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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零落成泥] 嫁給一個死太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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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2 00:35:02
第二十章 去偷吃

  梅院外,不知此刻陳慧正在得意的李有得腳步匆匆,卻在遠離梅院前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望向倚竹軒,問道:「小笤是如何弄壞蔣姑娘的簪子的?」

  之前一直跟在陳慧身邊的小六自動站出來道:「小的也不太清楚。小的一直和陳姑娘在一起,和她一起去倚竹軒的時候,小笤已經跪著了。」

  李有得沒有吭聲,雙眼微微眯起,視線在梅院和倚竹軒之間來回搖擺,又道:「這小笤……是誰安排去梅院的?」

  小六道:「聽說先前在梅院的是廚房的紫玉,後來才換了小笤,是紫玉跟管家提的。」

  李有得道:「把管家找來,我有話要問他。」他頓了頓,眼睛望著倚竹軒的方向,又道,「算了,不用去了。」

  他轉身慢悠悠地往菊院走去,心裡有了個猜測。他自小在皇宮這種最藏汙納垢的地方長大,什麼樣的爭寵陷害手段沒見過?只因他的府中人員簡單,陳慧娘來了還不到一月,他剛才一時間並沒有反應過來。如今看來,小笤又不是倚竹軒的下人,如何能弄壞蔣姑娘最寶貴的簪子?

  一時間,好幾個念頭在他心中翻滾,一會兒是蔣姑娘頭一次為他使手段爭風吃醋的新奇感,一會兒又覺得陳慧娘平日裡不是挺機靈,連他都敢衝撞,怎麼就傻了吧唧真跪上個一下午,蠢透了。那腿要是跪壞了,看她今後還怎麼蹦躂!

  李有得越想越覺莫名氣憤,突然吩咐道:「阿大,明日給陳慧娘找個大夫瞧瞧腿,可不能讓她以此為緣由偷懶!」

  阿大愣了愣才立即道:「是,公公!」

  李有得吐出口氣,兩院的事他也沒空再多管,近日王有才那賤人也不知什麼毛病,老跟他過不去,他總不能讓對方壓著打,哼,得讓他瞧瞧他的厲害!

  第二天,陳慧一大早等來的人除了小五,還有個穿著青色袍子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

  小五笑著對躺在床上的陳慧介紹道:「陳姑娘,這是周大夫,公公讓他來給您瞧瞧腿。」

  陳慧的腿上一點兒淤痕都沒有,一瞧就露餡了,她也不亂,一臉驚喜地說:「公公對慧娘可真好!不過……看傷就不必了,要不周大夫留下點跌打藥吧。」

  小五為難道:「這是公公的意思……」

  陳慧低了頭羞窘地說:「可是慧娘不想讓其他人看啊……」

  小五本來還沒有立即明白陳慧的意思,見她神情羞澀,猛地明白過來,也想起那時候她抱著公公還曾說過「只給公公摸」的驚世駭俗之語,也忍不住臉一紅。

  「多謝周大夫特意趕來。」陳慧又矜持地對周大夫笑了笑,而後者的神情有些尷尬。

  小五心一橫,也只能示意周大夫先聽陳慧的,他已經想好了,把陳姑娘的話原原本本地轉述給公公聽,之後如何,還是交給公公吧,他可不管了。

  周大夫果真如同陳慧所說留下了藥膏,便跟著小五走了。

  陳慧下了床,去隔壁把同樣裝腿傷的小笤叫來,要給她擦藥。小笤在陳慧去之前已經跪了一會兒了,膝蓋上是真有淤痕。小笤死活不肯陳慧幫她,要自己動手,陳慧也就由得她去了。

  「小笤,你覺得咱們今日能吃上肉麼?」陳慧滿懷期待地問道。看看,那死太監都給她找大夫了,接下來豈不是要好吃好喝地供著了?

  小笤已經明白陳慧對此的執念,自然要說好話讓陳慧開心:「當然能!」

  陳慧便笑了起來。她都一個月沒有肉吃了,再不給她吃肉,她說不定會去跟那死太監拼命!沒有油水的日子,總感覺自己像渴水的魚乾巴巴的,已經半死不活了。

  另一邊倚竹軒中。

  聽聞公公讓人給梅院找了個大夫,蔣碧涵差點把手邊的茶盞給砸了。昨日聽清淑說梅院裡一陣亂象,還有隱隱的哭聲傳來,她當即放了心,還好好地睡了一覺,誰知今日竟得到這樣的消息……李公公果真對那陳慧娘上了心?

  清淑見自己主子神情陰鬱,連忙勸道:「姑娘,莫放在心上,那陳姑娘無論如何也無法越過您在公公心中的位置。」

  蔣碧涵沒有說話,也沒有因清淑的勸慰而寬慰多少。清淑不瞭解的,不瞭解她的恐慌和忌憚。她隱隱覺得,那陳慧娘會讓如今的安穩局面大不一樣,她不能什麼都不做,她必須做點什麼……可讓她去對李公公曲意逢迎,她又做不出來。

  「姑娘……」清淑見自己主子神情不大對,擔憂地詢問。

  蔣碧涵輕輕搖了搖頭,那意思是讓清淑別說了。清淑只得閉了嘴,轉身離開,留她一人靜靜。

  *

  「我覺得我應該做點什麼了。」

  陳慧陰沉著臉說。

  小笤張了張嘴,也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只能閉嘴不語。

  陳慧下巴一揚,冷哼道:「老虎不發威,真當我是病貓了?」

  這是陳慧下跪後的第三天。

  沒有大塊的肉和大杯的美酒,還是只有那幾樣,清粥小菜,沒有肉。

  小五小六二人沒有再把陳慧叫去洗衣服,這是她「下跪」後獲得的福利,但天可憐見,她最想要的明明是另一個福利好嗎?!如果能給她一碗香噴噴的紅燒肉吃,她樂意天天洗衣服!

  「小笤,我必須做點什麼了。」陳慧肅然道,「你在這兒等我,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姑娘……」

  陳慧揚起了手:「不,不必再說,我意已決,多說無益。」

  「可是……這會兒廚房裡都是人,這會兒去了,也偷、偷不到什麼吃的。」小笤還是堅持著把她要說的說完了。

  陳慧:「……那我就再等等吧。」

  陳慧的待遇並沒有得到太多的改善,唯有一點,梅院的門,沒再鎖上。

  因此,在看不到吃肉的希望之後,陳慧決定自己動手了。而按照小笤這個前廚房成員的描述,在申時初也就是下午三點左右的時候,廚房裡大概率是沒什麼人的,即便有人,也很少,足以給陳慧一個偷東西的機會。只不過,白日裡若那死太監不在家,廚房除了下人簡陋的飯菜,只要準備蔣姑娘的午飯,而蔣姑娘素來不愛沾葷腥,因此陳慧很有可能找不到什麼好吃的肉食。

  陳慧覺得,這種可能性,還不足以打消她出門一探究竟的渴望。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陳慧讓小笤留下看家,萬一有人來就說她在午睡,反正大白天的,一般那死太監還在上班呢不會來,其他的人,她就不管了。

  陳慧換了身最樸素的衣裳,一路小心翼翼地往廚房摸去,虧她運氣好,一路走去居然沒遇到人,就這麼讓她暢行無阻到了廚房外。

  廚房是一個半開放的建築,總共有四個灶台,萬一要開席,可以一起開火。那一排灶台後不遠處貼牆放了比人還高的一大垛柴火,而灶台前,則是二乘二的四張桌子。

  陳慧貓著腰過來,眼睛一掃發現水井邊有人在洗東西,她心裡一跳,因對方正面對著那四張方桌的方向,半蹲著不敢亂動。好一會兒,那人終於洗完東西離開,陳慧這才匆匆跑進來,卻依然貓著腰不敢太囂張。

  中間的四張桌子上零零散散地放著些東西,有食材,有剩菜,陳慧翻找了會兒,卻連塊肉都沒找到,只能隨手抓了兩個不大的梨,一個擦了擦便開吃,另一個藏好給小笤帶去。她嘴裡叼著梨,又來到灶台邊,詫異地發現其中一個居然還是溫熱的,並且蓋子也蓋得牢牢的……

  陳慧眼睛一亮,急忙把蓋子掀開,一股熱氣撲面而來,等霧氣散去,她看到了鍋裡溫著的東西,是一個蒸鍋。她好奇地掀開,發現只有湯水,嗅了嗅,她確信是加了不少料的雞湯。雞湯在這裡,那雞呢?!

  她把沒有任何興趣的雞湯按照原樣放回去,又去翻其他的灶台,好在第二個鍋裡就翻到了她想要的整隻雞……誒,好小啊,居然只比她手掌大那麼一點——管它呢,只要是肉就行!

  小也有小的好,陳慧三兩口把梨啃完,往桌子底下一丟,直接拿帕子包住這隻小雞,轉身就走。

  誰知剛走到廚房門口,迎面走來了個女人,陳慧腳下一個剎車,低著頭慢慢走過。

  來人頗有些漫不經心的模樣,見有人出來,下意識往旁邊退了退,這才抬頭看過來,在看清楚面前人時,對方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陳姑娘!」

  要死。

  聽到這有些熟悉的聲音,聽出這是誰的陳慧腳步一頓,隨即只當沒聽到對方在叫自己,一抬腳走得飛快。被她找到的肉就是她的了,她是絕對不會還回去的!等她打他們個措手不及把肉拿回去跟小笤分吃了,他們還能讓她吐出來不成?

  這麼想著,陳慧的腳步更快,而後頭人見叫不動她,也不再喊叫,只是疑惑地退回了廚房去。

  陳慧腳步匆匆,一路神情緊繃提心吊膽,在她走過西長屋和廚房之間的拱門時,前頭冷不丁出現一個身影,她險險剎住腳步,差點跟對方撞上。

  「對不住。」陳慧低著頭道了歉,便打算越過對方回梅院去。可下一刻,這個差點跟她撞上的陌生小廝便抓住了她的手臂,與此同時,她聽到不遠處的前方一陣喧鬧。

  陳慧頓時心驚肉跳,她不過就是偷隻雞吃,用得著這麼大的陣仗嗎?

  ——等等,不對啊,這裡又沒有電話可以遠距離通信,廚房那個差點跟她撞上的叫什麼紫玉的丫鬟,怎麼可能通知前院的人?等等,莫非有人已經去過梅院發現她不在,以為她逃了於是來追她?

  還沒等陳慧想出個所以然來,身邊抓住她手臂的小廝突然亮出一把匕首,冷冰冰的刀鋒緊貼著她的脖子,讓她瞬間渾身冰涼。

  什麼情況啊!偷吃隻雞而已,罪不至死吧?!還是說,那死太監終於不想再忍耐她了決定直接弄死她?抑或是那蔣姑娘覺得還是殺了她以絕後患比較安心?

  打斷陳慧混亂思緒的,是身邊那人緊繃的聲音:「別動,待我安然逃離此處,我自會放你離開!」

  陳慧猶如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瞬間冷靜下來。

  她小心翼翼地吸了口氣,免得呼吸的動作太大不小心割傷自己的喉嚨。這人不是李府的,不知怎麼的混了進來,又被發現,只能劫持了她當人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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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2 00:35:19
第二十一章 人質

  陳慧忽然抽泣了一下,顫抖地說:「好漢饒命!我、我只是個最低賤的丫鬟,您、您抓我沒什麼用的……嗚嗚嗚老爺可凶了,我給他洗衣裳洗得手都蛻皮了,他卻連頓飽飯都不讓我吃,好漢您抓我威脅老爺,他一點都不會在乎的!趁著這會兒還來得及,您快跑吧!」

  「閉嘴!要能跑,我早跑了,還用得著你?」那人有些不耐煩了,拽著她往廚房的方向走,邊問道,「後門在哪兒?」

  「我……我不知道……」陳慧的聲音抖得更厲害了,「好漢!我來了李府後就沒出去過了,真不知道後門在哪裡,您抓我一點兒用都沒有的啊!我不過就是個最低賤的丫鬟!您要抓,就、就去抓蔣姑娘!她是老爺最寵愛的女人,若抓了她,老爺肯定聽你的!」

  他眉峰一動,遲疑了會兒終於問道:「那蔣姑娘在哪兒?」

  陳慧心中一喜,剛要給他指點來個禍水東引,就見前方呼啦啦圍過來好幾人,當前一人陳慧也見過,正是她有過兩面之緣的顧天河。

  男人立即抓緊了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望向顧天河,雖然並沒有說話,但他的舉動已經說明一切。

  陳慧立即喊道:「顧總旗,救命啊!求求你了,你就放過他吧,我還不想死!」

  許是陳慧的話是在幫自己增加籌碼,男人並沒有阻止陳慧。陳慧當機立斷繼續說道:「顧總旗,求求你也替我跟老爺求求情,我好歹也替老爺洗了那麼久的衣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求老爺看在我忠心一片的份上,救我一命吧!我自知只是個小小的丫鬟而已,但留下我還能有點用,求老爺能大發慈悲!」

  陳慧說這麼多話,顧天河早就認出了她,一開始聽或許還有些困惑,但不久之後就明白了她的意圖。說她自己只是個微不足道的丫鬟,這賊人或許還看輕了她,能放過她自去逃命。

  顧天河不是蠢人,想了想對那人道:「我奉勸你立即丟下匕首投降,你綁了這丫鬟沒用,李公公的性子,我想你既然混進來,總知道一二,他斷不會為這個小丫鬟放你離開。你若自己投降,把是誰派你來的說清楚,李公公或許會寬大處理。」

  陳慧連忙說:「對啊對啊!李公公可不會管我的死活,好漢你就放了我,跟李公公坦白吧?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啊!你看,若你放了我,跟李公公好好交代,我能活,你也能活,可若你不肯放,我們都得死!今日他們肯定不會放你走的,你可要三思啊!」

  誰也不想死,男人的目光之中多了一絲猶豫。

  顧天河身邊的一個戎裝男人道:「顧總旗,何必管這丫頭死活?這人也不知偷了李公公什麼東西,只要能抓著他,李公公可不會怪我們殺他府裡一兩個丫鬟!」陳慧大多數時間都被關在梅院裡,此人自然沒見過她。

  陳慧對那人怒目而視,什麼丫鬟,懂不懂禮貌?前頭至少該加「美貌」二字吧!

  顧天河低聲道:「李公公喜怒無常,若能兵不血刃,何必多生事端。」

  那人想了想也覺得有理,便對劫持陳慧的男人厲聲喝道:「你都聽到了吧?趕緊給老子投降,否則你只有死路一條!」

  劫持者又動搖了幾分,他混進來不容易,好不容易偷溜進書房,差一點便能找到要緊東西,誰知還是功虧一簣!他自然聽過李有得的凶名,他也不想死,可被抓住了之後,只怕跟死也差不了多少了!

  劫持者還在左右搖擺,陳慧繼續勸說:「好漢,我知道你也有家人,我也是啊!我今年才十六,都還沒有嫁人,我不想死……我的家人若知道我死了,必定要難過死了,我想你的家人若知道你出事了,也會悲痛欲絕的!你看顧總旗也說了,只要你肯束手就擒並說出幕後主使,李公公定會放你一馬的,說不定還會將你收為己用,今後的好日子都過不完!不信的話,我跟你說一個小故事你就知道了。就在兩個月前,也有個像你一樣不知死……我是說像你一樣的好漢,來府裡也不知幹什麼,也是被當場逮住了,因他主動說出了幕後主使,李公公讓他將功補過,收為自己人了。他如今的名字叫叛叛,你說不定一會兒就能見到他了!」

  劫持者吃驚道:「真有此事?」

  「當然,我的小命都在你手裡呢,我可不敢騙你!」陳慧用自己這輩子最誠懇的神情昧著良心說,「好漢,你快些做決定吧,不然等晚了李公公沒耐心了,咱們都得玩完!唉,好漢我看你模樣俊俏,又膽識過人,可不能就折在這樣的事上,你說對不對?」

  在陳慧努力勸說劫持者投降的時候,顧天河身邊的男人小聲問他:「顧總旗,這丫頭你認識啊?哎喲喂,這張嘴利索的嘞!啥時候李公公府裡還有這等能人了?有她在,咱們都不用費力氣了,勸降一事都交給她得了!誒,那什麼叛叛,顧總旗你聽說過沒有?李公公真這麼寬宏大量?」

  顧天河沒有搭理他,只是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閉嘴。他怎麼知道哪來的什麼叛叛?八成是這位陳姑娘瞎編的,他第一回見她時,不就被她騙過了?那之後他還幾次隱約聽聞過這位姑娘的「壯舉」,但既然知道她是誰了,他自然不會再沾染一絲關係。

  就在劫持者心一橫準備張口的剎那,不放心因此匆匆趕來的李有得看到陳慧竟被人挾持著,不禁怒喝一聲:「陳慧娘,你怎麼在這兒?!」

  真是氣死他了,怎麼什麼破事都有她?她就那麼愛找死不成?他寬宏大量不跟她計較,她倒好,自己跑別人刀口下!

  李有得這一聲怒喝嚇著了那挾持者,他那原本已經稍稍鬆開的匕首又緊了緊,有些驚恐地看著剛剛趕來面上滿是怒火的李有得。

  陳慧原本都察覺到喉嚨邊的冰冷已經稍稍退開了些,知道自己馬上就能得救了,誰知這死太監早不來晚不來,偏在這種時候出來?

