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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攸齊 -【槍聲與告白】《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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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3 00:11:13
第10章(2)

    她下車進電梯,原要直接上樓,卻想起前幾日買了一套書,應該已送到了。她走到櫃檯,還未開口,後頭警衛一看見她,忙彎身從底下抱了個紙箱。

    「沈小姐,你的包裹。」警衛把包裹擱櫃檯上。

    「昨天就到啦!」

    「謝謝。」她看一下收件與寄件資料,確定無誤。

    「這兩天應該沒吵到你吧?」

    沈觀疑惑。「嗯?」

    「你對面那戶租出去啦,這兩天都來整理房子。」

    「終於租出去了?」她笑。那房子空置許久,偶有人來看房,卻始終不見有人人住。曾耳聞房東要賣,賣不出才改出租。

    「對啊,聽說滿久——」

    沈觀記得這警衛不久前剛到職,不清楚大樓住戶及出租情況是可以理解的。「確實是滿久了。」

    「那你現在有鄰居了。」

    她淡淡笑一下,無所謂是否有鄰居。

    「他搬家時應該沒吵到你吧?」

    「沒有。我上班,聽不到。」她無意多聊,再次道聲謝,抱起包裹離開。步出電梯,在大門前停步,手翻出包裡一串鑰匙,正要開門,身後有輕微聲響。還未能反應過來,先聽見一聲低喚:「沈小姐。」

    那樣的聲線、那樣的稱呼……手中鑰匙落地,身子僵硬,沈觀有數秒鐘時間陷入空白,毫無反應。

    「沈小姐。」她不動,顏雋再喊。

    她眼睫眨了下,聽見他的聲音,又似未聽見。

    他不再喚,上前兩步,彎身拾起鑰匙。

    沈觀低垂的視線中,有他精短黑髮,有他頸與臂的線條。他拾了鑰匙,起身時連帶身影也淡出她視線。她慢慢側過身子,對上他面容,還有些不可置信——這個男人沉默地離開,又悄無聲息地出現,令人感覺不到實際。

    她少有的憨樣幾分純真幾分可愛,顏雋眯起眼睛笑,眉目顯得柔軟多情。

    他問:「這麼快就忘了我?」

    「花茶好麼?」這棟樓的隔間裝潢差不多,顏雋就站在吧台桌後,取了兩個純白色的馬克杯。

    「可以。」她坐上椅子,輕輕轉動,慢慢打量過客廳。傢俱不多,一組淺咖啡色L型布沙發,前頭擺一張方形矮桌,看桌腳設計應是折迭桌,角落一個簡單置物架,擺了兩盆多肉植物,旁邊是衣帽架,上頭吊了件西服外套;前頭電視螢幕下的長櫃看著挺新,上頭並無堆放物品。「你東西就這麼少?」

    「一個人簡單就好。」他正在沖茶包,杯裡兩朵玫瑰,去除第一次的熱水,他再注人熱水。

    「那是折迭桌吧?」

    他回首看一眼她手指方向。「嗯。」

    她淡淡笑一聲:「簡便到好像隨時都能搬走。」

    他取出杯裡茶包,道:「一個人的時候確實是這麼想,以後……不會了。」

    他轉身,把杯子遞給她。「小心燙。」

    以後不會了。她接過杯子,垂著眼簾沒回應,覷見杯裡的兩朵鮮豔,有些意外。「你喜歡玫瑰花茶?」

    顏雋轉過身來,唇就杯子飲了口熱茶,才道:「坦白說,我第一次喝。」舌尖裹上花香,有點突兀的氣味。不喜不惡。

    「覺得怎麼樣?」她等他評論。

    他笑一下。「還可以。」

    她飲了一小口。「確實只是還可以。」

    「所以把這杯喝完就好。」他淡聲說。

    在他注視下,沈觀又抿了口熱茶。「你休假,還是目前沒出任務,怎麼有空搬家?」

    「我離職。」他靠向椅背,姿態自在。「打算換工作。」

    養傷期間每日思考去留問題,看著肚腹與腿上留下的疤痕仍會害怕。他並非怕事個性,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早在與公司簽下合約前就已明白工作可能帶來的傷害,只是每憶起中槍當下,睜眼時見到的那雙淚汪汪,心裡便對這份工作有了質疑——這世上還有人在意他的性命。

    一個人時,沒什麼好懼怕,就算賠上命一條,也不擔心有誰會為他難過,身後保險還能讓顏傑一家有更好的物質生活,但現在心上有了一個人,一個讓他歡喜也讓他擔心的人,他不能不怕。他怕要是不小心先離開,她會傷心;他怕他每回有任務,她就得過提心吊膽的生活。他希望她跟他在一起時,免煩惱、免憂愁。

    沈觀聞言詫異,鎮定後好像也明白了是為什麼,她心跳有點快。

    「因為辭職了,不好意思再繼續住在原來的房子裡。」他解釋。「是公司宿舍?」

    他搖頭。「房東和老闆有熟,所以房租很便宜。」

    她再無話,安靜飲茶。他問:「買了什麼?」

    沈觀循著他目光,看被她放在桌邊的包裹。「一些書。」他拾了她的鑰匙,跟她說他現在就住她對門,問她要不要過來坐坐,她於是沒進自家門,抱著包裹跟他進來。

    「跟解剖相關?」

    「都有。」

    「晚餐吃過沒?」

    她愣一下,說:「我冰箱有手工水餃,打算回去下幾個來吃。你呢?」

    「還沒。」見她杯已見底,他取過杯子,和自己的一起放進水槽。「一起出去吃飯?」

    她看著他的背影,答:「好。」

    他們走進附近巷弄裡那間口碑甚好的義式料理店。晚間八點多,已過用餐尖峰時段,餐廳裡還有幾桌食客邊喝附餐茶飲邊低聲談笑。這時間上菜快,沙,拉、麵包、濃湯,和兩客燉飯已陸續送上。

    兩人都餓了,一個是整理了一下午的物品,一個是在講臺站了一下午。他們沒有說話,低頭認真進食,只有餐具碰上餐盤的清脆聲響;附餐的甜點與飲品送上時,目光終於有了交會。

    她有許多話想問,卻因他的出現而明白無需再問,他的行動已說明一切,只是她還想著他的傷,遂開口:「你傷口都好了?」

    顏雋淡淡點頭。「都好了。」

    她舀了一小匙乳酪,在舌尖化了開,才又開口:「你出院沒通知,也沒來得及再去探望你。」

    「你那時候還不適合四處走動。」見她又舀了兩匙乳酪,他把他那份推至她面前。

    「我回到家時,你房裡的東西全收走了。」乾乾淨淨,似夢一場。

    他看著她低垂眼睫的面容,沒說話。

    沈觀抬眼看他,笑容很淡。「我以為,電話說一聲也是可以的。」

    「那時候還沒辦離職手續,還是公司員工,公司規定與雇主間只能有公事關係,而且公司已經派了平君接手我的工作。」

    所以他沒任何立場告知她,她明白,只是難免有點失落。

    她低眼攪碎乳酪,聲音很輕:「怎麼現在才來?」

    顏雋垂眸飲茶,放杯後才低著聲音說:「想點事。」

    想自己對她是出於幾個月同居生活的習慣,還是看她一人堅強面對那些未知的恐懼而生的惻隱之心。當他幾度翻出手機看著她的號碼,卻遲遲無法乾脆摁下撥號鍵時,才倏然明白所有的擔心、猶豫、掙扎與不確定,只是因為在意。

    在意她,所以他來了。

    走出餐廳後,兩人慢慢步行回住處,他問起鄒宜平的事,她娓娓道出一切,包含鄒宜平的童年,包含她今天剛得知的再押消息。

    他聽了聽,道:「也是情有可原,但不能成為傷害別人的理由。如果因為曾經受過傷,就起報復心,那麼那個被她傷害的人的家屬,是否也要循同樣模式去對她家人?」

    她盯著腳尖走路。「我一度以為她與我在學校餐廳的相識,是她刻意接近,知道那是巧合後,我想那或許是我與她的緣分。我相信她曾經陷人煎熬,只是就像說謊一樣,說了一個謊,就必須用更多謊去圓謊,所以她愈陷愈深。她是聰明人,幾個月的看守所生活,或許能改變她的心態,至於我阿嬤當時說的那些話,或許是促使鄭智元對我爸動手的原因之一,但我想阿嬤這些年一定也很自責,所以這部分我沒讓我媽知道,也不想再去問阿嬤。我不想她再去回想目睹兒子被槍殺的畫面。我相信,她自責之餘,心態上一定也有了改變。人只要懂得轉念,其實很多事——」她腰倏然一緊,半垂的視線中有條手臂橫過身前。

