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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攸齊 -【槍聲與告白】《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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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3 00:05:04
槍聲與告白 作者:攸齊

連去廟裡上個廁所都能遭蛇咬……這意味著什麼?
她在醫學系教大體解剖,生活單純,不是在教室上課就是待在實驗室;
偶爾與學生一同拜訪家屬,休假期間也極少出門,多數待在家中做課程準備或自我進修;
朋友往來簡單;交往過的舊情人分手時和平收場,所以應不至於得罪什麼人。
但近幾個月來卻不斷有事發生──
車子被潑漆、被用石頭砸、被逼車……
雖然她覺得極可能只是自己最近比較倒楣,
不過為了安祖母與母親的心,只好接受保鏢24小時隨身。
誰知正當真相漸漸浮出,要命的危機也悄悄逼近……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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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3 00:05:25
第1章(1)

    這次年假與往年一樣,未有什麼特別,趁開學返回工作崗位前,沈觀陪祖母與母親至鄰區的財神廟求個平順。行前,她至知名餅鋪買了數盒餅,準備供奉各殿神尊。

    「宜平有跟上嗎?」後座王友蘭回首從後擋風玻璃望去。

    沈觀瞄一眼後視鏡。「有。」

    「她實在也虔誠,連著兩年都跟我們來拜拜。」黃玉桂看著駕駛座的孫女,問:「她平時也燒香拜拜?」

    「不知道,我沒問。」沈觀開車沉穩、專注。「她過年不用在家陪家人?」

    「應該是不用,我沒問過她。」若要陪家人,也就不會開口要與她及她家人一道了。

    「她爸媽做什麼的?」

    「不清楚。」是真的不清楚。沈觀至此才發現,她對鄒宜平的瞭解似乎有點少,以她們的交情而言。

    鄒宜平是她大學學妹,讀的是生物科技,與她的護理學系要說相關確實是沾得上邊,說無關也的確沒什麼關聯性。牽起兩人友誼的無關科糸,是當年宜平在校內一家餐廳打工,她常去用餐,因而認識、相交。

    「怎麼連這也不清楚?」黃玉桂訝問:「不是好朋友嗎?」

    王友蘭接了話:「哪有人交朋友連對方家世背景都不清楚的。」

    沈觀望一眼中央後視鏡映出的面容。「媽,我是交她這個朋友,不是交她的家世背景。」

    「我意思不是要你注重人家的家世背景,是你多少要瞭解一下人家的情況,免得被騙。」

    「我身上沒什麼好騙的。她不知道我們的情況,不可能來騙錢,她愛男人,對我沒興趣,所以更不可能是騙色。」

    王友蘭盯著鏡裡沈觀那神情淡然的眉眼。「反正交朋友小心點。」

    沈觀知道母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的心態,她不與她辯,淡應一聲:「我知道。」

    「阿蘭,你太緊張了,阿觀又不是小孩子,她有辯識能力;再說我看宜平那孩子性子隨和又熱心,不怕她欺負阿觀。」

    黃玉桂回首望瞭望跟在後面那部車的駕駛座。「你看她都主動跟我們來拜拜了,不會有問題啦!」

    「媽,一手拿香一手拿刀的多得是。你沒看每年大甲媽遶境,那些信徒誰不是手裡一把香?但轉身就打架的新聞每年都有。這年頭吃齋念佛也會殺人,怎麼能相信拿香就不是壞人?我也不是說宜平怎麼樣,我是要沈觀交友多留意,不要像大華他——」

    「都那麼久的事了不要再講它,現在日子不是很平順?想那些不開心的事對我們生活沒幫助。」黃玉桂神情略沉,說話口氣帶有幾分警告意味。

    「怎麼可能不想!大華當初——」

    「都說了不要再講!人死能複生嗎?都不知投胎到哪個人家去當好命孩子了。」黃玉桂察覺自己語氣嚴厲了些,稍作停頓,緩了緩情緒,說:「大過年講這種事多晦氣,何況阿觀都這麼大了,生活上什麼也沒缺,這樣的日子還有什麼好怨歎?想那些事還不如煩惱阿觀到現在還沒男朋友的事。我知道這種事不能急,但不急也不行。你想想看,將來我們兩個走了後,阿觀一個人怎……」沈觀從中央後視鏡看一眼後座那對將話題轉至她婚姻大事的婆媳,抬手扭開音響,她無意加入她倆的對話,更無意關切她們討論的進度。

    年節時期車流壅塞,繞了好幾圈才尋見停車位。停妥車,她拎著盒餅與祖母、母親往財神廟前進,在廟前和鄒宜平會合後,被祖母與母親先帶至月老服務處的櫃檯登記,接著領取姻緣六禮禮盒、金紙、疏文。

    「拿這做什麼?」沈觀不是不明白,只是不自在。

    「做什麼,幫你求姻緣啊。」王友蘭理所當然的口氣。

    「不用,我——」

    「你是不是又要拿『隨緣』兩字來堵我?隨了幾年的緣了,你身邊有個人沒有?」王友蘭掏出筆,拔開筆帽,遞出。「疏文、姻緣信和姻緣紙要自己寫,寫完在你姓名上蓋個手印。」

    沈觀苦惱,瞪著那支筆。

    「我說阿觀,聽你媽媽的,阿嬤也想早點抱甘仔孫咧。」黃玉桂輕推孫女,示意她上前接筆。

    「學姐,你就寫嘛,又沒什麼好不好意思的,你看那麼多人等著登記。」鄒宜平望向櫃檯。

    沈觀覷她一眼。「那我把機會讓給你。」

    「你比我大,當然是你先寫。如果你真的有找到男朋友,明年再換我寫給你看。」鄒宜平笑嘻嘻。

    「快點,人很多,擠在這裡多不舒服,寫完還要去點姻緣燈,我怕動作太慢,燈被登記光了沒得點。」王友蘭促了促,沈觀才接過筆,跟一群信徒擠在長桌前書寫。

    「最好是寫這個就會有姻緣……」不以為然的口氣。

    「你就聽媽的嘛,搞不好真的幫我找了個大嫂回來。」

    「最好是這麼容易……啊,我來寫別人的資料。」

    沈觀握筆的手一頓,循聲望去,是一對男女,男子正拿出手機撥號。「哥,你這樣不行啦。」

    男子向女子做了個噤聲手勢,表情隨即變得開朗。「喂,阿雋,我文樺啦,好久不見欸新年快樂……我沒去哪玩,就跟我媽和我妹出來拜拜……」

    許是周遭吵雜,他聲量有些大,又恰好坐在她身側,她即使重新低眼專心書寫,仍能聽見他的聲音。

    「我就想你那種工作危險,反正我都來拜拜求平安了,就順便幫你求。你生日是哪一天啊……沒關係啦,不用不好意思,我就是稟告一下神明而已,又不是要幫你添香油錢……11月12日……地址呢?」

    餘光覷見男子動了筆,她悄悄瞥去,這角度僅能看見12這個數字……真寫了別人的資料?真的可用這招嗎?怎麼她就沒想到。

    「好了沒?」王友蘭忽擠進半個身體,問。

    「快好了。」她加快書寫速度。

    填寫完畢,把姻緣六禮、姻緣紙與金紙等擱在供桌後,四人往正殿行去。沈觀把幾盒餅遞給母親,道:「媽,我先去廁所。」

    「啊,我也要去。」鄒宜平背著包,拎了一個大手提紙袋。

    「那快去。我跟你阿嬤先把這些餅拿去供,上完就約在這裡等,再一起去上香。」王友蘭接過盒餅的同時,覷見鄒宜平的手提紙袋,善意地開口:「宜平,你也有帶供品嗎?阿姨幫你拿著吧。」

    「不用了,阿姨謝謝。」

    「沒關係啦,你上廁所拎著袋子很不方便的,就讓阿觀她媽幫你拿著。」

    「阿嬤,真的不用麻煩阿姨。」鄒宜平始終面帶笑意,聲音又軟又甜。

    「不麻煩。你要進廟拜拜,供品就別帶進廁所,對神明不禮貌。」王友蘭伸手等著接她的袋子。

    「不會的,我誠心來拜拜,神明不會跟我生氣。」鄒宜平堅持不麻煩她們。「媽,也是有人一個人來拜拜,他們上廁所也沒人幫忙拿供品,你就別勉強宜平。」再讓她們繼續互相體貼下去,她廁所也不用去了。

    「你跟阿嬤就在這裡等,我先過去。」沈觀說完即走。

    鄒宜平隨後跟上。「還是學姐有辦法。」

    沈觀看她一眼,目光下移時被她的紙袋吸引,那是百貨公司的手提紙袋,白底上有桃藍紫三色相間的直紋,袋子裡外共套了兩層。「你帶什麼來拜拜?這麼大一袋。」

    「你說這個啊?」鄒宜平手臂略抬,晃了晃紙袋,說:「就一般的餅乾禮盒。過年店家都會賣禮盒,我覺得方便也好看,就買了。」

    「好像滿大盒的?」還用了兩個紙袋套著。

    「一個是山藥蛋卷禮盒,一個是綜合餅乾。」鄒宜平垂下手臂,吐吐舌。「我喜歡吃嘛。」

    「難怪不讓我媽幫你拿。」沈觀說話時的表情很淡,瞧不出情緒。

    「啊?」鄒宜平愣了兩秒,急急開口解釋:「不是啦!我不是怕阿姨吃掉我的蛋捲和餅乾,我只是——」

    沈觀眼裡有了笑意。「你聽不出來我在說笑?」

    「當然知道你在開玩笑。」鄒宜平勾住她手臂。「因為你很少開玩笑,所以當你開玩笑時,我一定假裝聽不出來你在開玩笑,這樣才是捧你場。」

    沈觀睞了她一眼,唇角抿著笑弧。

    農曆年節各大廟宇信徒特別多,廁所自然也成了另一個人潮聚集地。沈觀一眼望去,左右兩側各有十來間,除了距她最近的兩間,門前擱著「打掃中」的立牌外,其餘門口皆有二至三人在等候。她稍看一下,打掃中的兩間門微敞,一間可看見蹲式馬桶前擱了個藍色水桶,另一間有道身影背對著她,彎身不知在忙什麼。

    「怎麼挑這種人多的時候打掃?」鄒宜平疑惑的口氣裡帶著抱怨。

    「大概是髒了吧。」人多使用率就高,維持乾淨並不易。沈觀可以理解為何在這時候打掃。

    「好了好了,這間可以用。」裡頭那彎身的人影拎著垃圾袋走了出來;她全副武裝,帽子、口罩、袖套、橡皮手套、雨鞋,一身清潔人員裝備。

    經過沈觀身側時,又道了句:「小姐,這間掃好了。」

    沈觀只來得及看見清潔員面上露出的一雙眼,還沒來得及回應,鄒宜平推推她。「學姐先進去。」

    「你不先上?」沈觀問。

    「不用啦,你上完再換我。」鄒宜平再促聲道:「快進去,等等被別人搶先。」

    沈觀不遲疑,步入廁所。裡頭有掛勾,她看一眼隔間板,並不是相當乾淨,便將包包背在肩上。隔壁傳來刷洗聲,她從隔間板下看見鄰間有影子晃動,應該是方才那個清潔人員在做打掃工作。

    拉上長褲,還沒能扣上扣子,剌耳尖叫聲響起,她呆了呆,聽見鄰間嚷嚷的聲音:「驚死人!哪裡跑來的?!走!」驚慌女聲伴隨敲打地板的聲音。

    沈觀回神,下意識去看地板,吃了一驚——穿過隔間板下,朝她方向移動的是一條吐信的蛇。她不怕鬼、不怕屍體,就怕這種只聽名字就讓她起雞皮疙瘩的爬蟲類。她欲退後,腳下卻一滑,重心失衡,身子朝後碰撞,她以手撐門板,仍止不住衝力,向後跌坐在地。

    臀部吃痛,門板傳來拍打喊叫聲:「小姐!有蛇啦!有蛇跑過去,你小心點!」

    沈觀認出那是清潔員的聲音,才想起身,腳踝一痛,瞬間心下發涼。眼一瞟,那蛇已自門板下的寬縫滑出,蛇尾堪堪擦過她露出的那截腿膚,涼得她頸背一寒。

    外頭傳來驚呼與尖叫聲,還有議論的聲音,可想而知人與蛇皆受了驚嚇。

    她慢慢起身,低頭看腳踝,滲出的血珠遮了傷口,瞧不見牙痕;除了方才短暫的刺痛外,尚未有其它明顯如麻痹、腫賬等症狀。她看一眼腕表,往前推兩分鐘,記下被咬傷的時間。

    她開門,恰好覷見鄒宜平從外頭進來。

    「學姐,你好啦?」鄒宜平跨入廁所,道:「你剛有看到蛇嗎?嚇死人!」

    「你去哪裡?」沈觀扶著門框,不敢有大動作。

    鄒宜平提著紙袋走近她。「去外面投面紙機。剛剛想起來我忘了帶面紙,怕廁所裡沒有,結果一轉身就看見剛剛打掃的那個阿姨手裡拿夾子夾著一條蛇。」

    沈觀拉高褲管,道:「我不只看到它,好像還被它咬了一口。」

    「被咬?!」鄒宜平彎下身子,看她腳踝。「啊,流血了!」

    「能找我媽她們過來嗎?我需要去醫院。」沈觀神情鎮定。

    「要不要我幫忙叫救護車?」一旁排隊的女生聽見對話,熱心地關切著,手已握住手機,一副隨時都能撥號的姿態。

    「沒關係,不是立即需要處理的傷口,我們自己去就好。謝謝你。」沈觀答完,再次提醒鄒宜平去找她袓母與母親,隨即脫下身上略有彈性的針織衣,利用衣袖在傷處上方打個結。她小步往外走,經過那間門敞著的廁所,覷見地上藍色水桶時多看了一眼。

    趕至醫院,她報出被蛇咬的時間,再向醫護人員形容蛇的樣子。依有明顯王字形斑紋及臭味等特徵,推測應該只是無毒的王錦蛇,傷口略作處理,再打支破傷風即可。醫師擔心她誤認蛇種,交代得暫留在醫院觀察,確定無任何中毒現象,才能讓她返家休息。

    靠坐在病床上,她一臉歉意。「阿嬤,抱歉,大過年的讓你進醫院。」黃玉桂往床緣一坐。「講這什麼話!你又不是故意的。」

    「說也奇怪,怎麼會突然有蛇出現在廁所?」王友蘭拉來椅子,坐在床邊。

    「我也覺得奇怪,蛇不是都會冬眠?」鄒宜平皺著眉。

    沈觀搖搖頭。「臺灣是亞熱帶,冬季不至於太低溫,就算寒流來,蛇的活動力只是降低,它們會進人短暫休眠狀態,但氣溫一旦回升,就會出來活動,所以冬天的臺灣還是有可能見到蛇。」

    「可是出現在廁所就太奇怪了。」王友蘭臉色略沉。

    「可能它本來就在財神廟修行,見今天信徒多,出來共用財神爺的香火也說不定。」沈觀面色沉靜,「或者是去月老殿求姻緣。」

    黃玉桂顯然不認同,斜睨孫女一眼。「有在便所吸香火的?」

    「學姐你還能開玩笑啊!你都不擔心不害怕嗎?」鄒宜平睜圓了眼。

    「怕。」沈觀微瞠眸,讓她的「怕」多了點說服力。「我老鼠蟑螂都不怕,就怕蛇。」

    「可是我看你從頭到尾都很鎮定,連什麼時間被咬都記下了。」

    「我剛看到那條蛇時也嚇了一跳,就是這樣才會滑倒,如果不滑倒,也許不會被它咬。」它受了驚嚇,自然要攻擊她。

    「所以緊張沒有幫助,萬一被注入毒液,愈緊張體內迴圈愈快,只會加速毒液帶給身體的傷害。」

    「還好沒毒,不然就麻煩了。」王友蘭莫名地不安。

    「不麻煩,醫院都有血清。」沈觀知道這一觀察,恐怕還得等上大半天,遂道:「媽,還是你帶阿嬤回去財神廟拜拜?」

    「你都這樣了還拜什麼拜。」王友蘭擺擺手。「不用拜啦,在這陪你就好。」

    「但是都過來一趟了,今天沒拜,改天還要跑一趟。」她知道過年拜財神爺是祖父還在時的習慣,每個農曆年節一定攜家帶眷至財神廟拜拜。

    「沒關係,又不是故意不去拜,我相信神明會體諒。」王友蘭拍拍她擱在床鋪上的手臂。

    「這裡有護理師在,不會有事。你們在這裡也沒事做,先去拜完再回來接我,可以順便請那邊的神明保佑我平安順利。」

    王友蘭張嘴還想說什麼,黃玉桂先起身。「好啦,我們去拜拜。」

    「媽……」王友蘭訝聲。

    「阿觀這樣說也有道理,我們先去拜拜,拜完再過來,反正我們在這裡也幫不上忙。」

    「這樣好嗎?」王友蘭對孩子放心不下。「我覺得這事情怪怪的,我——」

    「怕什麼?這裡有醫生護理師,還有一堆病患和家屬,再不然外面也有警衛,你還怕阿觀不見?」

    「可是……」

    「沒什麼可是啦!」黃玉桂拍拍媳婦肩膀。「走,去拜完再過來接她。」

    「阿姨,你放心,我在這裡陪學姐,絕不會讓她少根毛。」鄒宜平掛保證。

    「你也一起去吧,拜完先回家,大過年的還是早點回去陪家人。」沈觀婉拒她的陪伴。

    「你要一個人待在這裡?」鄒宜平訝問。

    沈觀點頭,側過身將靠在背後的枕頭放平。「昨天看一些資料,晚睡,我想睡一會。」

    「睡一覺也好,我去跟護理師說一下,請他們多留意你。」王友蘭拉高她身上薄被。「你要有哪裡不舒服,記得跟護理師說。」

    「我知道。你車開慢點。」提醒後看向鄒宜平。「你回去路上也開慢點,到家給我訊息。」

    送走她們,沈觀真合上眼簾。她很疲倦,寒假前才結束送靈及感恩大會,假期開始她休假不多,陪學生走訪探視家屬、批閱學生撰寫的行誼等,忙至除夕夜前,開學後系上有不停歇的工作,還有博士班的課程……

