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786|回覆: 24

[都市言情] 余宛宛 -【助你幸福】《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匿名  發表於 2018-4-16 00:23:08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8-4-16 00:31 編輯

助你幸福》作者:余宛宛

初戀,是夏喜言人生中最痛的事。
帶著情傷留學歸國後,她順利找到外文編輯的工作,
也學會結婚物件要選擇愛自己的,而不是自己愛的男人。
然而終於成為人生幸福組的她,正準備要購屋結婚時,
卻觸景生情地發現,自己從沒忘記過駱靖天!
於是她舊地重遊,想告訴自己過去的美好只是想像力旺盛。
誰知在旅程中,遇到的熟悉店家、教授、旅店老闆娘,
每個人都帶著駱靖天的交代,問她:“你過得好嗎?”
她甚至發現在兩人分手後,駱靖天默默幫助她的證據!
而且遇見駱靖天后,她發覺他瀟灑溫柔依舊,令她動心……
可這回,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再次相信他?
這個以前總是微笑拉著她的手往前跑的建築師,
會再次替她建立一座幸福城堡,然後親手將她推落深淵嗎?
或是過去的那些傷痛,只是他要助她爬上幸福臺階的動力?
匿名
狀態︰ 離線
匿名  發表於 2018-4-16 00:23:31
楔子

    這日,下了一整天的雨。

    夏喜言和趙季慶在公園附近停好車,撐著傘走進一棟鋪著花崗石地板的大廳管理處。

    夏喜言一進門,不禁深吸了一口氣,因為大廳正中央那盆有兩人合抱那麼大的百合花盆實在太芬芳。

    “我們跟仲介白致平約好了要看屋——十七樓之二。”趙季慶向穿著制服的管理員說明來意後,填了訪客登記表。

    哈啾!夏喜言掩嘴打了個噴嚏,接著抱住雙臂。這裡的空調未免也太強了,管理費是不用錢嗎?

    趙季慶看了她一眼說道:“這幾天下雨,天氣冷,出門前記得多帶件衣服。”

    “我帶了,只是放在車上,忘了拿下車。”

    “兩位這邊請。”管理員領著他們走進電梯,用感應鑰匙替他們按了十七樓。

    “這裡維持得不錯,看起來像全新的大樓,不像是五、六年屋齡的房子。”電梯門關上後,趙季慶推了下金框眼鏡說道。

    “嗯嗯,不知道管理費會不會很貴。”夏喜言點頭,打量著鑲著石板的電梯。

    白致平幹麼介紹這麼高貴的住宅啊?趙季慶當律師的收入是不錯,但她這個才“上任”最多三個月的未婚妻只是個小小的出版社外文編輯,過日子靠的是熱血而不是薪水啊。

    “我查過了,這棟大樓最近的成交價一坪大約三十萬。”趙季慶淡淡地說。

    “就是我上班一年,也只能買到一坪的意思?”夏喜言倒抽一口氣。

    “買房子的事交給我。”

    “那我要負責什麼?”

    “給我一個快樂的家。”他看著她說道。

    夏喜言看著趙季慶嚴肅得像在面對客戶的臉孔,胸口微地一窒,握住了他的手。

    她知道自己很幸運,能找到像趙季慶這麼穩重又疼愛她的人,所以交往九個月後,他求了婚,她也點了頭,才會有今天的看屋計畫。

    電梯抵達了十七樓,門一打開,白致平已經站在電梯旁。

    “夏喜言同學,你有夠慢!”白致平伸手就去拉她。

    “不是她的問題,是我在客戶那裡耽誤了十分鐘。”趙季慶朝他微頷首致意。

    “沒關係,其實我只是要找理由碎碎念她而已。”白致平笑著繼續扯著夏喜言的手臂往前走。

    “喂,當著我未婚夫的面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啊?”夏喜言打了下白致平的手臂,回頭看了趙季慶一眼。

    “Greg是大好人、聰明人,知道我們這種朋友關係就算到下輩子還是成就不了姦情的。”白致平站在門口,拉住門把,看著夏喜言。“準備好迎接你嶄新的未來了嗎?”

    夏喜言推了他一下。“我現在知道你為什麼當房仲會當得有聲有色了,油嘴滑舌的,太會製造驚喜了。”

    “等你看到房子後,你會感謝我的第六感,一看到這裡就知道下任屋主就是你。”

    “最好是。我們待會兒看完房子後去吃火鍋,好不好……”

    夏喜言被白致平拉著進入大門,接著馬上就忘記自己剛才正在說什麼。

    只見眼前開放式的居住空間裡,右側擺著乳白色的系統廚具及一張原木色長餐桌,左側則是由三片落地大窗、一座壁爐、一張長毛地毯與一組擱了許多暖色抱枕的布沙發所組成的客廳。

    “一個人做菜很無聊,所以廚房一定要設計成開放式的,這樣我才能隨時抬頭跟你說話啊。”22歲的夏喜言抱著駱靖天的手臂說道。

    “是,然後客廳裡一定要有個設計成壁爐的電熱器,還要鋪上長地毯,免得某人都用她冷冰冰的腳攻擊我。”30歲的駱靖天睨了她一眼。

    “謝謝提醒。”她把腳踩在他溫暖的腳丫子上,滿足地笑著。“還有,廚房要用乳白色的廚具,當然還要有一張原木色長餐桌,可以請朋友一起過來吃火鍋。”

    “是,因為某人很懶,一到冬天就會三天兩頭煮火鍋。”

    “煮火鍋哪裡不好?很溫暖啊。不滿意嗎?那甩了我啊。”她抓起駱靖天的手臂,重重咬了一口。

    “屋主搬到國外了,想找個會好好愛惜這間屋子的人。”白致平看了她怔忡模樣一眼,立刻轉頭看向趙季慶,笑著說道:“這屋子很棒吧,瞧她看得都呆了。”

    “嗯。”趙季慶看著夏喜言,有種她臉上不是驚喜而是驚嚇的感覺。

    “傻妹,快點來參觀房間。”白致平一看趙季慶臉上不大對勁,連忙拉起她的手,逐一參觀了屋內所有房間,唯獨最後一間上鎖的房,他說還沒整理不能開放。“三房二廳,室內實際坪數四十八坪,車位在地下二樓……”

    白致平回到客廳後,轉頭和趙季慶說起實際坪數和公設比的問題。

    夏喜言走到餐桌前坐了下來,氣息喘得像是剛跑完百米一樣。

    這房子太詭異了,怎麼會如此符合她年輕時對家的夢想,更可怕的是,她以為她已經遺忘了那些夢想、那些話,以及那個人——

    駱靖天。

    “……最重要的是看喜言喜不喜歡。”趙季慶朝她看去。

    “怎樣怎樣?是不是你心目中的夢幻之家?”白致平走到夏喜言面前。

    這一題,夏喜言不會答。

    對於22歲的夏喜言來說,這裡會是夢幻之家,但她現在已經28歲了,還訂婚了,也知道她要選擇的是愛自己而不是自己愛的男人。

    “你還好吧?”白致平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那個……我好像有點不舒服……我先下樓,等等再上來……”夏喜言揉著雙鬢,轉身走出房子,進入電梯。

    “我跟她一起去,你先坐一下……可以去陽臺看一下風景。”白致平回頭對趙季慶說完,尾隨著夏喜言沖進電梯。

    白致平用感應鑰匙按下三樓,那裡有一塊公共區域,接著轉頭看著臉色白得像鬼的夏喜言。

    他歎了口氣,知道過去終究不是過去,而是會像木馬病毒般潛伏著,等到適當時機才大肆攻擊,讓人癱瘓。

    電梯門一開,夏喜言走出電梯,冷風便朝著她撲來,她打了個冷顫,沒停下腳步,卻不知道要走去哪裡。

    “這邊。”白致平拉著她從游泳池旁繞了過去,走進無人的交誼廳內坐下。“你還好吧?表情像見鬼了一樣。”

    “不是見鬼,是心裡有鬼。”

    “你……想起駱靖天了?”

    老友的第六感果然比福爾摩斯還驚人。夏喜言苦笑地點頭。

    鈴鈴鈴——

    這時,手機鈴聲響起,她低頭一看,是趙季慶。

    她呆呆地望著手機,卻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她以為如今的自己可以處理好所有的人生大事,所以她選擇的工作是她以前的夢想——外文編輯,挑的未婚夫也是對她最好的那一個,可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原來這些年她不過是個成功的演員,而她演得最差的一段,就是剛才的真心流露。

    夏喜言蓋上手機,看著白致平。

    “過去幾年,只要一想到駱靖天,我就會想盡辦法阻止自己再往下想。我以為當作他不存在,那段回憶就會自動被刪除,就不會影響到我……”她苦笑了一下,繼續說道。“沒想到,我這麼擅長自欺欺人。”

    “總會忘記的。”他拍拍她的肩膀。

    “我不能讓過去影響我的生活。”她應該要回到原點,面對自己的恐懼,把毒瘤一次清除乾淨,才能重新展開新的人生。

    “對。”白致平用力點頭。

    “我要去高雄。”那是她讀大學時與駱靖天相戀的地方。

    “你瘋了!沒那個必要!”白致平瞪著她,抓住她的手臂。

    “我如果不能面對過去,我就沒辦法面對Greg。”

    “我就是怕你到高雄之後,才發現過去根本還沒過去!”

    “可是我不能再這樣下去,這樣對不起Greg……”

    “為什麼不能?你如果自知理虧,就給我老實結婚去。然後對趙季慶加倍的好,就不會覺得對不起他了。”白致平用力深呼吸,免得他尖叫出聲。

    “我如果不回去,我就不知道駱靖天還能影響我多少。這樣的我若跑去跟Greg結婚,根本就是危險行為。”

    “見鬼了,你一遇到駱靖天,原本就不是‘影響’兩個字可以處理的,那叫‘中邪’!你該不會忘記駱靖天當年和你交往時,已經有老婆了,現在一定早就不知兒女成群到哪裡去了吧!”

    “太空梭想要繼續前進,就一定要把用完的燃料艙丟掉才能減輕重量。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我了,我去高雄就是為了擺脫過去、面對現在的。”她一本正經地看著他。

    白致平氣得一拍桌子,驀地起身說道:“我不知道什麼太空梭或燃料艙的事情,我只知道獵人砍掉響尾蛇的頭後,自以為安全了,上前撿起斷掉的蛇頭,結果蛇頭還能朝獵人發動攻擊,狠咬一口。你就是那個硬是要回頭去撿起蛇頭的笨獵人!”

    夏喜言笑了,不然她怕自己會先哭出來。

    “我要回去看看,再次身歷其境地回想我那時候傷得多慘,我才有辦法回來好好珍惜Greg,因為他是我未來要負的責任。”

    “責任?”白致平雙臂交握在胸前,用力瞪著她。

    夏喜言想苦笑兩聲,無奈她連苦笑也擠不出來。

    愛情對她來說,絕對不是一種責任,可趙季慶對她來說,卻是一半愛情、一半責任,所以她必須為了他,再次回到傷心地,讓彼時的不堪提醒她,現在的幸福有多麼難得,她是個成熟的大人了,懂得分辨利弊得失的。

    夏喜言抱住雙臂,莫名地覺得有些冷。

    “那……你覺得剛才看的那間房子怎麼樣?這種屋子可是不會等人的。”白致平緊鎖著她的眼。

    “等我從高雄打敗往事,成功回歸之後,它會是我的新婚賀禮。”她現在還沒空想到這個。

    “你要去幾天?”

    “我有五天的假。”

    “你最多去三天就得給我回來,聽到沒?”白致平扯了下她的耳朵。

    “搞不好那裡熱到我一天就回來了。”她真的如此希望。

    “最好是。”他從鼻孔裡哼了一聲。“Greg那邊你打算怎麼說?”

    “就說我剛好有假,只剩這星期有辦法休。”

    “他不會想跟你去?”

    “他是大忙人耶,假都要提前一、兩個月排。”

    “你確定一個人去OK?”白致平看著她。

    “當然。害怕衣櫥裡有鬼的最好方法就是打開衣櫥,對吧?”夏喜言起身,拉著他的手往外走。“好了,我們快點回去吧,免得他擔心。”

    “你的擔心也來得太晚了吧!我問你,你待會兒要怎麼跟他解釋你剛才的失魂落魄?”

