柔的嗓音驚擾了正對著手機沉思的楚懷風,他連忙定了定神,回頭朝剛來到他的工作室,便忙著替他收拾的於心萍。“沒什麼,我在想一些事情。”

“你剛才跟誰講電話?”

“一個朋友,在西班牙認識的。”

“西班牙?”她揚眉,“你們剛剛談什麼?你聽起來好像很著急的樣子。”

“沒什麼,我們只是在談另一個朋友。”

“哦。”明眸閃過一絲異芒,她頓了頓,唇角牽起微笑,“你人緣真好,在世界各地都有朋友。”

“常常在外頭跑,自然會認識很多人。”他也回她一笑,“想喝點什麼?冰箱裏有果汁、汽水,還是你想泡茶或咖啡?”

“都好。”于心萍隨口應道,溜了一眼收拾過後依然有些淩亂的工作室,“瞧瞧你,我才兩天沒來,這裏又一團亂了。”

“真不好意思。”楚懷風打開冰箱,為她倒了一杯果汁。“這幾天我忙著沖洗相片,沒時間顧這些。”他將果汁遞給她,“其實你不必管的,我有空自己會收拾。”

“我不管的話,這地方大概到了世界末日都還是這麼亂吧。”她半開玩笑,接過果汁,“怎麼樣?那些相片都沖好了嗎?”

“嗯。”

“照得怎樣?”

他默然。

她揚眸望他。那張總是神采飛揚的臉,此刻蘊滿落寞。

突地,她心一扯,“怎麼了?”

他搖頭,俊唇勉力一揚,“照某個攝影名家的說法是,這些相片好歸好,可如果要參加比賽還少了些靈魂——缺乏感動人的元素吧。”

“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這些相片比一個普通人拍的好不了多少!”楚懷風自嘲,他閉上眼,頎長的身子往後倒向沙發。

“別這樣,懷風。”她坐在他身邊,柔聲安慰,“每個人看相片的感覺都不同,也許只是那個人的偏見吧。”

“可那個人——是季海玄埃”

她一愣,不明白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意義。“他是誰?”

“是我最欣賞的攝影家之一。”他掀眸,嗓音沙啞,“我相信他的評語。這次能報名參加美國攝影協會的比賽,也是他推薦的,否則我連參賽的機會都也沒有。”

她默然了。

他也不再說話,揀出散落在桌上的幾張相片,細細審視。這些都是他這次去歐洲拍的,構圖、光線、景物的取捨,以及人物的捕捉方面,他自認應該都在水準之上。

到底缺乏了什麼元素呢?究竟少了什麼?

“……懷風,再把相片拿給其他人看吧,也許別人會有不同的意見呢。”於心萍努力想讓他振作精神,“而且我看這些相片就很不錯啊,雖然我對攝影是外行,可是以一個觀賞者的角度而言,我覺得很棒埃”

以一個觀賞者的角度而言……楚懷風驀地靈光一閃。

對了,有個人能給他意見,有個人能告訴他……

湛幽的黑眸一亮,瞬間射出兩束逼人的璀光,他望向於心萍,微笑宛如陽光般燦爛,“謝謝你,心萍,謝謝。”

她茫然,“謝我什麼?”

“謝謝你提醒了我。”

※※※

“不對,不對,笨丫頭!”陽光燦爛的午後,粗魯的怒吼在東區某間大門緊閉的餐廳內響起,“我不是說過嗎?做Paella最重要的就是番紅花飯一定要煮得恰到好處!湯汁在煮好時剛好收幹,鍋底要有些許鍋巴……結果呢?你不是把飯煮得太焦,就是湯汁太多!都已經好幾天了,你怎麼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你是存心要把我氣瘋對吧?”

“我沒有……沒有要把你氣瘋的意思。”微微虛弱的嗓音回應,“我也……也很想做好啊!可問題是不只雞湯汁的量,這些淡菜也會滲出汁來,真的很難抓得准。而且,火候也會影響藹—”

“藉口!藉口!不要拿一堆理由來掩飾你的笨拙與沒天分!你真是我帶過最遜的徒弟了,講出去恐怕會被人家笑我晚節不保,老來收了個搬不上臺面的丫頭當徒弟!”一句句罵得更加不客氣了。

“喂!老頭,我是沒天分,可你有必要這樣刺傷我嗎?我也很努力埃”軟弱的嗓音忽地強硬起來。

“敢跟我頂嘴?你這丫頭—不懂得什麼叫尊師重道嗎?”一陣鏗鏘聲響,“老子我罷教了!”

“啊,不要這樣嘛,安東尼奧,您是全世界最偉大的廚師,雖然我很笨,但您也一定有辦法化腐朽為神奇,對吧?”年輕的嗓音忽然甜得像可以滲出蜜來。

“我看這個很難。”粗魯的嗓音稍稍軟化。

“來來,您坐下,我這個不肖徒弟幫您捶捶背,待會兒您就先去休息室睡個午覺,我一個人練習,晚上一定讓您滿意的,好不?”

“你行嗎?”安東尼奧冷哼一聲,充滿懷疑。

“行,行,一定行!”路可兒連忙點頭,沖著他綻出一朵甜甜的笑,“你得相信我埃”

“我已經相信你很多次了。”

“我知道,就再相信我一次吧,這次一定會成功。”

“最好是這樣。”他咕噥一句。

“一定可以的。來,老師請先去休息吧。”

一番甜言蜜語後,路可兒總算將怒氣衝天的老男人給請出廚房,一個人面對眼前的淩亂。

她咬著下唇,好半晌,只是呆立原地。

她真的行嗎?這道西班牙海鮮飯——奶奶一向最引以為豪的招牌料理,她學了好幾天,卻還是抓不住訣竅。

其他配料都還好說,就是這個番紅花飯礙…

她輕聲歎息,探指伸入玻璃罐裏,取出細細的番紅花蕊,怔怔望著。

究竟要怎麼樣才能將這道料理的精髓煮得恰到好處呢?究竟該怎麼做——

“你在發什麼呆?”

帶笑的嗓音突然在她身後揚起,她嚇了一跳,猛然旋身。

“是你!”

映入眼瞳的竟是楚懷風挺拔的身影,他雙手插在口袋,既瀟灑又悠閒地站在廚房門口,含笑望她。

“你來做什麼?”他不是不想再見到她了嗎?

她望著他,心微微一牽,臉霎時一紅。他精神俐落的穿著打扮,讓她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滿身油膩——汗濕的短髮隨意塞入廚師帽裏,圍裙沾染了各種污漬,臉上也許還有……

“咦?你臉上沾的這個是什麼?”他靠近她,眼中興味盎然,“好像是墨魚汁。”

說著,他展袖就要替她拭去。

她連忙別過臉,自己抬起衣袖用力抹了抹。

“連墨魚汁都沾上臉了。”他嘲弄著,“你還真夠狼狽啊,可兒。”

她瞪他,“你是特地來嘲笑我的嗎?”

“你也把我想得太惡劣了吧?可兒。”他嘻嘻笑,“我只是聽說你請了一個很厲害的廚師來幫你進行特訓,好奇地過來瞧瞧而已。”

“你現在看到了,可以走了吧?”她下逐客令。

他仍是微笑地睇她,“看來你還挺有精神的,可兒。”

“怎麼?你期望我委靡不振嗎?”

“不。”幽深的眸底流過某種奇特的意味。

她看見了,呼吸一顫。“我……沒空陪你閒扯,快走吧。”

他卻不走,隨意望了一眼廚房內部,目光觸及一個大而平的黑鐵鍋時忽然一亮。他見過那種鍋子,西班牙人管它叫Paella,以它為工具做出來的海鮮烤飯也叫Paella。

“你在做西班牙海鮮飯?”

“沒錯。”

“太好了,我最喜歡吃這個!做點來吃吃吧。”

“什麼?”她愕然。

“做一盤給我吃吧。”他微笑燦爛,“我很期待。”

“你……別鬧了!”俏臉又是一紅。她做的能吃嗎?她可不願意到時看他譏誚的嘴臉。“你快走吧!少爺。”展臂就要推他。

“這是什麼?”他瞥見了她握在手中的花蕊。

“什麼?”

“這就是番紅花,對吧?”他攤開她掌心細細凝視,“那組水晶雕塑,還有你奶奶送你的餐巾環,雕的就是這種花不是嗎?”

“嗯。”

“番紅花飯就是這道料理的精髓吧。”他凝望她的眸光若有深意。

她一怔。

“我很期待吃到你做的海鮮飯哦。”他又微笑了,“路奶奶的海鮮飯可是一絕,只可惜她現在不做了。我很想看看繼承路奶奶精神的你,是不是也承襲了她的好手藝?”

“我——”

“好好加油吧。”他拍拍她的肩,“我在外頭等你。”

路可兒瞪著他離去的背影,胸口漫開複雜滋味。

真不知道這傢伙究竟是來做什麼的?來看笑話嗎?嘲弄她嗎?可為什麼她卻覺得自己原本低落的精神好像又振作起來了?

真奇怪。這男人,對她總有種奇怪的影響力。

她恍惚地想,轉過身,稍微收拾了下流理台後,就著水槽開始淘起細細的長米。

菱唇,悄悄揚起連她自己也沒察覺的笑唬

她決定重做一次,這一次,她要好好用心,仔細地、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去做。

鍋中淋上橄欖油、加熱、雞肉煎黃、燜熟。炒臘腸、火腿、蝦、龍蝦,加入青紅椒、蔥花、蒜頭。

他喜歡什麼樣的味道呢?