  她很怕自己的謊言會被那死太監無意間拆穿,又怕自己就算給他什麼暗示他也不樂意配合自己,可這種時候,她別無選擇。

  「公公!是我不好,我不該給您老人家添麻煩……求求您看在我替您洗了那麼久衣裳的份上,饒我一命吧!這位好漢他也正打算棄暗投明,只要您答應他不追究,他立即棄械投降!」

  李有得皺了皺眉,剛來的他並不明白陳慧在說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兒,他掃了眼挾持者的匕首,那閃著寒光的刀鋒正架在她那細膩的脖子上,輕輕用力便會讓她血流一地。這樣的想像讓他有些不適,若是以往,有人拿個隨便什麼丫鬟威脅他,他理也不會理,但……

  他呵呵笑了一聲,眼睛眯成一道細縫,諷笑道:「投降?那便把匕首丟了,還等我請你不成?」

  挾持者遲疑不決,李有得的態度讓他很沒有安全感,只怕他一把人放了,便會被抓住後拷問吧?甚至,即便他不放人,對方也會真如被他抓著的這丫鬟所說,把他和她一起給殺了。

  他的身子微微抖了起來,今天他混進來時本打算先摸清楚地形再行動的,誰知差點被人認出來了,他只得立即動手,摸進了書房,想找一些至關重要的信函之類的東西,可還沒等他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便被人發現,他只得奪路而逃,也不知自己逃往何方。隨手抓的人質果然沒什麼用,看來他今天真的要死在這裡了。

  這時候,他終於想起了關於這位李公公的一系列傳言,想起了自己還在主子手裡握著的兄長……雖說他跟兄長關係並不親密,但至少是同胞兄弟,剛才他竟然差點就動搖置自己兄弟於死地……

  劫持者的眼神漸漸變得堅定,他突然高聲喊道:「李有得你這奸人,遲早要被淩遲!」

  他說著揚起手中的匕首,驀地往自己身前的陳慧身上刺去。

  驚呼聲四起,顧天河立即丟出自己早備好卻始終沒機會出手的匕首,刀鋒擦過陳慧的面頰射入劫持者的脖子。兩聲噗嗤入肉的聲音相繼響起,陳慧胸口插著匕首向前軟倒,而那劫持者則被顧天河丟出匕首的力道帶得向後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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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2 00:35:43
第二十二章 誣陷

  顧天河對自己的武技有著最基本的瞭解和自信,當二人相繼倒下之後,他向前一步便到了陳慧跟前,面容微沉。他不自覺地想起了第一次見面時陳姑娘的巧笑倩兮,即便他平日裡從不多注意女子,也知她這樣的女子是難得的出眾,若就這麼香消玉殞了,實在可惜。

  就在他伸手差一點就碰到陳慧胸前的匕首時,他的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他微微一怔,下一刻見陳慧呆呆地抬起頭看他,滿臉殘留的恐懼和片刻的迷茫。

  顧天河一時間並沒有甩開她的手,面對她這脆弱的神情,心腸再硬的男人都會忍不住心生憐惜之意。

  陳慧眨眨眼,終於慢慢回過神來。

  天啊啊啊啊,她差點就死了!她居然還能活著,簡直是奇跡!

  她緩緩坐起身,低頭看到還插在自己胸口的匕首時眼神一變,隨即便感覺到一絲不對——她不痛誒!

  下一刻她終於明白她「刀槍不入」的原因,她之前要拿雞,就隨手把梨塞胸口了,反正不大也不髒,誰知正好就擋住了匕首,而雞,畢竟還是油的,她就拿手裡了,剛才跟劫持者說話時那小雞就一直被她小心地抓在手裡……誒,她的雞呢!

  陳慧心裡一緊,下意識四下張望,刻意越過地上那流了一地鮮血的劫持者不敢多看,這才發現剛才被摔出去的那隻雞,帕子已經散開,雞孤零零髒兮兮地端坐著,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

  陳慧還來不及惋惜哀悼她這吃不上的雞,就見幾步開外李有得——都這麼久了,她終於從別人口中第一次知道了這死太監的全名——正陰沉沉地死盯著她的手,她那還抓著顧天河的手。

  陳慧一個哆嗦,急忙鬆開顧天河,拔出胸口的匕首,又把破得汁水都流出來的梨也拿出來丟到了地上,這匕首之前也不知道都刺過什麼東西,她就算再捨不得梨,也不願意把來歷不明的玩意兒往嘴裡塞。

  隨後她慌慌張張爬起身,跑向李有得:「公公!慧娘快嚇死了!」

  「站住!」李有得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看得陳慧膽戰心驚,腳下也不由得一頓。

  陳慧在出來偷東西吃之前不是沒有想過萬一被抓住的後果,但怎麼想,偷雞這事都是件小事,被抓住之後頂多就是她吃不了肉,之後再沒有機會出來,充分考慮過風險和收益之後她自然義無反顧地出來了。可這個世界上,畢竟有人力絕對無法預料的極小概率事件發生,就比如這個,她也很絕望啊,可又有什麼辦法?本來不過是一件小事,現在被這個挾持者這麼一攪和,問題就大了啊。在這死太監看來,她又給他招惹了一個不小的麻煩。也不知道她之前「引起的注意」能不能抵消這種惡感……

  而更糟糕的是,在她死裡逃生後暫時有些懵的時候,她的表現實在太差,她一直嚷嚷著自己是「公公的女人」,結果剛才死抓著別的男人的手不放是什麼意思啊,還是這麼個大庭廣眾的情況下,她要是那死太監,她也要炸了。

  「公公,慧娘真的感覺十分抱歉,給公公添麻煩了,希望公公不要太生氣了,免得傷身。」陳慧戚戚然看著李有得,她想了想還是把「請公公責罰慧娘」這話給吞了回去,她怕他把客套話當真啊!

  李有得冷笑了一聲:「好好的,你怎麼在這兒?」他掃了那劫持者一眼,聽阿大回報說對方已經死了,他抿了抿唇,瞪著陳慧,「你跟此人勾結到一塊了吧!」

  李有得這會兒很惱怒,或者說惱羞成怒更恰當些。就在剛剛那小賊揚起匕首的時候,他的腦袋似乎空白了一瞬,等回過神來見陳慧倒在地上不動,那一刻,似有震怒、驚訝,還似乎有一種別樣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直到見她坐起,胸口藏的梨替她擋了一刀,一個正常的他才回歸身體。

  陳慧娘讓他提心吊膽了一回,又跟別的男人拉拉扯扯,實在是可惡!

  陳慧瞪大眼道:「公公,您這是認真的嗎?慧娘怎麼可能跟他勾結?慧娘又不認得他!他還拿匕首威脅慧娘,脖子都流血了!」

  陳慧本是隨口那麼一說好增加自己的委屈,結果邊說邊下意識地一伸手,還真在脖子上摸到一抹黏膩,低頭一看手指,偏暗紅的血痕在她的指尖上刺目得很。

  陳慧眼睛立即便紅了。剛才是生死關頭,她幾乎感覺不到痛,這會兒安全了,原先被她忽略的痛感便瞬間冒了上來。她想到那匕首之前不知道刺過什麼東西,染過什麼細菌病毒,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倒黴感染破傷風,頓時更傷心了,她怎麼就能這麼慘,沒肉吃也就罷了,還老受傷,怕被感染又提心吊膽,真是太命苦了。

  「那你說你好好的來這做什麼?」李有得剛說了一句,便見陳慧呆呆地看了會手指上的血之後哭了起來,他心裡有一瞬間的亂,隨即一聲冷斥:「哭什麼!這點小傷,又不會死人。你頭上撞過那麼大的血洞,不也活得好好的,盡給我搗亂麼!」

  陳慧理也沒理他,反正這種討厭的話他又不止說過一次,她左耳進右耳出,照舊沉浸在自己的悲慘世界裡。想到自己的慘,她又看了眼地上的雞,覺得更難過了,她那麼艱辛地溜出來,還差點被人撕票了,結果還是連口雞肉都吃不上,她怎麼就能那麼慘啊!

  李有得對於陳慧不吱聲的舉動很是冒火,又見她的視線落在地上那已經不能吃的雞肉上,隨便一想就明白她出來是幹什麼的,一會兒覺得好笑,一會兒又覺得氣惱,最後說出口的卻是冷成冰渣的話:「陳慧娘,你是不是覺得我對你太好了些?滾回梅院去,這幾日便別吃飯了,好好想想你今後如何做才妥當!」

  陳慧抬頭看了李有得一眼,李有得有那麼一瞬間覺得她好像要甩袖子走人給他臉色看了,然而下一秒,她卻平和地點頭道:「是,公公,慧娘這便領罰回去了。」

  於是李有得便覺得剛才那是自己的錯覺,見她離開,這才盯著那死去的小賊看,心裡無端地煩躁起來。這人究竟是誰派來的?姓王的那個賤人?那賤人最近的動作可是太多了些,又想怎麼給他下絆子了?

  他實在是有不少煩心事,陳慧娘的這點小事,自然被他拋到了腦後。

  陳慧回到梅院之後就簡單跟小笤說了下她倒黴的經歷,聽得小笤驚恐不已,趕緊幫陳慧一起處理她脖子上的傷。

  陳慧坐在繡凳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哀哀地歎了口氣。接下來幾天又要餓肚子了,那死太監真是沒人性,她覺得那劫持者說得對,他遲早有一天要被淩遲的!

  她突然想起自己還沒向顧天河認真道謝,要不是他突然出手,讓那劫持者的匕首偏了偏,之後她被刺到的,可能就不只是梨了。可言語總顯得不夠有誠意,而她如今又一窮二白的,都沒辦法報答他,這事自然只能先壓在心底了。

  接下來的兩天,梅院重新上了鎖,果然陳慧和小笤又是兩天沒飯吃。想到小笤跟自己一起混之後總被連累得沒飯吃,陳慧很是過意不去,如今又沒能力彌補,只能在心裡更頻繁地罵那死太監。

  等到了第三天,陳慧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心想今天那死太監總該給她吃的了吧。再不給點吃的,她就真餓死了啊!

  當梅院門口傳來開鎖的聲音時,陳慧匆忙起身,小笤沒她這麼懶散,這會兒早已經迎在門口。等陳慧穿好衣裳下床的時候,小笤突然衝了進來,表情很是茫然。

  「怎麼了,小笤?」陳慧奇怪地問道,若是飯來了,小笤該是開心才對,若是飯沒來,小笤就該難過了,怎麼會如今這種表現?

  小笤慌忙道:「姑娘,外頭有官差來了,說是讓你跟他們走一趟。」

  陳慧的表情也變得跟小笤一樣懵:「官差?找我做什麼?不對啊,那死……那李公公呢?」

  小笤知道的事也不多,聞言只能茫然搖頭。

  陳慧想了想,讓小笤出去說一聲,她自己則飛快地梳妝收拾自己。李府並不是誰都能隨便闖進來的,這些官差不知是哪個部門的,但既然能進來,就說明李府的人也拿他們沒辦法。之前小五說過,李有得是內官監掌印太監,那可是個油水衙門,他還能在皇宮外開府,可見不是誰都能欺負的。這些官差似乎只想帶她一個人走,那麼說來事情也不大,還沒到整個李府倒黴的地步……總不至於是李有得終於看不慣她,準備把她丟到官差那兒折騰她吧?若他真的想折磨她,把她留在身邊會更方便,要真不小心折騰死了,她那個賣女求財的商人爹還能來討公道不成?

  陳慧裝扮好的時候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眼見外頭的人已經等得夠久了,只得出來相見。

  見她出來,早已經等得不耐煩的官差道:「你就是陳平志之女陳慧娘?」

  「正是。不知幾位大人尋慧娘有何事?」陳慧溫聲道。

  「我們是刑部差使,等你跟我們去了,你就曉得了。」那官差道,「我們大人還等著呢,快點走吧!」

  他轉頭就走,他帶著的幾人視線卻齊刷刷落在陳慧身上,陳慧只得回頭交代了小笤一句,連忙跟上。

  陳慧跟著往外走時忍不住四下觀察,發現倚竹軒內一片寂靜,似乎沒什麼事發生,只不過她路上遇到的李府下人的表情都不怎麼好看,仔細看去,那似乎是一種對自身的擔心。

  令陳慧驚訝的是,這些刑部的官差居然還挺體貼,讓她坐了李府的馬車去刑部衙門。她曾經幾次想問究竟是怎麼回事,可惜都被他們冷冷地敷衍了回來,等坐上馬車,自然沒了詢問的機會,只能閉嘴。

  陳慧沒想到自己第一次離開李府會是以這樣一種前途未卜的方式,也沒心思去看外頭是個怎樣的新奇世界。這些官差對她還算客氣,那麼她應該不是以犯人的身份被帶走的,不然枷具那麼一鎖,哪還用得著這樣?出來之前她見倚竹軒內一片寂靜,那麼說來李府內被帶走的就她一個……這就有意思了。

  隨著想到的東西越多,陳慧心裡就越鎮定,也不再多想。等到地方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她才好應對。

  不一會兒,刑部衙門到了,陳慧下了馬車便是在衙門內,隨後在官差的引導下去了刑部大堂。

  等到了刑部大堂,陳慧才意識到什麼是真正的有意思。

  刑部大堂主位上坐著的,自然便是刑部堂上官,陳慧也不知那是誰,當然,她沒見過不認識的人多了去了,比如右手邊跪著的那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但下一刻,她就知道對方的身份了。

  那中年男子一見她到來,就哭著膝行過來喊道:「我可憐的女兒啊,你受苦了啊!」

  陳慧剛起了個躲開的念頭,就聽上頭有人斥道:「不許喧嘩!」

  那中年男子便立即訕訕地跪了回去,陳慧這才鬆了口氣。她看到那中年男子右邊跪著的女人時目光微微一縮,那是……徐婆子?她最後一次見到徐婆子時對方奄奄一息,那時候是她第一次體會到那死太監真正的殘忍,當時她還想著那死太監假惺惺留徐婆子一命,但傷她那麼重,她又怎麼可能活下來呢?沒想到徐婆子還真好好地活下來了。

  陳慧的目光落到另一邊,那裡攏手站著的那個人她倒是熟,不就是那個總是不給她飯吃的死太監嗎?讓她覺得心底隱隱爽快的是,以往總不讓她好過的李有得,如今也正望著她,目光閃動,隱隱有驚懼之色。

  陳慧實在沒忍住,朝他笑了笑,或許是那笑容裡帶了那麼點無法隱藏的幸災樂禍之意,李有得面色大變,驀地咬緊了牙關。

  這場面,實在是有意思。

  不是自己倒黴,陳慧自然心情愉悅,還很淡定地掃了掃四周。跟電視劇裡演的不太一樣,大堂兩邊並沒有一大排拿著棍子喊威武的官差,只有幾個目光森冷的,牢牢盯著堂下犯人,只要一有異動,便不客氣。

  刑部堂上官一拍驚堂木,陳慧一個激靈,連忙按照禮儀跪了下去。

  「堂下所跪何人?」

  當然,這位官老爺並非不知她是誰,人本就是他讓手下官差去帶來的,多此一問不過是一種驗證身份的流程。

  陳慧低著頭恭恭敬敬地說:「回大人,民女叫陳慧娘,右邊這位正是我的父親。」

  「陳平志,她說的可對?」

  陳平志立即搗蒜似的點頭道:「是是是的,大人,她就是我那可憐的被李公公搶走的女兒!」

  陳慧正低著頭,因此沒人知道她了然地笑了下,這下她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當初,陳平志為了生意,硬是把原身塞給李有得,誰知原身並沒有稱他的心,反而惹惱了李有得,李有得那小心眼的,既不放原身回家,又因此而打壓陳家的生意,導致陳平志焦頭爛額,卻始終毫無辦法。民不與官鬥,畢竟根本鬥不過啊,而且當初還是他自己上趕著送的女兒,估計只能當白賠了個女兒吧。但也不知怎麼的,陳平志竟然這麼膽大,敢誣陷說李有得強搶他女兒?事情絕沒有那麼簡單,陳平志背後一定有人,給了他勇氣和底氣來做這事。而且,連徐婆子這個被李有得打了一頓趕出府,因此必定對李有得懷恨在心的人都叫來做了證人,那背後的人可真是做了萬全的準備。

  現在,只要再加上她這個當事人的證言,李有得強搶民女的罪證就會確鑿無疑,即便他是個有權有錢的大太監又如何,這不是還有他的政敵給刑部撐腰麼?說不定刑部就是他的敵人之一,如今抓到他這麼大的把柄,可不就高興壞了?

  刑部尚書鄭永看著陳慧滿意地頷首,這陳家女兒看著不卑不亢,問起話來想必要容易得多了。

  他清了清嗓子說道:「如今所有證人均已到齊,這便開始吧!陳平志,從你先開始。」

  「是,大人!」陳平志立即點頭哈腰地說,「大概一個月前,小人聽聞皇宮內的一座宮殿要翻新,正在找木材商,小人家的木材那是頂頂好的,可酒香也怕巷子深,小人無法,只得請了內官監的李公公出來,告訴他小人家的木材有多好,請他考慮考慮用陳家的,小人也很榮幸能替皇宮提供木材……誰知就是那一次,李公公竟說看上了小人的女兒,要小人把女兒送給他為妾……」

  「你胡說,明明是你硬把這惹禍精塞給我!」李有得尖聲打斷了陳平志。

  陳慧扭頭看他一眼,居然叫她惹禍精……他是不知道自己如今的處境有多懸是吧?