    前頭兩個年輕人握著手機,眼睛盯螢幕朝他們方向走來,兩人還交談著什麼,似未發現他們的存在。顏雋右臂從她腰間攬過,左臂橫擋她身前,出聲道:「麻煩稍注意一下其他用路人的安全。」

    對方從螢幕中抬首,還一臉怔愣,半晌才明白是怎麼回事,一個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另一個道:「抱歉抱歉。」繞過他們走了。

    小狀況打斷她方才未竟話語,她不知從何接起,他亦沒再開口,兩人沿著來時路走,只是他的手還在她腰上,有熱度隱隱從腰間傳遞,她臉也微燙。

    終究都不是情感外露的性子,何況在大庭廣眾下。他攬在她腰上的手還是收了回來,卻轉而去牽握她的手,她沒掙,只是輕輕勾住他手指,溫柔得很含蓄。

    出電梯時,他與她對視一眼,都有那麼點依依不捨的情緒在眼底流轉。他看她站在門前掏鑰匙,忽道:「沈小姐,你那箱書還在我那。」

    「啊。」她才想起稍早前決定去吃飯時,她說過飯後回來再把書帶回家。

    他轉身開自家大門。「進來拿吧。」

    她隨他進屋,走近吧台欲抱起那箱書,卻聽他問:「想不想吃顆糖?」

    突如其來一問,她愣了愣,見他打開上方廚櫃,長臂一探,從裡頭拿出一個圓盒。當他將圓盒置桌面,她覷見上頭熟悉的月老像,半張檀口說不出話。

    「我很少拿香拜拜,不是不信,是更相信事在人為。」顏雋掀盒蓋,取了裡頭兩顆桂圓,垂眼剝著其中一顆,小心翼翼地。「上次中兩槍還能活著,想來也許因為我媽生前是很虔誠的信徒,我才能如此幸運,所以我備了供品去答謝。也不是刻意,是知道這間廟雖然主神是財神,但也供奉觀音、媽祖和關公;我爸拜關公,我媽拜觀音和媽祖,走一趟廟就能全部答謝。」

    她看著他剝桂圓的手指,想他是因為恰好在廟裡看見月老殿,於是順便求了姻緣六禮?

    「我在月老殿前停留,看牆上那些字畫,有個大姐很熱心,讓我去月老服務處登記,所以我領了這個姻緣六禮。大姐說這裡面的糖果、桂圓、紅棗和玫瑰都要與人分享、結緣。」他把脫了殼的桂圓放入保溫杯裡,再把紅棗也放進,轉身接熱開水,把保溫杯暫放一旁。

    「沖了桂圓紅棗茶,等等把它帶回去喝。」他取出盒裡的糖,遞出紅色那顆。「沈小姐,我以這顆糖果,跟你結緣。」他目光深深,她困難地從他眼中移開視線,伸手去捏那顆糖球,指尖觸上他的,微微地燙,她把糖球塞嘴裡,滿口甜膩,也才明白稍早那杯玫瑰花茶,亦是這姻緣禮了。

    顏雋淡淡笑了一下。

    「你信月老麼?」他吃進綠色糖球。

    她搖搖頭,道:「以前不信。」

    他抿起唇微笑,低垂的眼尾能見淡淡紋褶。「大年初四我接了通電話,一個朋友問起我生日和位址,說他陪他母親正在廟裡拜拜,想到我的工作性質危險性較高,想順便求神明保佑我平安順遂。」

    大年初四?那天她被蛇咬了一口。

    「月老服務處的大姐問我要不要點姻緣燈,我想也好,她一查電腦,我已經點過。」說至此,他笑了聲:「有點莫名其妙。我第一次進這間廟,卻已經點過姻緣燈。」

    見她睜圓眼,他噙笑問她:「知道為什麼嗎?」

    沈觀笑著搖頭。

    他道:「大姐跟我說我是大年初四點的燈,我才想起初四時那通電話,所以撥電話問了朋友。他說他媽媽急著為他物色物件,但他沒有相同想法,才在疏文與姻緣紙上寫了我的資料,又用那資料點了姻緣燈。」

    「他媽媽都沒發現?」訝問。

    他笑:「應該是沒有。我並不清楚他怎麼跟他媽媽解釋的。」

    她微微笑開,下一刻卻有畫面躍上腦海,她愣了數秒。「我好像……看過你那個朋友。」

    他聞言,帶點意外的表情。「我們有共同朋友?」

    「大年初四,我被蛇咬之前,也因為我媽的關係去寫了疏文和姻緣紙,坐我身邊寫疏文的男人,拿著手機問與他通話那人的生日和地址。我那時還想,我反應太差,沒想到能用他那招。」印象深的並非那男人樣貌,是他的招式。顏雋直勾勾看她數秒,問:「你可記得你當初那座姻緣燈編號?」

    她點頭。「776。」

    「要不要猜猜我那盞被朋友偷點的是幾號?」

    她思考兩秒,反問:「難道是1776?」

    他噙笑搖頭。

    「2776?」她記得姻緣燈好像有三千多座。

    「也不是。」

    「我猜不到。」她放棄。

    「777。」他笑意滿溢,黑眸溫柔。

    「啊。」過於詫異,難以形容,片刻後她笑起來,為這樣添了絲宗教神話色彩的緣分。

    她的笑容無聲卻愉悅,他專注凝視,然後低聲喚她:「沈觀。」

    他眼色深濃,她慢慢收斂笑意,一雙眼睛坦蕩蕩迎視。他長臂忽越過桌面,撫上她的臉;她目光隨他手臂線條,看了眼他貼在她頰面上的拇指,然後再次看進他的眼。她慢慢伸出手,去貼他撫在她臉頰的手。

    他前傾身子,輕輕吻了下她的唇;她垂下的目光落在他唇峰,在他抽離時,她銜住他的嘴,湊前吻上。他動了情、起了意,左掌撐上桌面,再傾身子,背脊凹陷,他右手繞至她腦後,輕貼唇,深深吻。

    兩人都嘗到了甜味,分不出是他的,還是她的,或是這刻氣氛催化而生的。

    甜生膩,偏偏怎麼都不夠,吧台桌礙事,他長腿一躍,越過桌面。他總是客氣有禮,像乖巧小學生,稍越中線便退回去,她頭一次瞧見他這充滿侵略性的動作,看他的眼神裡多了笑意。她笑,他便也是抿唇一笑,攬她入懷。想歎息,為這久等的親密。

    他左手輕擁她,右掌貼在她腦後,貼她唇,輕道:「你的糖是草莓口味。」她忍不住笑,兩手去抱他的腰,她與他不再言語,只相擁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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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3 00:11:31
尾聲之一