——拌炒生米,注入番紅花湯汁燉煮。將米飯鋪上Paella,嵌進淡菜,送入烤箱。

他會帶著什麼樣的表情品嘗她的料理?

十分鐘後,取出盤子,覆上鋁箔紙。

他會嘲笑她嗎?會不會笑得她抬不起頭來?

她閉上眸,在心中計算著時間。海鮮的清香及微焦的烤飯味在廚房彌漫,侵襲她異常敏感的感官。

時間差不多了,她展眸,撕開鋁箔,靜靜看著色香俱全的料理。

她不想聽他的嘲笑,她想要他看著她,對她說聲——

※※※

“真難吃!”

路可兒愕然,瞪了他好一會兒,“你說什麼?”

“真難吃。”楚懷風閑閑重複,端起玻璃水杯啜飲一口。“這個蝦熟過頭了,雞肉太硬,飯倒是煮得還可以,可湯汁看來少了點,有點焦。”一面說,一面拿叉子攪動著盤中的食物。

她愣愣地瞪著他的動作,明眸逐漸燃起火焰,嘴唇卻逐漸刷白,“謝謝……謝謝你的指教。”

“看來你想成為大廚,還有一段漫長的路要走呢,可兒。”他笑,執起湯匙舀了一大口飯送入嘴裏。

“那……當然,我才剛進廚房學習一個多月,當然沒那麼快——”

“不過你時間不多了,不是嗎?”他咀嚼著雞肉,“聽說你現在的師傅跟你約定的時間是兩個月。”

“你怎麼知道?”

“初雲告訴我的。”他又舀了一匙飯,“她還告訴我,你想賣掉那座水晶雕塑,請她幫忙看看有沒有人想買。”頓了頓,黑眸點亮異采,“為什麼要賣掉它?你不是說過它對你是很重要的寶物嗎?還說那是非賣品。”

“不錯,它很重要。”提起即將割愛的水晶雕塑,她就一陣心疼,深吸一口氣才揚起眸,“可現在有比它更重要的東西。”

“什麼?”

“這家餐廳。”她語氣澀澀地,“我總不能讓人家白白教我兩個月吧?想學到好廚藝,當然得付出一些代價。”

“……是嗎?”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接著又繼續埋頭苦吃。

她蹙眉看著他的動作,“你不是說很難吃嗎?”

“是啊,這是我這輩子吃過最難吃的西班牙海鮮飯了。”

“是嗎?”她怒上心頭,“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吃啊!一面批評,一面還不停地吃,你是什麼意思啊?”伸手就要搶過餐盤。

他卻按住她的手,仰頭朝她微微一笑。那笑,帶著一點點嘲謔、一點點慵懶,卻有更多溫暖,以及一些些她分辨不出的含義。

她呼吸一窒,“幹嘛……這樣笑?”

“別拿走。”他柔聲道,“我想吃。”

“為、為什麼?”

“因為是你做的。”

“嗄?”她因他的回答而傻愣祝

他猛然站起身,順手將她一旋,她重心一移,差點倒入他懷裏。

“你做什麼?”她驚喊,心跳狂野,臉頰滾燙。

他伸手定住她肩膀,“雖然你做的不怎麼好吃,不過我知道你很認真在做。”

什麼意思?

似嘲非嘲的話語再度刺痛她,她怒視他,“謝謝你的鼓勵哦。”

“我是說真的。”他只是微笑回凝,“剛才我都看到了。”

“你都看到了?”

“其實我一直在廚房門外看著你。”

老天!

她只覺一陣尷尬,可下頷卻更倔強地揚起,“那你一定覺得很好笑吧?看我那種手忙腳亂的糗樣……其實我也知道自己對廚房的事沒什麼天分。”

“那為什麼還要堅持自己下廚呢?”

“因為我必須從頭做起。”她嗓音細微,卻十分堅定,“尤其這道西班牙海鮮飯我一定要做好,因為這是‘白色巴塞隆納’從開店以來最重要的招牌菜。”

他靜靜望著她。

異樣的眼神讓她心跳又是一陣加速,“很好笑嗎?”試圖掙脫他。

他卻不肯放,眼神依然緊緊攫住她。“我不覺得好笑。”

那為什麼要這麼看她?

她想問,卻問不出口,只能怔怔瞧著他。

黃昏的霞光透過窗扉,輕輕攏上他的臉,暖暖地、夢幻般地,像某個遙遠卻甜美的回憶,隱隱牽動著她。

她無法呼吸,在他離她這麼近的時候,她忘了該怎麼呼吸。

“……可以讓我拍照嗎?”他忽地問道。

她一震,“你說什麼?”

“我可以拍照嗎?”他嗓音沙啞,神情有些猶豫,像是很不容易才將這話問出口,“我很想拍下你在廚房工作的樣子。”

“你的意思是——要我當你的模特兒?”

“嗯。”

她不敢相信!

他不是說過永遠不會再拍她的嗎?在馬場的那個午後,他曾經這樣堅定地對她宣稱。

而從那以後,他也遵守誓言,從不將她攝入鏡頭內,不論她打扮得多麼光彩照人,不論亮麗的她吸引了多少人的注意,他從來不曾多瞧她一眼,更湟論將鏡頭焦點對準她。

她曾經很生氣、憤怒、失望,也傷心。

是的,她很傷心,因為她其實很想得到他的注意……

“你在開玩笑嗎?”她繃著嗓音,“我在廚房的樣子有什麼好拍的?髒兮兮地,難看死了。”

“嘿,難得你會對自己的外表沒自信呢。”他嘲弄她。

她別過頭。

楚懷風目光一柔,抬手輕輕轉回她的臉,“很好看的,可兒,一點都不難看。”

面對他少見的柔情,她說不出話來。

“就當幫我一個忙吧。我最近要參加比賽了,卻一直拍不出像樣的相片。”

“所以……你來找我?”

“沒辦法,我絕望了。”他半開玩笑,“就當我病急亂投醫吧。”

病急亂投醫?

她眯起眼。對他而言,她只不過是無可奈何之下將就拍攝的對象?

“如果你願意當我的模特兒,我可以幫你吃掉那些東西。”他繼續遊說她。

“那些東西?”

“那些失敗品。”他笑,“我聽說你每天吃自己的失敗之作,吃得都快吐血了。”

“你願意幫我吃掉?”她不可思議地瞪他,心跳莫名加速。他真的這麼想拍她嗎?

“交換條件嘛。”他攤攤雙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為了拍照,什麼酷刑我都可以忍耐。”

他說吃她的料理是酷刑?

秀眉不甘地一顰,櫻唇卻揚起甜得詭異的笑弧,“好啊,我答應。”

“真的?”他驀地有種不祥之感,“喂!你可別故意把所有東西都給煮壞了。”

“我是那種人嗎?”她嬌聲笑了,笑聲清脆,宛如銀鈴,在霞光夕影中悠然回旋。

望著她得意的笑容,他想擰眉,卻忍不住微笑,“你就是非整死我不可,對吧?”

“是又怎樣?”

“你這可惡的女人!”

“現在快吃吧,這盤海鮮飯沒吃完不准你走。對了,廚房裏還有一盤。”她涼涼丟下一句。

“什麼?!你沒事幹嘛煮那麼多?”他怪叫。

“沒辦法啊,Paella一次只煮一人份太浪費了。”

“你——”

兩人你來我往,互相鬥嘴。

在笑鬧的氣氛下,他們只注意到對方,只感覺到對方。

誰也沒發覺窗扉上隱約映著一個朦朧的女人身影,她靜靜望著他們,神色深沉。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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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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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2 00:03:4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她答應當他的攝影模特兒,他答應替她咽下失敗的成品。

對路可兒而言,只不過是練習的時候身旁偶爾會有閃光燈干擾而已;可對楚懷風而言,卻是對腸胃極大的虐待。

這筆交易,怎麼想都是她比較划算。

他在她身邊拍了一星期,就吃了她一星期的失敗之作,吃到胃脹腹凸,眉愁臉苦。

看著他痛苦的模樣,她竟有種想為他默哀的衝動,許多時候,她其至想搶過盤子自己吃。

她必須不斷提醒自己、克制自己,才能壓抑住對他的歉意與心疼。

一念及此,路可兒輕聲歎息,可歎息間,微笑亦若隱若現。

她垂下頭,認真地揉捏著麵團,更專注、更用心地揉著。

在廚房門外望著她全神貫注的背影,兩個男人不禁相視而笑。其中一個對另外一個比了個手勢,然後,兩人悄然步離廚房門口,來到餐廳。

“我一直在想你什麼時候會來看她。”安東尼奧笑道,一面為兩人各倒了一杯紅酒,“比我預料得還早呢,看來你果然很擔心她。”

“我想你誤會了吧?”接過紅酒杯,楚懷風一張俊容也跟著染上淡淡的紅,與杯中酒液相映成輝。“我是來工作的。”

“你是指拍這些相片?”安東尼奧閑閑啜了口酒,“什麼了不起的相片要連續拍一個禮拜?該不會是故意拖時間吧?”

楚懷風面色微赧,“你胡說什麼?這是要參加比賽的相片,當然得認真一點。再說。這可不只是拍照而已,我得先抓住想要表達的主題,事先構思、構圖,然後才能開始拍攝。事前準備多,花的時間自然也多了。”

“哦,是這樣埃”安東尼奧點頭表示理解,可嘴角依然掛著若有深意的笑,“既然只是來工作,又何必幫她吃那些難以下嚥的東西呢?”

