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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喬寧 -【蕩婦要翻身(東周秘聞錄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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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7 00:05:18 |倒序瀏覽 | x 1
蕩婦要翻身(東周秘聞錄之一) 作者:喬寧

白初虹身為安陽王府的當家主母
陪著丈夫鬥過無數政敵,獻計獻策不遺餘力
她更隱身幕後跟浚王鬥智玩心計
這樣一個美貌與心智計謀樣樣不缺的奇女子
卻敗在上天的捉弄,於生死兜轉一遭後醒來
發現自己竟然還魂複生成了浚王的正妻
還是遭人捉姦在床,頂著蕩婦惡名的棄妃
昔日的政敵,如今卻成為她名義上的夫
上天重新給了她一條命,根本是來考驗她的……
權傾滿朝的浚王,城府深沉豈是尋常人可相比
她費盡心思等待良機,甚至向他百般低頭服軟
偏偏無論她做什麼,全都逃不過這男人的眼──
她一直以為他是個工于心計,冷血無情的人
連親事都能是政治算計,這樣的人根本沒有真心
誰知他卻把個有夫之婦放在心裡記掛了十年
更讓她不敢置信的是那女人的身份
竟然是已逝的安陽王妃,那個前生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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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7 00:05:53
正文 第一章

    “……死了?”

    擺著一盆白色蝶蘭的臨窗榻上,一道鴉青色的挺拔身影,原是一手搭在幾案邊緣,一手把玩著手裡那串暖玉,長眸半掩,姿態甚是慵懶的倚坐。

    聽聞安陽王府傳出了死訊,弄玉的修長大手停住,腰背瞬間抽直,聶紫綸揚起了那雙深邃長眸,看向半跪在地上的黑衣探子。

    探子壓低的臉,自抱拳的雙手間抬起,神情恭謹小心的答著話。

    “回王爺的話,屬下就躲在簷梁上,確確實實看見安陽王為安陽王妃請來了太醫,丑時剛過沒多久,太醫便讓幾個管事相送出府。”

    “接著呢?”聶紫綸少有這般沉不住氣的時候,甭說是他,就連那探子亦不禁怔了下。

    “太醫出了安陽王府不久,屋裡便傳出安陽王的哭聲,管事指揮著下人將王府裡見紅的物事全取下……屬下一直在梁上,不敢走,卯時一過,便看見王記棺材行的東家,親自遣著夥計運來一口上好紫檀棺木。”

    話至此,探子覷了覷主子的臉色,眼看那張俊麗的臉龐,此時冷沉不語,他便識相的就此打住,安靜候著。

    聶紫綸將手裡的暖玉往幾案上一擱,暖玉沿著邊緣滾動,落在了地上,發出細微的聲響,碎成了兩半。

    探子垂下眼眸,心中半驚半疑,揣度不出此時主子的心思。

    “……竟是死了。”沉朗的聲嗓,在屋裡響起,卻是聽不出悲喜。

    “王爺,安陽王妃一死,安陽王身邊再無人獻策,這對王爺而言,是喜事一樁。”探子凝覷著主子的面色說道。

    聶紫綸不作聲,突然別開眼,望向擺在窗邊的那株白蝶蘭,嘴角淡淡揚起。

    探子見主子一笑,緊懸在喉間的那口氣,這才稍稍舒緩下來。

    安陽王妃的死訊,對東周王朝的宗室貴族們來說,無疑是一件驚天撼地的大事。

    “眼下,安陽王府是什麼情形?”聶紫綸問道。

    探子愣了下,回道:“稟王爺,安陽王府上下哀痛至極,安陽王抱著安陽王妃的屍身不肯放,少了主母發落,安陽王府亂成一團……”

    驀然一聲哼笑,自薄唇逸出。

    探子聞聲,隨即打住了嗓音,面帶忐忑的瞅著主子。

    只見聶紫綸將目光從那盆白蝶蘭收回來,站起身,從書櫥中抽出了一本金本經書,書皮上以楷書題著“觀世音普門品”。

    探子雖然不解,卻不敢張口問,就怕觸怒了主子。

    聶紫綸抬手翻開經書,抽出夾在書中的一張白紙,那白紙折了四折,修長大手輕輕一抖,白紙在半空中攤了開來。

    探子覷了一眼,察覺那白紙的邊緣微卷,紙面泛黃,應是藏於書中多年……

    透著紙背,依稀能窺見紙裡似乎是繪著一張人像,會是誰呢?竟然能讓主子這般小心翼翼的藏起。

    “王爺?”久等不到聶紫綸揚聲,探子有些不安。

    “回去安陽王府盯著,有什麼風吹草動,即刻回報。”

    白紙遮去了聶紫綸的面容,探子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低垂眉眼應諾,隨後循從來時路,悄無聲息離去。

    鎏金獸爐兀自飄香,屋裡沉靜無聲。

    聶紫綸垂著眼,望著紙上的女子身影;垂雲髻,兩翦明眸,描繪的秀眉上揚,眉目間透著一股東周女子少有的英氣。

    “白初虹,想不到你就這麼死了。”這話,有淡淡的惋惜,亦有一抹得意,矛盾得緊。

    紙上的人兒抿唇而笑,那雙星眸堅定有神,好似就要透紙而出。

    聶紫綸見著,嘴角微揚,來到金爐旁,掀開爐蓋,將白紙挪近,不一時,火舌卷舔,將紙中人燒成一截灰。

    “人死如灰,饒是你足智多謀,也只能這般下場。”聶紫綸半垂著眼,看著最後一截白紙落入金爐。

    最後燒去的,恰恰是那雙冰雪聰明的星眸,就這麼一寸寸地被火舌吞噬。

    十年了……這個睿智多計的不凡女子,陪在安陽王簡士昌的身邊,一路幫襯著,獻計獻策,陪著安陽王鬥過無數政爭,已有十年光景。

    東周宗婦們提及她,無不眼帶七分豔羨、三分妒意;朝中官員提及安陽王,總不忘念及安陽王身後的妻子。

    朝中總有人戲語,安陽王能有今日,一半是祖蔭,一半靠的是白初虹。

    這話,確實不假。

    沒有白初虹,便沒有今日足可與他抗衡的安陽王,要除去安陽王,首要之務便是拔除此女。

    只是料想不到,他還未有機會出手,一場急病便要了白初虹的命。

    這病……來得有些古怪。

    望著金爐中的灰燼,聶紫綸眸光爍動,似有所感。他伸出如玉白皙的手,蓋上爐蓋,長指緩緩撫過蓋上那只雕得栩栩如生的金猊。

    “啟稟王爺,高太尉在正廳求見。”門外傳來溫婉輕柔的女子嗓音。

    聶紫綸轉過身,看著漆朱描金的房門從外邊推開,走進一名身穿湖綠色束胸襦裙,發簪金釵珠花,容貌精緻絕倫的女子。

    “妾身給王爺請安。”女子上前屈膝行禮。

    “前宅的事,幾時由得你來操心?”聶紫綸在榻上落坐,似也無意前去面客。

    女子抬起一雙溫婉的水眸,不安地瞅著。“爺,錦兒前來稟事時,正好碰見吳管事,便自作聰明地幫著吳管事報訊。”

    浚王府上下都清楚,聶紫綸絕不容許女子干涉前宅之事,女人就是養在後宅深閨的金絲雀,閒暇之時拿來取悅罷了。

    “稟什麼事?”聶紫綸面上無喜無怒,淡瞅著胡錦。

    胡錦在後宅中,不是最拔尖的那一個,但她心思縝密,知所進退,雖只是側室,倒也安分守己,不曾向他討過什麼。

    “……汾景田莊那邊來了急信。”胡錦一臉謹慎的稟道。

    “那女人又鬧出了什麼事?”

    “王妃知道韋大人的死訊之後,據聞已經數日滴水未進,眼看人就要彌留了,賀嬤嬤與陳管事便請了大夫來救……”

    “無人相逼相害,將她安放在那兒好好過活,她偏要尋死,誰能攔得了?且隨她去吧。”聶紫綸一派漠然的發話。

    胡錦心中暗暗打了個顫。那個韋寶珠當初也是八抬大轎抬進門,更是權傾一時的韋太傅之女,如今卻落得這般田地……

    “王爺的意思是……不救人了?”

    “她的事,往後無須再報,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見聶紫綸起了身,胡錦連忙往旁退開,福身相送。

    “備馬。”

    待到熟悉的薰香散去,胡錦稍稍抬眼,看見聶紫綸冷著張臉命人備馬。

    “王爺這是準備上哪兒?”王府裡跟了聶紫綸最久的侯管事,即刻上前伺候。

    “安陽王府。”

    聽見聶紫綸邊說邊頭也不回的往前院走,胡錦直起腰,一臉茫然與困惑。

    浚王與安陽王素來不和,互不往來,王爺怎會主動上安陽王府……莫不是出了什麼大事?

    “……活過來了!活過來了!”

    耳邊傳來此起彼落的吆喝聲,白初虹只覺胸口一陣悶痛,身子好似被撕裂了一般,再過片刻,她重重落下,落在一塊硬實的地上,像被人硬生生強行壓下來。

    地上……地磚這麼涼,士昌怎捨得她受涼?

    白初虹在混亂的意識當中,掙力撐開雙眼,入目所及是一片白霧。

    她眨眨眼,這才發覺那不是霧,而是她滿眼的淚,怕是昏厥時,因為病發太痛而流下的。

    “王妃活過來了!”耳畔再次傳來下人欣喜的歡叫聲。

    忍過了一陣眩暈,她總算看清眼前的景物,可眸光流轉來去,就是不見她的夫君簡士昌,發生什麼事了?

    “先把人扶起來,讓她喝口水吧。”一名身著簡樸裝束,梳著高髻的老婦發號施令。

    兩名哭得滿臉涕淚的布衣丫頭,七手八腳的扶起了白初虹,端來了一個缺了角的瓷杯,由於手抖得厲害,那杯水到白初虹嘴邊時,只剩六七分滿。

    白初虹眼前發黑,就著丫鬟的手淺啜一口,潤潤乾澀的唇,那水的甘甜令她喉頭越發的渴了,出於本能地,她伸出雙手捧起破瓷杯,將剩餘的水喝光。

    “王妃肯喝水了!”小丫鬟喜極而泣的嚷道。

    “去弄些熱粥來。”老婦不慌不亂的發落下來。

    喝過了水,人也逐漸恢復清明,白初虹這才有餘力看清周遭景色。

    陳舊的家私,簡陋灰蒙的擺設,再加上她這一身不堪入眼的花布粗裳,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望著眼前此景,饒是素來冷靜的白初虹,也不禁有些發懵。

    “你們……是誰?”她問著守在炕邊的小丫鬟,又看向那梳著高髻的老婦。

    兩個小丫鬟未經世事,被她這麼一問,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應答。

    老婦卻是不見驚色,只當她是生死門前走一遭,一時片刻落了魂。

    “王妃且緩緩氣,暫歇一會兒,自然會想起來。”

    “……王爺呢?”白初虹左右顧盼。

    “王爺人在皇京。”

    白初虹著實愣住。“怎麼,難道這裡不是皇京嗎?”