    “就說我肚子痛想拉肚子,不好意思荼毒業主的洗手間……”

    “媽唷,這麼差的藉口你也說得出口?臉皮真的好厚……還有,你到高雄時,不管到哪裡都要給我打卡,這樣我才能掌握你的行蹤,知道你有沒有又突然心血來潮做出奇怪的決定和舉動……聽到沒……”

    兩人邊說著話邊走進電梯,而此時的夏喜言並不知道,自己即將踏上的旅程會讓她經歷到比當年失戀更加椎心刺骨百倍的苦,因為她終於懂了什麼叫做——

    不舍。
匿名
狀態︰ 離線
匿名  發表於 2018-4-16 00:23:49
第1章(1)

    高雄還是一樣熱到能把人融化。

    夏喜言依照白致平的行前交代,打卡讓他知道行蹤後,才走出高鐵左營站準備搭乘捷運。

    十月的南部熱風和陽光朝著她的臉直撲而來,嘲笑著她身上多餘的薄外套。

    她大學時在高雄待了四年,還是沒習慣這裡的高溫,她還記得駱靖天曾經在十一月時穿過短袖。

    停!夏喜言習慣性地阻止自己不要去想駱靖天。

    可是……如果不想,她來這趟要做什麼?

    就是要想、要看,要提醒自己當年駱靖天對她有多無情無義,只有笨蛋才會一直把他放在心裡……

    所以她會強迫自己將擁有兩人回憶的地方全走過一遍,她要知道他究竟還能怎樣影響她,也許她比想像中的還不在意他也說不定。

    夏喜言跳上捷運,看著裡頭坐了不到三分之一乘客的車廂。

    這麼多年過去,有些事還是沒什麼變化。駱靖天曾對她說過,高雄人還是習慣騎機車,一來因為油費便宜,二來則是因為騎機車可以鑽到任何巷弄,不用頂著烈日轉乘公車——這裡搭乘大眾運輸工具的人不多,公車轉乘路線自然不像臺北那麼發達。

    夏喜言在“中央公園站”下了車,出口電扶梯兩側的太陽能流水裝置及公園綠地,是寸土寸金的臺北沒辦法給的寬闊。

    她站到馬路上,戴上墨鏡擋住亮到讓人眼冒金星的陽光後,她認清方向,朝著鹽埕區走去。

    那裡有間“昨日”咖啡廳,是她和駱靖天第一次碰面的地方——

    七年前,一個烈日當空的午後,她的腳踏車故障,可她不知道哪裡有腳踏車店,剛好抬頭看到“昨日”咖啡廳的招牌,就想著進去喝杯飲料,順便問問哪裡可以修理腳踏車。

    她牽著腳踏車,還沒走到“昨日”咖啡廳門口,一輛寶藍色的MINI-Countryman比她先到了。

    穿著白色襯衫和牛仔褲、氣質出眾到讓人側目的駱靖天從車上走了下來,看了她和腳踏車一眼。

    她不自覺把髮絲攏到耳後整理儀容,猜想自己看起來應該像是一尾被太陽曬得很慘的魚幹。

    “腳踏車壞了?”駱靖天看著她的眼問道。

    “對。請問你知道哪裡有腳踏車店嗎?”

    “我幫你修看看,把車牽過來。”

    他從車子後座拿出一組工具箱,彎身修理了起來,三兩下就讓腳踏車的鏈條回復原狀。

    “謝謝。”她朝他微笑道。

    “謝謝你讓我在傍晚以前完成日行一善的舉動。”

    她笑著脫口說道:“我請你喝飲料。”

    “我媽說不可以隨便喝陌生人的飲料。”他表情正經地說。

    她大笑出聲。

    “我請你吧。這裡的咖啡很棒,奶茶也不會讓你失望。”他也笑了,深邃的黑眸眯著。

    她點頭,跟在他身後走進“昨日”……

    夏喜言帶著回憶往前行進,渾然不覺自己已經走過愛河,站到“昨日”咖啡廳門前。

    六年了,這裡還是老樣子,只除了對面國中校園的圍牆變矮了,視野開闊了許多。

    夏喜言看著擺在騎樓下的那幾張咖啡廳桌椅,腳步突然變得有千斤重。

    她和駱靖天曾在這裡肩並著肩,說過太多的心事,握過太多次的手,以至於她後來每次準備考試都是在這裡看書的,駱靖天怕她閱讀的光線不足,還幫她準備了一盞檯燈,被老闆笑說是來找耗電找麻煩的。

    萬一——駱靖天在裡頭呢?

    夏喜言後退了一步,懊惱得想撞壁。

    不會的,幾年前白致平不是間接得到消息,說駱靖天已經移民了嗎?

    “喜言?是你嗎?”下身圍著黑色長圍裙的咖啡廳老闆左大文推門走了出來,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就是嘍,嗨。”夏喜言擠出一抹笑,朝他揮手。

    “好久不見,畢業後就沒看過你了。”人高馬大、有一百八十公分高的光頭左大文笑著說道。

    “是啊,我出國念書,之後一忙就都沒回高雄了。”夏喜言朝咖啡廳裡頭看去一眼,然後懊惱地想起“昨日”的深色玻璃窗只能由內往外看。

    “進來喝咖啡,我請客。”左大文朝她招手說道。

    夏喜言笑容停頓一秒。

    “駱靖天不在,他也好幾年沒來了。”

    夏喜言松了口氣,心頭卻不期然襲上一股像是搭著“大怒神”那種從高處急速下降的心慌感。

    “我表現得那麼明顯喔?”夏喜言乾笑著跟在他身後進門。

    “不,純粹是我聰明過人。”

    “喜言,你回高雄了!”吧台內的服務生熱烈地招呼道。

    夏喜言錯愕地抬頭一看,這才發現櫃檯裡頭的一男一女竟還是當年的那兩個服務生,時間在“昨日”像是不曾流動過一樣。

    夏喜言和他們閒聊了一下,點了“藝伎”,坐到了靠窗的老位子。

    “這回的冠軍豆,我搶到了一小批,有一款加了日曬豆下去烘焙,你喝喝看習不習慣。”左大文端來“藝伎”時還是老樣子,一提到咖啡就眉飛色舞。

    夏喜言點頭,沒有立刻拿起杯子。

    太燙口的咖啡是嘗不出味道的,這是駱靖天當年教她的事情之一。

    “你回高雄幾天?”

    “三、五天吧,沒想到高雄還是這麼熱,以後要專門挑寒流的時候來曬太陽。去年冬天,我住的地方連下了一個月的雨,衣服完全晾不幹,人都快發黴得憂鬱症了……”工作一段時間後,夏喜言知道天氣永遠是最安全的話題。

    “說到憂鬱症……我前些時候太忙,忙到覺得自己快得憂鬱症,所以就逃到台東一間叫做‘天藍’的民宿去躲了三天,那裡真的很棒……”

    夏喜言聽見“天藍”這個名字,心緊縮了下,卻還是若無其事地轉開了話題。“我有個同事也很喜歡東部,前陣子還騎單車到那裡旅行……”

    幾回對談之後,尷尬的沉默突然卡在她和左大文之間。畢竟和左大文比較熟的人是駱靖天,要避開沒有駱靖天的話題,實在太刻意。

    於是,在兩人交換了LINE,卻還是沒有話題之後,夏喜言決定裝瀟灑,故作不經意地問:“後來駱靖天還來過嗎?”

    “來過!”左大文用力點頭。“你畢業後,他還來過一、兩次,不過變瘦了很多。”

    “是嗎?”最好他是為情消瘦,瘦到只剩一把骨頭,這樣才對得起她當年為愛失魂所掉的好幾公斤。

    夏喜言的手在桌子下悄悄握成拳頭,接著又很快轉了個話題說道:“我記得我以前最愛喝你家的‘頂級拿鐵’,都說喝了這一杯之後,以後到其他地方喝拿鐵都變得很痛苦。”

    “開玩笑,我那杯‘頂級拿鐵’放了百分之二十的藍山豆,喝起來會回甘,當然和別人家的不一樣……”左大文呵呵地笑著,又開始聊起咖啡豆。

    鈴鈴——

    這時,門口的風鈴晃出清脆的聲音,走進一個拎著公事包的男人,櫃檯服務生喚了老闆一聲。

    “好了,你慢慢喝。”左大文起身朝櫃檯走去。

    “你忙。”夏喜言點頭,端起已不燙口的咖啡啜了一口。

    夏喜言看著手裡的“藝伎”,突然想起她已經很久沒喝拿鐵了,但她最愛的咖啡是從何時變成“藝伎”的呢?

    是分手回到臺北之後嗎?

    “好咖啡就連冷了都是好喝的,外頭需要趁熱喝的咖啡,通常是用不好的咖啡豆深焙,涼了之後只剩苦味,沒有辦法分辨各款咖啡豆該有的特性。”駱靖天把一杯“藝伎”遞到她面前。

    “大家都嘛以為咖啡要趁熱喝啊。”她說。

    “剛煮好的熱咖啡太燙,味覺會被燙到麻痹,好壞也喝不出來。”

    “是——反正你是有品味的建築師,我就是沒品味的小鬼。”她扮了個鬼臉。

    他一挑眉,大笑著擁她入懷。

    “錯,你天生品味好,否則怎麼會選我當男朋友,你只是欠缺調教而已。”

    “怎麼有人臉皮這麼厚?”她用手去捏他的臉。

    “但是你喜歡。”他笑著用下顎蹭著她的頭頂。

    “你不要臉。”她咬他的臉。

    “都被你咬光了,當然沒有……”

    天啊,戀愛時怎麼會有那麼多廢話?更嚇人的是,她怎麼有法子將這些話記得這麼清楚?

    夏喜言頓時覺得喘不過氣,三兩口喝光一杯兩百元的“藝伎”,拉起行李箱,決定先回飯店休息。

    她朝左大文和服務生揮揮手告別,走出咖啡廳,再度走到就連傍晚六點都還很明亮的高雄十月天空下。

    “等等——我有事忘了說……”左大文追出店門,清了清喉嚨。

    夏喜言看著他不自在的模樣,也跟著緊張了起來。左大文不會是要跟她告白吧,否則幹麼那麼彆扭?

    “那個……那個……”左大文輕咳了一聲後問道。“你過得好不好?”

    夏喜言怔了一下,緩緩地點頭。“還可以吧。”

    “那就好。”左大文松了口氣。

    “怎麼突然這麼問?”

    “沒事,只是突然想到……”左大文皺了下眉,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後說道:“駱靖天說過,如果哪天見到你了,要我問你這句話。”

    夏喜言胸口猛地一窒,木然說道:“我很好,非常好,先走了。”

    她頭也不回地拖著行李箱快步離開——

    因為鼻尖的酸楚讓她大感不妙!

    駱靖天那個大混蛋竟敢要左大文問她“過得好不好”?他莫非是在扮演被拋棄的癡情男嗎?

    六年前,是駱靖天害她莫名其妙當了第三者,是他說他愛的是他的妻子,是他頭也不回地和她分手的。

    “他每次一個人來店裡時,都點兩杯咖啡——一杯‘頂級拿鐵’、一杯‘藝伎’。”左大文朝著她身後喊道。

    夏喜言的手緊握住行李箱的拉杆,發誓如果駱靖天這時也在,她會給他一拳。

    “當年是駱靖天要分手的。”

    “那個……人難免會有難言之隱……”

    “他是個混帳,一切就是如此而已。”她打斷他的話,頭也不回地舉手對左大文說:“再見。”

    夏喜言大步走開,沖到鄰近的愛河河岸邊,對著傍晚閃著金光的河面,氣到全身不停地發抖著。

    “問我過得好不好,一聽就是說給別人聽的場面話。做作!噁心!有本事他就當面出來跟我鞠躬道歉。”夏喜言喃喃自語完,身子突然一僵,因為有一個念頭突然竄過腦海——

    該不會她回來高雄這一趟,根本不是為了想忘掉過去、走向未來,而是為了想再見他一面?

