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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瑩 -【纏-關於一對同居情侶】《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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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9 00:20:37
第十章

    陽光的光束由窗簾的隙縫照射進來。

    以菱蜷在棉被下掉了伸懶腰,她已經太久沒有睡過這麼個好覺了。她猛由床上坐起,瞧了一眼鬧鐘又猛跳起來!老天,快十一點了,她上班遲到一個鐘頭了!甩甩有些昏沉的頭,她才倏的想起她請了三天特別假,而今天才第二天哪!

    她漫無意識的凝視天花板上那些她熟悉得幾乎可以一絲不差畫出來的壁紙紋路,頭腦努力回想昨天紊亂的一切——她記得她喝了酒並再次和江野起爭執,他強吻她並迫她屈服於對他的欲望,然後……然後他說了一些話,一些她現在仍疑真似幻的話。他說———一他愛她。然而這似夢似真的記憶卻使她幾近凋萎的心重燃一線生機。

    她真希望江野能清楚明晰的對她表白一次,讓她知道她的一下步路子該如何走才正確!以菱輕歎一聲。手指無聊的畫著被單上的線條。她實在是不應該睡著的,希望江野再說出那三個字實在太難了。可恨的是她竟給睡過了。

    就算她的耳朵不曾愚弄她,她等待這句話可也足足等過了八個年頭,無怪乎她沒有信心讓他能很快的再說它一次!她不禁又輕聲自艾,她實在不應該睡著的,她肯定自己絕不會再為了他的一句“我愛你”又等上另一個八年的。

    何不去問江野?何不去問問他對你真正的想法?這個念頭在她腦際一閃而過,她肯定它的可行仕。畢竟兩人走到這步田地,除了再拉下一次自尊,她也沒有什麼好損失的了!

    說走就走!

    都十一點了,乾脆找江野出來吃頓午餐吧!他不知道忙不忙?以菱抓起床畔的電話,又猶豫的放下,心想,江野總是要吃飯的吧!此刻的她好想趕緊見到他,這種初戀時期的迫切似乎多年不曾出現了!她決定直接到他的辦公室,給他一個驚喜!

    一個半鐘頭後,以菱輕快的步下計程車,清新動人的背身在羅丹大廈辦公室的人口處,渾然未覺她的飄逸及明媚吸引了來往於門口的眾多眼光。

    踏入辦公室,迎面便是一位接線小姐,以菱很清楚江野的辦公室在最靠裡面的一間。

    “請問……江先生在不在?”她走到接線生前禮貌的循例一問。

    “江先生?”接線生疑惑的盯著她。“你找哪一位江先生?”

    新來的小妹!以菱漾滿笑意的看向面前這張稚氣未脫的臉,再說一次,“江野先生,你們的總經理!”

    “喔!總經理,他在最裡面,你有和他約時間嗎?喂……喂……小姐……”接線生丈二金鋼摸不著頭腦的看著匆匆向裡頭走去的長髮小姐,在心裡嘀咕:乖乖!今天總經理可真豔福不淺,有那麼多小姐在找他,不但直呼其名。還直往他辦公室裡頭闖,還一個賽一個漂亮,一個比一個有氣質,裡面早進去一個短髮的,現在又來一個長髮的。她吐吐舌頭,心想呆會兒准要挨張秘書罵了,一個個都沒經過通報就擅自闖了進去……才想到這兒,電話又響起了!她慌亂的接起電話來。

    “張秘書,江野在嗎?”她開門進入江野辦公室前方較小的辦公室裡,這裡是秘書室。張秘書正用釘書機在封信件。以菱認識張秘書,張秘書也認得她,可是這會兒張秘書仿佛見到外太空訪客的驚詫表情令以菱納悶。

    “張秘書,你臉色不好,生病了嗎?”以菱關心的問。

    “不,不,沒有。”張秘書回過神,迅速恢復秘書公事公辦的笑容,不過她的聲音仍有遲疑,“江小姐,找……總經理嗎?”

    “是啊!”以菱笑容可掬。

    “哦!我知道他很忙,可是飯總是要吃的。”以菱微笑著走到通往江野辦公室的門邊,扭動門把說:“我是來找他吃午餐的。”

    門輕易的被旋開,門內的景象卻讓以菱的笑容僵在唇角,張秘書好奇的一瞥,也愣了一下。

    真是個大驚喜啊!以菱的心無端的瑟縮起來,並快速絞扭成一團!她面無表情、臉色灰敗的看著正在上演的一切!

    門內,江野正環著一個女人,一個凹凸有致、性感異常的女人,而那個女人雙手親呢的環住江野的頸項,兩人靠在大辦公桌邊熱烈的擁吻著。

    怎會教她正巧撞上這一幕?以菱搖著頭。感覺她的世界刹那間顛倒了。真正撞見這一幕比聽到傳聞更讓她椎心幹百倍,她轉過身想往門外跑,卻差點撞上一臉不知所措的張秘書。

    以菱煞住腳步深吸一口氣,決定回頭面對問題不再逃避狀況總是要弄清楚的。她再深吸一口氣,朝張秘書虛弱的一笑,沒事人似的反手關上門,把一臉呆愣的張秘書關在門外。

    以菱靠在門板上,微閉雙眼並輕咬指頭,她需要求證一下眼前這一幕是不是她在作噩夢?可是她可以感覺到的不只是手指的痛、胃的痛,甚至還有心的痛。

    她緩慢的張開眼睛;熱吻的兩個人至少是分開了。他們終究沒渾然忘我到忽略了關門聲。以菱看向那個女人,她回過頭滿臉愕然、微張著唇的看她。

    老天爺!她真是馬伶俐。

    以菱一眼就認出她是馬伶俐。上天真是厚愛她,多年未見,她還是一樣明媚動人,身材也依舊惹火,臉上仍是濃濃的妝,而她那厚厚的豔紅色唇膏被吃掉不少!

    不自禁的,她眼睛滑向江野,她不接觸他的眼睛,只任眼光茫然的盯著那些留在他臉頰、嘴唇,甚至脖子上的可笑

    紅唇印子!這鐵定是個熱情並合作無間的吻!

    以菱自苦的想著,摸索的坐到門邊的小沙發上,視若無睹的直視前方,不理會正瞪著她看的兩個人。

    室內的空氣十分膠著。好半晌,江野欺身至她面前懷著一絲愧疚嘎聲問:“搞什麼鬼,你跑到這裡來幹什麼?”

    “沒幹什麼!”她木然的回答,“只是想找你吃一頓午飯。”

    江野聽著她那機械的聲音,有點心虛,火氣卻沒來由的上升。他想道,今天活該要倒楣了,昨夜他幾乎徹夜未眠,思索的全是有關以菱的問題,今夭一上班,某個建築個案又出紕露,沒睡好加上一大堆問題已夠頭痛的了,偏偏又來了個煩人的馬伶俐,而這下更好了,被以菱撞見這該死的一幕。

    他覺得自己煩透了,脾氣根本好不起來。看看以菱的眼神,再聽聽她的語調,老天!他知道她會怎麼想,可是,他也無法解釋自己怎麼就鬼迷心竅的和馬伶俐吻上了,他無法解釋,更厭煩解釋,唉!一團亂。

    他習慣性的拉松領帶,沒好氣的說:“吃飯自己去吃就好,我很忙,沒空老陪你們這些大小姐吃飯!”

    沒有解釋?江野並不想解釋?以菱心中泛起幾乎滲入骨髓的寒意,她質問:“你忙?剛剛我所見的也是你該忙的一部分嗎?”她瞥了一眼馬伶俐,她正若無其事的拿起江野桌上的卷宗假裝專心研究。

    “以菱!”江野警告她。“別無理取鬧!”

    “我有嗎?”她悒鬱的一笑,站起身用面紙刮起他頰上的口紅,舉到他面前。“我親眼所見,還有證據呢?滋味美妙嗎;你在這間辦公室裡吻過多少個女人啊?”她一瞬間也不瞬的直視他,漆黑的眼珠在瘦削蒼白的臉上看來大得嚇人。

    “你管不著!”他像拍開一隻討厭蒼蠅般不耐煩的揮開她的手,走向馬伶俐說:“你先回去吧!”

    馬伶俐看看這一個,又看看那一個,猶豫著。

    “不,不用走,問題總是要解決的,既然這個問題也關係到馬小姐,她就必須留下來。況且,解決一個問題也要不了多少時間!”以菱倉皇的說著,決定現在就要一切問題的答案。

    “江——以——菱——”江野惡聲惡氣的拉長音調。

    “我只問你,昨夜你說的話是真話還是假話?”’她翩然的走向他,步履輕盈的不像人在走路,她站定,眼內澄澈無波的等待他的回答。

    以菱緘默半晌,要問江野這件事很難,旁邊站個馬伶俐更是難上加難,可是此刻她不能不問,“昨晚你說過……你……你愛我,是真的嗎?”她好不容易吞吐出口,他變得幽暗的眼神卻莫測高深得令她驚慌,她一迭聲追問:“你沒說過是嗎?是我在作夢嗎?是嗎?是嗎?”她扯著江野的手搖晃,好像這是個攸關生死的問題,而且只有他能斷定。

    他還是默不吭聲,以菱頹然的鬆開手、輕撫額龍低喃道:“只是個夢,又是個夢;只是個夢,又是個夢,我的迷夢兒時才能醒來啊?!”

    江野一逕沉默著,表情遙遠而深思。

    馬伶俐則張大眼,好奇的看著他們兩人。

    “那麼,你愛她嗎?”以菱突兀的指向馬伶俐,淩厲的問:“你是愛她的,對不對?是不是?”

    江野討厭極了她指著自己鼻子咄咄逼人的質問問題的樣

    子,他氣得想狠狠揍她一頓,又想好好吻她一回。他出言不遜的說:“你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我愛不愛她關你什麼事?你又不是我的什麼人!”

    話一出口江野就後悔了,一連兩天他說出這種豬狗不如的話,而以菱那空洞的表情,仿佛他真的揍了她一拳,致命的一拳。

    “我不是你的什麼人?”她臉色發青,急急按壓住痙攣的胃部,向後跌坐四小沙發,哺哺自語:“我懂了!我明白了,我不是你的什麼人!”她形容淒慘的望向他。“對不起!我為我的逾越道歉!”

    江野的眼中有一些什麼?驚惶?或者歉意?不,這都不重要了,他已經告訴她她所要的答案了!而江以菱也該下臺一鞠躬了!她唇際緩緩浮出一朵澀澀的慘澹笑容,然後凝聚所有力氣站起身,她還必須凝聚所有力氣走出這裡,走出風和居,走出江野的生命。就像江野父親的一語道破——他不愛她。而對這迷迷惘惘的八年及八年後的這個事實,她也只能看破。

    “以菱,你怎麼了?”江野突然開始害怕她臉上那種表情,像是壯士斷腕,像是個下某個決絕的決定。

    “我怎麼了也輪不到你來關心,你又不是我的什麼人!”她酸澀的把這句話丟回他的臉上,然後低嚷:“我再也不要你的關心,我害怕你的關心,真的,我不要,我不要,我再也不敢要!我不要!”