    兩個小丫鬟怯生生地瞅著她,其中一個梳雙丫髻,模樣靈巧的丫鬟答道:“啟稟王妃,這裡不是皇京,而是汾景。”

    “……汾景?”白初虹詫異極了。

    “是呀,這裡是汾景。”另一個丫鬟頻點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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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7 00:06:11
正文 第二章

    汾景是遠在西北邊的一個小縣,距離東周朝的皇京可是有十日的路程,這個縣以出產谷麥作物著稱,儘管土地豐庶,農產興盛,可這兒對於住慣、看慣繁華皇京的京人而言,說是窮鄉僻壤亦不為過。

    “我怎麼會在汾景?”白初虹震驚不已,來回望著那兩個丫鬟與老婦。

    “王妃,您是怎麼了?還沒想起來嗎?”

    “想起什麼?王爺人呢?我病成這樣,怎麼不見他的人?”

    梳著高髻、露出光潔額頭的老婦走近炕邊,目光嚴厲地盯著她。白初虹仰著臉,心下納悶,王府裡的丫鬟婆子由她一手挑選,這個嬤嬤是哪裡來的?

    “王妃莫要再無理取鬧,老奴前幾日已遣人捎信去皇京,通知王爺您想尋短的事,王妃好不容易從死門關前撿回了一條命,還請好生愛惜,您若真的去了,于您于王爺,都沒有好處。”

    聽完老嬤嬤這一席話,白初虹越發驚愕:“我尋死?我這是病了,哪裡是尋死?你是哪個院的嬤嬤?竟敢這樣以下犯上。”

    見炕上披散著長髮,面色慘白,形貌憔悴的女子,雙目熠熠有神,眉間端著一股女子少見的威嚴,賀嬤嬤不由得愣住。

    這……這真快教她認不得了,眼前人真是昔日那個蠢笨無知,粗魯刁蠻的韋寶珠?

    “王妃數日來不肯用膳,任由老奴如何相勸也聽不進,這不是一心尋死,還能是什麼?”賀嬤嬤壓下心底的納悶,不卑不亢的說道。

    “我不肯用膳?我不是昏迷了好些天?要怎麼用膳?還有,王爺人究竟在哪兒?周管事呢?怎麼也不見他在旁邊伺候?”

    兩個丫鬟一頭霧水的覷著她,呐呐地道:“這裡沒有什麼周管事,王妃,您是怎麼了?”

    白初虹只覺荒唐、胡鬧,與這幾個人雞同鴨講,索性自個兒下炕找人。

    卻在下炕時,她看見自己的右手背上竟多了顆紅痣,不禁愣了下,將手背放在眼前,反覆仔細查看。

    突地,她總算發覺有些事不太對勁……

    “你們……是誰?”白初虹問著眼前的丫鬟婆子。

    “回王妃的話,我是木槿,她是茯苓。”兩個丫鬟小心翼翼,生怕稍有差錯,便會招來責駡。

    “王妃莫不是連老奴是誰都忘了?”賀嬤嬤半信半疑地問道。

    白初虹沉住氣,道:“走過一遭生死,許多事都落在判官的生死簿裡,還真是記不全了。”

    “老奴姓賀,自王妃三年前來到汾景之後,便是由老奴伺候著王妃的膳食起居。”

    三年前來到汾景?白初虹的心悄悄涼了一截,暗道:千萬別是她想的那樣才好……不會的,老天爺不會這樣對她。

    “那王爺……如今可安好?”她旁敲側擊的問。

    “王妃這一問,可是問倒老奴了,王爺遠在皇京,老奴無從得知王爺的消息。”

    “安陽王府一切可好?”

    賀嬤嬤心下詫異,面上帶著幾分戒慎,反問:“安陽王府?無親無故,王妃怎會提及安陽王府?”

    聞言,她面色一白,未作聲答覆,兀自轉向炕邊的兩名小丫鬟,難掩一絲心慌的揚嗓吩咐:“木槿,把銅鏡拿來。”

    木槿站起身,走向榆木妝台,掀開一隻首飾盒,取來了一柄外緣鏽黑的銅鏡。

    白初虹探手接過,握住鏡把時,手竟發著抖。不怕不怕,她這大半生隨著夫君經歷過多少風浪,多少的兇險危境都挺了過來……

    磨得發霧的銅鏡,映出一張慘白的臉蛋,白初虹垂掩的長睫顫動兩下,唇兒因驚愕微微張啟。

    一聲慌亂的訝叫,自顫抖的喉嚨深處湧出,下一刻,銅鏡匡啷落地。

    摔落於地的銅鏡,將那張驚懼的女子容顏,如實倒映,卻已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那一張臉……

    安陽王府處處白幡飛舞,不見一絲喜紅,就連園子裡帶紅的夏堇、長春花也全被鏟了,少了紅花相映,園子裡只余光禿綠葉,更添幾分蕭瑟。

    “每逢作七他便登門入室來上香,虹兒生前與他素無交集,這個浚王究竟是作何居心?!”

    東院的書房裡,一身錦白喪服的安陽王,聽完府裡管事的通報,當下發了一頓脾氣,若是讓外人瞧見,怕是要瞠目結舌,揉上兩把眼,才能認清眼前的人是東周朝裡溫文著稱的安陽王。

    “王爺莫氣,只怕是浚王知王妃這一去,王爺頓失深閨智囊,自然見獵心喜,故意上門惹王爺不快。”

    低著腰身的周管事,稍稍抬起了眼,望著氣急敗壞的簡士昌,好聲安撫。

    簡士昌一把扯下了頭上的粗麻布,重壓在桌案上,左手一揮,又將白瓷杯盞盡掃落地,鏗鏘刺耳。

    “王爺,您千萬不能在節骨眼上讓浚王有機可趁,務必要謹慎面對。”

    簡士昌唇線緊抿,因喪期而蓄長的落腮胡,遮不去那一臉的溫潤俊雅,此刻卻抹上了一層陰狠。

    可恨的浚王……兩人自幼便有瑜亮情結,無論是容貌才情,經常被拿來相提並論,及長之後,各自繼承了祖上爵位,兩人更是水火不容。

    “王爺,浚王已上好了香。”書房外傳來另一奴僕的通報。

    大手抓緊了案上的麻布,簡士昌閉了閉眼,緩了口氣,離開書房時,他神情憔悴,眼窩深陷,眼中凝結著化不開的哀戚。

    穿過一個月洞門,來到外院搭設成靈堂的偏廳,簡士昌還未走近,打遠遠地便看見那抹令他恨之入骨的玄紫身影。

    察覺靈堂裡的人正朝這方看來,他垂下眼,藏起眼中的陰寒,嘴角淡淡一揚,隨即又扯平,不著痕跡。

    “王爺,安陽王來了。”聶紫綸隨身的侍從,恭身退開之時,不忘壓低了嗓子提醒主子。

    聶紫綸長眸流睞,看著形容枯槁的簡士昌,一路踽踽獨行的走來,他眯了眯眼,嘴角上挑,竟是笑了。

    “見過浚王。”簡士昌雙手作揖,作勢欲跪膝行禮。

    聶紫綸伸手扶了他一把,道:“安陽王莫要多禮。安陽王府正值服喪之期,本就不該上門叨擾。”

    “家門逢喪,晦氣濃重,王爺卻幾番親自上門為亡妻弔唁,安陽王府能得王爺這般情義相待,士昌無以回報,只能一拜謝恩。”

    說著,簡士昌雙手抱拳,神情肅穆的彎身一拜。

    聶紫綸冷眼望著他作戲,心底暗暗哼笑,他等了近半炷香,簡士昌才肯現身,擺明瞭是不喜見他,刻意擺譜作態。

    “安陽王妃是東周少有的賢良女子,過去本王與她雖然只有過數面之緣,可也聽聞不少關於她才貌出眾的事?,心中甚是感佩,若不來為她上炷香,實為遺憾,若有冒犯之處,還請安陽王莫要怪罪。”

    簡士昌心下發堵,面上仍然充作若無其事,情深真摯地道:“虹兒能得王爺這般愛惜之心,士昌在此代她謝過王爺。”

    聶紫綸淡然一笑,轉身看向擺放在靈堂後方,中間隔著一道幡帳的內間。

    他端詳片刻,方回過身道:“明日便是出殯之期,不知本王能否瞻望一眼王妃的遺容?也算是本王提前為她送行。”

    簡士昌眼角一抽,卻是面不改色地道:“王爺如此情義深重,士昌怎好回絕王爺的善意。”

    他側過臉,眼角餘光染上一抹陰寒,語氣依舊溫雅,吩咐道:“來人,領王爺入內,小心伺候著,別讓晦氣煞著了王爺。”

    這話,大有玄機。旁人聽不出,聶紫綸心細如發,當下淡不可察的揚了揚嘴角,尾隨周管事入偏廳內間。

    空蕩蕩的內間裡,獨獨一口紫檀棺木擺在那兒,饒是半生風光,亦逃不過死後寂寥。

    聶紫綸走近棺木,看見數十盆素雅脫俗的白色蝶蘭圍繞著棺木,據聞,那是白初虹最愛的花,外傳安陽王為討夫人歡心,特地找來專門培植此花的花匠,在後宅裡種了滿園子的白蝶蘭。

    東周本來沒有白蝶蘭,近幾十年來,此花輾轉自元魏傳入東周,深受後宮妃嬪喜愛,身價自然水漲船高,極盛之時,民間有花匠開價一株萬兩,甚為荒謬。

    即便是白初虹初嫁入安陽王府那時,白蝶蘭價抵千兩,安陽王此番舉動,也算是一擲千金為博紅顏笑。

    “王爺,請。”周管事躬身退守一旁。

    聶紫綸湊近尚未蓋棺的棺木一看,棺木裡的女子合著眼,雙手交握於身前,膚色已有些僵白,卻不見腐化,更聞不到一絲屍臭。

    “為了保住王妃的屍身,安陽王怕是煞費了苦心。”聶紫綸沉吟。

    周管事悄然抬起眼角,覷了覷,不敢吱聲,隨即又伏低了身。

    聶紫綸垂著眼,端詳起棺木中的人兒。

    白初虹……你這一死,安陽王府又能風光多久?安陽王憑藉你一人,十年之間風生水起,不過活了短短二十幾載,便能名留東周坊間野史,也算是風光至極。

    “王爺。”外間傳來伍威恭謹的低喚。

    “何事?”聶紫綸依然垂睨著棺木中的容顏。

    “郭筠在王府門口求見王爺。”

    聶紫綸的眉峰微攢,這才收回目光,欲轉身之時,他停住,抬手折下離棺口最近的那株白蝶蘭,此舉看得周管事目瞪口呆。

    聶紫綸旁若無人,輕握那株白蝶蘭走出外間,簡士昌正跪在靈位前合掌默禱,沒瞧見他手裡的白蝶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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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7 00:06:30
正文 第三章

    “死生有命,天各所安,安陽王還請節哀,務必為我東周朝保重身子。”

    即便心思已不在這兒,聶紫綸一席話說得懇切真誠,仿佛真為簡士昌擔憂。

    簡士昌未起身,背對著他,消瘦背影甚是單薄,像是遺世獨立一般,渾身透著哀慟,不願與任何人交談。

    可真能演。

    世人皆道簡士昌是少有的癡情種,可他卻不這麼認為,簡士昌與他出身相仿,心思深沉,所謀所求,概是為了自身與家族的權勢地位,這樣的男子能把多少心思留給兒女私情?