    夏喜言用力搓去手臂上的雞皮疙瘩,不敢再想。

    當年那些因為失戀而痛不欲生的情緒,光想就足以讓她得憂鬱症。如今她已不再是當年那個以駱靖天為中心的小女人了,她改變了,不會再因為往事而動搖。

    至少,她是這麼認為的。
匿名
狀態︰ 離線
匿名  發表於 2018-4-16 00:24:08
第1章(2)

    一個小時後,在愛河邊拔光了三朵花的花瓣做了“回去”、“不回去”的占卜,還是不知道要不要回臺北的夏喜言回到了飯店。

    她沖了個澡,癱在床上,看著天花板。

    老實說,畢業之後,除了被駱靖天甩了的那幾個月之外,她算過得不錯。

    那時,白致平陪著她申請了美國的研究所,替她找到教授寫推薦函,還陪她到美國註冊,陪著她從一具行屍走肉又慢慢變回了人。

    失戀沒什麼大不了,人的一生都要遇到一次的。可別人的失戀不像她那麼幸福,還有白致平陪在身邊。

    白致平是她的大恩人!

    思及此,夏喜言抓起手機,打開LINE,傳了封訊息給白致平。

    “我當年失戀時,你幹麼對我那麼好?”她寫。

    “就知道你一回高雄就會發神經。”他回。

    “一般好友不會像你為我做那麼多,莫非你暗戀我?”

    “對,我愛你愛到無法自拔,知道你不久後要結婚,簡直想找塊豆腐去撞,這樣可以了吧?”

    “白致平,我愛你。”

    “哈!鬧了半天,結果是你暗戀我,想表白就早說嘛。”

    夏喜言傳了個捧腹大笑的圖案過去,接著又繼續寫道:“謝謝你為我做了那麼多,如果沒有你,我那時候不知道會變成什麼德行。”

    “謝什麼,多買幾份保單,受益人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厚,我的感恩氣氛都被你的現實殺死了啦。”

    “要回臺北了嗎?”他寫。

    “還沒。”

    夏喜言簡單寫了下“昨日”咖啡廳老闆左大文跟她說的話。

    “夏喜言,我有種不好的預感,你給我快點回來!”

    “拜託,我都出社會幾年了,沒問題的。”

    “沒問題的話,你幹麼傳LINE感謝我?你一定是因為在那邊胡思亂想——他點兩杯咖啡,是不是為了懷念我?他是不是後悔了?想著想著,就不小心想到我當年陪伴你這個廢料的大恩大德……”

    夏喜言滿臉通紅地跳起身,激動地戳著手機螢幕打字。

    “我才沒有那麼想,我是覺得他矯情,幹麼扮癡情男。”

    “你以為我認識你兩天嗎?你如果不是像我說的那麼想,我頭給你。”

    “……我要你的頭做什麼?”

    “哈——果然心裡有鬼。”

    “對,我承認心裡有鬼,所以才需要進行一個人的旅行來斬妖除魔。”

    “心魔是在你心裡,無關於你人在哪裡。你現在是在懷念,因為你根本還舍不下過去的那一段。笨女人!駱靖天早就不知道到哪裡去了,你是在發什麼神經?我不是說過一百次,他已經移民了嗎?”

    夏喜言沉默了一會兒後,才又回覆道:“我會認真考慮提前回去的。”

    “聽我的就對了!只可惜,有個笨蛋永遠不聽白致平言,永遠只做她想做……後面省略一百句髒話。”

    夏喜言大笑出聲,很快地回傳道:“這次不一樣,我一定會抬頭挺胸回臺北,然後跟你說我忘記他了。”

    “不要又叫我去抬一具行屍走肉回來就好了,我老了,腰會閃到。”

    “保證不會。晚安啦。”

    夏喜言合上手機,坐到床邊,因為白致平的話而想起那年那場讓她哭到三天三夜沒出門,最後還是白致平半拖半扛地強迫她出門的心碎往事——

    這天是她的畢業典禮,她和同學穿著學士服瘋狂地在校園裡拍照,還幫白致平塗了個大紅唇,一群人笑得東倒西歪。

    可當她安靜下來時,總是發現自己不自覺地在尋找駱靖天的身影。

    他身為一個沒事就愛製造驚喜的男友,可以在她畢業前一個星期,拉著她跳上前往台東的火車看星星和日出,沒道理不在畢業典禮上出現。

    上個星期五晚上,駱靖天來找過她。

    她那天忙著趕最後一篇報告,沒空理他,他就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

    她偶然抬頭,發現他總是在看著她。

    “我好看吧?”她嘿嘿笑了兩聲,還故意向他拋了個媚眼。

    他走到她身邊,抱住了她,用力到她覺得自己的胸部都快被他壓扁成男人的了。

    “怎麼了?”她想抬頭,可他的下巴壓著她,不讓她抬頭。

    “沒事,我該回去了。”

    “你怪怪的,你怎麼了?你之前健檢說有胃潰瘍,有沒有乖乖吃藥?”

    “藥有吃,只是沒那麼快好,又不是仙丹。”他推她在一臂之外,捧著她的臉,定定地看著她。“我沒事,只是想來看看你。”

    她跳到他身上,笑著在他臉上亂親一通。“太感人嘍,那我快點把報告寫完,讓你看二十四小時,好不好?”

    他沒接話,只是把她抱回椅子上。

    “乖乖寫功課……我回去了。”

    之後,她就沒再看過他。

    其間,她曾打電話給他,他說他正在趕一個建案,聲音聽起來疲累至極。

    她知道他一旦忙起來,就是六親不認的性格,而她身為一個之前看他感冒很久都不好,還會催他去健檢的細心女友,又怎麼會在這時候打擾他呢?她只是擔心他沒有好好照顧自己罷了。

    於是,她送了一堆吐司、包子和一些微波加熱就可以吃的湯食到他的工作室門口,還傳了封簡訊給他,要他別忘記吃飯,之後就忙著和同學們持續進行畢業前的眾多聚會了。

    可今天是她的畢業典禮,駱靖天再忙都應該會到才對啊,他該不會已經忙到昏頭,忘了今夕是何夕吧?

    還是他身體不舒服,根本沒辦法起床,又不敢告訴她?畢竟他前陣子老是感冒,一直沒康復。

    一忖及此,她心頭一急,避開穿著學士服嘻鬧的同學們,拿起手機,傳了封簡訊給他——“忙完了嗎?身體要保重,不要逞強。”

    “夏喜言,你那個高富帥建築師男友怎麼沒來?”同學問道。

    “他可能不要我了……”她故作哀怨,掩面哭泣。

    “最大的可能是,那傢伙正努力把自己塞到禮物箱裡,準備跳出來給她一個驚喜。”白致平翻了個白眼。

    “好浪漫喔——”同學們大叫道。

    “你們幹麼都跟白致平一起發瘋?他是妄想大王。”她打了白致平一下。

    “可駱靖天很像禮物啊!而且還是極品的那種。”

    “我好喜歡看他亂揉你頭髮的表情,又溫柔又帥……”

    “我愛看他笑看著你的樣子,梁朝偉在家一定就是那樣看劉嘉玲的……”

    女同學們兩眼冒星星,議論紛紛地說道。

    “太可怕了,原來我身邊的情敵這麼多。”夏喜言哇哇大叫,順手打了幾下離她最近的白致平。

    “喂,話都是這群三姑六婆說的,我對駱靖天又沒興趣,幹麼打我!”白致平作勢欲咬她,她大叫著讓他追著跑。

    所有人笑成一團,話題自然又轉到了其他地方。

    只是,一直到他們離開校園之前,駱靖天都沒有再出現,也沒回覆訊息。

    她放心不下,跟白致平說了一聲後,決定到駱靖天的工作室一趟。

    她用他給的鑰匙開了門,可一條從內拴住的鏈條卻阻止了她進門,她只好按了門鈴。

    “等等——”一個女聲說道。

    她愣了一下。

    “不用管,我們才做到一半——”

    她聽見駱靖天的聲音夾雜在一陣糾纏聲及女人的嬌笑聲裡,她完全反應不過來,認為自己一定是穿越到另一個時空了。

    才後退一步,她便聽到一陣腳步聲朝著門邊而來,還來不及逃開,門就已經被拉開。

    “你找誰?”說話的女人穿著駱靖天的白襯衫,古銅膚色上的五官明豔動人。

    “駱靖天。”她木然地說。

    “駱靖天,有個小妹妹找你。”女人倚著門,波浪長髮撩到一旁,風情無限地睨著她。

    此時,她看見了女人身後只穿著一件褲子的駱靖天,整個人都傻了。

    駱靖天一看到她,立刻沉下臉。“你來做什麼?”

    她緊盯著駱靖天的眼,問道:“她是誰?”

    “他老婆吳雅紗。”女人抱著駱靖天的手說道。

    駱靖天板著臉,一語不發地看著地板。

    “老婆?”她的聲音劇烈地顫抖著。

    駱靖天沉著臉,依然沒開口。

    “這位小姐怎麼有我們家的鑰匙?”女人看向駱靖天。

    “她是我請來幫忙的助理。”駱靖天面無表情地說道。

    “我還以為你背著我亂來。”吳雅紗抱住他的手臂,朝他嫣然一笑後,又看向她。“助理妹妹,有事嗎?”

    “我有東西忘了拿走。”她擠入他們兩人之間,不由分說地沖進屋子裡。

    他的工作室除了浴室之外,沒有用任何的牆壁隔間,所以她一眼就看到了淩亂的床鋪,還有兩人散落在四處的衣服。

    “駱靖天,你這個助理怎麼這麼沒禮貌,還亂闖呢。”

    “出去。”

    她的身子被人往後一拉。

    她踉蹌地後退了幾步,不可思議地回頭看著拉住她手臂的駱靖天。

    那雙總是含笑看著她的眼眸,現在卻是滿臉不快地瞪著她。

    “為什麼?”她聲音顫抖地問。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也沒有義務向你解釋。有公事要談的話,再跟我約時間。”他朝她使了個眼色。

    她敵不過他的力氣,被他扯到了門口。

    她的手腕被他抓到發痛,疼出了淚水。

    “沒有義務?那我們之間的一切算什麼?”她抓著門把不願鬆手。

    “我們之間沒有什麼,你想太多了。”駱靖天扯開她的手,將她往外一推。“走。”

    門在同一時間當著她的面甩上。

    “我要一個解釋。”她咚咚咚地拍打著門板,至今還是沒有真實感。

    駱靖天不可能那樣對她。

    “你那個助理是怎麼回事?你們是什麼關係?”她聽見門內的吳雅紗大聲地問道。

    “她暗戀我,以為自己是我的女友,誰教你一出國就是兩年。”

    她雙膝一軟,跌坐在地板上。

    原來是因為老婆出國兩年,所以駱靖天才找了她當替代品,如今正主回來了,他就把她踢到一旁了。

    他對她的好,都是虛偽的、有目的的,所以才會在真相揭露之後,連一丁點的偽裝都不耐煩……

    夏喜言躺到床上,拉過棉被蓋住頭。

    那一年從駱靖天的住處離開後,她回到租屋處,哭了三天三夜沒出門,直到白致平半拖半扛地強迫她出門為止。

    她用力地捶著胸口,希望胸口可以不要那麼悶。

    那場戀愛已經在六年前結束了,笨蛋才會再為此心痛。

    她還以為接受了趙季慶的追求,表示一切都過去了。

    結果呢?她現在覺得最有可能的事實是,因為她覺得趙季慶不會傷害她,所以才接受了他——趙季慶愛她比她愛他多,就算兩人分手,她隔天依舊可以正常過日子。

    因為和駱靖天的戀愛太耗能量,把她這輩子的喜怒哀樂都用盡了。

    但她不懂,駱靖天為什麼要回“昨日”去點那兩杯咖啡?表面功夫有必要做得這麼好嗎?

    或者,他其實還是有那麼一丁點思念她的。那麼如果她真的再遇見他,她該用何種表情面對他呢?

    果然,白致平才是旁觀者清的那個人,他早看出了她的問題點,那她該像白致平說的,蒙著頭逃回臺北,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嗎?