    「沈老師。」

    「沈老師?」

    「沈老師,你醒醒。」

    這一覺睡得沉,護理師來過她也沒能察覺,直至耳邊慢慢湧入一聲聲輕喚她的聲音,她才慢慢轉醒。

    睜開眼,入眼一片白,周遭寧靜,待看清床邊那張熟悉面容時,她心下一驚,坐起身來。「詹老師,您怎麼來了?」

    詹老師已六十好幾,黑髮夾雜幾縷銀絲,面上也有歲月痕跡,但身材保養得宜,筆挺的淺灰色西裝襯得他儒雅斯文。「走之前來看看你。」

    「走?」她疑惑,「您去哪?」

    「去修行啊,菩薩來接我啦!我今天是來謝謝你跟那些學生,奉茶供果又讀經回向。」

    沈觀意識還模糊,反應慢了數秒才答:「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是您讓我們有成長與學習的機會。」

    詹老師笑兩聲。「開學後你多交代那些學生們要用功認真不要打混啊,我可是被你們白白看了摸了又捅了我保養得宜的胴體。」

    「會的。」沈觀淡淡地笑。

    「好啦,今天除了來跟你告別,還要交代你一切小心。」

    「啊?」

    「腳痛不痛?」詹老師指指她被咬傷的地方。

    沈觀動動傷腳。「不痛。」

    「人家在給你警告。」

    她愣了數秒。「警告什麼?」

    「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條小龍是被人蓄意放進廁所的,不然這季節哪能這麼容易就遇到它。還有啊,你之前車子被潑漆是不是?車子開在路上被幾個年輕人挑釁然後拿石頭扔車是不是?那都是在找你麻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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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3 00:05:45
第1章(2)

    「阿觀。」

    「阿觀?」

    「沈阿觀!」

    「怎麼喊不醒啊?」

    「我也不知道。媽,我去找護理師,你——」

    「醒啦!」黃玉桂見孫女睜眼,湊近看。「阿觀,你沒代志吧?」

    沈觀眨了下眼,哪還有詹老師的身影。她嚅動嘴唇,聲音微啞:「阿嬤。」

    「你有沒有哪裡不爽快?」黃玉桂在床緣坐下,手心貼上孫女的頰。

    沈觀搖頭。「沒有。」

    「叫都叫不醒,還以為你怎麼了。」王友蘭憂心忡忡。

    「睡太熟了。」她坐起身,問:「媽,你們拜好了?」

    「拜好了。」

    沈觀看看表,這一睡竟是五個鐘頭過去了,她詫聲喃喃:「我睡了這麼久?」

    她看向祖母與母親,問:「你們拜到現在?」

    「你媽去調監視器。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管理委員,說監視器壞了。」

    「調監視器?」沈觀看著母親。

    「對啊,你被蛇咬我難道不能調監視器?」王友蘭神色不大好看。「結果跟我說監視器壞好久了,還沒修。你說誇不誇張?那麼大的廟,現在又農曆年,每天進出的信徒有多少,壞了居然也不趕快修。」

    沈觀笑一聲。「調監視器比對是哪條蛇咬我,然後報警抓它進監牢?」

    「都什麼時候了還跟我開玩笑!」王友蘭瞪了女兒一眼。

    「又不是被人砍還是被搶,調監視器很奇怪。」她看看腳,腳踩整個被包覆住,瞧不見傷口,動動腳,無感覺痛意,身上也未有任何不舒爽,大概是睡了一覺,精神倒是比之前更好。她問:「我應該可以走了吧?」

    「不知道。」王友蘭轉首看看走動的醫護人員,道:「我去問問護理師好了。」

    護理師一時之間找不著稍早前為沈觀檢視傷口的醫師,讓王友蘭稍候,王友蘭回病床前,拉來椅子落坐。

    「醫生可能在忙,護理師去找人了。」

    沈觀正低頭察看手機,並無來電與訊息。「媽,宜平後來有跟你們去嗎?」

    「沒啊,突然跟我們說她家人找她,她要趕回去,所以出醫院就走啦!」沈觀略有疑惑。

    五個小時應該也到家了吧?

    「讓她到家給我消息的,怎麼連訊息也沒有……」

    「搞不好還塞在路上,過年期間走到哪都在塞,很正常。」黃玉桂取出保溫瓶,盛了半杯水遞過去。「你喝點水。」

    「謝謝。」沈觀低眉喝水,兩個長輩同時看了她一眼,收回視線時你看我我看你,似都有話要說。沈觀抬眼時,正好捕捉到這對婆媳「眉來眼去」的模樣,問:「阿嬤、媽,你們有事?」

    黃玉桂看了王友蘭一眼,轉首看孫女。「是有事想跟你商量。」

    「好啊。」她握著杯子,靜待下文。

    「我跟你媽在車上討論很久,想找個保鑣給你。」

    「……啊?」她瞠圓那雙看人時略顯清冷的雙眼。

    「我們打算給你找個保鑣,跟在你身邊保護你的那種保鑣。」王友蘭解釋。

    「保護我什麼?」她有什麼需要保護的?她非官非富,不過是一個大學醫學系的講師而已,有什麼需要被保護?

    「保護你人身安全啊。」王友蘭一臉「你問這什麼蠢話」的表情。

    「我當然知道是保護我人身安全,總不可能保護我實驗室的標本。」沈觀略感好笑。「我意思是我又不是政客還是富豪,不會有人對我感興趣,所以我有什麼需要被保護的?」

    「你當然需要被保護。你是你媽跟我心頭上的肉,我們不找人保護你要保護誰?」黃玉桂神情略嚴肅。「你從去年開始就不斷有事發生,現在就連去廟裡上個廁所也會被蛇咬,我跟你媽都覺得代志沒那麼簡單。」

    「阿觀,我問你,你要老實回答我。」王友蘭亦是一臉嚴謹。「你有沒有得罪什麼人?」

    沈觀思索良久,道:「沒有。」稍頓,又補充:「如果是無意中得罪,那我就不知道了,但應該不至於去得罪什麼人。」

    她生活單純,每日進校園,不是在教室上課就是待在實驗室;偶爾與學生一同拜訪家屬,休假期間也極少出門,多數待在家中做課程準備工作或自我進修,朋友往來很簡單,不是學校同事、學生,就是家屬;要好的除了鄒宜平較常碰面外,其他朋友多數以Line與臉書聯繫;交往過的舊情人分手時和平收場,未有不甘。

    「你想清楚一點,真沒有?」王友蘭再問。

    沈觀再次認真思索,須臾,忽瞠圓眼珠子極黑的雙眸,反問:「小學時被隔壁王阿肥搶了餅乾,我痛揍他一拳這算不算?」

    王友蘭忍不住扶額,聲嗓略尖:「還跟我開玩笑!」

    沈觀聳肩。「那就沒了。」

    王友蘭眉頭略皺,側眸看黃玉桂。

    「那還是你最近身邊有沒有出現什麼可疑的人?」黃玉桂問。

    「沒有。」她身邊來來去去也就學校裡那些人。

    「這樣就奇怪了……」黃玉桂低喃了聲,與王友蘭對上視線,婆媳倆若有所思。

    「不管有沒有,我和你阿嬤已經幫你找了保鑣。」王友蘭翻出手機,指尖在螢幕上滑了滑,道:「這兩個你自己挑一個。」螢幕向著沈觀。

    沈觀看也不看。「我不需要。一個大學講師身邊跟著保鑣是不是太招搖?」

    「保鑣是保護需要的人,法律沒規定只有政府官員還是富豪才能聘用保鑣。」王友蘭語重心長:「你自己想想看,你最近這幾個月陸續遇上那麼多奇怪的事,雖然沒給你造成什麼傷害,難保下次不會出事。我不相信那些事都是無意,誰家的車停在自己住家的停車格還被潑漆的?誰車開在路上莫名其妙被逼車被挑釁被用石頭砸的?」

    「潑漆那個也許是找錯物件潑錯了車。至於被逼車……這不是現在社會上常發生的事嗎?爆料公社常常在爆。」

    「那你腳上那一口呢?」王友蘭睨一眼沈觀的腳踝。「你不會真以為只是單純意外吧?那麼大的廟,而且不是在山裡還是樹林裡,又是冬天,哪條蛇沒事會在這種該冬眠的季節跑到人多的地方咬人?」

    「阿觀,聽你媽媽的。」黃玉桂拍拍孫女手背。「阿嬤剛剛在廟裡幫你求了支簽,說你今年運不大好,小心身邊有小人。我還擲茭跟神明稟告,問神明你被咬是不小心的嗎?結果是陰茭,再問是不是你有惹到什麼人,就都是笑茭,不肯指示了。總之你就是小心點,請個保鑣在你身邊保護你,我跟你媽才放心。」

    沈觀倏然想起詹老師。方才那夢境如此真實,他的叮嚀言猶在耳,那蛇在廁所出現,真是什麼人有意為之?她看著祖母與母親憂心的眼色,終是妥協。

    「好。」想起什麼,又道:「但是我上課帶著保鑣不方便。」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了,你跟學校商量一下。還有你一定要記得,你出門要讓保鑣接送,免得又有什麼意外事件發生。」王友蘭多數時候滿優柔寡斷,甚至有些神經質,這時卻顯得特別有身為母親的威嚴。

    「你那裡不是還有間空房?整理出來給保鑣用。」

    「住我那?」沈觀微詫。

    「當然。難道跟我住?」

    「不是。」沈觀微蹙眉。「讓一個陌生男人住進我那裡,媽你都不擔心?」

    「陌生男人當然不可以,但保鑣本來就要跟在雇主身邊,你看那些政客身邊的隨員,也都跟著住官邸,不然要怎麼隨身保護?」

    沈觀感到不可思議,轉眸看祖母。「阿嬤,你也同意?」

    「這也是沒法度的事。」黃玉桂開口,「你放心,通常保鑣都是特勤隊、海軍陸戰隊,還是員警維安特勤組退役下來的,他們身家清白,自我要求很高,是可以信任的。」

    「終究是男的啊。」她倒不是認為自己外型多出色多招人覬覦,是與一個男人共處一室,多不方便。

    「保鑣也有女的。」王友蘭見女兒露出鬆口氣的神色,又道:「不過這家公司只有一個,你阿嬤打去問時,老闆說女的現在有任務,還沒結束,只能派男的保護你。」

    「阿觀你放心啦!」像是要安孫女的心,黃玉桂再次拍拍她手背,道:「老闆是阿嬤認識十多年的老朋友了,你爸出事那年,就是他和他同事來保護我們的,那時你還小,現在應該不記得他樣子了。他前幾年退休後就自己開保全公司,當教官培訓那些退役人員,他訓練出來的保鑣人品絕對沒問題。」

    父親當年被人持槍抵著左胸,以行刑式的方式朝他心臟打了幾槍,當場濺血死亡。她年紀小,對事發經過不清楚,但事情鬧上新聞版面,家中還留有當年報紙,她曾偷翻過幾回,連續五日頭條均是父親被槍殺身亡一案。

    父親生前黑白兩道吃得開,均有交情,要懲治兇手不是問題,但凶嫌背景更為強大,除了立委身分,還是數間宮廟的董事長或委員,舊報紙上還有凶嫌年輕時因殺人被一清專案掃蕩入獄的資料。

    父親被這樣背景的人槍殺,自然引起警方高度關注,深怕其中糾葛牽連家中無辜眷屬。她記得那陣子家門口總有員警徘徊,除此,家中也有幾名男士跟前跟後,有時著西服,有時黑衣黑褲,他們是當時還健在的祖父聘來的保鑣;那段時間就連祖母與母親出門買菜、她上下學,皆有保鑣貼身跟隨。現在想起那幾名保鑣的模樣,倒也有幾分像道上兄弟,不需接觸便令人望而生畏。

    不知孫女此刻心思,只見她微沉眉,不知在想什麼。黃玉桂再道:「放心啦!我這個老朋友還跟過馬宗痛,能力上不會有問題的。」

    沈觀掀眼簾,應了聲:「你們確定沒問題就好。」

    王友蘭與婆婆對視一眼,面上露出欣喜與鬆口氣的表情,她再次遞出手機,道:「老闆姓簡,以後要是有機會碰面,你可以稱呼他簡叔叔。這兩個是他推薦的人選,說身手矯捷,反應靈敏,人又特別沉穩可靠,也都沒什麼不良嗜好。兩個看上去都滿不錯,我跟你阿嬤拿不定主意,你自己看看哪個比較順你眼。」

    「順我眼?」沈觀略感好笑,又不是挑對象。

    「要跟在你身邊當然要挑你順眼的,要是挑你看著就不舒服的人,你能忍受他貼身相隨嗎?」

    沈觀無所謂地接過手機,看了看個人檔案。一個四十二歲,一個三十五歲,皆是特勤陸戰隊退伍,不知是否因為從事這性質工作,兩人面對鏡頭時,表情皆嚴謹,目光深沉。

    「我比較喜歡年輕一點的那一個。」黃玉桂坐近,與孫女同看螢幕。

    「叫什麼了……對,就是他,顏什麼啊?」認不得那字。

    「雋,他叫顏雋。」沈觀動了下手指,放大照片前,先看見他出生日期,1978年11月12日。長了她四歲。

    「長得滿好看,有我的緣,眉眼又有英氣,一看就知道他很正派。」沈觀沒意見,問母親:「媽覺得呢?」

    「我比較希望年紀大一點那個來保護你,年紀大一點比較有經驗,判斷情況會比較準確。」

    「那可不一定。」黃玉桂持另種想法:「有經驗是一定的,但是都四十幾了,體力和反應一定沒肖年郎好。」

    「年輕人當然比較有體力,但要是因為經驗不夠,導致判斷出錯,光有體力也沒用。」

    「體力不好的話,打到一半就腿軟,要怎麼保護阿觀?」

    「應該不至於吧……」王友蘭鬆動。

    沈觀瞧瞧兩個上了年紀的婦人,不知為何這對話令她直想笑。

    「笑什麼?」王友蘭覷見她微微抖動的唇角。

    「沒有。」沈觀斂了笑。

    「好啦,聽阿嬤的建議,挑年輕的這個好,跟你年紀相近會比較好溝通。」黃玉桂點著螢幕上那張大頭照。

    沈觀無所謂,輕點頭。「都好。」

    與保全公司簽妥合約,依黃玉桂與王友蘭要求,顏雋住進沈觀住處。住處鄰近學區,是一年多前沈觀升講師時,黃玉桂為了她工作方便給她買下的房;是二手屋,兩房一廳一衛,廚房采開放式,與客廳僅以半個人身高的吧台隔開。

    挑這房型是為了讓沈觀有個書房可工作或讀書,但她習慣事情做完燈一關就能上床就寢,最後只在房裡再添了張桌子,把房間當書房用,空下來的那間房她則整理乾淨,讓祖母或母親偶爾過來時,能有個過夜的地方。

    想到那間房從今日起會住進一個她未曾謀面、只在手機上見過照片的男人,沈觀還是沒能習慣。

    她一出電梯,才想往大廳櫃檯走去,就見身形高大的身影立在櫃檯前,他一身黑西裝,長腿邊還擱著一個簡便型的黑色行李袋及一個黑色公事包。那人同時間看見她,目光不遮掩地落在她面上。

    沈觀向前行去,在他身前停步,這一近身得微抬下顎才能對上他的眼。他比她之前看他資料,身高欄上那幾個數字給她的感覺還要高。「顏先生?」

    「沈小姐。」顏雋輕點下頷,聲音淡而沉。

    她看看腕表。「你早到了十二分鐘。」她已提早下來等待,他比她更早到。「守時是待人基本的尊重。」

    他說話時沒什麼表情,一雙黑黝深眸與她對視,未曾移開。她打量起他,黑西服外套敞著扣子,露出裡頭同色系背心,背心下是純白襯衫,他襯衫扣子扣得緊實,最上頭那一顆也系得牢,他系著端正的領帶,怎麼看都像白領精英,不像保鑣。

    沈觀看向櫃檯後的警衛,道:「張伯伯,這位是顏先生,顏色的顏,他是我親戚,因為工作關係暫時住我這裡。」

    「你親戚啊?」警衛起身,瞧瞧顏雋。「難怪有點像。」

    像?她研究警衛的眼鏡,是把近視眼鏡錯戴成老花眼鏡啦?