    她歇斯底里的愈嚷愈大聲,聲音中夾雜破碎的笑聲。

    江野搖晃她,見她不停的叫嚷,他猛甩過一個巴掌,她又捧回沙發上。

    馬伶俐一愣一愣的看著他們,她訪如一場哀怨感人話劇中的佈景,只能擰在那兒看劇情的峰迴路轉,而沒有半點插嘴的餘地。

    收回手,江野愕然的看著以菱蒼白臉上的紅手印,半晌,他跪在沙發旁,門聲說:“以菱……對不起!我道歉!”他輕撫她泛紅的頰,憐惜的說:“你一直嚷嚷,我心一急就……對不起,對不起,幹幹萬萬個對不起,我沒想到我下手會這麼重!”

    以菱本來木然的表情,在聽到江野的懺悔之辭後軟化,淚水湧進她的眼眶,濡濕她長長的黑睫毛,她微微顫抖的說:“你大可不必再把精神浪費在我身上了,我也是一樣,一切都是癡心妄想。”她陰暗的表情中閃過落寞。“一群尊貴的江家人是不會接納一個卑微孤女的,你父親執意你該娶個門當戶對的妻子,馬小姐能符合他的期望,你妹妹更是拿馬小姐當嫂子的適當人選,連你那個有光圈的奶奶也因為我和你同姓而不可能接納我,而我……而我……”她努力止住嘎咽。“我只是懷抱著希望等待一份無望的愛情,今天證明一切都是我在癡心妄想,我累了,也倦了,一切都該結束了!一切都讓它結束吧!”

    說到最後,她淚流成河,哽咽不能出聲。

    江野瞪視她,她纖瘦的肩膀一聳一聳。她的話則貫穿他的腦海—一以菱為什麼提到他的家人?他突然有股不祥之感,莫非父親和奶奶私下找過以菱、而他竟毫不知情?一定是的,一定是的!他忐忑不安的看著蜷縮在椅子上的以菱,他更加肯定自己的懷疑。她提到他的家人,還有兩個多月來她的消沉蒼白,她的神情恍惚及脾氣暴躁,一切都指向這個可能。只

    是,她為什麼隻字不提?而他竟也遲鈍到須因她的無心脫口才被點醒。老天!他直到今天才知道他和他的家人聯手給了她多少負荷,難怪她像個快撐不住一切的飄渺遊魂!

    江野痛苦的拼湊著事實,突然想拋棄所有自尊與心結向她坦承他的愛,並說明他對她說過的那些渾帳話全是一種自我防衛。

    今夜回風和居再說吧!江野冷靜的想著,他們還有長長的後半輩子可以慢慢說,而眼前馬伶俐在這兒,有些話他並不習慣當著第三者面前表達。

    “你累了,我讓張秘書先送你回風和居休息吧!”江野放柔聲音說道。

    以菱緩緩停止抽噎,她拭一下淚水站起身,茫茫然掠過江野走向門邊,再回頭看著江野及馬伶俐,她淒然一笑,他們兩人才真是一對璧人,而她,怎就如此自不量力呢?

    她轉過頭漫無意識的往外走,張秘書正在門外待命。她恍恍惚惚的看著這個在她面前晃動的女人,感覺眼前發黑,重心不穩,並心心念念著風和居再也不是她的家,她再也回不去了!

    張秘書的尖叫聲吸引江野回頭,他沖上前正好接住往前栽倒的以菱。

    “江小姐昏倒了!”張秘書倉皇的敘述。

    “我抱她到沙發上!張秘書,打電話找楊醫師來!馬伶俐,倒杯溫開水過來。”江野急急指示著,抱起以菱輕盈的身子,小心翼翼的放到沙發上。

    倒開水的馬伶俐看江野熟練的伸手解開江以菱的洋裝,拉松後由前面解開她的胸衣。

    哦!今天的驚奇可真不少!馬伶俐遞茶杯給江野時沉甸甸的想著,事情的發展愈來愈出人意外,而她仍不太清楚自己在江伯伯的鼓動下淌入怎樣一淌渾水中。

    在等待醫生的短暫時間裡,馬伶俐識大體的說;“解她衣服的事該由我來做才對,畢竟你是個大男人!”

    “哦!無所謂!”江野喂了以菱一些開水,唇角揚起一個教人心動的笑容說:“畢竟這個男人已經幫她脫了將近六年的衣服,不會在乎多這一次的。”

    話已經挑明著說了,江野不知道江心是如何保密的,保密到連馬伶俐都不知道他和以菱同居著!想起來還真有點荒謬。

    馬伶俐帶著受傷的表情問:“那剛剛的吻怎麼說?”

    “是你主動的,況且那只是一個吻!”江野心疼的輕撫以菱尖削的下巴,隨手拿起一本雜誌幫她扇著風說:“而這個女人我已經吻了不只六年。”

    “她贏了,不是嗎?”馬伶俐無奈的聳聳肩。

    “你沒有參與競爭,因此也無所謂誰輸誰贏!”江野淡淡的說,順了順以菱的洋裝,拿過自己的外套幫她蓋上。

    “我想,你妹妹說錯了!”馬伶俐雙手抱胸,靠在桌邊若有所悟的看著他對江以菱不自覺的細膩動作。說道:“她說你不會愛人,其實你是愛慘了江以菱,只是你太會掩飾,你的掩飾不但蒙過你的家人,甚至連你最愛的人都被騙得心快碎了!老實說,我不懂這一切為了什麼?像我,愛一個人就表現得明明白白,簡單明瞭多了!聽我一句忠告,這種隱瞞對你和你所愛的人沒有半丁點好處的。”

    “我知道,我馬上就要改進了,只希望為時不晚!”江野

    坦白,驚訝於他一向視為小妹妹的鄰家女孩竟有如此敏銳的觀察力。但他仍促狹她一句,“我也給你一個忠告,懂得愛人是很好,但請不要隨隨便便就朝人丟出‘愛’字,至少,在人家拒絕接受的時候,你得記得早早把它收回去!”

    馬伶俐明瞭他的意思,她朝他孩子氣的做做鬼臉說:“別得寸進尺的訓人了,我現在是個失戀的人,失戀一身輕!我得走了,免得江小姐一醒來見到我又椎心。奇怪,我感覺自己好像扮演了一次‘邪惡的天使’!”發現自己用了個奇怪的形容詞,馬伶俐不覺失笑,伸出手她大方的說:“我祝福你們,江哥哥!”

    “謝謝!”江野反握了握她的手。

    馬伶俐開門瀟灑的往外走,到了門邊她丟下一句話,“江哥哥,如果你不想讓醫生懷疑江小姐是因為你的熱吻而休克,也不想讓下屬看笑話的話,請記得擦擦你的臉和脖子。”

    江野急急掏出手帕擦乾淨自己,看看手帕上的大量口紅,今天第一次由衷的笑了。他想道,下次見到這小鬼,得提醒她唇膏擦得太厚了!

    隨後他又憂心忡忡的把眼光調向躺在沙發上毫無轉醒跡象的以菱,幸好此時間被推開,楊醫師揮汗如雨的走進來。他快速的翻翻以菱的眼皮,測她的心跳與脈搏,隨即為她打了一針,之後才用極慎重的口吻對他說:“江先生,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沒有在吃飯?據我診斷,她是饑餓過度引發虛弱及胃痛,再加上受了刺激,心律一度變弱才造成休克,我已幫她打了一針,這裡有些藥你讓她按時服用,等一下子她會轉醒,你得找個舒適一點的地方讓她好好休息,暫時不能再給她什麼刺激了!”

    江野答應著,醫生走後,他握著她的手癡望,並痛責自己的粗心!

    才一下子以菱就緩緩蘇醒!她眨眨濃密的睫毛,張開眼睛,悠悠然的看看天花板,最後眼光鎖定在江野臉上。她記起一切的低吟出聲,“我真沒用。老是給你添麻煩!”

    “我已經習慣了!”江野握住她微微顫抖的手,露出炫目的微笑。

    “以後,你就不用再擔心我這個負擔了!”她輕喟。

    “你不是我的負擔,我們是彼此的負擔,可以嗎?”江野好脾氣的說:“你不要胡思亂想,醫生說你必須好好休息!”

    “馬小姐呢?”以菱環顧室內,她以為馬伶俐還在。

    “走了!”江野平淡的說。

    “她……怎麼走了?該走的是我!”以菱寂寥的低前

    “別胡說,也別亂想,醫生說你必須好好休養,我讓張秘書先送你回風和居休息去。”他懇切的攫住她游離的目光要求她,並親吻一下她的額際又說:“現在,我有很多公事不處理不行,乖乖回家休息,一切等我晚上回去再談好嗎?”

    等?以菱由沙發上坐起,癡望江野,眼角含悲。他還要她等!但她害怕再等下去的結果。既然諸事都被點破,再等又有何意義?

    可不是嗎?再也沒有一個夜晚可以讓她等了,再也沒有一個夜晚是江野和她可以共度的了!而這念頭一入心頭,就像千萬枝利箭紮入她的心。

    以菱留戀的在他唇上印下一吻,在他想加深這一吻時,她抽轉開頭並離開他的懷抱,起身走向門口,她戀戀不捨的再回頭瞥一眼愣在原地的江野,心中悽楚的想,如果可以的話,

    讓我在他心中佔有小小一席之地吧!教他偶爾也能憶起我及我們共有的那些美好時光吧!

    江野回過神,抓起放在茶几上醫生開的藥包遞給她,細心叮囑她如何服用。以菱只覺眼淚又將奪眶而出,她毅然決然轉身走向在門外的張秘書。

    這一天,江野在忙碌繁雜的公事告一段落時,驀然奇異的憶及除了那個吻外—一以菱沒有說再見!江野皺著眉,斤斤計較著她一聲再見都沒有說。

    當夜,他興匆匆的提早回到風和居。

    十分奇怪,那天早上公司的一團亂,到了下午好像都不曾困擾過他似的迎刃而解。

    車一開進庭院,牧羊犬諾麗就沖過來停在車庫旁。汪汪嗚嗚的叫著,尾巴搖得像風中的芒草,江野笑咪咪的下車,拍拍它的頭,搔搔它的耳朵及脖子,就大踏步往屋內走,他急著要見以菱。

    奔上樓一連叫了幾聲都沒有回應之後,江野開始覺得奇怪,以菱身體不適,沒在家休養會是跑到哪裡去了?他推開她獨居多日的客房,一眼就看到空著的梳粧檯。

    他快速的拉開衣櫥,她的衣服和東西全都整整齊齊的排放在裡面,他松了口氣,拉開梳粧檯的抽屜,空空如也,裡頭的信件、日記及私人物件都不見了!這又教他收回松了的那口氣。

    江野覺得事有蹊蹺,或許以菱在和他開玩笑,一個不好玩的玩笑。

    他走回自己房裡,希望推開門以菱就在裡頭給他一個驚喜。推開房門後、他一眼就看到那個驚喜,一封躺在床頭櫃上一隻水晶花瓶旁邊的信,他呼吸困難的拿起來一看,是以菱娟秀的筆跡,上面只有三個字——給江野。

    江野抖著手急急拆封,抽出信紙,信紙裡簡單的幾段話:

    江野:

    佛家說:“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我今日多有體會。

    在感謝你多年深情厚意的同時,也正是我該離去的

    同時!感情走到這步田地,雖不甘心,也只能徒呼奈何!