    這些問題讓夏喜言輾轉反側了一夜,但她只得到一個答案——

    如果她夠誠實,她應該跟趙季慶分手。

    因為她忘不了駱靖天。
匿名
狀態︰ 離線
匿名  發表於 2018-4-16 00:24:25
第2章(1)

    隔天一早,夏喜言搭捷運回到以前就讀的大學。

    學校就位在港口附近,吹來的風依舊有著太陽的暖、海洋的鹹以及漁船上柴油發電機的味道。

    她空著胃,想到城隍廟口吃一份旗魚黑輪。和臺灣許多夜市的發跡過程一樣,這裡的小吃也是沿著廟宇前的廣場開始發揚光大的。還沒走到城隍廟前,她的腳步便已經自動自發地先走到了入口處的汕頭乾麵店門口。

    這家面店,是她第一次請駱靖天吃飯的地方。

    那天,他們在“昨日”咖啡廳初次見面,喝完咖啡後,駱靖天從他的車子後座拿出一台折疊腳踏車,陪著她從“昨日”騎回大學校園。

    半個小時的車程裡,駱靖天像個導遊似地逐一向她介紹鹽埕區港口的過往繁輩,從兩旁低矮的房子說起拆船業,說起當年美軍在港口駐守時的熱鬧,說到後來,她鼓掌叫好,堅持要在廟口請他吃這家汕頭乾麵。

    “廟口那家旗魚黑輪也很好吃。不過缺點是不能買對面的臭豆腐過來吃。”她指指旗魚黑輪店外圓桌上貼的幾個大字——

    “禁止在此吃臭豆腐”。

    “你喜歡臭豆腐?”

    “是,我覺得它們應該改名為香豆腐。”

    駱靖天笑了。

    他笑起來會眯成一條線的眼眸,讓他的斯文外貌多了分可愛的性感,她的胸口緊窒了下,懂了什麼叫做心動。

    那天之後,他們一直保持聯絡,駱靖天會開車到她的學校說要去散步,然後給她帶上一份吳寶春曾工作過的“帕莎蒂娜”的酒釀桂圓麵包。

    那樣的用心良苦,對照著他在老婆出現後的翻臉不認人,更顯得諷刺。

    雖然她知道第三者的立場就是沒有立場,她甚至看不起自己當時求他到她身邊的乞憐舉動,但她那時就是無法斬斷對他的想念,有幾次還帶著小吃等在他的工作室門口,不管他怎麼罵,她都不走……

    這些往事讓夏喜言背後一陣惡寒,她不敢多想,快步走進面店,點完餐後,找了個位子坐下。

    “小姐,你一個人吃這麼多喔?”阿姨端面來時問道。

    夏喜言一怔,看著桌上的兩碗汕頭乾麵、一碗湯、一盤青菜與滷味。

    這哪裡是她的食量,只是她腦子正想著駱靖天,便點了兩人以前常吃的分量……大腦的記憶果然不可小覷。

    “阿姨,歹勢喔,我忘記跟你說有一碗面、一碗湯和滷味是要外帶的。”她用台語說道。

    “沒關係啦。”阿姨快手收走要打包的食物。

    她看著桌上的一碗面和一盤青菜,突然覺得它們看起來好孤單,所以她大口吃面,把它們全都喂進肚腸裡,讓它們跟她的胃互相取暖。

    放下筷子後,她發現面店的生意比以前更好了,那時候來用餐的都是附近居民,現在來用餐的都是邊看著桌上食物邊拍照的觀光客。

    夏喜言起身付錢,接過她的外帶食物,繼續走進大太陽底下。

    不遠處有一個倒在騎樓下打瞌睡的遊民,她把那份外帶食物放到他腳邊後,便繼續順著港邊那一排小型漁船的停泊處往大學校園方向前進。

    吃完小吃覺得口渴的她買了瓶水,想起最後一次送小吃給駱靖天的情景。

    “叫你不要再送東西過來了,聽不懂人話嗎?”駱靖天站在工作室門口,冷冷地說。

    “可是,你以前最喜歡吃廟後的海產粥,還有他們的炸魚腸,你說他們的胡椒鹽有中藥的香味……”

    “我討厭小吃。”

    “不可能……”她不相信。

    “我對味素過敏,每次和你出去吃那些東西,我都要先吃抗過敏的藥。”他瞪著她。

    “騙人。”她的淚水已經在眼眶裡打轉。

    “你根本不關心我,你關心的是你自己。我有老婆了,跟你只是玩玩的,拜託你離開,不要再對我死纏爛打了。”

    “給我一點時間讓我習慣……”她邊擦眼淚邊說道。

    “滾。”

    砰!工作室的門當著她的面甩上。

    “我很關心你的,我知道你習慣穿Giorgio Armani的襯衫,因為你穿他們家的衣服版型最挺,而且可正式、可休閒,我知道你的床單要用五百支紗的埃及棉,你不愛甜食,不喝加糖的飲料,我只是不知道你會對味素過敏啊。”她喃喃自語著。

    她蹲在門口,悲慘地發現她被情緒帶著走,根本不知道她找他能做什麼,可他卻清楚地知道他要的是什麼,所以明白地告訴她——

    他不要她。

    夏喜言驀地打了個寒顫,回過神來,現在才明白她那時的心情。

    她那時只是希望他跟她說,他真正愛的人是她,不是他的太太,她希望他跟她說要她等他、安慰她,跟她說一切沒事……

    年輕時的她真如他所說的,只想著自己。那現在的她還是只想著自己嗎?

    不,她是發覺到自己對駱靖天的藕斷絲連,所以才想回到現場確認這一切。因為她不想傷害趙季慶,她不能在心裡還在乎著另一個男人時嫁給他。

    夏喜言皺著眉,朝著校園慢慢前進。

    她的學校位在海邊,岸邊防波堤旁邊那一個個的圓形洞口沒什麼改變,每一個洞口能勉強容納兩個人,附近學生們總愛戲稱那是“情人座”。

    駱靖天沒陪她坐過一次所謂的情人座,因為他說他沒辦法忍受看到她有一丁點落海的風險。

    “屁話,搞不好是他自己膽子小。”夏喜言在嘴裡咕噥了一聲,覺得他可以拿奧斯卡最佳男演員獎。

    夏喜言走進校園,看著拿手機拍照的人,突然想到今天還沒打卡,連忙拿出手機補上,然後,她看著那些騎著機車與她擦肩而過的青春臉龐,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駱靖天不會騎機車,這對於一個住在南臺灣的成年人來說,幾乎可以被列入奇人奇事。

    他們剛談戀愛的時候,要在巷弄間尋找小吃,總是她載著他呼嘯而過,有好幾回,她還故意擺出重心不穩要撞牆的樣子來嚇他,只要看到他那張八風不動的臉龐被嚇到發青,她就會笑到東倒西歪。

    當然,她後來才知道他不騎機車的原因,原來是他兒時曾經出過一場嚴重的車禍,當時就是因為機車而發生意外的,那場車禍讓他在床上躺了三個月,之後她騎機車載他時,自然也就更加小心謹慎了。

    只是她現在回頭想,愈想愈覺得疑惑很多,如果駱靖天只是想趁老婆不在國內的期間來場豔遇,他何必演得那麼認真?如果會對味素過敏,那他怎麼還願意陪著她東南西北地尋找小吃?既然對坐機車有心理陰影,為什麼要對她妥協?他真的有那麼空虛寂寞到急著找人陪嗎?還是——

    他其實對她動過真心?

    夏喜言驀地停下腳步,明白得道禪師為什麼會因為自問自答而開悟了。

    她懂了她開始這段旅程的真正目的了!

    不僅僅是為了要對趙季慶公平,也不只是為了要遺忘,重點是——她要證明自己曾經被深深愛過。

    如果她能證明她值得被愛,這樣她日後才能相信她可以擁有婚姻。

    天啊!原來時間過去這麼多年,她學成歸國、擁有一份穩定事業,但她卻一直不相信自己可以擁有幸福。

    夏喜言心臟狂跳,抓著衣服前襟,激動到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卯起來往前狂奔。

    天啊天啊……原來她對自己的信心,居然如此薄弱。

    這才是最大的問題所在!

    她跑了一分鐘,發現久坐辦公室的三腳貓體力加上上坡路段的難度,已經讓她差不多想打電話叫救護車了,於是她停下腳步,彎身重重地喘著氣。

    一位朝她迎面而來的男人,停下來看了她一眼。

    “沒事,體力差,跑得太喘了……”夏喜言不好意思地說。

    男人沒離開,推了下無框眼鏡,眯起眼打量著她。

    夏喜言看著他,漸漸覺得他有點眼熟,好像是在媒體上看過的人,一個偶爾會上訪談節目的教授……

    媽啊,他是白致平求來幫她寫推薦函的教授鄧育成!

    雖然她與他之前沒見過面,但他算是校園名人,她認得他也是應該的。

    六年前,白致平因為見她一次又一次地回頭求駱靖天回到她身邊,求到萬念俱灰,只差沒跳海,所以他不知打哪兒找來的門道,替她找到這位極有分量的鄧育成教授幫她寫研究所推薦函,還讓鄧育成替她在美國安排了一份出版社的實習工作。

    後來她一回到臺灣,憑著那份實習經歷和國外文憑,找到了外文編輯的工作。若說她的生命中第一個該感謝的人是白致平,那第二個就是鄧育成。

    當時她畢業回國後,曾跟白致平說過想向鄧育成致謝,但白致平跟她說,鄧育成最不喜歡已經畢業的學生回去打擾,她才因此作罷。

    今日碰面,也算天意吧。

    “教授好。”夏喜言立正站好。

    “你是……”鄧育成眯起眼,再次上下打量了她之後,像被蜜蜂蝥到似地一震,脫口說道:“夏喜言?”

    咦,她根本沒跟他見過面,他怎麼會認得她?

    夏喜言蹙起眉,小心翼翼地問:“教授認得我?”

    鄧育成抿了下唇,好一會兒之後才說道:“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你……過得好嗎?”

    夏喜言一怔,怎麼又是這個問題?莫非這是南臺灣的最新流行用語?

    “很好啊,放假回來母校看看,沒想到會遇到教授。”夏喜言客套地說道,畢竟與他不熟。

    “真的很好嗎?在哪裡工作?生活得怎麼樣?”

    雖然不解鄧育成為何激動得像是找到了失散的女兒一樣,她還是基於禮貌地回答道:“在出版社做事,生活還過得去,前陣子剛訂婚。”

    “訂婚了……”鄧育成深吸一口氣,表情複雜到夏喜言差點以為她有個分身跟他交往過。

    “教授,冒昧請問一下,我們有共同的朋友嗎?因為您好像跟我很熟的樣子……”她忍不住問道。

    鄧育成看著她,沉吟了一下後,指指運動場的方向說道:“有空嗎?我們聊一下。”
匿名
狀態︰ 離線
匿名  發表於 2018-4-16 00:24:42
第2章(2)

    下午時分,太陽正灼人,照例是運動場上人最少的時候。

    夏喜言跟著鄧育成走到一處有樹蔭的地方,鄧育成選了一排運動場邊的欄杆上坐下。看著那排白色欄杆,夏喜言想起以前坐在上頭看著駱靖天跑步的時光。

    那時他們已經交往了半年,可她每個月都感冒的體質,加上又生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四十度大病,讓駱靖天在她病癒的一周後,開始在晚餐後把她押到運動場上鍛鏈。

    她是那種抵死不做運動的人,每次只要被他押著走了三圈操場,她就覺得她離投胎之日應該不遠了。

    那時,駱靖天就會把她請到特別座,他通常會備好飲料和毛巾,讓她坐在有微風吹拂過的白色欄杆上,看著他跑上一圈、兩圈……十圈或更多圈。

    “停!可以休息了吧?我看得眼睛都花了。”看他跑了那麼多圈,她總會上前扯他手臂,強迫他慢下腳步,再朝他塞毛巾、遞開水。“幹麼跑得那麼認真?”