    在他看來,簡士昌之所以這般深情,一是博得癡情美名,二是有所圖謀,眼下的傷心欲絕,不過全是演戲。

    聶紫綸揚唇,臨走之際,回身投睞白帳後頭的內間一眼,而後才領著門外大陣仗的侍從離去。

    聶紫綸走後,簡士昌起身來到內間,望著被折去一截的那盆白蝶蘭,雙眼漸寒。

    影衛入內,彎身抱拳。“王爺。”

    “去探一探浚王府出了什麼事。”簡士昌伸手折下另一朵白蝶蘭,神色兇殘。

    影衛杳無聲息的退出了靈堂。

    簡士昌攤開手心,將揉碎的白蝶蘭撒在棺木裡,眯起眼喃道:“聶紫綸,安陽王府絕不會因為一個女人的死就倒下,你且等著……”

    一輛老舊的運糧車緩慢地行走,繞過了蜿蜒山道,下了山,車輪輾過一地長及人高的狗尾草。

    月落日升,天光熹微,運糧車已順利抵達沂霖縣。

    “姑娘,沂霖縣到了。”老秦籲了一聲,停住馬車,往後方喊了聲。

    糧車後頭是一捆捆的麥子,堆得像座小山,幾乎找不著空隙,老秦喊完,只見麥子間有東西鑽動,不一時,探出了一張清婉的臉。

    白初虹先是大口呼氣,接著從麥子中爬起身,站在糧車上,望著眼下夜深人靜,只餘幾家燈火亮著的城鎮。

    “秦大叔,這一路真多虧了你。”她朝著糧車前頭回喊。

    “莫要跟老頭子客氣,你不是還趕著奔喪嗎?眼前可有其他方法前去皇京?”

    “我有個親戚就住沂霖縣。”

    “那敢情好,那個親戚住哪兒?老頭子好人做到底,順道送你過去。”

    白初虹心中發暖,卻不敢應下,連忙又道:“秦大叔甭忙了,我來之前已去了信,與親戚約好在客棧碰頭,沂霖這兒我熟門熟路,就不勞秦大叔了。”

    沂霖縣鄰接皇京,是直通皇京的其中一條路程,老秦固定往來于汾景與沂霖兩地,專為皇京與沂霖縣的糧商運糧。

    白初虹看准了這一點,溫言相求,靠著從灶上偷來的幾塊炊餅,坐在擠滿了麥子的糧車上,一路磕磕碰碰,就這麼抵達了沂霖縣。

    送別了秦大叔,白初虹拽著小包袱,在夜闌人靜的街道上,按著那本不屬於她的記憶,來到了一座紅門大院前。

    她立定於門前,幾番猶豫下,終是伸手拉住門環,叩著那扇紅門。

    紅牆內傳來了腳步聲,搖晃的燈光自門縫間透出來,白初虹悄悄往後退了一小步,壓低了嗓子,道:“是我……寶珠。”

    啪嚓一聲,她聽見燈籠落地的聲響,門裡的光滅了,好似她心底那盞微弱的希望,就這麼被狠狠掐熄。

    她轉身想走,卻在這時,身後的門開了。

    “小姐?可真的是你?”身後傳來男子顫抖的低喚。

    白初虹定下心,轉身看向那人,讓自己的臉在那人高舉的燈籠下一覽無遺。

    “王勇,是我,寶珠。”她點了下頭。

    名喚王勇的男子先是驚恐的左右張望,緊接上前說道:“小姐快快進來,莫要讓其他人撞見。”

    白初虹嗯了聲,尾隨他入了大院,順著抄手遊廊往裡走,穿過內院,來到後宅的正廳,期間,王勇時不時回身覷她,似在確認些什麼。

    白初虹雖有些不安,可再怎麼想,如今的“她”已是另一個人,即便這些人心存疑慮,再怎麼著也猜不到她不是韋寶珠這條上頭。

    王勇在一間房前停下,往旁邊退開,道:“小姐,請進。”

    白初虹不疑有他,推門而入,前腳剛跨進門檻另一邊,房裡的燈火驀然一亮。

    她抬起眼,當下怔住。

    眼前,坐在紅木圈椅上,身上一襲水絲銷金竹繡玄黑披風,發如墨,膚如玉,長眉入鬢,一雙深邃眼眸,挺鼻薄唇,周身散發著凜人氣息的男子,正是她最不願碰見的人──

    浚王,聶紫綸。

    她心下一涼,冷眼看向王勇。王勇握緊燈籠,低垂著頭,不敢與她對上眼。

    “太傅當年是如何對待他的部屬,如今你卻這樣回報他?”

    若非“韋寶珠”已無親族能投靠,她也不會賭上一把來此。這個王勇是少數在韋太傅垮臺之後,未受牽連且全身而退的昔日舊部。

    她會記得此人,還是當初士昌曾經提及,而她之所以來找王勇,是她明白,如今的她用著韋寶珠的身軀,沒有人會信她的話,她若想尋求援助,自然也只能從韋寶珠熟悉的舊人著手,於是便來這兒碰個運氣。

    她在汾景先用韋氏手邊僅有的首飾,托人送信來沂霖縣告知王勇,趁著田莊下人不留意之時,偷偷搭上秦大叔的糧車,便來此投靠王勇。

    原以為看在昔日情分,王勇會願意收留她,沒想到他竟然選擇通風報信。

    儘管明白官場上並不講情義,此刻親身碰上,她也不禁對這些忘恩負義者,感到心寒。

    王勇一臉赧慚的抬起眼。“小姐,對不住了……太傅已經不在了,我們這些人只求苟且偷生,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伍威。”

    沉朗的嗓音一落,門口隨即出現一名身披輕甲的男子,他冷眼看著王勇,王勇整個人縮了縮,連忙隨男子離去。

    白初虹調回眼,望著房中那名異常俊美的聶紫綸。這似乎是她頭一回,用著如此相近的距離,仔細端詳這個權傾滿朝的男子。

    聶紫綸的父親聶祺是親王,乃先皇的同胞兄弟,頗受先皇重視,聶紫綸承襲了父親的爵位,但因只是世襲,而非世襲罔替,繼承爵位時只能低降一階。

    按理說,聶紫綸繼承的應該是郡王爵位,可他深受東周皇帝的榮寵,皇帝竟破例讓他成了嗣王,嗣王品階低於親王,卻是高於郡王。

    這事,一直令士昌耿耿於懷。士昌的父親同樣是親王,同樣世襲爵位,他卻成了郡王,硬是低了聶紫綸一個品階。

    簡氏是簡太后的父族後代,受到太后提攜重用,簡士昌的父親更被封為親王,只是隨著簡太后辭世,簡氏在朝中的地位一度朝不保夕。

    數年前簡太后一病不起,走得倉卒,少年皇帝為了鞏固政權,一心想削弱隸屬太后勢力的老臣,而簡氏是太后外戚,自是首當其衝。

    為此,簡氏族裔在朝中收斂鋒芒,小心翼翼揣測少年皇帝的心思,生怕一個行差踏錯,從此失了君心。

    這些年來,少年皇帝重用的父族子弟們,為了爭權,心中早有嫌隙,彼此各懷鬼胎;少年皇帝是聰明人,曉得若是放任不管,朝堂上恐又起政爭,只怕有人野心坐大,萌生篡位之心。

    是以,為了相互制衡兩方勢力,皇帝遂重新起用簡氏子弟,簡氏便循著這個機會,務求得獲皇寵,再回權勢中心。

    如今這兩派勢力,皇帝父族這一方,以浚王聶紫綸為首;簡氏那一方,則以安陽王簡士昌為首。

    這兩派勢力在朝中互相牽制,表面上相安無事,私下腥風血雨,各自為謀。

    “是誰教你這麼做的?”

    對峙片刻,聶紫綸先是將杵在門口的人兒,從頭到腳仔細端詳一遍,隨後才悠悠開了尊口。

    許是夜深,他的神色帶有幾分慵懶,幾分漫不經心,可眸中那抹厲色,白初虹絕無可能錯認。

    “你不能一輩子把我囚在汾景。”她平靜的與之迎視。

    聶紫綸眯了眯眼,表情玩味的重新端詳她。

    “韋寶珠,你去了田莊三年,想不到沒變傻,反而變聰明了。”

    聽見他吐出那陌生的名字,白初虹在心底苦笑不已。

    是了,老天弄人,一遭生死醒來,她竟然成了韋寶珠。

    韋寶珠出自名門世家,乃韋太傅之女,七年前嫁入浚王府,明媒正娶,八抬大轎,轟動皇京。

    可惜,這等風光不過短短四年,三年前一場內閣政爭,韋太傅輸得一敗塗地,過後又遭政敵秦太師設局,背上了個貪污瀆職的罪名,鋃鐺下獄,韋氏一族就此垮臺。

    樹倒猢猻散,一時之間,朝中人人亟欲與韋氏撇清關係。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失了君心,往日功勳也不過是雲煙,一代朝臣韋太傅被鬥垮了,摘去烏紗帽,流放酷寒的塞北之地。

    韋氏失勢後不久,浚王府便傳出王妃與隨從有染的醜事,韋寶珠被扣上了淫娃蕩婦的罪名,下放聶家在汾景的田莊。

    聶家祖上好善積德,這汾景的田莊,是為了讓年邁的奴僕,抑或是事主有功,卻意外重傷成殘的奴僕,老有所終而安置的地方。

    不想,堂堂浚王府的當家主母,貴為東周名門淑媛的韋寶珠,竟然被冠上蕩婦罪名,逐至田莊,這等下場,不勝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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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彼時,初聞韋聶兩家聯姻,白初虹只歎可惜,那韋寶珠雖是愚直,不甚聰慧,可性子直率。

    昔日曾在參佛時偶遇幾回,兩人雖無太多交集,但到底還算是個好姑娘,她為此惋惜不已。

    這樣單純的好姑娘,又有此等顯赫的家底,竟然要嫁予心思深沉的聶紫綸為妻……可惜了,可惜了。

    今時今景,她竟成了她曾經憐憫過的傻姑娘,老天這究竟是存什麼心?

    作為安陽王府的主母,她從旁輔佐丈夫,一路與聶紫綸相鬥,如今她竟成了丈夫政敵之妻,這教她該何去何從?