    沈觀擱在茶几上的手機忽然響起,她傾身看了眼來電,是串陌生數字,不打算接。

    「我的手機號碼。」身旁男人忽然開口。

    她將目光從新聞中挪至他面上,面露狐疑。「你的?」

    他晃晃亮著螢幕的手機,含笑點頭。「是。」

    她才留意到他掌中的手機並非他原來使用的廠牌。她疑惑,傾身去拿自己的手機,她沒接,只盯著數字瞧。「你新辦的號碼?」

    「本來就有,用很久了。」顏雋低眼,看她點了拒接,然後將號碼新增。「之前那是公司給的手機和號碼,純粹工作上使用,離職後就交回了。」

    她沒說話,想之前他的號碼存的是他的姓名,這次該用什麼?她默思數秒,最後只鍵入一個「他」字。選項跳至下一欄的號碼,原要點選確認,卻不小心碰了消除鍵。

    「可以再打……」未竟,手機響了。

    他在看見她的失誤時,已重新撥號。

    沈觀側過臉,看著他笑。

    「你怎麼知道我要你重撥一次?」餘光覷見他亮

    著光的螢幕,遂低眸去看,看見顯示的「她」字,微微一詫。她抬眼看他,他眼裡爍光,顯然也看見她方才鍵人的字。兩人相視而笑,一種心意相通的愉快。

    她存人他的號碼,取了他的手機看著。「什麼時候把我的號碼存進的?」

    「公司機交回後。」他手臂橫在沙發椅背上,掌心揉捏她細長頸項。她大概永遠不會知道,她低下臉蛋,露出一截微彎的頸背時,那線條好美。

    她抬眼看他。「記得號碼?」

    他淡淡點頭。「離職手續還沒辦好前,有幾次想撥電話給你,想了想又把手機放下。」幾個數字便植入心。

    沈觀明白那種掙扎。她抿著嘴微笑,打開他手機螢幕,看見桌布影像時,愣了數秒才說話:「這張不好看。」

    他微笑,把手機取回。他看螢幕,說:「不難看,是笑容少了點。」在職時,他不能與任何雇主合拍照片,手上無她任何影像,最後從她學校網站師資簡介裡抓下這張大頭照。

    「不喜歡?那還是我幫你拍一張?」他說著說著已打開相機功能。

    她想她手中亦無他照片,遂輕輕勾住他手臂。「一起拍一張。」

    都不是外放脾性,也不興時下年輕人喜愛的自拍潮流,角度調整半天,最後成品也只是一張兩人坐姿端正、不苟言笑的照片。

    他瞧了瞧照片,詢問她意思:「這張怎麼樣?陪你一起臉臭。」

    她笑著點頭。

    「農場?」沈觀一路熟睡,被喚醒時,睜眼所見是青山綠地,以為來到牧場。眨眼瞬間聽見連續兩響似鞭炮聲,她受了驚,疑惑地看他。行前只說帶她出去走走,她未問去處,放心他的安排。

    見她面色不安,他伸掌去撫她的臉。「不要怕,只是靶場。」

    「靶場?」

    「以前有沒有打過?」見她神情舒緩,顏雋將車熄火。

    「沒有。」她曾聽說以前高中軍訓課程有打靶練習,後因當時的省教育廳預算被刪,省屬高中職全面停止打靶,她恰是在廢除期間完成高中學業,未體驗過這課程。

    「那我們下去試試?如果不想試,就在這附近景點走走。」梅花湖、三星蔥文化館、天送埤車站……皆值得一探。

    宜蘭好山好水,走走是必然的,既已來這趟,她又未曾有過打靶經驗,進去體會有何不可?「你要教我?」她想槍枝對他而言就像她拿手術刀一樣順手。

    「如果靶場主人允許的話。」他抽鑰匙下車,領她進靶場。「這個練習場老閱本身就是射擊選手,因為興趣才經營。員警的射擊訓練、射擊國手的練習,也會在這裡進行。」

    「你常來?」一眼望去,青蔥蓊鬱。

    「閑著時才來。」他直接帶她至選手區,讓她暫坐休息。他轉身欲尋主人,那人已走來,看著雖有了年紀,一件短格子襯衫搭牛仔褲,顯得比實際年輕。

    「來啦!我還在想怎麼還沒見到人,該不是久沒來忘了路了吧!」靶場的人先給顏雋一個擁抱,拍拍他肩。「最近過得不錯啊,春風滿面。」

    顏雋笑得靦腆,見沈觀起身走來,為兩人介紹。「簡哥,這位是沈觀;他是靶場主人,我前老闆的大哥。」

    沈觀微訝,伸手去握住那探過來的手掌。「你好。」

    「女朋友是吧?」簡哥露著白牙笑,短暫交握,看顏雋,「難怪我剛剛一見到你就覺得有哪裡不一樣,原來交女朋友啦。也是到年紀了,哪時請喝宜一酒?」

    顏雋神采奕奕,耳根卻微微生熱。「她答應了隨時都可以。」

    簡哥哈哈笑,拍拍顏雋寬肩,笑看沈觀。「這小子不錯,我跟你講真的。我弟前陣子打電話來跟我靠腰說顏雋離職,讓他少了個得力助手。」

    沈觀難得淘氣。「他現在是我的得力助手。」

    「是啦是啦!」簡哥暢笑,指著靶場。「打過沒?」

    沈觀搖頭。「沒有。」

    「那先打定靶就好。等等讓阿雋好好教你,他可是PRO級的。」

    沈觀聽見後半段,想起張金山,莫名想笑。

    顏雋領了靶衣、耳罩與子彈,為她挑一把約三公斤重、女性適用的散彈槍,帶她至定靶射擊練習區。「先穿靶衣。」

    她雖有疑問,仍接過穿上,拉上拉鍊,聽他講解:「怕槍枝後座力會摩擦肩窩,穿上靶衣才能保護你。」

    他握槍,道:「飛靶場使用的槍枝都是射程較長的散彈槍,每個彈匣裡有350顆小鉛彈,只要距離不差太多,多數能打中。」他又指前頭被固定在架上的亮橘色泥靶,說:「那叫泥靶,成分是瀝青、石灰粉。」她專注聽他說明,像個學生。

    「你的左腳向前,右腳在後,槍托這裡緊貼臉頰;把重心放後腳,身體稍微向前傾,右眼與槍管成一直線,看前面這個紅點,再瞄準泥靶下緣,右手輕輕扣下板機。」示範後,他把槍枝遞給她。「試試。」

    她是好學生,聽講仔細,動作確實,他微調了下她槍托位置,叮囑道:「臉頰與槍托一定要緊貼。」

    「可以開始了?」她有些迫不及待。

    「先戴上耳罩。」他為她戴上,再看一次她姿勢,說:「你準備好了就能扣板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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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匿名  發表於 2018-4-3 00:12:36
尾聲之二

    消失在短促的鳴響中。

    他微訝,望向泥靶處,其中一個碎裂,底下散了數個碎片。

    沈觀對於一次就擊中目標感到興奮,她眼裡透著亮,看他時,還有掩不住的開心。

    他輕笑一聲。「該稱你神射手?」

    她微笑搖頭。「是教練厲害。」

    他忍不住摸上她後腦,掌心順著往下貼上她頸背,她浮了汗,他遞過水。

    她正在興頭上,只抿一口。在定靶區練了好一會,幾乎百發百中,隨後懷著信心隨他移至不定向飛靶區。

    拋靶機由聲控控制,喊聲「放」,亮橘色泥靶拋向半空;拋出時的聲音稍大,她反應慢了數秒,扣板機已來不及。她再試,一次又一次,沒能擊中一枚飛靶,竟有些不甘心,把槍遞給身旁男人。「你來。」

    顏雋看她一眼,接過槍枝,未戴耳罩也未套上靶衣,直接上場射擊。同樣的拋靶機、同樣一把槍,子彈偏偏獨鐘於他,每發均撞上空中泥靶,擊個粉碎。

    她瞠目結舌,心裡也有些歡喜,歡喜她的心上人這樣出色優異。

    在宜蘭待了兩天,晚間返回的路上,他行進方向有異,她微詫,卻也沒問他要帶她上哪去。

    車子行進方向愈漸清靜,在一處橫移式電動大門前停下,他從口袋摸出一串鑰匙,大門緩緩拉開,車子駛入,在地下停車場停妥。

    他掏出鑰匙時,她已察覺什麼,只是難免意外他何時在未告知她的情況下,做了這些。

    顏雋將車熄火,解安全帶時,在黑暗中對上她清亮的眼神,他知道她已猜到他帶她來此的目的。

    「下車看看。」溫聲邀請。

    她隨他上樓進屋。屋裡寬敞明亮,雖未有傢俱,但格局與電器配備,看著倒也有幾分家的味道。她手撫過壁掛式排油煙機,再摸過玻璃三口瓦斯爐……

    「之前住在你那裡也有幾個月,你……習慣之前我們同居的生活麼?」顏雋站在預留置放冰箱的地方看她。

    她回首,定定看他許久,點點頭。「很習慣。」

    他略帶緊張的神色在這刻舒緩。「我也很習慣。」

    她眼裡微光輕爍,沒有說話。

    「那麼……」他朝她走來,在她面前站定。

    「你要不要過來一起住?」沈觀看著他,含笑點頭。「要。」

    不過一個字,許了她後半輩子給他。得到如此堅定的回應,他無聲笑開,

    一雙深眸彎出溫柔弧度。「我沒有添傢俱,是想我租屋裡那些還能用,如果你想換新,我們找時間去挑。」

    她搖頭。「不要浪費,還能用就搬過來,別忘了我那裡還有一套傢俱。」

    「那是你阿嬤買給你的房子,有紀念價值。」

    她明白他所想。「好,阿嬤給我的我都不動。」

    「那邊租屋還有半年到期,這半年可以慢慢添購這邊需要的物品。」

    「好。」她想起實際問題,開口:「貸幾年?」

    「二十。」

    她知道他身邊有他母親離開前留給他的一點現金,也知他前幾年保鑣工作待遇優渥,銀行裡存了一筆薪資,確切數字雖不知,但想他付了頭期,目前新工作還不算真的穩定,難免擔心。