    “這樣我以後才能幫你推輪椅。”

    “你少詛咒我,我比你小八歲。”她一巴掌打向他的手臂。

    “你的體能比我弱,加上不運動的下場,老了極有可能要坐輪椅,所以將來不是我幫你推輪椅,就是讓外傭或看護推,你選一個吧。”

    她雙手插腰瞪他,可心裡其實是有一絲甜蜜的。

    雖然提到什麼推輪椅的很不浪漫,可他有跟她白首偕老的決心呢。

    “我有運動,我剛才走了兩圈。”她抗議道。

    “所以剩下的十八圈,我替你跑。”他揉揉她的發,笑著說道。

    “運動狂。”

    “我的體力就是你的幸福,不是嗎?”他傾身向前,咬了下她的耳朵。

    她耳朵辣紅,羞到想找地洞鑽。

    “快點去跑步。”她用一種要把他推入火坑的力氣狂推他一把。

    那時的他們正處在第三壘,好幾回熱情得就要失控,都是他在最後一刻停下來詢問她的意願……

    “夏喜言,我沒叫你罰站,坐吧。”

    夏喜言看著鄧育成,好一會兒後才回到現實中。

    她依言坐下,心裡卻有些忐忑,不知道他究竟要跟她說些什麼。

    鄧育成迎向她的視線道:“駱靖天是長跑健將,你知道吧?”

    夏喜言驚跳起身,見鬼似地看著他。他認識駱靖天?

    “你——”

    “我是駱靖天的學長。”

    “那、該不會……我的推薦函,其實是……”她臉色慘白,身子晃動了一下。

    “這是你猜的,我什麼都沒說。”

    夏喜言抓住衣角,驀地仰頭看向天空,好像駱靖天就在上頭一樣。

    駱靖天到底想要做什麼?為什麼要回到“昨日”懷念她?為什麼要找教授幫她?為什麼要讓他們來問她“過得好不好”?

    如果他真的關心她,當初就不該那樣對待她,如果他真的關心她,為什麼不自己和她聯絡?

    夏喜言拚命地深呼吸,直到情緒穩定一些後才轉過身,故作漠然地說道:“都已經過去那麼久了,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不想讓你覺得他有那麼壞。”

    “先拿刀砍了別人,事隔幾年後,再派人過來慰問說‘我當初不是故意砍那麼重的’,難道別人聽了會覺得很安慰嗎?”她握緊拳頭,提高音量說道。

    “一切還沒過去,對嗎?”

    “是人就很難忘記一個把自己打到腦震盪的人,除非腦袋被打壞了。”她說完後卻覺得一陣心慌,因為自己好像就是腦袋被打壞的那個。

    “其實你沒有過得很好,對嗎?”鄧育成緊盯著她又問。

    一股熱氣往她眼眶裡直沖,她努力眨著眼,不讓眼淚有成形的機會。

    “失戀或被劈腿都是人生必經的過程,我努力讓自己過得很好,所以如果你跟他還有聯絡的話,請他不要再假惺惺地拜託別人問我‘過得好不好’,可以嗎?!”

    鄧育成沒有接話,只是移開視線看著前方說道:“你讀的學校是被千挑萬選的,推薦函是我被要求要寫的,實習的地方是有人打電話去招呼過的。有人為了你,幾乎把當初在美國念書時所經營的人脈全都用上了。”

    “所以我應該要拍手叫好,說他外遇遇得好、劈腿劈得好,真是個有良心的男人,對嗎?”她因為手臂不停地顫抖,這才發現自己握拳握得有多用力。

    “算了,當我多事吧。我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你,還想說會不會是天意……”他苦笑道。

    “什麼天意?”

    鄧育成抿著唇,警覺地看了她一眼後,搖了搖頭。

    “沒事,只是覺得很巧罷了。”說著,他起身對她說道。“再見。”

    鄧育成頭也不回地走了。

    夏喜言無意識地起身,看著他的背影好一會兒,這才想起他是教授,她應該尊師重道,開口說一聲“再見”,所以她張口說道:“他……現在在哪裡?”

    該死,她說的是什麼!

    鄧育成回頭,表情有一瞬間看起來像是要掉淚一樣,但很快就恢復正常。

    “他移民了,住在美國鄉下。”

    她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掩住心頭此時被揍了一拳的難受感。“謝謝教授,再見。”

    鄧育成揮揮手,轉身走了。“祝你過得很好。”

    好個頭啦!如果駱靖天不來這幾招回馬槍,她鐵定會好上天的。

    夏喜言把臉埋入雙掌之間,拚命地呼吸。

    該死的,她在心痛個什麼勁?為什麼她開始懷疑駱靖天其實不是那麼狠心,就像他當年如果只是想跟她玩玩,何必連她的身體狀況都要操心?

    鈴鈴鈴鈴——

    夏喜言被手機鈴聲嚇得驚跳起身,好一會兒後又緩緩坐下,動作遲鈍地從背包裡拿出手機。

    “夏喜言——”手機那頭傳來白致平的聲音。

    “白致平——”夏喜言突然間有了精神,咬牙切齒了起來。

    “我欠你錢了嗎?幹麼說話這麼不客氣?!”

    “你為什麼沒跟我說我的推薦函是駱靖天要鄧育成寫的!”

    “你怎麼知道的?”白致平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噎到了。

    “駱靖天托夢跟我說的。”

    手機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傳來他的聲音——

    “你……鬼扯吧?”

    “當然是鬼扯,其實我遇見鄧育成了。”

    “原來如此。”

    “什麼叫原來如此?我之前差點以為是你跟教授上床,或是掌握了他的把柄,才讓他願意幫這麼多忙。你真的很過分,明明知道我不會想接受……”

    “如果我說了那一切都是駱靖天的安排,你還會出國嗎?不會!你會認為他對

    你舊情未了,這樣你還能死心嗎?如果我把真相全都告訴你,你還出國個鬼,你會繼續在那邊失戀到現在!”白致平的聲音大到她必須把手機從耳朵旁移開。

    夏喜言張開嘴巴想說話,可卻什麼話都沒說,只是覺得眼前一花,世界開始天旋地轉了起來。

    “喂——你怎麼了?”

    驀地,有人抓住了她的臂膀,扶住了她往旁邊倒去的身體。

    夏喜言抬頭一看——

    白致平正一臉著急地看著她。

    “難怪你的聲音聽起來很近。”她閉上眼,直接把額頭靠在白致平的肩臂上。“頭好昏……”

    “知道自己體溫低,容易中暑,還敢坐在太陽底下?萬金油在哪裡?刮痧板呢?有沒有帶出來?”白致平動手就去拿她的背包。

    夏喜言看他一眼,覺得他的聲音像是被按下了音量減弱鈕。

    她想開口說些什麼,可話還沒說出口,整個人就已經先不由自主地往旁邊一倒,昏了過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匿名  發表於 2018-4-16 00:25:04
第3章(1)

    “你不舒服為什麼不早說?”

    夏喜言低頭避開駱靖天的眼,覺得剛剛中暑的自己,對比他們之前幾次碰面時她大吃大喝的女漢子形象更顯得十分可笑。

    都怪上次他們第一次吃面時,他說他喜歡吃東西時看起來食欲很好的女生,她才會那麼賣力表現出一副要參加大胃王女王競選的模樣。

    今天稍早,駱靖天到他們學校運動,問她要不要當他的嚮導介紹一下校園。雖說他要她替他介紹校園,可他說話風趣,什麼建築形式都能說出一篇故事,她聽得欲罷不能,就這樣陪他繞著學校走了一圈又一圈,完全忘了自己天生體溫低,向來比別人容易中暑,就在走進運動場不久後,她的腳步一陣虛浮,要不是他扶住了她,她整個人就要撲倒在地上了。

    “水。”一瓶礦泉水遞到她面前。

    “謝謝。”她坐在學校榕樹邊販賣部的椅子上,一口一口地啜著水,不敢看他。

    因為剛才是他從運動場措她過來的。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你沒閃到腰吧?”她飛快地看了他一眼。

    駱靖天黑黝的眼珠定定地看著她。

    “我平時有在做重量訓練。”

    “也沒背過這麼重的吧。”夏喜言咬住唇,免得自己脫口問出她重不重。

    “敢不敢刮痧?”

    “那不是老人家才做的事嗎?”她懷疑地看著他。

    他一挑眉,笑了。

    媽啊,他笑就笑,幹麼還要傾身向前?是覺得自己薄荷味道的口氣很好聞嗎?她屏住呼吸,不自覺地往後仰,耳朵開始發熱。

    “剛才的話是在不動聲色地拒絕我這個大你八歲的男人的追求嗎?”

    “我不是——”她搖頭,身子卻突然一僵。“你……在追我?”

    “你說呢?”他眼裡笑意更甚,醇厚嗓音隨之拂過她的面頰。

    她倒抽一口氣,抓著椅子扶手連人帶椅地後退三大步。

    他一挑眉,一臉興味地看著她的動作。

    “看來我嚇到你了。但是,一個男人如果不是因為有目的,是不會陪你走上幾個小時的。”他唇邊的酒窩微動了下。

    “多謝你告訴我男人有多現實。”她覺得心臟無力,認為自己可能會成為史上第一個因為臉部高溫而破金氏世界紀錄的人。

    “我已經三十歲了,不玩那些曲折的愛情遊戲。”

    “但我才二十二歲,還在寫情書、搞曖昧的階段。”她大聲抗議。

    他哈哈笑著,笑晚著她的眼中有種勢在必得的光采。

    她被看得心頭小鹿亂撞,還沒來得及轉頭避開,他已經走到她面前,將雙臂撐在她的椅背扶手上問:“所以答案是YES還是No?你要我嗎?”

    “我不知道啦!”

    夏喜言大叫出聲,驀地睜開眼。

    白致平的臉距離她不到三公分。

    他們倆同時尖叫出聲。

    “白致平,你靠我那麼近是想嚇死我喔!”她打他手臂。

    “嚇得死最好,否則你早晚也是會笨死的啦。”白致平回瞪著她,塞了瓶礦泉水到她手裡。“有蚊子停在你臉上,我才靠那麼近,不然你以為自己是林志玲或蔡依林,大家都會想撲上去喔?”

    “謝謝你把我形容得像蟑螂。”夏喜言喝了好幾口水,心情漸漸平靜了許多。“如果不是我救你,你現在已經在體育場脫水而死了。”

    “了不起了不起,我以身相許總可以了吧?”

    “哈,你最好有這種膽量啦。”白致平雙臂交握在胸前。“如果真的有誠意的話,就跟趙季慶解除婚約,跟我去公證。”

    “就知道跟我開玩笑……”夏喜言咬了下唇,很快地看了他一眼。“但我真的覺得我應該跟Greg分手。”

    “我就知道,你來這趟果然沒好事!”白致平翻了個白眼。

    “我心裡還有駱靖天的影子,那樣對Greg不公平。”

    “不公平個頭!你不演出來,我也不說,誰會知道!”白致平大吼起來。

    “所以我也還在想啊!”夏喜言也回吼。

    白致平臉色一沉,轉身背對她。

    夏喜言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自己很差勁。也只有白致平會為了她,這麼不顧一切地從北跑到南,只為了陪她一程。

    “你幹麼還特地跑來高雄,而且還這麼聰明地知道我在哪……啊……我有打卡!可學校這麼大,你是怎麼找到的……”她一臉崇拜地看著他。

    “你到學校還能跑去哪?況且我聰明是眾所皆知的,只不過神經有時會錯亂,才會吃飽撐著跑來高雄。”他沒好氣地說。

    “唉呀,幹麼還嘴硬。”夏喜言連忙起身,拉著他的手臂左甩右甩。“我知道你是因為擔心我,所以才來找我的對不對?這麼好這麼帥這麼時尚的人,業績一定很快就會做到全國第一啊。”

    “再帥有駱靖天帥嗎?能讓你多年念念不忘?”他回頭瞪她一眼。

    她被戳中死穴,臉上笑容完全被抽走,只能頹著肩坐到一旁。

    白致平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為什麼駱靖天要那麼做?”

    “廢話,除了內疚外還有什麼原因?你一個純情少女,死心塌地地跟著他,還為他失戀瘦成人幹,他當然要幫你找到全新的未來。”

    “我有好到讓他願意那樣對我嗎?”