    思及此,饒是冷靜如她,也不禁心生煩亂。

    “你離京三年,還以為皇京是你熟悉的那一個皇京嗎?回去汾景吧,這裡已沒有你的容身之處。”

    聶紫綸將她的沉默,當作不知所措,畢竟夫妻多年,他早將她的性情摸透。

    白初虹迎視著那雙深沉的墨眸,道:“偌大皇京,豈容不下一個女子?容與不容,只在王爺的一念之間,只憑王爺一句話。”

    聶紫綸頓了下,又多看了眼前的人兩眼。

    臉,依然是那一張,除了瘦點,憔悴了點,身子單薄了點,與他印象中的那個女子幾無改變。

    可她的言行舉止,乃至於那一身沉穩的氣質,與昔日愚昧莽撞的韋寶珠相比較,幾可說是判若兩人。

    “王爺既然不要妾身這個妻,視妾身為浚王府之恥,那又何必留下妾身,倒不如一封休書,斬斷這段孽緣,何苦將妾身拘在田莊,這不是苦了王爺也苦了妾身?妾身平生自由慣了,與其終其一生都得這樣被拘禁起來,倒不如求王爺賜與休書。”

    聶紫綸低笑一聲,擱在紅木扶把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敲著。

    “這可有趣了,你這是在同本王討休書?”

    過去雖然未曾與他正面交手,但是關於聶紫綸此人的事?,她已聽過太多。

    他心思深沉多變,多思多猜忌,聰明善變,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否則也不會年紀如此之輕便受皇帝重用,甚至經常受詔入閣陪皇帝議政。

    對上聶紫綸,饒是她怎生謹慎應對,亦難免感到不安。

    “倘若王爺無意休妻,那便請王爺讓妾身回京,妾身自幼便長於皇京,從未出過皇京一步,如今日日被拘於陌生的汾景,實在愁悶難耐。”

    她明白,聶紫綸這樣身份地位的男子,休妻難免有傷尊嚴,也興許他與韋寶珠之間有什麼錯綜複雜的糾葛,而她無從得知,因此他若無意給休書,那麼她便以退為進,讓他允許她回京。

    “憑什麼你覺著愁悶,本王就得放行?你以為自己還是浚王府的王妃?”他又笑了,墨眸微彎,瞧不出真心與否。

    “妾身不敢這麼想。妾身不過是藉這個機會請求王爺,望王爺能開恩,放妾身一條活路。”

    她猜不透,韋氏一族已頹敗不起,韋寶珠對聶紫綸而言,已無任何作用,聶紫綸為何不肯休離?這其中藏著怎生的隱情?

    驀地,聶紫綸站起身走向她,她一愣,挺直了腰肢,拽緊懷裡的包袱。

    聶紫綸停在她面前,垂眼睨視,那眸光是冷的,儘管他沒碰著她,她整個人卻起了陣寒意。

    “我知道你義兄去過田莊,想必也與你說了實情,外人看來你是因為父喪而悲慟欲絕,可只有我知道,你是知道蠢笨如你,自當鬥不過本王,才會一心尋死。”

    實情?什麼樣的實情,能讓韋寶珠一心尋死?父喪?這樣說來,流放塞北的韋太傅已經死了?

    聶紫綸靠得這般近,白初虹不敢妄動,更不敢讓面上出現任何異狀,只能靜靜地聽著,感覺著他的呼息一陣陣吹拂過臉龐。

    聶紫綸的父親是先皇的十二弟,自小在宮廷中打滾,他的城府與心計,豈是尋常人可相比,她死裡重生,成了他的下堂妻,頂著蕩婦之名,該怎麼跟他鬥下去?

    白初虹抬起眼,正好迎上聶紫綸審度的眸光,心頭不禁暗暗震了下。

    這個男人一直在打量,在琢磨,在審度,可她猜不透是為了什麼。

    莫非,他察覺了什麼?白初虹心頭一跳,額頭微微發汗。

    “你尋死不成,卻給父親昔日的幕僚寄了信,特地回京投靠,你這是死不成,便想找我尋仇嗎?”

    他低垂著一雙濃密的眼睫,緊迫盯人的凝視著她,語氣甚是冷肅。

    她屏著呼息,小心翼翼地答道:“如今王爺可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就連安陽王都不足與您相抗衡,我一個婦道人家,又能尋得了什麼仇?”

    “既然如此,為何不循正道求本王放行,要這般偷偷摸摸的回京?”他目光森寒地問。

    “我……”她瞬也不瞬地望進他眼底,觸及那片幽黑時,心頭不禁為之一凜。

    她必須留下來!無論如何,都不能被趕回汾景,她得留在皇京,方有機會回到士昌身邊。

    她心念一轉,故意幽幽地道:“妾身自知無臉見王爺,離京多年,就怕王爺已忘了妾身,若是輾轉托人送信,也怕無疾而終,於是決心賭上一把……王爺明知妾身對王爺仍有情意,依然放不下這份情,即便受王爺這般對待,卻還是恨不入骨,妾身不過是想待在離王爺近一些的地方。”

    這答案倒是出乎意料,聶紫綸一時沒應聲,只是目光沉沉的望著她。

    “不錯,這段日子裡,我確實是恨過王爺,可終究沒能真正恨進心底,死過一遭方知人生如此漫長,與其用一輩子的時光來恨,倒不如放下仇恨,留在王爺身邊。”

    她眸光盈盈,語氣真切,姿態柔軟,找不出一絲虛假。

    但,這不是韋寶珠。

    韋寶珠有幾分聰明,幾分才智,他比誰都清楚,這絕不是她會說的話。

    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在她背後操弄,意圖透過她來接近他。

    會是誰呢?是韋氏昔日的黨羽?抑或是朝中政敵?

    不論那人是誰,這事倒有些意思,光是能讓蠢笨無度的韋寶珠,說出這些胸懷大度的明理話,便可推知此人不簡單。

    心思一起,聶紫綸嘴角微揚,探出手撫上白初虹的發梢。

    她不著痕跡的一凜,不敢妄動,逼自己回以一抹笑。

    “你對本王這般情深,反教本王慚顏。”他笑道。

    “寶珠……畢竟曾經做出有辱王爺顏面的事,自知有愧,不敢奢求什麼,只求能留在王府,好好伺候王爺。”白初虹昧著良心,脫口說道。

    聶紫綸但笑不語,目光銳亮如刃,直瞅著她。

    “寶珠,你去了一趟田莊,似是開了智,與以往不太一樣。”他意有所指。

    微光自白初虹眼中一閃而逝,她語氣酸楚的道:“嫁夫隨夫,如今寶珠已無家可歸,若是連王爺都信不得,寶珠還能有什麼指望?”

    聶紫綸靜靜微笑,好似看戲那般,教人不寒而慄。

    白初虹這才明白,昔日與安陽王府相抗的浚王,是何等的可敬可畏。

    “你若能這樣想,那是再好不過。”末了,聶紫綸如是說道。

    白初虹凝噎在喉頭的那口氣,緩緩吞咽下去。儘管透過這男人的眼,她看得出來,他對她有所猜忌,有所盤算。

    “王爺……”

    “你隨本王回府吧。”

    發梢上的白玉大手驀然收回,她抬了抬眼,只見聶紫綸別過了俊美面龐,轉身便往外走。

    他的背影頎長,行姿優美,一看便知出身名門貴族,深受良好禮教管束。

    白初虹靜靜望著一會兒,竟無端有些發怔,直到那男人行至門外,回眸顧睞,她方恍然醒神。

    “怎麼,不是想回王府嗎?”瑩瑩月色下,聶紫綸長髮如墨,膚如皓玉,眉眼俊麗,神色清冷。

    她從來不曉得,一個男子竟然能生得如此好看,若非他眉間的那抹英氣,以及高大身形,怕是都要錯認為傾城美人。

    她緩步跟上,尾隨他身後,出了宅子,坐進一輛華貴的紫紅馬車。

    一路上,聶紫綸眼色淡然的凝瞅她,好似要將她從裡到外,細細看穿,她如坐針氈,片刻不能鬆懈。

    “寶珠。”聶紫綸忽然喚了一聲。

    “王爺?”她迎上他那雙墨瞳。

    “本王那樣對你,你心底不怨?”

    白初虹不動聲色的沉默著,尋思如何應對。聶紫綸說的是什麼事呢?他究竟對韋寶珠做過什麼?

    “王爺,過去種種,寶珠早已放諸流水,不願多想。”

    聶紫綸嘴角微揚,瞬也不瞬的望著她。“即便是本王讓你被冠上蕩婦惡名,你也不怨本王?”

    聞言,白初虹一震,好片刻不能動彈。

    這樣說來,是他陷害韋寶珠,故意讓韋寶珠被攆至汾景?

    “妾身不怨。”她穩住心緒,緩緩說道。

    透過她如此平靜的反應,聶紫綸再一次認定,韋寶珠絕對是受人指點,意欲返回浚王府,可用意是什麼,他還不清楚,尚待確認。

    “甚好。”聶紫綸清淺一笑,眸中卻透著厲光。

    白初虹心尖隱隱一抽,不禁要想,她這一去,可還有活路回來?

    驀地,他覆住她平放在腿上的纖手,她指尖泛僵,任由他一把攥緊。

    “你若能拋開從前恩怨,與本王重修舊好,本王便能像從前那般待你。”

    聶紫綸面上泛笑,聲嗓甚是溫醇柔軟,如絲綢那般順滑,聽在白初虹耳底,卻是字字教她心驚。

    夫妻之間能有什麼恩怨?從前聶紫綸又是如何對待韋寶珠?

    進了浚王府,她還出得來嗎?

    望著聶紫綸那張俊美無雙的面龐,白初虹一顆心,隨著馬車的晃搖,一路震盪不安的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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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不錯,這段日子裡,我確實是恨過王爺,可終究沒能真正恨進心底,死過一遭方知人生如此漫長,與其用一輩子的時光來恨,倒不如放下仇恨,留在王爺身邊。”

    她眸光盈盈,語氣真切,姿態柔軟,找不出一絲虛假。

    但,這不是韋寶珠。

    韋寶珠有幾分聰明,幾分才智,他比誰都清楚,這絕不是她會說的話。

    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在她背後操弄,意圖透過她來接近他。

    會是誰呢?是韋氏昔日的黨羽?抑或是朝中政敵?

    不論那人是誰,這事倒有些意思,光是能讓蠢笨無度的韋寶珠,說出這些胸懷大度的明理話,便可推知此人不簡單。

    心思一起,聶紫綸嘴角微揚,探出手撫上白初虹的發梢。

    她不著痕跡的一凜,不敢妄動,逼自己回以一抹笑。

    “你對本王這般情深,反教本王慚顏。”他笑道。

    “寶珠……畢竟曾經做出有辱王爺顏面的事,自知有愧,不敢奢求什麼,只求能留在王府,好好伺候王爺。”白初虹昧著良心,脫口說道。

    聶紫綸但笑不語,目光銳亮如刃,直瞅著她。

    “寶珠,你去了一趟田莊,似是開了智,與以往不太一樣。”他意有所指。

    微光自白初虹眼中一閃而逝,她語氣酸楚的道:“嫁夫隨夫,如今寶珠已無家可歸,若是連王爺都信不得,寶珠還能有什麼指望?”