    學著去愛某個人吧!別再任愛情和你擦身而過。也

    不用費心找我了!如果一切無法改變,找到我也只是徒

    增惘然。

    最後,除了祝福你,還祝福你所愛的人們。

    以菱匆筆

    就這麼幾句話,她就把一切結束了!

    江野不敢置信地瞪著信,一再展讀,重複展讀,而後他渾身乏力的癱坐在床沿,老天爺,他到底犯了什麼滔天大罪,竟逼得她必須走上不告而別這條路!老天爺,他究竟使她陷在怎樣進退不得的境地裡啊!

    以菱會到哪裡去呢?能到哪裡去呢?他開始肅清思緒努力思索,該由何處著手找回她呢?他匆匆回到她房裡尋找蛛線馬跡。結果只在垃圾桶內找到幾張揉得皺皺的紙張,他攤開並撫平它們,內容都是完整或不完整的一段句子:

    如果愛情如人們所說是一種神奇

    用此生和你談一次戀愛卻成為遊戲

    就讓一切化為塵泥

    唉!誰教我信仰了愛情也信仰了你

    從此沒有希冀不再相欺

    怨相遇怨情種怨癡迷

    誰來聆聽我的纏綿曲

    仔仔細細的、反反復複的、驚心動魄的,江野看過一次又一次,痛苦再度控制他——看你讓她承受了什麼?他把紙片抵在心口,深深切切的自責。

    江野咬著牙發誓,他一定要找到她,求她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會給她滿心滿意的愛情,貨真價實的婚姻,甚至一大堆孩子,他絕不會讓她再有“怨相遇、怨情種、怨癡迷”的慨歎,他會陪她聽一輩子的“纏綿曲”。

    是了,當務之急,他必須找到以菱,給她一切愛的告白;愛的保證,給她她一生缺乏的“愛與信任”。

    當所有事情都想通了,他不再瞢懂,不再躊躇,相對而來在心中嘶吼呐喊著的只有一件事——他必需找到以菱。一個他愛之深、戀之切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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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9 00:21:00
第十一章

    找過唱片製作人小葛——說和她合作過兩張唱片的詞曲製作廳,便沒有再聯絡。

    找過南部仁愛之家——說她打從高婆婆去逝後,除了寄錢給孤兒院,就只回去過兩次,他們也無法得知她的去向。

    找過幾個她較常走動的同事——她們說她離職後便不曾再聯絡。

    還有什麼地方可找?江野焦灼的過濾他有沒有疏漏了什麼線索?以菱唯一的好朋友雅真在他腦際一閃而過,可是雅真人在美國,以菱不可能一下子就飛到美國去吧?

    連續找了一個禮拜之後,江野憔悴了,也心碎了,報紙的尋人啟事刊登在外報頭,一個禮拜經過,以菱還是不見蹤影,而這讓他驚覺到以菱是真心想脫離他的世界,安心不要他了。

    坐在風和居的客廳裡,他瞪視著牆上的兩人放大照片,感覺缺乏以菱銀鈴般笑聲及徐緩歌聲的風和居是如此空曠與寂寞。報應終於來了,他悒鬱的笑著,並首次體會以菱孤獨的坐在這裡等他的滋味,除了寂寞,還是寂寞。這種體會,會不會太遲?“以菱,原諒我!原諒我!”他掩面低哺:“回來吧!以菱!回來吧!”他只能黯淡的再次感覺一屋子的寂寥。

   

    兩個禮拜後,江野稍事振作的理了一個禮拜沒理的鬍子,穿了一套近兩個禮拜以來最整潔的服裝,開車回台南老家。

    有一些事,關於以菱的,關於母親的。他都必須弄清楚。

    客廳裡,這坐大宅院的男主人——一江英濤,一邊坐在桌旁沏茶,一邊用銳利的眼睛觀察邁入屋裡的兒子。

    不難猜出他高大而英俊的兒子為誰清臒,為誰憔悴;連走路都不像以往充滿活力、神采飛揚,一雙會笑的眼睛,此時只有疲憊和陰影。是江以菱已經採取行動,致使他如此消沉嗎?若果真如此倒也是好,他記起放在口袋中多日,隨時準備支付江以菱所開出價碼的空白支票。只是,他仍不免要心虛的揣度江以菱告訴過兒子什麼?或者,他低估了江以菱在兒子心中的地位?

    “爸爸!”江野無精打采的叫著。

    “小野,過來這邊坐下!”江英濤指指對面的另一張坐椅。

    江野順從的走過去坐下,不禁打量起坐在時面年近六十的父親,他頭髮已有少許斑白,看來卻仍精神抖擻英俊而健朗。嚴格來說,他不只是個傑出的律師,也是個很好的父親,但為什麼不是一個成功的丈夫呢?母親當初為什麼會離開他而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呢?父親什麼都不缺,名聲、財富、地位,母親又有什麼不滿足的呢?他困擾的搔著頭髮,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小野啊!別盡坐在那兒扯頭髮,想把頭髮扯光了當和尚啊!奶奶可不准哦!快把蓮子湯喝了,涼了味道就差多了。”老奶奶當下顫巍巍的端了一碗蓮子湯到江野桌前放好,又顫巍巍的走到另一張椅子坐下。

    江心湊熱鬧的坐到奶奶旁邊高叫:“好也,四個人正巧可以湊一桌麻將了!”

    江心瞄啊瞄著江野桌前擺著的湯碗,耍起賴來,“奶奶最偏心了,哥哥有得喝,我就沒,我不依啦!”

    “噓!噓!”奶奶豎起指頭示意孫女禁聲,急忙說:“別鬧,別鬧,別嘟嘴,要喝廚房裡頭還有一大鍋呢!我叫劉媽幫你端過來就是了,別這麼瘋瘋顛顛的大呼小叫。你瞧瞧!你哥哥的氣色可真差,不是嗎?”

    一直沉默著的江英濤開口了,他小心翼翼的打量兒子說道:“小野,連你奶奶都察覺到你的神色不佳,你怎麼弄成這副德行?是公司營運不順利嗎?需要用錢儘管開口,不用跟爸爸客氣,反正以後家裡的家當都是你的。”

    這一招是投石問路嗎?江野銳利的看著表情平靜、不動聲的色的父親,唐突的問:“爸!你也是這麼用錢打發以菱的嗎?你和奶奶……”他銳利的眼光也射向老奶奶,見她陡的一瑟縮沉入椅子裡,他才無可奈何的咽回即將爆發的脾氣徐緩的問:“你和奶奶,到底跟以菱說了什麼?”

    “你這是什麼態度?你是回來興師問罪的嗎?”江英濤強自捺下性子,深思的看著江野說:“江以菱都告訴你些什麼事?”

    “我不該責備你們嗎?”江野痛苦的低哺:“她的走,一定和你們多少有點關係的。”

    江以菱走了。江英濤有些愕然,她怎麼沒有來開價嗎?難道他真錯看了她?他冷靜的追問:“江以菱幾時走的?”

    “兩個多禮拜前!”江野快快說道。

    “可是……可是我和你父親找她談已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你們還住在那棟小公寓裡……”奶奶也呐呐的說著。

    “什麼——”江野低吼,嚇了在座的人一跳。“老天爺,你們……你們讓她承受了什麼?我……我又讓她承受了什麼?”江野痛心的揪著頭髮。。

    他的舉動讓老奶奶惶惶不安,她無助的望向兒子說;“英濤,英濤,你說說話啊!”

    江英濤瞥了自己的老母及兒子一眼,歎口氣承認道;“其實,兩個多月前,我又去找了江以菱一次,和她吃了一頓午飯,也——談了一些事。我——騙她你最近和馬伶俐走得很勤快,可能喜事近了!也要求她離開你,並要她開個價碼!”

    奶奶連連歎息,江心直接著額頭喊老天。

    江英濤面色凝重,開始對兒子曉以大義,“我希望你能體諒老父的心境,不論我對她有任何出言不遜的地方,說穿了都是為你著想!你奶奶和我希望你取個門當戶對的女孩子,趕緊安定下來,不要再把時間浪費在那種無意義的愛情遊戲上。你三十二歲了,我也老了,你奶奶也一天到晚在巴望著抱曾孫子。你不應該把時間磋跎在—一”

    “夠了!”江野倏的跳起來阻斷父親的話,他額暴青筋,聲音極其僵硬的說:“爸,您就是這麼看待。這麼輕蔑你兒子的感情是嗎?不要替它們冠上遊戲、浪費或蹉跎這些字眼,您的兒子不會愚昧駕鈍到用八年的時間去培養這些無意義的字眼,要我真切的告訴你們一個事實嗎?”他毗目欲裂的環視他們,嘶吼出聲:“我愛她!我真的愛她!”

    “不,你不愛她!”江英濤用理智的口吻分析道:“不然為什麼這麼多年了,我只約略聽過江以菱,也沒見你帶她進家門來和我們見面或熟悉,這擺明著你不愛她,你若真愛她,以

    你如此熱情的天性,不會不想早早娶她進門給她名分的。”

    “這是我的錯,”江野激動的反駁。“我一直被蒙在一個陰影裡。這個陰影教我肅不清事實,教我一直不敢對她或對你們承認我愛她。”

    “什麼陰影?”奶奶和江心同時好奇的開口。

    江野瞪著桌上逐漸變冷的蓮子湯,表情陰鷙的沉聲說。“爸和媽離婚的陰影,媽離家出走的陰影,這足夠讓我視承認愛情為畏途,視承諾婚姻為枷鎖了!”