    “你好不好或是他好不好又如何?那都已經是六年前的事情了。”白致平咬牙切齒地說道。“你有時間發神經,不如整理行李跟我一起回去。”

    “我還不能回去。”

    “為什麼?因為駱靖天到處要別人問你‘過得好不好’營造他的多情形象?然後你就傻傻地被朦了?你是犯賤嗎?”

    白致平的怒吼讓她瑟縮了下身子。

    “原因啊!你說出一個原因,我就讓你留下來!”白致平雙眸噴火地瞪著她。

    “我那麼相信他,他卻那麼殘忍地拋下我,我如果不能證明他對我是用過真感情的,我這輩子都不敢再愛了。”

    “你要怎麼證明?再聽到別人轉述一句‘你過得好嗎?’,然後你就會相信他對你放過真感情,還對你念念不忘?”

    白致平的話讓她啞口無言,說不出半句辯駁之語,只能低頭看著地板。

    是的,她在自欺欺人。

    如果不是還愛著、在乎著,甚至還想看到駱靖天,她現在該是已經相信駱靖天確實曾經對她用過情,然後離開這裡,回到臺北,為什麼還在抗拒……

    “隨便你,你要留就留,我要走了。在你回臺北之前,不要再打電話給我了,我不想跟你通電話降低我的腦力,因為你到現在居然還搞不清楚你留在這裡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你對他餘情未了,你還想要他!”

    白致平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

    砰!飯店房間的門被重重關上,夏喜言無力地倒在沙發上,抱住雙膝,一顆心揪成一團。

    白致平說中了她的心事,她確實還愛著駱靖天,否則怎麼會把那麼多關於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全都放在心裡,至今不肯忘記呢?

    她狠狠咬住手背,告訴自己應該要忘記,不該背著過去的包袱壓迫自己,但有一個念頭她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就是她真的好想好想好想——

    再見駱靖天一面。

    當一段感情交雜著時間、回憶等眾多因素時,即便愛情這塊可能會因為某人劈腿而被捨棄,但那些難以忘記的第一次,都會變成無法說放下就立刻放下的理由。至少,對夏喜言來說是如此。

    從認識駱靖天的最初,他就帶著她飛向一個未知的宇宙。

    她第一次吃法國料理、第一餐懷石料理、第一杯紅酒,都是他帶她一起品嘗的,甚至連第一杯黑咖啡,也是他點給她喝的。

    他說喜歡她看到食物時,眼睛睜大、笑容超開心的樣子,所以什麼美味都要帶著她一塊兒分享。

    夏喜言自認不是那種會因為奢華而被寵壞的人,她也不得不承認他用來追求她或與她共用的一切都很物質性,可當一個男人總是用心良苦地想讓她享受到最好的一切時,她怎麼可能會因為他原本就比學生有錢這件事而去認為這樣不適當呢?

    他在帶她吃各式料理前,會帶她去書店找相關的書籍,甚至去看相關電影來醞釀及培養興趣,雖然做這些事遠比吃一頓飯耗時費力,可他所給予的從來都不是價格,而是價值。

    她曾問過他,不怕把她寵壞嗎?

    他說,寵壞了就只好負責領養她回家了。

    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是夏喜言最相信幸福,也是她這輩子自覺離天長地久最近的一次。

    可如今的她已經二十八歲了,理智告訴她,再繼續這麼抓著往事不放,她這輩子就只能跟單身一起天長地久了。

    所以,她決定再去最後一個地點,那個地方有他們最後一段的美好回憶,然後她就要回臺北向趙季慶道歉、解除婚約,重新過她的生活,如果她命中註定有姻緣,也許老天會讓她再次對男人心動吧。

    於是夏喜言上了火車,一路抵達台東。

    東部的海岸線美到讓人捨不得眨眼,所以當年駱靖天沒有選擇開車帶她到台東,畢竟還有比一起在火車上依偎四、五個鐘頭更美好的事情嗎?

    到了台東車站,她搭上計程車抵達都蘭,到了駱靖天曾經帶她住過的民宿“天藍”。

    擁有藍天白雲的“天藍”擴建了、規模變大了,由於今天不是假日,她沒訂房也有得住,一名約莫二十出頭的服務生笑嘻嘻地替她登記住房後,便領著她入住一間附設陽臺的房間。

    晚上,她看著滿天星斗告訴自己。

    “你該放下了,駱靖天事後做了那些彌補,代表他是知錯的。”

    但他為什麼沒親自跟她說一聲對不起,說他那時愛慘了她,所以才會不顧一切地背叛他的妻子呢?那比什麼事後彌補都重要啊。

    “他是怕我聽到那些話,又回去糾纏他吧。”她苦笑了一下。“是啊,你的確會纏住他,因為你那時候頭腦不清楚,只覺得他不愛你,你就會面臨世界末日。

    “但是你為什麼還在這邊痛苦?明明混帳的人是他,是他有了婚姻,還故意用未婚身分來接近你、和你談戀愛,所以不道德的人是他。”一股怒氣油然而生,她抓起枕頭用力地往床上猛摔。

    “因為你不甘心,不想放開他的手,因為你不要一個人過生活!”

    她每說一句,就用枕頭猛擊床鋪一下,說到後來,她筋疲力竭地倒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那片彩繪的白雲。

    她果然愛慘了駱靖天,如果那時候駱靖天還要她,她覺得自己就算會被道德感譴責,也會成為第三者。

    承認自己的缺點……很痛苦。

    可每承認自己的一項缺點,她也就更加清楚明白自己一些。

    她也承認她雖然努力過了,但就是不夠愛趙季慶,所以等她回去,她就要跟他提分手。

    她閉上眼,拉過棉被蓋住自己。

    這一晚就讓她鴕鳥個徹底,因為明天下午離開台東後,她就要回到現實裡,面對趙季慶、面對她要重新開始的人生。
匿名
狀態︰ 離線
匿名  發表於 2018-4-16 00:25:22
第3章(2)

    夏喜言確實什麼也沒想,她甚至躺沒多久就睡著了,偏偏睡著之後,夢裡的情景完全由不得她控制。

    “好美好美好美好美喔!”二十二歲的她從走進“天藍”的那一刻,腳步就沒平穩踏在地面上過。.

    她一路跳過“天藍”的白色木屋建築,跳過綠油油的草地、跳過發呆亭、跳上民宿的木頭臺階,再跳進有陽臺連接草地的住房。

    “好美!”她才剛跳進客廳,立刻就沖向葫蘆形狀的籐椅,她坐在上面,笑到眼睛都眯了起來。

    “哪裡美?”他提著行李進房,笑著站到她面前。

    “到處都美,天空好藍,白雲好白,房間好美!”

    “你的形容詞好貧乏。”

    “後悔了吧,誰教你眼光差選了我?不過,看在你帶我來台東的分上,我就不跟你計較眼光差的問題了。”

    他在她身邊坐下,握住她的手。

    她抬頭看他,只覺得他這陣子特別愛看她。不過,也因為男友愛自己才會有這種表現,她怎麼可能會介意呢?

    “房間好大。”她環視這個擁有兩個房間及一個小客廳的地方,再看向窗外說道:“其實……你不用訂這麼大的房間。”

    “當然要訂這麼大的,否則你半夜對我圖謀不軌,我要往哪裡逃?”

    “不要臉,誰要對你圖謀不軌!”她抽回手,臉卻轟地辣紅了起來,因為她原本真的是想趁著今晚獻身給他。

    可經他現在這麼一說,卻顯得她很像色情狂。

    “被我說中心事,生氣了?”他笑晚她一眼。

    “才沒有!”她跳起身,朝他扮鬼臉後轉身就要走開。

    才走一步,手腕就被他拉住。

    下一秒,她就已經落到他的懷裡。

    “喂,是誰要對誰圖謀不軌啊?”她用手肘頂他,看著他的臉朝她俯近。他但笑不語,用唇封住她的,吻得她抓住了他的衣服,身子不停地輕顫。

    他抬頭,凝視了她好一會兒後,撫著她的臉龐說道:“我有東西要送你。”他打開行李箱,拿出一個扁平的大紙盒。

    “衣服?”她笑著推他一下。

    “收槿收得這麼有經驗?”

    她笑著說:“叫你平常多看連續劇就不看,現在一出手就被識破禮物是什麼,尷尬了吧?”

    “打開吧。”他將紙盒放到她手邊。

    她打開盒子,裡頭是一件雪白無袖長洋裝。“媽啊!這是給仙女穿的吧?”

    “你可以稱它為清新。”

    “原來在你心裡,我是走清新路線。”她竊笑道。

    他雙手握住她的肩膀,低頭看著她,眼神專注到讓她心跳加速。

    天底下有哪個女友跟她一樣,被男朋友凝視還會想找地洞鑽的?

    “就是因為你缺乏清新,所以才送你這件洋裝。”

    她立刻怒瞪他。

    “惱羞成怒?”他挑眉對她一笑。

    她皮笑肉不笑地說:“不,我是想建議你直接換一個清新的女朋友。”

    “我只要你。”他捧著她的臉,在她唇上重重親了一下,然後揉揉她的頭髮說道:“去換衣服,幫你拍照。”

    “幹麼還要拍照?”她睜大眼,推他一下。“好做作。”

    “應該是潛意識裡還是愛清新,所以想留下你二十二歲青春美麗的模樣,好讓你能跟後代子孫說你年輕時有多清新。”

    “可惡。”她抓起他的手臂,低頭就咬。

    他摟過她的腰,讓她站在他的雙腿之間。

    “乖,去換衣服,我的小仙女。”他嗄聲說道。

    “嗯。”她低頭看著他,不自覺地撫著他的臉龐——為什麼他看起來有點悲傷?

    “是在鼓勵我幫你換?”他挑眉一笑。

    “才沒有!”

    她一溜煙抓起白色洋裝進了房間。

    當她換好洋裝走出房門,她永遠不會忘記他當時的表情。

    他整個人都怔住了,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原本對於穿洋裝還有些害羞、不自在的她,在看到他的表情後,忍不住低頭微笑著,然後放下了交握在胸前的雙臂,跳著走到他面前說道:“你已經被我催眠了,快把存摺交出來。”

    他一語不發地握住她的手。

    她的笑容在看到他亮得可疑的眼神後漸漸斂去。她撫著他的臉龐,不確定地問道:“我美到讓你想哭喔?”

    他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她。

    “你怎麼……”

    “走吧,我們去拍照!”

    沒讓她有開口的機會,他拉著她的手,沖到藍天白雲下的大草皮拍了好多張照片。

    她甚至騎上腳踏車,滿場飛舞著。

    拍到最後,她感覺有些涼意,便抓過他的皮外套披在肩上,再回頭對他微笑著。他按下快門後,看著相機上的拍照螢幕,告訴她這張照片是他這輩子最喜歡的照片。

    這是他們最後一次的歡聚場景,因為他們下回再碰面時,就是她發現他和他妻子在一起的那次了……

    一早,夏喜言頭昏腦脹地醒來。

    昨晚沒停過的夢境,讓她覺得自己像看了一夜的電影。

    她簡單梳洗完畢後,決定先去喝杯咖啡提神。

    走到房外鋪著木頭棧板的陽臺上,她看著外頭湛藍的天空,逐漸神清氣爽。

    沒想到承認自己對感情沒想像中那麼放得開,心裡反而舒服了點,因為不用再硬撐出情傷早已療愈的假像,也不用再裝作自己其實很瀟灑。

    她想,她會漸漸接受這樣的自己,也希望之後再夢到關於以前初戀的夢境時,她可以神色自然地起床。

    步下陽臺階梯,她沿著草皮邊緣走向主宅準備去用餐,遠遠就看見一位長髮披肩的女子從主宅裡走出。

    “早安,要用餐嗎?這邊請喔。”長髮女子微笑說道。

    夏喜言再往前走了幾步,當看清楚長髮女子的長相後,她呆住了。

    她不會忘記這張輪廓鮮明的臉孔,這個長髮女人是駱靖天的妻子!