  李有得注意到她的目光,陰冷地瞪了回去。

  陳慧轉回視線,眼觀鼻鼻觀心,呵呵,都這樣了還敢瞪她,好樣的。

  「李公公,莫打斷原告的證言,否則本官便不客氣了。」鄭永的視線不悅地掃過來。文官對宦官總歸是看不起的,從前這李有得或許是不好招惹,可如今他犯事犯到了他頭上,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再沒有翻身的機會,鄭永自然態度強硬了許多。

  李有得面色陰沉,到底有所顧忌,沒再開口。

  陳慧默默給這位刑部官老爺點了個贊。

  鄭永見李有得安靜下來,面上閃過一絲輕蔑,又看向陳平志,示意他繼續說。

  陳平志忙道:「慧娘是小人的愛女,小人哪捨得將她送人為妾,更何況是,是李公公這樣的……這樣的……」他到底沒把話說完整,直接跳過了說道,「小人哪裡捨得讓女兒一輩子受那樣的苦啊!可李公公他仗著他的身份欺壓小人,小人若不如他的意,只怕會惹來殺身之禍,哪裡敢說個不字!就是可憐了我的女兒啊,在李府受盡了折磨……」

  陳平志倒是哭得情真意切的模樣,但陳慧自然不會信個半句,陳平志上回送來的那封信裡,可沒有一點對她這個女兒的真心,全篇都在擔心他的生意。

  鄭永聽得連連點頭,又問李有得:「李公公,這陳平志說的,可都是真的?」

  李有得冷笑一聲,那模樣怎麼看怎麼惹人厭煩:「鄭大人,他這種刁民的話,你也信?我早說過了,他這女兒是他硬塞給我的,我既收了,總不能退回去傷了人名聲,鄭大人,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鄭永皮笑肉不笑:「李公公,你這話可就奇怪了。哪家會把女兒硬塞給你這樣的宦臣?那可真是跟自家女兒有深仇大恨了。」

  李有得沉下臉,暗恨不已此刻卻毫無辦法。即便鄭永的用語再客氣,骨子裡對他這種身份之人的鄙夷一分都不見少。

  「陳平志為了幾個小錢連女兒都不顧了,他這種人的話鄭大人也信?」李有得呵呵冷笑。

  鄭永道:「李公公放心,本官自然不會只聽信一面之詞。」他視線一轉,看向徐婆子道:「徐氏,你先前可是在李公公府上當差?」

  徐婆子見問到了自己,先是一驚,隨即連忙顫聲道:「回大人,正是!小人之前在李公公府上廚房當差,後因替陳老爺送了一封家書給陳姑娘,便被李公公打了二十棍,隨後趕出了李府。小人可以作證,陳姑娘被關在李府的梅院之中,每日裡連頓飽飯都沒有,真是可憐得緊啊!可惜小人人微言輕,沒能幫幫陳姑娘……」

  徐婆子說得痛心疾首,像是真為陳慧曾經的遭遇打抱不平。她最後又看了眼陳慧說:「還有,陳姑娘剛被搶到李府的時候,自然是不甘願的,還曾經撞柱子自盡過,如今她額頭還有傷疤呢!」

  聽到這裡,陳慧不得不說,李有得這回真是幾乎不可能翻身了。只怕當初那幕後之人得到那麼多信息之後睡覺都要笑醒了吧,一樁樁一件件,看著還真像是陳平志說的那麼回事。

  但陳慧曾經聽顧天河說過,原身是陳平志送給李有得的,她莫名相信那個不苟言笑的男人。而且,之前陳平志送來的信裡面,他可是幾次三番向她道歉過他強行送她來這事的,只不過嘛,信已經被她燒了,而且……徐婆子當日是知道此事的。

  徐婆子的話讓幾人的目光都落在陳慧臉上,陳慧頓了幾秒,只默默掀開劉海,露出她額頭那還未消失的傷疤。

  除了李有得之外,其餘人幾乎個個眼中含笑,彷彿看到了李有得被法辦的那一刻。

  李有得似乎不願意再糾結此事,冷笑道:「騰驤左衛,顧天河顧總旗,那日我喝醉了被陳平志硬塞人的事,他可作證。」

  鄭永笑道:「李公公,此人本官早已派人去尋了,不過那邊說,顧總旗一日前已經被調去邊疆,為皇上效力抗敵呢!」

  陳慧眉頭一挑。

  兩樣證據,信和人,信他們知道她燒了,人被調走……李有得真慘,被人算計成這樣,那人跟他一定是有殺父之仇吧!

  李有得面色難看,緊張之下,他的聲音愈發尖細:「他可是個重要的證人,去叫他先回來!」

  鄭永慢條斯理地說:「李公公,那可不成,本官不過是個刑部官員,可管不著兵部的事。況且,如今已經有三個重要人證,事實如此,你就不必再爭辯了吧。」

  陳慧看了鄭永一眼,這位大人即便不是背後主使之一,只怕也是李有得的敵人之一,偏向性太明顯了。真是一點現代法治精神都沒有,人證明明是最弱的證據嘛,隨時都可以翻供,做偽證,直接令整個案件的走向大不一樣。不信?她這就演示給他們看看。

  「這是誣陷!」李有得激動地叫了起來,甚至因為緊張,連額頭都冒出了細微的汗珠。如果說一開始他只當這場審問不過是個笑話,那麼之後發生的一切,如同錘子一下下砸在他的腦袋上,把他砸懵了。

  這時候他突然想起了之前最後一次見陳慧時,她離開前的那個眼神,若那時候他對她好些,此刻她是否會為他洗清冤屈?

  腦子裡又一次劃過的,是不久之前陳慧那個幸災樂禍的笑,他忽然惱怒起來,他居然會期待她會替自己說話?她先前故意討好他時說的那些什麼「是公公的女人」之類的鬼話,聽多了他還當真了不成?這樣的時候,她只怕會痛打落水狗吧!

  「啪」的一聲,驚堂木再次被敲響,鄭永神情嚴厲:「李有得,這會兒哪容你再撒潑?證據確鑿,你還敢狡辯,我看你是不打不服吧!來人,給我打,本官倒要看看他認不認罪!」

  「你敢!」李有得怒瞪著鄭永,聲音都因驚慌失措而破了音。

  鄭永冷笑,也不再擺著先前的假模樣:「本官是刑部正二品大員,你又是什麼東西,敢跟本官擺譜?來啊,打!」

  李有得小時候在皇宮長大,不懂事時也吃過板子,那種痛,讓他記了一輩子,他曾經發過誓,今生絕不會再受一次。見兩邊官差迎上來,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懼。他知道他受不住的,若被屈打成招,他便再沒有翻身機會了!

  就在他驚慌想要躲避之時,他忽然感覺到鼻尖似乎劃過一道若有若無的香風,視線一抬,便見陳慧像是被嚇得由跪姿變成了後仰的模樣,但她的眼睛卻牢牢地看著他,嘴巴微微一動,極輕地說:「若你答應今後像供菩薩一樣待我,我今日便幫你。」

  李有得一開始以為自己聽錯了,陳慧娘本就不願意到他府上,去了後他又讓她吃盡了苦頭,正如徐婆子所說,他甚至沒讓她吃一頓好的,她還去廚房偷雞吃……

  官差已經死死按住了他的雙肩,他心底一緊,也不管是不是自己聽岔了,連忙道:「好!」

  話音未落,他就見到陳慧朝他露了個甜甜的笑,然後便轉了頭,看向鄭永揚聲道:「大人,民女還有話說!」

  李有得提起的那顆心,就那麼神奇地飄落了下去。

  鄭永奇怪地看了眼陳慧,示意手下先停下,問她:「陳慧娘,你還有什麼要說的?」他以為她是打算補充一些控訴,而他自然並不介意在卷宗上多寫幾句關於李有得的壞話,若定了罪,那可是要呈送給皇上看的東西。強搶民女是罪不至死,可皇上若看卷宗看火了,一個閹人死不死,還不是皇上的一句話?

  陳慧挺直了脊背,抑揚頓挫地說:「大人,李公公是被冤枉的!」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對於自己的選擇,陳慧想得很清楚。

  今天確實是陳慧處境的一個轉機,而她面臨兩個選擇。一是什麼都不說,讓陳平志成功誣陷李有得,李有得一倒臺,她就能跟著陳平志回家了。雖說跟了李有得一個月,名聲是不好聽了,但陳平志畢竟有錢,想必找個女婿不難。但陳慧對陳平志這個賣女兒的男人一點好感都沒有,更沒有一絲信任,她要是跟著回了陳家,只怕轉頭就會被送出去,而且她都跟過太監了,下一回被送的,誰知道是什麼玩意兒?在李有得那邊她還只是沒飯吃,換個人家,說不定遇到個不但不給她好吃的,還因為她跟過太監所以看不起她折磨她的性變態呢?

  她的第二個選擇,自然就是竭盡全力幫助李有得度過這個難關。正如她剛才做的那樣,她趁人之危,跟李有得要了承諾,一個今後能為所欲為過上好日子的承諾。當然了,她對李有得的承諾信任度也不高,他曾經可是做過明明答應她讓她吃好的,結果就給她吃點看不到的肉沫這種事的!但這次不一樣,這可是救命之恩啊,他就算再壞,總還有那麼一點點良心的吧?她都背棄她的父親幫助他了,他總不能一點好處都不給吧?

  若真讓陳慧好好選,她誰也不想幫,但兩壞相較取其輕,兩邊必須有一人倒黴的情況下,她就只能讓陳平志倒黴,去幫李有得了。幫了李有得,最差的情況,也就是回到最初罷了——啊當然,她怎麼可能給李有得那種機會呢!

  「慧娘,你在說什麼?你可是被李公公嚇怕了?莫怕啊,鄭大人會為你做主的!」陳平志慌忙道。

  在被人蠱惑來誣陷狀告李有得時,他也心懷不安,他怕事情有變之後,倒黴的會是他自己。然而,那人給了他十足的信心,又承諾了事成之後會把今後宮裡的木材生意都給他做,他實在捨不得這其中的巨大利益,便鋌而走險了一回。那人神通廣大,一件件安排下來,連他都覺得萬無一失。他早已經在心中演練了無數遍,也成功了無數遍,但他沒有想到,最後出問題的,居然是他的女兒,他先前認為絕不會出問題,最不必擔心的一環。雖說一開始他是枉顧她的意願把她送去了李府,可如今眼看著她有機會離開,她怎麼可能去袒護李公公?他想不通啊!

  「爹,我就算會被嚇怕,也是被您給嚇怕,又怎麼可能被李公公嚇怕呢?」陳慧冷冷看著陳平志,又轉頭望了李有得一眼,對他柔柔一笑,這才轉過頭來直視鄭永道,「大人,李公公對慧娘很好,慧娘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人誣陷。」

  鄭永盯著陳慧,緩緩說道:「陳慧娘,你爹說得對,你不必懼怕李有得,他今後無法報復於你陳家的。」

  陳慧笑道:「鄭大人,您看我這像是被嚇到的模樣麼?」

  她雖跪著,卻脊背筆挺,面上帶著淡然又自信的淺笑,別說是個被嚇到的女子了,便是尋常女子,也沒有她這般儀態。

  鄭永沉默,陳慧是最重要也是最不重要的證人,她原本不必多說什麼,只要到場展示,隨便說兩句便是最有力的證人,可誰知她竟會翻供……

  陳慧可不管鄭永的反應,總要把她想要說的話都說完:「鄭大人,慧娘一個月前被我爹下藥迷昏,送入了李公公府上,而那時李公公喝醉了,稀裡糊塗便應了下來,此事顧天河顧總旗曾經跟慧娘提過。起初慧娘是不情願的,這傷,確實是那時候留下的。但之後慧娘發現,李公公人很好,待我比我爹對我好多了,既然我爹把我像個物件一樣賣了,我又何必為他圓謊?請鄭大人明察秋毫,我爹正是因為木材生意對李公公懷恨在心,才會誣陷他。我是陳家女兒,知道我家木材可沒有我爹說的那麼好,李公公正是發覺了這一點,才會大公無私,不肯讓他動宮殿所用木材的心思。而這,正是李公公對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鑒!我爹卻不思己錯,反倒恨李公公斷他財路,才會做出今日之事。」

  同樣一件事,完全可以從不同角度去詮釋,他們可以那樣說,她自然可以這樣說。

  陳平志又驚又怒:「慧娘,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陳慧看也不看他,只朗聲道:「旁人的話是事實確鑿,我的話便是胡說八道?求鄭大人明辨是非,秉公處理。我是我爹的親生女兒,若不是他所作之事有違天道,我又怎麼可能幫外人而不去幫他呢?不,我不是在幫外人,我是在維護律法的威嚴,不錯殺一個好人,也不放過一個奸人!」

  陳慧的話擲地有聲,鄭永的面色也漸漸沉了下來。他是主審官,若他這邊不鬆嘴,這陳慧娘便是翻供也出不了這個刑部大堂,然而,他定下案子之後,大理寺要覆核,皇上說不定還會再細細審一遍。這畢竟是十二司頭頭的案子,那十二司之中,這內官監雖不是最有權力的部門,卻是最有油水的部門,皇上若厭惡李有得,也不會把他放到這個位子上,李有得出了事,皇上不可能無動於衷。今日他本是打算來個先占後奏,把案子定下來了,各方面證據都到位了便不怕李有得翻供,到皇上那邊也有個交代。但如今陳慧娘卻要保李有得,這事便糊弄不過去了。此事並非他策劃,他不過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事後李有得也怪不到他頭上。

  鄭永看著陳慧,肅然道:「陳慧娘,你說李公公待你好,那徐氏所說又是怎麼回事?」

  陳慧道:「慧娘做錯了事,自然該受到懲罰,李公公賞罰分明,本該如此,慧娘一點兒怨言都沒有。李公公私底下還曾說過,要用他的俸祿買兩個鋪子送給慧娘,等該有的懲罰一結束,他便會兌現承諾。慧娘想問問徐婆子,李公公都對慧娘這麼好了,還要如何?把心肝都掏出來給我看麼?」

  當眾「確認」要了李有得兩間鋪子,看他敢不敢不給她!他要不給她,她就是做了偽證,那他就坐牢去吧。而有了鋪子之後,她也就順理成章多了出去接觸外界的機會。

  而鄭永這逐漸緩和下來的面色也讓陳慧心中一定,到底如今的司法還沒有腐敗到能一手遮天,這位鄭大人有顧慮,她就贏了。感謝陳平志,感謝徐婆子,感謝那位幕後之人,她的好日子終於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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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2 00:36:02
第二十三章 好日子?

  徐婆子的臉色驀地變得蒼白,她怎麼可能回答得出陳慧的問題?她不過是在廚房幫工的下人,陳慧跟李有得私下的話語,她就算說自己知道也沒人相信啊!

  徐婆子下意識地看了眼陳平志,卻見後者汗如雨下,竟也是不知所措了。

  本以為十拿九穩的人出了問題,甚至因為太過自信,他都沒有準備後備計劃,這種時候自然只能傻眼了。

  鄭永瞧了瞧徐婆子的臉色便知不用指望她了,再看陳平志,還更不堪。他的目光掃向李有得,原先那恐慌的模樣早沒了,但看著臉色也有些古怪,目光倒是一刻未從陳慧娘身上轉開,相比較而言,陳慧娘這個商人之女,反倒成了最鎮定自若的人。他忽然冒出個奇怪的想法:也難怪她說李有得對她好了,若她是他的院中人,就憑她這出眾的氣度,他也願意對她好。

  鄭永不願再去考慮那些與他無關的事,既然事情已經成了定局,他就不必再糾結什麼了。甚至等事後,他還要對李有得問候幾句,讓他知道知道究竟是誰在設計他。他樂得看這些閹人狗咬狗。

  「陳平志,陳慧娘所說,可都是真的?」鄭永斥問道。

  陳平志一個哆嗦,差點嚇尿,憋著伏低身子,顫抖著說:「回、回大人,小人、小人……」他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那人之前明明說過刑部官老爺會幫他的,如今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要是再敢有一句謊話,大刑伺候!」鄭永厲聲道。

  陳平志慌得和盤托出:「是、是小人誣告李公公的,求大人饒命啊!饒命!」

  鄭永冷哼一聲道:「好大的狗膽,居然連宮裡人也敢誣陷!說,是誰指使你的?」

  陳平志一愣,慌忙道:「回大人,小人不知道啊!那人、那人似乎是宮裡人,但小人真的不知道對方是誰啊!」

  陳慧側頭看李有得,見他正目光複雜地看著自己,不禁對他彎眉一笑,笑容裡摻了絲得意的味道。

  那嬌俏的一笑看得李有得心裡一癢,他正要轉開視線,就見陳慧用口型問他:「你知道我爹說的是誰嗎?」

  李有得一愣,迅速拋去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咧嘴一笑。除了王有才,還能有誰?!