    江英濤臉色霎時刷白,他從未想過上一代的不美滿婚姻竟是造成兒子這麼多年的心理不平衡的因素。看著兒子落落寡歡憂鬱的臉孔,他才猛然驚覺到自己真的做了一件錯事,一件大錯事。

    喝了一口茶,江英濤點上煙斗,眼光掠過母親、江野及江心,開始思索並緩緩敘述說:“那是滿多年前的事了,當時你仍在我臺上朋友的建設公司裡工作。有一天我的朋友,也就是你的老闆撥了一通令我意外的電話給我,他說公司裡的人正盛傳著你和一個X大三年級的女學生同居著,而他認為這件事該讓我知道。這著實讓我震驚異常!起先我不敢告訴你奶奶,只私下委託一家征信社幫我做調查。”他看了江野一眼,語帶責備,“調查結果令我驚詫,我這個出類拔革的兒子果真和一個女孩子同居著,還同居了頗久。我和你奶奶商量之後,決定去找她談談,結果發覺她和我們想像的那麼不同又那麼相同。我不能否認我和你奶奶對她的感覺是很特殊的,江以菱,看起來像是一朵荏弱又孤高的花。”江英濤微笑的回想。“你奶奶心軟的要我別太咄咄逼人,我必須聲明你奶奶反對的只是她姓江,並無其他因素。”

    老奶奶惶急的猛點頭說:“是啊!是啊!”

    江野面容嚴肅的反問父親,“那麼,你為了什麼因素反對以菱?”

    江英濤又一愕,這個問題好熟悉!他躊躇一下才回答,“徽信社的調查中有她明白的資料,江以菱是個孤兒、父母不詳,在台南縣某孤兒院長大,高中和大學‘幾乎’都靠家教及在餐廳唱歌的所得來支付。很幸運的,她一進大學就遇見你。更好的是她是一個與你周遭所有養尊處優的人截然不同的女孩子,因此你對她好奇,並開始對她產生明顯興趣,直至進展到同居。”

    他敲掉煙斗的煙灰繼續犀利的敘述,“剛才我說過她‘幾乎’是自己完成學業,聽好,那只是‘幾乎’。你不能否認在那幾年你給了她不少金錢及物質資助,不然,美術系的學生光學費、材料費和生活費,一年算下來也為數驚人,照她那種工讀方式,依我看最後不是功課垮了便是人垮了!””

    “爸,她並不以用我的錢為樂事啊!況且,她只是一個夾在生活與尊嚴的隙縫中求生存的孤女,她的辛酸與艱難我不能視而不見。”江野振振有詞的接下江心的話。“你不知道剛開始時,我連想要送她一些小東西都須用盡千百種理由她才勉強接受,你不會不懂她的自尊與自卑同樣濃重的。”

    “我當然懂!”江英濤詭譎的一笑,表情鄙夷。“我也懂她最後會聰明到什麼都接受,並且繼續接受更多更多,例如你還建了一座‘風和居’用來安頓她,這叫什麼?‘金屋藏嬌,嗎?”

    “爸,不要說得那麼難聽好嗎?她之所以接受我給她的一切,無非是因為她愛我並怕傷了我的自尊心!”江野捺著性子

    解釋,卻乏力的感覺意描愈黑。

    “喔!你們倆還真是親愛。你送東西怕傷她的自尊,而她收你東西也怕因拒絕而傷了你的自尊,這還頗像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江英濤揚起眉,嘲諷的瞥了兒子一眼。

    “爸!我並沒有動用家裡一分一毫在她身上!”江野力爭。

    “是啊!你有骨氣,把打工、服兵役的軍餉一絲一毫存了起來放進她口袋裡,還怕她向你說謝謝!好了,姑且摒棄她是個窮怕了的拜金女該這種想法,談談你奶奶反對的理由如何?”江英濤把問題推向母親。

    “是啊!她和我們同姓哩!同姓是聯姻不得的啊,這是從苦至今就有的習俗了!”老奶奶好不容易輪她出場似的插進嘴來。

    “奶奶!都什麼時代了?”江心不禁低嚷。

    “是民國了沒錯,不過那是古有明訓啊!是老祖宗的經驗啊!同姓的人五百年前是一家,一家人怎麼結婚哪?!”奶奶愈說愈理直氣壯。

    “奶奶!我的老祖宗喔!那已是五百年前的事了,現代不適用了。”聽著奶奶那些不符合時代潮流的言論,江心誇張的拍拍額頭。

    “奶奶!你真的只因為這個原因反對以菱?”江野感覺好氣又好笑的問。

    “是啊!是啊!”奶奶張大眼,無辜的解釋自己的立場。“如果不是這個原因,我倒是很中意她做我的孫媳婦兒!長得那麼白皙又標緻,看來又善體人意,將來和小野生的小孩子“一定俊得驚人,只可借……”奶奶是一陣憧憬又一陣惋借。

    四個人一陣沉默,江英濤介面說:“我沒料到她能緘默這麼多年才告訴你我們去找過她。如我剛才所說,我很懷疑你為什麼不曾帶她回來和我們見見面?兩個月前我終於決定不能任你再如此和她窮攪和下去,於是我又去找了她一次。這一次我倒真的對她印象深刻。沒想到經過這麼多年,她不但更見風韻,口才也更犀利了,你知道兩個多月前她還訓得我啞口無言嗎?沒一個小女孩敢對我這麼說話,但這一頓訓倒教我開了某個竅。”江英濤回溯出以菱那套富貴門板論,回溯完他竟豪氣的笑出來說;“我當律師這麼久,還是頭一次聽人把金錢、地位、名聲、面子當成一塊沒啥用處的板子呢!”

    一聽到這裡,幾個人都苦中作樂的笑了。

    笑聲停頓後,江野嚴肅的開口,“爸爸,您仍然堅持不接受以菱嗎?您仍然堅持可笑的門當戶當對嗎?”

    江英濤深沉的凝視兒子半晌,問道:“你真這麼愛她?問題是她也如你愛她一般的愛你嗎?”“她愛我!”對這一點江野倒是充滿信心。他堅定的回視父親說:“以菱是個率真的女孩子,多年前她就承認她愛我,如果她不愛我,以她的個性她不會跟了我,而且死心塌地的跟了這麼多年,問題是,我一直不敢相信‘我愛你’這句話有多少真實性。媽也說過愛我,可是她卻丟了我和阿心跟另一個男人走掉了,爸,奶奶,你們說我怎能再相信‘愛’這一個字?我怕我真說了愛以菱,便像給了她一支把柄,她隨時可以要求我向東或向西,她也可以像媽當年一樣,在我回她一聲‘我也愛你’的同時掉頭就有去無回,那我不是萬劫不復了嗎?”

    “小野,你錯得十分離譜。我甚至不知道你母親離家這件事會對你的人生產生這麼深遠的影響,算來是我太疏忽了。你

    母親……”江英濤斟酌著字句,“你母親應該是個最懂‘愛’的女人!”

    這句話叫江野和江心無法置信的張大雙眼,兩人震驚的瞪視父親,仿佛他頭腦出了狀況,不然怎麼可能說出如此令人詫異的話來?

    不待他兄妹倆發出異議,江英濤接著說:“這又是個頗冗長的故事。你母親是大學時期小我兩屆的學妹,我曾如癡如狂的追求她很久,她一逕是淡淡的對我。後來有一天,她跑來找我,問我願不願意娶她為妻?當時年輕氣盛的我頗有人緣又多金,以為她終究是被我殷勤的追求所感動,誰知——是另有原因!”江英濤陷入往日的情境裡,回憶的感覺只剩些微的甜蜜與酸澀。也許,歲月真能沖淡這些痛吧!他歎息著,繼續回想道:“你母親是個杭州姑娘,當年戰亂時她隨著一房表親逃至臺灣。而這房表親中有一個小男孩和她青梅竹馬,相依相伴長大,兩人自然而然成為戀人。可惜這房表親來到臺灣境遇不佳,落魄潦倒,他們兩人好不容易半工半讀挨到那男孩子大學畢業。結果男孩子又野心勃勃、蓄勢待發的申請到倫敦某大學的入學許可,他極希望能前往異國求個學位,並闖出一番天地。然而你媽當時還有兩年才能畢業,她為了顧全男孩子的夢想,於是決定來求我,她希望我給她一筆錢,也老實告訴我錢的去向與用途,她說只要那男孩子一上飛機,她就馬上嫁給我並死心塌地的跟我。”江英濤頓了頓,苦笑一下說:“當年,我真是愛她愛慘了,不然以我這麼個心高氣傲的人,是不可能接受這種事情的。我竟愛她愛到連她是為了別人犧牲才嫁給我都願意忍受。不知道,你們對自己的母親還有沒有印象?她真的是美,那股嫺靜溫惋的氣質,在現代女孩子身上已十分少見了。

    江英濤不知不覺的又陷入往日情懷,眼中閃著嚮往又至情的光芒。江野和江心很久沒見過父親充滿柔情的一面,兩人不由自主被他的神采吸引著。

    “當我如願以償的娶了她,並知道她只屬於我,我是多麼欣喜若狂啊!在心中地她更有一份敬重與憐惜,接下來兩年我鼓勵她完成學業,我自己也開展律師生涯。幾年下來她似乎已經十分習慣我們平靜的夫妻生活,我知道要她一下子忘卻初戀情人是不可能的事,我願意給她時間來學習愛我,她也堅決的斷了和那個男孩子的一切聯繫,只為了報答我這一片心。而後,小野出生了,你帶給我們夫妻更踏實的感情。她不再愁容滿面、悒鬱寡歡,我們專心一意想把你帶好、帶大,你奶奶也因為你的出生,感覺我們夫妻間的一切困難都迎刃而解,都轉好了!但事情總都在人們認為十拿九穩時出差錯,就在阿心出生滿四周歲時,我發覺你母親又開始魂不思蜀、神不守舍了。我因為律師事務的擴張,並沒有很費心去觀察她的改變。結果有一天,她的昔日戀人和她竟一起出現在我的律師事務所,她求我放她走!起先。我很不甘心,後來經過幾日痛定思痛的考慮,我發覺你母親也是十分痛苦才做下這項決定,那表示她必須放棄家庭、放棄休和江心,甚至放棄一個女人一生最重要的名譽’。但她就是那樣一個女人,為了愛可以犧牲到底,為了愛也可以自私到底。當時我雖對她的情人又羨、又妒、又怒火中燒,可是我還能想通一點,當我只能挽住她的人而不能系住她的心,倒不如大方一點,祝福她。畢竟這麼多年夫妻一場,好聚好散。”

    他勉強拔脫出遙遠的回憶,轉回神深深的凝視江野說: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仍無法要自己不懷念你母親與我共有的那些年歲,那時的我真可用幸福又滿足!這一切的一切都沒能再回頭了!”

    江心感性的窩到父親椅邊執起他的手說:“爸,我仍覺得母親棄我們而去就是她的不對,不過既然您都能用寬容的心來看待母親那教人不敢苟同的感情觀,我們做子女的又何必固執于對自己母親的怨恨呢!”