“那是交換條件。找人家當模特兒,總得給些報酬吧。”

“瞭解,這就是你所謂的報酬埃嗯嗯,代價真大,真大。”一雙碧眸躍動著取笑之意。

“你有完沒完?”楚懷風瞪他一眼。

“當然沒完囉。”安東尼奧眨眨眼,“我說兄弟,不知道你有沒發現?自從你開始幫她吃那些失敗品後,她簡直進步神速。”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愛情的力量真偉大埃因為捨不得見你食不下嚥,那小妮子可是卯足了勁,加倍認真學習呢。”安東尼奧嘻嘻笑。

“什麼愛情?你胡說八道什麼?”楚懷風臉又紅了,“我跟可兒。不是那種關係。”

“那是什麼關係?彼此看不對眼的敵人?我記得你說過,她曾為了錢想騙你結婚,所以你很生氣,我也是因為這樣才來替你教訓她的。不過——”他拉長音調。

“不過怎樣?”

“不過我很快就發現,你這傢伙根本一點教訓她的意思都沒有,明擺著就是想幫她嘛,嘖嘖。”安東尼奧故意搖頭歎道,“一聽說人家受苦受難,馬上急得跟什麼似的,什麼新仇舊恨全忘光了。”

“……”

“我說兄弟,你是真的討厭她嗎?還是早愛她愛到無可自拔了?”

無法招架好友的逼問,楚懷風索性裝作沒聽見,“我、我現在要清潔鏡頭,沒空跟你閒扯!”

“不敢面對自己的真心,所以用這種方式逃避嗎?”

“安東尼奧!”他漲紅臉。

“好好,不說了,不說了。你忙你的吧,大攝影師。”

※※※

對於餐廳內兩個男人的爭論,正在廚房忙碌的路可兒一無所知,她只是很專心地練習著安東尼奧交代的功課。

今天的功課是幾道類似點心的Tapa,在悠閒的下午,西班牙人喜歡一面喝啤酒,一面品嘗各式小點心。

說到這幾道Tapa,安東尼奧可得意了,直稱這是獨門秘方,教給她算是天大的恩賜。

“要懂得感激,小丫頭。”他總是趾高氣揚地教訓她。

而她,表面上雖裝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其實心裏真是感激莫名的。

對她而言,這個來自異地的大廚師可說是上帝為她送來的救星。只是,她至今仍不明白,為什麼擁有一身絕頂手藝的他,會自動出現在她面前,自願磨練她的廚藝?她之前並不認識他,也從不知道有哪個朋友認識這樣一個人埃

於是,她只能把他當成一個奇跡了……

“哇!真是奇跡,路家大小姐居然真的窩在廚房裏!”蘊著濃濃譏諷的男聲無預警地在她身後響起。

她愕然旋身,不敢相信地瞪著立於眼前的人影,“葉朝陽?你來這裏做什麼?”

“我來看看兩個月前宣佈破產的路家千金,現在究竟淪落到什麼地步。”葉朝陽薄唇一勾,“看來情況真的不太妙埃”

她假裝沒聽到他的嘲弄,“你怎麼進來的?”

“從後門進來的。看來這家餐廳真的完了,大門到現在都還關著。你究竟打算什麼時候重新開張啊?該不會就這麼倒閉了吧?”

“會開張的。”她咬牙,“一定會。”

“是嗎?”他走上前,伸手抬起她的下頷。

她別過頭,順勢甩開他的手。

葉朝陽目光一變,“還是那麼囂張啊,路可兒。”他冷冷撇嘴,“明明都已經破產了,還對我擺什麼大小姐架子!”

“我沒對你擺架子。”她深吸一口氣,“你應該看得出來,朝陽,我現仕沒空跟你說話。”

“我看出來了。”他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只是不敢相信罷了。可兒,你真的打算窩在廚房裏做這些下人做的事嗎?”

“這不是下人做的事。我想成為一個真正的廚師,所以才這麼努力練習。”她揚起頭,不願在他面前示弱。

“廚師不就是下人嗎?我看不出一家餐廳的主廚,跟我們家做飯的廚師。有什麼不同。”

譏刺的言語立時挑起了路可兒的脾氣,她繃緊身子,用盡全身的力量才沒讓自己對眼前這個傢伙怒吼出聲。

“如果你認為為客人準備一桌料理的廚師是下人,那就算是……下人吧。”她直視他,“沒事的話,可以請你離開了嗎?”

“等等,我還有話沒說呢。”黑眸緊緊瞅住她,“我想跟你談一筆交易,可兒。”

“什麼?”

“你知道,我還是跟之前一樣想要你。”他邪邪地笑,“我想讓你當我的女人。”

她一怔。

“不懂我的意思嗎?”他再走近她一步,輕佻地抓起她的手,送到唇邊一吻,“我願意提供你資金,可兒,只要你跟我上床。”

上床?他的意思是他要出錢買她做情婦?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怒上心頭,揚手就要給他一巴掌。

他及時抓住她的手,順勢將她整個人帶入懷裏,“你脾氣還是這麼辣!我喜歡。”

“放開我!葉朝陽。”她怒視他。

可他不放,邪佞的俊容一低,意欲攫住她柔軟的芳唇。

她張口用力一咬——

“藹—”他慘叫一聲,手也跟著一松。

身子一獲得自由,路可兒立刻抓了把菜刀護在身前。

“路可兒!你好樣的!上回踩我的腳,這回連我的嘴都差點咬破了。”他恨恨地瞪她。

“快滾!”她冷聲道。

“你敢這麼命令我?”他老羞成怒,忿忿地威脅道:“好,路可兒,你要嘛就別讓這家餐廳重新開張,否則我一定讓它門庭冷落,沒半個客人上門!”

“你別想恐嚇我。”

“我恐嚇你?”他冷笑,“那就等著瞧吧。只要本公子放話出去,看誰敢來這家鬼餐廳用餐!”

“你——”

“我怎樣?怕了嗎?現在重新考慮我的提議還來得——”

“她不會考慮的!”森冷的嗓音截斷他。

兩人同時調轉眸光,望向來人。

“楚懷風!是你?”葉朝陽心中一驚。

“是我。”楚懷風淡淡一笑,笑意卻不及眼眸,“識相的話,最好快點離開,葉朝陽,否則我不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

“你……你以為我會怕你這只楚家的‘黑羊’?”葉朝陽強作鎮靜。

“我沒要你怕我。”他狀似漫不經心地摩擦雙掌,指關節喀喀作響。“只是現在忽然很想好好運動一下。”

“你!”葉朝陽眼眸泛紅,惱怒地瞪他,“好,我走,咱們走著瞧!”撂下狠話後,他甩甩頭,大踏步離去。

楚懷風轉過身,面對路可兒,卻見她怔立原地,容色蒼白,右手依然抓著菜刀。

“沒事了,可兒。”他走近她,溫柔地扳開她的手,拿開菜刀。“那混蛋已經走了。”

她仍是呆呆地看他。

“怎麼啦?”他蹙眉,“不會真被那傢伙給嚇到了吧?”

她每立刻回答,半晌,才咬了下唇,“我有點擔心,懷風。”

“擔心什麼?”

“葉家在金融界勢力很大,葉朝陽的朋友也不少,如果他有心對這家餐廳不利,那他真的能做到。”她閉了閉眸,“至少,這家餐廳還欠他們家的銀行貸款。”

“那又怎樣?”楚懷風不以為意,“他們如果要抽銀根就隨他們去!這點錢我還有,我可以借你——”

“不行!”激動的嗓音打斷他。

他一愣,“可兒?”

“不行。”她神色冷凝,“我絕不能跟你借錢,懷風。”

“為什麼?”他瞪她。

“我不想要你幫忙。”

“你!”他氣極,“你就這麼討厭我嗎?連借我的錢也不肯?”

“我不討厭你。”她別過頭,嗓音微微沙啞,“不是因為討厭你。”

“那是為什麼?”

“因為……不想要你的同情。”

“同情?”

“這世上我最不想要的,就是你的同情。”蒼白的唇角扯開一抹冷澀,“我不是說過嗎?我一定會做給你看的。”

他怔愕地望她。

為什麼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語調那麼悲傷?他伸手扳過她的臉——那藏在她眸底的可是濃濃的苦澀?

“我不要你瞧不起我。”明眸漫開迷霧,神情卻異常倔強。

他心一扯。

她說她不要他的同情,她說她一定會做給他看,她不要他瞧不起她。

在聽著她苦澀的宣言,看著她傷感卻倔氣的容顏時,他覺得自己似乎懂了——

生平第一回,他感覺自己有點懂她的心了,那顆剔透玲瓏的女兒心。

他深吸一口氣,忽然有股想拍照的衝動。他想拿起相機,將這一刻的她緊緊鎖入鏡頭。

他想留住她!

突如其來的衝動讓他忽地展臂擁住她,將她輕顫的身軀緊緊、緊緊地護在懷裏,彷佛怕一鬆手,她就消失了。

她嚇了一跳,“你……怎麼了?”

“不要說話,可兒。”他的呼息在她耳畔輕輕吹拂著,“讓我就這樣抱著你,一會兒就好。”

“可是……”

“你好瘦。”他撫著她背脊,溫柔憐惜地輕撫著,“一直就這麼瘦嗎?好像比我上回抱你時又瘦了些,這陣子你太辛苦了。”

“我——”溫柔的擁抱讓她不知所措,溫柔的關懷更讓她喉頭一梗,“我很好埃”

“還有一個多月,可兒,撐下去,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為一個好廚師的。”

“懷風,你……你放開我,不要這樣——”

“為什麼?因為你不喜歡嗎?”