  陳慧明白了李有得的意思,既然他知道,那就不必再問陳平志了。她點點頭,見鄭永打算對陳平志用刑,連忙道:「大人,若李公公不追究,可否饒了我爹這一回?」

  鄭永悠悠看了過來,這會兒倒是覺得有趣了。

  「陳慧娘,這可是陷害李公公的罪人,李公公怎麼可能饒過他?」鄭永說著便看向了李有得。李有得的為人,他也有所耳聞,對他稍有不敬便可能被他報復,更何況陳平志這對他蓄意陷害,險些置他於死地的人了。

  陳慧也看向李有得,雙眼之中似乎盛滿了期待:「李公公,你對慧娘這麼好,會饒過我爹的吧?」

  陳平志見狀,連忙哭求道:「李公公,都是小人的錯,是小人豬油蒙了心,求李公公饒小人一命!」

  李有得的臉色很難看。

  若按照以往,像陳平志這樣陷害他,他甚至都不會讓他死得太輕鬆,然而現在,陳慧娘先前的話卻已經將他放到了一個「對她好」的位置上,他被架著,就不得不按照她說的去做了。

  李有得咬緊牙根,臉上擠出一個笑來:「既然是慧娘所求……我便不追究他的死罪了,就打個幾十板子意思意思吧。」

  陳慧嘴角一抽,果然是個小心眼的死太監,放人都不肯放得太乾脆。

  鄭永道:「既然李公公都這麼說了……陳平志,本官便饒你死罪,罰你二十大板吧!還不快謝謝李公公!」

  陳平志聽到二十大板臉都白了,一個勁看陳慧,但陳慧已經放他一條生路了,這二十板子,她實在無可奈何,自然便沒有看他。

  鄭永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說道:「還有徐氏,一併打了吧!」

  徐婆子登時面色大變,激動得眼睛一翻,竟昏了過去。

  見陳平志和徐婆子一起受刑,陳慧不忍心看,別看視線低頭玩著自己的手指。李有得和鄭永對視一眼,又各自移開目光,在這件事上,二人間有一種無形的默契。若真把陳平志定罪,這件事勢必要上報,而這兩人都不願意這麼做,畢竟各自心裡都有鬼。因此,既給了陳平志一個教訓,又不用寫卷宗,一舉兩得。

  李有得這會兒已經把王有才十八代祖宗都罵了一遍了,他不會讓王有才得意太久的,遲早他要弄死那個賤人。

  等行刑完畢,陳平志和徐婆子已經成了血人,畢竟還不想這二人死,鄭永讓手下人留了情,如今這二人還留著命。

  李有得看此二人的慘相,這才感覺稍稍解氣。他對鄭永道了別,看了陳慧一眼。

  陳慧低眉順眼地跟在他身旁,好似一個端莊的大家閨秀。

  李有得心中禁不住湧起抹困惑,陳慧娘這個女人,怎麼就能那麼多變?他忽然想起一句他難得記住的詩,「靜若處子,動若脫兔」,這話彷彿就是在說她。

  「走了。」他轉身走在前,隨後便聽到陳慧娘跟了上來,心裡莫名地定了定。

  陳慧來時坐的是李府的馬車,回去時正好便用上了。今日跟在李有得身邊當差的人是阿大和阿二,這兩人在李有得受審的時候被押在了一旁,如今李有得無罪釋放,二人也重獲自由,便由他們駕車回府。

  陳慧和李有得一前一後坐進了馬車內,而到了這時候,陳慧才有心情去看外頭的景色。

  如今還是白日裡,街道上熱鬧非凡,百姓的衣裳自然沒有陳慧過去在電視劇裡看到的那麼新亮,可他們臉上的那種勃勃生機,是電視劇中的那些群演所沒有的。好像即便是在這樣一個物資匱乏的年代,人類都不乏認真生活的勇氣和毅力。她想,這真好。

  「咳。」

  身後李有得突然咳嗽了一聲。

  陳慧放下車簾,慢慢轉過身看他。老實說,她有些不知該以怎樣的態度面對他,他是承諾了把她供起來,但他的性格太差,她可不敢真對他頤指氣使,否則他可能會氣得捏死她。

  因此,她挾恩圖報的時候還是克制點吧……至少先探探他的口風。

  「慧娘,你今日倒真令我刮目相看。」李有得似是漫不經心地說,「大義滅親一事,可不是任何女人都做得出來的。」

  陳慧微微一怔,他是在諷刺她對吧?她就知道她高看這個死太監了!她救了他,他居然還諷刺她,還有沒有人性了!

  這次陳慧沒把自己擺到今日之前那低到塵埃裡的位置,畢竟時移世易,她也是有談判資本的人了。

  「李公公,您這是想賴帳嗎?」陳慧散漫一笑。

  李有得瞪著陳慧,這一刻他終於意識到,從刑部大堂陳慧娘說出那個交易開始,她就不再是先前那個會抱著他大腿說「慧娘是公公的人」這種話的人了。嘖嘖,他可真是看走眼了,陳慧娘此人,比他先前以為的,還有趣得多。

  「呵,慧娘,你放心,答應你的,我不會賴帳。」李有得冷笑。

  陳慧道:「公公,您忘記那一日在您的屋子裡發生的事了嗎?」

  李有得一愣。

  陳慧看他一眼:「那時候公公也是說,不會少了我的,可後來呢?您都給我吃了點什麼?連餵豬都嫌寒磣!」

  李有得面色驀地沉下來,他還沒有習慣陳慧在他面前如此囂張。

  陳慧稍稍一退,脊背便貼上了車壁,她緩了緩語氣道:「……我是說,這回我能吃得好點了麼?」

  李有得想,要不是看在她今日小幫了他一回的份上,他這會兒已經把她丟下馬車了。

  他咧嘴,那笑看著有些嚇人:「慧娘,你說說,你想吃些什麼?」

  「……一般的家常菜就成。」陳慧道。她感覺自己有點慫了,可是也沒辦法,她所能仰仗的東西不多……不管了,只要能吃上好吃的,現在慫一點就慫一點好了。她一開始就沒有指望過把她像供菩薩一樣供起來真能實現,能打個對折給她她就滿足了。

  「行啊。」李有得爽快地說。

  這下輪到陳慧愣了,可能是被失望擊敗太多次了,這回李有得如此乾脆,她反倒有一種不真實感……她很不想太悲觀,可是,這回她真能吃上肉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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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不可告人的交易

  陳慧沒有糾結太久,因為李府到了。她跟在李有得身後進去,雖然他給人的感覺很不可靠,也不知會不會實現承諾,她依然有一種自己已經翻身做了主人的虛幻的高高在上感,整個府邸看著也有了那麼點不同,至少順眼多了。

  陳慧跟著李有得一直來到了菊院,期間他都沒回頭看她,她也不在意,只管跟著,甚至目不斜視地進了菊院。

  李有得在主屋門口停下,轉頭看她。

  陳慧也無辜地看回去。

  李有得忽然笑了下,揚聲道:「阿大,去叫廚房準備一桌菜。」

  阿大領命而去。

  李有得眼角一抬就看到了陳慧眉眼間那溢出的笑意,眉間不自覺蹙起,又很快消彌,只是心間的那股子煩躁怎麼都消不去。

  陳慧道:「公公,可不可以把小笤也叫來?」

  李有得心不在焉地說:「阿二,你讓廚房送一桌菜去梅院。」

  阿二也忙領命而去。

  陳慧不由得有些羨慕小笤。看李有得的意思,是讓她在菊院吃,小笤獨自一人在梅院吃吧。她也想回梅院吃啊,不想待在有李有得的地方……不過她連提也不敢提,她知道,她跟李有得還有些事得說清楚呢。

  李有得進了屋子,就在外間的圓桌旁坐了,陳慧沒過去,就在門邊站著,時不時看看外頭,心裡惦記著這頓久違的飯。她已經餓了好兩天,每天就喝水喝到飽,剛才在刑部大堂是緊急情況下的超常發揮,再不給她點吃的,她就要昏過去了。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陳慧盯著外頭看,李有得則靜坐,偶爾看一眼陳慧。

  半晌他開了口:「慧娘,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陳慧回頭看他,表情有些為難:「公公,能不能等吃完了再說?」她都快餓死了,缺乏能量讓她的思維能力都下降了,這時候跟李有得說話……太危險了。

  「過來。」李有得臉色一冷。

  陳慧慢吞吞地挪了過去。

  李有得卻還不肯放過她,哼了一聲道:「慧娘,你可是覺得,不過是幫了我一回,便能在我頭上作威作福了?你要弄清楚,如今你已經背棄了你的娘家,將來你能仰仗的只有我,若惹得我不高興,你猜你會如何?」他說著又像是威脅似的哼笑了兩聲。

  陳慧道:「……從菩薩變成泥菩薩?」

  李有得狠狠瞪她一眼,見她腳步一頓,瑟縮了一下才覺得心裡舒服了些。他就沒遇到過陳慧娘這種明明看著挺怕他,卻總不怕死地頂撞他的人!還菩薩!千方百計都要提醒他在刑部大堂答應了她的事,是不是!

  他敲了敲桌子:「坐!」

  陳慧雖然缺能量也不會誤以為李有得是讓她坐桌子上,因此便在圓凳上挺直脊背端坐了,看著離李有得有些近,她又像是整整凳子與桌子距離似的挪得離李有得遠了些。

  李有得懶得理她這種小動作,剛要說話,卻發現她的視線落在桌面的糕點上。他心底呵了一聲,正打算忽略過去直接說他的話,卻聽陳慧突然問:「公公,我可不可以先吃幾個?」

  看著陳慧那期待的雙眼,李有得有些驚悚地發覺自己竟然說不出拒絕的話。他咳了一聲以掩飾自己的失態,順勢把視線挪開,一拍桌子惱羞成怒道:「不可以!」

  陳慧被嚇了一跳,心想這死太監可能是大姨夫來了,才會連這點小事都激動成這德行。她轉念一想,也不對,這死太監好像一直都是這麼喜怒無常,大概他的大姨夫是天天來吧。

  她克制了自己的食欲,端正態度正色道:「好的,公公。」

  李有得定了定神問道:「陳平志之前可有跟你說過今日之事?」

  陳慧眨了眨眼,露出了受傷的表情:「公公,您怎麼可以如此懷疑慧娘!慧娘若早知我爹要害公公,絕不會隱瞞不報。」

  李有得知道眼前這個女人雖然神態誇張得不像真的,但她說的是真話。她沒必要跟她爹聯手演這樣一場戲,陳平志也沒那個本事讓刑部官員聽他一介商人的擺佈。況且若是王有才做的局,只要陳慧娘按照原先定好的計策做,他如今早已進了大牢,王有才的目的便達成了,她沒必要多此一舉。

  即便心裡很清晰,李有得依然問道:「那麼我再問你,可是王有才派你來接近我的?」

  陳慧愣了愣:「……誰?」感覺這名字聽起來跟李有得是一個系列的啊……

  「沒聽過?」

  「沒有。」陳慧老老實實說。

  李有得笑了笑:「很好,我也信你不是王有才那賤人派來的。但是,將來若我發覺你接近我別有所圖,我定叫你後悔活著。你可記住了?」

  李有得的神情實在太過陰狠,陳慧心裡一個咯噔,忙點頭:「記、記住了!」為了口肉吃,應該不算別有所圖吧……

  「說吧,為何你會幫我,而不是你爹。」李有得道,他掃了眼陳慧的神情,加了一句,「別扯那些有的沒的,我要聽真話,不然你這就滾吧。」

  陳慧原本是想說一下自己對李有得有多忠心耿耿,但聽他這麼一說,她自然不敢再提,對他一笑道:「公公,我也不瞞您了。先前我就跟您說過,我爹把我送來這裡,我是不願意的。我爹拿我當個物件,想送便送,從未在乎過我是怎麼想的。若今日幫了我爹,告倒了您,我只怕會被賣第二次,今後還不知會如何呢。可若是幫了您,我想,至少我能有立足之地。我沒什麼野心,只想過幾天舒坦日子罷了。您這兒,就很好。」

  這個理由李有得是滿意的,他可不相信什麼忠心,他更相信利益。他能帶給陳慧娘她爹不能給她的好處,她便幫他,這說得通。

  「你不怕我答應了卻反悔?」李有得眯著眼笑了一聲。

  陳慧道:「……那就算我倒黴。」

  反正李有得和陳平志,她總要選一個的,矮子裡面挑高個,她也很無奈啊。要是有英俊多金還對她專情的小狼狗,她肯定二話不說就跟人家跑了。

  「哈哈哈……」李有得忽然開懷笑了起來,等笑完了,他看陳慧的眼神又多了幾分不同,但他很快便掩飾了過去,再問她,「那你說說,你要我如何待你?怎麼個供菩薩法啊?」

  聽到正題,陳慧立即坐直了,偷偷看了看李有得的臉色,斟酌著說:「公公,您看我要求也不高,每日三餐不少,我想吃的都能吃到,時不時還能出門走走就行了。」

  「說完了?」李有得挑眉看她,面上不置可否。

  陳慧道:「說完了。」

  她面上淡定,心裡砰砰直跳。她穿越以來一直「奮鬥」的目標不就是這個嗎?眼看著終點近在咫尺,她能不興奮麼?

  李有得提醒她:「還有兩個鋪子呢?」

  陳慧一怔,就見李有得站了起來,說了聲「等著」便往裡屋去。

  陳慧心跳得更快了,真要給她鋪子啊?這死太監突然這麼好說話,她感覺真是做夢一樣的幸福啊!果然是因為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嗎!

  李有得出來得很快,手裡拿著一疊紙,放到陳慧面前:「挑吧。」

  陳慧忙看向那疊紙,這一份份原來都是鋪子的房契!她一張張翻看過去,得出了兩點結論:一,李有得果然很有錢,這鋪子就有十幾家,這還只是他拿出來讓她挑的;二,他大方起來簡直不是人,她甚至在裡頭看到了一家珍寶齋。

  當陳慧抬起頭來看李有得的時候,他才發覺自己已經盯著她看了許久,明明覺得她翻看房契時那兩眼放光的模樣小家子氣極了,又移不開眼。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看到她時他是又煩躁又愉悅的,她是惹了不少亂七八糟的麻煩,但看到她時,他覺得……覺得自己的心都好像活泛了許多。

  「公公,我想要這兩個!」陳慧挑出兩張房契,卻在遞過去之前又收了回來,確認道,「公公,您讓我挑的意思,是說我挑的都會送給我,是不是?」

  她還真怕她用心挑了那麼久,最後他賤兮兮地告訴她,他只讓她挑,沒說送她——那她肯定會想咬死他的!

  李有得道:「那是自然,你便是全部拿去又何妨。」

  陳慧正心喜李有得難得的大方,就聽他又陰笑著補充了一句,「你連人都是我的,我有什麼捨不得的?」

  正中靶心。

  若換一個人換一種語氣,這話便是一句有些直男癌的情話,夠霸氣,不考慮平等人權問題的話,倒也能讓人少女心亂跳一會兒了。但說出這話的人是李有得,陳慧知道他這是在提醒她別太得意忘形了,她今後都要仰仗他的,她是孫悟空,他就是如來佛,她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公公您說得都對。」陳慧對李有得甜甜一笑。她才不管他怎麼想的呢,只要好吃好喝供著她,這些身外物,她又不稀罕!只有吃到嘴裡的,才是她自己的,這裡的「吃」沒有任何引申含義。

  她還是拿了原先挑好的兩個店鋪,其餘的都原樣還給李有得。

  那笑如春風拂面,李有得心猛跳了一下,忙低頭看陳慧挑的兩間鋪子。一間是布莊,一間是書肆,沒什麼特別的。

  「你要書肆做什麼?還會舞文弄墨不成?」李有得瞥了眼陳慧。

  陳慧道:「……公公,不能選這個嗎?」

  李有得哼道:「你要便拿去。」

  陳慧拿過那兩張房契的時候,總覺得李有得的表情有些古怪,不太像是捨不得,只是有那麼點恍惚。她又看了眼手中房契,特別是那間書肆,自然是什麼都看不出來,便也不再多想。反正她對李有得又不感興趣,只要目的達成了,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她才不在乎。

  廚房裡的一些東西是早備著的,在陳慧和李有得這場事後交易進行得差不多時,阿大回來了,同時廚房裡人也帶了先做好的飯菜過來。

  聞到食物的香味,看著這些色香味俱全的菜一樣樣端上來,陳慧的視線再也無法移開了。她那夢寐以求的肉啊!就在她的眼前,她可以隨、便、吃!

  大約是先前的談話還算愉快,李有得也沒再為難陳慧,爽快地說:「別看了,吃吧。」當然,語氣裡不免揶揄。

  陳慧當沒聽出來,立即喜笑顏開地道謝:「多謝公公,您真是最好的公公了!」

  她拿起筷子,直奔目標,夾了一筷子芹菜炒肉片裡的肉片放嘴裡,當香氣四溢又甜美的肉進入口腔的那一刻,陳慧感覺自己要飄起來了,她感覺自己好像來到了天堂!哪裡有肉,哪裡就是她的家鄉!

  就在陳慧吃肉吃得正歡時,並不動筷子的李有得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嘴角漸漸勾起個充滿惡意的弧度,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冷不丁地說道:「對了慧娘,今日起你便不用回梅院了,在這兒住著吧。」

  回答他的是陳慧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陳慧好不容易才從控制不住的咳嗽中緩過來,滿臉驚恐地看著李有得,他、他這是什麼意思?企圖用一頓肉換她一身肉?他也不是英俊瀟灑多金的鑽石王老五、電動小馬達,她的救命之恩不用他以身相許啊!他又沒那玩意兒,把她留下是想幹啥?!他這是恩將仇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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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寶貝

  陳慧眼見著李有得的神情隨著她臉上那驚恐的持續而漸漸冷了下來。

  對陳慧來說,她主動湊到李有得跟前,與他把她弄到他跟前是兩回事。前者她是掌握了主動權的那個,進可攻退可守,而且那時候她很清楚他對她還是厭惡居多,因此不會對她怎樣。但後者就不同了,他主動把她弄過去,難道不是動了什麼心思麼?不然幹嘛莫名其妙做這種事?

  「公公,慧娘要是住過來,豈不是打擾到公公了?」陳慧忙鎮定下來,乾笑道,「公公對慧娘已經那麼好了,慧娘怎麼能惹公公不快呢?那不就是恩將仇報嘛……」說的就是你啊李公公!

  李有得此刻還化著陳慧初見他時的白臉妝,面色一沉下來就有些冷颼颼的嚇人,他慢悠悠地開了口,拿捏著音調,讓人有種窒息感:「我近來腰腿不太利索,正好慧娘捏腿手藝不錯。怎麼,不樂意伺候我?」

  「怎、怎麼會不樂意呢?」陳慧提著的心稍微放了放,卻又不敢完全放鬆,如果只是讓她替他捏捏腿,她倒也不介意,就當她自己是盲人按摩技師,他是給錢的顧客上帝好了,但怕就怕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萬一天雷勾動地火——唉等一下,當一個男人沒了那玩意兒之後,他還會產生性慾嗎?