    說完她淚光閃閃的看向哥哥,希望尋求他的贊同,

    江野落寞的笑了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或表示什麼?

    這就是父母的感情故事,最終是父親放走了母親的,而知道此一事實並沒有教他好過一點。可憐的父親,這麼長久不渝的愛只能自憫,“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可憐的以菱,這麼多年的為愛等待,只能換得“待呼奈何”。

    他倏的站起身,感覺心急如焚的說:“爸、奶奶,我想回去再從頭過濾一次所有的線索,我必須儘快找到以菱!”

    “算了,算了,傻孫子,你找了兩個多禮拜都沒找著,反正也不差這點時間,倒不如在家好好吃一頓,吃飽了要找再全家出動去找也許還有效率些!瞧瞧你那張勝,瘦得都只剩皮包骨羅!”奶奶硬是拿出她的家長權威,要把江野留下來,瞧她已開始要劉媽去張羅一頓好飯菜了,江野就不再堅持。

    “奶奶,那麼您是不再固執什麼‘同性同宗’不能聯姻這種老觀念羅!”江心破涕為笑的追問著。

    “唉!都到了這步田地,我還忌諱這麼多幹什麼?無怪乎台語有句俗諺說。‘愛著卡慘死’。看來我這把老骨頭這輩子是註定被你們這些小兒小女的情事給折騰散的,想我當初和你爺爺,憑個媒的之言,不也過了大半輩子?唉2什麼自由戀愛哦!唉!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牛馬喔!”

    奶奶連串的歎息換來江心噗哧一笑。

    江英濤深吸了口煙,也望著正為情而苦像掉了魂似的兒子。他不免再次欷虛。唉!愛情,他曾經追逐並自信滿滿的以為勝券在握,最終卻失落的愛情,他能讓自己的兒子再重蹈他的覆轍嗎?他放下躊躇,決定他是不忍心的。

    “先別著急,小野,我這就去撥幾通電話,托朋友或征信社幫忙收集資料,一有消息就告訴你!”看來,他是永遠無法拒絕子女那種哀懇的眼光了。江英濤說完,毅然起身轉進書房,並覺得如釋重負,到書房門口時他不免想起江以菱那個女鬥士的話,對啊!去除門弟觀念,就像放棄一塊扛著嫌累的門板一般,輕鬆多了!想到這裡,他兀自呵呵笑了起來。

    客廳裡,江野仍為父親輕易接納以菱的事實發愣,江心卻興奮的一把攢緊哥哥的胳臂說:“哥,爸爸接受以菱姊了呢?增加爸爸這個生力軍來幫忙找以菱姊,你就可以少擔點心了!”

    “叫我不擔心是不可能的!”他微側過臉望著一派天真的江心說:“我必須儘快找到她,不然光想像她一個人孤伶伶的,會不會遇到不好的事,我的心就絞成一團,亂成一團,整個人快急瘋掉了!”

    江野緩緩踱步到客廳的大格子窗前,默默的望著慢慢沉墜,逐漸消失於地平線下的火紅夕陽。

    又是一天將盡,而他的以菱呢?是否也在某個角落憂傷的送走夕陽,迎接漫漫長夜呢?

    走在文心路上,江心無聊的東張西望。距離她協助哥哥江野尋找以菱,其間又過掉兩個半月,而江以菱,仿佛真的就此從地球上消失掉了,教他們找得心急如焚。

    這一段時間,他們用遍各種可能的途徑及管道,最後大家寄予厚望的萬能父親也沒轍了,因為以菱是個孤兒,戶籍上形同流動人口,也無完整資料記載。實際上是她沒有半個親人,尋找時根本無跡可循,倒像大海撈針。

    至於遠嫁美國的雅真,江心也曾去信試探性的問候,雅真秉著她一貫的熱情與直言無諱,回信追問她哥哥和以菱幾時請喝喜酒?還納悶何以許久不曾收到以菱的信件,反而令人驚喜的收到江心的信?江心苦笑著,她至今仍沒勇氣提筆給雅真寫回信呢!

    還有那像個變形人的哥哥,教她想起來就煩心不已。一張俊瞼幾近形銷骨毀,除了上班,一切應酬全免,以前十分重視穿著打扮的人,現在倒真有藝術家習氣了,三天兩頭不刮鬍子,衣服邋裡邋遢,有時還抓著酒瓶子不放!老天,他自責又自憐得簡直像個瘋子!

    失去所愛真的那麼痛苦嗎?她不覺想起“將心比心”這句話。真的,換作今天她突然失去向偉強,她會怎樣?這問題她不敢深思,只能慶倖她的向偉強是個平凡又沒有什麼心結的人,也幸好他們倆的感情堪稱一帆風順,穩定成長,不然,被“情”這麼一害,她豈不該英年早天?!

    思及自已用了這麼嚴重的字眼,江心不禁笑了起來。四下張望;。她找到一座電話亭。為了剛剛那讓人不適的想法,她急欲打通電話給偉強,報告她的行蹤。

    “報告?”江心有些恍然大悟,原來她也是個愛情的受害者,根本瀟灑不起來。她無柰的自嘲,邊由皮包裡找銅板。

    忽然,她由眼角餘光瞥到個看似熟悉的身影,江心急急放下話筒,看了一眼那個身影走出來的地方,是……婦產科!江心急忙追上前去,看著那個幾步之外的人門入一輛黃色計程車裡,車倏的向前揚長而去。

    “以菱姊,以菱姊……”江心邊追邊跑,在車後直跳腳。結果追到轉角,車就不見蹤影了!

    停下來瞪了在路旁等公車的好奇行人一眼,她喘著氣直在內心嚷嚷,糟糕!糟糕!人追丟了,糟糕!糟糕!沒錯,她可以肯定那是江以菱,雖然看來瘦得弱不禁風、雖然穿著黑色直筒洋裝,江心仍能認得出她那柔美的側影及身形,還有那頭多年不變的美麗頭髮。

    江心努力的讓自己鎮定思考,至少,江以菱仍在台中,沒有到外地或外太空去,可是,她為什麼由婦產科出來呢?這給了江心一絲靈感,她轉身快步奔向婦產科,並推門而入直至掛號處,她顧盼一下,還好,是間小婦產科、應該不會太難查詢到以菱來此的原因。

    清清喉嚨,江心客氣的問:“護士小姐,可不可以向你查一個人?”

    護士小姐頭也不抬的問:“你要查誰?”

    “一位叫江以菱的小姐,她剛剛才來過!”江心急切的說。

    “江以菱”護士小姐表情怪異的抬頭瞥江心一眼,仿佛在奇怪她明知江以菱剛來過,為什麼還要查她的資料一般。護士漫不經心的翻著檔案,慢條斯理的說:“對,江以菱剛剛來過,做產檢!”

    “產檢!”江心一臉呆相。

    “對啊,產前檢查,她有三個月的身孕了!”護士小姐突然孤疑的看著她:“你是她什麼人,問這些幹什麼?”

    “她……她是我嫂嫂!”江心也不懂自己怎麼順口就溜出這句話。

    “你嫂嫂?那就叫你哥哥好好照顧她,醫生說她身體狀況不是很好,有胃病,又害喜害得嚴重,幾乎什麼營養都沒辦法吸收,這樣弱不禁風的,醫生都怕孩子保不住!”護士略帶不滿的警告。

    “孩子保不住?”江心手心開始發冷,額頭開始發汗,她在心裡嘀咕阿彌陀佛,上帝保佑!腦海裡唯一的念頭是她必須快去找到老哥,告訴他這件事情並尋獲以菱。

    “護士小姐,可不可以麻煩你告訴我……我嫂子的地址?”江心呐呐的問。

    “你不知道你嫂嫂住哪裡?”護士瞪著她質問,仿佛她有毛病。

    “喔!她和我哥哥小倆口吵架嘛!所以……所以她離家出走羅!”江心感覺自己謊話是愈說愈溜了!

    “難怪!這幾次都只有她自個兒來產檢,配偶欄上又沒填名字,我們以為又是個未婚媽媽呢!”護士嘮嘮叨叨,連念邊抄下一份地址給江心。

    “謝謝!謝謝!”江心一迭聲道謝,轉身便飛快跑向門外招攬計程車,直奔哥哥的辦公室。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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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9 00:21:37
第十二章

    時間是中午十二點半,江野正對著桌上一張以菱的速寫發呆。

    “哥!哥!”

    一陣叫聲驚憂了他的思緒,他抬頭看著一陣風似的卷到他面前的江心。她絲毫不理會外面職員訝異的眼光,任性的把辦公室的門一甩,阻絕了別人的好奇,喘口氣一迭聲說:“我找到了,我找到以菱姊了……”

    江心看著猛從旋轉椅中站起,差點被絆倒的哥哥,他瘦削的臉頰,凹陷無神的眼睛,下巴還留著幾天沒刮的胡碴,在在都令江心心疼不已。“鍾情怕到相思路”啊!老天,接下來這個消息不知是使他歡喜,還是給他更多的折磨?

    “哥,我該先讓你知道一件事!”江心吞吞吐吐。

    “告訴我她在哪裡?先找到她再說!”他形容焦躁,雙眼卻開始亮著光。

    唉!愛情!江心不免又在內心輕唱愛情的力量真是無與倫比。

    “別急,你得先聽我說一件事。”怕他打岔,江心急急介面說:“以菱姊懷孕了,你得先確定你是不是孩子的父親?”

    “懷孕?”江野茫然的看著妹妹,恍如不明白這兩個字的含意。

    “對!護士說她有三個月的身孕了。”江心急於知道問題

    的答案,她重複回了一次,“孩子是不是你的?”、

    “是!”他把手放在疲憊的眼睛上課一揉,憶起三個月前她離去的前一晚發生的事,他暗啞著聲音肯定道:“一定是,是我的孩子!”

    空氣頓時凝重起來,江野緘默半晌,用著自我厭惡的語氣數落自己說:“瞧我對她做了什麼事?”