    聶紫綸靜靜微笑,好似看戲那般,教人不寒而慄。

    白初虹這才明白,昔日與安陽王府相抗的浚王,是何等的可敬可畏。

    “你若能這樣想,那是再好不過。”末了,聶紫綸如是說道。

    白初虹凝噎在喉頭的那口氣,緩緩吞咽下去。儘管透過這男人的眼,她看得出來,他對她有所猜忌,有所盤算。

    “王爺……”

    “你隨本王回府吧。”

    發梢上的白玉大手驀然收回,她抬了抬眼,只見聶紫綸別過了俊美面龐,轉身便往外走。

    他的背影頎長,行姿優美,一看便知出身名門貴族,深受良好禮教管束。

    白初虹靜靜望著一會兒,竟無端有些發怔,直到那男人行至門外,回眸顧睞,她方恍然醒神。

    “怎麼,不是想回王府嗎?”瑩瑩月色下,聶紫綸長髮如墨,膚如皓玉,眉眼俊麗,神色清冷。

    她從來不曉得,一個男子竟然能生得如此好看,若非他眉間的那抹英氣,以及高大身形,怕是都要錯認為傾城美人。

    她緩步跟上,尾隨他身後,出了宅子,坐進一輛華貴的紫紅馬車。

    一路上,聶紫綸眼色淡然的凝瞅她,好似要將她從裡到外,細細看穿,她如坐針氈,片刻不能鬆懈。

    “寶珠。”聶紫綸忽然喚了一聲。

    “王爺?”她迎上他那雙墨瞳。

    “本王那樣對你,你心底不怨?”

    白初虹不動聲色的沉默著,尋思如何應對。聶紫綸說的是什麼事呢?他究竟對韋寶珠做過什麼?

    “王爺,過去種種,寶珠早已放諸流水,不願多想。”

    聶紫綸嘴角微揚,瞬也不瞬的望著她。“即便是本王讓你被冠上蕩婦惡名,你也不怨本王?”

    聞言,白初虹一震,好片刻不能動彈。

    這樣說來,是他陷害韋寶珠,故意讓韋寶珠被攆至汾景?

    “妾身不怨。”她穩住心緒,緩緩說道。

    透過她如此平靜的反應,聶紫綸再一次認定,韋寶珠絕對是受人指點,意欲返回浚王府,可用意是什麼,他還不清楚,尚待確認。

    “甚好。”聶紫綸清淺一笑,眸中卻透著厲光。

    白初虹心尖隱隱一抽,不禁要想,她這一去,可還有活路回來?

    驀地,他覆住她平放在腿上的纖手,她指尖泛僵,任由他一把攥緊。

    “你若能拋開從前恩怨,與本王重修舊好,本王便能像從前那般待你。”

    聶紫綸面上泛笑,聲嗓甚是溫醇柔軟,如絲綢那般順滑,聽在白初虹耳底,卻是字字教她心驚。

    夫妻之間能有什麼恩怨?從前聶紫綸又是如何對待韋寶珠?

    進了浚王府,她還出得來嗎?

    望著聶紫綸那張俊美無雙的面龐,白初虹一顆心,隨著馬車的晃搖,一路震盪不安的跳動……

    抵達浚王府大門,錦簾被撩起,聶紫綸鬆開了她的手,下了馬車,而她依然坐在車廂裡,不知該不該下車。

    聽見外頭鬧哄哄的迎接聲,她挑起了簾子,透過小窗,望向那座五進大宅。宅門上方的黑檀木匾額,刻著皇帝御筆賞賜的“嗣浚王”三大字,朱漆描金,貴氣震目,好似也壓在她的心口上,教她喘不過氣。

    進了這扇門,她便不再是安陽王府的王妃,而是浚王府的主母,韋寶珠。

    等在那扇門後的,會是怎生的光景,怎生的困境?

    她不敢再想下去。

    收回手,放下簾子,白初虹出了馬車,在一眾王府下人的愕目相迎中,緩緩走向站在門前石階上的聶紫綸。

    聶紫綸只回身,淡睞她一眼,未曾言笑,便在隨從的簇擁下,兀自進了王府。

    白初虹心中苦笑,垂下眼簾,雙手合袖尾隨入內。

    浚王府的大門緩緩合上。

    遭人捉姦在床,頂著蕩婦惡名被攆出王府,下放田莊三年的韋寶珠,回來了。消息一出,不出半日,整座浚王府便鬧騰了起來。

    這三年來,浚王府的主母之位虛空著,任憑後宅的側室小妾鬥個你死我活,聶紫綸那頭卻風平浪靜,不見他有意把誰抬上位。

    但韋寶珠只是被下放田莊,論名分,還未拿到休書的她,依然是王府主母。如今,她回來了,還是聶紫綸親自接她回來,這消息無疑輾碎了後姹女人們的盼頭。

    而這些事,白初虹自然不曉得。

    過去她在安陽王府,做為王府主母,她受盡恩寵,主持中饋,後宅僅有她一人,再無其他妾室通房。

    “虹兒,我允諾過,只要你願意下嫁於我,我簡士昌,此生絕不納妾,後宅獨你一人。”

    那一日,簡士昌一襲竹紋繡鶴青衫,黑髮簪白玉,眉目清俊,當著眾人的面,對她許下承諾,婚後,他確實獨鐘她一人,眼中不曾再入過其他女子的身影。

    哪怕,她遲遲不能生育,無法為他誕下一子半女,他的寵愛未曾消減半分。

    如今換了具身軀,換了張臉,換了個身份,浚王府不比安陽王府,這裡的後宅可比龍潭虎穴,每張千嬌百媚的臉蛋之下,藏著揣摸不透的禍心。

    “王妃,您可終於回來了。”

    聽見這把哭嗓,原是坐在窗邊軟榻上的白初虹,這才循聲抬頭望去。

    一個?著雙辮髻的少女,一身粗麻布衫,臉色蒼白,瘦得只餘皮包骨,淚眼汪汪的看著她。

    她不認得少女,但她猜想,少女應當是韋寶珠過去的陪嫁丫鬟。

    “王妃,您不認得茉香了嗎?”少女紅著眼,啞了嗓。

    白初虹起身相迎。“茉香……我當然記得。”

    茉香喜逐顏開,興奮地拉住了她的雙手。“王妃,您受苦了。”

    白初虹微笑,反過來拉住她的手,看著那雙手佈滿了粗繭,饒是她與這姑娘非親非故,心下也不禁泛疼。

    “你的手是怎麼了?”

    茉香不以為意,傻乎乎的笑著:“王妃離府之後,茉香便被發落到蕙心閣,去伺候何姨夫人。”

    這下白初虹聽明白了。主母失勢,貼身丫鬟跟著遭殃,想來茉香口中的何姨夫人,不是什麼好相與的。

    “伺候姨夫人,為什麼會弄成這模樣?”白初虹又問。

    “過去……過去何姨夫人一向與王妃不和,何姨夫人不過是遣我幹些粗活,這算是客氣的了。”茉香說著,面上猶然堆笑。

    這短短一句話,白初虹卻已聽出端倪來。這樣算是客氣,想必先前還有過更過分的事,怎麼說,當年韋寶珠也是八抬大轎入了門,身為當家主母,即便失了勢,陪嫁的貼身丫鬟也不至於淪落到這境地。

    白初虹做人做事自有原則,她從不苛待奴僕,治下嚴謹但不刻薄,好奴惡奴,她心中自有把尺衡量,該怎麼治,怎麼教,怎麼管,她寸寸拿捏,絕不太過。

    這個浚王府的後宅,想必不怎麼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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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7 00:07:54
正文 第六章

    白初虹心下歎了口氣,再瞅瞅茉香那張憔悴的臉,於心不忍,道:“既然我回來了,你也回來伺候我吧。”

    茉香呆了呆,眼中泛淚。“王妃……”

    “曉月居裡連個伺候我的下人都沒有,而你本來就是我的貼身丫鬟,理當回來這兒伺候。”白初虹笑道。

    茉香瞪大了眼,好一會兒沒法回神,還是白初虹瞧見,不解地問:“怎麼了?”

    “王妃變了好多……”茉香兩眼發懵低喃。

    過去的王妃在王府裡的日子,是哭多過笑,再加上王妃性子衝動,心思單純,總鬥不過那些姨夫人,王府主母當得並不稱心。

    “我去了田莊三年,這段日子想開了很多事。”白初虹不慌不亂的撒謊。

    茉香見她神情從容,語氣淡然,不由得心疼起主子來。

    “王妃在田莊肯定吃了許多苦頭,可惜茉香不能陪在王妃身邊,沒能好好伺候王妃,茉香實在愧對王妃。”

    說著,茉香屈身欲跪,想向白初虹磕頭。

    白初虹連忙扶她起身。“我吃了苦,你留在王府裡,也沒逃過這一劫,茉香,這些年你也挨了不少苦,是我這個主子思慮不周,沒能護著你。”

    聽見從前從不過問身旁人勞苦的主子,如今懂得心疼人,還反過來對自己稱不是,茉香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白初虹被她宏亮的哭聲嚇了一跳,見她拉著自己的衣袖,嘴裡承諾著往後會越發用心伺候自個兒,不禁為這個丫頭的耿直深受感動。

    她在安陽王府這麼多年,自當曉得,要找著一個忠心耿耿,願意掏心掏肺的奴僕,並不容易,韋寶珠身邊能有這樣一個丫鬟,這是她的福氣。

    但,很顯然韋寶珠並未好好珍惜這個丫頭。

    “好了,別哭了,去洗把臉,找管事換件衣裳,就說是我把你發落到曉月居來。”白初虹拍拍茉香的肩頭。

    茉香拽起袖子,胡亂抹了把臉,嗯了一聲,正要退下時,忽又一頓。

    “王妃知道胡錦的事嗎?”