因為她要哭了,因為她受不了他對她如此溫柔,因為她沒想到在自己信心動搖時,給予她鼓勵的人竟會是他。

“因為我……身上很髒,全身都是油。”

“是埃”他低低地笑,“而且還有許多奇奇怪怪的味道。”

“你——”她臉頰一燙,“那就快點放開我埃”

“可是說也奇怪,我喜歡你這個味道。”他啞聲道,“比你以前擦的那些名牌香水味道都好。”

“為、為什麼?”

“因為好甜。”他摘下她的廚師帽,在她頭頂上吻了吻,“因為認真工作的你……好甜。”

低啞的嗓音宛如魔咒,牢牢定住了她。她癡癡聽著,眼角終於滑落一顆透明的淚。

“……懷風,餐廳重新開張的時候,我打算辦一個Party。”

“什麼樣的Party?”他稍稍推開她,有些好奇。

“我打算辦一個下午茶宴,請幾個朋友過來,由我親自下廚準備一桌Tapa。”

她翩然旋出他懷裏,談起心中規畫已久的夢想,微微帶點興奮,“然後還要調一缽酒,西班牙人愛喝的Porron,當然,Paella是一定要的。對了,安東尼奧還教了我許多搭配水果做出的獨門點心哦,比如木瓜煎蟹餅、香草醃漬小番茄等等,都很好吃呢。”

“瞧你,都還沒學會呢,就這麼興沖沖的,到時真能做得出這些東西嗎?”他嘲弄她。

頰染紅霞,櫻唇卻倔強地嘟起,“我一定能做出來的,等著瞧吧。”

“哦?”他笑,笑容好似帶著幾分寵溺。

她瞥他一眼,臉頰更加暈紅,“你——會來嗎?”

“你希望我來?”

她斂眸,“對。”她希望他來,事實上,她打算在宴會結束後向他表白心意。

在證明自己不需要他的幫忙也能撐起餐廳之後,她要告訴他,之前並非真是為了金錢才想跟他結婚的,她從來就不想利用他。

她想告訴他,她其實一直是喜歡他的……

“好吧,那我就等著來領教了。”

領教?她一愕,“你的意思是……你要來嗎?”猶豫的嗓音壓抑著一絲希冀。

“那當然。”他笑,“每次都是你挑剔我的作品,好不容易輪到我有機會,怎能輕易放過?”

他要來,他會來!

一顆心驀地飛揚,她急急旋身,藏住自己傻傻的微笑。

※※※

“我拿到宴客名單了。”輕柔的女性嗓音透過話筒,傳到男人耳裏。

他冷冷一笑,“太好了。”

“你打算怎麼做?你不會……做得太過分吧?”

“怎麼?你居然為自己的情敵擔心?”

“我——”

“放心吧,我不會做什麼過分的事。”男人狂佞地笑著,“只不過會讓她的開幕宴場面很難看而已。”

※※※

這天,終於來了。

木瓜煎蟹餅、香草醃漬小番茄、西班牙蛋餅、三明治、四季豆拌洋蔥酸豆、番茄麵包……鋪著彩色格子布的餐桌上,擺著琳琅滿目的Tapa;最角落,一個美麗的水晶雞尾酒缽盛著以白葡萄酒、啤酒,以及檸檬蘇打調出的Porron。

餐廳內部重新裝潢過後,呈現新的面貌,窗扉掛起淡雅的白色窗紗,玻璃擦得明亮清透,每張餐桌都鋪上彩色格子桌巾,點起一盞盞香精燈。

牆上的油畫裏,西班牙鬥牛士精神昂揚,吉普賽女郎神秘豔麗,共同演繹古老浪漫的異國傳說。

纏綿的情歌輕緩地在室內回旋,更添幾分慵懶情調。

一切都準備好了。

一一檢查過每個細節的路可兒,勾起清單上最後一個項目後,靜靜凝定原地。

為了慶祝重新開張而舉行的下午茶宴已經安排就緒,就等著貴客光臨。

今天所有的料理都是她親手做的,包括桌上每一道Tapa,以及稍晚會送上的Paella與濃湯。

在經過安東尼奧的密集訓練後,她自認今天的科理雖然無法和那些名廚相比,可至少撐起一家餐廳應該不成問題。

而如果她今天邀請的朋友願意為她廣為宣傳,“白色巴塞隆納”或許還能像從前一樣客似雲來,那麼,她就有辦法聘請真正的名廚掌廚。

今日的下午茶宴,將是一切的起點。

她必須成功,也一定得成功!想著,路可兒轉身對幾個剛聘請的工讀生下令。

“你們先去廚房準備材料吧。”

“好的。”

工讀生們退下後,店門口也跟著傳來一陣清脆聲響。

路可兒回眸,驚喜地發現今日的第一位貴客已然光臨。

“初雲!”她迎向好友,櫻唇含笑。

她細細打量駱初雲,她穿了一件白色長裙,系著彩色絲巾,顯得既閒逸又優雅。

“很有西班牙風情哦。”她稱讚。

在此同時,駱初雲也審視著她,海藍色的洋裝,剪裁簡單而大方,裙擺在膝蓋形成一圈輕盈的波浪,足下則踩著一雙無帶涼鞋。

“你看來就像要去海 邊散步似的。”

“如果可以,我倒希望能去。”路可兒微笑。

“緊張嗎?”駱初雲從她的聲調中聽出一絲壓抑。

她猶豫一會兒,點了下頭。

“下午茶宴什麼時候開始?”

“四點。我想其他人應該也快到了。”

“別緊張,可兒。”駱初雲握住她的手,“你會做得很好的。”

“謝謝,跟我來吧。”說著,路可兒拉著她在其中一張餐桌前坐下,“你先坐這裏休息一下。”

“嗯。”駱初雲點頭,環顧四周,“懷風呢?還沒到嗎?”

“他剛打電話來,說臨時有點事,可能會晚點到。”說著,櫻唇微嘟。

駱初雲微笑睇著她,“你很希望他來吧?”

蘊著特殊含義的話語令路可兒臉頰微微染紅,她垂下頭,假裝順順裙擺,“他自己說一定會來的,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察覺到她的尷尬,駱初雲體貼地轉移話題,“對了,你那個老師呢?今天也在嗎?”

“他不在,昨天晚上搭飛機回去了。”路可兒一頓,忽地蹙眉,“我要給他錢,他卻一直不肯收,還說他其實也是受朋友之托——究竟是誰呢?”眸光落向好友,“該不會是你吧。初雲。”

“我?怎麼可能?”駱初雲連忙搖頭,“會不會是你奶奶的朋友啊?”

“我問過了,不是。真奇怪,到底是誰呢?”

見她陷入沉思,駱初雲眨眨眼,想說些什麼,可還是忍住了。

“算了,先不管這個。”路可兒猛一甩頭,朝她一笑,“初雲,你先坐著,我去廚房看一下,我想其他人也差不多該來了。”

※※※

可沒有人來。

牆上的骨童時鐘緩慢地邁開步伐,一分、兩分、三分……四點整,王子出來揮劍趕走惡龍,吻醒了睡美人。

時間繼續前進,優雅地、感傷地,接著,老鍾敲了五響,一聲一聲,揪扯著路可兒的心。

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人來?已經整整過了一個小時,就算她那些出身高貴的朋友總是習慣遲到,也未免太久了些。

餐桌上幾道應該趁熱吃的Tapa已經涼了,她讓工讀生撤下,換上新的。幾盞香精燈的火滅了,她一一點亮。

陽光逐漸西斜,透過玻璃窗扉,染了一地七彩光影。然後,光漸漸漸暗了、深了,由絢爛而黯淡。

霞影婉媚。

路可兒僵挺著身子,瞪著滿室朦朧的橙紫,木然數著鐘聲。

一、二、三、四、五、六。

六點了。

不會有人來了。

為什麼?他們都去哪兒了?為什麼就連懷風也遲遲不出現?

她愣愣望向靜靜坐在角落的駱初雲,好友感傷地回凝她一眼。她別過頭,不敢看好友帶著同情的眼神。

突然間,電話鈴聲響起,尖銳地劃破一室寂靜。

她顫抖地拎起話筒,“你好,這裏是——”

“是可兒嗎?”

熟悉的嗓音透入她耳膜,她怔了下。

“傻了嗎?可兒。”對方的笑聲傳來,“我是葉朝陽埃”

“有……什麼事嗎?”

“我聽說你的餐廳今天舉辦開幕宴,所以特地打電話來恭喜你。”

是嗎?“……謝謝你。”

“怎樣?現在餐廳應該很熱鬧吧?憑你路可兒的魅力,應該可以號召到不少人參加吧。”

她咬唇。

“不過我很好奇你究竟請了誰呢?”

“我請誰……不關你的事吧。”

“是不關我的事。”他冷冷一笑,“只不過想告訴你,你的朋友好像都在我這裏。”

“什麼?”她一驚,差點握不住話筒。

“我在遊艇上辦了個宴會,很多人來捧場,我們玩得很開心呢。你聽聽,聽到海的聲音了嗎?黃昏的景致真美埃”

“你——”

“我弄到了你的宴客名單,路可兒。”葉朝陽的語音倏地變得淡冷。

她倒抽一口氣。

這麼說,他是有意跟她作對了。

“這只是開始而已,你等著繼續接招吧。”語畢,他掛斷電話。

而她,怔然握住話筒,久久無法回神。

“你怎麼了?可兒,還好吧?”駱初雲擔憂地問。

她沒聽見,什麼也沒聽見,空白的腦子裏,回旋的只有清冷的切線聲。

嘟——嘟——

可能嗎?她的朋友——那些平日與她交好的朋友們,真的全去參加葉朝陽的宴會嗎?

他們……他們很多人甚至討厭他啊!他的人緣一向很差的,不是嗎?

不可能的,一定是他說謊!