    「你當初其實不必租下現在那間房的。」知道是因為她,才遷至那,但又買了房,房租和房貸雙重壓力。

    「我總是要有地方住,不租你對面,也是要另找房子租。不要擔心,我擔得起才敢這麼做。」他沒什麼開銷,對吃不講究,穿也習慣以前公司規定的襯衣西褲,不需多添衣物,他每月支出不過基本日常生活所需罷了。

    「我怕你負擔太重。」

    他黑眸定定看她數秒,輕輕擁抱她。「沈觀,這是我們的家,每個家都需要有點負擔,才會有凝聚力,才能成為一個完整的家,這是令人滿足的地方。」她思索他的話,半晌,她攬住他的腰,在他懷間寬慰地笑。

    沈觀兩天前電話通知母親,今晚帶朋友回家吃飯。她自認語氣與往常無異,母親像是聽出了什麼,追問:「交男朋友了?」

    她道:「相處好一陣子的朋友。」

    「真的啊?他長怎樣、人好嗎、對你好不好、做什麼的?」一個個問題均充滿八卦與歡喜。

    她最後只告訴母親:「見了你就知道了。」

    她不知道母親怎麼想,唯一能確定的是祖母大概又會想什麼方法試探他了。她掏鑰匙的手停住,回首看他。「會不會緊張?」

    顏雋坦承:「難免。」雖見過,但以前是以前,現在情況不同,總擔心家長對他不滿意。

    她點頭。「是該緊張。」轉動鑰匙,尚未來得及推開門,門已從裡頭被拉開。「總算回來了,我還在想是不是路上塞——」覷見女兒身旁高大的男子,腰上系著圍裙的王友蘭張圓了眼。

    「有沒有帶回來?」黃玉桂走來,看見顏雋,推推眼鏡。她老花沒加深吧?被兩雙熱切目光盯著,顏雋耳根微熱,他頷首道:「老太太、沈太太。」兩位沈太太表情一致,愣愣看他,他未能及時反應,見沈觀朝他睇來一眼,才明白過來,改口道:「阿嬤、阿姨。」神情稍顯靦腆。

    老太太本就欣賞這小子,知他是孫女的意中人,這刻看他是愈看愈歡喜,他這表情又更令她滿意。這小子老實啊!黃玉桂拉住他手,親切說:「進來坐、進來坐!我還在想,阿觀男朋友是圓是扁,原來是你!」

    沈觀跟在後頭進來,見祖母將他拉到沙發上坐,推著眼鏡打量他,他有些局促,面上顯得不大自然,她微微一笑,有一點看戲心態。

    「阿嬤,這是奶油酥餅,沈觀說您喜歡吃,我給您帶——」顏雋手上拎了個提袋,想說點話轉移老太太打量的目光,未竟的話卻被打斷。

    「自己人了不用這麼麻煩。先放著先放著,我們去吃飯。」黃玉桂把提袋拿過,遞給媳婦,讓她收起來。她拉著未來孫婿往餐桌走,經過洗手間,又說:「先個洗手。廁所在那,燈在旁邊。」

    顏雋依言而行,沈觀跟隨在後,總覺這幕熟悉。數年前,她帶當時情人回來吃飯,祖母那時也是熱情相待,接著就讓人去洗手準備用餐,然後燈不亮,舊情人只是微詫地說:「燈壞了啊……沒關係,只是洗個手。」

    她至今還記得祖母與母親在舊情人走後,對她抱怨:「你這男朋友很不體貼,用燈泡一試就知道了,還得多觀察觀察。」

    「阿嬤,有沒有燈泡?」顏雋發現洗手間燈不亮,微揚聲問。

    沈觀回神,移動腳步,靠在洗手間門邊。

    黃玉桂走過來瞧了瞧。「啊,壞啦?燈泡有,我去拿。」

    沈觀倚在門邊看那盞不亮的燈泡,揣測八成又是兩位沈太太想試探她對象的手法。他回首看見她,問:「你不住這裡,燈泡壞了都是阿嬤和阿姨自己換?」

    「嗯。」她點頭,說:「都我媽換的。」

    「那要拿椅子墊高了?」這洗手間就在樓梯下方,燈座設在樓梯轉角平臺處底下,他身高夠,略踮腳,伸直手臂便能觸到燈座。

    「要。」

    「這樣危險。以後要換燈泡,讓她們打個電話給我,我過來換。」

    「這樣好啊。」黃玉桂笑得眼角堆疊深紋,她經過孫女,進到裡頭,把燈泡給出。「家裡就是要有個男人,遇到粗重工作,也才方便。」

    顏雋把轉下來的舊燈泡遞給黃玉桂,接過新的,旋上後,他看向沈觀。「幫我開燈。」

    她手指一摁,洗手間大亮,祖母驚喜道:「亮啦!」

    從裡頭端出湯鍋的王友蘭,脫著手上隔熱手套,走了過來,也是喜道:「啊,換好啦?真好!有個男人在就是不一樣。」

    兩位沈太太一搭一唱,沈觀不戳破。這個家是祖母與母親共同撐起,確實是太久沒有男人了;她不以為女人無法自己動手換燈泡,這麼多年下來,這個家沒有男人存在,不也照樣生活?但方才見他伸展手臂,挺著背脊,如樹般立在那,心裡還是無端生出一種踏實感。

    上餐廳,沈觀不意外餐桌上出現苦瓜。她帶舊情人回來那次,祖母那晚也是弄了盤苦瓜,還猛往人家碗裡堆,事後才說是要試探看看對方給不給她面子——那人不喜苦瓜,皺著眉勉強咽下,一頓飯吃得尷尬。

    當時她說祖母方法幼稚,祖母卻道:「現在很多年輕人人在福中不知福,

    他們出去賺錢,長輩就在家幫作飯幫帶孩子,做兒子媳婦的沒一句感謝就算,回來吃飯還要挑食、還要抱怨孩子沒教好。所以他回去後要是跟你抱怨菜不好吃,或是抱怨我讓他吃苦瓜,這男的就要再考慮考慮。災謀?」

    她忘了舊情人後來有無抱怨吃了一肚子苦瓜,祖母有她保護她的方式,她也不一定因為這小小的測試就決定未來是否在一起。

    「吃啊,不要客氣,要吃什麼自己夾。」黃玉桂指指滿桌菜。

    顏雋道謝,在兩位長輩動筷後才端碗。

    黃玉桂一樣熱情,在他碗裡猛添菜。他從不挑食,有什麼吃什麼。兩位元沈太太找話題同他聊,他口裡食物咽下了才答話,兩位沈太太相當滿意他的有禮。

    沈觀沒插嘴,安靜用餐,直至飯菜用光,盛湯時才出聲:「阿嬤、媽,我跟顏雋要結婚了。」她捧著碗,宣佈後自若地喝熱湯。

    兩位沈太太聞聲愣了數秒,目光不約而同往下落,想看她小腹,偏讓桌板遮住。

    沈觀察覺過分古怪的凝視,順她們視線往下看,道:「沒懷孕。」

    兩位沈太太竟是露出失望表情。老太太先出聲安慰:「不要緊啦,你們婚先結了也好,這時間先有孩子拍婚紗也就沒那麼美,還是先結再生。」

    沈觀瞅了祖母與母親一眼。「我沒想拍婚紗。過程太繁雜,拍了也不可能時不時翻出來看,不如省起來做別的打算,想留紀念的話,登記那天大家拍張照片就好。」

    「你不打算請客啊?」王友蘭問。「沒打算。如果你跟阿嬤想請客,請你們的朋友就好。」

    「這樣好嗎?」王友蘭皺眉。「我知道你個性,你不想請我也勉強不來,可是你要考慮顏雋啊,難道他也沒有親友要通知的?」

    顏雋回道:「阿姨,我跟阿觀討論過,我們不宴客不發請帖,比較友好的親友就送盒喜餅,算是分享我們的喜悅。」

    兩位沈太太對視一眼,有默契地接受他們的意見。「既然你們兩個有講好,我們也不會介人,夫妻生活是你們自己要經營,也不是宴客婚紗這些就能保證幸福。」

    王友蘭神情慎重,說完後忽露驚喜,側頭對黃玉桂道:「媽,這一定是月老的幫忙啦!那天讓阿觀去寫姻緣紙果然有用,明天我去買個水果,我們去答謝一下月老。」

    「對啦對啦!你沒講我差點就忘了這事。」黃玉桂故下碗筷,說:「水果哪夠,得打個金牌。」思考一會,又說:「我看我明天先去銀樓,然後再去廟裡跟月老稟這樁事,再看個日子把金牌掛上。」