    「我堂哥。」她隨口說,才發覺前後矛盾,只盼張伯伯沒發現。

    「剛剛問他身分,也不告訴我,只說他在等你。」

    沈觀淡淡笑一下。「他比較內向。」

    「那沈先生有鑰匙和感應卡了沒有?」

    沈先生……張伯伯視力有問題,耳朵也不靈光了。沈觀心思繞了圈,開口解釋:「他不姓沈,姓顏,顏色的顏。」末了再補一句:「他從母姓。」

    「原來是這樣……」

    沈觀看了她從母姓的堂哥一眼,堂哥未有任何表情,似也理解她用意。她看著警衛道:「我會給他鑰匙及感應卡。另外要麻煩張伯伯通知其他值班大哥,以後他進出就不寫訪客簿了,請別為難他。」

    「當然當然!你有交代過,我們就不會攔人啦!」

    與警衛交涉好,她領著顏雋進入電梯。

    「顏先生行李就這些?」她摁了樓層鍵,收手時覷見他那個黑色行李袋與公事包。

    「幾件換洗衣物和盥洗用具。」

    她沒往下多問,盯著樓層數字鍵,停在九樓時,她開口:「到了。」

    一進門,黃玉桂與王友蘭迎上來。

    「顏先生哦?」黃玉桂打量他。「生得真好、真好!」五官端正,英氣勃勃,身材又精實,她滿意得不得了。

    「這是我阿嬤、我媽。」沈觀出聲介紹。

    「也是跟你們公司簽合約的人。」顏雋輕點頭,姿態沉穩。

    「我跟你們老闆是老朋友,才會請他幫忙找人過來。我跟阿觀她媽都不住這邊,以後她的安全就拜託你。」黃玉桂交代。

    顏雋應道:「我應該做的。」

    「你有沒有我們的電話?萬一有什麼狀況,我希望你第一時間通知我或她阿嬤。」王友蘭掏出手機。

    顏雋明白她意思,從西服口袋裡撈出手機。

    「我這裡有你的號碼,我打給你,你記一下。」王友蘭點出電話簿,那裡早存入簽約時跟保全公司老闆要來的他的號碼。

    他的電話一響,王友蘭切斷通話,他默記螢幕上那串號碼,手指點選存入,打上沈太太三字,隨後黃玉桂做了同樣舉動,顏雋存上她的號碼,打進沈老太太四字。

    「阿觀之前遇上的事,你們老闆應該跟你提過了吧?」黃玉桂問。他把手機收回外套口袋的同時,看了沈觀一眼。「簡短提過。」

    王友蘭追問:「那你有沒有什麼看法?」

    「車子開在路上被挑釁又被砸引擎蓋那事判斷不出對方用意,有可能只是不高興沈小姐當時開車的狀況,車被潑漆就明確得多,顯然是想給沈小姐警告。至於被蛇咬……如果有畫面,才能推測是什麼狀況。」稍頓,他道:「目前先確保沈小姐人身安全無虞,畢竟之前發生的狀況未有確切證據,也只能猜測。」

    王友蘭歎口氣,才開口叮囑:「那阿觀就拜託你了,在外頭儘量不要讓她落單,就算是上廁所,你也務必要等在外頭。」

    「請沈太太放心。」顏雋微頷首。

    「哎你跟他講這個幹什麼!他知道該怎麼做啦!」黃玉桂看向孫女。「我比較擔心你女兒沒讓他知道行蹤。」

    這確實是沈觀會做的事。她自小就獨立不依賴,鮮少麻煩他人,她有她自己的想法,有她想堅持的堅持,好聽話叫堅定,現實話叫固執。

    王友蘭歎口氣,語重心長地交代女兒:「既然都給你請了保鑣,你就要好好配合,去哪都要讓顏先生知道,不要讓他找不到人。」

    沈觀點頭。「我知道。」

    送走那對情同母女的婆媳,沈觀道:「帶你去房間。」說完即轉身走。

    她的房間與他的相對,房門避開風水的對門煞,一開在通道頭,一開在通道尾,通道底是衛浴間。

    「這是你的房間,床單枕頭套那些都是新的。」她推開房門,人站在門前,兩手背在身後還握著門把。

    顏雋進房,打量一眼便直直步向窗口,他拉開窗廉推窗往外探看,並無可攀爬的空間;拉回窗,回身見她立在原處直勾勾看著他,他頓下步伐。

    他逆著光,只見光的分子落在他肩上,他身形高大,面龐陷進陰影,瞧不見情緒。沈觀開口:「顏先生,我想既然我們要住在同一屋簷下,有些生活上的習慣還是要跟你提一下,免得日後有誤會。」

    「請講。」他從背光處走出,脫下外套,露出裡頭那件純黑的窄腰背心。

    「衣櫃可使用,裡頭有衣架。」她手指衣櫃。

    「謝謝。」他打開櫃門,取了衣架,將外套掛上。

    「你們保鑣的衣服除了白襯衫之外,其它的只能穿黑色?」她目光落在他腰上,他側身開衣櫃,她才瞧見他左腰上系了個黑色長條狀物品,大概有一支原子筆的長度、掃把把柄的寬。

    他手頓了下,把外套掛進衣櫃,側過身時面著她說:「基本上都是深色糸。」

    「我知道你們必須低調,但有時一身黑出現才更顯突兀。我不過小老百姓一個,其實不需要什麼保鑣,同意讓我阿嬤聘用保鑣是為了安她和我媽的心,所以……」她思索數秒,問:「你能不能穿得隨性一點、亮一點?」

    他沒表情地看著她,並不答話。

    「我不是要你穿著大紅色還是大黃色大綠色在街上走,但至少也別一身黑,就你一般私下穿著。能嗎?」

    他理解她的想法,道:「可以。我沒多帶衣服,等等得出去一趟,回去帶兩套過來。」

    她點頭。「沒問題。」看他一眼,又問:「你以前出任務時都住在雇主家?」

    「不一定。有這要求就住進去。」

    既是這樣,她相信他在與她共處時,生活上應懂得拿捏。「除了服裝外,我沒什麼特別要求。」視線下滑,覷見他右腰佩掛著槍,微微一詫。「保鑣可隨身攜帶槍械?」

    「嗯?」他順著她視線,才明白她意思。他摸出槍,攤在掌心上。「防身用的防狼噴霧槍。」

    她走近,正欲探手抓取,他直接把槍塞進她手中,隨即拉過她。他站在她身後,單手握住她擎槍的手,另一手指著槍身道:「板機在這。後面這安全開關保險打開,噴口對著對方的臉,扣下板機。」他動作迅速,一連串說明後,她還愣愣的。

    他微低眸看她一眼,指指槍後開關。「萬一對方閃開了,按下這裡,這是警報器,對於嚇阻敵人還是有些作用。」

    沈觀回神,才察覺兩人幾乎貼著身。她看他一眼,回想他方才那段教學。他在這時鬆手,把噴霧槍留她手上。「你留著,萬一我剛好不在你身邊,它還能派上用場。」

    她回首看他。「你不用?」

    「公司還有。真沒了網路上也買得到。」他開衣櫃取出外套,兩臂一展,套上西服。「我回去拿了衣服就過來。」

    「回家?」不知他住哪,一往一返是否太麻煩?她不願個人因素麻煩他人。

    「我在公司附近租房子。」他將外套兩側往中間拉攏,西服袖口露出裡頭一截潔白襯衣。

    「不是當地人?」

    「不是。」

    她沒再問,直到他離開數分鐘,她才猛然想起忘了將大門鑰匙及感應卡給他——他回來前,她恐怕得待在屋裡不能離開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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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3 00:06:01
第2章(1)

    除夕那晚她歸家與祖母、母親吃飯,母親弄了火鍋,熬煮的高湯底多準備了些,部分讓她帶回這裡。

    把從冷凍室取出的高湯放進湯鍋裡,加熱後放了些食材,正要調醬汁時門鈴響了。沈觀抽紙巾擦手,一邊往門口走,湊近貓眼一看,轉開門鎖。「警衛沒刁難你吧?」

    顏雋兩手各提著物品立在門外,一手輕便背包,一手塑膠袋。「沒有,還認得我。」

    她讓道給他進屋,見他脫了皮鞋,鞋卻留在門外,道:「把鞋子收進鞋櫃吧,放外面要被偷了也麻煩。」

    他把袋子擱鞋櫃上,轉身拎皮鞋。「你掉過鞋?」

    「沒有,別戶的掉過,專偷女生的鞋,但男鞋如果品質不差,偷鞋賊也會偷。抓是抓到了,但是難保不會出現第二個。」這社會的治安是每況愈下。

    空氣中有食物香味,顏雋套上自己帶來的脫鞋。「在煮東西?」

    「煮晚餐,隨便弄了火鍋。」她關門。

    「我買了便當。」

    她看見櫃上那個塑膠袋裡確實是兩個便當盒。「買了我的?」

    他提起背包,道:「用餐時間到了,順便買了你的。」

    她拉開櫃上塑膠袋袋耳,便當盒上有店名和地址,是燒臘便當店。「那就吃便當配火鍋。」

    「沈小姐先用,我進去整理一下行李。」

    自己的家,沈觀沒跟他客氣,轉身繞進廚房調醬汁。她把電磁爐擺上,湯鍋放爐上,開火準備進食。備了兩套餐具,打開便當盒,菜色一樣,均是蜜汁雞腿與四樣配菜;正要開動,高大身影靠了過來。

    她放筷看他。「好了?」他換了灰色V領修身長T,深藍色休閒工作褲,身材看來較著西服時更精壯些。

    「幾件衣服而已,沒多少東西。」

    「坐,一起吃。」她躍下椅子,從冰箱取出辣椒罐,推到他面前。「不知你吃不吃辣,沒給你加,你有需要就自己來。」

    「謝謝。」他扭瓶蓋,舀了一小匙放入面前她調好的那小碟醬汁。

    她看他一眼,沒再開口,舉筷進食。她多數時候一人用餐,早養成食不語的習慣,她發現對座的他似乎也是因為工作性質關係,用餐速度稍快之外,不說話也未發出聲響。兩人就這樣埋首進食,吃完便當。

    顏雋略意外她的食量,要比他見過的女子來得大,一個便當吃光光,還苜了一碗火鍋料、涮了兩片肉、喝了一碗湯。

    飯後她收拾碗筷,他接手洗碗工作,她沒拒絕,擰了抹布擦拭桌面。「那個便當多少錢?」

    「八十。」他挽著袖,在水龍頭底下沖洗餐具。「火鍋呢?」

    沈觀擦桌的手一頓,回身看他彎身洗碗的側影。「這樣怎麼算?高湯我媽給的,火鍋料、肉片和蔬菜要用幾口的價格來算?」

    他關水龍頭,側過身,對上她的凝視,等她下決定。

    她忽然聳肩,笑一下。「這次就這樣吧,我吃你的便當你吃我的火鍋,誰也沒占到便宜。」

    洗過澡,沈觀把自己關在房裡,一度猶豫要不要鎖門。對房那男人現在是她的保鑣,會待在她身邊一段時日,幾乎二十四小時不離她身側,鎖門有何意義?萬一真有任何情況,把他鎖在門外他也近不了身保護她。假設他心存不軌,憑他那身經驗與身手要破她房門難道還困難?她最終沒將鎖上那突出的小圓塊按下。

    信箱裡躺著數十封信件,有廣告的、有拜年的、有學生在這段寒假期間所做的報告、有實驗室的聚餐邀請函……她逐一流覽,將這些事在行事曆上排人待辦事項。

    門上兩聲輕響,伴隨沉穩的聲線:「沈小姐。」

    她頭未抬,應聲:「沒鎖門。」

    「我進來了。」顏雋在外頭回應了句,推門而入。

    他的雇主正伏案工作,面前電腦螢幕爍著光,書桌角落有個台座,座上固定著半身式的人體模型,模型露出頭蓋骨與腦部,身體亦是開膛剖肚,露出裡頭臟器和曲曲繞繞的腸道;那模型低垂一眼半合,一眼圓睜的雙目,像在監督她。

    她專注得連頭也沒回,他出聲喚:「沈小姐,打擾你五分鐘。」

    沈觀擱筆,轉過身。他沐浴過,換了休閒衣褲,頂著半濕黑髮,此刻面目沉靜地睇著她。「什麼事你請說。」

    「檢查一下你房間,還希望你將你的行事曆和行程表給我一份。」

    她想了想,道:「這兩天沒什麼活動,應該都在家備課,頂多出門買三餐或買點日常生活用得到的,下週一開學後會比較忙。你要的東西我等等工作告一段落會整理出來,明天給你。」

    他頷首,徐聲說:「我需要看一下你的房間。」

    她手一擺。「請便。」回身低頭工作。

    顏雋打量她房間。書桌旁的開放式書櫃上塞得滿滿,毫不浪費書櫃空間;書桌後是床鋪,上頭僅有枕被未有其它,倒是床頭櫃上歪歪斜斜躺著幾本書;

    床的另一側是梳粧檯,一個矮長櫃緊貼梳粧檯,櫃上方開著窗,米黃色的窗紗偶爾被風拂動,衣櫃則靠在床鋪斜對角。

    他邁步向前,微傾身,掀翻窗紗。他半靠窗框向外望,遠處萬家燈火,夜裡的視野還算不錯,窗開在這想必是為了前頭這片燈景。位高九層,上去還有六個樓層,牆面乾乾淨淨,不大有機會能讓外人攀牆進人她房間。

    他掩密窗戶,勾了鎖,放下窗紗,步至她身後三步的距離,啟口:「沈小姐,睡覺前記得窗上鎖,以後每晚我都必須進來一次。」「好。」她盯著螢幕,沒看他。

    「開學後,我得跟你進學校,甚至在你上課時我也必須待在教室,沈小姐恐怕得先跟學校報備。」

    沈觀頓住,轉著手中原子筆。他職責所在必須如此,即便她不願他也不可能讓她單獨出門。她沉吟半晌,回首看他。「好,我會拜託我的教授,讓你成為我們實驗室組員,學校應該不會懷疑,學生部分我大概會對他們說你對我的課程有興趣,所以過來見習。」想了想,又道:「這兩天我不會出門,你如果有事就請便,不用跟著我。」

    「我的事就是保護你。」他平聲說。

    她眉微挑,心思繞了圈,問他:「你知道我在學校工作是你老闆說的?」

    「是。」

    「知道我教什麼?」

    顏雋目光落在她身後那半身的人體模型。「醫學相關?」

    「我教大體解剖。」她定定看他,像在等待他的反應。

    他確實詫異,面上卻沉靜,未起波瀾。

    「你要跟我進學校,在我課堂上免不了會看見什麼,希望你有心理準備。」兩人沉默相對,靜了一瞬後,他徐聲說:「沈小姐早點休息,晚安。」「晚安。」她輕頷首。

    忙至躺上床鋪後,沈觀才想起對面房裡那個男人步出她房間時的背影,心裡忽生一種說不出的微妙感覺;她沒想到她與那個陌生男人相處的第一天,會是如此融洽協調與自然,彼此間的默契就像早已相處多時。

    想來他之前任務中應有住宿雇主家的經驗,才能在與她應對中自然又得體——她或許不必太擔心接下來有個保鑣跟前跟後的生活。

    演藝廳內,學生在台前做大體老師行誼簡介後,有半小時休息時間,師生與家屬們陸續步出演藝廳,移往隔壁大樓,準備半小時後的大體啟用典禮。

    「老師,這誰啊?」幾名著白襯衣與黑長褲的女學生們追上沈觀,好奇站在她左後兩步、著襯衣西褲手提公事包的男人。

    沈觀停步。「我堂哥。他從母姓,姓顏。他剛加入劉教授的實驗室,對我們這門課有興趣,最近都會過來見習。」

    「原來是這樣。」女學生眼珠子在顏雋身上轉了轉,問沈觀:「那我們要叫他什麼?顏老師、顏助教,還是叫堂哥?」

    「顏先生就可以了。」

    女學生又開口:「開學這兩天看他都跟著你,形影不離的,好像是你的保鑣。」手指其他同學,「她們還說是你男朋友。」說完轉首看那些同學,得意地說:「你們輸啦,我就說不是老師的男朋友嘛,都欠我一餐啊。」

    沈觀看了眼被她們討論的男主角,他目光沉靜地看著周遭。

    看向女學生時,她聲音微揚,問:「拿我當賭注?」

    女學生笑嘻嘻。「要不然她們請我吃飯時,老師也跟我一起去,就當作感謝你讓我贏了賭局的酬勞。」

    同學擠了下女學生。「借花獻佛呀!真會打如意算盤。」

    沈觀抿著微笑問:「等等都不用參加啟用典禮了?」「要呀,那我們先過去啦!」一個扯著一個,嘻嘻哈哈地跑了。

    她單手滑進白袍口袋,微側身看他。「你要不要去趟廁所?」

    「不必。」他面容冷峻,實在不像是來見習的。

    「學生都說你像保鑣了,你應該自然點。」今天是後醫糸大體解剖教學啟用典禮,昨夜她提醒他今日著白襯衣與黑長褲,一早見他從房裡出來,一身筆挺西服,連領帶也系得端正,她忍不住提醒他可不必系領帶與搭外套,他褪下了,但出門至今手仍拎著那個公事包,面上又不帶表情,怎麼看都不像是來見。

    顏雋微微垂目看她,只見她又掀動那張上了淺色唇膏的唇道:「你一直摶著公事包,與大家又零互動,是真的不像來見習的。」

    他靜了一瞬,看看周遭後上前兩步,將聲音放得很輕,幾乎是兩人才聽得見的音量:「這不是一般公事包,是防彈公事包。」

    她瞬間明白,默思數秒,邊走邊說:「在除了師生之外的、還有其他人的場合,我可以配合你,但在教室上課時,我想還是不需要拎著公事包,畢竟上課時間教室內只有學生。我還是相信臺灣治安,應該沒人敢這麼明目張膽帶著槍闖進教室,就算真闖進了……你能保護多少人?讓我接受你保護,我卻眼睜睜看著學生被傷害?」

    他不說話,因確實是如此。真要有人帶槍闖入校園,他除了替她擋子彈,還能做什麼?她先前遇上的那些狀況並不嚴重,無法肯定所有的事情皆因她得罪什麼人;但棘手的就在這,不知對方來歷背景,無從防備。