一念及此,路可兒匆匆找來手機,一個一個撥打電話——

“我……不好意思,今天臨時有事。”

“可兒,你知道我對西班牙料理沒什麼興趣,不過你放心,我會介紹朋友常去那邊吃的。”

“呃,我現在是在遊艇上,沒辦法,我女朋友想玩點新鮮的。”

“那個……我想已經遲了,所以乾脆不去了。我以後有空會去捧場的,有空的話……”

是啊,有空會來。

問題是,他們什麼時候有空呢?當她前幾天邀約時,他們不都口口聲聲說今天一定抽出時間來捧場嗎?

為汁麼現在一個個都找到籍口說不來了?

“可兒,坦白跟你說吧,我們也是身不由己,現在經濟不景氣,誰也不想得罪銀行。”

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因為他們得罪不起葉朝陽,所以才選擇背棄對她的承諾。

她早該瞭解,早該瞭解這個社會是多麼現實,早該瞭解自己與這些朋友們之間的情誼其實非常脆弱。

她有什麼資格要求他們顧念舊情呢?畢竟,她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路可兒了!

不再是那個可以跟他們一起乘著遊艇出海、恣意享受的路可兒;現在的她,只是一個天天窩在廚房裏的平凡女人。

夠了,真是夠了,她受夠了!

顫然舉高雙臂,她緊緊地、緊緊地抱住自己的頭。

她的宴會失敗了,完完全全地失敗了!她是不是該慶倖,那個她一心盼望的男人沒有來?否則她該如何面對他?

她是不是該高興他沒來見證她的失敗?也許,她真該高興的……

“藹—藹—”低啞的痛喊自緊咬的牙關迸出,滿蘊著一股極力壓抑的憤慨。

聽來,令人黯然神傷。

※※※

“怎麼回事?”楚懷風不敢相信地瞪著空蕩蕩的餐廳。

他剛剛趕到,一身風塵僕僕,原本還想著路可兒也許會嘲笑他的狼狽樣,可沒想到迎接他的,卻是一臉憂慮的駱初雲。

“他們都沒來。”

“沒來?為什麼?”

“我不知道,只知道她打了很多通電話,可他們都拒絕了。”

“怎麼會這樣?”楚懷風面色一凜,深眸迅速掃掠周遭,“可兒呢?”

“在廚房。她發了好大一頓脾氣,我沒辦法阻止……”

沒等駱初雲說完,他便急急往廚房奔去,剛推開門,便凍立在原地。

廚房裏一片淩亂。東倒西歪的鍋碗瓢盆、破碎泥爛的食材,在在顯示這裏曾遭逢風暴席捲。

而帶來風暴的人,正是現在跪倒在地的路可兒。

她赤裸著雙足,海藍色的洋裝染上點點污漬,墨黑的發微濕地貼在額前,低垂的容顏白得可怕。

“可兒。”他在她身旁蹲下,“我來了。”

她抬起頭,在認出是他時,瞳眸一亮,跟著伸手緊緊拽住他衣領。她抓得那麼緊,像溺水的人緊緊抓住浮木似的,慌亂而無助地攀著他。

他心一扯,“你還好吧?”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她啞著嗓音。

“對不起,臨時有點事,對不起。”

她搖搖頭,眸光一斂,像是忽然發現自己的軟弱似的,臉一偏,急急鬆開了他。“我本來想,宴會結束後就跟你說——”猛然頓祝

“說什麼?”

她不語,良久,唇角揚起一抹苦澀,“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她究竟想說什麼?他轉過她的臉龐,心疼地望著她紅腫的眼。“你哭過了嗎?”

“我沒有哭。”她急急否認,倉皇地想站起身,“我不會哭。”

纖細的身軀搖晃了一下,再度軟倒在地;她再一次嘗試站起來,卻再一次軟倒,一次又一次。

“可惡!”她忽地尖喊一聲,握拳用力捶了下地面。

“別這樣。”他握住她的手,“可能是腿麻了吧,等會兒就好了。”

她沒說話,伸手無意識地撫上腳踝。

他跟著移轉眸光,這才發現那纖細的足底不知何時受傷了,正緩緩地滲出血。

是玻璃嗎?他一陣心急,在瞥見附近碎落的玻璃片時,更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你踩到玻璃了!怎麼這麼不小心?”他焦急地斥道,回頭望向一直站在廚房門口的駱初雲,“大嫂,麻煩你去藥房買點急救用品。”

“我知道了。”

細碎的跫音未遠離,楚懷風便迫不及待轉向路可兒,“你怎麼了?幹嘛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一面問,一面取來紙巾替她擦去血痕。

她仰頭望他,面無表情。

心微微一縮,他不喜歡她這個樣子。“究竟怎麼了?”

“他們……爽約了。”

“我聽說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葉朝陽。”她雙眼無神地回道。

“葉朝陽?”俊眉一擰,“怎麼回事?”

“他不知道從哪弄到我的宴客名單,把他們全請去遊艇上參加宴會了。”

“該死!”他低咒。那天真該痛揍那傢伙一頓!

“他們說,他們也是不得已……”菱唇慢慢揚起淡弧,淡得讓人心驚。“因為得罪不起銀行。”

他蹙眉望她。

“既然得罪不起葉朝陽,就只好得罪我了。”她說,依然靜靜地笑。“因為如果是我,就無所謂。”

“可兒——”

“我不重要。”她一點一點加深微笑,“反正我已經什麼都不是了。”

“可兒!”他再也聽不下去了,怒聲喝止她,“不許你這麼說自己!”

“那你要我怎麼說呢?”她偏過頭,依然甜甜地笑著,“欺騙自己還是原來的那個路可兒嗎?”

“我不喜歡你這個樣子!可兒,不許你這麼說話!”

“我也不喜歡。”她啞聲道,微笑未斂,淚,卻藏不住了。“你以為我喜歡嗎?

我很討厭這樣的自己,真的很討厭,非常討厭。”她一字一句哽咽地說道,每吐出一個字都像一點一滴在抽去她的生命力。

清澄的淚水瘋狂地滑過她的頰,蒼白、毫無血色的頰。她在流淚,卻硬生生逼著自己,不肯痛嚎出聲。

她在強忍,用盡全身的力量強忍。

他看在眼底,心揪得緊緊的。

“你也討厭這樣的我吧?懷風。”她問,唇角仍牽著笑唬

為什麼還要笑?為什麼還要這樣折磨自己?

她可知,這樣的笑容比眼淚更讓他無所適從啊!

“別這樣,可兒,你聽我說,這沒什麼了不起的,只不過是一次失誤,讓葉朝陽那個小人得逞了,以後不會了。”他安慰她,拍撫著她的背,“不會再這樣了。”

她沒說話,只是仰著頭,悽楚地望著他。

那樣的悽楚令他心痛!他咬緊牙,正想再說些什麼時,只見她容色驀地一變。

“怎麼了?”他感覺到她的身體忽然僵硬起來。

“你下午……是跟她在一起?”她瞪著廚房門口。

“她?”他一愣,隨著她調轉視線,這才發現那裏不知何時多了一道秀雅的人影。

是於心萍。她右手扶著門,似乎為廚房內的情況感到震驚,神色不定。呆了好一會兒,才朝楚懷風顫顫一笑,“我看你一直沒出來,所以過來看看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心萍,你先在外面等我好嗎?”

“不。”她略顯遲疑地搖頭,美麗的眸掠過一絲掙扎,“懷風,我……我有件事想說——”

“什麼事等會兒再說好嗎?我現在不能——”

“是我傳給葉朝陽的!”她一鼓作氣說出口。

“什麼?”突如其來的宣告讓兩人一愣,驚異的眸光同時對準於心萍。

她臉色慘白,看來十分慌張。

“你說什麼?心萍?”楚懷風簡直不敢相信。

“我說……”於心萍咬了咬唇,“宴客名單是我給葉朝陽的。那天我打掃你的工作室時,在傳真機上發現路小姐傳給你的名單,所以……”她轉向路可兒,十分抱歉地垂下眼,“對不起,路小姐,我真的很抱歉。”

“是……你?”路可兒顫著唇,“是你把名單傳給葉朝陽的?真的是你?”一字一句自她齒間擠出。

察覺她瀕臨爆發的怒氣,楚懷風連忙開口安撫,“可兒,你冷靜一點,我相信心萍不是有意——”

“你還幫她說話?”她瞪他,明眸燃起烈焰,“到現在你還幫她說話?”

“我只是要你冷靜一點——”

“你要我怎麼冷靜?我的宴會毀了!全毀在葉朝陽跟她手裏!我辛辛苦苦籌備那麼久,到頭來全都白費了,你還要我冷靜?”

“你別這樣。”他皺眉。

她瞪著他狀似無奈的神情。他為什麼要這麼看她?彷佛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女人似地那樣看她?

她錯了嗎?難道她不該怨於心萍砸了她的開幕宴嗎?難道他還要她對這一切微笑以對嗎?他就這麼偏袒於心萍?就這麼護她?

“你走!離開這裏!”她猛然展臂將他推開,淩銳的嗓音幾近歇斯底里。她恨恨地瞪他,“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別再煩我了!”

“你——”

“走開!你沒聽見嗎?走開!”她喊,隨手抓起身旁的鐵鍋,宛如洩憤般重重抓往地上一摔,“走啊!”

他瞪視她狂亂的舉動,神色一沉。“好,我走。”他站起身,“大嫂應該快回來了,你乖乖讓她替你包紮傷口,冷靜一點,不許再這個樣子。聽到了嗎?”