    講完看眼前這對將成為夫妻的男女,問:「剛剛講到送餅,你們喜餅挑了沒?一定要記得多訂幾盒拿去答謝月老,兩個人一起去。我知道你們年輕人不信這個,但我現在想起來,還真是有靈驗哩,難怪之前那邊姻緣燈老是不夠點……阿蘭,你說打金牌會不會不夠誠意啊?」

    「還是幫月老換件衣服?我記得拜拜時看祂衣服有些舊了。」

    「那也要祂同意,不能說換就換的。我看明天去打金牌後,先去廟裡擲菱問問祂意思,要是祂同意,我們幫祂做件新……」

    將新婚的男女對視一眼,均是低頭喝湯。沈觀默默地想,如果兩位沈太太知道顏雋那朋友年初四在月老殿的行為,大概又要感應一次月老的神跡,那恐怕打金牌換新衣也不夠讓她們用來表示感激了。

    把婚姻生活過得好,不負心意,便是最好的回禮。

    一個月後,親友們收到盒餅,未附喜帖,僅有一張粉色為底的照片手寫卡。相片是男人與女人交握的手,手上各一圈淡雅的鉑金婚戒。素淨的卡片,只手寫兩字——我們。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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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3 00:12:59
   番外篇:他的前世今生

    顏雋挨槍那年,出院前一日在病房外遇見一個抓著一把汽球,著彼得潘服裝、蓄著山羊胡的男人;他以為是哪個小病人的家屬刻意做此打扮來鼓勵孩子的,幾句交談才知道這男人專做幼兒派對服務——生日派對、抓周慶生派對皆能接單辦理。

    他在病房無事,傷口好得差不多,便繞到男人去做服務的病房看看。整個病房來了十來位小朋友及家長,應是小壽星的朋友們,小壽星躺在綴有裝飾物的病床上,頭戴生日帽,聽男人講故事、帶遊戲、聽朋友們為他唱生日快樂歌。

    他想,這男人的工作簡單,卻是充滿歡樂與希望。

    出院那日,他又遇見那男人,兩人交換電話,有了往來。在他決定辭去保鑣工作時,男人說:「來幫我吧,現在接單愈來愈穩,我需要人手幫忙。」他想他雖無相關工作經驗,但人一輩子不都在學習,怕什麼!

    他進了男人的公司,員工人數不多,變魔術的、說故事的、玩氣球造型的,公司上下加上他,也不過五人。他不會變魔術、不會說故事,也不會玩氣球,

    但他有體力,他接下了大部分佈置會場及搬運的工作。薪水雖不及保鑣優渥,至少不需讓誰為他擔心他的安危。

    有單時,就出門工作,無單接,沒事就跟其他同事學學魔術戲法、練習造型氣球的綁法,二一、四年下來,變起戲法與捏玩氣球,倒也是有模有樣。

    他知道沈觀有工作要忙,抱起女兒,帶上房門。

    小女生摟著爸爸的脖頸,甜聲問:「巴爸,你今天要變魔術給我看,還是要用氣球捏一隻狗勾給我?」

    「沒有,今天不變魔術也不玩氣球,我們來吃王子面怎麼樣?」

    「真的嗎?」小女生踭圓了眼,一臉興奮與期待,卻不忘小聲詢問。

    顏雋點頭,眉眼柔軟。「真的。」放下女兒,彎身在電視牆下的長櫃裡翻著,取出放在最外頭的一迭光碟影片後,乾脆盤腿坐下,他翻出藏在裡頭的零食,再從那堆零食中抓了王子面。

    「巴爸,你買這麼多哦?」小女生眼睛亮晶晶,學爸爸盤腿坐,一起把翻出來的零食藏回櫃內。

    「可以慢慢吃。」藏好樂事美國經典原味、多力多滋超濃乾酪、張君雅、科學面……他將光碟影片擺好,掩上門板。他打開電視,降低音量,再把抱著兩包王子面的女兒抓至安全距離處,兩人盤腿坐在地板上。

    「巴爸,聽不到電視的聲音。」

    「可是太大聲,會聽不到媽媽走出來的腳步聲。」

    小女生笑得眼眯眯,一副「我了、我了」的表情。

    他開包裝,把調味包取出,只加了一點點在面體上,然後捏一捏,緊抓袋子開口處,上下搖晃。「這樣搖一搖,就會很好吃。」

    「我要我要!給我搖!」小女生張開兩手,渴望自己動手。

    他把另一包交給她,溫聲叮嚀:「要先把面捏碎,然後灑上調味粉,袋口這裡要抓緊,麵條才不會搖出來。」

    小女生認真地捏面餅。「好了沒?」

    「好了。」幫孩子撕開調味包,灑了一點。

    小女生又認真地上下搖晃,問:「這樣好了沒?」

    他點頭。「可以吃了。」父女兩人靠著身後沙發,兩腿伸得筆直,他腿長,抵在茶几桌腳,她腿肥短,貼著冰涼的地面晃著腳丫。「熙熙可以自己吃完一包嗎?」顏雋問。

    小女生嘴裡塞著脆面,鼓成了圓,嘴巴忙吃東西,只一徑點頭。

    他笑了笑,乾淨的那手輕輕揉著她的發。她媽媽不愛蓄長髮,卻給她留著一頭及腰頭髮;假日時,她媽媽有時間了,就給她紮辮子,偶爾長辮子繞了圈,就成了包包頭。

    生命總是無法預期,給了他一個愛人,又給他一個前世情人。忍不住心口那突湧上來的柔軟,他抱起女兒,放在兩腿間,與她面對面;他吃她袋裡的面,她伸手過來抓了他袋裡一大把脆面……

    工作告一段落,沈觀才發現屋裡靜得詭異。

    孩子畢竟才幼幼班年紀,尚不知情緒收斂,遇事不高興,豆大眼淚啪答啪答地掉,「歡」到不能再歡時,她也拿孩子沒轍,只能慢慢教導她遇上不開心,也該用口語表達,而非哭鬧討抱。

    人說「養兒方知父母恩」,但她更有感的是「養兒最怕安靜無聲」。孩子不鬧不說話時,若非病了,那就是正在做什麼「不可以讓媽媽知道」的壞事。

    她打開書房門,放輕腳步,還未走至客廳,先聽聞那刻意放輕的對話聲。

    「巴爸,吃完了,你的可以給我嗎?」

    「吃完了?我看看……啊,你掉得地板都是……噓,要撿乾淨,否則媽媽會發現。」

    「我知道我知道,不可以讓媽媽知道對不對?」

    「熙熙好聰明。」摸摸頭。「不可以讓媽媽知道。」

    不可以讓她知道?沈觀移了腳步,將自己藏在轉角處,望向客廳。那對父

    女坐在地板上,前頭電視機亮著,卻將音量降至最低,地板上有兩個開了口的王子面包裝袋,一旁散落一些小碎面。所以這對父女瞞著她吃零食,並滅證?