    “好哥哥,你先去開車過來,路上我再告訴你詳情Z”江心安撫他。

    等兩人坐上江野的跑車時。江野要過地址看著說:“不很遠,可是好像是小巷小弄,可能得找一下。”

    江野再次陷入自己的思緒中。是的,壞就壞在她沒有半個家人可以投靠,而更壞的是他,明知她無依無靠,他還是把她一手推開了並任她孤苦伶汀的走掉了。

    想到這裡他的心又痛楚的糾成一團。

    “哥,你聽收音機裡在說什麼?”江心喚回哥哥的思緒。扭大音響的音量。

    收音機裡一個徐緩低沉的男中間正播報著,“今天我們為各位推薦一首新歌,由新銳江以菱小姐作詞作曲。江小姐創作的前兩首單曲‘都會女子的心情’及‘纏綿曲’都頗獲年輕人喜愛,今日她再度寫出這首‘像你這樣的男人’由新人XXX充滿磁性的嗓音來詮釋,想必能造成年輕朋友另一波的喜愛。現在我們就來聽聽這首——一像你這樣的男人。”

    江野僵在駕駛座上,整個人表情緊繃、只有手漫無意識的轉動方向盤。一陣熟悉簡單的吉他前奏之後,就是一個陌生的女性聲音清晰的響起,歌聲在車廂內緩緩流動。

    你使我笑使我哭使我心動

    愛上了你

    我並不輕鬆

    你像朝陽像驟雨也像狂風

    想抓住你

    我並不輕鬆

    整首歌僅以吉他伴奏,當歌者的歌聲逐漸消失,血色也早由江野臉上消失。

    江心沉默著,仍沉緬在這首歌幽怨的歌詞及優美的旋律中,車行過一個剛亮綠燈的十字路口之後,,江野才又掙扎著開口,“阿心,你看我傷她傷得多重,她不再相信我的愛情,想必也不會再盼望這個重逢,你聽聽她寫的歌詞,我真是罪有應得!”他突然失控的用手往方向盤上重重一捶,正好壓到喇叭鈕,這叭一聲可讓江心結實嚇了一跳。

    “哥,別這樣,現在自暴自棄也無濟於事,你就專心開車。反正現在不論她寫些什麼,唱些什麼,最重要的就是先找到她,然後硬著頭皮試試勸她回到你身邊,不論得放下多少自尊,不論得碰多少釘子,為了你、以菱姊及她肚內的孩子,無論如何你都得試上一試。”她苦口婆心的規勸他,又加了一句,“萬一,她很需要你呢?”

    一語驚醒夢中人,對啊!醫生不是說她隨時會發胃病,隨時有失去孩子的可能?萬一她摔倒或是怎麼了,沒人在身邊,她該怎麼辦?想到這些事,江野心頭一陣陣泛冷,他必須必須儘快找到她,他聽話的專心開車,卻加快了油門的速度往前沖去。

   

    坐在縫紉用的平車前,江以菱低著頭,眼睛專注在平車壓出來的縫線上,她必須注意縫線直不直、做工細不細。縫好整件上衣的衣身之後,她直起開始疲痛的背脊,輕捶了幾下,頸背上全被汗水漬得濕透,她又熱又累的倒了杯開水慰勞自己。

    站到屋裡唯一的,面半身鏡前,她端詳並撫摸自己有些蠟黃的臉,打從一個半月前她開始噁心、嘔吐,然後到婦產科檢查出懷有身孕以來,她就每天反復的逼自己進食,然後再把它們吐光光,醫生說她已有嚴重的營養不良現象,這對孩子不是好現象,他希望她別再工作,努力調養身子,這樣才不會動了胎氣,不然,會有失去孩子之虞!

    孩子,她虔敬的輕摸肚子,覺得不可思議之餘又心酸,孩子的父親並不真的想要她,因此,他也可能不會歡迎這個孩子的到來,然而這個孩子對她來說,才是生命中展現的第一個奇跡。以前,她總以為江野是老天爺安排給她的第一個奇跡,誰知他在多年後又收回它。而今?她會努力用全部的生命來保護、來愛這個奇跡似的在她體內成長的小生命,只有這個小生命,才是完完整整的屬於她。

    江野,思想一旦觸及這個名字或與他有關的事物,以菱的心中仍很痛、很痛。萬萬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避孕了這麼多年,就在離開他的前一夜,竟留下終生不能抹滅的紀念品——一個江野和她的孩子,這該算是唯一的報酬嗎?這種想法使她又泫然欲泣了。

    三個月前她毅然決然的搬離江野的家,那間堪可稱是她的金絲籠的風和居,只帶走了少許行李及自已的存摺,本想找個鄉下一點的地方,隱姓埋名過活算了,反正她在這世上本就孓然一身,也沒什麼好牽掛的。這下多出來個寶寶,她變成不能性而為,後來想想,她會的就只是服裝設計和唱歌。離開都市,她將來要拿什麼養活孩子?

    在服裝界待那麼久,又能成為受器重的服裝沒汁師,她的敏銳度是十分足夠的,她預知服裝界將卷起一陣中國風,而手染、手繪更會成為一種趨勢,剛剛開始她做了一些到店家寄賣,在頗獲好評之後,現在已有許多家店向她下訂單,數量不求多,但求精緻,如今她真的樂在創作當中,只是她仍不免對醫生的話憂心忡忡!她也只能祈求上蒼護她的骨頭不疲,別再害喜、別再胃痛,讓孩子平安呱呱落地!那麼……她自信一切將轉好,一切都會變好!

    然而,一切真的會變好嗎?以菱也不敢肯定,就像所有的孕婦一樣,她時而欣喜,時而憂傷,時而抬頭挺胸,時而自憐,她沒有一個可以傾吐心事的人。從雅真嫁後、高婆婆走後,一切折轉變她都無法掌握,她愈來愈孤單,生活中除了江野就是江野;待在服裝界那個競爭激烈、勾心鬥角的行業中,想找個真心的朋友並不容易,大抵只能稱是點頭之交。而江野,江野現在竟也成了她生命中的過客;曾經和她是一體的男人,有朝一日,竟成陌路,這教人情何以堪!

    才想到這裡,以菱仰仗的上蒼似乎不想眷顧她,她感覺骨頭又泛起疲痛,胃也毫無徵兆的隱穩作痛,直至糾結扭絞。她抱著肚子瞥向時鐘,是午後兩點了!她又忘了午餐,難怪胃又鬧革命了!她靠向牆上,額汗直流的忍受漸趨強烈的胃痛,

    找胃藥,這個念頭盤旋在她的腦海,她急急移動腳步,卻只感到腳步一打滑,她絆向平車腳,腹部正好狠狠的衝撞上平車木板的尖角,她痛得一縮,靠在平車上久久不能移動分毫!好半晌,她才緩緩靠向牆壁慢慢下滑,站不住腳的蜷縮在牆邊,額頭無力的抵靠在平車的邊櫃上。之後她疼得實在坐不住,身子滑向地上,在疼痛間歇性的停頓時,她茫然的感覺腿間有股暖流溢出,向下一看,她心驚的見到血水逐漸染濕她寬鬆的罩袍,而痛楚仍是陣陣襲來,她掙扎著,一直要求自己不要心慌,不能向疼痛屈服,不許昏倒,要保住孩子。可是,她該打電話給誰?叫誰來救救孩子?她悲哀的想道,她甚至無法夠到電話、打出電話。

    最後,她為自己的無能為力絕望的尖叫出聲!
   

    在大街小巷中七彎八拐。又問了好幾次路人後,江野和江心終於找到以菱的住處——一棟老舊的公寓四樓。

    兩人才到門外找對號碼,就聽見門內傳來的尖叫聲。

    “不會是人家夫妻在打架吧!”江心滿頭霧水的核對地址,沒錯,以菱住的應是這間,可是裡頭的尖叫聲是怎麼回事?

    江野動手按門鈴,沒人來應門,尖叫聲卻成了斷斷續續的啜泣。江野開始發慌,他叩著門向內大喊:“以菱。是你嗎?’他更焦急的大力敲門,“以菱。開門!”

    “以菱姊。開門,我是江心,哥和我來找你了!你到底怎樣了?快來開門。”江心跟著叫,並朝探出頭來的對門鄰居抱歉的笑笑說:“找人,抱歉,打擾了!”

    待伶居縮頭回去,江野已兀自找了根鐵絲在撬開門鎖,他邊無能為力的希望找開門,邊焦灼的豎耳聆聽門內由啜泣轉向呻吟的聲音。

    江心驚惶失措的盯著鐵門,門內還有—扇木門,她看看開鎖開得滿頭大汗卻無功而退的哥哥,低聲問,“怎麼辦?”

    “我再試試!你去找鎖匠,問人看看最近的鎖匠在哪裡?”江野頭也不抬的繼續努力。

    應了一聲好,江心一溜煙的轉身跑下樓去。

    好一會兒,江野放棄打開鎖的想望,他在門外仔細聆聽門內的低吟,邊撫慰的對屋裡的人叫道:“以菱;你摔著了嗎?江心去找人來幫忙了,你撐著點!以菱,你要撐著點啊!”

    鎖匠找開門之後,江野沖進門內就看到蜷在牆邊地板上的以菱,她的臉色黃中帶青,嘴裡神智不清的低喃:“天!我聽到天籟了,是江野嗎?還是我的想像又在愚弄我?好痛好痛啊!誰來救救我的孩子啊!我不要進天堂,我只要我的孩子,好痛、好痛啊!誰來救我?我在流血,誰來救救我的孩子!”

    她痛得淺喘呼吸,一陣破碎的嗚咽從她嘴中發出。

    江野瞪視眼前一幕,心中陣陣顫慄,鼻頭陣陣發酸,江心體貼的遞過一條毛毯,江野抱起以菱把她包好,對她輕如羽翼的瘦削身軀又是一愣,他此生鐵定不會忘記這一幕,這教人魂飛魄散的一幕。

    他擁緊她,感覺她的痙攣及痛苦,他終於找到聲音,粗嘎的說:“以菱,我來了!沒事了,一切都會沒事的,我不會再讓你受苦!”

    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人在至愛至情之前,隨時都有彈淚的可能。江心眼眶含著淚,感動的看著哥哥這個大男人在心疼他的至愛之時,湧出的成串淚水。這是她長這麼大第一次看見哥哥掉眼淚,這也讓她禁不住淚如泉湧。

    不久,救護車來了!

    之後,江以菱在醫院足足躺了一個禮拜。

    這是某大醫院中一間充滿玫瑰香的單人病房,兩邊櫃子各放了十隻紅色玫瑰花籃,加上沿著牆角排列的十盤;總計十二盆。

    被簇擁在花間的正是神清氣爽的江以菱,她坐在床邊,穿了一件白色紗質襯衫,下身則著了一條淡紫色的八片裙,裙擺像流水般輕瀉在她的腳邊,黑長髮簡單的梳攏在背後,清新的像朵小紫陽花。

    再近幾分鐘,江野就會來接她出院。然而,她多麼希望能悄悄溜走,她又是多麼不願意再成為他的負擔阿!

    以菱輕歎口氣,無聊的瞪著櫃上的玫瑰,心裡不禁要揣測江野幹嘛送這麼多紅玫瑰,他對她已經夠仁至義盡的了,根本毋需再花這種冤枉錢。

    那一天在千鈞一髮之際,他和江心竟會闖入公寓找到他。並救了孩子,著實讓她驚訝!她不禁要懊悔自己沒有走得遠遠的,今日才再次成為江野的負擔!