    這表示駱靖天也在這裡?夏喜言的身子瞬間緊繃起來。

    夏喜言見長發女人的表情,知道她也認出了自己後,她握緊拳頭,很想轉身逃走,可又強迫自己留在原地,與長髮女人對望著。

    是天意吧!要讓她一次解開所有心結,要讓她看清真相,徹底地死心。

    “你是夏喜言?”長髮女子跑到她面前。“我……我是吳雅紗。”

    “我知道你是誰,很抱歉在多年前造成你那麼多的困擾。”夏喜言朝著她便是一個鞠躬。

    “不要這樣,都過去了。”吳雅紗連忙扶起她,脫口便問道:“你過得好嗎?”

    夏喜言笑出來。

    “你是這幾天來第三個問我這個問題的人了。”她看起來到底有多糟?

    “你都去了哪些地方呢?”吳雅紗黑白分明的大眼回望著她。

    夏喜言胸口一窒,強迫自己露出笑容。“那不重要。我想請問……駱靖天在這裡嗎?”

    “在。”吳雅紗點頭,眼裡閃著光芒。

    “你……介意我去找他嗎?”

    “完全不介意。”

    夏喜言看著吳雅紗一臉期待的表情,不由得皺起了眉。

    現在這是什麼情況?怎麼會有一個妻子這麼熱切地期待丈夫多年前的小女友與丈夫碰頭?

    莫非駱靖天變成了一個混帳?

    “他就住在那棟白色小木屋裡,現在這個時間,他八成邊曬著太陽邊看書。”吳雅紗指著前方。

    “你和駱靖天是這裡的老闆?”

    “我和我先生才是。”

    “你跟駱靖天……”離婚了?

    吳雅紗深深看了她一眼後,輕聲說道:“去找駱靖天吧!別說是我告訴你的,也別說我們遇見過,你就假裝散步遇到。”

    “好。”夏喜言點頭。

    這時,夏喜言的手機響起。

    “你先忙吧。”吳雅紗朝她點頭後,轉身跑回主宅。

    不知何故,夏喜言就是覺得她是要跑回去跟丈夫說她們相遇的事情。

    夏喜言拿起手機,看著上頭的來電顯示——趙季慶。

    她咬了下唇,終究還是接起電話。

    “早安。”

    “你什麼時候回來?”

    “今天晚上八點半到,我自己搭公車回去就好了。”她不自覺地咬住了唇。

    “明白。那我跟我媽說,等你回來再一起去看婚紗。”

    夏喜言倒抽一口氣,用力搖頭。“不用這麼早看婚紗。”

    “不是說好了就這幾個月嗎?我媽看中了一家,連著兩天都打電話來,所以等你回來就快點跟她去試婚紗吧。”

    “婚紗的事等我回去再說好不好?拜託。”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才又響起趙季慶的聲音。“嗯,你回來後再撥電話給我,我先去忙了。”

    夏喜言掛斷電話,低頭沉默了一會兒。雖然覺得對不起趙季慶,但她還是決定去那間小木屋看看,就當作是此行的結束。

    她轉過身,身子驀地一僵。

    因為她看見了一個多年來只出現在她夢裡的人——

    駱靖天。
匿名
狀態︰ 離線
匿名  發表於 2018-4-16 00:25:40
第4章(1)

    夏喜言怔怔地看著這個比以前瘦一點、黝黑了一點,眉宇之間多了一點沉穩,眼神也更顯得深邃的男人。

    她後退一步,用力眨著眼。這是真的嗎?駱靖天真的就站在她面前?

    不過這不會是夢,因為她夢裡的駱靖天臉上總帶著淺笑,眼神沒有這麼憂鬱。

    “好久不見。”駱靖天定定地看著她。

    夏喜言說不出話,只是握緊拳頭。

    “我出來散步,覺得這個背影像你,講電話的聲音也像你,等到發現是你的時候,我來不及離開。抱歉,我想你並不希望看到我。”駱靖天嗄聲說道。

    她還是沒說話,拳頭卻是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你……過得好嗎?”

    “還不賴。”她總算找回她的聲音,雖然那聲音聽起來很像來自於外太空。

    “你要結婚了?”

    “預備中。”她仰起下顎說道。

    見他的唇角微微一動,她卻覺得他看起來像是想哭,但她沒因此而做他想。當年的自作多情傷她太深,每每一忖及那些幾乎是抱著他大腿,求他不要離開的慘痛回憶,就讓她心如刀割。

    “恭喜,祝你幸福。”駱靖天努力讓自己擠出一抹笑。

    “嗯。”

    沉默在兩人之間彌漫。

    駱靖天看著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澀、變得圓潤且更有女人味的臉龐,怎麼看都覺得陌生。她早已不是他記億中的夏喜言了,如今的她神態自信,看著他的眼神猶有防備,她甚至別開頭,不想多看他。

    他垂眼,忍著心痛與悸動,低聲說道:“我先走了,願你度假愉快。”

    “站住!”她脫口說道。

    他揚眸望著她,眼裡閃過一抹亮光,一瞬也不瞬地緊盯著她。

    夏喜言被他盯得連呼吸都不敢用力了,因為她其實不知道自己叫住他是為了什麼,她只是——不希望他這麼快就消失。

    “叔叔,來陪小花玩。”突然,一個穿著水藍色吊帶褲的圓臉小女生,不知從哪處飛撲出來,一下子就抱住了駱靖天的大腿。

    夏喜言看著小女孩,小女孩也用圓滾滾的眼睛回望著她。

    “你好,我叫小花。你是誰?”小花笑咪咪地問。

    “我叫夏喜言。”

    小花看了她好一會兒之後,仰頭看著駱靖天說道:“我看過這個阿姨……”

    “小花,叔叔在忙。”駱靖天立刻打斷小花的話。“你先去找媽媽,我等一下就過去找你,好嗎?”

    “你在哪裡看過我?”夏喜言站到小花面前。

    “就在那裡啊!有個阿姨長得跟你很像。”小花指向不遠處的那棟白色小木屋,軟軟地說。

    夏喜言皺了下眉,看向駱靖天。

    駱靖天凜著臉,雙唇緊抿。

    “你再婚了?”而且還找了個跟她長得很像的?

    “你的想像力會不會太豐富?”駱靖天笑了出來。

    這笑容淡化了他眉宇間的鬱色,竟又完全是他當年的模樣了。

    夏喜言看著,覺得鼻頭酸酸的,她立刻別開眼,看向小花。“小花,可以帶我去你看到我的地方嗎?”

    “不行。”駱靖天聲音一斂,立刻擋在她們面前。

    “為什麼不行?”夏喜言和小花同時問道。

    “就是不行。”

    夏喜言彎下身,在小花耳邊說道:“我用跑的,然後你幫我纏住叔叔。”

    “好。”小花用力點頭,瞪大眼睛偷笑著。

    夏喜言站起身子,挑釁地看了駱靖天一眼後,拔腿就往白色小木屋的方向狂奔。

    小花興奮地抱住駱靖天,大聲地對她喊道:“阿姨,那個跟你很像的阿姨在客廳喔!”

    駱靖天抱起小花,馬上跟著往小木屋跑,偏偏身上的小淘氣存心不讓他順利追上前,一下踢腳、一下整個人重心往外晃,差點就要摔到地上,讓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夏喜言沖上小木屋的臺階。

    “喜言,不要進去,你會後悔的!”抱著小花,離小木屋只有一步之遙的駱靖天喊道。

    夏喜言回頭看了他驚慌的臉色一眼後,毫不猶豫地上前打開了小木屋的門。

    於是她看見了——

    她自己。

    二十二歲的她穿著白洋裝和皮外套站在草原上燦爛地笑著。

    正確來說,是她的照片。

    她的照片被做成等人高的海報貼在小木屋客廳的主牆上。

    夏喜言再往前走了幾步,不能置信地把手貼在那張和她一樣大小的海報上。這是怎麼一回事?只有變態和極度思念著誰的人,才會把前女友的大張照片貼在牆上……

    “你出去!”

    駱靖天放下小花,抓住夏喜言的肩膀,把她整個人往小木屋門外拉。

    但早已來不及了,因為她已經全都看到了,而且還哭了!

    夏喜言的眼淚飆出眼眶,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大聲喊道:“你這樣做對得起你老婆嗎?!”

    “阿姨好凶喔。”小花躲在門邊,小聲地說。

    駱靖天頭也不回地說:“小花,你當我的小幫手,去跟媽媽說喜言阿姨有事,不去吃早餐了,好嗎?”

    “好,我是小幫手。”小花一溜煙地跑走了。

    夏喜言的視線自始至終都沒離開駱靖天的臉。他雙唇緊抿著,神色甚至是冷峻的,表示他有多不想讓她看到這一切。

    “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在你前妻經營的民宿裡,擺著你們婚姻第三者的照片?你瘋了嗎?我是你們離婚的原因嗎?”她扯著他的衣襟,將高了她半顆頭的他往下拉,怒吼幾乎炸到他臉上。

    “雅紗有比我更適合她的男人。”

    “我要知道——我是你離婚的原因嗎?”

    “不是。”

    “但你沒忘記過我!”她像火灼似地推開他,整個人亂到無法思考。

    “我只是懶得把海報拿下來。”

    “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你連貼都不應該貼上去!”夏喜言又吼他,氣到想拿東西砸他。

    “無論我有沒有貼這張海報或是我有沒有離婚,應該都與你現在的生活無關,你沒必要這樣火冒三丈。”

    夏喜言氣到說不出話來。一句“無關”,就可以撇得一乾二淨嗎?

    “照片裡面的人是我,我擁有肖像權,你給我把它拆下來。”她走到海報前方,伸手就要扯下。

    可她的右手才抬起來,就被他扣住了。

    他冷涼的手掌讓她身子一震,忘了要掙扎,就被他拉到面前。

    “為什麼這麼介意?過去的應該都過去了。”他低頭鎖住她的眼。

    那井深般的黑眸,讓她的心一下子便沉溺到那些曾與他共同擁有過的愛恨情仇裡。

    “如果都過去了,你為什麼還貼著這張照片?是為了記錄輝煌戰績?我被騙得最嚴重,所以做成海報貼在客廳的牆上,難道其他房間還分別擺著不同時期受害者的照片嗎?”她愈說愈激動,身體甚至顫抖了起來。

    “只有你的照片。”他也一直只有她。

    “我不想知道這個!”她想抽回右手,卻不小心連左手也淪陷,落進了他的掌握之中。

    “放開!”她眼神噴火地瞪著他,他卻無動於衷地繼續定定看著她。

    “你現在真的過得好嗎?”