    “胡錦?”白初虹連此人是誰都不清楚,哪裡會曉得什麼事。

    “王妃莫要生氣,莫要傷心,這個胡錦過去就不是安分的,好幾次都被我逮著假借王妃名義去見王爺,王妃一離府,她便得了寵,被王爺抬了當姨夫人。”

    憑著茉香這席話,白初虹自行推敲前因後果。想來,這個胡錦應當也是韋寶珠

    身邊的丫鬟,如今卻成了聶紫綸的妾室。

    這種丫鬟她在安陽王府也沒少見,所幸士昌待她一心一意,從未在榻上犯過糊塗,遇上有這般心思的丫鬟,更是嚴加懲治,幾回活生生的例子下來,這才斷了府中那些年輕丫鬟的歪念。

    “大概一年前吧,王爺便將後宅的大小事交給胡錦,那些姨夫人個個強過胡錦,怎麼說都是名門大戶的小姐,卻得聽一個丫鬟出身的人發落,甚是不甘不滿,可偏偏王爺獨寵胡錦……”

    “茉香,停一停。”白初虹抬手打斷了茉香。

    茉香驚覺失言,連忙遮住嘴巴,一臉愧赧。

    白初虹見了想笑。看來這個茉香不僅老實,還有些蠢直,不懂得什麼時候該揀什麼話說,從前八成老是說了不中聽的話,不得韋寶珠歡心。

    “別著急,先去辦正經事,往後多的是機會聊王府是非。”

    見白初虹不怒不傷,臉上依然是笑,茉香怔怔的,竟有些不習慣眼前這個主子。

    整座王府上下都知道,王妃對王爺用情至深,眼中容不下其他女子,偏偏總有人給王爺後宅塞女人,王爺也不見得多麼專情,婚後陸續收了幾個妾室,惹得王妃甚是傷心。

    憑著娘家太傅府當靠山,王爺還不至於完全冷落王妃,但太傅府一垮臺,王妃在府裡的地位便岌岌可危,到後來甚至還被奪了主持中饋的權,任由那些妾室明裡暗裡的欺侮。

    “還傻在那兒做什麼?快去吧。”白初虹催促道。

    茉香傻不愣登的點著頭,邊走邊回首猛瞅,臨到院子外的月洞門邊還栽了個跟頭,看笑了白初虹。

    “捎著這麼個忠心的傻丫頭在身邊,往後有好無壞。”白初虹喃聲道。

    她往繡墩一坐,給自己倒了杯冷茶,環顧著正廳裡的一景一物,目光最終落在了牆角的蜘蛛網上。

    聶紫綸這是存心給她難堪,方會讓管事將她發落到這個空置已久的院落。當家主母回府,住的卻不是主屋,而是偏院,由此可見,聶紫綸領她回府,並非出於真心。

    既然如此,他為何不直接將她送回汾景田莊呢?

    白初虹捧著白玉茶盞,垂下長長睫毛,細細琢磨起來。

    一隻茶盞自細白的手間翻落,兩旁傳來丫鬟的驚呼。

    “夫人當心,莫要燙著了手。”貼身丫鬟揚玉上前扶住胡錦。

    胡錦早讓管事通報的消息弄得腦門發燙,哪還管得著灑出來的茶水燙不燙手。

    “王爺竟然將她帶回了府裡……偏偏她命大,死不了。”胡錦白著張粉臉,嘴裡不住低喃。

    “夫人放心,王妃雖然回了府,可王爺命令侯管事,將王妃安置在曉月居。”

    “曉月居?”胡錦仿佛大夢轉醒,目光暫態點亮。

    “是呀,就是先前孟姨夫人自縊的那座曉月居。”揚玉道。

    “那裡不是鬧鬼嗎?”胡錦狐疑地瞅著。

    揚玉笑得幸災樂禍,道.?“可見王爺對王妃根本沒那個心,想來是因為前些日子傳來太傅自盡的喪厄,王爺一時心軟,方會讓王妃回府治喪。”

    “韋太傅已經死了,太傅府也不在了,她還能治什麼喪。”胡錦冷笑。

    “那不然,便是王爺心慈,讓王妃回府轉轉,相信很快就會把她送回汾景。”

    胡錦聽著也覺得有理,但只要一想著,韋寶珠是讓聶紫綸親自領回王府,怎麼想就是不安心。

    胡錦心念一轉,命令道:“派人去知會其他姨夫人,讓她們知道王妃回府的事。”

    揚玉抿嘴一笑,屈身領命。夫人這是打算藉他人之手,來教訓久違的王妃呢。

    數日後。

    主屋的書房裡,聶紫綸坐在沉香木長案之後,聽著探子回報安陽王府近日的動靜。

    “……安陽王妃下葬之後,安陽王一直在府裡的小佛堂裡誦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過府裡的大管事,卻經常在深夜出府,去了石磐街的十巷胡同。”

    長指在案上輕輕敲打,聶紫綸那張俊美的臉龐正合著眼,不知在揣度些什麼。

    “簡士昌在石磐街的十巷胡同藏了東西?”聶紫綸睜開了眼,嘴角微揚。

    “屬下未再往下追查,就怕會查錯方向,亂了套。”探子抱拳道。

    “你說,安陽王府的大管事,經常去石磐街的十巷胡同?”

    “屬下若沒記錯,那管事一共去了四次,且都是在深夜。”

    收攏案上的長指,握拳頂住下巴,聶紫綸露出意味深長的笑。

    “安陽王府的大管事,三更半夜不睡覺,盡往石磐街鑽?”

    “王爺的意思是……”

    “派人去查石磐街,盯住那個管事,看看他都去那兒見了誰。”

    “屬下遵命。”

    聶紫綸垂下長睫,望著桌案上的一幅山水墨畫,畫中有座臨淵峻山,山上有座小亭,亭裡有道娉婷人影,背身而立,遠眺山間瀑布。

    “還有,我讓你們去查的事,可查出了什麼端倪?”

    “王爺上回吩咐的事,屬下一直在暗中進行,但是這事得找人潛進安陽王府,才能查個水落石出,安陽王府正值喪期,不可能再招奴僕進門,這事恐怕沒這麼快有譜。”

    “接著去查,不管得耗上多久,都得查清楚。”最紫綸語調清冷的命令道。

    “屬下明白。”探子低下頭,不敢違令。

    探子剛走,管事便接著進了門,聶紫綸正重新提筆,欲在墨畫上落款。

    “王爺。”管事上前躬身行禮。

    聶紫綸眉眼未抬,專心落款,傭懶地回道:“那女人才回府沒幾天,又在後宅滋事了?”

    管事支吾:“稟王爺,王妃沒滋事,而是……”

    執起沾了朱砂的瑪瑙私印,在落款下方牢牢蓋上,聶紫綸這才揚眸掃去。

    “那女人究竟又鬧了什麼事端?”

    “自王妃回府以來,不曾出過曉月居,王妃也沒另外招人去伺候,只把過去的陪嫁丫鬟茉香討回去……可是這個茉香原來是在蕙心閣伺候的,茉香這一走,何姨夫人便上了曉月居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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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說到這兒,管事打住,一臉欲言又止。

    聶紫綸從來不管後宅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管事比誰都清楚,可這一回,被攆出王府三年的王妃,是他親自領回府的,管事自當曉得意義不同,一有風吹草動,不敢輕妄小觀。

    “何禎上曉月居向韋寶珠討人,然後呢?她們打起來了?”聶紫綸放下私印,負手而立,垂眸端詳起那幅山水墨畫。

    “何姨夫人把曉月居裡砸了一地,還命人杖罰茉香,王妃即刻找來其他管事,讓人把何姨夫人架走。”

    聞言,聶紫綸一頓,總算把心思收回來,尋思片刻又問:“韋寶珠被何禎這麼一鬧,可有什麼舉動?”

    “王妃遣人將曉月居拾掇乾淨,讓茉香沏了壺大紅袍,就在庭院裡看書喝茶。”

    聶紫綸略略眯眼,嘴角上揚。“看書?喝茶?”

    儘管他並未在田莊生活過,可他清楚,待在田莊的日子,絕無可能舒坦到哪兒,而韋寶珠素來就不是坐得住的大家閨秀,她幾時養成了這麼沉定的脾氣?

    這個蠢女子莫不是受人指點,想玩什麼把戲?

    “既然她們沒打起來,你來找本王做什麼?”聶紫綸好笑地問著管事。

    “王爺,何姨夫人把小的找去,讓小的非把茉香給討回蕙心閣,否則絕不甘休,可那到底是王妃,小的怎敢犯上,跟王妃討人……”

    說穿了,管事礙于此次韋寶珠回府,是主子親自領回來的這事,而不敢妄下定奪。

    倘若是從前,王爺對王妃不聞不問,甚至不讓她主持王府中饋的情勢,管事自然是直接領人上曉月居,強行帶走茉香。

    “你這是讓本王去幫你討丫鬟?”聶紫綸冷嗤。

    “小的不敢!”管事屈膝跪下。

    “好了,起來吧。”聶紫綸伸手,修長的指尖輕撫過案上那幅畫,最終停在女子身影上。

    他頓住,似想起什麼,眸光微微閃爍,嘴角幾不可察的笑了笑。

    隨後,他將畫卷起,以紅繩圈系,收入一旁的青花瓷器裡。

    “把胡錦找來。”聶紫綸揚眸道。

    “錦兒見過王妃。”

    看著不經通報,便領著女眷進門的貌美女子,坐在臨窗榻上讀書的白初虹,先是細細端詳過女子面目,隨後在心底一笑。

    這麼快就沉不住氣了?她暗暗忖道。

    “有事嗎?”白初虹放下手中的書卷,淡淡一笑。

    胡錦見著那抹笑,心下發怔。這是怎麼了?韋寶珠見到她,竟然毫無反應?

    “王妃回府多日,錦兒卻遲遲未來向王妃請安,錦兒自知有愧……”

    “既然有愧,那又為什麼要來?”白初虹微笑打斷她。

    胡錦表情明顯一噎。

    “聽聞,我離府不久,你便讓王爺收為偏房,王爺還讓你主持後宅,看來你頗得王爺歡心。”白初虹不慍不火地說道。

    胡錦面上不動,心下卻暗自發驚。眼前的人……真是昔日她伺候過的韋寶珠?

    只見眼前榻上坐姿端正的女人,綰著墮馬髻,簪以瑪瑙珠花,一身藏藍色繡白鳶花的交領襦裙,輥邊是淡淡月牙白,素雅乾淨。

    昔日略顯豐腴的身形瘦了一大圈,神情有些憔悴,但人看上去卻更有精神,雙眸熠熠如星,眉宇之間,端著一抹沉婉。

    這……這怎可能是出自太傅府,自幼受盡嬌寵,魯莽蠢笨的那個韋寶珠?

    胡錦硬是愣了忒久,好一會兒才回神。

    “錦兒對不住王妃,還請王妃責罰。”胡錦上前一跪。

    白初虹垂眼望著她,收起了笑。“倘若你真的覺得對不住,又怎會做下這樣的事?”