    最重要的,孩子保住了!這個念頭安慰了她再次接觸江野而產生的傷感。醫生說輕微胃潰瘍,要少量多餐,過幾天再加緊滋補,休養一陣子便可以。她輕撫著微凸的腹部,她的小寶貝仍沒有踢動的生命跡象,但她約略可以感受到孩子的心跳,她的唇際浮上一抹溫柔婉約的笑容。

    江野打開病房的門,瞧見的正是這幅絕美的圖畫。

    “在想什麼?”他柔聲問。幾個大步走到她身,遞給她一隻長莖紅玫瑰。

    “沒想什麼。喔!謝謝廣她羞澀的接過玫瑰,眼波盈盈的睨了他一眼,略往旁邊一縮,拉長兩入間的距離。

    才幾個月沒住在一塊,住院這幾天,他發覺以菱竟有些害怕和他相處,這教他的心直往下沉。

    “謝什麼?”江野心不在焉的問,眼睛卻專注在她低垂的睫毛下那排陰影上。打了幾天的點滴及調養,她看來較紅潤些。他已有三個多月不曾擁她入懷,而此刻安靜的坐在床沿的以菱,楚楚動人的令他想一親芳澤。

    “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我真是很沒用。又煩擾了你!對了!還得謝謝你送的玫瑰花。”她螓首低垂柔聲說著,一手拿著玫瑰,一手下意識的劃著白床單,不想探究他臉上的表情。

    江野跨了一步欺近她,毫無預警的托起她的下頷,眼光銳利的對上她霧濛濛又略帶瑟縮的雙眼。

    “你變得相當客氣!”江野面無表情的說。

    “客氣……不好嗎?’’她看著他深奧難懂的漆黑眼珠,不知所措的又輕咬嘴唇。

    “不好!”他咬牙切齒,發覺她未施脂粉蝗臉頰仍有病後的蒼白。他自認該為她的蒼白負責,並阻止她在下一秒中咬破她漂亮的嘴唇。俯下頭,他的嘴密密實實的印在她微啟的唇上,舌頭不客氣的進駐她唇內探索。

    以菱反射性的推擠江野下壓的胸膛。他就是不頤也不捨得放開她,他一手滑下她的背脊,把她更擁入仔裡。好半晌,江野的吻轉為細膩纏綿,她輕歎一聲,屈服的抬起手臂勾住他的頸項並回應他。

    “哥,出院手續辦好了,以菱姊可以……”瞧見這一幕的江心紅著臉轉向門口,嗯哼一聲才驚醒熱吻中的兩個人。

    “我可不道歉喔!我敲過門,是你們太渾然忘我了!”江心糗著他們。

    鬆開以菱,江野滿意的看她頰上生出的紅暈,他順手理了理她微亂的長髮,施施然的對江心說:“你可以轉頭了!”

    江心回頭朝哥哥做了個鬼臉,然後喜氣洋洋的看著他們兩人說:“可以出院了!爸和奶奶正待在風和居等著我們一起去吃團圓飯呢!”

    團圓飯?以菱茫然的看著他們兄妹倆。幾秒後才反應過來的慌忙說:“你們回去吧!欠你的住院費用我會匯過去給你,我自己坐計程車回家就可以。”

    “不行,你得跟我們回風和居,你那間小套房找早幫你退丁,你的東西江心都幫你收拾好送回風和居去了!”江野粗聲粗氣的說。

    “什麼?你把我房間退了!”以菱聞言氣憤的由床上霍然站起。這個獨斷的臭沙文主義者。又自作主張了。她憤怒的低嚷:“你讓我臨時去哪裡找房子?你叫我今晚住旅館啊!”

    “誰准你住旅館?今晚住風和居,明天也是、後天、大後天、再大大後天都是,反正以後你那兒都不許住只准住風和居。”江野也不甘示弱的擔著喉嚨。

    “臭沙獵!”以菱瞪大雙眼開罵。

    聽得江心下巴差點往下掉。她迅速做個決定,吵由你們去吵,反正你們總會找到妥協的方法。她邊想邊走到哥哥身旁輕聲提醒,“哥,我到地下停車場等你們。”再偷瞄了這對暴跳如雷、劍拔弩張的歡喜冤家一眼,她憋著笑溜出病房,並隨手帶上門。

    這會兒江野和以菱更可以理所當然的大眼瞪小眼了!最後是以菱服輸的垂下睫毛,虛弱的說:“江野,我回風和居並不能改變什麼?”

    “不,一切都改變了!”江野走近她,眼中閃過一抹躊躇與脆弱。“我必須向你坦白兩句話,兩句早就該告訴你的話;我……愛你,以菱,嫁給我,以菱。”

    她頭暈的跌回床上,她想嘲弄他說“我愛你”時的猶豫,她就是不敢相信,這兩句她等了這麼多年的話,在她離開三個月之後就能輕易由他嘴裡脫口而出。她猜疑其中的原因,難道一他是為了孩子?!

    這可能性教她如遭電殛,她僵著背脊冷聲問:“你是為了孩子才說這兩句話的嗎?如果是,那就請你免了吧!”

    “不,早在知道你有孩子前我就想清楚自己是真心愛你的,只是我懵懂的被母親的問題蒙蔽事實。難道,你都沒注意過報上的尋人啟事?”他火燒眉毛似的急於解釋。

    “沒有,我不想看。”她咬咬牙,淩厲的追問:“為什麼我把心捧在手上給你那麼多年,你考慮都不考慮的就說不會給我承諾?而我離開你才三個月,你就能理清你的想法,大言不慚的說你愛我?你想和我結婚?”

    “當時,我並不知道失去你是什麼滋味?人總是在擁有時不懂得珍惜!”江野面露窘色,困難的說:“我一直無法由母親拋家棄子這件事平衡,我害怕承認愛你,後來,爸對我說明母親離家的前因後果,他奇異的紓解我多年的心結,今天,我才能敝開心胸對你說這兩句話。以菱,我真的愛你,也真心想和你共組一個家庭。”

    “這就麼簡單?”以菱飄忽的笑了。“你怎能如此肯定我會答應嫁給你?也許,經過這幾個月,我已經不再愛你了廣

    “你是愛我的!”江野眼神轉為鷙猛的逼視她,“我們相愛,你不可以違心的否認。”他又補充一句。

    “是嗎?”以菱裝出一副秋風過耳、漠不在乎的神情,她的表情嚴重的激怒江野,他忿忿的攫住她的雙手,老鷹抓小雞似的抓起她,狂野的再次吻住她,她掙扎著狠下心反咬他一口!

    江野捂著唇,無法置信的瞪視她。她那雙小鹿般驚惶的眼,祈諒的迎視他。

    “好吧!好吧!”江野煩躁的搓搓頭髮,思索著該用什麼方法使她回心轉意。對了!孩子,不論怎麼說,孩子是他贏回她的最後一張王牌。“孩子怎麼說?你真的寧可讓自己的孩子成為私生子也不願意嫁給我?”

    私生子三個子使她臉色瞬間反白,是啊!江野——攻就攻到她的心坎上?在自己受夠了孤兒這種角色之後,她真的願意讓她的孩子再次蒙上私生子這種陰影嗎?•

    江野亮著眼發覺自己似乎找對竅門,他乘勝追擊,”你必須嫁給我,孩子最需要的是一個完整的家。”

    “我們……我們之間的問題並不止於我們兩人而已!”以菱苦澀的說,像被網罟網住的鳥在做最後的掙扎。

    “如果你指的是我父親及奶奶,那你大可放心。他們早在幾個月前就接受你了!孩子都有了,這些阻力早消弭于無形,奶奶剛剛還打電話到公司同我說,希望你能原諒她的食古不化,她好高興就要有曾孫子了,還說等你回去一定要好好喂胖你。”江野愈說愈眉飛色舞。

    以菱則愈聽心愈沉,每個人都是為了孩子才愛屋及烏的嗎?而她終究是得托孩子的福進江家嗎?以菱苦笑的甩甩頭,

    這樣也來嘗不可,至少她的孩子不必冠上私生子這名號,也不會有個和她一樣悲慘的童年。

    “還有……”’她欲言又止。

    “你問題真多!”江野擁她入懷,溺愛的笑著說。

    “這是很重要的問題。”以菱微掙開他的懷抱,委屈的說:“你……你還沒向我正式求婚呢!”

    “喔哦!”江野作狀的拍拍額頭,朗聲大笑,臉上恢復許久不見的神采。“我的老新娘在要求我的求婚呢!沒問題!你喜歡哪種方式的?瀟灑的丟一枚戒指讓你自己戴上,還是像‘亂世佳人’裡白瑞德向郝思嘉下跪並遞上一束紅玫瑰?”他露出個詭譎的表情說:“我看乾脆一點,現在就拖你上法院公證算了!”

    以菱轉動杏眼認真的說:“等過幾天我想清楚再告訴你我喜歡何種方式。不過,我覺得‘下跪’這個主意聽來挺浪漫的。十分適合‘大沙豬’。”

    她一說完,江野鼓起臉頰做出吹鬍子瞪眼睛的表情。

    以菱放鬆繃了半天的臉,回復幽默感的掩面大笑。,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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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9 00:21:58
尾聲

    風和居裡首次燈火輝煌。

    站在庭院裡等候江野停車的以菱百感交集。

    以往每次進門或出門前,她總會茫然的掃視這偌大的屋子一眼,深怕哪天出了門就是永遠離去的時候,更深怕哪天進了門會撞上江野家人的登門指責!當時,她心中可真是—丁點安全感都沒有。

    而今她若真和江野結了婚,她就成了風和居名正言順的女主人,到時候,她心裡會踏實些嗎?離開這裡才只是三個月前的事嗎?卻恍如隔世。感覺悠悠忽忽啊!

    “你們回來啦!”一個突兀的聲音驀然響起。以菱倏然僵了起來,她認得這個威嚴的聲音。

    果然沒錯!江野的父親——江英濤正站在通往客廳的臺階上,居高臨下的看眷他們倆和狗兒嬉戲。一旁的秋嫂服從的急急抓起諾麗的項圈,拉著它往花園另一端走去。

    以菱怯怯的瞥了江英濤一眼,很訝異看見他眼角及嘴角掛著個充滿真摯的和藹笑容。

    她急急從江野懷裡掙脫,邊說:“對不起。我忘了還有別人!”

    江英濤從容的走下階梯,唇角換了個滑稽的笑容。“我是別人嗎?不是該改口了嗎?”

    她呆立著,看看江野又看看江英濤,不知如何是好?

    “是該改口叫爸爸了!”江野握握她的手提醒著。

    反握著江野,她感到手心發汗,喉頭發緊。對江英濤的這種巨大轉變,她渾沌的不該笑顏逐開還是感激涕零?