她倔強地別過頭。

“我走了。”拋下最後一句話,他旋身大踏步離去。

直到跫音完全逸去後,路可兒才放縱自己重重吐出一口氣,轉過頭,怔怔望著空無人影的門口。

他真的走了。

淚水再度滑落,她展袖,負氣一抹。

很好,她任性驕縱的脾氣總算把他給氣走了,從此以後,他怕是再也不會理她了。

很好,非常好。

沒什麼好悔恨的,反正他一直就很厭惡她,不是嗎?

於心萍那麼漂亮,又那麼溫柔,她早猜到他總有一天會真的愛上她。瞧他剛才緊張兮兮護著她的模樣!

她閉上眸,蒼白的唇邊銜著淡淡的諷刺、淡淡的悽楚。

那天當他在廚房裏擁抱她時,她的心跳得好快。在那樣甜蜜的一刻,她忍不住要猜,猜他也許漸漸喜歡上自己了。

可如今證明,一切只是她自作多情。

只是自作多情……

堅強的武裝緩緩崩落,她抬手掩住臉,在掙扎了許久後,終於無法抑制地痛哭出聲。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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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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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2 00:04:17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送走駱初雲後,路可兒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餐廳裏,包紮著繃帶的足底依然隱隱作疼,可放縱的淚水已然乾涸。

痛哭過後,只覺心頭更加空虛,全身上下一點力氣也沒。

一切,都完了。而今天,只是崩毀的開始。

四周很靜,光線不知何時退出了室內的空間,被暗黑一點一點地吞噬。

好暗。她茫茫然抬頭,瞳孔在黑暗中本能地擴張,可卻依然找不到一絲光芒。

她找不到光!

領悟到這點後,她頹然閉眸,忽然有股強烈的衝動想要放棄。

她不想再掙扎了,不想再努力了,不想再勉強自己去做明知做不到的事。

不想了……

餐廳內一片漆黑,她的心,同樣是一片深沉,深深地、沉沉地,宛如要把她拉入無邊地獄般的可怕深沉。

深吸一口氣,她雙手環抱住顫抖的肩頭。

她好怕,好無助……

“嘿!有人在嗎?”伴隨著清亮的嗓音,有人推開玻璃門扉。

叮噹的鈴聲震醒路可兒迷蒙的神志,她愕然看向門口。

“怎麼一片黑啊?已經打烊了嗎?”

是……客人嗎?

她驀地站起身,伸手按下開關,燈立刻亮了,溫煦的光芒柔柔地擁抱原本漆黑的室內。

“啊,不好意思。”闖進來的女人朝她抱歉地笑笑,“我們在找餐廳,附近都沒什麼好吃的,我們又實在很餓。”

“要吃……晚餐嗎?”她顫聲問。

“與其說晚餐,不如說是消夜吧,都快十點了。”

那麼晚了?她都忘了注意時間。

“請問還有東西吃嗎?”女人充滿希冀地問,明眸瞥了一眼還擺在長型餐桌上的Tapa。“好像還有不少點心呢。”

“那是Tapa。”

“我們有十二個人左右,可以進來嗎?”

“當然……當然可以。”她愣愣地點頭,一會兒,又連忙補充,“歡迎光臨。”

“那我們就不客氣了。”女人笑道,往門外探頭一喊,“嘿!這家餐廳還開著,進來吧!”

隨著她的吆喝,三兩兩的人群走進餐廳,歡聲笑語一下填滿了原本叔靜的空間。

有人提著筆記型電腦,有人背著攝影機,還有人一坐下後,就急著拿山紙筆跟對面的人討論起來。

“只有這些嗎?不夠吃啦!我肚子餓扁了。”其中一個男人哀號起來。

“我也是!現在起碼可以吃下兩人份。”

“不會吧?你是個女人,食量還這麼大哦?”

“怎麼?女人就不能吃嗎?”

“你們不是老嚷著要減肥?”

“哼!本姑娘身材好得很,不需要來減肥那一套。老闆娘,你們這邊有沒有西班牙海鮮飯?我很喜歡吃呢。”

“我也是,我也來一份!”

“這邊也要!我還要喝的,有沒有啤酒?”

“桌上那個是Porron嗎?太好了!我要來一杯。”

點菜聲此起彼落,聽得路可兒暈頭轉向,她連忙拿起紙筆在點菜單上飛快地記錄著,同時滿懷歉意地頻頻對客人道歉,“對不起,因為現在店裏只有我一個人,動作可能會慢一點。”

“沒關係,只要東西好吃就好了。”第一個進來的女人不知何時已吃將起來,一面吮著手指,一面對她微笑,“雖然涼了,不過這些Tapa很不錯哦。”

“埃”她臉紅了,“謝謝。”

“怎麼?Alice你打算推薦這家餐廳嗎?”鄰桌的男人揚聲問。

“那要看Paella是不是也一樣好吃了。”被喚作Alice的女人從容回答,在瞥見路可兒微訝的表情時,忽地眨了眨眼,“你好,我是Alice,自由撰稿人,在報紙上有個美食專欄。”

“她還出版過不少書,是個暢銷作家哦。”男人插口。

Alice睨了他一眼。“這個多話的傢伙是雜誌社的主編。”

專欄作家跟雜誌主編?路可兒有些詫異,“你們好。”

“我們這些朋友大多是在傳播界工作的,不是編輯就是記者,不然就是像我這樣的FreeLance。”Alice解釋,“其實我們今天來也不是偶然,是一個朋友推薦的。”

“朋友推薦?”路可兒一凜,“誰?”

“一個很夠義氣的男人,你需要他的時候,他總是會伸出援手。”

“雖然你不需要的時候,他也會來煩你啦。”男人開玩笑。

那是誰?她還是不解。

“你還猜不到嗎?就是——”

※※※

“什麼?!你告訴她了?”楚懷風對著手機大吼,右手煩躁地捶了下牆面。“你這IBM!就不能學著把你的大嘴巴封緊一點嗎?”

“嘿,你幹嘛這麼凶啊?”話筒另一端的女人委屈地癟嘴,“人家也是為你好,怕你一片癡心得不到回應嘛。”

“誰說……誰說我一片癡心了?”

“難道不是嗎?如果不是對她有意思,幹嘛一次把我們這麼多人都叫去那家餐廳捧場?你要知道,我們可都是大忙人,能賣你這個面子可不容易耶。”

“是,謝謝你喔!”他翻翻白眼,“既然賣面子,為什麼不乾脆賣到底?你這樣把我抖出來,教我怎麼辦?”

“怎麼辦?等著接受美人感激的投懷送抱埃”

“投懷送抱?”他冷嗤一聲,“你這理論用在任何女人身上都可能成立,偏偏用在她身上不行!”

“怎麼?難不成她還會反過來海 扁你一頓?”

那倒極有可能。

他俊唇一撇,“如果她想開扁,我第一個就把你拉來當墊背。”

“楚懷風!你竟然恩將仇報,我看錯你了!你這小人、偽君子!”

“我沒空跟你閒扯,掛了。”不等對方嘩啦啦倒完一連串的咒駡,楚懷風聰明地及時切線。

好半晌,他只是站在原地,然後,湛眸揚起,落定於身前的牆面,怔怔地凝視掛於其上的幾幅作品。

傻傻佈置了一晚的相片,也不知什麼時候才有機會讓她看到……

“該死的Alice!”他低咒一聲,隨即,無奈地歎了口氣。

可兒肯定會恨他的。她強調過許多次了,不要他的同情,不要他的幫忙,結果還是讓她發現那些媒體朋友是他請去餐廳捧場的。

很好,她一定會來找他算帳的。

搖了搖頭,楚懷風關了燈,鎖上門,離開工作室。正當他按下遙控鈕打開車門時,對街一抹淡灰色人影忽地吸引了他的注意。

路可兒站在路燈下,仍然穿著海藍色洋裝,裙擺雖然狼狽地沾上些許污漬,卻仍在夜風中輕盈地翻飛著。她的雙手捧了盒東西,面對他的容顏微微蒼白。

她看著他,遠遠地、莫測高深地看著他。

他心一跳。她果真來找他算帳了。

“可兒!”他急急迎上去。

“別過來!”在距離幾公尺處,路可兒伸手比了個阻止他繼續前進的手勢。

他一愕,“可兒,你——”

“你就站在那裏,別靠近我。”

“為什麼?”她就那麼排斥他嗎?楚懷風一咬牙,“你不是來找我的嗎?”

“我是……來找你的,我有話跟你說。”

“那為什麼——”

“你不要過來。”她再度命令他,尖銳的嗓音蘊著一絲絕望。“就站任那裏別動。”

他擰眉,瞪視她好一會兒,接著目光一落,“你站在這裏多久了?腳不痛嗎?”

“我……還好。”她移轉了下重心。

他注意到她的重心大部分都擺在沒受傷的那只腳上,偶爾挺不住了,才換受傷的那一隻,可為了怕弄疼傷口,只敢踮著腳尖。

這樣的站姿,不累才怪。

他心一扯,深吸一口氣,“要不要到我的工作室坐下來談?”

“不!不要!”她反應迅速,“就在這裏,這樣很好。”

他眸光一沉,“好吧。”頓了頓,“我想我猜得出來你要跟我說什麼。”

“是嗎?”

“你想問我,那些人是不是真的是我的朋友?是不是我把他們叫去餐廳的?”

她不語,默默凝睇他,蒼白的唇微顫。

“沒錯,確實是我請他們去的。”他索性坦白承認,“那又怎樣?我那些朋友雖說夠義氣,可都是認真負責的人,如果他們覺得‘白色巴塞隆納’不好,是不可能替它宣傳的。所以你就當作是我介紹朋友到那邊吃飯,那也沒什麼,不是嗎?”