    「也許你會覺得我難搞,請多體諒,我不想讓學校知道你身分是不想驚動和麻煩任何人。」她穿著高跟鞋,在樓梯間敲出脆響。

    「我明白。趁這機會提醒沈小姐一件事,你愈低調,那暗處蟄伏伺機而動的人就不會有警覺心,我們要找出對方身分就容易得多,所以不必讓誰知道我身分才是最恰當的處理方式。」過去經驗中,他的雇主曾經有過來台辦活動的國外藝人,也有過企業股東,他們不避諱讓人知道身邊跟著保鑣,那是為了嚇阻有心人士刻意近身;但她情況不同,隱在暗處的究竟是什麼人、又有多少人,目前均不得而知,她必須低調。

    「我知道。目前只有實驗室的教授知道,他跟我保證其他成員不會知道你身分。正因為這樣,你才更必須表現出你對實驗室正在做的研究或我課堂上的課程感到高度興趣。」

    作戲作全套,他理解,但她的安全至上,扔了手中這個防彈公事包,他不以為是件好事,偏偏她的要求也合理。沉默數十秒,他應了聲:「我看場合調整。」

    沈觀沒意見,領著他步入大體解剖實驗室。裡頭數排呈亮光澤的解剖台排列整齊,每個解剖台周圍有足夠空間容納數人;陸續有學生著白色實驗衣、戴白手套進來,他們已分過組別,在解剖台兩側站定。

    啟用時間一到,家屬魚貫進入,在親人的解剖台前,與學生一同默禱。顏雋服役時受過各種軍事與體能訓練,爬過天堂路,也曾被丟在山林中測試野外求生技能,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退役後的保鑣工作讓他見識了另一種奢華人生,跟在那些名人身邊,好車、豪宅、名牌司空見慣。

    他以為自己已看透人生,有一顆剛硬的心,不起波瀾,不受影響,但當學生打開解剖台,揭開大體老師身上的往生被,讓家屬得以瞻仰遺容時,那此起彼落的細細啜泣聲與思念親人的低語聲讓他喉頭一哽,輕輕別開目光。

    所謂的硬漢,終究也是人,還是有感覺,還是有能觸動內心的畫面。

    「啊伊哪A變按內?」在感謝與懷念的氛圍中,忽現突兀的詫聲,那蒼老的聲音中,除了驚詫,也有心疼。

    沈觀循聲走去,看了眼學生手捧的大體老師照片。照片中的女孩正值青春年華,是前幾屆醫學糸的學生,而當時的沈觀還只是研究所學生。女孩罹患血癌,走時才27歲,生前自知來日不多,簽了大體捐贈同意書。

    「阿爸,伊泡過藥水啦!」說話的是女孩的父親。「浸屍體A藥水啦,啊哪謀伊A臭、身軀A生蟲、A爛去啦!」

    「老師歹勢。」女孩的母親靠過來,顏雋下意識貼近沈觀,空著的那手橫在沈觀與女孩母親間,女孩母親一愣。

    沈觀也意外他的舉動,回神時按住他手背,輕輕往下壓,再推至她身後;她手負於身後,另一手做了手勢,示意他後退。他看懂她手勢,收回被她輕輕按住的手。

    女孩母親疑惑地看著顏雋,沈觀啟口問:「張媽媽,阿公是不是不知道我們會幫綺甄老師做防腐處理?」

    「對啊,我們忘了講,所以他看到綺甄現在的樣子,可能有些不能接受;不要說他,雖然我跟她爸都知道你們會打防腐劑,但是看到她現在的樣子,還是有點意外。」

    沈觀點點頭。「因為福馬林的關係,顏色會比較深。要不要我跟阿公解釋一下?」

    女孩母親眼眶有淚,擺手說:「不用啦,老師你忙,我來跟他說,我公公不大會說國語,我跟他講就好……」

    這方較大的動靜引起效應,教室另一隅有母親難抑思念,忽抱住一旁男同學嚎啕大哭。「你們下刀時拜託不要太大力,他很……很怕痛……小、小時候一看到護理師就哭,連打針他也哭……」哭得傷心欲絕,還不忘交代負責的學生。

    顏雋未曾遇過這樣的場面,垂了眼,不看他們的悲傷。

    生離死別不過四個字。死別是解脫,生離是讓悲傷跟著到老,甚至到死。回首過往,沒有哪個人會永遠留在你身邊,也許我們怕的不是自己面臨死亡,而是目睹、經歷親友的死亡。

    人生就是這樣。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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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3 00:06:17
第2章(2)

    儀式後是簡單的座談會,在隔壁大教室讓學生與大體老師的家屬一起用餐……沈觀巡視過解剖實驗室後,回身看他。「我們回辦公室。」

    他一樣站在她左後方,隨她前進;行經大教室時,沈觀停步,立在窗臺望向裡頭。裡頭桌椅挪成圓形,學生與家屬談笑風生,沒了稍早前的哀思神情。

    她笑一下,回首見他眉目鬆弛,輕聲道:「我們會讓學生與大體老師的家屬做交流;除了幫助學生多從家屬口中瞭解大體老師,也希望他們學習感恩,感謝大體老師成為他們人生的第一刀,讓他們有學習的機會。」

    他不語,默默跟著她,她又道:「有些家長就會在這時候要求學生下刀時不要太重,怕弄痛親人,或要求傷口不要太大,怕太醜;也有些家屬會交代學生課程結束後,要幫親人縫得漂漂亮亮的。今天是後醫系的,一年級就上解剖,醫學系的是三年級才上,六年級還有模擬手術。有些學生和家屬聯絡密切,早像是家人,他們畢業時,有些大體老師的家屬還會來送花給畢業生。」

    顏雋抿唇片刻,薄唇掀了掀。「你怎麼會想做這樣的教學?」

    她步入辦公室,脫去已微黃、有了歲月痕跡的白色實驗衣,掛在一旁衣帽架上。「你把那個公事包放我位子上,我們去吃飯。」

    她不答那問題,他並不追問,他本就不該對雇主有過多探究,也幾乎未曾對哪位雇主提問過個人問題,方才脫口問出,現在想來也道不清原因,但確實是他不妥。

    沈觀帶他去教職員宿舍旁的那家義式餐廳,已有不少學生與教職員在用餐,她挑了臨窗座位,點了一份松露蘑菇義大利面,他菜單看了再看,點的是蘑菇時蔬燉飯。

    「不習慣那味道吧?」她見他考慮甚久才點了道素食料理,食欲應該不是太好。

    顏雋遲疑兩秒,才答:「是不大習慣。」

    「沒聞過的人都會不習慣,我第一次上解剖課後也沒什麼食欲。」

    服務生送來檸檬水,她細抿一口,放杯時靠上椅背,望向窗外。「就像我當年看見我爸爸倒在血泊中,鮮血染紅他的衣物和家裡的地板時,我也不習慣空氣中那種濃重的血腥味。聽我阿嬤說,我大概有一整個星期都是吃完就吐,她帶我去收驚,才慢慢改善。」她忽轉回面容看他,「像你這樣背景的人,信不信收驚?」

    「我信。」沉篤而不遲疑。野外求生訓練時,他曾遇過不該出現在山林中的人影,一度以為是教官設下陷阱,身邊同伴卻無人見到。之後他一人夜便莫名高燒,連著數日,看過醫生服了藥均無改善,他白日精神抖擻,入夜就像攤軟泥。

    同梯弟兄間早傳著那山林不乾淨的訊息,但教官哪允許一個部隊裡充斥鬼神之說,無人敢求證下,還是有學長好心提醒他讓家人帶他衣服去收個驚。

    說來也玄,穿上收過驚的衣服與喝下三口化了符咒的水,他再不曾在夜裡高燒。用科學角度解釋,可說是心理因素,但那平空生出又轉瞬不見的人影該如何解釋?

    沈觀笑一下。「是真的要信。雖然我教的是醫學生,應該講求科學與實驗研究精神,但有些事確實是無法用科學角度去看待的。」

    服務生送上餐,兩人不再交談,低頭進食。沈觀發現他每一低頭吃口飯,就抬首望望四周,食物咽下後,再低首吃口飯。她見他吃得差不多了,才擦擦嘴,問:「這樣戰戰兢兢地吃飯,能吃出食物的美味嗎?」

    他唇勾了勾,是無聲的笑容。「我第一次坐在雇主身邊與她一起用餐。以往經驗都是雇主吃飯,我站在後面等,或在包廂外守著,能準時吃飯已經是奢求了,不敢想美味問題。」

    她看著他,問:「對你來說,我應該是很難應付的一個吧?」

    他沉吟數秒,道:「不能說難應付,是比較隨性低調,沒有派頭。」

    她能理解。有錢人多數都喜歡搞派頭,深怕別人不知他們的身分地位與財富;當招致禍端時,即使懊悔也無法讓人生重來。

    「我爸很高調,他有點錢就開始過炫耀的生活。那些錢不是用光明手段賺來,是什麼管道我不清楚,總之是讓警方頭痛又無奈的一個人。他是被他最好的朋友以槍決式手法打死的,中了三槍,直接打心臟;第一槍後還能動,他1友又補了第一一、第三槍。為了利益糾葛,從朋友關係反目成仇。」她垂眼,手指輕輕在附餐的熱紅茶杯緣上來回劃著。

    「我沒當場看到他中槍,都是聽我阿嬤說的,她在場親眼目睹。我是在樓上聽見阿嬤的哭聲,下樓才看見爸爸一動也不動倒在那,牆壁上有血,地板上也是血。我就想,為什麼爸爸的血可以這麼多、從哪裡流出來的、為什麼我受傷都只是一點血絲或血珠,他中槍卻是一整攤的血?」她抿口熱茶潤濕略幹的唇,才道:「後來就想走醫學,不過成績不夠好,讀不了醫學糸,我跑去讀護理,碩士班才讀解剖學系。」

    他沉默數秒,問:「有抓到兇手?」

    「有。我阿嬤都親眼看著他槍殺我爸了。阿嬤也認識那個兇手,當時跪著求他別開槍,但他還是那麼殘忍,在我阿嬤面前下手。他警政關係好,處處施壓不讓人查他的案子,後來有一名小隊長不怕事,帶了幾個員警把人逮了,之後的官司打了好幾年才確定死刑定瓛。聽我阿嬤講他被槍決時,也是三槍後才斷氣。」她笑得無奈。「算不算因果報應?」

    顏雋聽得過分專注了,他凝神,視線在四周繞轉一圈,又聽對面的她說:「可惜的是那麼正直的警官後來在追捕一件綁架撕票案的嫌犯時,太陽穴中彈殉職了。」

    他聽至此,眉眼微斂,半刻,他抬眼看她。「小隊長姓顏,顏色的顏?」沈觀看他,古怪的念頭一閃而逝。「是。顏小隊長。他來我家裡問我阿嬤當天事發情形時,還抱過我。」

    「顏志朗?」

    她詫看他數秒,想起他的名字,再想到顏志朗……

    「我爸,顏志朗。」他聲嗓低沉,再道:「拿槍打他太陽穴的犯嫌,曾經是殺你父親兇手的小弟。」

    「沒事,一切都很平安。」肩頂著話筒,沈觀歪頭批改答案卷,那是今日做的開學考。面前電腦螢幕有她稍早前搜尋的連結,前頭幾個連結已點選過。「學校他當然跟著去,連啟用儀式他也沒離開我兩步距離。你跟阿嬤不要擔心,你們會找他來不就是要讓你們放心的?」

    脖頸略酸,她擱筆,靠上椅背,握著話筒。「其實生活很平順,真沒必要花那麼多錢找一個保鑣過來。」

    「我們也是擔心你。現在平安不代表明天也平安,人家真要動手哪可能今天殺不了你明天再來殺你,又殺不了你後天再來殺……暫時的平靜或許是還在想計謀,總之你自己出門多留意就是了。」彼端聲音透著關切。

    她眼睛瞟向螢幕時,問:「媽,你跟阿嬤是不是有什麼事瞞我?」

    彼端頓了幾秒。「什麼事瞞你?」

    「我不知道,所以才問你。」

    那端聲音疑惑。「沒有啊。」

    「你記不記得當年爸的事情為什麼沒人要辦?」

    「鄭智元那時已經是立委,勢力很大。他熟的還不只有立委,連議員、議長他都熟,他一通電話打給那些人,再打到警察局,哪還有人敢出面抓他。」狐疑地問:「你突然問這個做什麼?我不是跟你說過當時的情況了?」

    「突然想起來而已,沒做什麼。鄭智元跟爸爸真的很好?」

    「很好。你阿嬤說他們小時候都睡一起。」

    「那他還殺了爸?」

    王友蘭在那端歎口氣。「現在這社會為了金錢利益什麼事做不出來?連父母,兄弟姊妹都能殺了,幾十年前的社會殺朋友也不算稀奇。說來說去,都是『貪』。沒錢時想要有錢,有錢了還想要更多的錢,你爸也一樣,勸不聽。」沈觀盯著連結網頁裡的資料,問:「我查網路,有些資料說那時候沒律師願意幫忙打官司?」

    「誰敢幫我們?你阿公四處問,就是沒律師敢幫我們打官司,害怕鄭智元報仇。他那時多囂張,只要有記者寫他的不法或任何一句批評,就帶小弟去人家報社砸東西,甚至去堵記者放話殺他全家。」

    她對父親印象深刻,相當疼她,每回返家總要抱抱她,在她臉上亂親一通。但那時年紀小,只知道爸爸時常夜不歸營,家中也常有黑衣人走動,他在她面前是疼女兒的好爸爸,至於他在外做些什麼,那時的她還不懂得問。

    八歲那年父親離開,她只知道他死了;直到國中稍懂事了,才知道要問母親、問祖母,但她們不願意說太多,只說父親工作相當忙碌。到後來鄭智元被槍決,即使祖母與母親刻意不讓她接觸,她還是能從當時的新聞與報紙中偷偷窺得當年事件原委。

    所以父親在世時,在外事業恐怕不像祖母與母親說的那樣單純,否則又怎會與朋友反目?

    「後來幫我們打官司的那位律師怎麼肯接爸的這個案子?」

    「就承辦這案子的小隊長介紹的,不然搞不好鄭智元到現在還逍遙法外。」

    「那小隊長姓顏?」沈觀只是想要一個確定。

    王友蘭詫問:「這麼久的事了,你還記得?」

    「他是顏雋的爸爸。」

    「啊?!」王友蘭的聲音大了些。「那個顏志朗小隊長,就是顏雋的爸爸。」

    彼端久久未有聲響,她想母親大概太意外,還沒反應過來。其實她更意外。誰能想到數年前承辦父親案子的警官的孩子,會在數年後成了她的保鑣。

    「倒是沒想過顏雋會是顏志朗的小孩,還真是巧……」王友蘭說著,沈觀無聲以對。

    隨後又聽母親叮嚀數句,交代有空回家吃頓飯後,沈觀才置回話筒。她靠著椅背,合上眼簾,腦海裡轉著在學校餐廳吃飯時,和顏雋的那番對話。

    她倏然睜眼,雙手在鍵盤上鍵入「清潔員裝備」五個字,搜尋後並無她想要的,她再鍵人「夾蛇的夾子」,搜尋也無果。

    思考數秒,她在方才那筆搜尋中看見「夾蛇器」三字,將這三個字與「財神廟」皆放人搜尋,在長串的資料中覷見一段標題為「蛇也想拜財神」的Youtube影片,是私人錄製的影片。

    那日遭蛇咬,她不是不疑惑。蛇進廁所沒人發現?那清潔員後來怎麼抓到蛇的?這都是待解的疑點。詹老師不也在夢裡提醒過她?醫院裡聽祖母與母親說廟裡監視器壞了,無從追查那蛇從哪進入廁所;即便監視器運作正常,真調監視器來看也稍嫌麻煩,萬一驚動警方,恐會成為刑事案件,太浪費社會資源。所以她便自己慢慢找答案。

    點開影片,忍不住在心裡喊了聲Bingo!看得出來是手機隨意拍攝的影片,畫面中一名著清潔員工作服的婦人舉高手,手中夾蛇器夾著蛇頭,長長的蛇身幾乎垂地。

    原來是用了夾蛇器,但一般清潔員會隨身攜帶夾蛇器?