    「因為媽媽會生氣。」顏熙睜圓眼,湊近爸爸的臉,小小聲地說。

    「嗯。」顏雋笑了起來,音色溫柔:「媽媽不喜歡我們吃太多零食。」

    「可是老師說生氣會變老。」

    「沒關係,爸爸會陪她變老。」他伸出手指,趴跪在地板拈著散落的脆面。

    「媽媽太愛生氣了。」媽媽不在旁邊,可以說她壞話。

    「那是因為她愛我們啊。」他盤腿坐起來,看著女兒。「因為現在的零食有很多化學添加物……就是不健康的意思。媽媽擔心我們吃多了,身體不健康,所以她會生氣。」他拈了女兒唇角那一小點脆面,放進嘴裡。「有時候,生氣也是愛一個人的表現。」

    顏熙歪著腦袋,「嗯」了好一會,才問:「那媽媽不給我糖吃,我跟她生氣也是愛她嘍?」

    「不一樣。爸爸剛剛說的是『有時候』。你只吃一顆糖,媽媽是不會生氣的;但你多吃幾顆,她怕你蛀牙、擔心你不健康,她才會生氣。如果你因為沒糖吃而跟媽媽生氣,她會很傷心的。」

    也不知有沒有聽懂,就見她跪著,手抓起爸爸大掌裡的脆面往嘴裡塞,忽又仰臉問:「那你沒跟媽媽生氣過,你不愛她嘍?」

    這仰著小臉蛋看人的模樣真像她媽媽,他忍不住彎身在女兒嘴上親了一口,說:「愛。爸爸很愛媽媽。因為很愛,所以捨不得跟她生氣,就像我也不跟你生氣是一樣的啊。」

    沈觀原本還想走出去說他幾句,這話倒說得她耳根生熱,頓在原地。這人是年紀愈大嘴愈甜,愈懂得在肢體上表現他的情緒與欲望。

    顏熙笑咪咪,把剛放進嘴裡的脆面掏出,塞進爸爸嘴裡。

    「我分你吃——」他咀嚼數下,贊道:「熙熙喂的就是特別香特別好吃。」

    「……」沈觀從不知道這個男人也有這麼浮誇時,就像她在婚前也從不知道他嗜吃零食一樣。

    「那媽媽喂的也有特別香、特別好吃嗎?」眨著密睫彎彎的圓眼,很認真地問爸爸。

    顏雋又親女兒一口。「不知道。媽媽從沒喂過爸爸吃東西。有熙熙喂爸爸就好啦!」

    「那我繼續喂你好了。來,張嘴!啊——」

    「啊——」

    實在受不了那對父女。沈觀故意走回房門口,對客廳方向喊:「熙熙,你在做什麼?」

    「啊,媽媽出來了,快!」他說完,與女兒對視一眼,開始動作。藏王子面袋的、把手中脆面一把吞進嘴裡的、撿拾地上麵條的,總之各司其職,將證據藏得妥妥當當。

    「顏熙,怎麼媽媽叫你也沒應一聲。爸爸呢?」沈觀邊說邊走進客廳,恰捕捉到顏雋將王子面袋放進褲袋,又把女兒掌中碎面塞進嘴的畫面。她走近兩人,刻意不看大的,只彎身低頭看女兒。「你剛剛都在做什麼,怎麼這麼安靜?」

    小女生抬臉看媽媽,再看看爸爸,說:「我在玩躲貓貓,不能講話。」她微微挑眉,視線上移,看著男人的臉。他唇角沾了一點脆面,典型的偷吃還不曉得擦嘴。她伸指去捏那一點脆面,彎身問女兒:「跟王子面玩嗎?」看見證物,小女生倒抽口氣,睜大畫眼。

    「都是爸爸吃的,不是我喔!」她笑了一下,複又抬首看男人。「張嘴。」

    顏雋愣半秒,真張開嘴。她把那不夠塞牙縫的脆面喂入他口中,問:「有沒有特別香、特別好吃?」

    他答不出話,卻知她方才定是躲在哪處窺見了他與女兒的罪行。他眼裡有笑意,忽低頭看女兒,輕聲道:「熙熙,去洗手,記得要洗乾淨。」

    「巴爸我知道,小羊老師有教我們要濕搓沖捧擦。」說完一溜煙不見人了。他看著女兒消失在轉角的身影,目光挪回妻子面上,道:「你要自己吃吃看才知道是不是特別香、特別好吃。」

    沈觀尚不及反應,唇已被銜住。她怔愣半秒的時間,他舌尖已探進她的,思及孩子隨時都會從裡頭沖出來,她去推他,手腕被他握住,拉至他腰後,他空著的那手探入她發叢,按住她腦後。

    他吻得深,吻得她兩頰浮暖,心跳紊促;她捏了他腰一把,他在她唇邊笑開。「好吃麼?」

    她看他一眼,眼裡流轉羞惱。「等等被妹妹看到。」

    廁所水流聲恰恰停了,顏雋朝那方向喊:「熙熙,順便把臉也擦一擦,記得用濕毛巾擦,毛巾要擰乾一點,愈幹愈好。」聽到孩子的答聲,他複又低首吻她。

    「……」沈觀記得熙熙擰毛巾都要擰個三分鐘以上的。

    「顏熙、顏熙,綿羊班顏熙小朋友,把書包帶著下樓,把巴來接你嘍!」門口老師手握麥克風,遠遠見顏雋走來,已先透過麥克風提醒孩子該回家了。

    「巴爸巴爸!」顏雋剛進幼稚園,小不隆咚的身影沖了過來,還來不及出聲提醒,「咚」一聲,小女生撲跌在地,餐袋滑了出來。

    他快步上前,才要抱起孩子,她自己先

    爬起身,癟著嘴看他;以為下一秒要聽見嚎啕哭聲,她卻是彎腰拍拍膝蓋,抬頭看父親。

    顏雋摶起餐袋,接過孩子書包,又摸摸孩子發心;向老師道別後,牽著孩子的手離開。

    「巴爸,我剛剛沒有哭,有沒有好勇敢?」

    「有。熙熙好勇敢。爸爸帶你去對面買糖,勇敢的小孩可以吃顆糖。」他把女兒有艾莎與安娜圖案的粉色書包掛肩上,彎腰撈起女兒,左臂牢牢抱住。「要記得,不能跟媽媽講。」

    小女生轉著烏溜溜的眼珠子,賊賊地笑。「是爸爸自己想吃糖。」

    顏雋愉快笑出聲。「這麼聰明又這麼勇敢,跟媽媽一樣。」

    「媽媽很聰明很勇敢嗎?比我聰明也比我勇敢嗎?」小女生單手勾著爸爸的頸背,回首看他時,空著的那手摸著爸爸的臉頰。

    「媽媽聰明又勇敢,她勇敢到就連生你時,肚子痛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好——久,也沒哭。」

    「媽媽都沒哭過哦?」哇塞,那麼多好久,那是多久?

    「沒……」憶起什麼,他改口:「只哭過一次。」

    「哭過哦?」睜圓那雙像極她母親的眼。「她跟我一樣跌倒嗎?」

    他停頓一會,才慢慢搖頭。「不是。」

    「那她是……」轉轉眼珠,問:「她被大狗勾追嗎?汪汪汪的嗎?」

    顏雋笑出聲。「不是。媽媽唯一哭過的那次,是因為爸爸受傷了,昏倒在她面前。」

    「嘩!你受傷哦?哪裡、在哪裡?」翻爸爸頭髮看頭皮,扭轉耳朵看耳後,最後兩手抱住爸爸兩頰東看西瞧的。

    「已經好了,那時候還沒有你呢。」他右手去按女兒弄得他發癢的手。「爸爸肚子和腿都破一個洞,媽媽那次哭得好傷心,所以……」他淡淡笑一下,「所以爸爸不想讓她傷心,後來就決定換工作。」

    「她哭得好傷心哦?」小女生表情困惑,哭得很傷心的媽媽是她從沒見過的。「那媽媽就不勇敢了。」

    「還是很勇敢;但是勇敢的人也是可以哭的。」他看著小女生,噙笑。「雖然我希望你跟媽媽每天都快樂,雖然我會保護你們,但如果很難過的時候,我更希望你們也能勇敢哭出來,哭出來,心裡才會舒服。」

    他湊唇親一口女兒。「你老實跟爸爸講,剛剛跌倒痛不痛?」

    「痛!」小女生抬起方才撞及地板的左腿,手摸膝蓋。「這裡痛痛。」

    他輕輕揉了揉。「那你要不要哭哭看?」

    「不要。」抱住爸爸的頸背。「留給媽媽哭就好,我要跟你一起保護媽媽……啊,是媽媽!」眼睛發亮,指向後頭的媽媽。

    顏雋回身,見沈觀定在三步之距的地方看他。她產後一個月便回校園工作,忙碌和適當運動讓她身材恢復迅速,今日一件修身白襯衫搭配黑色老爺七分褲,腰帶是豔紅色,底下套一雙同樣豔麗的紅色跟鞋,這樣的距離看她,他覺得美。

    看夠了,他才開口:「怎麼下來了,不是車上等?」

    她先搖頭,才笑一下,走至父女倆面前時,她抬眼看他。「總是你在接她,老師也許對我沒印象了,搞不好還以為我這個媽多不負責任。難得過來一趟,想了想還是下車跟你一道接她才有意思,我們是一家人,不能總是讓你擔起一切。」孩子上下學多數時候是他這個父親接送,他偶爾遇上工作外出,才把孩子留校,待她學校工作結束再過來接孩子。