    一席話冷靜卻又咄咄逼人……胡錦簡直不敢置信,她不僅沒有大吵大鬧,朝自己摔花瓷,反而這麼沉得住氣的質問。

    “你不是來請安,而是來探我為什麼回府。”白初虹語調平緩,並不挑釁。

    “錦兒不敢。”胡錦的頭低下去。

    “你連主子的榻都敢爬上去,還能有什麼不敢?”白初虹輕笑。

    胡錦前傾的後背僵住,眼一抬,瞧見白初虹那雙冰冷紮人的目光,以及周身散發出的氣勢,心頭莫名一顫。

    倘若韋寶珠撒潑大鬧,那也就罷了,正好坐實了她是個蕩婦潑婦之名,偏偏她這般冷靜自持,反倒令人深感不安。

    “起來說話吧,我離開府裡這麼久,當初又走得不光彩,整座王府沒有人把我當回事,你是主持中饋的夫人,怎麼說都不該讓你來跪我。”

    胡錦起了身,瞥及她冷淡卻自有威嚴的面容,心下不禁一凜。

    那汾景田莊不是個窮鄉僻野嗎?不是只有幾個粗僕伺候她嗎?聽說那兒的生活清苦,吃穿用度全是簡樸至極,韋寶珠去那兒住了三年,怎麼說都不該成了眼前這德性。

    “王妃這些年受苦了。”胡錦本有滿腹對策,如今對上這個陌生的昔日主子,竟只能澀然吐語。

    “是啊,我受苦的這些年,你卻在王府享福,果真應了那句老話,十年河東,十年河西。”

    白初虹說起話來,淡然含笑,話中明明帶刺帶諷,聽來卻是極其自然。

    胡錦心中警戒更深,不知如何拿捏言語分寸,就怕韋寶珠這番平靜,是另有盤算。

    “我知道,那日何姨夫人上我這兒要人,我沒給,還惹哭了她,她准是去向王爺告狀了,王爺不管後宅事,便要你出面周旋。”

    胡錦瞪大了眼,手心悄悄滲出了汗。

    白初虹接著道:“我也知道,王爺肯定是讓你來壓我,就怕我會把後宅搞得烏煙瘴氣。”

    “王妃,您誤會王爺了……”

    “既然你說我誤會,那何不把王爺找來問個明白?”白初虹就等著她這句話。胡錦愣住。

    白初虹不給她開口的餘地,兀自說道:“你若還真敬我是王妃,那便去把王爺找來,就說我有事求見。”

    “可是……”胡錦面有難色。“王爺忙於公務,怕是抽不開身。”

    “抽不開身?那好,我去見他。”

    話罷,白初虹站起身,抬手撫平裙上的摺痕,儀態嫻雅地走出了書房,留下僵著身發愣的胡錦。

    一瞧見前方不遠的正院,茉香都快急哭了,連忙小碎步往前一擋。

    “王妃,茉香求您了!您就讓茉香回去蕙心閣吧,茉香不打緊的,王妃莫要為了茉香,去跟王爺吵架,茉香不值得王妃這樣。”

    白初虹笑了笑。“你以為我是要去找王爺吵架?”

    茉香紅著眼眶,猛吸鼻頭。“難道不是嗎?”

    從前王妃只要受了委屈,特別是受了其他姨娘的氣,氣無處可發,便去找王爺討公道。

    但王爺是什麼性子?他哪管得了後宅之間的爭鬥,壓根兒聽不入耳,不願搭理王妃,王妃認為是王爺不肯幫她,不願站在她這邊,於是撒嬌不成,反變成了撒潑。

    其實,王妃就是孩子心性,喜歡人家哄,需要身旁的人多讓著她一點,這樣的性子在太傅府,自是不要緊?,畢竟她是嫡女,上有太傅親爹捧在手掌心,下有幾個嫡兄捧著,自然養就了她要什麼便手到擒來的嬌貴。

    王爺可不一樣,他那樣的人,怎容得下女子在他面前撒潑,即便是王妃,他也不容。

    於是,王妃進了浚王府之後,沒有一日不爭不吵不鬧,每每王妃想博得王爺歡心,到後來總會適得其反,招致王爺的反感,吃力不討好,倒教王爺起了收偏房的心思。

    後宅的女人一多,口舌紛爭自然也多,王妃性子躁進,沉不住氣,自小被慣壞了,哪裡曉得女人的心眼多,自是鬥不過那些庶女出身的妾室。

    仿佛是應和著太傅府的興衰,隨著韋太傅在朝中四面楚歌,被皇帝爺架空了政權,王妃在府中的地位亦是日漸衰微。

    旁人都看出來了,原來王爺娶王妃,不過是政局考量,想拉攏權傾一時的韋太傅,待到太傅私下結黨營私,觸犯了皇帝爺的大忌,因而被拔官,王妃的娘家垮了台,王爺亦不再予以重視。

    儘管如此,王妃仍然不肯清醒。

    直到後來,王妃遭人設局,與從前跟隨太傅的幕僚王瑀發生了醜事,並遭王爺與其他姨夫人當場撞見,她永遠忘不了王妃當時震驚,又受盡屈辱卻無處訴說的表情……王妃這麼愛王爺,怎可能再與他人有染,肯定是有人故意想陷害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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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茉香,你讓開。”白初虹神情淡道。

    “王妃千萬別做傻事……”

    “你們主僕倆,打算在這兒鬧騰多久?”

    驀地,正院門口傳來一道低沉的聲嗓,主僕倆一怔,同時往那頭循目望去。

    聶紫綸一身鴉青竹紋錦袍,一條赭紅素緞腰帶,圈出偉岸的身形,腰間系著一串琉璃鑲玉,俊雅的眉眼,透著一抹清冷。

    白初虹忽焉想起,從前她曾聽說過,浚王貌美無雙,堪稱東周第一美男子。

    甚至,在貴族之間更傳說過一則笑聞,說有回鄰國使臣來訪,竟誤將浚王認作女子,對他一見鍾情,意欲重金聘娶,後來真相大白,才知道自己鬧了個天大的笑話。

    如今看來,這傳聞當真不假。

    聶紫綸的容貌確實生得極好,眉眼如畫,膚白似玉,出身東周皇族的他,氣質與學識自然要比貴族來得更好。

    這樣優秀的人,莫怪會與士昌有著瑜亮情結,也難怪士昌對此人如此忌諱。

    “奴婢見過王爺。”茉香咚的一下便跪了下來。

    白初虹垂下眼睫,雙手在腰側輕攏,姿態娉婷的福了個身。

    “本王聽你們主僕倆在那兒拉拉扯扯,就不曉得是有什麼事,非得在我的屋外說不可?”最紫綸負手而立,弧度優美的下巴揚了揚。

    不顧茉香的眼神哀求,白初虹朝著前方走去,在聶紫綸面前停住。

    “王爺,能否進屋詳談?”她氣定神閑的問道。

    印象中,韋寶珠不曾這般謙容的詢問過他……聶紫綸不由得多留幾分神,端詳起眼前這個陌生的妻子。

    韋寶珠自認是王府主母,總把昔日在太傅府的做派搬來王府,他不允她隨意進出他的書房,她偏要鬧事,非得趁他進宮上朝時,大大咧咧的進書房待著。

    要不,便是與後宅那些女子爭風吃醋,非鬧得整座王府雞犬不寧,方肯甘休。

    眼下,她竟然軟聲好語的徵詢起他,莫非,三年下放田莊的時光,真能使人徹頭至尾的改變?

    他不信。

    聶紫綸嘴角微微一挑。“好。”

    跪在廊上的茉香瞪大眼。王妃見著王爺,非但沒有大吵大鬧,反而好聲好氣,王爺竟也真的願意讓王妃進主院……莫非,王爺這回讓王妃回來,真是打算重修舊好?

    思此,茉香感動得眼眶泛紅,拉起袖子抹了抹瞼。

    “茉香,起來。”前方傳來白初虹淡淡命令。

    茉香怔住,望去。

    白初虹回身笑睞。“沒聽見嗎?我讓你起來。”

    “可是……王爺……”

    “你是我的丫鬟,是我的人,與王爺何關?”白初虹聲嗓極柔,語調甚重。

    聶紫綸可不是傻子,他自當曉得,她這是說給他聽的,意在宣示,誰也沒資格動也的陪嫁丫鬟。

    這倒有趣了,從來只想著自己的韋寶珠,竟然懂得體恤下人,抑或她這是刻意做戲。

    但,她這齣戲,是作給誰看?他嗎?他治下頗嚴,親疏有別,貴賤有分,他對待下人可從不心疼。

    “王妃……”茉香滿目惶恐的瞅著主子。

    “我讓你起來,你便起來,我讓你跪,你才能跪,若是誰來你都跪,那麼,究竟誰才是你的主?”白初虹不慍不火的教訓道。

    茉香不敢有異議,連忙站起身,快步迎上前,往白初虹身後一站。

    白初虹揚笑,轉過身,迎向面無表情,唯獨一雙美目鑠鑠有神,凝睇著她的聶紫綸。

    她微微福身,背脊卻打得挺直,笑吟吟地道:“有勞王爺了。”

    聶紫綸眯起眼,薄唇輕抿,似笑非笑,領著她們主僕倆一前一後進了主院。

    想來韋寶珠這個正室在丈夫心底,確實頗不受待見,進了主院,聶紫綸也未領她進正廳,反領她進了西側的花廳。

    花廳向來是接見外客的,儘管這外客得與主人夠親近,方能踏進主院,但韋寶珠終究不是客,而是府中主母……好吧,這個主母曾鬧出醜聞,疑似與他人有染,是個受盡議論的棄婦。

    丫鬟送上了茶,又端了幾盤糕點,離去時忍不住覷了白初虹幾眼。

    白初虹一派淡定,掀開茶蓋,一見青花瓷杯盞裡的是大紅袍,她長睫眨了眨,心下有了底,便將茶蓋掩上。

    放下茶杯,剛剛抬眼,便對上另一雙墨染似的美目,她不驚不懼,朝聶紫綸回以淡笑。

    “聽說你改喝大紅袍。”聶紫綸瞬也不瞬的說道。

    “妾身在田莊待了三年,許久不曾飲過這樣的好茶,自然得趁此機會,好好一品。”白初虹淡笑虛應。

    這個浚王果真不簡單。

    她假借訓誡茉香,實則是在暗示他,她的陪嫁丫鬟誰也動不得,哪怕是他這個一家之主,亦然。

    而他,隨即做出了反擊。他特意給她沏了一壺大紅袍,讓她知道,她在曉月居的一舉一動,全逃不過他的眼。

    其實,他不必這麼做,她也曉得,他肯定在周圍布了眼線,掌控她的舉動。韋太傅的垮臺並非偶然,而是他官階高,鋒頭太滿,自滿得意,失了君心還不自知,私下更幹起賣官位的勾當,幾個兒子更因著父親的權勢,在官場上胡作非為,幹盡各種髒事。

    少年皇帝向來忌諱這樣以老賣老的老臣,自然容不下作風日益囂張的韋氏。

    韋太傅一被拔了官,幾個兒子也因為涉嫌舞弊循私,甚至還牽連了幾條人命,一一被斬首,連帶遭殃的還有數不盡的朝中黨羽,據她所知,皇帝還將整肅朝中歪風的重責大任,親口交給了聶紫綸。

    為了這事,士昌已不只一次提及,他說他猜不透君心,皇帝明知韋太傅是聶紫綸的丈人,怎能將整肅之事交由他來做。

    如今,她成了韋寶珠,透過這具新身軀看清了這樁婚事,方悟透了一切。

    皇帝這是故意讓聶紫綸與韋氏撇清,才不至於讓浚王府也攤進這團爛泥裡。

    皇帝這招著實高,卻也顯得聶紫綸為人冷酷,韋氏畢竟是他的姻親,哪有女婿辦丈人的理?這未免有違世俗禮節,太不近人情。

    按照通俗之禮而言,聶紫綸不該擔下這個責,但是他偏偏擔下了。

    由此可見,聶紫綸娶韋寶珠,不過是政治謀算,毫無一分私情。

    被拔了官,家產充公,罪及三族,再加上韋太傅前些日子在塞北暴斃而亡,至此,曾經能夠隻手遮天,讓朝中百官競相巴結的韋氏,算是徹底的廢了。

    皇族不比尋常人家,況且,即便是尋常人家,怕是也容不下韋寶珠這樣落魄的妻。

    聶紫綸願意讓她回府,不過是一個意外,看在旁人眼中,卻是驚天動地之舉。

    但這並不表示,聶紫綸願意重新接納她。

    相反地,她琢磨著他只是覺著好奇,覺著她判若兩人的性子有古怪,行事慎謀心細如他,豈會放任她在浚王府裡自由來去。

    她也清楚,她應該裝傻裝笨,演好韋寶珠該有的樣子,好讓聶紫綸不起疑心。

    不過,無論是誰來看,她就是韋寶珠,如假包換,也因此她有恃無恐,不怕任何人起疑。

    可倘若回到浚王府,晝夜都讓人監看著,她便找不著機會出府去見士昌。

    是,她之所以不顧一切,也要頂著韋寶珠的身份,費盡心思回到皇京,甚至向聶紫綸百般低頭,為的便是能等待良機,上安陽王府與夫君相認。

    甭管離魂換了軀殼這事有多離奇,她深信,只要能與夫君見上一面,憑著兩人深濃的夫妻之情,夫君定會認出她來。

    為了那一日及早到來,她說什麼也得讓聶紫綸對她卸下心防,最起碼她得掙得自由進出浚王府的權力。

    “你變了不少,本王倒是好奇,這些年你在田莊都是怎麼過的?”