    「冬夭怎麼會有蛇?它也想拜財神嗎?」

    「太誇張了,那個阿桑從女廁出來耶。一條蛇是爬進去偷窺人家上廁所,被當場逮到?」

    影片中出現的對話聽得出是對年輕男女,語調輕鬆,像在談論一則八卦。畫面中婦人已走過鏡頭,隨著鏡頭移動只能看見她的背影。沈觀正想下載影片時,目光忽頓,她倒轉片子——那個清潔員夾著蛇在與人對話。

    她放大螢幕,反復看著婦人與人談話的畫面……

    「沈小姐。」房門外是顏雋沉穩的聲音。

    「門沒鎖。」她再倒回影片觀看。

    顏雋進門,道:「我看一下房間。」

    她隨口應聲「嗯」,也不知有無聽見他的話。

    他見她盯著蛋幕,不打擾她,逕自走向視窗,探頭觀看一會,拉回窗,上鎖,將窗紗掩實;轉身時,她人已不在位子上。

    微詫地邁出步伐,目光被她電腦螢幕上放大的畫面吸引,他湊近看了數秒,他未動她電腦、沒倒轉影片,只盯著那被她停格的畫面瞧。

    外頭響起馬桶沖水聲,他回神,正欲走出她房間,恰與從衛浴間出來的她在門口相遇。兩人目光對上,他看見她濕潤的眼眶時心下一詫,在她抬手抹去下巴水珠之際,他才發現她臉龐濕漉漉,連髮際也微微濕著——她洗臉了。

    沈觀再次抹抹頰上未拭淨的水珠,問:「顏先生,你們保鑣能不能喝酒?不帶公事包的。」

    「……?」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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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3 00:06:36
第3章(1)

    在海產店點了幾道菜、一道熱湯和一盤炒飯,沈觀拿了兩個杯子,再去冰箱拿啤酒。掩上冰箱玻璃門時,她回首問始終亦步亦趨的他:「你酒量怎麼樣?」

    「任務其間,不能喝。」

    稍早前在家裡問他,他也是這個答案。「一口總可以吧?」她看他一眼,逕自往旁邊桌前一坐,拿開瓶器開酒,給兩人的杯子各斟了八分滿。

    飯菜上得快,一會時間桌面已布有四菜一湯與一盤炒飯。她握酒杯,仰臉,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光,再為自己斟了杯。

    「空腹喝酒傷胃。」明知多事,仍出聲提醒。

    她盛飯。「只是先喝一點。」靜了瞬,道:「突然很想喝。」把飯碗推至他面前,再拿了他的空碗添飯給自己。

    她食量奇佳,晚餐她買了兩個雞腿便當,她自己那份嗑得精光,現在又低頭吃得認真,他不禁看看她套著毛衣的單薄身板。

    「不合口味?」沈觀夾菜時覷見他落在自己面上的目光,問。

    「不大餓。」他據實回應。

    她放筷舉杯,示意他碰杯。「宵夜有時候是吃心情的,跟餓不餓無關。」

    他莫名認同,破例地擎杯,與之輕輕一碰。他沒敢多飲,輕抿一口便放杯;她倒是無所顧慮,一口又見底。他吃了兩口飯,問:「心情不好就吃宵夜?」

    「不一定。心情好吃,不好也吃。」稍頓,她看看周遭,幾乎每桌桌面上都立著酒瓶,有人聊得開心,像在分享喜悅或是慶祝什麼,有人說得氣憤,臉紅脖子粗。她道:「你說人是不是很奇怪?你看他們,心情好喝酒,心情不好也來喝酒,其實都是想喝酒的藉口。也許是想放鬆,也許是想壯膽,借這機會把話說出口,事後要覺不妥還能賴給酒精。」

    他順她目光繞了一圈,看著她。「你是哪一種?」

    她撐頰想了一會,搖搖頭。「都不是。我只是想試試明天醒來後,我會不會記得今天的事;如果還記得,那我看到的就是真的。」她眯眼笑一下,低頭吃飯。

    他想著稍早前在她電腦看到的畫面,螢幕中全身包得緊密的人影手上夾蛇器夾著一條長蛇,他想那影片應該與她被咬的事件有關。

    「你說,會有人因為討厭一個人,或為了某種目的,忍耐多年就為了等計畫成熟才出手嗎?」沈觀忽然問他。

    他想了想,道:「天下事無奇不有。」

    「你父親……」她停頓數秒,道出疑惑:「那個兇手是為了替鄭智元報仇,才殺你爸的嗎?」

    顏雋手中筷子頓在半空中,沉默數秒,才搖頭說:「不確定。是不是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當初他說他是為了自保才開槍,也不知他開槍射殺的是當年辦鄭智元案子的員警,一切純屬巧合。」

    「你信嗎?」

    「我是家屬,當然會質疑他的動機與說詞,他是犯嫌,一定避重就輕。」他看著她,再道:「客觀一點來說,他的說法不無可能。他是嫌疑犯,任何一個員警都能抓他,在那當下,他為求自保才開槍拒捕,這是說得通的。」

    她想了想,不再說話。

    四菜一湯只吃了一半,沈觀招來工作人員打包,抓帳單去櫃檯結帳時,腳下一軟,身後一隻大掌握住她手臂。「醉了?」

    「沒有,有點暈而已,等等回去睡一覺就好。」她掏錢結帳,接過工作人員遞來的餐盒。

    他拿過她手中餐盒,見她腳步虛浮,空著的那手虛虛地護在她腰後。

    沈觀不是醉,她腦袋思路清楚,但忍不住想說話;不過身體終究受了酒精影響,頭發暈,腳微軟,她步伐不快,往停車方向走。「明天沒有解剖課,才敢喝一點。」

    他側眸看她一眼。「是該這樣。」

    「你不工作時,也不喝嗎?」

    「不大喝。我父親很尊重自己的工作,對自己與對我們的要求很高。他還在時,我跟我弟每天早晨五點就得起床跑步,訓練體能。」他說話時,眼睛時不時留意周遭。

    沈觀歪頭看他。一套尺寸合適的運動衫穿在他身上,修長的四肢,頎長勁瘦的身形。「你體格很好。」

    詫看她一眼,恒常肅冷、情緒不多顯的面孔浮現不易察覺的赧色,他別開目光,道:「我們這種出身都這樣。」每日訓練,不精壯也難。

    她想起什麼,道:「我阿嬤和我媽說要找保鑣給我時,讓我看了你的資歷,我記得是什麼黑衣部隊的?」

    「海軍陸戰特勤隊,黑衣部隊是俗稱。」

    「真的都穿黑衣?」她瞠圓眼看他。「從頭黑到腳像黑貓那樣?」

    他微笑,淡點下顎。「從頭黑到腳,只有在隊徽上可以看到紅色閃電和白色的劍。」稍頓,他再道:「有時也穿墨綠色迷彩服。」

    兩人行至她車旁,她自動交出鑰匙,逕自坐進副駕座。她知道他會開車,第一天見面時他就提出往後由他駕車的要求,提防真有人想加害於她而製造假車禍;那時她不認為真有人想要取她性命,也因為當乘客比較不自由,她回絕了。

    顏雋開上車道時,又聽她問:「你是那種什麼娃人的嗎?」她對兵種沒概念,聽見海軍陸戰隊,直接聯想到蛙人。

    「你說的是偵搜中隊,我是特勤中隊。」

    「……啊?」她側過臉蛋看他。

    他沒看她,但從語氣中不難發現她對這沒概念,遂道:「我簽志願役,也是從兩栖開始訓練。」稍頓,更進一步解釋:「簡單來說,不管是偵搜中隊還是特勤中隊,都對體能要求相當嚴格。」

    「……喔。」她還是沒能理解。「看過國慶表演,特勤隊好像很能打?」

    「武術、格鬥是基本。」

    「所以你本來就懂武術?」她相信應該要有點武術底子才進得了他方才說的那兩個中稼。

    「練過柔道和跆拳。小時候看我爸很威風,從小就想走他的路。」

    她聽出興趣。「那怎麼沒做員警?」

    他目視前方,唇微微抿起,數秒後掀動唇瓣:「本來家裡人都支持,我爸走了後,他們擔心同樣的事發生在我身上,反對我考警校。」

    沈觀靜了一會,道:「保鑣工作也是有危險。」

    他懂她意思,徐聲說:「我入伍那年我媽生病離開了,我才會簽下志願役。

    當不了員警,在特勤隊至少還有機會在警方無法處理的現場盡一分心力。在特勤隊待了五年,退伍後恰好有學長找我做這行,待遇不差,就做了。」

    「所以你們保全公司裡的保鑣,是不是一定都要有特勤……」她手機響了,螢幕顯示「宜平」,她接通電話。

    「學姐,你睡了嗎?」

    「還沒。我正要回家。」沈觀望向窗外。

    「你還沒回家嗎?」那邊詫問。「不會是還在學校忙吧?」

    「我出來吃宵夜,現在要回去了。」她目光淡淡地看著晃過的街影。「你怎麼這麼晚才打電話給我?」

    「我剛躺上床,就要睡了,忽然想起你上次的事,想問問看有沒有進展。」

    「你是說……我被蛇咬的事?」

    「是啊,那事情你不會就那樣算了吧?不覺得很怪嗎?」

    沈觀呵口氣。「覺得怪也沒用,沒監視器畫面根本沒辦法知道它是怎麼跑進廁所的。」

    「所以你真的就不追究了?」

    沈觀笑一下。「跟誰追究?」

    「說得也是……」略頓,再問:「那你最近都還順利吧?」

    「一切正常。你別擔心,我阿嬤和我媽幫我找了一個保鑣。」她說這話時,

    身體往後靠貼椅背,餘光有駕駛座男人投來疑惑的目光。

    「保鑣?」鄒宜平的聲音大得連顏雋都聽見了。

    「嗯。說這樣她們比較放心。」

    「所以你現在身邊有保鑣跟前跟後了?」

    「是。雖然還不是相當習慣,但也算是……」她看一眼駕駛座男人,道:「也算是人生中不一樣的體驗。」

    「年紀多大?長得怎麼樣?酷酷的嗎?身手好不好?」迭聲問。

    沈觀笑一聲。「改天見面你應該可以見到。」車正要開進地下室,她餘光覷見對向車道上來一部車,不經意一瞄,發現車牌一片黑,像被遮蓋住。她一個念頭滑過腦海,空著的那手探過駕駛座,往喇叭一摁——長長的一聲「叭」。

    手離開車喇叭後,她不在意顏雋投來的目光,像無事人似的靠回椅背,握在手中的手機仍貼在耳邊。「宜平,我快到家了。你還有事嗎?」

    彼端慢了幾秒才回應:「學姐,我沒什麼事,就是想問問你財神廟那件事而已……對了學姐,你這兩天有空嗎?出來吃個飯,介紹一下你的保鑣讓我認識認識,我還真的沒見過保鑣,好好奇!」

    「好啊。」車子往下滑進地下室。她的車位在右側,恰好貼牆,顏雋將車往左開,打檔欲倒車。

    「看你要約什麼時間,基本上我——」突然的急煞,她被作用力重重帶往前,再彈向後方,車子停住時,她短暫怔愣。

    「學姐,怎麼了?」彼端略急的聲音喚回她,她回神,道:「宜平,你決定好時間再聯絡我,就這樣。」按掉通話。

    顏雋側首解安全帶,見她面上還有驚惶,握著已結束通話的手機不動;他輕拍她手臂,指著倒車螢幕上顯示的一個紙箱,道:「我下車看看,你馬上鎖門,有狀況車開了就走,不用管我。」

    她回神,在他下車時按了鎖。她盯著螢幕,車後地板上被置放一個紙箱,那紙箱未封,隱約露出半條手臂,她看見顏雋一手貼著腰側,姿態警戒,慢慢靠近紙箱。

    他手從腰側挪開時,拉了下腿膝布料,矮下身子低頭看紙箱內。他托起一個有著濃密毛髮的人頭後,又抓起手臂看了看,忽側過臉,看著她的方向,唇掀了掀:「假的。」

    沈觀看不清唇形,解了安全帶,開鎖推門,下車直直走向車後方。她低頭一看,除了他手中的女性頭顱和一條手臂之外,箱子裡還有兩隻腳掌……假的。

    「應該是從衣服專櫃那種人形模特兒拆解下來的。」他放下頭顱與手臂,起身時掃了眼周遭後,抬眼尋找監視器。

    「不用看了,這裡只有人口和電梯前有監視器,看得到有哪些車輛進出和哪些人搭乘電梯,看不到地下室裡的狀況,我這車位又有死角。」「怎麼不裝幾支監視器?」他微微蹙起眉。

    「房子是阿嬤買給我的,方便我上下班。房子買二手,阿嬤那時考慮價位和地理位置不錯就買下,沒考慮到停車位監視器不夠的問題。有聽說曾有住戶要求加裝幾支,但部分住戶不同意,認為那樣像被監視,所以不了了之。」

    「報不報警?」他詢問。事實上,他明白報警並不能撥開面前那層雲霧,誰能證明這箱物品是刻意為之而不是哪個住戶不小心遺失?

    「撿到假人,員警會頒給我『拾金不昧』的獎狀嗎?」她眨眨眼。

    「不會。你這恐怕是『撿屍』罪。」他說完,抱起那紙箱。

    她眉一挑,看他把紙箱挪至角落放置。

    「沈小姐,要麻煩你先把車停好,我送你上樓。」起身時,他說。

    她停好車,在他陪同下上樓進屋,他不放心地再檢查過屋內每扇門窗後,道:「沈小姐請早點休息,我去地下室看看有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順便處理那箱東西。」

    她點頭,隨即轉身進房。她取了乾淨衣物洗澡,出來時還不見他人影,她坐在客廳,抓著毛巾有一下沒一下地擦著發。

    顏雋進門見她坐在那,毛巾擱腿上,動也不動,像未發現他進屋。他繞過吧台桌,盛了杯溫水,走至她身前,喚:「沈小姐。」

    她回神抬首,問:「你處理好啦?」

    「喝點水。」他遞水杯>在另張椅子坐下。「被嚇到了?」

    她捧著杯子,抿了兩口。「是有一點。突然煞車,沒有心理準備。」

    「抱歉。」

    她看他一眼。「跟你沒關係。換作是我,也會踩煞車。」

    他徐徐開口報告:「地下室沒什麼發現,抱著紙箱去找警衛跟他說有人惡作劇,問他有沒有看見什麼人進入地下室。他說他除了短暫離開去廁所之外,

    一直坐在那監看畫面。我猜想也許對方是趁警衛不在的那段時間溜進地下室,我請他讓我看監視器,他說我想太多,那應該是住戶落下的。他讓我把東西留著,他會貼失物招領的公告。」

    失物招領?她莞爾,道:「在他眼裡那箱東西沒什麼。」若不是先前接連發生幾次狀況,她或許也不以為那箱人形模特兒有什麼古怪。

    「出門前還沒看見那一箱,回來後它被擱在那,有可能是巧合,但我更懷疑對方對你生活作息、起居有一定的瞭解。」話至此,他忽然起身,關了燈源。沈觀有些疑惑,見他摸出手電筒,她只安靜抿水。

    他持亮著光的手電筒在客廳四周搜尋一遍,未有發現;又進了其它房間、衛浴間、廚房……他回房取了偵測器,出來時打開燈,道:「沈小姐,我出門一下,就在附近而已,不走遠。」

    他方踏出大門,她起身跟上。他真沒走遠,就在門前來回走動;他手握黑色長形、有天線的物品,左右緩慢移動,像在搜查什麼。她看見他手中那物品閃爍紅燈後,他忽靠近對門那戶,手稍抬高,對著門上裝飾用的掛牌。

    她摸出手機,打開錄影功能,她握著手機朝他走去,低下視線,就見他手中物品亮著紅燈。

    他摸了摸那掛牌,是木質,牌上是四個黑色的英文字母HOME,四周繪上深紫色花朵,其中一朵紫花色澤特別深。他伸指,先從那塊色深的地方探去,隨即取下掛牌翻至背面,一個小方形黑色物體被黏貼在那。

    他一連串動作下來,她再遲鈍也能猜到黏在掛牌後的小方物體是針孔攝影機,就對準她家門口,她離開或歸家全在對方掌握中。

    他進屋洗手,順便取了個水杯注入半杯,把針孔攝影機扔進杯裡。轉身時他雙手撐在後頭流理台,問:「沈小姐都錄到了?」

    「嗯。」

    「知不知道對面住什麼人?」

    「很久沒住人了。」沈觀坐在吧台桌前,水杯擱在桌面,裡頭只余一點水。

    「沒人?」他微微挑起眉。

    「之前有租給一對夫妻,太太生孩子後就搬走了。房東要賣,至今還賣不出去。」她手指劃著杯緣,若有所思的神情。

    「那個吊牌是那對夫妻沒帶走的?」

    「應該是忘了帶走。那位太太很年輕,見了我會與我打招呼,當初掛上時還問我好不好看;她說她喜歡一些裝潢用的小東西,看到就想買。」

    會知道那裡有個吊牌,必是知她住處、也對她住處環境有些瞭解的人,極可能是熟人;但真有心要查一個人的地址其實並不難,花點錢就能拿到,所以不能肯定一定是熟人所為。

    「要不要報案?」他問。

    「晚了,明天我打電話問問房東最近有沒有帶人來看房,確定一下進出的人後再決定。反正我有錄影,影片能確定那個針孔攝影機確實是從那個吊牌上發現的,不怕被反咬是我們自導自演。」

    他沉吟許久不說話,沈觀倒是自在,拿著杯子走到他身旁清洗。

    她把杯子倒扣瀝水籃上,看著他。「很晚了,我明天還要上班,先睡。」他頷首,看她經過身前,繞出吧台桌,然後是房門合上的聲音。她這人看著好像有些淡漠,其實是冷靜,遇狀況即便稍受驚嚇,也不見慌張失措;人的個性多半與成長環境相關,想來她父親那事對她人生有某種程度的影響。

    她這樣性子的人,他難想像她與人爭執、吵架、結仇,甚至讓人利用針孔攝影機掌握她行蹤……半晌,他熄燈,進房撥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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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2)

    顏雋頭一次興起不幹保鑣這念頭。

    解剖臺上,大體老師胸口被劃了幾刀。學生推來推去,無人要劃下第一刀,真推派出來了,力道與握刀姿勢又不對。沈觀示範,刀法乾淨俐落,一手執手術刀,一手握有止血鉗;止血鉗夾起一整片胸膚,露出底下筋膜,它包繞著暗色肌肉和血管與神經。顏雋回想方才她動作,她掀開整層皮膚就像拉下拉錬掀開外套那樣簡單不遲疑。

    躺在上頭的是人,曾經是活生生的一個人,現在安靜躺在那,奉獻出身體,讓這些學生研究、實驗,精神固然值得敬佩,可那暗沉又乾巴巴,像是被烹煮過頭的熟成膚色,再有微嗆的防腐劑味,令他胃裡一陣翻攪。他偏首,目光對上器械推車上的骨鋸、鐵錘與鑿子時,目光又沉靜調回前頭。

    「老師,顏色怎麼會這麼深?」有學生發出疑問。

    「因為防腐處理過。防腐處理後,除了膚色比較深之外,觸感也比較硬,缺少彈性。你們現在看到老師他沒流血,也是因為經過防腐處理;等你們開始上模擬手術課程時,大體老師只經過冷凍,沒有防腐,那時你們下刀就會看見血慢慢流出來。」

    她放下刀片與止血鉗,道:「接下來要換你們自己動手。我知道第一刀比較困難,但你們將來都會成為醫生,沒有第一刀,不說以後無法勝任這工作,連學分能不能拿到都是個問題。大體老師願意讓你們用他的身體來練習,無非是希望減少你們將來在手術臺上的困難與疏失,請不要辜負他的心意。」她音嗓持平,不快不慢,維持平穩和氣的聲調。

    幾名回來幫忙的學長姐在旁鼓勵與分享經驗,終於有學生上前,接續後頭的工作。

    沈觀往前頭走,一邊摘下手套與口罩,她旋開保溫杯上頭杯蓋欲倒水喝。左後方的男人始終保持兩步距離,存在感強烈,她方才從他微皺的眉心察覺他的不適,把可當杯子用的杯蓋遞過去。

    「喝水?」

    顏雋愣一下,摘下手套去接杯蓋。「謝謝。」

    他解下口罩,一口喝光,她再問:「還要嗎?」

    「不用了。」

    她斟滿水,抿了兩口。「你要真不舒服,去我辦公室坐,這裡除了學生和指導老師,不是每個人都願意進來,你不必擔心我。」

    「我不可能在你每次上課時都不在你身邊,總是會習慣。」他邊說邊戴上手套。為了不讓師生對他產生疑問,他身上同她一樣,白色實驗衣、手套、口罩——

    「也好。」喝光水,她重新戴上口罩與手套。「也許將來你可以轉行,跟我做一樣的工作。」

    她口罩上方那雙眼睛微滲笑意,他盯著她看兩秒,鬆弛了眉眼。

    後來的課堂上,她教學生怎麼換刀片、糾正握刀動作,說明血管與神經的分別。數小時下來,他對胸肌區有了基本認識。

    人說隔行如隔山,這副皮囊三十多年了,他今日才知道不過一片胸肌而已;膚下的筋膜、肌肉、血管、神經分佈竟會是如此複雜,她是花了多少時間與心力,才瞭解那每片膚肉、每段神經、每個臟器的結構與存在的意義?