    今日難得她早早離開實驗室,與他一道過來接孩子返家,這時間有一波接送家長,不好停車,說好他下車帶孩子,她在車上等。但在車上看他獨自往幼稚園方向邁去的身影,心生難言的情緒,她車開了繞了圈,尋到停車位,下車就往校園跑,恰遇父女倆步出幼兒圜的身影。

    他抱起孩子,往對街走,她好奇跟上,聽見他們的對話。她想,這男人與她在一起時,幾乎未有甜言蜜語,就連示愛求婚也是含蓄保守,他對情感的表達未有過多修辭,但隨著孩子出生、牙牙學語後,他像是找到一個管道,一個讓他安心傾吐的管道。她不知道他是否時常這樣對孩子說起她這個母親,她只是無意間聽了幾次他對孩子談起她時,總是溫柔繾綣的語氣。

    「我接她並沒什麼,一家人就該相互體諒。」顏雋徐徐說:「我沒空時,也是你趕來接。」

    「你這樣會讓我覺得我對熙熙不夠好。」

    他微訝,道:「她剛上幼稚園那前半年,幾乎每天生病,染上腸病毒在醫院住院那七天,都是你留在醫院陪她,你還認為你給她的愛不夠麼?」那七天她一下課就回家洗澡,洗後拎著筆電趕到醫院與他交接,夜裡備課隔日一大早又得趕去學校。

    她沒說話,他又說:「每個人的表達方式不同。」

    她終於開口:「所以你可以私下對熙熙講起我,卻不能在我面前表達?」他知道她聽見他與孩子的對話了,耳根微熱,問道:「你想聽我說什麼?」她凝視他甚久,輕輕搖搖頭。「你不是都用你的行動說了?」

    他笑了笑,抬手揉揉她那頭耳下兩公分的短髮,再順著往下撫上她臉頰。

    他摸她的臉,她伸手摸女兒的臉。「要去買糖?」

    小女生點了下頭。「是爸爸想吃糖。」

    沈觀挑眉,不知她這鬼靈精模樣是像誰。「所以你不想吃糖嗎?一點都不想吃?」

    小女生想了再想,小聲說:「一點點想……只有一點點。」

    「那一起去買吧。」她忍住笑,先邁開腳步。

    顏雋抱著女兒跟上,空著的那手攬住妻子的腰。小女生側頭瞅瞅媽媽看著溫柔的臉,問:「真的可以買?」

    「可以。」很乾脆。

    「我想買健達出奇蛋……爸爸吃蛋,我玩蛋裡的玩具,可以嗎?」

    「好。」

    「我還想買王子面……啊,我也想買張君雅……兩個爸爸都喜歡吃。媽媽,我是要買給爸爸吃的,可以嗎?」聲音細細嫩嫩,刻意放輕,像在討好。

    只記得買給爸爸……沈觀淡淡看了女兒一眼,點頭。「可以。」目光對上他含笑的眼,她開口揶揄:「真好,左擁右抱,一個前世的,一個今生的。」他笑出聲,不顧女兒睜著圓滾滾的眼睛盯著他們,他攬著妻子的手往上撫過她的背,輕輕扣住她後頸,微施力將她壓向自己。他低臉吻住她嘴唇,說:

    「所以謝謝你,沒有你痛了十個小時,哪有前世在抱。」

    她面色微紅,自我調侃道:「所以我不能抱怨,誰讓情敵是我自己生的。」「媽媽。」

    「嗯?」聞聲她看向孩子。

    小女生手裡一個不知哪變出來的紙黏土成品。

    「媽媽,這個送你。」她微詫,接過女兒親手做的作品。金魚凸眼、大鼻孔、又寬又厚的嘴唇,頭髮狗啃似的……看得出來這成品捏的是她,雖然長得完全不一樣。「這是熙熙做的?」

    小女生點點頭。「美勞課小羊老師教我們的。」

    「做的是媽媽?」雖然與自己不像,還是愛不釋手。

    「嗯嗯,是媽媽。漂亮嗎?」

    沈觀把她的黏土模型放在臉頰邊,問:「你覺得漂不漂亮?」

    小女生看了看兩個媽媽,伸長兩手抱住媽媽的頸背,沈觀趕忙托住孩子的臀部,從顏雋手裡接過孩子。

    「我覺得媽媽最漂亮,比我做的還漂亮。」附上一枚濕淋淋的吻。

    沈觀一顆心被女兒揉得很軟很軟,回親了口,道:「帶你去買糖。」小女生抱住媽媽脖頸,轉過臉蛋看跟在後頭的爸爸,他對她豎拇指,她眯眼露齒笑。

    前幾天小羊老師教他們做紙黏土,說母親節到了要送給媽媽當禮物。爸爸來接她,她問他能不能做禮物送他,因為他每天送她上學接她放學。

    爸爸告訴她:「媽媽工作很辛苦,沒辦法時常接送你,但不表示她不關心你或是不愛你。你忘了你住院時,媽媽在醫院陪你睡覺的事了?更小的時候,你一到夜裡就肚子痛,一哭就是好幾個小時,媽媽隔天要上班,但不管多晚,她照樣抱著你哄,哄到你睡她才敢睡。白天去學校教課,趁空檔就要擠母奶,她還自備一個冰桶,每天開車載著冰桶上下班,就為了要冰母奶。有時候眼睛沒看見的,不表示這件事沒發生。媽媽只是沒空接送你,但她心裡是愛你的,你送禮物給她,她一定會非常開心。」

    她不記得自己以前會肚子痛,也不記得她喝過母奶,但是她記得她剛讀綿羊班時生病住了院,護理師阿姨要給她打針,她害怕得大哭,在病床上扭了好久,還踢了媽媽好幾腳,可是媽媽沒跟她生氣。

    後來媽媽每次下班去醫院陪她,都會給她帶一個冰得涼涼的布丁……

    對呀,媽媽只是沒空接她回家,只是不喜歡她常吃零食而已,所以她決定捏一個媽媽送給媽媽。

    媽媽拿到媽媽笑得好開心耶,看媽媽開心她也好開心!

    沈觀洗過澡,踏出浴室時,顏雋正好回房。

    「睡了?」她坐到梳粧檯前,打開吹風機。

    「睡了。」他向她走近,接過她手中吹風機,另一手撥弄她的發。「今天校外教學,大概玩得太累,躺上去沒五分鐘就睡著了。」

    她笑了笑,看著鏡裡的他。「你明天幾點出門?」

    「嗯?」他垂眼看著她穿過他指縫的髮絲,傾著頭詢問。

    「你明天幾點出門?」她提高聲量。他前幾日說起明日南投有場抓周慶生派對,得早早到現場佈置。

    「七點出門,最晚六點就得起床。」她發短,易幹,他撥弄幾下她的髮絲,關了吹風機。

    她瞄一眼時間,都十點了。「要早起開車的人,還是早點睡吧。」

    他雙手搭上她兩肩,彎下脖頸,英氣的臉龐就懸在她右上方,他垂眸,看她側容。「你不一起睡?」

    沈觀從鏡裡看見他溫柔的眉眼,她轉挪視線,對上他的目光。他洗過澡,有沐浴乳乾淨清爽的味道,他眼眸深深,情意綿綿。她也有幾分情動,湊唇吻了下他的唇,說:「我還有|部分考題還沒決定怎麼出題,可能需要一點時間處理,你先睡?」

    她貼著他的唇說話,溫軟的吐息盡在方寸間,他按捺不住心裡那點心思,張嘴就含住她的唇,她沒拒絕,挺著腰雙手就勾住他的頸背,軟舌探進他齒關。他腹下脹熱,難抵欲念,搭在她肩上的兩掌慢慢揉撫她裸露在外的肌膚,帶繭的掌心溫熱非常。

    他直起身,順道將她從椅上帶起,他側過身,臀抵梳粧檯,將她納人他雙腿間。他一手去托她的臀,一手按住她後腦,吻得深入纏綿,那托她臀的手慢慢滑進她睡裙下,在她大腿根部來回幾次後,長指按上她腿間,她輕輕顫了下,按住他欲滑進褲裡的手。