    江英濤主動化解她的尷尬,“不急,不急!一下子要改口不免拗口,結了婚再叫也未嘗不可。”他趨前露出頗具幽默的笑意。凝視以菱幾秒後,他轉而真誠嚴肅的說:“很歡迎你成為我家的媳婦,那就像我多了一個女兒,而且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女兒。”

    啊!還有什麼字眼是比“很好、‘很好”更好的恭維呢?!以菱感覺淚水又漫上眼睛。

    “爸爸!你的意思是指你本來這個女兒不是很好羅!”江心叉著腰,故作生氣的在階梯上爭風吃醋。

    以菱望向臺階上的江心,她旁邊站了一位看來卓爾不群、氣度不凡的高壯男子,那男子兩手攙扶著老奶奶,看來頗為細心。

    奶奶笑吟吟的望著以菱,嘴裡忙碌不停的數落江心,“潑辣貨,現在就來爭寵啊!也不怕把你未過門的嫂嫂嚇跑。”

    “不來了,不來了。爸和奶奶最偏心,以前疼哥哥,現在又來個嫂嫂,我看,我都不知道該被擺到哪裡去了喔!”江心嬌嗔的噘起嘴。

    只見那陌生男子笑嘻嘻的拉過江心,挽住她的腰說;“你呀!擺到我懷裡再合適不過。”

    江心嘟噥著,“厚臉皮。”

    一夥人哄然而笑。

    以菱恍然大悟,這個摟著江心的男人應是耳聞多年卻未曾得見的向偉強。

    彷佛洞悉以菱的想法,江野主動介紹她和向偉強認識,

    “果然名不虛傳。”向偉強趨近以菱握了握她的手,印象深刻的注視她。

    “喂!喂!別這麼看人,沒見過漂亮的女孩子啊?她可是我未來的嫂嫂呢!”仍被攏在向偉強懷裡的江心玩笑的拉拉向偉強的耳朵。

    “早知道啊……早知道啊……”向偉強不甚在意的瞥了江心一眼,促狹道:“早知道你就該儘早嫁給我,不然,哪天我對別人動了心,你就欲哭無淚羅!”

    江野和以菱眼花撩亂的看著他們倆抬杠,在向偉強動作迅速的往旁一閃,江心一掌拍到空氣之後,兩人相視而笑。

    “他們倆就是這樣抬杠抬了好多年,到現在仍樂此不疲!”江野深思的望著仍在追逐的江心與向偉強半晌,回頭朝以菱咧嘴傻笑。

    就在兩人會意一笑之際,奶奶悄悄靠近他們倆,她出入意表的執起以菱的手說:“小野,把你的未婚妻借奶奶一下好嗎?以菱,你跟奶奶來一下好嗎?”

    以菱躊躇著,江野鼓勵的點著頭。奶奶早已不由分說的拉著她走上階梯走入門裡,直至六角玄關後的一座小屏風才止步。

    “以菱,你……你不會還怪奶奶以前的食古不化吧!”老奶奶壓低聲音,臉上浮現一抹令人吃驚的羞澀,

    “不會,不會,您純粹是為了大家好,我怎會怪您呢!”以菱惶恐的搖著頭,怕傷了她的心。

    “你一直是那麼善體人意啊,咱們小野真是好福氣!”奶奶輕籲一聲,抬起手輕拍以菱的臉頰,心疼的說:“瞧你這麼瘦不伶仃的,該怪奶奶沒及讓小野把你娶回來,還害你吃了這麼多苦。”說著,她抬起手背輕擦眼角。

    這舉動折煞以菱,她拍拍老奶奶的背說:“奶奶,別哭,真的,我本來就滿瘦的,再加上害喜,所以看起來才瘦不伶仃韻,您快別哭啊!醫生說我調養一陣子便好了!”,

    “調養!對對對,我讓秋嫂去中藥鋪幫你配些安胎引、人參之類的回來補一補!”奶奶叨念著,突然又十分激動的說:“以菱啊!你不知道奶奶有多高興,奶奶等著抱曾孫子已等了好多年,真怕這把老骨頭等不下去了!”

    “奶奶,別亂說嘛!您健康得很,您若真喜歡曾孫子……”以菱紅著臉湊到奶奶耳邊悄聲說:“我再多生幾個,讓您兩隻胳臂都抱不完。”

    奶奶樂呵呵的笑開了,她帶著天真急切的說;“那我們得儘快著手結婚的事宜,奶奶急著多抱幾個曾孫子呢!”

    奶奶話聲方落,江心就在屏風後宣佈,“奶奶,以菱姊•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快出采,又有客人來羅!”

    “還有客人?”以菱擔心的蹙起秀眉,不知又要面對何方神聖?

    “別擔心,是你最喜歡的客人!”奶奶拉著她的手走出屏風,神秘兮兮的說道。

    “以菱,你猜猜我是誰?”一個清脆的聲音在廳裡響起。

    以菱驚喜的認出這麼熟悉的聲音,她疾步邁入客廳迎向來者。“雅真,真的是你嗎?怎麼突然跑回來?”

    “好朋友的婚禮,我能錯過嗎?”稚真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她熱情的擁抱以菱後說:“我還攜家帶眷回來呢!”

    雅真鬆開以菱,以菱早接過雅真身後地先生伸來的熱誠手掌握住。

    他爽朗的自我介紹,“我是王壯為,在美國常聽雅真提起你。這雅真,我若在她面前提起某個女人漂亮,當下她就讓我吃不了兜著走,可是她卻一天到晚誇你如何漂亮,如何溫柔,如何有氣質,說得我一邊雞皮疙瘩掉滿地,一邊又心動不已!唉唉!憑良心說,她誇你的每一項都是我夢寐已求的女性特質!”他唉歎一聲,覷了雅真一眼。“早知道她說的全是事實,我就該在還沒娶她前偷跑回來追求你。”

    “哎呀!豬八戒也得照照鏡子,人家可不知看不看得上你喲!”雅真戳著先生的胸膛,抬高音調哼道。

    “就算她看得上,我也不答應。她是我的。”江野不知何時靠到以菱身邊,手佔有性的攬住她的肩膀,抿著嘴笑道。

    王壯為打量江野,笑嘻嘻的晃了晃江野仲過來的手幽默道;“我又知道你是誰了!你是雅真口中的江學長,久仰大名!想必你不知道,你和江小姐在咱們美國的家裡幾乎是耳熟能詳的人物,起先,雅真把你形容得好似讓受人頂禮膜拜的神祗,後來又突兀的把你貶得一文不值她好像是這麼說的,‘臭江野,沒事竟糟蹋我的好朋友,這個混帳東西,看我回去不剝了他的皮才怪!”’王壯為唯妙唯肖的模仿雅真說話的腔調,學得一屋子人集體哄然,雅真則紅著臉朝自己老公吐舌頭做鬼臉兼揮拳頭。

    “我真的差勁透了,不是嗎?”江野在以菱耳邊呵氣,她笑著躲開,並在內心讚歎今天認識的新人物都充滿喜感與吸引力。瞧瞧王壯為,與本來不熟識的江家像一家人般,自然而然就高談闊論起來,

    以菱心中充溢著喜悅與感動的注視室內。今天,可以說是她的親朋好友齊聚一堂,也算是她夢寐多年的景象終於實現,而她仍是疑幻疑真,不敢相信她終於有這麼多家人,也不敢相信雅真真實的站在自己面前。

   

    晚餐是典型的中式晚餐。

    所有人圍著一張圓形大桌,圍得圓圓滿滿。

    桌上擺著秋嫂精心烹調的中國佳餚,一樣一式的端上桌,杯子裡除了小萍萍的是果汁外,其餘的人都是溫過的紹興酒,喝得每個人暖烘烘的。

    以菱安靜的吃著、想著,看著杯觥交錯中每張不同表情的歡笑臉孔,開始產生一種真確的認知,這些人都將是她最愛的家人。這層認知,卻讓她跟中快速蒙上淚霧。

    家、家人,打從懂事起便是她千渴萬求都無法得到的,而在今夜,一夕之間她就擁有這麼多。

    她喉頭抽緊,抑住即將奈眶的淚水,默默的站起來躲進盥洗室。

    靠在合上的門裡,淚不受控制的簌簌掉落。

    “以菱,我可以進去嗎?”江野在門外低喚。

    她飛快拭掉淚水拉開門,知道她未來的夫婿最能看穿她脆弱的心事,而她不想讓他擔憂。

    “你不舒服嗎?又吐了嗎?”他留意到她微紅的眼眶。

    “沒有。”以菱掀起睫毛深情凝視他。

    他只穿著簡單寬鬆的白襯衫和藍色西裝褲,看起來就如此氣宇軒昂、風度翩翩啊!以菱一一梭巡過他瘦削的頰,棱角分明的嘴,堅毅的下巴,還有頰上特殊的笑寓,最後回到他那雙神采晶亮的眼睛上。這是一張她最摯愛、摯愛男人的臉龐。

    她驀地投身到他懷裡,手攀著他的頸項,再次湧出淚水的翦瞳雙眸癡癡定住他的,兩人無言癡對半晌。倏地她偎緊他,激動的低嚷著,“江野,我覺得好幸福、好幸福,幸福得讓我質疑它的真實性,我怕它會像一個吹起的泡泡。前—瞬還在向我炫耀美麗的光彩,下一瞬就破掉了無痕跡。你會不會嫌棄一個愛哭的新娘子?我發覺我……我愈來愈愛掉眼淚。”

    江野溫柔的緊抱她,依稀又見到多年前那個兼具倔強、荏弱、毫無安全感的女孩子在向他傾吐一座關於荒蕪花園及一個有光圈又令人失望的天使的故事。

    他細膩的拭去她的淚珠,手指溫柔的描摹她美麗的輪廓說:“你又引起我的罪惡感了,不要哭,不要掉眼淚,我會窮此一生愛你……愛你。只愛你!”

    他擁緊她,在她唇上印上他的唇。他的聲音是懺悔的,他的吻則是虔誠的。

    好半晌他才找到力氣逗趣的說:“走吧!該出去加入他們了,不然他們又得開始擔心我們這對多波折的苦命鴛鴦了。

    故事寫到這裡,應該可以收筆了。

    不過我們仍得再次提一提此刻晚餐後屋裡傳出來的那首歌,那首名為“纏綿曲”的歌,這次它的末段歌詞被江以菱改過了。聽!她正用吉他伴奏,徐緩輕柔的唱出:

    如果愛情像人們所說是一種神奇

    你我會用心珍惜

    拿今世和你談一次戀愛用執著步履

    數過守候的飛花季

    直至一生真情可期

    啊!我慶倖信仰了愛情也信仰了你

    喜相遇喜情種喜癡迷

    兩情繾綣時

    你我心中都有纏綿曲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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