    課後洗手時,沈觀看著他搓手指的動作,問:「有沒有好一點?」

    他低著頭,額前劉海軟軟地垂了下來。他仔細搓洗手指,沒看她。「比剛開始時適應多了。」

    「正常的。你算好了,我記得我以前還是學生時,第一次上解剖課,我的幾個同學跑到教室外吐了好幾次,看他們吐,我也沒能忍住,就加入他們。」顏雋是有些意外,抬眸看她。

    「不相信?」她沖淨雙手,關水龍頭。「你一向很冷靜。」他輕輕甩著手上的水珠,掏手帕擦手。

    她雙手滑入白袍口袋,聳了下肩。

    「再冷靜也有情緒。」她往辦公室走,道:「你等等該不會吃不下飯?」

    他想起大體老師黃澄澄的皮下脂肪被整層掀起、胸大肌從前胸壁翻開的畫面……他微微合眼,展眸時,喉結滾了滾,道:「……應該是。」

    待真上了飯桌,胃口其實沒想像中差,只是在這之前與雇主一家人共桌用餐的經驗是零,他略不習慣。

    「顏先生你多吃一點啊。不好吃是不是?」王友蘭見他拘謹,沒多夾菜,她招呼著。

    飯桌上,他神情較為柔軟,溫聲道:「好吃。是我還不大餓。」

    「不大餓?你都晚吃是不是?」黃玉桂停筷,關心的口吻。「你不要像我們阿觀一樣,只要進去實驗室,就忘了吃飯。」

    「下午有解剖課,他跟我跟了一下午,也看了一下午。」沈觀為他解釋。王友蘭看女兒。

    「難怪你要我菜做清爽一點。」她筷子還在手中,指著其中的糖醋料理,道:「顏先生,這糖醋是素的,我沒放肉,是百頁豆腐包腐皮炸的。沈觀下午打電話給我,要我晚上做點素菜,我還以為她想吃,原來你下午也跟著她上解剖課了。第一次看到很不習慣吧?」

    顏雋側首看了沈小姐一眼,和氣地對王友蘭說:「是有些不習慣。」

    「我跟她阿嬤到現在都沒看過她工作的樣子,實在不敢看,真難為你了。」

    「你嘛很厲害,跟阿觀看了一下午。」黃玉桂掀湯鍋蓋。

    「飯菜吃不下的話,你喝點湯。這個筍子是早上現挖的,老闆有熟識,專程拿來給我的。阿觀她媽煮的筍湯通人稱讚,你喝一碗。」拿湯勺與空碗,就要起身為他盛。

    「老太太,我自己來。謝謝。」他急開口。

    「哎唷又不是什麼粗重工作,你那麼辛苦保護我們阿觀,我幫你盛一下湯也是應該。」黃玉桂只撈了筍塊,沒給他排骨。

    他彎身,雙手接過。「麻煩您了。」

    「講什麼麻煩不麻煩的。」黃玉桂擺手,坐回位子。「我們阿觀還要拜託你幫我們保護,是我們比較麻煩你。」

    「我應該做的。」他放下湯碗,雙手搭在大腿上。

    「對了,最近阿觀有沒有遇上什麼事?」王友蘭問。

    他才掀唇,右大腿側被輕撞了兩下,他頓了頓,道:「一切都很平順。」王友蘭看看兩人。「真的?」

    他可以感覺她大腿又撞了過來。「是,沒有狀況,請沈太太放心。」

    「阿沒有事是最好,有事你一定要告訴我們。」黃玉桂叮囑著。

    「阿嬤、媽,也讓他先吃完飯再說這些。」沈觀吃得認真,難得出聲說話。

    「快吃快吃!」黃玉桂忍不住舀了匙糖醋豆腐給顏雋。

    他受寵若驚,面上維持一貫的沉靜,無聲地低首吃飯。

    晚餐後黃玉桂拉著孫女在客廳坐,顏雋仍隨在其側;王友蘭端著水果出來,見他杵在沙發後頭,道:「顏先生怎麼不坐?」

    「說剛吃飽,站一下。」答話的是沈觀。

    「整個下午跟著阿觀還站不夠啊!」王友蘭招手。「過來坐,吃點水果。」

    「對啦不要站啦,你站在那看我們吃,我們也會不好意思。」黃玉桂拍拍沙發。「坐,過來坐著一起吃。」

    兩位沈太太熱情好客,他性子耿直,說不出好聽話;一偏首,見沈小姐臉

    微抬,直盯著他瞧,他繞過沙發,在她身側落坐。

    沈觀遞給他果叉,道:「不要客氣。」

    「是啊,不要客氣,自己動手。」稍頓,問:「我聽阿觀說,你爸爸就是顏隊長?」

    那天電話中聽沈觀提起,王友蘭心裡惦著這事。「是。他就是當年承辦沈先生案子的那個小隊長。」

    王友蘭露出遺憾表情。「想不到你真的是他的孩子……」

    「這麼剛好,你又是阿觀的保鑣,這樣講起來,我們還真是讓你們幫了不少忙。」黃玉桂咽下水梨,感慨開口:「當年要不是你爸爸,我們阿觀她爸的案子就要被搓掉了。」

    「我父親一直是個很有正義感的人。」

    「還很熱心。當初若不是他幫我們找律師,根本沒有人敢接。阿就是太早走了,這麼好的員警應該讓他繼續活著抓歹人嘛,天公伯那麼早就把他帶走,實在講不過去。」黃玉桂擺手,歎口氣。

    「你爸殉職的新聞出來時,我還不敢相信。那時候為了阿觀她爸的案子時常進出我們家,常聽他提他老婆和兩個兒子的事,我們雖沒見過,也可以感覺你們一家人感情好,所以看到新聞時我還想那他老婆和兩個兒子以後怎麼辦?想不到那麼多年後,我會認識你。」王友蘭抬眼看他。「你媽媽和你……是哥哥還弟弟,他們過得怎麼樣?」

    「我媽走了。我弟現在有自己的家庭,過得還不錯。」

    黃玉桂詫聲:「阿你就自己一個人過?」

    「多數時候都在工作。」前些年在部隊,這幾年跟著不同的雇主,不算一個人,但也真的是一個人。

    「這樣放假時不是很無聊?」王友蘭很意外他連母親也不在了。

    「媽,」沈觀忽開口:「水梨還有嗎?」

    王友蘭一瞄果盤,訝道:「你吃光光了?我切了三個欸。」

    「我好幾天沒吃水果了。」她答得坦然。

    顏雋忍不住將眼睛調向她肚腹。她的胃袋究竟有多大?

    沈觀察覺他目光,看了他一眼,放下果叉。「冰箱裡還有嗎?能不能讓我帶幾個回去?我明天要早起,得走了。」

    黃玉桂看時間,疑惑問:「明天不是放假?」

    「我要去學校,實驗室有些工作沒完成。」她隨口編了個藉口。

    「這麼趕啊……」王友蘭放下果叉,「冰箱裡還有,我去裝幾個給你。」

    沈觀在門口穿鞋時,王友蘭雙手分別勾住袋子的兩側袋耳,看向裡頭的物品,交代女兒:「水梨給你帶了五個,還有幾個蘋果……啊,這個是上次——」想起有外人在,把女兒拉至角落。

    取出袋裡一個圓紙盒,塞至女兒手中。「你後來去醫院,月老殿的姻緣六禮我帶回來了,一直忘了給你。」打開紙盒,將裡頭用數個小夾煉袋裝好的小物一一取出,解釋:「這是緣錢、紅線和合符,我已經幫你過過爐了,也幫你用這個小袋子裝好,你要隨身攜帶。這個紅棗和桂圓都有兩顆,一顆自己吃,另一顆跟別人結緣,隨你要給誰。這兩顆糖也是一顆自己吃,一顆結緣。玫瑰花你看是要泡茶喝了,還是隨身攜帶都好。」

    沈觀並非不信鬼神不信邪,是難免懷疑效用。吃個紅棗、桂圓和糖果就會有姻緣?

    「這個蠟燭那天我在廟裡有點了,你那裡沒神明廳,就放客廳,回去要點,不要點完,意思意思就好,這樣才能把緣從月老殿接回你家裡。」王友蘭指著袋裡那對葫蘆形蠟燭。

    沈觀未應聲,也沒表達意見,僅接過袋子。

    「回去開車小心,別開太快。」

    「我知道。」她拎著袋子正要走,又聽母親開口,話卻不是對她說。

    「顏先生,當年的事真的很感謝你爸爸,你要是有空就過來坐坐,千萬不要客氣。把這裡當自己家。」王友蘭喊住正要跟著沈觀離開的他。

    顏雋杵著,拒絕不是,不拒絕也不是。

    「嘿啦,當自己的厝。反正我們人口也少,平時就我們婆媳兩個,阿觀有回來,你就過來吃個飯。」黃玉桂拍拍他臂膀。

    顏雋略顯靦腆,又道謝又道再見。

    兩位沈太太進屋後,沈觀側眸看他,道:「我比較有空時,就會回來陪她們吃頓飯。下次再回來,你還會遇上同樣的情況,你不一定要每問必答。她們確實是關心,你父親對我們的幫助我們銘記在心,但你有選擇回不回應的權利。」

    他不答話。從未有哪任雇主對他如此和善親切,他們主僕有別,花錢聘他他身分就是僕,別說同桌吃飯是妄想,連內急想跑廁所也得忍,這家人給予的卻有別於過往那些經驗。面對沈家兩位太太的熱情他並不自在,心口卻又被太太們的熱情給填得滿滿。

    他沒說話,沈觀笑問:「還是說,合約上有一條『雇主有問必答』的規定?」

    「想答就答了。」想起什麼,他掏出偵測器,道:「沈小姐請稍等。」

    她拎著水果靠牆,靜靜地看他持偵測器將每個角落都搜找過。

    「怎麼樣?」在他收起偵測器時,她問。「沒有針孔,可以放心。」

    「怎麼會懷疑這裡也會被裝上針孔?」

    顏雋搖搖頭,跟在她身後步人電梯。「我懷疑的是沈小姐近日遇上的事件,可能與當年你父親的案子有關。」

    沈觀垂眼,摁了樓層鍵,沒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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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1)

    「沈小姐知道我父親是警員,他當年一些交情好的同仁在他離開後與我母親仍保有聯繫,即使後來有人陸續退休,我母親也離開,我和其中幾位叔伯們還是偶有往來。我聯絡了他們之中還在職的一位,向他問起鄭智元這人,他說鄭智元投入政治後,為了形象開始漂白,做公益、蓋宮廟都有,塑造浪子回頭的正面形象。

    我找過財神廟的資料,網站上對廟內環境與供奉的神只事蹟介紹占了大部分,管委會的資訊不多,僅簡短列出管理委員會成員的姓名與學歷,我拜託這位叔叔幫我查管委會成員背景,他回復我目前的主任委員以前是鄭智元任立委期間的助理。

    可以合理懷疑,沈小姐在財神廟遇上的事件可能是蓄意而非單純意外。」是蓄意而非意外。

    昨晚電梯內,顏雋後來說的那番話讓她苦思甚久。她未曾與人結怨,這段日子的不平靜讓她隱約猜到也許與父親當年案子有關,故顏雋提起時她並不意外,只是她想不通對方目的與真正身分。父親死了,鄭智元也伏法,還有什麼恩怨?若像顏雋所言,廟的主任委員與鄭智元有某種程度的交情,那麼多年後才遷怒於她,只是想為死去的鄭智元出口氣?

    顏雋發現他的雇主沈小姐今日有些神思不屬。早晨他在房裡聽見聲響,出房門一看,正要進衛浴間盥洗的雇主一頭撞上門板,慶倖未有傷;她用過早餐削水梨時,似忘了稍早前的痛,居然把自己左手拇指削去一層皮;出門前從鞋櫃取鞋,一沒留神,把受傷的那根拇指又給夾了。

    這兩日氣溫較暖,她身上只一件一般衣領的針織衣,她發長不過耳下數公分,頸背處露出一截弧度,陽光落在她膚上,爍著碎光。她低著頭走路,似乎不在意紫外線。

    是否是昨晚他那段話困擾了她?事情愈來愈明顯是有人針對她而來,在毫無證據證實對方身分之前,她困擾、擔心也是人之常情;但她必須讓自己保有更高的警覺心,不該這樣過度陷於自我的情緒。

    他掀唇,欲說點什麼,前頭不知由哪竄出的一部機車逆向朝他們駛來,他心口一懸,右臂繞過她右肩,緊緊摟住她,並側轉身子,以左側身軀擋在前,伸出左掌欲擋住機車的同時,厲聲喊:「停車!」

    機車駕駛聞聲看過來時已來不及,緊張下龍頭扭動後人車倒地。駕駛坐在地上,安全帽經這一摔歪歪斜斜掛在腦袋上,他抬臉罵:「肖年A,哩沖三小y無代無志嘩這大聲!」

    他右手還攬著沈觀,垂眸看駕駛,面色沉冷。「你騎車逆向又不看路,根本不把別人的生命安全當回事。」

    駕駛起身,有些費力地把機車牽起,他瞧瞧面前男女,毫髮無傷。「恁啊謀按怎啊!」

    顏雋不想多費口舌同這種人講道理;守法的人自然不犯這種錯,不守法的人與他說再多都是浪費時間。他側頭看沈觀,她髮絲淩亂,散在頰邊。

    他鬆手,轉而搭上她兩肩,將她從頭打量至腳。「沈小姐,你沒受傷吧?」她受了點驚嚇,已回神;抬手撥開髮絲,勾至耳後,對上面前男人關切的目光,搖首說:「沒事。」

    「嚇到你了?」他回想方才情況。假日車流多,右側又停滿車,連機車道也占滿;在幾乎無處可避開的情況下,他除了將她護在身後,並無更妥當的方法。但他力道猛了些,突然就從她身後將她按向他身體再往右後推,她一個纖瘦女子,也不知有無被他那力道嚇到。

    沈觀手搭上他手臂,底下肌肉結實有力。她道:「沒有,有點突然而已。」

    「肖年A,金罵要按怎粗力?」駕駛被晾著,有些不是滋味。

    「阿伯,」沈觀轉首看機車駕駛。「你有受傷嗎?」受傷就送醫,無事就不必多囉嗦。

    駕駛愣一下,按著腰開始唉唷唉唷地喊疼。「哪謀!我腰痛嘎麥系!」又轉轉腳踝。「咖嘛修誇怪拐。」

    顏雋一手還按著雇主的肩,空著那手去掏手機,欲撥號。

    「沖啥?」駕駛見他要撥電話,出聲問。

    顏雋晃晃手機。「既然受傷就要送醫,我打電話讓警方來處理,順便請他們聯絡救護車。」

    駕駛面色一變,腰不疼了。「修誇,謀蓋嚴重,免麻煩啦!」引擎發動,歎噗噗走了。

    沈觀無奈地覷了眼那駕駛離去的背影,回頭時,對上他略沉的目光,她愣一下,輕勾了勾唇角:「怎麼?」

    他鬆開搭在她肩上的手,微微低頭看她。「沈小姐有些心不在焉。」

    她「啊」了聲,頓了數秒才說:「想點事情。」她看腕表,道:「走吧,遲到了。」

    與鄒宜平約好的餐廳就在前頭,兩人一前一後步入,鄒宜平挺起身子朝門口大力揮手。

    「學姐!」假日用餐客人多,攜家帶眷,稍顯吵雜。

    沈觀走過去,拉了椅子就坐。「等很久了嗎?剛剛路上遇到一點小狀況。」

    「沒關係啦,假日人車多,我也剛到不久。」她目光瞄到杵在沈觀身後的高大男人,瞠大美目,問:「他就是你的保鑣?」

    「他是顏雋。」沈觀轉首,得仰著脖頸看他。「我學妹,鄒宜平。」

    顏雋對著對面女子頷首,神情淡然。

    「一起坐。」沈觀拉開左側椅子。

    他遲疑了。這段時間與她一道用餐不是新鮮事,但在這種公共場合並不妥,用餐時難免鬆懈,難保不會有狀況。

    沈觀明白他的顧慮,拍拍椅背,道:「坐吧,你站著反倒引人注目。」他看看周遭,有年輕男女,亦有帶著老父母與小孩一道來用餐的。他再次低眸看她,並不認為這樣的環境下,一定不會有狀況。