    「我還有工作……」說話時,氣息略促。

    「明天休假,不打算明天再做?」

    她搖頭。「今日事今日畢,明天有明天要做的事。」

    他停手,拉下她裙擺,摟抱她一會,待心頭那團火漸熄,才親親她臉頰。

    「忙完早點睡。」

    她點頭,面上還有未褪的紅潮,這羞澀模樣只他看得見。

    他又吻了她一下,設定好冷氣溫度與定時,開了床頭那盞夜燈,才獨自掀被上床。

    沈觀坐到書桌前,留一盞檯燈,熄了房裡的燈。她工作一向專注,未告一個段落不輕易離開座位。待結束這份考題工作,一看時間,剛過淩晨十二點。她伸展兩臂,回首看床鋪方向,他側著身睡,薄被只覆在腰腹間。

    她熄了檯燈,輕手輕腳繞至隔壁房看孩子,再去廚房倒了杯水;她邊喝水邊回房,見床緣坐著人,嚇了一跳。定神一看,她訝問:「怎麼醒來了?」

    坐在床緣的顏雋看著她向他走來,睡裙下一雙腿又細又白。「聽見開門聲,所以醒了。」

    「抱歉,吵到你了。」她走近,看他胸前濕了一片,想是房裡溫度不夠涼,才讓他睡出一身汗。她給水杯,問:「要不要喝點水?」在他接過水杯時,她拿過遙控器,再給房裡定下一小時的冷氣。

    他喝光水,空杯置於床邊桌,問她:「忙完了?」

    「嗯。」她背著他,還在設定冷氣溫度與定時。

    「那早點睡。」溫聲叮囑完,一雙長腿收進被裡,拉了被子就要再次睡去。

    沈觀上床,借著床頭那一點微光看他俊朗的側顏。學期末了,考題、學期成績、下學期安排等等,讓她異常忙碌;每學期這時候,早出晚歸是常態,他從未埋怨過什麼,一人攬下接送孩子,整理家務的工作。

    她想這數日兩人的交談時間少之又少,感覺這樣的夫妻關係不是太正確,又想起他睡前那纏綿的吻,忍不住探出指尖就去觸碰他的臉;從眉骨慢慢滑至

    鼻樑、人中,最後落在唇腹上。她以指尖描他唇線,想它印在她唇上時的強悍與溫存……手指被握住了。

    「不想睡?」顏雋松了她的手,目光看過來,深邃的、專注的。

    她輕輕搖頭,淡淡地笑著。「等等再睡。」她跪坐起來,在他微詫的目光下,兩手捏住裙擺,往上翻掀,褪去那件睡裙,露出她美麗的身體。不是不害臊,只是想回應他那吻的暗示,只是她也情動。

    「沈觀……」除了他們之間的第一個吻,她未曾像這樣主動,他心猿意馬、口舌發幹。

    「你不想嗎?」她問,眼神似水。

    他坐起來,將她抱到身上,開始吻她。

    她產後略顯豐滿,每至假日他陪著她跑步健身,迅速瘦回產前身材也練出緊實的身體曲線。她胸脯不大,形狀很美,尖尖地翹在那,像雨後冒頭的鮮筍,他沒有遲疑的理由,張口含住,細細抿著滋味。她挺著胸,去感受他舌尖的濕潤,以及上頭那輾轉的細膩。

    她抱住他脖頸,低頭去吻他的耳,聽見他轉為粗重的呼吸,她心裡愉悅。

    「阿雋……顏雋……」她開始叫他的名,一聲一聲,不圖他做什麼,只為這刻的親密,溫柔呢喃滑進耳道,他只輕輕「嗯」了聲,也不求她回應。他指尖探到了濕潤,滑膩如絲,再撫慰一會,她回以更多熱情,他才除去兩人的衣褲;他扶握她的腰,讓她坐上了他的身體。

    他在她蹙眉悶聲輕喊時,仰身吻住她的唇,她在身下已開始的動作中,在他嘴裡發出細碎聲音。他每次的進入是溫暖充實,卻也在他每次抽離時感覺冷涼空虛。她想起他受雇保護她的那段兩人幾乎形影不分的生活,也想起他槍傷後兩人失去交集的日子……她忍不住伸手去愛撫他緊實的腹部,在那疤上輕輕來回地劃。

    撩人的觸碰讓他喘了聲,他按住她的手,抱著她翻身。他身體停在她裡面,卻沒動,只將手支在她頰邊,看她溫柔如水的眉眼;他汗水滴上她的臉,他拇指去抹,她手又去摸他腹上疤痕,輕輕樞弄。

    那像挑逗的撫摸令他難耐,他開始慢慢動起來,並抓住她的手,她為此笑出聲。

    他發現他喜歡看她笑,她笑起來時,沉靜的面容變得特別生動,也許連她自己都未曾發現她這美麗的一面。

    多日未曾抱著她入眠,這一夜他特別好睡,手機鬧鐘響時,才發現擁抱一夜的女人不在身邊。關掉鬧鐘設定,眼一抬才看見梳粧檯前那一大一小的身影,小的坐著,大的站在後頭,手上還抓著小只的長髮,兩人都在看他……

    他坐起來,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巴爸,要刷牙洗臉。」顏熙見爸爸坐著發呆,出聲提醒。

    顏雋徹底清醒,看著正在為女兒梳發的妻子,問:「你跟熙熙要出門?」母女倆穿著同款外出服,梳粧檯邊還放著兩個行李袋。

    沈觀把女兒長髮整齊握在手裡,紮上發束,就是俏麗的馬尾。她抬眼看他,說:「不是要去南投?昨晚趕著做完工作,就是因為今天想陪你去佈置會場。我查過了,附近有些景點不錯,你工作結束,我們可以去走走,我三天前就訂了民宿了。」指了指迭在床邊桌的上衣,說:「衣服給你放在那,是親子裝。」他沒說話,看了她好一會,目光移至女兒臉上時,停了好幾秒才下床進浴室盥洗。明天有明夭要做的事……陪他工作是她今天要做的事……他盯著鏡子刮胡時,唇角始終翹著。

    一家三口套上一樣的T恤踏進電梯,趁女兒去摁鍵的短暫時間,顏雋迅速攬過妻子,湊唇欲吻她,身後有甜軟嗓音問:「巴爸,為什麼門還不關啊?」他愣一下,回首看,門還敞著,再看那排按鍵,說:「你按成開門鍵了。」他去壓了關門鍵。「這個才對。」

    小女生激動道:「我會我會!我自己按你不要幫我!」

    他溫聲說:「那給你按樓層鍵,但記得,這個緊急按鈕不可以玩。」

    小女生專注盯著數字鍵,他再次回身去摟妻子,唇湊過去就要吻上了,身後又是細細的甜嗓:「巴爸,按1對不對?」

    他轉頭去看,跟她解釋:「我們要開車出去,爸爸的車停在地下室,你就要按這個B1……」他邊說,手指就要觸上。

    小女生哇哇叫:「我知道我知道!我自己按不用你幫我!」

    他好氣又好笑,轉身勾住妻子的腰,她抿著笑意看他,不知是笑女兒或是笑他。他才靠近她的臉,身後:「巴爸……」

    他閉了閉眼,展眸時,沈觀已忍俊不禁。

    數日前曾聽他提起她與他一道去幼稚園接孩子那次,他在便利商店前吻她的畫面被孩子看見,隔日他送孩子上學,孩子一見到小羊老師便沖過去,高興地嚷嚷:「小羊老師我跟你講喔,我媽媽昨天也有來接我,跟我爸爸一起,她還帶我去買糖,我爸爸還跟我媽媽親親。」

    面對小羊老師噯昧的注視,他懊悔那天當著孩子的面親吻她,想來也是怕孩子又去幼稚園放送他們夫妻間的親密舉止,現在吻她時才要小心翼翼。

    顏雋舒口氣,回過身去抱起女兒,親了口才問:「怎麼了?」

    「我會按電梯了耶!」

    「好厲害。」再親一口臉頰,表示鼓勵。

    「巴爸,你今天會變魔術嗎?」

    「今天是鬍子叔叔上去表演,爸爸只是去佈置場地。」

    「那你下次可以變給我看嗎?」

    「當然可以。」

    「巴爸!」

    「嗯?」

    「那你可以教我變魔術嗎?我想要表演給我們班那些……」

    沈觀看著前頭的父女,眼裡流轉笑意。

    其實昨晚她只是完成考題工作,其它工作仍未完成。她知道明晚旅程歸來,得熬夜才能趕在週一進辦公室前把事情做好,但那又如何?這一刻的溫馨,沒什麼比得上。

    注:不需刻意經營所有的話語,我和你,盡在不言--引用自周慧敏與林隆玻對唱曲《盡在不言中》/作詞:黃桂蘭。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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