  陳慧被自己突然冒出的這個學術問題吸引了大半注意力,努力強行將自己的思緒拉扯回正途。說起來,如果一個男人少了激素的影響,跟他單獨待著似乎也沒那麼危險了……吧?

  「呵,樂意?」李有得的面色卻更難看了,「那你方才那副要死要活的模樣是什麼意思?」

  陳慧忙道:「……公公誤會慧娘了,驚喜來得太突然,慧娘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兒比梅院好多了,我喜歡這兒,而且也清淨,不怕吵到蔣姑娘。」

  聽陳慧提起蔣姑娘,李有得的臉色微微有些變化,陳慧看得心裡一喜。那位蔣姑娘可不是真正的與世無爭呀,要是看他把她弄到菊院裡來了,肯定會生氣的,那他在她那兒還怎麼刷好感?雖然在陳慧看來,李有得這輩子都別想能從蔣姑娘那邊刷到足夠高的好感度達成he了,這兩人根本不是一路人。她故意提起蔣姑娘,就是為了提醒李有得,讓他好好想一想,就算看她不順眼非要想著法兒折騰她,也得看看方式方法啊!

  然而,隨後陳慧便發覺,自己還是高興得太早了些。

  李有得只是神色恍惚了一瞬,便回了神陰陰地笑道:「慧娘願意便是再好不過,吃完便去把東西搬過來吧。」

  「……好的,公公。」到底還要仰仗李有得,陳慧只能忍了。人在屋簷下,不能不低頭,萬一到時候他不但要她低頭,還要她再做其他事,她再考慮反抗一事吧……至於反抗能不能成,那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大不了就屈服唄,還能少塊肉?

  彆彆扭扭地說服了自己之後,陳慧便繼續享用她這來之不易的一頓飯。只不過,得知了要搬過來一事,她的胃口也沒之前那麼好了,再加上考慮到先前餓兩天若暴飲暴食對身體不好,她很快便放下了筷子。

  「吃好了?」李有得問。

  他一直沒動筷子,這也是陳慧吃不下去的原因之一,有個人在旁邊盯著她吃,實在太難受了。真是的,有錢有勢就可以這麼為所欲為嗎!等她哪天發跡了,她也要弄一大桌菜,盯著李有得讓他吃,不吃完不許停筷,以報今天這仇!

  「好了。」陳慧乖巧點頭,看著還剩一桌的菜心裡有著強烈的打包衝動,她從前可一直是不剩飯不剩菜的光盤行動的積極擁護者啊。

  「那行了,趕緊去收拾收拾,再換件衣裳。」李有得道。

  陳慧楞了楞,換什麼衣裳?她又不侍寢,難道還要換情趣內衣嗎!

  下一刻李有得哼笑道:「你要的這兩個鋪子,總要帶你出去認認。」

  陳慧眼睛一亮,歡喜道:「多謝公公,公公您最好了!慧娘這就回去收拾!」

  她胡亂給李有得行了個禮,便匆匆跑了出去。

  李有得看了看這一桌的剩菜,想起之前她那在他眼皮底下吃東西也不拘謹的模樣,突然嗤笑一聲,把阿大叫了進來。

  陳慧回到梅院,剛弄出動靜,小笤便衝了出來,見是她,眼眶立即便紅了,衝過來道:「姑娘,你、你沒事吧?」

  陳慧道:「嗯,你放心,我有老天護著呢,不會有事的。不過,從今日起,我就要從梅院搬出去了。」

  看陳慧那苦悶的神情,小笤一下子想到了各種最糟糕的情況,慌忙道:「是、是老爺要趕走姑娘了嗎?」她露出不舍的神情,卻又立即道,「其實……其實姑娘能回家也好的。」她是過慣了苦日子的,因此這段日子對她來說沒什麼,但她知道陳姑娘原來過慣了好日子,如此吃苦,還不如回娘家去呢。

  陳慧搖搖頭,神情戚戚然:「不是趕走我,是讓我去菊院住。」

  小笤愣住,隨即雙眼慢慢睜大,驚喜地說:「恭喜姑娘!」

  陳慧覺得自己跟小笤的三觀存在很大的分歧,即便說了她的想法小笤也不明白——或者說這個時代絕大多數人都不會理解——便只是揉揉她的腦袋說:「來,幫我收拾些東西。」

  小笤跟著陳慧往屋裡走,瞪大眼神情激動,但很快她的神色又暗了下來,偷偷看了陳慧幾眼,似乎想說什麼,又不敢說出口。

  陳慧懷著一種就義的心情整理自己的東西,其實也不多,都收拾了也就一個箱子,看著那重得她一個人根本扛不起來的木箱子,她萬分懷念現代的行李箱。把東西都收拾出來之前,她先找了一套白底藍色勾邊繡花的衣裳,大概是她帶過來的最好看的一套衣裳了。等東西收拾好,她便換了衣裳,又對著梳妝鏡搗鼓了好一番,弄好髮型,還化了個淡妝。小笤原本沒幹過伺候人的活,手藝很不行,只能給陳慧打打下手,折騰了好一會兒,陳慧才看著鏡中的自己滿意地點點頭。好歹是出門逛街啊,怎麼不好好打扮一番?那死太監非要讓她去菊院這事是挺討厭的,但他說要帶她出門看鋪子一事,卻讓她極為興奮。

  等陳慧這邊剛收拾好,外頭便有人來叫門了。

  小笤去開門,將來人請了進來。

  「陳姑娘,公公讓小人來幫姑娘搬東西。」阿大道。

  陳慧點點頭:「就這個箱子。」

  阿大本帶了四個人過來,卻沒想到就一個箱子,兩個人抬著還嫌輕。

  陳慧自覺如今身價也漲了,面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矜持地說道:「阿大,我們都走了,這梅院要如何?」

  「公公沒說,大約是先放著吧。」阿大回道。

  陳慧笑著點點頭,沒說什麼。還放著就好,哪天她還要回來住的。

  在阿大指揮人搬東西時,小笤偷偷扯了扯陳慧的衣袖,見她側頭看過來才說:「姑、姑娘,奴婢……奴婢也跟您一起去嗎?」

  「當然!」陳慧道,「不然你想回廚房去嗎?」

  小笤連忙搖頭。她雖笨,也知道好賴,誰對她好,她心裡清楚,雖然跟了陳姑娘之後好像也沒過上特別好的日子,但她就喜歡待在姑娘身邊。剛才她就一直想問這事了,始終問不出口,如今得知陳姑娘要帶她一起走,她真的開心極了。

  「那不就好啦,跟著我,別怕。」陳慧又摸了摸小笤的腦袋。到菊院那種地方去,不找個熟人陪著,即便是她心裡也會不安的呀。而且要是把小笤放回廚房去,小笤又被欺負了該怎麼辦?跟著她在菊院雖然面對李有得可能還多了一分危險,但李有得主要是沖著她來的,只要她還在前面頂著,他就不可能為難小笤,這樣一來,小笤便是安全的。至於說李有得並未提過她可以帶小笤一起去一事……她可不管,反正他也沒說不可以啊!

  得了陳慧的首肯,小笤立即回去拿了自己那些比陳慧還少的衣物,提著緊跟在陳慧身邊。

  於是陳慧問也沒問阿大,便領著小笤跟著往菊院而去。阿大看了看小笤,並未說什麼。

  在走出梅院的時候,陳慧視線一轉便看到清淑站在不遠處,似乎在好奇她這是怎麼了。

  陳慧下巴一揚,對清淑露出個得意的笑容,放出了無聲的挑釁。只見清淑面色一變,轉頭便回了倚竹軒。陳慧心中真正得意一笑,對,就這樣,讓蔣姑娘趕緊拿出戰鬥姿態來,她的梅院還等著她回去呢!

  到了菊院,陳慧見阿大指揮小廝把她的箱子搬到了廂房,不禁微微一怔,隨即高興了起來。她還以為搬過來就是要跟李有得共處一室呢,原來是讓她自己住,真是讓人長舒了口氣啊。

  幾人剛到,換了身衣裳的李有得便走了出來,上下掃了眼陳慧,滿意地點點頭道:「讓你的丫鬟留下收拾,走了。」

  陳慧給了小笤一個安撫的眼神,便忙跟上李有得。

  「想先去看哪家鋪子?」李有得邊走邊慢悠悠地問。

  陳慧見李有得這時候還挺好說話,膽子也大了,小心地說道:「可以去看看那家珍寶齋嗎?」

  李有得瞥了陳慧一眼,呵呵一笑:「怎麼,後悔了?」

  陳慧忙搖頭:「不是,公公。慧娘就是好奇,想去瞧瞧。」

  她當然也喜歡金銀珠寶這種亮閃閃的東西呀,可即便剛才李有得拿得出來這珍寶齋,她也不敢要呀。她又不傻,選的可都是看著不怎麼值錢她又有點興趣的,不然萬一選貴了他翻臉,她可就什麼都得不到了。

  「行,今日我心情好,便帶你去開開眼界。」李有得說,也不忘再刺了陳慧一句,「你陳家看著也有模有樣,怎麼慧娘你跟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似的?」

  ……居然敢罵她土包子?她看過飛機大炮航母,開過車用過手機玩過電腦,他卻連那些是什麼都不知道,還敢罵她土包子?狗眼看人低!

  「慧娘總被爹關在家裡,自然沒見過多少世面。」陳慧低眉順眼地說。

  李有得嗤笑道:「你爹這是看走眼了啊,有你這樣膽氣的女兒,還不帶你出來見見世面,是陳家的損失。」

  陳慧知道李有得並不是在誇她,而是在損陳平志,但她假裝沒聽出來,笑眯眯地說:「謝公公誇獎,慧娘受之有愧。」

  李有得眯眼斜了斜她,他倒忘記了,她這順著杆子往上爬的本事可不小呢。

  二人上了馬車,車子很快動了,察覺到李有得在盯著她看,陳慧果斷轉頭掀簾子看外頭,一點都不想做個狗腿子去伺候他。吃好喝好的目標目前算是達成,她的拼勁也就到此為止了,今後只要不影響她的好日子,她絕對會能少幹活就少幹,有本事他就一句話一個命令讓她幹活啊!

  李有得道:「慧娘,我乏了,還不快過來替我捶捶?難不成要我拿鋪子請你?」

  陳慧:「……」她再也不立flag了!真想把她自己這張烏鴉嘴封住!

  陳慧低聲道:「是,公公。」

  她挪過來,看看他,問道:「公公,您是哪裡乏了?」

  李有得懶洋洋地說:「我今日是全身都不得勁,你都給我捶捶。」

  陳慧一邊憋屈地應著好,一邊動手給李有得按摩。

  「不錯。」李有得微微閉了眼,面上露出舒服的表情。

  陳慧趁機對他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又低頭按了起來。按了會兒,她突然福至心靈,對自己說,如果李有得突然良心顯靈,覺得對她這個救命恩人太差了對不起他的列祖列宗,準備送她一套大房子讓她另立門戶並且今後都罩著她就好了……

  陳慧心裡想了幾次,再看李有得,他依然閉著眼一臉享受,並沒有任何良心發現的跡象。

  好的她懂了,所謂的烏鴉嘴就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馬車停下的時候,陳慧立即停下了酸痛不已的雙手,在李有得睜開眼睛的時候平靜地說:「公公,到了。」

  李有得點點頭,看了眼陳慧的手讚歎道:「慧娘,你可真是有一雙巧手啊。」

  陳慧故作羞澀地低下頭。以為誇她一句她今後就會心甘情願替他按摩嗎?想得美,她爸媽都沒這麼享受過,按一次至少得付她一百塊的酬勞呢。

  李有得心情很不錯,笑著下了馬車,又在馬車前等陳慧下了車,這才一起往前走去。

  陳慧仰頭看著前方這金碧輝煌的二層建築,感覺心好痛。要是她膽子再大一點,說不定這鋪子如今就是她的了……不行了,不能再想下去了,她要心痛得無法呼吸了。

  裡頭的人自然認得出李府的馬車,當李有得和陳慧踏進珍寶齋時,掌櫃已經在一旁候著了,諂媚地笑看著李有得,目光無意間從陳慧身上掠過後微微驚訝,又飛快地縮了回來。從前他只見李公公帶蔣姑娘過來過,如今這可是個新面孔啊。

  李有得不想折騰人的時候,自然並不摳門,他抬了抬下巴對陳慧道:「看中什麼,自己拿。」

  「謝謝公公!」陳慧歡喜地應了一聲,便在夥計的引導下去櫃檯那邊看了。她替李有得按了那麼久,這就是她的報酬啊,不拿白不拿。

  李有得被請到一旁坐了,喝著清茶,眼睛掃著陳慧在一個個金銀玉器前流連的身影,淡淡對掌櫃道:「今後陳姑娘來,隨她挑。」

  「是,公公。」侍立一旁的掌櫃立即應道。

  枯坐無聊,李有得便問:「近來生意如何?」

  掌櫃早做好了準備,立即便把早備好的帳簿拿給李有得看,後者卻擺擺手,他便將賬本收回去說了起來。

  李有得看著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樣,當陳慧在那邊看到什麼好看的東西發出「真好看」的驚呼聲時,他便會嗤笑一聲,道一句「沒見識」「土包子」之類的話。

  但掌櫃不敢大意,一絲不苟地說完了近日的情況,正打算再問問今後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安排,突然看到門口進來一行人,不禁愣了楞,連忙道:「公公,王公公來了。」

  李有得原本是背對著店門,聽掌櫃說了才知道王公公來了。他原本閒適的模樣驟然消失,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眼角微微下彎,稍稍上揚的嘴角帶出了一絲狠厲。

  他起身,望向門口,看到王公公的一瞬間,模樣便如毒蛇般陰狠,像是恨不得把王公公撕碎了。

  那一行人之中為首的便是王有才,他身材微胖,面上帶著笑容,乍一看像是一尊縮水的彌勒佛,然而細細一看他的神情,卻覺得連他的笑裡都似乎淬著毒。

  王有才似乎早知李有得在這兒,笑眯眯地走過來道:「喲,李公公,沒想到你還有閒心出來閒逛哪。」

  李有得亦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王公公說的是哪裡的話,你都有閒心,我又怎麼沒有呢?讓王公公失望了啊!」

  王有才嘿嘿笑了一聲:「沒想到李公公還是那麼好運啊,這世上的狗屎運,都落在你頭上了吧!」

  李有得笑得分毫不讓:「好說好說,有運道總比倒黴來得好。這千辛萬苦設了個局,最後關頭卻功虧一簣,若是我,說不得該吐血而亡了。」

  「呵呵呵……」王有才似是聽到了什麼笑話般,笑得雙下巴都微微顫動起來。

  李有得面上也帶著笑,單看兩人這互相對著笑的模樣,旁人還以為他們是至交好友呢。

  王有才突然湊近一步,斜眼看著李有得,壓低了聲音道:「今日讓你躲過去了是你運氣好,下回可沒有如此的好運了。」

  李有得咬牙回敬道:「下回?下回可就到你了啊,王有才!」

  王有才退後一步,二人的目光交鋒兇狠而直接。

  在過去的十年間,二人已經來回坑害了不知多少次,互有得失,一著不慎便可能被對方抓住狠狠打壓。雖都是宦官,但二人的仇怨卻大大蓋過了對外的抵抗力量,連文官們也知道這兩位的不合,時不時便借機渾水摸魚。

  陳慧原本正跟著夥計看那一件件造型精美的首飾玉器,擺放在這兒賣的,一樣樣都巧奪天工,看得她不想眨眼,每一件都想帶回家。就在她兀自激情澎湃之時,她眼角餘光看到了正跟李有得說話的那人。

  陳慧一開始以為那是李有得的朋友,但多看了幾眼她便發現,那二人之間的氣氛是劍拔弩張,絕不是什麼朋友。

  許是陳慧的目光流連得久了些,王有才注意到了她,忽然大笑道:「李公公,這就是那位陳姑娘吧?我瞧著跟蔣姑娘差得多了些,你還真是來者不拒啊。」

  陳慧聽了這話想打死這個人。他們吵架就吵他們的,把她牽扯進來做什麼?她就是個路人,關她什麼事啊?還說她差?她哪兒差了!蔣姑娘是清冷美人,而她也有別樣的美啊!這個不懂欣賞又沒見識的土包子!

  李有得面上的怒氣一閃而過,眯眼笑道:「慧娘的好,外人哪裡曉得!」

  聽李有得這麼說,明知道他是在給他自己找面子,陳慧一瞬間還是覺得有些感動,她快步走過來,準備以實際行動給李有得支持。她和李有得的矛盾屬於內部矛盾,內部矛盾歸內部解決,這會兒就該一致對外。

  卻聽王有才呵呵笑了兩聲道:「哦?我先前送你的那一箱子寶貝,陳姑娘用得可習慣?」

  陳慧腳步一頓:「……」媽呀她現在掉頭走還來不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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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一箱子

  陳慧一時間進退兩難。

  腦子裡過去的很多細節糾纏在一起。她偷溜到李有得寢室時偷聽到的小五和小六的對話,二人說過那一箱子玉勢是王公公送的。李有得之前問過她是不是王有才派來她的,也就是說王有才就是他的宿敵,也就是之前送來那一箱子玉勢的那位王公公。如今,這個微胖屆彌勒佛公公說起「一箱子寶貝」「用得可習慣」這種話,不就是說明他正是那位王公公麼?還有不久之前那沒有成功的對李有得的陷害案子,幕後之人,只怕也是這位吧,不然哪那麼巧就出現在這兒了呢?