    沈觀看著他,面上有抹堅定。「坐著一起吃吧,相信我,沒事的。」

    他注視她一會,沒打算坐她身側位子,他拉著椅子挪到方桌的短邊,就坐在她左前側。他右前側是雇主沈小姐,左前側是雇主的學妹,他讓兩個女人背後狀況皆在自己視線範圍內。

    點完餐,鄒宜平盯著顏雋瞧,饒有興趣的姿態。「我長到這麼大,第一次親眼見到保鑣。」

    她眼裡爍著光,直勾勾盯著他,顏雋面上未有表情,似已習慣這樣的目光。

    「都貼身保護你嗎?」鄒宜平挪轉視線,看著沈觀。

    沈觀喝口水,看她。「差不多。」

    「任何時候任何地點?」

    沈觀放下杯子。「基本上是這樣。」

    「廁所呢?洗澡呢?也跟著嗎?」

    「該跟的時候就跟。」沈觀看著對面女子興奮的臉。

    「聽起來好浪漫。」鄒宜平雙手平搭在桌面,目光落在顏雋臉上。此刻他望向大門,側著臉,五官線條在這角度看上去特別俊挺。她收回視線,傾身湊近沈觀,聲量稍輕:「長得好端正,體格又好。」

    沈觀不答聲,等同默認。

    「好羡慕喔!」

    沈觀晃晃水杯,抿口水後,笑問:「羡慕我遇上的事?」

    「怎麼可能!」瞄瞄保鑣先生一眼,說:「是羡慕你有帥哥貼身保護。」沈觀看向她的保鑣先生,他像是察覺,視線移了過來,兩人目光短暫交會,她道:「是挺帥。」

    話末轉了視線,看著學妹,說:「所以我後來就想,其實我得感謝那個藏在暗處的人,因為有之前那些事的發生,我才有這個機會天天跟帥哥相處。」

    「怎麼這樣說!這是歪理。」鄒宜平不認同。

    沈觀聳了下肩。「就當我苦中作樂。」

    服務生陸續送上他們的餐點。

    鄒宜平用餐習慣明顯不同,她邊進食邊張嘴說話:「剛剛說到苦中作樂,

    學姐你想過沒有,也許你跟你的帥哥保鑣可以順便談一場主僕戀。」

    沈觀持餐具的手一頓,慢慢抬眼看向鄒宜平,挑著眉,微妙的表情像是聽了一個什麼有趣的消息。

    「你別這樣看我,我是說真的。」鄒宜平表情認真,「每天相處在一起,很容易日久生情的。」

    沈觀放下餐具,偏首看她的保鑣先生,他低著眼簾喝水,放杯時抬起的視線與她輕觸。她問:「你跟你的歷任雇主們,曾經日久生情?」

    她眼裡似有笑意,他神情自然,低道:「未曾。」

    「跟你說的不一樣。」沈觀對鄒宜平說。

    「你真的沒跟你雇主日久生情過?」鄒宜平不信,直接問當事人。

    「不曾。」他立場未變。

    「怎麼可能!每天相處在一起,就算一開始看不順眼也會變順眼啊。」

    「公司規定不可與雇主有特殊情感。」

    鄒宜平對他所謂的規定感到不以為然。「感情這種事哪裡是可以規定的!」

    她一臉八卦地湊近,問:「那你有沒有偷偷喜歡過哪位雇主?」

    「沒有。」簡短又確實。「真的假的?」

    顏雋看著她。「他們都有老婆小孩。」

    「……」鄒宜平睜大眼。「雇主都男的?」

    「除了沈小姐,其他都是男性。」

    鄒宜平看向沈觀,覷見她微翹唇角時,細聲嚷嚷:「學姐,你早就知道他以前的雇主都是男的吧?」

    沈觀不置可否。「是男是女並沒有分別,戀愛是自由的。」

    「你喜歡男生還是女生?」鄒宜平開口就問。

    顏雋愣了愣,道:「這與我工作內容無關。」

    「那你身手好不好?這問題就和你工作內容有關了吧?我學姐現在很需要被保護的。」

    他看了雇主沈小姐一眼。「尚可。」

    鄒宜平皺皺眉,追問:「尚可是怎樣?跆拳行不行?柔道行不行?格鬥,散打呢?還有八極拳你會不會?人家說詠春是一個打十個,八極是一個擋十個,你行不行?」

    顏雋有短瞬沉默,一會時間,低道:「鄒小姐有興趣的話,我們可以切磋。」

    「我跟你切磋?」鄭宜平笑兩聲,「我又不會武功。」

    「我看鄒小姐似乎不信任我?」他靠上椅背,借這動作將周遭掃了圈。鄒宜平尷尬一笑。「我是擔心我學姐,萬一對方人多勢眾,怕你一個人應付不來……還是你會用槍?」

    「不能用槍,違法。」答話的是沈觀。「那這樣要怎麼保護你?」

    沈觀笑一下。「也沒那麼嚴重,只要儘快把對方找出來,就沒事了。」

    「有線索了?」鄒宜平問。

    沈觀搖頭。「沒有。」

    「沒有?」鄭宜平揚聲。

    「不必太擔心,之前沒有顏先生時,我一個人遇上那些事都沒事了,現在有顏先生在,更不可能有事。」

    沈觀抿了口紅茶,說:「其實前些天遇上點狀況,顏先生幫我排除了,所以我相信有顏先生在,不會有什麼問題。」

    「又遇上狀況了?」鄒宜平瞠眸,追問:「怎麼回事?」

    「沈小姐。」顏雋打斷兩人,他皺眉看雇主,略帶嚴肅的口吻。

    沈觀聽出他這一聲稱呼裡的提醒。「宜平是我很好的朋友,沒關係的。」她目光轉向鄒宜平,「前幾天晚上回家時,我停車位被放了被拆解開的人形模特兒。」

    「你是說,展示衣服的那種模特兒?」

    「是啊,裝在箱子裡,故意把手露出來,遠看像人的斷手。」

    鄒宜平認真思考,道:「是想嚇你吧?」

    「應該是。」「那學姐有報警嗎?」

    「報警?」沈觀微微揚眉。「只是一箱人形模特兒能證明什麼?顏先生把那箱送去給大樓警衛,想調監視器,警衛認為那只是哪個住戶遺落了,所以我報警有什麼用?」

    「也是。沒有明確證據下,就算報警,也可能不了了之。」

    「但這件事不報警,不代表其它事也不報警。」

    「啊?」鄒宜平不明白。

    「我房子對面被裝了針孔攝影機,警方已經在查了。」

    鄒宜平一愣,問:「被裝針孔?」

    「裝在對面那戶人家門板上的掛牌上。房子剛好空著,我問了房東,她最近確實帶過人去看房,可能是那時被偷裝的。」所以她後來決定報警,交出她手機裡的錄影及那天拆下的針孔。

    三人在餐廳門口分道揚鑣時,鄒宜平握住沈觀的手。「學姐,如果警方調查有了結果,你一定要通知我,我才能放心。」

    「會的。」沈觀反握了下她的。

    「請你一定要好好保護我學姐。」鄒宜平交代過顏雋,才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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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2)

    兩人一前一後走過餐廳庭園,沈觀忽然回首看距離身後兩步的男人,道:

    「顏先生,我學妹對你很有興趣。」

    他腳步一頓,瞠大深眸看她,一副吞了一碗公蒼蠅的微妙表情。

    他罕有的古怪表情令她莞爾,她促狹心起,轉身行走時忍不住又開口:「一頓飯下來,問了你好多問題,可見她有多想瞭解你。」

    顏雋盯著她後腦勺,道:「只是好奇我這個工作。」

    她抿了抿唇,不再說話。

    他不能鬆懈,謹慎注意周遭狀況,心裡繞轉著稍早前的對話,直至上車,他才開口:「沈小姐,你學妹與你交情多久?」

    發動引擎,系上安全帶時,沈觀答:「大學認識至今,好多年了。」

    「關係緊密?」他亦系上安全帶,漸漸習慣被雇主載著跑。

    「算是較常往來的一個。」車子啟動,她看著前頭,問:「對她感興趣?」他側首看她。光線自外溜進,在她挺直的鼻樑上綴了光影,她專注路況,眼未眨,只見睫毛彎彎。靜默數秒,他答:「是有一點。」

    沈觀表情沉靜,似未聽見,更像不在意。「沈小姐對鄒小姐瞭解多少?」

    「她小我兩屆,在學校餐廳認識的,她目前在一家生物科技公司上班,還是單身。」

    「她家庭背景呢?」

    沈觀神情略變,握方向盤的手幾不可見地緊了下。「我不清楚,不曾過問。」

    他看見她抿了下唇,遂問:「沈小姐什麼時候開始懷疑鄒小姐的?」身子忽然向右,隨即被慣性作用狠狠帶向前,車子止住時,身軀又被帶回原位,他心跳快了,面上仍維持沉靜,看著突然急煞車的她。

    沈觀兩手緊握方向盤,身子前傾,呵口氣正要講話,後面傳來輪胎磨地聲,銳利刺耳。兩人同時回首張望,一部自小客車停在她車後,應是跟在她後方的車輛駕駛因她的急煞不得不踩緊煞車。

    她要轉正身子,他亦同時回過身,視線觸上,短瞬膠著,兩張臉就在駕駛座與副駕駛座之間,近在咫尺,呼息可聞。

    他先挪開視線,開口時音色略啞:「這樣開車很危險。」

    她靠著椅背,從胸臆裡沉沉舒出一口氣,抬起眼皮時,視線定在中央後視鏡上映出的影像。「你怎麼知道我懷疑她?」

    他感覺心跳沉了點,呼息漸緩,才說:「你讓她知道得太多了。原先我以為你是因為兩人交情,也因為信任她,但她對你的一些狀況關切太過,對我這個人的好奇倒像是探究,這一切都顯得有些欲蓋彌彰。我想起那晚車子要開進地下室時,對向上來一部車,那車並未擋道,也不影響我將車子開進,而你還講著電話,卻伸手鳴了喇叭。」

    沈觀握方向盤的手指輕輕敲了起來,目光不離後視鏡。「然後呢?」

    「我想那一聲喇叭不是要提醒那個駕駿人。你尚在通話中,或許能捕捉對方背景中出現的聲響……」他側首看她。「沈小姐,那時你的電話裡,是不是出現你按下的那聲喇叭聲?」

    「……嗯,只是試一下,沒想到真的是她。」她平緩的語氣裡還帶有一點不願相信的情緒。

    「能否請問沈小姐,那麼你是怎麼懷疑她的?」

    沈觀道:「我在搜尋相關影片時,看見宜平跟那個抓到蛇的清潔員在對話,她那樣子讓我感覺有些不對。再回想她跟我們去拜拜那天,手上提了個很大的紙袋,還是兩層紙袋套著,我跟我媽都以為那是供品,我媽要幫她拿,她不願意,當時我以為她客氣,現在想來,那個紙袋可能有問題。」她又想起清潔中的廁所、鄒宜平從外頭進廁所時只提看到清潔員夾蛇,卻未提她與清潔員有過對話、那藍色水桶露出像是麻布袋的一角……還有祖母與母親說那天在醫院門口,宜平稱家人找,最後並未跟著回廟裡拜拜……

    顏雋聽她所言,想起那晚他在她電腦螢幕上看到的影像,原來與清潔員對話的是她學妹。現在回想影片中的畫面,確實與他方才在餐廳裡見到的本人很神似。「那麼現在沈小姐想怎麼做?」

    她未答話,他發現她從車停下至這刻,視線未移,他頓生疑竇,看向她注目處——那車從他們啟動後便開在後頭。半晌時間後,顏雋開口建議:「如果沈小姐不介意,我想我們換個位置會比較好。」

    沈觀不再執著自己開車,聽他意見與他互換座位。她方坐穩,便聽他說:「請沈小姐系上安全帶,我無法掛上百分百保證,但盡全力護你周全。」放手煞車踩油門,車子慢慢滑了出去。

    在這種時候,講話還如此沉穩有禮,帶著自信,她稍顯惶惶的心慢慢平穩下來——她系上安全帶,將這刻的自己交給他。

    顏雋油門含得輕,速度不快,幾十秒後路面漸寬,車流減少,他腳一沉,車窗外的街景呼嘯而過。沈觀兩眼盯著右側後視鏡,那部稍早前在她車後急煞的車子正保持距離跟在後頭。

    他松油門,時速表刻度往下降,後方車子依然跟著,未超車。試探至此已確定來者不善,顏雋面色沉冷,道:「沈小姐,請坐好。」

    愈來愈快的車速,還是不免讓人感到驚怕,沈觀深呼息,雙手緊緊交握在肚腹間。時速已過130,她沒在一般道路體驗過如此高速狀態,心懸得很高;她不知道她這部車能快到什麼程度,她只擔心一年四季盛產三寶的臺灣馬路,會不會在下一秒願出哪一寶。

    她忍住就要衝喉而出的尖叫,感覺車速陡然下降時,聽見他的聲音,他說:「不要怕。」他煞車試踩幾次後,一腳踏至底,黑眸盯著後視鏡,車後又是尖銳煞車聲,他推檔,在後頭那部車看似煞不住,將追撞過來時,踩下油門,加速拉開兩車距離。

    不熟周遭路況,顏雋憑著直覺往前開,直至確定甩開那部車才停下。他側首看她,她白淨面容一貫冷靜,五官線條甚至可謂俐落,現在卻添了絲蒼白;她檀口微啟,呵著氣,眼睛快速眨動。

    他抿了下唇,低聲道:「對不起。」

    沈觀回神,看他的眼神還有些茫然。

    「不確定車上有多少人、是否都帶有武器,所以不能貿然下車與他們硬碰硬,只能找機會逃。」他解釋他稍早的開車方式。

    「我知道。」她舒口氣,「我只是想吐。」車子忽快忽慢,身體又處於緊繃狀態,兩種狀況讓她的胃袋不斷翻攪。

    他訝異是這答案時,她解開安全帶,推門下車。這地理位置還算幽靜,對面像是公園,她越過馬路直朝公園方向走去;他抽出車鑰匙,下車迅速追上。

    「沈小姐,你應該等一等我。」他大步跟來,在她身後說。

    她腳下一頓,轉身看他,他未料她有此反應,雙腳硬生生停住。兩人腳尖幾乎相抵,他垂眸看她,她白著臉色說:「我忘了。」

    似是第一次見她露出這樣柔軟的表情。她恒常冷靜,不躁不急,面對學生甚至帶點威嚴與自信,這瞬她眼裡浮現的未知感倒讓人有些不忍。他定定看她,最後輕輕握住她手腕,皮膚接觸時他詫訝她手的冰涼,顯然嚇得不輕。

    他領著她走。「找處涼爽的地方坐一下,也許會好一點。」

    她跟著他,在一處樹蔭下找著長椅。他讓她坐,自己站至她身後。她以為他又是依照他們公司「必須站在雇主左後兩步距離」的規定,卻聽他聲音在頭頂響起:「沈小姐,我知道有個穴位對你目前狀況有改善效果,你願不願音心試?」

    沈觀看著遠處的兒童遊戲器材,問:「什麼穴?」

    「翳風穴,在耳後。」

    她點頭。「好,麻煩你。」

    她頭微垂,他手自她肩後越過,輕輕抬起她下巴,扳正她的臉,接著雙手拇指貼在她兩耳耳垂後,往內側按壓,每按一次約停留三秒。按壓數次,他看著她的發旋問:「好點了?」

    「還好。」只感覺他力道恰好的手指溫熱、粗糙,略定了她不安的心神。

    「要不要喝水?」他問話同時,往左側入口處張望。方才下車時,似乎瞄見生鮮超市招牌。「好。」

    她應好,他才感覺困擾——留她一人在這,他無法放心。

    沈觀不見他有所動作,遂轉頭看他,她仰著臉,對上他垂下的目光,他瞳仁黑漆漆的。「不是甩掉那部車了?所以我一個人在這裡沒關係。」

    「我看見有生鮮超市,不是太遠,你待在這別亂走動。」

    「沒問題。」她回身,望向遠處,餘光有他身影靠過來,她再次微抬起下頷看他。葉隙篩落碎光,落在他發上,面龐卻陷進陰影裡,只一雙深眸邃亮。

    她看見他微低身,右手繞至腰側,微掀夾克,掏出黑色物事。他將之放進她手裡,問:「教過你怎麼用,還記得麼?」他給過她一把,數小時前出門時他看見那把噴霧槍被她擱在玄關櫃上,他想有他在她身邊,她不帶也不要緊,卻不想遇上方才那狀況。