    “不要再問這個問題了!我過得很好,好得不得了,好到不能再好!這樣可以了嗎?我訂婚了,未婚夫又高又帥,事業有成,我們正在找房子,之後就要結婚生子,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了。這樣你滿意了嗎?”她大叫,踢了下他的腳。

    “放開,不然我喊救命了。”

    他放開她的手腕,卻改握住她的肩膀,阻止了她的退後。

    “如果真的過得很好,那你為什麼不笑?你從剛才到現在都沒笑過。”

    “我過得好或不好,都不關你的事。我看到你如果還笑得出來才有鬼,你不要在這邊貓哭耗子假慈悲。”夏喜言氣到連聲音都在發抖。

    “你如果很好,不會一個人到這裡……”

    “閉嘴!”她搗住他的唇,驚恐地看著他,仿佛他的嘴會在下一刻吐出毒蛇猛獸。

    他攫住她的手,緊緊一握。

    她感到一陣淚意直往眼眶裡沖去,她咬緊牙關,氣自己的不爭氣,然後用力拍打他的手臂,打到頭髮都亂了,氣喘吁吁的像個瘋子,卻還是停不了。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駱靖天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由著她捶打。

    直到她打累了,無力地頹下雙肩。

    他握住她的肩膀,怕她就此倒下。

    “我以為我過得很好。”她低頭說道。

    下一刻,她被擁進了他的懷裡。一樣的松木味道、一樣緊擁的力道、一樣能聽見他的心跳。

    她木然地把頭靠在他的胸前,放任自己什麼也不去想。

    駱靖天只慶倖她此時沒能看到他的表情——他的雙唇因為有太多想說的話而顫抖著,他的眼眶刺痛著,因為他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看到她。

    “你的心跳得好快。”她抬頭看他。

    他驀地推她在一臂之外。

    她將他臉上來不及藏住的那些不舍、愛憐與心痛全都看進眼裡。

    她的淚水啪地落下。

    “別哭。”他擦去她的淚,怕她再哭,他也會忍不住激動起來。

    她上前一步。

    他僵住身子。

    她再上前一步,因為看出了他對她的恐懼——怕她動搖他。

    他後退一步,她卻一個箭步上前,用手勾住他的頸子。

    她將他的頭往下拉,直到兩人的雙唇輕觸。

    “你有未婚夫了。”他僵著身子,連動也不敢動。

    “當初你有老婆都不介意了,如今我何必在乎?”她知道她一直都能影響他。她貼著他的唇,他被動地貼著她。

    她用舌尖試探著,他一臉警戒地看著她。

    她輕吮了下他的唇,他沒有反應。

    她再咬了下他的唇,之後便鬆開了他,側身要離開。

    “我走了……”

    突然,她的後腦勺被他的大掌扣住,她的唇被他覆住,他的舌尖鑽了進去,如狂風暴雨般地席捲著她,索取她每一分的甜蜜與反應。

    她的身體欲望因為這個吻而蘇醒,可在這之前,她並不知道一個吻能夠擁有這麼多的情感。

    她攬住他的脖子,激動地回應著他。

    在彼此雙唇的纏綿間,她覺得自己被愛著、被憐惜著、被索求著,恍若一切就像多年前一樣……

    “夠了。”他抓著她的肩膀,拉開了與她的距離。

    她揪著他的衣領,不願鬆手。

    “你是有未婚夫的人。”再繼續下去,他沒有把握能控制住自己了。

    她的身子驀地打了一陣寒顫。

    “當年你如果也有這樣的自製力不要勾搭我,我就不會痛苦了。”

    “抱歉……”

    夏喜言給了他一巴掌。“這是你欠我的。”

    駱靖天的臉頰火辣一片,但他只是一動也不動地站著。

    夏喜言看著他那仿佛有千言萬言想說的眼眸、望著他曾經總是言笑晏晏,如今卻寫滿焦慮的瘦削臉龐。

    她心痛到想上前擁抱他,問他這幾年過得好不好?

    但她不能,也不該再那樣做,她已經很確定駱靖天總是能輕而易舉地影響她,從以前到現在皆然,所以她做了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她轉身朝著屋外飛奔而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匿名  發表於 2018-4-16 00:25:58
第4章(2)

    當天晚上,夏喜言回到了臺北,第一時間就找了白致平到她的小套房喝咖啡。

    “不是才剛從風光明媚的台東回來,怎麼一臉見鬼的表情?晚上睡覺被鬼壓床?”白致平看著坐在餐桌對面的她。

    “我見到駱靖天了。”

    “見鬼了,你說真的還是假的!”白致平瞪大眼,聲音立刻高了八度。

    “跟見鬼也差不多了。”她苦笑著,喝了口咖啡。

    白致平看著她,皺起了眉頭。“所以呢?你們發生了什麼事?”

    “我強吻了他,還給了他一巴掌。”

    白致平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她被看得不好意思起來,低頭猛灌咖啡,直到她聽見白致平的掌聲才又抬頭。

    “我真的不知道你那麼有才,居然還可以同時分飾偶像劇男主角和女主角兩個角色。”

    白致平又拍了幾下手,一臉期待地看著她。“然後呢?吻完再打完之後呢?”

    “我就坐在這裡了。”她乾笑兩聲。

    “不要拿廢話來浪費我的時間。我要知道的是——你和駱靖天見面之後,有什麼想法、什麼計畫?如果沒有,你就不會找我來……”

    “我要跟Greg分手。”

    “你當真?”白致平倒抽一口氣。

    “是,他值得更好的女人。”

    “太好了,連這種混帳理由都說出來了。”白致平拍了下桌子,霍然站起身。夏喜言看著他在屋內走來走去,她咬住唇,突然心虛了起來。

    她不怕跟趙季慶攤牌,畢竟是她有錯在先,就算趙季慶揍她兩拳,她也認了,但她不希望失去白致平這個她希望能永遠陪著她的好朋友。

    “你在氣什麼?”

    “好不容易看到你要修成正果了,現在跑來一個狐狸精大鬧一場之後,百年功力全都化為烏有,我怎麼可能不氣?”白致平齜牙例嘴地說。

    “不是駱靖天跑來,是我跑過去的。”

    “那你就是自毀功力與前程。”

    “我想過了,我不能就這樣跟趙季慶結婚,我若是沒有那麼愛他,就沒有辦法對他有更多的忍耐與體貼,我也無法主動付出更多,這對他不公平。”她皺著眉說道。“我們都同意Greg是好人。”

    “那你要怎麼跟Greg說?難道要說你不愛他?”白致平氣到重喘了好幾口氣,才有法子再開口。“你知道這話有多傷人嗎?他不是會氣到內傷或是中風,就是會想踹你兩腳,我看你跟他說的時候,最好先叫來救護車在旁邊待命。”

    “沒那麼誇張吧。”慘了,她現在開始緊張了。

    “不然呢?你以為Greg會握著你的手,跟你說謝謝,然後祝你幸福嗎?”他沒好氣地說。

    “我知道那不會是件容易的事,但要我什麼也不說,照常結婚,我的良心會過意不去。”

    “隨便你,我要去樓下抽煙。”他轉過身。

    “等等,我知道我這樣做很蠢,我也知道我該現實一點跟Greg結婚生子,但撇去我的情感不談,我們都知道不應該。”她拉住他的手臂。

    “把這些留著跟Greg說,日子從來都是你在過,朋友能做的就是陪伴而已……”白致平打斷她的話,頭也不回地走出大門。

    他走到一樓管理室外頭,沒拿出香煙,卻是拿出手機撥號。

    “聽說你們碰面了。”電話一接通,白致平就直截了當地說。

    “對。”駱靖天在電話那頭說道。

    “她要跟趙季慶分手。”

    手機那頭沉默了。

    “說話啊!你幹麼沒事讓她遇到!”

    “我並不知道她會突然跑到台東,否則我會避開……”

    “她都要解除婚約了,你還要繼續當縮頭烏龜?”

    “你知道我的心結。”

    “我知道,但我不能理解。當年我配合你,是因為我年輕不懂事,捨不得她受傷,可我現在後悔了,也許當初直接讓她知道真相會好一點,因為那就是現實,你看她現在連能不能再愛都不敢肯定……”白致平咬了下牙關,等待情緒過去。

    “反正你的心結是你的事,如果不能讓她走向更美好的未來,我就把你當年所有的底都掀出來。”

    “你們……還是不可能嗎?”

    “媽的,你是希望我也沖去台東給你一巴掌嗎?”白致平憤怒地結束通話。

    是的,他和駱靖天一直保持著聯絡。

    他大可以事先警告駱靖天,跟他說喜言南下去散心尋找回憶的事情,但他沒有。

    也許,他終究是希望他們能有機會遇見,終究是希望她幸福,終究是希望自己和駱靖天之間還是能有一個人會和她終成眷屬,因為這世界上再也不會出現另外兩個像他們待她這麼認真的男人了——如果有,他個人認為也太沒天理了。

    趙季慶是不錯,但比起他們兩個的用心良苦還差得遠了,他們之間幾乎已經是一種革命情感了。

    白致平拿起香煙,長長地深吸了一口後,突然苦笑了起來。

    愛到卡慘死,說的就是他們這種笨蛋。他應該找駱靖天一塊兒去把那幾個字刺在手臂上的,也許兩人同行還能打折也說不定,唉……

    當白致平猛抽煙的同時,駱靖天坐在小木屋的客廳裡看著那張夏喜言穿著白色洋裝的大型海報。

    他沒想過這輩子能再次與她相遇,他大部分的時間都旅居國外,一年只回臺灣一個月,誰知即便是這樣,他們還是遇上了。

    在那些痛不欲生的日子裡,他後悔過很多次。他告訴自己應該自私一點,也應該要給她選擇的機會,不該一味以保護她為名,就片面決定了他認為是對她好的日後人生,可他知道他一旦說出真相,她必然會選擇留下,他怎麼忍心?

    叩叩——

    大門被輕敲了兩下後,跟著傳來吳雅紗的聲音。

    “我進來了。”

    吳雅紗一進門,目光先往桌上看去——晚上端來的飯菜還完整地擺在桌上。她立刻皺眉問道:“怎麼都沒吃?”

    “我把湯喝完了。”

    “關於營養均衡和作息正常這些事,不用我再多說吧?”

    “過去的六年裡我都很注重,只要有任何疑似發燒、體重異常的症狀時,也都立刻找醫生報到,加上每週慢跑三天,每日持續進行打坐,所以就讓我能有一天過得不精准些吧。”駱靖天苦笑道,抓了一片玻璃罐裡的薄荷葉放到嘴裡咀嚼。

    要命,現在真有抽煙的衝動啊。

    “你和喜言怎麼辦?”吳雅紗擔心地看著他。

    “沒有怎麼辦,六年前就決定要讓她離開了。”

    “那是你的選擇,不是她的選擇。況且,如果你真的完全放下了,就不會記掛著要我們這些朋友看到她還問她過得好不好,要嘛就徹底地斷個乾淨,要嘛就直接到她面前下跪,說你當年做了錯誤的決定,求她回頭。”

    “她都已經度過痛苦,好好地走在她的人生道路上了,又何必回頭?”

    吳雅紗雙手插腰。

    “你怎麼還是這麼彆扭?前陣子那個鄧育成不是在寫什麼短篇小說嗎?實在應該叫他把你這種怪咖寫進去。”

    駱靖天低頭嗄聲說道:“我不是怪咖,我只是親眼見識過悲傷的力量。我爸在我十五歲的時候往生,之後我媽至少有三年的時間,每天都要靠鎮定劑才能入睡。”

    “但你沒死,你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我是定時炸彈。”

    他咽下嘴裡開始變苦的薄荷葉,喝了一口茶。

    “因為有可能會引爆,所以就乾脆先截肢?”她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

    “你也知道我當時不是只有炸彈的問題要處理。”

    吳雅紗看著他儒雅的臉孔,想起那段她就連回憶起都還會覺得鼻酸的日子。

    她咬住唇,怕自己哭出聲來。

    “謝謝你,那時如果不是你,人傑現在……我們現在……”但她還是掉下了眼淚。

    “你那麼不離不棄地守著人傑,我也只是盡了一個堂哥的本分而已。”

    “沒有一個堂哥會像你做到那樣的。”她哽咽地說。

    “所以,我才會有這麼好的堂弟妹照顧我的起居。”駱靖天張開雙臂,給了她一個大擁抱。

    吳雅紗用力地擁抱了他一下,然後很快地擦乾眼淚說道:“我去下碗面給你,你給我吃得一口也不剩。”

    “是。”

    吳雅紗一走出木屋,便找了個無人的角落,打了電話給“昨日咖啡”的左大文。

    “喂,我是雅紗。”

    “怎麼?他還是說不聽嗎?”

    “對,他固執起來簡直是石頭腦,明明兩個人都碰面了,我不知道他究竟在彆扭什麼。”

    “那你覺得我們還要繼續聽他的話嗎?”

    “你想做什麼?”吳雅紗眼睛驀地一亮。

    “盡力而為嘍!到時候再跟你說成果。”

    “那我趕快向上帝祈禱,希望能讓他們在一起。”

    “快去吧。你的祈禱一定會有效的,上帝不是讓靖天、人傑都很好嘛。”

    “沒錯。”吳雅紗用力點頭,掛斷電話後,她雙手合十,看著天空向上帝說道:“天父,當年如果不是靖天押著人傑飛到美國,用他的命陪著人傑戒毒,我們現在不會擁有這樣的日子。請祝福靖天這樣的好人,讓他再度擁有生命中的最愛,畢竟他不是有意欺騙,他真的是覺得那樣才是最好的安排啊……”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18 16:33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