她還是沒說話,只是看著他,眼神看來好哀傷,好惆悵。

“可兒,你別這樣。你之所以想辦個開幕宴宴請你的朋友,不也是希望他們吃過後,如果覺得不錯,能幫你多介紹一些客人來嗎?我只是找了另一群朋友來幫這個忙而已,你又何必那麼介意?”

“……安東尼奧也是嗎?”她終於開口了。

“什麼?”他一愣。

“安東尼奧。”她靜靜地睇他,“也是你請他來的吧?我打了電話給他。”

“好吧,好吧。”看來瞞不住了。他煩躁地爬爬頭髮,“對,是我,也是我。可那是因為——”

“因為那天我倒在你懷裏,跟你哭訴餐廳的廚師都走光了,而我找不到人接替,自己又什麼都不會做,所以你才特地請他來幫忙的吧?”

“我——”他歎口氣,“是。”

“安東尼奧說,兩年前他的餐廳經營困難時,是你幫了他一把,所以這次你一開口,他義不容辭就來了。”

“嗯,算是這樣吧。”

“Alice他們也大部分都接受過你的幫助,對吧?”

“那沒什麼啊,朋友本來就該在患難時互相幫忙。”他輕描淡寫地帶過。

“是啊,朋友應該是這樣。你的朋友都很好,懷風。”

“其實你也有不少好朋友埃”他聽出她語氣中的落寞,連忙安慰道,“比方大嫂,還有你的高中同學、在瑞士的同學,他們都是不錯的人埃 別太在意今天沒來的那些傢伙,雖然那些人我們從小就認識,可其實談不上什麼真正的交情——”

“你別說了,我懂。”她止住他,閉了閉眸,像在思索著什麼,許久,唇角才淡淡揚起哀楚的弧度。她睜開眼,望向他的眸幽蒙深邃,“懷風,你肯這樣幫我,是因為……當我是朋友嗎?”

“嗯。”

“我總是跟你作對,總是找你麻煩,這樣你也當我是朋友?”

“當然。”他微笑。

可她卻沒有笑,只是靜靜點頭,伸展手臂將捧在懷裏的餐盒遞向他,“作為朋友,我目前沒什麼可以報答你的,這是我剛剛做的,如果你肚子餓了,就當消夜吃吧。”

“這是?”

“你最愛吃的。”她上前將餐盒塞入他手裏,接著往後一退,再度拉開兩人的距離。“我現在做得還不夠好,不過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像安東尼奧,或者像我奶奶一樣做得那麼好吃,到時——”她別過臉,彷佛接下來的話很不好出口,“到時可以請你賞光到我的餐廳嘗一嘗嗎?”

她說這什麼話!她為什麼忽然這麼客氣?為什麼她問話的口氣彷佛很擔心他拒絕,卻又害怕他真的答應?

為什麼她的聲音聽起來那麼讓人心疼?

“可兒。”他低喚,嗓音微啞,“你——”

“你答應嗎?”她斂眸。

“……嗯。”

他的允諾令她一震,好半晌,才輕輕開口,“你這麼幫我,我很感激……放心吧,我會重新振作起來,不會讓你白白幫我的。”墨睫一俺,“謝謝你。”

謝謝?她對他說謝謝?她居然向他道謝?這是第一次吧?

她現在對他的態度,就像對一個朋友,非常友善,卻也……十分生疏。

“幫我跟于小姐說一聲,那件事我不怪她了。”她聲音低低地,“我也……祝福你們。”

祝福他們?什麼意思?

“祝你們幸福。”說完,她旋身離去。

他愕然,瞪著她一跛一跛離去的背影,胸膛梗塞的那股難受滋味,終於再也忍不住地爆發了。“可兒,你等等!”他追上她,扯住她的手臂,“什麼叫祝我們幸福?你在說什麼?”

她不回答,別過頭,不肯看他。

他用力旋過她的身子,近乎粗魯地抬起她削瘦的下頷,這才發現那張蒼白的臉正靜靜流著淚。

“可兒,你……究竟怎麼了?”

她咬著唇,身子緊繃,“我、我——”

“究竟怎麼回事?你還怪心萍嗎?我讓她跟你道歉——”

“不。”她搖頭,“不是因為她。”

“那究竟是為什麼?”他急切地問。

她閉上眸,“懷風,你知不知道……我從沒當你是朋友?”

他一怔。

“我從沒當你是朋友。”她低啞的嗓音壓抑著某種激烈的情感,“在我心中,你一直是……是我想超越的人,是我想……征服的人。你不是朋友,是假想敵,我做每一件事,都是想讓你刮目相看,都是想讓你……不敢瞧不起我。你懂嗎?”

他沒說話,只是愣愣地看著她。

“所以我不喜歡你幫我……誰都可以,就是不願意幫我的那個人是你,因為那表示——我輸了。”

“可兒,你為什麼……非得那麼驕傲不可?”

“那不是驕傲。”神色黯然,“你還不懂嗎?並不是因為驕傲才讓我這麼想。”

“那是因為——”

“因為我喜歡你!”她驀地喊出口,嗓音因傾吐出自少女時代以來深藏的心事而變得尖銳,也因極度的傷感與失落而顯得沙啞,“因為太喜歡你,才拒絕你幫忙;因為太在乎你,才怕被你瞧不起;因為……”她說不下去了,聲音梗在喉頭,淚水碎落雙頰。

“你喜歡我?”他愣然。她突如其來的告白猶如雷殛,劈得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不會又是……耍我吧?”

“我沒耍你,從來就沒有!路家是需要錢,我是想嫁給你,可我絕沒有為了結婚而欺騙你的意思,我是真的……真的想嫁給你。”凝住他的明眸閃爍著瑩瑩淚光,“可是如果得不到你的心,這個婚姻對我就一點意義也沒有。我想要你的心,不是因為高傲,是因為……因為我真的很喜歡你……”

說著,她忽地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雙手緊緊揪住裙擺,像是極力想克制啜泣的衝動,卻又抗拒不了排山倒海襲來的真實情感。

看她這模樣,他的心狠狠一揪。

“我真的很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她哽咽著,“我從沒當你是朋友,不是朋友——”

“可兒。”他再也忍不住了,蹲下身,試圖扶起她,“你聽我說——”

“你不要碰我!”她連忙甩開他,踉蹌起身,退後幾步,“離我遠一點。”

“為什麼?”他蹙眉。

“因為……如果你靠我太近,如果你對我太好,我就會以為……就會以為你可能也——”她很長、很深、很哀傷地瞅了他一眼,沒再說下去。

“可兒,你聽我說——”

“不,你別說,不必對我有愧疚感,這沒……沒什麼。”她蒼白而急促地說著,“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知道你喜歡的人是於心萍,我也祝福你們。”她甩了甩發,勇敢地抬起臉,“對我來說,這是一場賭注,既然得不到你的心,我甘願認輸。我喜歡你,是我自己單方面的感覺,你不必勉強自己回應,你也不需要——唔!”

倔強的聲明猛然被堵祝

他吻住了她,激動地、霸道地、不容拒絕地攫住她的唇,吮去她來不及出口的言語。鋼鐵般的手臂扣住她的腰,將她緊緊鎖在懷裏。

她呼吸一窒,心跳跟著漏了一拍。

他在做什麼?這是怎麼回事?

倉皇的思緒來不及厘清,唇腔便遭他溫熱靈巧的舌尖侵入,卷起她的舌,與她糾纏。

他深深地吻她,吻得她頭暈目眩,吻得她全身虛軟,吻得她完全無法思考,只剩感官知覺敏銳異常。

一吻結束,他突然將餐盒塞到她手裏,展臂一把抱起她。

“你、你做什麼?”明明是質問,聲音卻虛弱不已。

“我要給你看樣東西。”他嗓音深沉,神情異常堅定。

“什麼……什麼東西?”

“看了就知道了。”他不肯告訴她,一路把她抱進他的工作室,才氣喘吁吁地放下她。

室內,一片漆黑。兩人的心,一陣陣狂跳。

“到底……你要我看什麼?”她顫聲問。

他不語,打開壁燈,昏黃的燈光暖暖流瀉,緩緩映亮了牆上的幾幅攝影作品。

她瞪著,為之怔然。

※※※

那是——她?

牆上的幾幅相片,主角都是她——穿著白色制服,專心揉著麵團的她,提著菜籃,上街採買食物的她;品嘗著失敗作品,難掩失望的她;望著烤箱,期待地等著成品出爐的她……

相片以黑白色調呈現,明確的構圖,精准的光影,再平常不過的素材。

是的,攝影的主題是很平凡的——一個在廚房工作的女人,如此而已。可不知怎地,表相之下,卻像隱藏了無數的故事,娓娓向觀眾傾訴,讓人看著,一顆心也為之牽動。

他抓住了她。可那些真的是她嗎?相片中的她看起來……很不一樣,不論外表是狼狽不堪或神采奕奕,看來都閃閃發亮。

她不禁看得入了神。

“這些就是我拿去美國參加比賽的作品。”楚懷風低聲解釋,氣息仍微微急促,“攝影協會早上臨時通知我結果,下午幫我辦了個慶祝會,所以我才會那麼晚到。我不是跟心萍在一起,只是在趕去餐廳的路上,剛巧碰見她。”

他下午原來不是跟於心萍在一起,而是到攝影協會去了?

她心一跳,“你、你不必對我解釋這個。”微微尷尬,“倒是他們幫你辦慶祝會,意思是你得獎了?”