    她看著掌心上的噴霧槍。「應該可以。」她抬眼看他。「真應付不來我還有兩條腿能跑,我體育成績還算可以。」

    她幾乎要拍胸保證,他心懸著難放下,快去快回。

    拎著袋子返回時,見她還維持方才姿態坐在那,他才緩了步伐。

    「這麼快?」沈觀恰好轉頭,覷見他走來。

    他在一旁坐下,拿出瓶裝水。「擔心那部車找到這裡。」旋開瓶蓋,遞出。

    她接過,抿了好幾口。

    「蘇打餅和話梅。」顏雋自袋裡翻出兩包零食。「我知道暈車時吃這個能減緩不適感,你試試有沒有用。」

    她挑了話梅,撕開包裝,往嘴裡塞了一顆,又酸又鹹,她忍不住皺眉閉眼。

    待嘴裡那味道較淡了,她猙眼便觸上他靜深的黑眸。

    他轉開視線,問:「應該好些了?」

    她輕應了聲,把話梅袋子遞過去。「吃不吃?」

    他搖頭,扭開另一瓶水,仰頭喝兩口。

    她未再開口,他亦是沉默,像各懷心事,又像什麼也沒想,做短暫休憩與放空。人生難解的題很多,可知的、未知的、無知的,都像在考驗,更像是另一種學習與體悟。

    長長的沉默後,沈觀先開口:「你以前也遇過這樣的事?」

    「有過。每年股東大會時間逼近,公司就特別忙碌,一些大公司的董座與股東需要保護。我第一個雇主是上市公司大股東,在他要去開股東大會的路上遇上跟蹤,對方或許以為開車跟蹤不方便,派了人手騎機車跟著,那車手知道怎麼跟,一路緊追甩不掉,最後只能故意急煞車讓他撞上來,再趁他倒地時加速離開。」

    與方才情況差不多,不同的只在於一個被機車跟,以假車禍結束;一個是被汽車跟,假車禍沒成,倒也逃出對方掌握了。「那雇主車尾應該有傷。」

    「有。會議結束就進原廠維修保養。」

    「你賠修車費用?」她看他。

    顏雋輕輕搖首。「有了那樣的身分地位,那些大老闆們在乎的是錢,但更要緊與看重的是命,所以車被撞傷是小事,不會跟我們這種人計較索賠。」

    「像剛才那樣的情況,萬一躲不掉呢?」

    他偏過臉龐,對上她視線。「最壞打算就是近身搏鬥。」

    「你一個人?」她像是質疑,更多的是心裡莫名騰升的憂心情緒。「如果像沈小姐這樣只聘用一名保鐮,那就是一個人面對所有狀況。」她抿了抿唇,問:「你以前的雇主聘幾名保鑣?」

    「至少兩名。如果是藝人,陣仗更大,有時需靠我們築起人牆保護。」

    「啊!」她輕詫。所以他遇上的雇主裡,僅有她是唯一聘用一名保鑣的?他目光溫暖地看著她。「那些都是大老闆或是明星藝人。」

    她明白,身價不同,自然排場陣仗也就不同。

    「所以……」顏雋斂了眼色,略嚴謹的口吻交代著:「萬一下回狀況更複雜,我必須近身與他們接觸時,請顏小姐務必照顧好自己,找安全的地方躲起來,甚至車開著先跑,可至鄰近警局尋求協助。」

    他要她把他丟下先跑。

    他要她把他扔在危險中,自己先逃。

    他要她把他拋下,讓他去面對本該是她必須面對的危機。

    沈觀不說話,握拳的手心緊了緊,她盯著他看了近十秒,才轉開目光。

    如果有那一天,她的事為什麼要他為她承擔?他為什麼要為與他無關的人擔起所有風險,哪怕是性命?

    稍長的沉默後,她慢聲詢問:「顏先生,在我的任務結束後,你是不是能考慮離開這一行?」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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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3 00:07:44
第5章(1)

    警方聯繫沈觀,查出在她對門裝設針孔攝影的嫌疑犯。過濾房東帶過去看房的資料,再比對大樓電梯裡錄到的影像,是名剛滿二十歲的年輕男子。

    顏雋送她至警局瞭解情況。嫌疑犯供稱受一名自稱「寶哥」的男子指使,酬勞五萬,他貪圖五萬,答應假冒租房,讓房東帶他去看房,再趁機在門板掛牌裝上針孔攝影機。他不知「寶哥」真實身分,警方還需調査。

    像有進展,實則什麼也沒掌握。沈觀考慮後將自己在廟裡被蛇咬,事後調不到影像一事告知警方,請他們進一步調查——

    返家時已過晚飯時間,折騰了一天,什麼也沒做,卻累得不想動。

    顏雋將大門掩上,轉身就見她拖著腳步行至沙發前,往後一坐雙腿一收,抱著抱枕縮在沙發上。他進了她的房,再進他的房與衛浴間,逐一檢視過,確定安全後,他走出來。他低眸看她,問:「沈小姐餓了吧?」

    返回途中,她在副駕座睡著,他沒擾醒她。

    她抬眼。「是餓了,但不是很想吃東西。」

    「熱湯好不好?」

    她考慮兩秒。「也行。」

    「我出去一會,儘快趕回,你一人在家不要開窗不要去陽臺。」

    她沒應聲,只點頭。

    顏雋開車在街上繞了圈,在街邊小吃攤買了兩碗餛飩湯,一碗炸醬麵,一碗幹米苔目。回到她住處,人眼是她躺臥在沙發上睡著的身影。他把晚餐擱吧台桌面,步至她身前時,原欲喚醒她,見她睡得沉,最終沒開口。

    她身上套著針織衣,出門時帶了一件西服式的短版外套,那外套現被她隨意擱在椅背上,他取來她的外套,身一彎,為她覆上,但衣擺短,僅堪堪覆住她肩下與肚腹上方。他拿開她外套,把自己的薄夾克披蓋她身上。

    他轉身去拿碗盤,將面盛進淺盤,再將湯倒人大湯碗,取了餐具。

    一切妥當後,他回她身前。他矮下身子,張唇欲喊醒她,看她眉目沉靜,想她今日白天所受驚嚇,頓時又開不了口,可不喚她,晚餐冷了也不好吃。他少有如此矛盾難做決定時……

    沈觀是被食物香氣給喚醒的,睜眼時意識還有些混沌,看見他低斂的目光才完全轉醒。

    「顏先生,你回來啦?」她坐起身,薄夾克滑落,她認出是他的,捏著夾克一角,慢了幾秒才拎起來遞給他。

    「謝謝。」

    「看你睡得熟。」他起身,接過夾克擱一旁,垂眸看她,道:「給你帶了餛飩湯,還熱著。」

    同居了一段時間,他多少摸出她喜好。

    她套上拖鞋站起身,兩腿莫名無力身子往下墜,他眼明手快攬住她的腰,攙起她。「身體不舒服?」

    她雙腳撐起自己,低頭看著兩腳,動了動,確定無事才抬臉;他勾在她腰上的手還未松,同樣低頭看她腳,她未意識到兩人姿態親密,臉才抬起,鼻尖擦過他臉頰時,兩人均是一怔。短暫交會的目光裡有絲絲情緒,明顯卻要壓抑,他在這時鬆開她腰上的手。

    沈觀在他別開目光時,道:「只是一時腳軟。」

    他輕頷首。「沒事就好。」他朝吧台走。「先用餐。」

    她坐了下來,握起調羹抿湯,眼一抬,他正在拌麵條,黑乎乎的醬料看著不怎樣,味道卻出奇誘人。

    顏雋看見她的眼神,把盤子一推。「炸醬麵。」

    她看著被推至面前的麵條,問:「那你呢?」

    「還有米苔目。」他拌了拌盤裡的米苔目,低頭吃起來。

    她不再說話,握筷吃起麵條。一個好好的假日受夠了驚嚇,她食欲並不好,吃了三、四口便放筷;她抿了幾口湯,咽下六顆白胖餛飩,調羹撈了撈,還餘下四顆。

    她放下調羹,看著他吃。他低眉斂眼,速度不慢地進食,但吃相並不難看,他唇抿著,臉頰微微鼓起,咀嚼時帶動頰邊肌肉,一抽一抽的。她想,是他多年的軍旅與保鑣生活,讓他習慣這樣的速度吃飯……

    「吃慢點,太快對胃腸不好,我不會催你。」忍不住提醒。

    他手頓一下,咀嚼動作停止,心跳卻慢慢加快。他沒看她,緩下心頭那躁動的情緒,才開口:「我慢慢改。」

    她看他吞下最後一顆餛飩,沾了湯水的唇瓣有些濕潤。他放下餐具見另一個盤裡的麵條還餘下甚多,眼皮一掀,撞進她的目光,遂問:「沈小姐就吃這樣?」

    「吃不下。」

    他看了看她吃剩的食物,考慮兩秒就把炸醬麵端來,低臉吃起來。中午與鄭宜平用餐時,他與她都點了一客燉飯,量不多,她想那樣的飯量應該沒能填飽一個大男人的胃袋,所以此刻他能吃下第二碗面她並不意外。

    「湯喝得下嗎?」她推了推她那碗還有四顆餛飩的湯碗。

    顏雋搖首。

    「那先放涼,晚點我冰起來,明天再吃。」

    他嘴裡還有食物,只輕輕應了聲。

    沈觀離開,回房拿了乾淨衣物進衛浴間沐浴,再出來時客廳廚房燈已熄,僅有通道留了盞燈。她擦著發,步至廚房,桌面收拾乾淨,用過的碗盤餐具已洗淨放在瀝水籃上;她彎身開冰箱,那碗餛飩被保鮮膜覆上,好好地待在角落。

    直起身時覷見被她擱在冰箱門邊架上、放在夾煉袋裡的紅棗,她取了出來。

    她沒開燈,洗過紅棗擱在小盤上,盛了水慢慢喝光,才一手擦發一手端著小盤子回房。經過他房門時,底下門縫透著光,她腳步略遲疑,最後還是越過,轉進房裡。

    吹幹發時並無睡意,她開了電腦,收信流覽,門外在這時響起動靜。她聽見衛浴門關上的聲音,接著是水聲,然後有沐浴乳淡淡的香氣,與她用的香氛舒活配方是截然不同的氣味……

    沈觀看著搜尋欄好一會,鬼使神差地在空白欄位上鍵入「黑衣部隊」四字,Enter鍵一觸,畫面上洋洋灑灑的相關連結。

    她動了動滑鼠。

    是海軍陸戰隊特勤隊,成立於1980年,負責南部地區反劫持、反破壤任務,也支持警方處理重大緊急事故,駐紮高雄左營與壽山。兵員多數是海軍陸戰隊志願役軍士官,成為正式隊員得家世三代清白,無不良嗜好與前科,身高、視力、體重、智力均需符合標準,並需有武術底子。

    訓練其間每日早中晚照三餐跑一萬公尺,有時加宵夜場亦是一萬公尺沒多沒少;開鎖、奪槍奪刀術,柔道跆拳不過是基本功,槍炮彈藥操作、潛水、反劫機劫船、空降與飛行皆是訓練內容……需要怎樣的體能與意志力,才能完成這些並達到標準?

    她曾經問過他關於特勤隊相關問題,那時只是出於好奇,現在卻是想瞭解、想知道這個人的過去曾經經歷過什麼。

    「沈小姐。」門上兩聲剝啄,謹慎有禮。

    沈觀回神,起身開門。「怎麼了?」

    他黑髮濕著,一雙深眸在這刻特別濕潤,身上還有潮濕的熱氣。

    「例行工作。」

    她讓開,讓他進房,自己就靠在門邊看他。他換了件純白色合身內衣,搭了件休閒短褲。他掀開窗紗與推了窗,看了看外頭後將窗拉回落鎖,他掏出偵測器巡了各角落,確定無安全上的疑慮才轉過身。

    一回身他微微一愣,在看見她螢幕上頭的熟悉圖案時。那是黑底紅邊,一把利劍與閃電的圖案—他曾經的隊徽,就繡在他隊服臂上。

    他目光轉動,落在她面上,道:「沈小姐,那碗餛飩湯我放冰箱了。」

    「我知道。」

    「今天累了一天,需早點休息。」

    「你也是。」沈觀淡淡應了聲,目光多了分柔軟。

    他微頷首,經過她身側時忽停步。

    她抬眼看他,他低下視線,目光有短暫的交織。

    「下個週末我不在。」突然的訊息讓她著實愣了好幾秒。「你……」

    「我弟媳的母親要開刀,她是單親家庭,得去醫院照顧她母親。我弟前陣子摔斷腿,打石膏行動不是很方便,兩個孩子尚年幼,需要照顧。」

    沈觀眉微挑。「你要去幫他帶小孩?」話落又道:「當奶爸?」

    他看見她眼底爍動趣味,抿直唇瓣,道:「……算是幫忙。」

    「去幫幾天?」

    「兩天。」

    「週六周日?」

    「是。」

    「住兩夜就能出院?」她想對方應是週五入院,週六進手術房。

    「預定週一早上就能出院。」稍頓,他說:「公司會調派人員來接我的工作,我最遲週一早上便能回來。」

    她微蹙眉。「不用這麼麻煩。」

    他輕輕「嗯」了聲。

    「兩天而已,又是假日,我不出門就是,不必再找人過來。」

    「不可以。」他竟有些嚴厲,彷佛在訓斥一個違反規定的孩子。待察覺自己的語氣,他柔軟了音色:「沈小姐,我是離開兩天,不是兩小時。現在的你必須被保護,一個人待在家當然會比外頭安全,但我怕對方趁黑夜時有所動作,你一個人,怎麼辦?」

    你一個人,怎麼辦?半晌,她冷靜地開口:「我跟你過去。」

    顏雋錯愕數秒,一時間答不出話。

    「不方便?」

    她問得一本正經,不是玩笑,他也懇切回應:「不是。是公司會派人過來。」

    「現在這樣很好,我不想再重新適應與習慣另一個人住進來的生活。要就讓我獨自待在家,要不就讓我跟,或者週五你送我回我媽媽那裡。」她語聲柔軟卻有力,不容質疑。「沒有第四種選擇。」

    他看著她,她沒避開目光,堅定的模樣倒是令他先垂了眼眸。

    稍長的靜默,他道:「請讓我跟公司報備。」

    在他欲退出她房間時,她忽又出聲:「顏先生,吃棗嗎?」

    他疑惑,回過身,只見她纖白的掌心上躺著兩顆皺巴巴的紅棗。

    他不講話,表情還是帶著疑惑,她笑了起來,沉靜的面容在這刻顯得眉眼生動。

    「我媽媽給我的,說要和人分食、結緣,才能找到貴人。我剛剛洗過了,乾淨的。」說完取了一顆塞嘴裡,右頰隨即鼓成圓,模樣有點可愛。

    顏雋看了她一會,伸指捏走那一顆紅棗,放進嘴裡。「謝謝。」

    原來他老家在新竹。

    一早兩人各拎了簡便行李北上,顏雋考慮上回被跟蹤一事再次發生,那之後便不再讓他的雇主開車,改由他坐駕駐座。

    車子滑下交流道時還不到八點,前頭恰遇紅燈,他側過臉龐看她。

    「沈小姐應該餓了?」六點出發北上,那時詢問過,她說不餓。「餓了。」她視線從窗外街景調回。

    「有沒有特別想吃什麼?」

    她想了想,答:「沒有。你方便就好。」

    他打方向燈,開進市區,最後繞進學府路,尋了停車位後,聽她問:「是那家嗎?」外頭排了近十個人。

    他解開安全帶,開口解釋:「內用比較快,幾乎不必等。」

    她不質疑了,畢竟是他的地盤。

    下車前他打了通電話,問對方吃過早餐沒,並回應要帶幾個饅頭肉排蛋和餡餅過去。

    說是他帶她吃早餐,他仍不忘走在她身後,留意她的安全。

    店面不大,僅有三張桌子,有客人坐了其中一桌,他挑了最近店門口的那張雙人座椅。外帶人多,顯得有些吵雜,他彎身在她耳邊耐心告知店家招牌是饅頭肉排蛋,她沒吃過這種組合,點了一份;他再詢問她黑胡椒放多放少,要白饅頭還是紫饅頭。她說:「你怎麼吃我就怎麼吃。」

    入境隨俗,跟在地人吃不會錯。

    顏雋劃好菜單遞給店家。他讓她背朝外坐,自己坐她對面,這位置能將外頭景象與進出店門的人給納入眼裡。

    她知他擔心再有狀況,安撫似的口吻:「都跑到新竹來了,應該沒問題。」

    「任何時候都不可大意。」

    沈觀今日是抱著觀光心態,並不想再在這時還談論這話題,遂轉移:「你弟知道你帶個人過來嗎?」

    果然內用較不需等待,工作人員在這時送來兩份白饅頭肉排蛋,皆用塑膠袋包起,方便食用。「知道。有跟他說了。」

    「他什麼反應?」她咬了一口,吃到蔥香,低眼一看才發現夾層的蛋是蔥花蛋,肉排上頭灑了不少黑胡椒,非常香。

    「知道我在工作中,不介意。」

    工作人員又送來兩杯豆漿及一份蔥油餅加蛋。他把餐點移至她面前,道:「蔥油餅很好吃,你試試。先吃原味,再加點辣椒醬油試試另一種味道。」她對蔥油餅不抱期待,畢竟隨處可見,但試了一口,倒是意外地喜歡。

    「還合胃口吧?」他看她一口口吃著,應該是喜歡的。

    「嗯。」她臉頰鼓成圓,咽下食物才問:「這是新竹有名的早餐店?」

    「有不有名見仁見智,生意很好倒是確實。」

    「為什麼店名是『無名』?」店名「無名」,看排隊人潮倒像「知名」。

    他頓了半秒,答:「我不是很清楚。」

    「你常來吃?」

    「有回來就會過來。」

    「放假就回來?」

    他淡淡搖首。「不一定。我弟有自己的家庭,不好常叨擾。」

    也是。人生就是這樣,哪怕是血濃於水的親兄弟,在成家後,時間與心力皆轉放自己的家庭,與幼時一起長大的兄弟姊妹漸漸疏離。她記得祖母說過,人各自有了家庭後,能一家人聚在一塊的機會只剩至親離開時,僅有那時,才能見闔家聚首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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