  陳慧對於李有得的敵人本沒有什麼敵意,反正他們沒一個是好東西,狗咬狗又與她何礙?但這會兒人都欺負到她面前來了,這話又說得跟她有關,她也不好退避三舍。

  就是王公公這話實在有些不好接啊。玉勢的事,她本不該知道的,王公公又沒點明是什麼,用「寶貝」來替代,懂的自然懂,但照理來說,她應當是不懂的。但若以一副懵懂的樣子,又怎麼能懟回去呢?而且這時代不同現代,這些死太監可以亂開黃腔,她當眾那麼說就不太合適了。

  陳慧邊思考著人便到了李有得身邊,她故意站得離李有得很近——若是在現代,同樣的情況下她就直接上手挽人了——語氣親密地嬌聲道:「公公,這位便是您之前常常提起的王公公麼?」

  李有得的面色正因王有才的話而一沉,聞言冷哼了一聲,算是默認了。

  陳慧掩嘴輕笑,看著王有才道:「原來王公公長這樣,慧娘還以為他長得……」她沒有說完,只是輕笑一聲掩飾過去,又輕輕瞥了李有得一眼嗔笑道,「公公,您先前可沒說過人如其貌這話在王公公這兒並不妥當呀。」

  她這話,便是說王公公人長得挺厚道,結果心肝兒賊黑,正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

  李有得和王有才二人的文化水平都不高,但陳慧這話十分淺顯易懂,二人立即便明白了過來,隨後自然是截然不同的反應。王有才面色一變,冷冽的視線往陳慧身上一掃。李有得則覺得陳慧給自己賺了點面子回來,語氣自然親切了不少,配合地笑眯眯道:「慧娘說的是,先前是我考慮不周,沒同你說清楚。」

  陳慧見李有得輕易便能配合自己,放了心,又看向王有才,見他嘴巴一張便要說什麼,又忙開口攔截道:「對了,王公公您方才跟我家公公說什麼呢?慧娘似乎聽王公公提到了慧娘。」

  之前那話,王有才是對李有得說的,陳慧便當自己沒聽清楚。

  王有才一愣,似乎是為了挽回一局,曖昧地笑道:「我說,我送李公公的那一箱寶貝,陳姑娘可用得慣?」

  「一箱……寶貝?」陳慧似是一怔,隨即恍然笑道,「原來那是王公公送的呀。」

  她接著嬌嗔地看了眼李有得,羞澀地說:「王公公既然如此平易近人,慧娘便直說了吧。」她望著王公公正色道,「太軟,太小,不好吃呀。」

  隨著陳慧那幾個字一個個蹦出來,王有才和李有得的臉色都變得震驚又難看。

  陳慧的背景,二人都清楚,即便是商戶之女,也不可能說出這種淫浪的話啊!就算是妓院裡的妓子,即便在床上葷素不忌,什麼淫詞浪語都說得出來,可在大庭廣眾之下,也應該顧忌些的吧?

  偏陳慧還似乎毫無所覺,神情無辜得如同稚兒,絲毫不覺自己說出了多麼驚世駭俗的話,甚至還轉頭看著李有得輕笑道:「怪不得公公不肯告訴慧娘是王公公送您的,原來是怕慧娘曉得了王公公喜歡的是那樣的呀。公公,您可真是的,早知道那是王公公的喜好,慧娘便不會奪人所愛了呀。」她又轉頭看向王有才歉然道,「王公公,既然您喜歡吃軟軟小小的,那麼……」

  「住口!誰說我喜歡吃……呸呸呸!」王有才從來沒有被人在大庭廣眾下如此侮辱——這個在陳慧看來是調戲,但在王有才看來自然就是侮辱了——他氣惱地瞪著李有得,叱駡道,「你、你教出的人真是傷風敗俗!」

  李有得也有點懵,他教了什麼啊,陳慧娘這些……這些話,又有哪一句是他教的?他還覺得他是不是出來得急,帶錯了人呢!

  不過,能看到王有才吃癟,他又覺得暢快得很,只眼角含著嘲笑盯著他看。

  卻見陳慧微微睜大雙眼,神情驚訝:「王公公,您在說什麼啊……慧娘不過就是說了句實話,您怎麼就說慧娘傷風敗俗?是您自己說那些是『寶貝』的,若不是喜歡,又怎麼會叫它們『寶貝』呢?」

  她委屈地拉了拉李有得的衣袖,側頭問他:「公公,王公公是不是對慧娘有什麼偏見?若果真如此,公公你把那箱子寶貝還他吧!」

  王公公尖聲拒絕:「還我做什麼!我又沒用!」

  陳慧氣哼哼地看著王公公道:「王公公您別誤會了,您送來的那一箱子,慧娘早吃完了,慧娘是想請公公還您一箱新的!不欠您的!」

  吃完……了?

  王有才已經有些搞不清楚狀況了,這個陳慧娘怎麼回事,玉勢還能吃完?她那牙口可真夠好的啊!

  「公公,您應不應慧娘,也給個准話啊。」陳慧看著像是真生氣了,耍起小性子來,又扯了扯李有得的衣袖,「您要是不應,慧娘就自己去買!這時節還有荔枝的吧?即便花千金慧娘也不惜,不能讓公公小瞧了去!」

  荔枝?

  聽清楚陳慧的話後,王有才的面色比之前更難看了。

  李有得亦是一愣,隨後笑得極為開懷:「慧娘說得對,那一箱荔……枝……確實還是還給王公公吧,免得他一直惦記著,見了我便提。」他特意把荔枝二字加重了語調,又說得百轉千回,擺明了嘲笑王有才居然入了陳慧娘的套。

  話頭是王有才這賤人挑起來的,吃癟丟臉面的人也是王有才,他若不好好嘲笑一翻,怎麼對得起王有才丟的這張老臉呢?

  其實珍寶齋裡沒多少人,但李有得很清楚,對他們這類人來說,面子是絕不能丟的。

  王有才氣得面色泛紅,狠狠地瞪著李有得道:「李有得,你好樣的,給我等著!」

  他一拂袖,最後陰冷地瞥了陳慧一眼,領著人走了。

  李有得面上帶著得意的笑容望著王有才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問陳慧:「慧娘,你曉得你方才做了什麼嗎?」

  陳慧笑道:「知道呀。慧娘幫公公把王公公氣走了。」

  李有得回頭看她,笑得意味深長:「慧娘啊,你這是讓王有才把你視為必須除去的眼中釘了。」

  陳慧一愣,隨即大義凜然道:「先前慧娘幫了公公對付我爹,王公公便已經盯上慧娘了,正所謂債多不愁,也不怕多這一樁。更何況,有公公在,慧娘不怕。」

  李有得呵呵笑道:「我也不一定保得住你。」

  陳慧道:「我相信公公!公公一定能鬥過王公公的!」

  李有得又道:「那我為何非要保你?」

  陳慧微怔,正色道:「慧娘是公公這邊的,公公一直對手下人很好,慧娘知道,公公不會不管慧娘的!」

  「我的手下們一個個都有用得很,你……」李有得嫌棄地看看陳慧,「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要你何用?」

  「我能幫您氣王公公!」陳慧道。

  李有得嘖嘖搖了搖頭,像是不滿意她的答案,見她露出惶惶然的神情,他才道:「看在慧娘手上功夫還不錯的份上,我自會保你平安。」

  「多謝公公,公公果然最好了!」陳慧一臉感動地說。

  等李有得滿意地轉身走向掌櫃,陳慧整個人的精氣神像是被抽空了似的蔫了。

  她實在有點心塞,哄人真累,想打死他一了百了。

  李有得剛走了兩步,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回頭盯著陳慧道:「你知道王有才送來了什麼?」

  陳慧一個激靈,立即回道:「不知道!」

  李有得慢慢踱步走了回來,回想起之前陳慧的話,諷笑了一聲:「慧娘,你若不知情,方才又怎麼可能說出那些合乎情理的話?」

  陳慧的臉色終於漸漸漲紅。尷尬,尷尬得想去死,任何人都不要來攔她!

  李有得帶了些驚訝似的笑道:「慧娘果真令我大開眼界,連那玩意兒都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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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月下

  陳慧並不懼於跟人討論性相關的知識,她覺得那是一種人類應當掌握的常識,沒什麼好害羞的,從前跟朋友討論,也是興致勃勃。但如今情況實在是不同,她跟李有得的關係比較尷尬,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曾經弄斷了一根啊!她要是坦白,當然必須說出弄斷了一根的事。

  「慧娘……慧娘平日裡也會看些閒書,」陳慧慢吞吞地說道,「便曉得了一些事。」

  「哦?閒書,好一個閒書。」李有得看著興致很高的模樣,明明是在笑,可卻令陳慧全身直起雞皮疙瘩,「我倒不知道有什麼閨閣女子看的閒書是講那些玩意兒的。」

  陳慧想,你不知道的事多著呢,互聯網的廣闊,超乎你的想像!

  「就……就那種呀……」陳慧低頭,攪動著手指一副羞得恨不得鑽到地底去的模樣。

  「呵呵。」李有得陰陰地笑了兩聲,似在嘲笑她,但卻又話鋒一轉道,「那回你在我屋裡還翻了些什麼?」

  陳慧能得知王有才送了什麼東西過來,最可能的解釋就是那一夜她偷跑到菊院裡翻過他東西才發現的,這點二人都心知肚明。

  陳慧抬頭看著李有得一臉誠懇道:「公公,慧娘沒有亂翻。那回是因為我想找個地方躲,才發現床尾的箱子裡有東西的……」

  看看李有得的臉色,陳慧又小聲道:「公公,還有一件事慧娘剛想起來……」

  「什麼事?」

  「……有一根被我不慎弄斷了。」

  李有得表情有些驚異:「你當時做什麼呢?」

  陳慧大窘:「公公,您別這樣看我,我什麼都沒做!就是突然來了人我嚇了一跳,手滑了下,它便掉下去斷了……」

  李有得面露狐疑,似乎並不相信她的解釋。

  陳慧真感覺自己要哭了,她一個多正經的女子,被人,還是這個死太監這樣誤會……其實誤會事小,萬一他誤會了之後覺得「啊,既然她是那樣的女子,那就可以happy地玩耍了」那可怎麼辦!

  「……公公,咱們還去看那兩間鋪子嗎?」陳慧實在沒什麼可解釋的了,只得轉移了話題。

  李有得了然地扯了扯嘴角:「去,怎麼不去。」他回頭看了眼,又問陳慧,「先前看中什麼了?」

  陳慧一怔,想起自己之前是在挑首飾來著,忙點頭道:「我看中了一套頭面!」

  李有得下巴一揚:「讓夥計包起來,咱們走了。」

  「謝謝公公!」陳慧沖他甜甜一笑。她覺得這時候的李有得看起來真是帥極了,果然有錢是可以讓旁人的審美眼光降低不少的呀。

  等夥計包好了陳慧要的那套頭面,以及她後來又挑的一根送給小笤的髮簪,二人便往外走去。下一站是書肆,距離珍寶齋不遠,因此走路過去就行。

  陳慧跟在李有得身後一步遠的距離,邊走邊新奇地看著周圍的一切。這就是古代的新鮮空氣,這就是自由的味道啊!

  李有得忽然道:「慧娘,從前你一步都未出過家門不成?」
  陳慧四下張望的動作驀地一頓,乖巧道:「出是出過,就是不常出門。」她也不知陳慧娘過去的事,但這樣說,應當沒錯的。

  李有得哼了一聲,於是陳慧便沒敢再東張西望,他這問話,顯然就是在提醒她別表現得像個土包子啊。

  很快二人便來到了一家書肆門口。陳慧仰頭一看,「望遠書肆」四個大字刻在匾額上,懸掛於頭頂。

  想到今後這就是自己的東西了,陳慧神情激動,她居然也擁有一間書店了!

  店裡只有兩個店小二和幾個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有人看到李有得進來,神情微微一變,轉過頭去像是在嫌棄著什麼,還有人則專注於書架上的書籍,並沒有注意到這邊。

  陳慧看到那幾個人的反應,再看李有得,也不知他有沒有注意到他們,只見他面容冷肅,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樣。

  她猜,那些書生或許並沒有認出李有得是誰,但他這種身份有獨特的模樣氣質,他們不知他是誰,卻知道他的身份,因此才會如此表現。她想起之前看到的那個王有才,不但二人氣質相似,臉上也有同樣的白色妝容,或許是如今宮內流行的打扮?

  陳慧平日裡雖然總是在心裡死太監死太監地叫李有得,但那基本都是在他做出那些不守承諾之類的壞事之時,這些書生明明看著不認得李有得,卻只是因為他的身份就這樣鄙視他……她看看李有得那波瀾不驚的模樣,心裡到底還是有些不舒服。或許是拿人的手短,這會兒她看他也沒先前那麼討厭了。

  阿大讓夥計把掌櫃叫了出來,掌櫃聽說老闆來了,飛奔著現身,連連道歉。

  李有得道:「從今日起,陳姑娘就是你的新老闆了。今日帶她來認認地兒,今後你們可給我小心著些,莫當她好糊弄。」

  「公公您說的是,小人絕不敢糊弄陳姑娘的!」姓胡的掌櫃慌忙說道。他怎麼可能敢啊,說什麼換老闆,這書肆還不是在李公公的手裡捏著,他不要命了才會有私心。

  「那便好。」李有得倨傲地點了點頭,這時阿二忽然過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他面色一變,原本還算親切的神情瞬間冷下來,驀地轉身向外走,剛走兩步,他想起陳慧還在,轉頭看向她。

  陳慧忙道:「公公您有事就先忙去吧,慧娘一會兒自己回去吧。」

  李有得道:「阿大,你留下,陪陳姑娘再看過布莊後再回去。」

  阿大忙點頭應是。

  說完,李有得匆匆離開。

  見李有得的背影消失,陳慧心底長舒了口氣。在外面,逛街,李有得還不在!還有比這更愉快的事嗎?

  陳慧便當阿大不存在,讓掌櫃忙去,自己興致勃勃地挑書看。這兒多的是經史子集類的書籍,她沒太大興趣,專挑話本遊記之類的書翻看,不過這些故事對她來說還是太過套路了,題材類型也是她不喜歡的,因此只是像個熊孩子一樣隨便翻翻,並沒有真看的打算。

  這家書肆占地很大,足有四間,窗明几淨,是個很舒適的環境。陳慧四下看了看便厭倦了,忽然想起之前她選了這間書肆時李有得的反應,不禁心中生出了好奇。

  掌櫃就在後堂,陳慧讓夥計帶自己過去,掌櫃見她過來,趕緊起身,陳慧又客氣地請他坐下。夥計沏了茶,陳慧瞥了眼杵在她身邊的阿大,知道自己不太可能讓他暫避,便提也不提,只問掌櫃道:「胡掌櫃,李公公先前可是經常來這兒?」

  李有得當時拿過來十幾個鋪子裡面,只有這一個書肆,其餘的都是珍寶齋、布莊、酒樓之流,而他當時的表情,也有值得玩味的地方,既然來了,她自然要弄弄清楚,不然萬一信息不對等闖禍了怎麼辦?

  胡掌櫃看了眼阿大,賠笑道:「李公公平日裡也不常來,不過就是有時來要些書。」

  陳慧感興趣地問道:「都是些什麼書?」

  「呃,這個嘛……大多是些詩集之類的。」胡掌櫃道,「最早的時候公公來拿過一些啟蒙冊子和大家之作……其他的,也沒什麼了吧。」

  胡掌櫃回答問題時亦是小心翼翼,時不時看看阿大,生怕自己不小心說錯了什麼。

  陳慧知道阿大恐怕會把她問的事都回報給李有得,不問白不問,再問道:「胡掌櫃,那些書,李公公拿去做什麼呀?」

  胡掌櫃笑呵呵地說:「這小人便不知道了,陳姑娘不如自個兒去問公公?」

  陳慧笑道:「這樣啊,那沒事了。」

  按照她從前對宦官這一群體的瞭解,各個時代雖然情況不同,但大體來說文化水平都不可能高,有些時代皇帝還禁止宦官識字。李有得肯定是認字的,不然做不到內官監掌印太監一職,但她感覺他的文化水平不太可能很高,那麼他拿詩集回去是陶冶情操的?她可是去過他屋子的人,屋子裡沒看到書,那麼大概都在書房?