    聶紫綸長指摩挲著六角瓷口,美目含笑,漆黑的瞳仁裡卻不見一絲笑意。

    “田莊生活純樸無華,讓人能把紊亂的思緒理一理,況且妾身歷經一場生死,方明白人生無常,許多事情也就看得更透徹了。”白初虹緩聲道。

    “你把什麼看透徹了?”“王爺的心。”

    聶紫綸墨眉一挑,手中那杯大紅袍,輕煙冉冉,將他那張俊麗的面貌模糊了些許。

    “王爺對妾身並無一絲留戀,更無太多情分,王爺的心中並無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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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一旁伺候的茉香,聽見主子語出驚人,當下傻愣石化。

    白初虹眸光沉著,語氣不輕不重的道:“王爺能允許妾身回浚王府,已是給了甚大的寬容,妾身不敢再奢求其他,但是,儘管妾身這個王妃當得有名無實,也不能放縱府裡其他人,無法無天的踩在妾身頭上。”

    看著這個氣韻沉婉,目光熠熠,不急不躁,據理力爭的韋寶珠,聶紫綸幾乎要皺緊眉頭。

    這哪裡還是從前他熟悉的韋寶珠,有那麼一刹那,他幾乎要將她錯認為另一個人。

    他不得不好奇,韋寶珠在田莊待著的這三年,究竟都做了些什麼?竟能讓一個人的氣質,乃至於性子,?是起了巨變。

    “韋寶珠,你究竟想說什麼?”聶紫綸一雙眼緊瞅著她。

    “茉香是妾身的陪嫁丫鬟,妾身被逐出府外的日子裡,沒能帶上自己的貼身丫鬟也就罷了,但如今妾身回府,正需用人之際,招回自己原來的丫鬟,何錯之有?”

    “你這是在替下人抱不平?”倘若她當真是為了丫鬟一事來見他,那麼,這個女人的動機,越發可疑。

    “茉香不只是下人,茉香十二歲便開始伺候妾身,對妾身而言,已如同親人,如今妾身已沒了娘家,無親無故,能依靠的,就只有這些長年伴隨左右的丫鬟。”

    “那胡錦呢?她對你來說,可算是親人?”聶紫綸美目染笑,語氣涼薄。

    究竟聶紫綸有多厭惡韋寶珠?他這分明是為了惹怒她,方會提及胡錦。

    畢竟,有哪個女人能夠忍受,自己被逐出家門後,昔日的陪嫁丫鬟卻被收房,更主持著整個後宅。

    莫非……聶紫綸之所以會將胡錦收房,目的便是為了令韋寶珠難堪?

    太過分了!白初虹在心底怒斥。

    她管不著身軀原主與聶紫綸有什麼過節,以她的立場來看,實在無法容忍這樣殘忍的作法。

    白初虹眸光一定,淡道:“妾身離府後,胡錦代替妾身將王府打點得甚好,這樣不可多得的人才,是王爺之福。”

    她不氣不惱,就聯手中的茶水也不曾起半絲波動,如同止水般的平靜,聶紫綸心中詫異,疑竇更深。

    “這樣說來,你不氣胡錦?”

    “妾身心存感激都來不及了,怎會氣她?”白初虹太清楚他要的是什麼,無非是想見她拍桌瞪眼,摔盞撒潑,出盡醜態,興許是對他的薄情看不過眼,再加上昔日與他為敵對關係,因此她不願讓他如願。

    聶紫綸眸心微微一凜,越發覺著眼前人的陌生。

    她的眉眼間,端著一抹威嚴,不是兇猛威武的那種,而是發自內在底蘊,不教人小覷欺侮的沉穩之威。

    “你來找本王,為的就是不讓胡錦把你的丫鬟帶走?”他直接把話挑明瞭說。

    “是。”她揚唇淺笑。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

    “沒有別的。”

    她斬釘截鐵的語氣,登時聽得聶紫綸眉頭緊皺。

    “王爺,妾身尚有一事相求。”白初虹放下茶盞,微微福了個身。

    “何事?”他眯起了美目。

    “妾身自知王府並無我的容身之處,妾身只求能默默守著王爺,便已心滿意足,往後希望曉月居能得一方清靜,沒有他人來打擾,妾身自會晨昏定省的來向王爺請安。”

    聽出她話中的暗示,聶紫綸笑了。她幾時變得這般聰穎?她這是要他把安置在曉月居監看的眼線給撤了。

    “妾身明白,妾身在王府裡,已是人微言輕,沒有資格央求王爺,但是看在夫妻一場的份上,還盼王爺成全。”

    白初虹站起身,向聶紫綸躬身行禮。

    聶紫綸見著她彎下的那一截嫩白頸子,不禁握緊了涼透的杯盞。

    她不僅變得聰慧,一張嘴巴也變得能言善道,氣質更是判若兩人……那個藏身在她背後的指使者,究竟是誰?

    聶紫綸心神微動,俊眉輕皺一下,面上卻紋絲不動。

    “好,本王允了你。”片刻,他朗聲道。

    白初虹嘴角微微彎起,但在重新把腰背打直時,那笑一閃而逝,再站穩時,嬌顏一派溫婉沉著。

    “妾身謝過王爺。”她坐回羅漢榻的另一側,端起那杯大紅袍,垂下眼睫,含笑飲盡。

    聶紫綸見著這一幕,眉間的摺痕漸深,直至此刻,眼前的韋寶珠太陌生,那神韻,那氣質,乃至於那笑,仿佛成了另一個人似的。

    “王爺的茶甚是甘醇,妾身謝過王爺賞賜,不打擾王爺辦公,這就告退。”兀自喝完了那杯茶,白初虹重新起身,言笑晏晏的領著茉香退出了花廳。

    聶紫綸把玩著手中的杯盞,眸光隨著那抹纖細人影而動,一直到她出了院子外的月洞門,才將影衛喊來。

    “去汾景查一查,這三年來,韋寶珠都在那兒做了些什麼,見過哪些人?她的義兄如今人在何處。”

    影衛無聲無息,領命離去。

    聶紫綸坐在榻上,撇首望向方才韋寶珠坐過的那一側,眸光微微眯起,陷入沉思。

    在浚王府裡,聶紫綸說的話便是聖旨,果然,他一給出承諾,後宅那些女人便不再上曉月居添亂,如白初虹所願,留得了一方清靜。

    但,聶紫綸對她依然存有疑慮,依然戒心甚重,甚至,經她推敲,幾次交手下來,恐怕他對她又多了幾分猜忌。

    畢竟,透過茉香的嘴,她輾轉瞭解到,韋寶珠過去思慮不周,性子太嬌,行事衝動,從不考慮後果,非得把局面弄得不可收拾,還得旁人幫她找臺階下,方肯消停。

    而她,終究不是那樣的性子,更不可能為了扮好韋寶珠,便強逼自己去演活那樣的驕縱愚傻。

    反正她從來就沒想過一直用著韋寶珠的身份活著,最終她還是會回到安陽王府,回到士昌身邊,至於韋氏與浚王之間的糾葛,乃至於浚王府後宅的恩怨,她沒必要插手過問,更不在乎。

    她知道,曉月居的眼線並未撤下,聶紫綸信不過她,並不僅僅是因為懷疑她,而是這兩人此前的夫妻關係本就惡劣。

    只是,聶紫綸雖然還了她一方清靜,但顯然有人仍不死心。

    一如胡錦,她一連來過三回,每一回都讓茉香攔阻,沒見著她的面。

    像胡錦這樣工於心計,當主子落難時,便急著反叛爭上位的丫鬟,她過去在安陽王府也沒少見,只是,昔日那些丫鬟,沒有一個成功上位的,反而是弄得狼狽不堪,被逐出王府。

    如今易地而處,從前沒經歷過,她得用另一個女子的身軀與身份來面對,上天重新給了她一條命,果真是來考驗她的。

    “王妃,你回府不是為了重新討得王爺的歡心嗎?”

    在曉月居悶了數日,這日,白初虹難得來了心情,出了院落,來到後宅南側的園子走動,曬曬暖陽。

    “茉香,我在田莊那段日子,想通了很多,既然王爺對我無心,我又何必死拽著不放呢?”

    漫步在通往南側深處的遊廊上,白初虹一身素雅的月牙白繡粉菊花交襟襦裙,烏黑髮髻上簪了一根七色琉璃梅花金釵,陽光灑落在她頭上與肩上,宛若鍍了一層金粉,看上去明媚耀眼,很是惹眼。

    就連看慣了主子容貌的茉香,一時也看怔了眼,回不過神。

    自從主子回府之後,整個人都變了,性情不一樣,氣質不一樣,就連談吐用語亦不同。

    她總是這樣氣定神閑,哪怕知道對方是沖著她來,她也不動氣,沉著以對。這樣的主子,打從骨子裡透出一股美,而那種美麗,並非是外貌所能給予的,是發自於內在,學也學不來。

    茉香知道她不該這麼想,但有時還是不免會產生這樣的心思;興許,主子去了田莊三年,並不算太壞,不只開了智,為人處事亦越發通透伶俐,不再自找悶虧。

    “王妃能想通是好事,但……王妃終究是王爺的正妻,兩人總歸要重修舊好。”

    “誰說我非得跟他重修舊好不可?”白初虹笑問。

    茉香呆了呆。王妃這是什麼意思?

    “老實告訴你吧,我之所以回來浚王府,為的便是與他和離。”

    “和離?!”茉香瞪大眼。

    兩側曲廊上,正巧幾個嬤嬤丫鬟經過,耳尖聽見茉香的驚嚷,紛紛駐足往這頭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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