他沒立刻回答,待氣息勻定後,才微笑開口,“不只得獎,還是最高榮譽呢。”

“真的?”她凝望他藏不住喜悅的表情,不覺也揚起唇角,“恭喜你了。”

“本來我要拿去參賽的作品不是這些,而是我在歐洲拍的一些風景照,可卻有人批評它們沒有內涵。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錯,所以去找你。”

“我我?”

“你大概不知道吧?從很久以前開始,你的批評便是我的動力,你可以讓我很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缺點。”

“嘎?”她顯得有些窘迫,“對不起,其實我大部分——”

“只是想找碴。”他眼眸深亮,“可就是因為你愛找我碴,我才進步得這麼快。那天,當我一看到在廚房工作的你時,我就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了。因為那些風景照根本不是我想照的相片,你才是,你才是那個我從很久以前便一直想拍下的人。”

他話中有某種奇異的語氣,讓她的心愈跳愈快、愈跳愈亂。

“你知道我把攝影主題命名為什麼嗎?”

她搖頭。

“‘非常女人’。看她的眼睛跟表情,你能看到非常不一樣的東西,這就是我想表達的——一個不尋常的女人,一個讓人忍不住仰慕的女人。”

那是指她嗎?她愕然。

他深深地望她,“看看這些相片,看看你自己,你怎能討厭這樣的自己呢?你是那麼認真,那麼努力,那麼全心全意。好好看著,想想當初的感覺。”

她看著,忽然清晰地回想起來了,回想起當時她跟著安東尼奧學習的心情,回想起當時無論如何也要守住餐廳的決心。

“知道嗎?可兒,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光芒四射的,你總是很有自信,很有活力,讓人忍不住為你著迷。所以你剛剛說的那些對我的感覺,其實我對你也是這樣。”

他啞聲說著,邊走近她一步,她直覺後退一步,他再走近,她又後退。於是,他無奈地停住步履。

“你同樣也是我想征服的對象,可兒,打從認識你以來,我也一直想讓你刮目相看,不願讓你瞧不起。”

她揚起眸,不可思議地望他。

他只是柔柔地回望她,“你知道嗎?心萍曾經問我,如果我這麼想要一個妹妹,為什麼不把你當成妹妹?”

“她為什麼要這麼問?”

“因為我告訴她,我把她當成妹妹。”

“妹、妹妹?”

“我從來就只把她當妹妹,沒別的。”他鄭重宣佈。

“只是妹妹?”她怔愣了下,隨即,一股難以言喻的歡欣攫住她。“你不、不喜歡她嗎?”

“不是那種喜歡。”他低聲解釋,“她也就是知道這點,才會因為嫉妒你而做出那樣的事。”

“嫉妒……我?”為什麼?

“你還不懂嗎?”他深深望進她眼底。

那意味深刻的眼神令她臉頰一燙。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擊中她,教她不敢置信。“我不……我為什麼要懂?”

“你在跟我裝傻嗎?可兒。”他輕輕歎息,“我告訴心萍,我把她當妹妹,可你,卻永遠也不會是我妹妹——你不懂為什麼嗎?”

“……”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好可愛,騎馬的模樣好神氣,當場就忍不住為你拍照,想把你留在鏡頭裏,留在我……心裏。原本我也是想把你當妹妹來疼、來寵,可我馬上就發現,你不會是個乖巧的妹妹,你是路可兒,是註定要跟我針鋒相對的女人。”回想起往事,他不禁笑了。

“對你,我經常會生氣、會懊惱、會因為你身邊那些追求者而捉狂,可有時候,我也會覺得你笑起來好燦爛,會為了想要看你的嘴唇噘起而故意捉弄你,會為你的眼淚感到心疼。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對你有這麼複雜的感覺,也從來都弄不清楚,可是最近,我漸漸明白了。”湛幽的眸定定鎖住她。

她無法呼吸。他明白了什麼?

“可兒,我們難道一定要互不相讓嗎?我們就不能像情人一樣彼此扶持嗎?”他柔聲問,往她跨近一步。

像……像情人?他是什麼意思?

“別、別過來!”她抑不住驚慌地輕喊。

他不理會她的抗拒,繼續走近她,然後,雙臂一展,摟住全身虛軟的她。

她雙手抵住他的胸膛想推開他,可卻使不出力。他的眼神,像兩道靜夜的魔咒,定住了她的魂、她的心。

“別動,可兒,你的腳還疼,不是嗎?靠著我。”他在她耳畔溫溫柔誘哄著,“乖,現在看那裏。”輕輕將她的臉轉了個方向。

她乖乖地轉頭,乖乖地依從他的指示望向窗臺。窗臺上,一座美麗的水晶雕塑靜立著。

她屏住呼吸,“那是——”

“是你的‘非賣品’。”

“買下它的人……是你?”

“嗯。”

又是為了她……她鼻一酸。再一次,她接受了他的幫助而不自知。

“你看雕塑旁邊是什麼?”

“旁邊?”還有嗎?在他的帶領下,她緩緩走近窗臺,定睛望向那一排大小不一、錯落散開的紫貝殼!

她一震。

“是我的‘非賣品’,從世界各地收集來的。”他解釋,嗓音蘊著笑意,溫柔萬分的笑意。

“為什麼?”她迷惘了,“為什麼你要收集這些?”

“你還記得嗎?有一年我們去海 邊玩,你撿起一顆紫貝殼。”

“嗯。”

“後來被我看見了,你就把它丟了。”

她點頭。

“就是這一個。”楚懷風拾起其中一枚,塞入她掌心,“這就是我當初讓你丟掉的那一個貝殼,現在還你。”他伸手輕撫她的頰,“我一直忘不了你丟掉這個貝殼時的表情,從那以後,只要看到類似的貝殼,我就會瘋狂地想得到。”右手扣住她的纖腰,讓她更加偎緊他,“我本來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可現在總算懂了。”

她心跳狂野。

“記得那天我在你房裏對你說的話嗎?”他笑睇她近乎倉皇的神色,鼻尖頂住她嬌俏的鼻頭。

她說不出話來。他靠她太近了——太近、太親昵,教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因為太在乎你,所以不敢吻你,怕丟了自己的心。”滾燙的唇輕輕抵住她,激起她全身一陣戰慄。“因為太喜歡你,所以現在才要吻你,把我的心拿走吧,你這小妖女。”他戲謔道,溫柔而深情,“因為我——愛你。”

他愛她!

她傻了,呆了,呼吸凝了,滾燙的體溫將淚燒融了。

心,是甜蜜的;淚,是酸楚的。在甜蜜與酸楚間,她嘗到了他的吻,嘗到了情動的滋味。

“你相信嗎?認識你十年,喜歡你十年,我們居然今天才有了初吻。”

微顫的笑聲自兩人反覆膠著的唇間輕逸,是他不甘的笑,也是她慌亂的笑。

他稍稍離開她,凝定她的黑眸灼熱不已,“必須儘快彌補這個遺憾。”他說,跟著低下唇,開始另一場纏綿。

從今天起,繾綣愛戀到永遠。

非終曲一年後的某日,某新銳攝影家的作品集終於出版上市,挾著連得國際數項大獎的威勢,堂堂佔領各大連鎖書店最顯眼的開放書架。

攝影集題名為“非賣品”。

“為什麼叫‘非賣品’?”一名記者在專訪他時問道。

“因為我相信每個人都擁有一些無論如何也不願出賣的東西——什麼是必須守住的?什麼是不能放棄的?這本作品集的相片紀錄了我找尋的過程,從每個不同的人身上找到的答案。”

“嗯,很有趣的想法。對了,封面上的女人聽說是你的女朋友吧?”

“沒錯。”他的微笑像陽光,“因為她,才會誕生這本作品集。”

“聽說你們兩家是世交,你們很早就認識了,不過以前見了面總是互不相讓。”

“看來你打聽得很清楚嘛。”

“社交界的流言囉,我聽過很多你們在拍賣會上發生的趣事。”記者眨眨眼,“怎麼樣?有結婚的打算嗎?”

“這個——”陽光一斂,烏雲悄悄浮上。

“是不是暫時還沒有計畫?”

“呃,因為我們還年輕嘛。”他打哈哈。

事實上是因為可兒不肯點頭。他哀怨地想。

明明說愛他、想嫁給他的,可她卻遲遲不肯點頭,說是還放不下剛起步的餐廳。

前兩天,當他第N次求婚失敗後,終於忍不住打手機向兩個只會扯他後腿的哥哥求救。

“老二,你一定要幫我。當年你究竟是怎麼求婚的?”

“幹嘛問我這個問題?”楚懷宇的語氣十足冷淡。

“總之你回答我就是了!”

“可兒還是不肯點頭答應嫁給你?這丫頭挺聰明的嘛。”沉靜的嗓音蘊著嘲弄。

居然嘲笑他!

他深呼吸,拚命告誡自己絕不可因此發飆,免得誤了大事。“你到底要不要告訴我?”

“我的能當成案例嗎?”二哥諷刺地回了一句,“去問老大吧。”

“你以為我不想嗎?問題是我找了一整晚都找不到人。”

“他在大嫂那裏。”

“大嫂?”他一愣,“他們倆重修舊好了?”

“聽說老大在客廳睡了一晚。”

“什麼埃”原來革命尚未成功。“老二,你就幫我一次吧。不然你告訴我,你是怎麼跟未來二嫂求婚的?”

一陣沉默。

“莫非你也失敗了?!”他不敢相信地怪叫。

回應他的,是無情的切線聲。

他瞪著手機螢幕良久,不禁苦笑。

這下可好了,當初三兄弟一個個排斥走進婚姻的墳墓,現在好不容易想開了,女主角們居然沒一個肯給面子。

很好,非常好。他在心底默默歎息——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全文完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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