  陳慧突然感覺自己好像識破了李有得的一個小秘密,心情變得很好,也不再為難看著坐立不安彷彿時刻想要逃跑的胡掌櫃,讓阿大帶自己去布莊看看。

  布莊距離也不遠,名字麼,就叫「李氏布莊」。布莊吳掌櫃自然認識阿大,聽說如今布莊是屬於陳慧的之後,他也沒太大反應,只是當陳慧去參觀的時候,他悄悄拉著阿大隱晦地問陳慧究竟是李公公的什麼人。

  阿大覺得這個問題其實有些難以定義,想了想還是回他:「院中人。」

  吳掌櫃看陳慧的眼神頓時變得有些微妙,再多看了幾眼,他又覺得眼前這姑娘似乎有些不同。他一年多前見過李公公院裡的另一位蔣姑娘,那位蔣姑娘看著像是個大家閨秀,被李公公帶來這裡時神情上滿是抗拒,他倒也能理解,哪家姑娘願意跟個沒根的男人呢?但這位陳姑娘便不同了,她看著興致高昂,似乎絲毫不覺得跟了個閹人是多麼絕望的事,反而開心得很,眼裡甚至都冒出亮閃閃的光來。也不知是哪家人,這麼作孽把個如花似玉的女兒送給了李公公。

  陳慧把整個布莊看了一遍,興奮地回到了吳掌櫃面前,問他:「吳掌櫃,你認不認得做衣裳的裁縫?」

  沒等吳掌櫃開口,阿大便道:「姑娘,若你想要做衣裳,府裡有專用的裁縫,不必另找。」

  陳慧卻搖頭道:「我不做衣裳。」

  她是看著布莊裡的這些布心癢癢了而已。她大學學的是服裝設計,如今好不容易擁有了一個布莊,當然要拿這些布來試試了。她並不求能把自己設計的衣裳賣出去,這兒是布莊也不是成衣鋪子,她就只是想要自己設計點東西做出來,然後在布莊裡展示,就當是開了個展,以滿足她自己的虛榮心而已。至於說會不會影響布莊生意……她可不管,這是她的鋪子,她說了算!就多掛兩間衣裳,礙不了事的。

  陳慧想了想,到底還是沒有說出自己的打算,隨口敷衍了過去,等她到時候要做了再說也不遲。

  眼看著天色暗了下來,陳慧依依不捨地在阿大的勸說下回去李府。李有得之前走的時候坐的馬車,馬車把他送到後又回來了,接了陳慧回李府,才又離開。

  陳慧直接回了菊院,剛好跟小笤一起吃完晚飯。李有得並沒有回來,陳慧樂得不用見他,和小笤在院裡隨便走走消食,又沒事做,便睡了。她住的是廂房,房間不算小,除了有一張床還有一張臥榻,小笤便是睡在榻上。

  睡到半夜,陳慧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她迷糊間想到一種可能,嚇得趕緊睜眼,結果眼前並沒有她以為的人影,只有一個小小的影子罷了。

  舒出的一口氣頓時卡住,剎那間化為了尖叫,陳慧靈活地翻身而起,尖叫著衝出房門。

  陳慧對老鼠有著童年陰影。在她七歲的時候,她曾經被老鼠咬過。那時候她也是睡得迷迷糊糊,感覺嘴上一痛,一睜眼就發覺面前有一隻碩大的老鼠,它的一雙小眼睛裡彷彿閃動著幽暗詭譎的光。她直接嚇哭了,把她爸媽都嚇醒,之後連夜帶她去醫院包紮消毒,甚至還打了狂犬病疫苗。打針一事又加重了她的童年陰影,從那時候起,她對老鼠就有著發自內心的恐懼,看到蛇她能控制著心裡的懼意慢慢走開,但看到老鼠不行,那種恐懼已經不是她個人承受範圍內的了。先前在梅院時,或許是因為連人都沒東西吃,她沒有見到過老鼠,沒想到剛來菊院第一晚,她見著了老鼠。

  陳慧的尖叫聲太過淒厲,等她跑出房間,站在院子的空地上瑟瑟發抖的時候,院裡其他房間的人都衝了出來。

  李有得跑出房間時,還以為有刺客,見陳慧只著中衣站在院子中央抱著她自己在顫抖,他立即走過去道:「什麼事?」

  陳慧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整個人抖了抖,聽清楚他的話,她立即身子一扭躲到了他身後,指著前面自己之前待的房間,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李有得當即眼神一厲,側頭示意阿大幾人過去看看,自己卻並不靠前。

  小廝們慢慢向廂房靠近,裡面忽然白色人影一閃,眾人都嚇了一跳,紛紛駐足。卻只見小笤面上帶著驚恐走了出來,看到外頭的陣勢,她嚇得雙腿都快站不住了。

  陳慧努力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右手不自覺地抓緊了李有得的衣袖。

  李有得側頭看了她一眼,面色更緊張地盯著小笤身後。隨後,他感覺到陳慧扯了扯他的衣袖,便又轉頭看她,眉頭緊皺道:「是什麼人?」

  陳慧搖搖頭,又深呼吸了兩次,終於能發出低暗的聲音:「是……老鼠。」

  李有得的神情顯得有些費解:「老鼠?不是刺客?」

  「是那麼——大的老鼠!」陳慧鬆開他,在自己胸前畫了個大圈。

  其實她曾經為這事去看過心理醫生,但進展緩慢,後來想想反正現代要看到老鼠也不容易,她也就作罷了。平日即便看到老鼠的圖片也沒事,但直面老鼠她就不行了,最可怕的就是剛才那種情況,房間昏暗,她有那麼一瞬間彷彿回到了七歲時的那個噩夢般的晚上。

  「就為了一隻老鼠?」李有得不敢置信,聲音也拔高了幾分,惡狠狠地瞪著陳慧,「慧娘,你可是不願意待在菊院,故意找茬呢?」

  陳慧微微仰頭看他,周圍小廝拿著的燭光照亮了他的臉,他此刻已經卸了妝,普通的面容上,是被吵醒後的惱怒和認為陳慧「故意胡鬧」的冷厲。

  陳慧身子一縮,只覺得委屈。

  「我不是……我是真的,真的怕……」

  陳慧想為自己解釋,卻聽李有得冷笑著打斷了她的話:「慧娘,你往日裡膽氣不小,還會怕一隻小小的老鼠?」

  今日他被人在皇上面前參了一本,雖並未受到責罰,但也被訓斥了一頓,剛回來沒睡多久,又被陳慧娘胡鬧吵起來,自然沒什麼好態度。

  「可我就是怕啊。」陳慧小聲地說了一句。

  「你說什麼?!」李有得也不知是沒聽清她的話還是不滿,那模樣像是要把她吃了。

  陳慧沒有再說。她在老鼠面前表現得那麼誇張,從前其實也只有她的爸媽和知道內情的好朋友才會理解她,別人只會覺得她是故意的,說她矯情,說她作,她也沒必要解釋了。

  「回去睡覺!」李有得不耐煩地說道。

  陳慧沒動。

  李有得冷笑一聲:「不想睡了?行,那你就別睡了,就給我在這兒待著!」

  他說完也不再理會她,掉頭氣惱地回去了。

  其他人也漸漸散去,只有小笤慢慢摸過來說:「姑娘……」

  陳慧小聲道:「小笤,你能不能幫我把外衣拿出來?」

  「姑娘,奴婢已經看過了,老鼠已經跑掉了。」小笤勸道。

  陳慧道:「小笤,你就幫我把衣裳拿出來吧。」

  小笤拗不過陳慧,只得聽了她的話。陳慧又讓她幫忙拿了張凳子出來,在院子中央端端正正地放了,隨後又勸說小笤去睡。

  等小笤被她勸回去睡覺,陳慧這才坐回凳子上,警惕地四下張望。等過了好一會兒,她那砰砰亂跳的心臟終於恢復了原狀,她才微微呼出一口氣來。

  這會兒她是真不敢再回去睡覺,只好先坐一夜了。

  陳慧側頭看了眼主屋,想想自己剛才的表現,又幽幽歎了口氣。李有得不信她是真的害怕,反倒當她是故意做這種事,好讓他把她丟回梅院去。沒辦法,狼來了的故事大家都知道,她這兒出多了吆蛾子,一有事他自然會以為是她故意的。

  冤枉死了。

  陳慧拿腳後跟踢了踢凳子,實在憋悶得難受。先前是沒肉吃餓肚子,現在能吃好喝好了卻要面對老鼠的威脅,怎麼就不能讓她省省心嗎?真是太慘了啊!

  陳慧坐在凳子上,慢慢覺得睏了,頭垂了下去,竟也迷糊了起來。

  李有得重新睡回去之後便一直不大安穩,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驀地睜開雙眼,披衣起身,來到外間,給自己倒了杯冷茶水一口喝了下去。

  外頭的月光順著門縫鑽了進來,照亮了一道細縫。

  李有得放下杯子走到門邊,慢慢將門打開。

  院子中央,月光下,陳慧那單薄的身影似乎籠上了一層輕紗,她靜靜地坐在那兒,似是傳說中坐在暗礁上等待著用歌聲勾引來往水手的鮫人。

  李有得打開門慢慢走了出去,幾步之後便走到陳慧身邊,他這才發現她似乎睡著了,一時間覺得可笑,居然坐著都能睡著,這什麼人啊。

  他咳了一聲,打算叫醒她:「慧娘。」

  下一刻,陳慧突然身子一斜,正好向他這邊倒來,李有得下意識抬手扶住了她,隨後便察覺手下的觸感有些過於柔軟了。他低頭看了眼,在自己意識到之前又捏了捏,覺得手感很是不錯。

  陳慧竭盡全力讓自己的身體放鬆,不下意識地做出任何反應。她是在李有得接住她的時候醒的,在剛醒的時候有一瞬間茫然,但下一刻她就察覺了胸口的觸感,並且那隻作惡的手還捏了捏……她聽到了那叫她名字的聲音,知道這個人就是李有得,她不敢動啊!

  所以,這就要來了嗎?!她、她接下來該怎麼辦?繼續裝睡有沒有用?怎、怎麼辦,那一箱子玉勢的畫面這會兒在她腦中徘徊不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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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匿名  發表於 2018-4-12 00:37:33
第二十八章 貓與老鼠

  她眼前一花,忽然發覺原來一切不過一場夢境。

  於是她長舒了口氣,安下心來——

  ——哪有那麼好的事啦!

  陳慧試圖讓自己相信這是一場夢,也試圖讓自己的信念影響到現實,然而她並不是言靈師,她只是個烏鴉嘴而已,好的不靈壞的靈,因此她不管怎麼睜眼閉眼,她還是明明已經身體僵硬,卻還要裝作柔軟的樣子被李有得抱在懷裡。

  更慘的是,她的胸還在他手裡。

  這時候要是有人問陳慧,李公公扶著你不讓你摔,你感動不感動呀?她二話不說就回:不敢動不敢動!

  然而這麼僵持著也不是辦法,這位公公竟然像是捏出感覺來了,就那麼站在那兒慢慢揉捏著,似乎很是愉快的樣子……這種時候陳慧就更不能「醒來」了,不然她還能盯著他說「不好意思,請把你的爪子從我的胸上拿開謝謝」嗎?!

  就在陳慧糾結萬分的時候,更令她驚恐的事情發生了。

  她聽到李有得懶懶地開口說:「慧娘,舒服麼?」

  陳慧:「……」

  不不不,這一定是做夢,她一定是睡著了沒醒過來。啊快想起來,這個夢是從哪裡開始的?一定、一定是從她睜開眼看到老鼠開始的吧?對,對,她現在一定還在床上睡覺,如今的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李有得哼笑了一聲,那隻作惡的手忽而向上挪去,冰冰涼地碰到了她的脖子,似乎有從她的衣領往裡往下的趨勢。

  陳慧一個激靈,身子猛然往後一退,到底是沒站穩,扶著凳子半跪在地上,仰頭驚詫地看著李有得。

  「公、公公,您怎麼起了?慧娘是不是吵著您了?」陳慧當即便決定吃了這暗虧,當前面的事沒有發生過,不然她也沒別的辦法。她總有種莫名的預感,若她跟李有得哭訴什麼的,他可能會讓一切成真!況且,她還真沒立場做個貞潔烈婦,她跟李有得達成的交易裡面,根本就沒提到過這種事啊,而她名義上又是被送給他的,她自己從前也都這麼嚷嚷,那麼他做點什麼真是天經地義的。

  月亮在李有得身後,月色下他可以輕易看清楚陳慧的模樣,她卻看不太清他的神情。比如說,當李有得的視線居高臨下從她胸口劃過、流連的時候,陳慧就一無所覺,只是緊張又徒勞地試圖弄清楚他到底想幹什麼,或者說想不想幹什麼。

  李有得將手背在身後,一開始不過是巧合,後來便是下意識的舉動,再後來,他發覺她已經醒了卻裝睡,這才故意多捏了幾下。原來女子那裡的手感那麼好,怪不得皇上後宮妃子多大胸。

  大約是占了人便宜,又見對方面上猶帶惶惑,李有得出口時語氣都溫和了不少,略略壓低的聲音甚至稱得上是親切了:「怎麼,真那麼怕老鼠?」

  陳慧巴不得他別提剛才那事,聞言立即道:「是、是的!」

  李有得道:「那明兒抓兩隻貓來,把院裡的老鼠捉一捉。」

  「謝謝公公!」陳慧連忙道謝,其實她倒更希望李有得放她回梅院去,但不敢提。

  李有得嗯了一聲:「回去睡覺。」

  陳慧猶豫了一下,小聲道:「公公您先去睡吧,不用管我。」

  李有得咧開嘴笑了,聲音裡似乎帶著不懷好意的笑意:「不想回去?那要不要睡我屋裡去?」

  陳慧心裡一跳,壓抑著立即跳起來搬著凳子就跑的衝動,訕訕道:「那不好吧,慧娘睡相很差的,怕打擾到公公……慧娘這就回去睡了。」

  陳慧對李有得笑了笑,搬起凳子便往自己屋子走,推門進去又關上,小心放下手中凳子,摸了摸自己的胸。還好那死太監沒有用多少力氣,不然怕是會留印子……腦子裡想起李有得說「舒服麼」的那個語調,陳慧的臉在黑暗中有點紅,都是個死太監了,還做這種事,他就不覺得他自己很變態嗎!除了摸他還能幹嗎!有意思嗎他!

  這一瞬間,陳慧腦海中再次閃過那一箱子玉勢,她咽了咽口水,阻止自己繼續想下去,甚至強迫自己把剛剛想的都忘掉,她怎麼就忘記她的烏鴉嘴被動技能了啊!不能說不能想,不然真成真了她要上哪兒哭去啊,對那死太監嗎?他怕是會興奮吧……啊!住嘴!

  李有得在外頭站了會兒,背著的手上似乎還殘留著方才觸感,他朝廂房看了一眼,心情很好地轉身回了主屋。

  陳慧冷靜了會兒,屋子裡的黑暗又令她脊背竄起一陣雞皮疙瘩,她彷彿感覺到黑暗中有不止一雙小眼睛在陰森森地盯著她。可怕的想像令她不自覺地咽了下口水,她又把屋子門打開了一條縫,朝外看去,見李有得早已經不在那兒了,便心中一定。

  屋子門又被拉大了些,陳慧做賊似的四下張望了一會兒,確定李有得已經睡覺去了,便又把凳子搬了出去,想了想就放在門口,坐下。真是太好了,等明天貓來了,她就可以安心地睡覺了。

  陳慧原本是打算坐到天快亮了,在所有人起來之前回屋子去的,然而今天一天經歷了太多事,又受了驚嚇,精神很是疲憊,之前只有個凳子坐她都迷糊了,這會兒背後靠著牆壁,她眼睛一閉上便昏睡了過去。

  再睜眼時天色已經大亮,當陳慧發現旁邊站了個人時心裡一抖,差點就從凳子上摔下去,好在及時扶了扶牆穩住身形。

  她仰頭,面前站著的人自然是已經化好妝面色陰沉的李有得,而不是她差點以為的成精大老鼠。

  「慧娘,我昨夜說的話,你全當耳旁風呢是吧?」李有得冷笑道。

  陳慧忙道:「不是的公公,慧娘是打算早起看日出,但出來得太早就不慎睡著了……」反正他又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出來的,她就胡說了,他能怎麼著她吧!

  或許是有對比就有傷害,這時候陳慧想起了昨夜的李有得,雖然他的舉動可惡了些,但當他不化妝,聲音低沉下來說話的時候,似乎有一種別樣的溫柔——難道說,果然人類的某種變態需求被滿足之後,就會寬容很多?

  「日出?」李有得不可思議地拔高了聲音,他就奇怪了,這女人怎麼就有那麼多旁人想都想不到的藉口?這太陽天天東升西落,有什麼好看的?

  「是的,當日出東方的那一刻,真是美極……阿嚏!」陳慧在感覺到鼻子的癢意時慌忙捂著鼻子朝向側面。

  李有得驀地後退一步,聲音裡有那麼點幸災樂禍的嘲諷之意:「著涼了?」

  陳慧捂著鼻子道:「沒、沒有,就是鼻子有點癢……」

  她如臨大敵,好在她的鼻子沒有跟她作對,並沒有再打一個噴嚏拆她台。

  李有得不知怎麼看陳慧這模樣有些煩躁,想想自己今早起來發現她居然還坐在外頭的那種複雜的憋悶心情,勾唇陰陰一笑:「慧娘這麼不聽我話,看來是極想睡我那兒啊。那行啊,今晚你就來睡吧。」

  他說完便拂袖而去,甚至都沒給陳慧一個反應的機會。

  陳慧眼神茫然地揉了揉自己的腦袋,她……這烏鴉嘴技能是不是又精進了?

  小笤偷偷從門內鑽出一個腦袋來,看著陳慧小聲道:「姑娘,對不起,我發現公公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喊你了……」

  陳慧抱著自己沉重的心情,努力將腦子裡那一箱子寶貝揮去,安慰小笤道:「沒事,你別擔心,我沒事。」

  就這麼不知是安慰小笤還是安慰自己,陳慧的心情竟也好了幾分,她起身對小笤道:「我先去屋子裡睡一會兒,你幫我看著,別、別讓那什麼靠近我……」

  好歹是白天,她想老鼠那玩意兒應該不會出來的吧?不過她還是心有餘悸,讓小笤幫她看著,她才能真正安心。這一夜她就沒怎麼好好睡,腰酸背痛的,必須好好睡一覺……至於晚上的事,她先不去想了!說不定那死太監不過就是隨口一說嚇嚇她的呢!

  在小笤的旁觀下,陳慧輾轉了一會兒終於陷入黑甜夢鄉。

  再醒來已是中午,陳慧滿足地伸了個懶腰,慢悠悠地梳洗打扮,就聽小笤在一邊嘰嘰喳喳地說著貓的事。

  「姑娘,方才你還在睡的時候,小五哥就逮了隻貓來,是隻三花貓,可好看了!」小笤看著很有成為貓奴的潛質,提起那隻貓便兩眼放光。

  陳慧打了個呵欠,對小笤說:「走,咱們先吃午飯,吃完看看這貓能不能逮住老鼠。」

  她是個實用主義者,這貓要是能逮老鼠,那就是好貓,要是不能逮……要它何用!

  來菊院之後,陳慧最滿意的一點就是膳食的改善了。等廚房送來一桌豐盛的午飯,陳慧便讓小笤關了門,一改之前有外人在時故意裝出的面對美食面不改色的模樣,拉了小笤一起,歡快地吃起飯來。

  等吃完了飯,陳慧便讓小五把貓帶過來,放到了屋子裡,而她則在外頭緊張地盯著。

  小笤瞪大眼看著那隻毛色漂亮的三花貓優雅地走來走去,小聲道:「姑娘,咱們要不要替它取個名字啊?」

  陳慧正看著那貓有沒有認真工作,聞言隨口道:「名字啊,那就叫幻雪薇琪・李三彩・瑪麗黃吧。」

  小五和小笤一臉懵,這名字可真長真難記啊……

  只見那隻得了新名的貓兒轉頭不屑地看了她們二人一眼,繼續如同國王似的巡視著自己的領地。突然,旁邊一道黑影閃過,小笤捂著嘴一聲驚呼,而陳慧已經嚇得往後猛退了兩步。

  然而,被陳慧寄予了厚望的幻雪薇琪・李三彩・瑪麗黃受了驚似的弓著身子一跳老高,隨後那大老鼠居然站那兒盯著它,而後者在落地後竟猛地竄出了屋門,如同一道閃電似的朝院門衝去。

  小笤驚呼:「幻雪……幻雪微……跑了!」

  陳慧隔著一坨肉摸著受驚的小心臟,而小五則連忙追了出去。

  陳慧不想再待在這個有一隻成精大老鼠的院子裡,連忙一拉小笤便往外跑:「咱們去捉李三彩!」

  小五追貓追得緊,陳慧把他當路標,倒也不用趕那麼急,不一會兒她就發覺,那隻貓竟帶著她往梅院的方向走。

  陳慧突然就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而隨後不久那預感就得到了驗證。

  小五站在倚竹軒門口,為難地看著跟來的陳慧二人。

  陳慧了然道:「李三彩進去了?」

  小五忽略了那古怪的名字,點頭道:「是的,陳姑娘……您看……」

  「你帶來的貓,你自己解決。」陳慧一臉絕情的模樣。

  小五頓時哭喪著臉不知該如何是好。

  陳慧揮揮手道:「小五,你看著辦吧,我先回了啊。」

  小五差點給陳慧跪了,慌忙道:「陳姑娘,您就行行好幫幫小人吧!這貓要是衝撞了蔣姑娘,公公會打死小人的……」

  陳慧眼睛一瞪:「你跟我說有什麼用?我要是替你頂缸了,公公就該打死我了!」

  小五目瞪口呆,看陳慧說得認真,他就有種荒謬感,陳姑娘究竟是怎麼想的,公公怎麼可能打她呢?公公都讓她住到菊院來了啊!

  「可、可是陳姑娘……公公他……」小五急得語無倫次,他想要是小六在這裡就好了,肯定不會像他一樣嘴拙,話都說不清楚。

  倚竹軒內走出一人,正是清淑,看到在門外的三人似乎並沒有多少意外,只是溫聲對陳慧道:「陳姑娘,蔣姑娘有請。」

  陳慧端莊地笑道:「不了,我這便走了。」

  清淑露出疑惑的神情道:「可是姑娘的貓兒還在裡頭呢。」

  「不,那才不是我的貓。」陳慧一臉嫌棄道,「一隻會被老鼠嚇跑的貓配不上我!」

  清淑:「……」無話可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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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2 00:37:52
第二十九章 交鋒

  清淑從前畢竟跟陳慧打過交道,那時候就她覺得這位陳姑娘很是古怪,為人做事似乎都不愛以常理出牌,這會兒她是確定了,這位陳姑娘確實如同她所想的這樣,令旁人難以跟上她的行事節奏。

  清淑只當自己沒聽到陳慧那跟貓撇清關係的話,只是誠懇地對她說道:「陳姑娘,蔣姑娘只是想跟你見一見,並無惡意,還請陳姑娘賞臉。」

  陳慧想了想,應了下來。其實對李有得和蔣姑娘的關係,她還是有些好奇的,就是不知能不能從蔣姑娘這裡問到一二。先前聽小笤說,有下人提起教坊司的事就被打死了,她要是跑蔣姑娘面前問,事後被李有得知道了,可能會打個半死,留半天命多打幾次吧……

  陳慧隨著清淑的引導向院裡走去,清淑邊走邊說:「那隻貓兒自個兒跑來了,也不知它是怎麼找來的,竟跑到蔣姑娘屋子裡去了,好在它還算乖巧,蔣姑娘並未受驚。」

  陳慧道:「這貓大概是成精了吧,專挑好看的姑娘,往她們面前湊。」

  清淑愣了愣,她怎麼聽陳姑娘這話像是在誇她家姑娘?可不對啊……但無論怎麼聽,她都不覺得有其他意思啊。

  在清淑疑惑的時候,一行人已經來到了主屋外頭。

  清淑道:「小五,你先在外頭等會兒吧。」

  畢竟是蔣姑娘的閨房,讓男子進去總歸不太妥當。

  小五也不介意,應該說,陳慧沒有讓他單獨一人面對蔣姑娘和那隻貓,他就感激不盡了,因此這會兒一點怨言都沒有,還喜滋滋地待在外頭。

  陳慧跟著走了進去,屋子內擺放著各種雅致的裝飾,看著可比菊院氣派多了,她忽然發覺,就菊院來說,李有得並不太喜好奢華之物,主屋看著挺普通。

  蔣姑娘正坐在那兒,膝蓋上躺著被老鼠嚇跑的李三彩,那貓並沒有因為自己的不稱職而感到一點兒羞愧,反倒舒舒服服地在蔣姑娘的手下打著呼嚕。

  聽到動靜,蔣碧涵抬起頭來,對陳慧微微頷首:「陳姑娘,這邊坐。」

  陳慧笑道:「多謝。」

  她大大方方在圓桌另一邊坐了,並不顯出任何焦躁的模樣,反倒盯著看躺在蔣碧涵膝蓋上的貓,心想這吃裡扒外的東西,真是一點用都沒有。

  蔣碧涵終於將注意力從貓身上收回來,看向陳慧道:「今日冒昧請陳姑娘進來一敘,望陳姑娘見諒。」

  「無事,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陳慧笑道,「這貓看著挺親近蔣姑娘的。」

  蔣碧涵微微笑了笑:「許是我們有緣吧。」

  陳慧點點頭:「緣分這東西,確實是妙不可言。就比如說,原本或許風馬牛不相及的我與蔣姑娘,竟然在這一方小天地裡相遇,實在是難得的緣分。」

  蔣碧涵略有些驚詫地看了眼陳慧,斟酌了會兒說道:「上回的事……陳姑娘不怪我了?」

  陳慧笑了笑說:「都已經過去的事了,何必再提。」她彎了彎眉眼,「難不成我若說還怪蔣姑娘,蔣姑娘還能跪一下午還我不成?」

  蔣碧涵的面色頓時白了白。

  陳慧似乎渾然不覺地笑道:「我說個玩笑話而已,蔣姑娘不必當真。蔣姑娘,看來你很喜歡這貓兒?」

  蔣碧涵微微一怔,面露不捨道:「它確實合我眼緣。」

  「本來我倒是不介意把它送給蔣姑娘,」陳慧為難道,「可這是公公送給我的……」

  蔣碧涵正撫摸著貓兒的手微微一僵,眼睛抬了抬看著陳慧道:「既是公公送給陳姑娘的,那碧涵自然不好橫刀奪愛。」

  陳慧托腮看著蔣碧涵,一副沒什麼正形的模樣:「這也不好說是誰橫刀奪愛……若蔣姑娘去跟公公說想要它,公公怕是二話不說便將它送給蔣姑娘了吧?」

  蔣姑娘驀地側頭看向陳慧,驚訝裡又帶了一絲恐慌:「我……我並沒有那麼說……」

  陳慧笑了笑道:「蔣姑娘,其實有件事我一直覺得挺奇怪的。」她瞥了眼不遠處的清淑,驀地湊到蔣碧涵耳邊,小聲道,「蔣姑娘應當很不喜歡我『霸佔』著李公公吧?可蔣姑娘為何不多做一步呢?我聽說蔣姑娘一直對李公公不假辭色,可他那樣的人,卻對蔣姑娘禮遇有加……若蔣姑娘肯再進一步,討得李公公的歡喜,想必李公公必定會對蔣姑娘予取予求吧?」

  蔣碧涵面色一白,驀地瞪著陳慧,面上滿是被羞辱的惱怒。

  陳慧又輕笑道:「莫非……蔣姑娘是害怕李公公的某些手段?你該不會也看到公公房裡的那一箱子玉勢了吧?」

  蔣碧涵又羞又怒,瞪著陳慧,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清淑慌忙走上前來:「蔣姑娘,您沒事吧?」她又看了陳慧一眼,眼裡的譴責意味分外清晰。

  陳慧笑道:「我跟蔣姑娘就說兩句悄悄話而已,這你也管得著?」

  蔣碧涵定了定神,示意清淑退下,強裝鎮定地看著陳慧。

  陳慧道:「蔣姑娘怕了?」

  蔣碧涵咬了咬下唇,沒有出聲。

  陳慧又湊過來,看著蔣碧涵輕聲道:「蔣姑娘,其實那事並沒有你想得那麼可怕……眼睛一閉也就過去了,說不定還能覺出味兒來。」

  陳慧一邊說一邊鄙視自己,她這說的是什麼話哦,一點都不正經,跟她本人一點都不一樣。

  「你……」蔣碧涵終於出聲,她顫抖地看著陳慧,呼吸急促,面色漲紅,「你懂什麼!」

  陳慧盯著蔣碧涵看了好一會兒,突然恍然似的說:「莫非……蔣姑娘你也是……」她又一次壓低了聲音道,「莫非你也是被李公公強迫帶來的?」

  蔣碧涵沉默,就那麼看著陳慧,既沒有承認,也並不否認。她的眼神裡,痛苦和絕望交纏在一起,消不去化不開。

  陳慧也沒有再出聲。

  她原先的想法是,激怒蔣碧涵,讓她想辦法去找李有得,把她這個礙眼的趕出菊院,回她的梅院去。然而,看到這樣的蔣碧涵,她還沒有說出來的那些惡毒的話實在說不出口了。

  陳慧如今已經可以肯定,蔣碧涵對李有得並沒有男女之間的感情。她想起蔣碧涵是從教坊司被帶過來的,而如今兩年了還是無名無分,要麼是教坊司那邊有什麼她不知道的規定,要麼就是李有得這個宦官無法做出任何承諾。她記得她似乎曾經看到過,有些朝代的宦官是被律法規定不能娶妻的,說不定這裡也是如此,李有得不能給他的政敵任何扳倒他的理由。因此,無論是蔣姑娘,還是她,都只能無名無分地待在他的後院裡。

  蔣碧涵過去曾經對陳慧有過排擠試探的舉動,陳慧能理解,蔣碧涵明明不愛李有得,但為了自己地位的穩固,不得不防範著她這個可能的敵人。若是一個君子,可以信任對方的承諾,但李有得是個宦官,還是個真小人,蔣碧涵或許正因為如此,才會害怕自己失寵之後會面臨相當淒慘的結局吧?

  陳慧心裡有些煩躁,她這樣算計蔣碧涵,真的好嗎?蔣碧涵看著跟她完全不一樣,她是個來自現代的穿越者,跟李有得抱那麼一下也無所謂,但看蔣碧涵的模樣,她感覺讓蔣碧涵去主動接近李有得幹點什麼蔣碧涵會窒息。

  其實,蔣碧涵根本就是高估了她呀。李有得目前是對她有點不一樣,可也就到此為止了,對她,他嘲諷數落一點不少,半點憐惜都沒有,這種不一樣誰稀罕哦,她倒寧願跟蔣碧涵換個位置,讓李有得把她當小仙女兒一樣供著,那多爽快啊。說起來,還是她自己運氣不好,穿錯人了。

  心裡多了一分猶豫,陳慧的那昂揚的興致便也敗了。

  「慧娘不過是個商戶之女,自然什麼都不懂啦。」陳慧笑道,「我就知道,如今有吃有喝的日子特別舒坦,我還想過得更好……蔣姑娘,我出來得夠久了,該走了。你看,是不是該把貓還給我了?」

  她就把話說到這裡了,至於後頭蔣姑娘要怎麼做,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蔣碧涵閉了閉眼,勉強笑道:「陳姑娘,李公公他……他是……」她說不下去了,也就沒有再勉強自己,而是遞出了手中的三花貓。

  那貓在落入陳慧手中之前突然掙扎起來,抓傷了蔣碧涵的手背,呲溜溜向外逃去。

  蔣碧涵捂著手眉心微蹙,陳慧連忙俯身過來,不顧蔣碧涵的阻攔查看她的手背,見只是抓出了一道白印子,並沒有破皮流血,這才放了心。這個時代並沒有疫苗,要是抓破流血了,就只能燒香拜佛求老天那隻貓沒有攜帶狂犬病毒了。

  蔣碧涵看著陳慧的目光有些古怪,過了會兒收回自己的手幽幽道:「陳姑娘放心,這傷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不會怪到陳姑娘頭上。」

  陳慧笑了笑,也沒有解釋什麼,誤會就誤會吧,總比她認真解釋病毒疫苗之類的東西被人當神經病好。

  「那我這便抓貓去了,蔣姑娘,回見。」陳慧跟蔣碧涵道了別,帶著小笤匆匆離去。

  小五並不在門口,陳慧和小笤往外走了幾步才發現他正抱著李三彩傻笑地盯著陳慧看。

  陳慧道:「回吧。還有,這貓哪兒來的送回哪兒去吧,換一隻能抓老鼠的來,怕老鼠怕成那德行,像話嗎?」

  小五唯唯諾諾地應是。

  小五動作還算利索,很快就換了一隻貓來,這次是一隻全身黃色的虎斑貓,長得很凶的樣子,在把它放了之前,院子裡的門窗都關上了,結果卻發現是多此一舉,那虎斑貓根本就沒想著走,衝進屋子裡四處亂跳,很快就逮到了一隻大老鼠。陳慧遠遠地逃開偷看,看到虎斑貓如此勇猛就想給它鼓掌點贊。結果還沒完,那虎斑貓幾口把老鼠吃了,又上躥下跳了好一會兒,居然又逮了一隻老鼠出來。

  陳慧激動極了,這才是她心目中的好貓啊!像李三彩那隻怕老鼠的貓,算什麼貓!她還真想把這隻虎斑貓養著防老鼠,可這貓看著太兇悍了些,一溜煙地跑過去時就像是一隻老虎,她看著就怵得慌,還是隔一段時間來抓一次老鼠的好。

  等虎斑貓功成身退,一下午的時間便過去了,看天色漸漸暗下來,陳慧心中也籠上了一層陰雲。這種陰鬱的情緒讓陳慧在吃晚飯時都有些食不下嚥的。

  蔣碧涵是不準備幹什麼了嗎?還是說她準備到晚上李有得回來了再幹?

  就在陳慧萬般緊張之時,今日跟著李有得去當值的阿大回來了,對陳慧複述了李有得的話:「陳姑娘,公公說他晚些回,讓您先去睡。」

  陳慧剛要鬆口氣,就聽阿大繼續說:「他還說,他回來時要看到您。」

  「……知道了。」陳慧懨懨地應了一聲。她還以為這次可以躲過了呢,雖然是治標不治本,好歹再給她一點時間去想應對方法呀。

  天色漸暗,屋子裡點上了蠟燭,陳慧在自己屋子裡洗漱過後,穿戴整齊進了主屋,也不往裡屋去,就在圓桌旁坐了。

  她起先還有些坐立難安,想著該如何拒絕李有得的「不當要求」,隨著時間的流逝,李有得還沒有回來,緊張感慢慢麻木散去,她靠在桌子旁,慢慢地睡著了。

  「怎麼睡這兒?」一個聲音道。

  陳慧一個激靈,便發現面前站著個這段時間已經熟悉了的人影,她剛要開口,就見他手中拿著個玉勢,嚇得她立即躲到圓桌後,連聲道:「公公,有話好好說,不要動手!」她頓了頓,「動玉勢也不好!」

  李有得面上的笑容邪惡極了,他甩動著手中的玩意兒,一步步朝陳慧接近,尖聲笑道:「陳慧,這不是你夢寐以求的東西嗎?躲什麼呀?來,過來。我保准讓你舒服。」

  「不,不用了。我不需要,謝謝。請拿去給其他人用!」

  陳慧驚慌地繞著圓桌奔逃,誰知她的腳也不知絆到了什麼東西,砰的一聲摔倒在地,還沒等她起身,後頭李有得便壓住了她,她頓時一聲尖叫……

  「慧娘?」

  陳慧一睜眼便看到眼前那張放大的臉,嚇得她一巴掌拍了上去。

  「啪」的一聲響,這個世界清淨了。

  眼前人的情緒由一瞬間的迷茫漸漸化作震怒,他氣得眼睛似要噴火,連皇上都沒有這樣打過他!陳慧娘,陳慧娘!真是好樣的啊!

  「陳……」

  李有得的責問還沒罵出口,先前把夢境和現實搞錯了的陳慧已經反應過來自己闖下的大禍,一把撲過去抱住李有得,哽咽道:「公公您終於回來了,嚇死慧娘了!公公總也不回來,慧娘很是擔心,誰知睡著後還做夢夢到有個壞人跟慧娘說公公不會回來了,慧娘一氣之下便打了他一個巴掌。」

  這時候其實陳慧比較想給自己一巴掌。她為什麼要撐不住去睡覺?為什麼要做那種古怪的夢?這下好了,她明明就想離開菊院的啊,突然表現得這麼依戀李有得是幾個意思?可她不敢不這麼做啊!剛才,她明明就看到了李有得眼中的殺意,她怕她不這麼做,會立即被他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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