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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喬寧 -【蕩婦要翻身(東周秘聞錄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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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7 00:08:58
正文 第十章

    白初虹不怕旁人聽見,更不怕那些人四處嚼舌根,只因這正是她要的結果。

    那日在韋太傅舊部屬的宅子裡,她向聶紫綸討休書時,他卻不願給,她猜想,個中肯定有古怪,但她不想去追究這些,那不關她的事。

    她仔細琢磨過,要從聶紫綸眼皮子底下脫身,最好的法子,那便是和離。

    但,要與聶紫綸這樣的人物和離,談何容易。

    如今皇帝跟前最得寵的兩位重臣,便是聶紫綸與簡士昌,而聶紫綸更是皇帝父族的子嗣,其地位自然要比尋常高官來得更尊貴。

    聶紫綸這樣的人,每一個決定都是經過仔細推敲,斷不可能任性而為,他不願意給休書,這就表示他還沒打算把韋寶珠的正室身份拿掉。

    “王妃,您在胡說什麼?您若是被休離了,出了王府,還能去哪兒?”

    耿直的茉香,一心只牽掛主子日後的生活,便是這份忠心,打動了白初虹。

    “莫慌,我既然有這層打算,自然有退路可走,我若離開王府,必定帶上你。”

    見主子笑容自若,不似是說氣話,茉香既迷惘又感動,至少這回主子的計畫裡,連她的去留也一併算上了。

    “那是通往何處?”驀地,白初虹指向前方不遠處的青石板小徑。

    “回王妃的話,那處是王爺的園子,府中管事有交代,那個園子除了王爺與花匠,誰也不能隨便擅闖。”

    這倒稀奇了,像聶紫綸這樣的男人,不大可能會有多餘心思蒔花弄草,那園子裡肯定藏著某些秘密。

    倘若……她在求脫身的這段時日裡,能夠找著聶紫綸不欲人知的秘密,抑或是他的弱處,他日回到士昌身邊,興許能幫上士昌。

    思緒轉著,白初虹人已經朝青石板小徑走去。

    “王妃留步啊!”茉香緊隨在後,不停東張西望,就怕被人撞見。

    “趁著四下沒人,我們進去看看。”白初虹不為所動,持續往前走。

    小徑兩排種的是白樺樹,白樺能制香,且能做成藥材,一直被東周百姓視作神木,但一棵樹要長得這麼大,得費上數十年光景,因此白樺十分珍貴,這樣一株便價值萬兩。

    聶紫綸還真是好雅興,竟然在這兒種下這麼一大片白樺,究竟園子裡藏著什麼?令她越來越好奇了。

    想得正出神,她的袖子冷不防地被茉香扯住。“王妃,您就別再往裡走了。”

    白初虹轉身安撫道:“放心,一會兒要是被人撞見,我自有說詞……”

    話剛落下,遠遠便見一道人影走來,待到走近時,才發現那人竟是胡錦。

    茉香的臉立時繃起,有絲緊張地拽住主子的袖角。

    “王妃,她怎麼會在這兒?該不會是有人通風報信?”茉香悄聲問道。

    “我看不像。”白初虹一派氣定神閑。

    胡錦來到主僕倆面前,反常的是,這回她竟沒帶上那一大票丫鬟婆子,只她一人來到這幽僻的園子。

    一見著白初虹,胡錦神情先是詫異,隨後又恢復鎮定,眼神隱約可見一絲古怪的得意。

    “錦兒見過王妃。”胡錦屈身行禮。

    “好巧。”白初虹笑道。

    “王妃怎麼會來這兒呢?這兒沒有王爺吩咐,是不能進來的。”胡錦說道。

    “所以你是得了王爺的吩咐,才會來這裡?”

    “前些時候王爺公務繁重,便將打理這處的責任發落給妾身。”

    說這話時,胡錦面上自是說不盡的驕傲與自滿。

    茉香嫌惡的緊皺小臉,死死瞪住昔日的好姊妹。

    白初虹望了一眼那扇雕花銅門,再望向胡錦,問道:“你有鑰匙?”

    胡錦笑了笑,“鑰匙有正副兩對,王爺將副的那對交給了妾身。”

    “我很好奇,園子裡面是什麼,你能不能帶我一同進去瞅瞅?”白初虹落落大方的問道。

    聞言,胡錦先是一怔,極不習慣眼前如此大方有禮的韋寶珠。

    “可是……”

    “我知道王爺不允其他人進去,既然這樣,等我們出來後,你便去通報王爺,是我要脅你開門讓我進去。”白初虹絲毫不在乎的笑道。

    茉香扯了扯主子的衣袖。“王妃,您何必這樣呢,王爺最忌有人打壞規矩,您這樣會招王爺討厭的。”

    原先胡錦是不願意的,可聽見茉香這句話,她立馬改變心意。“既然王妃都這麼說了,妾身怎好拒絕呢。”

    白初虹給了茉香一記安撫的眼神,道:“那就有勞了。”

    胡錦自腰間取出一個粉色繡花蔓錦囊,甚是小心翼翼的打開錦囊,取出了一支雕琢精巧的鑰匙。

    那鑰匙是鍛金的,末端雕成了雀鳥的形狀,巧奪天工,想必出自京中知名的金匠之手。

    胡錦開了門鎖,正欲推開門時,驀然一頓,轉身瞄了茉香一眼。

    白初虹隨即意會過來,叮囑道:“茉香,你待在這裡。”

    茉香一臉憋屈的點了點頭,停在原地,目送著主子與胡錦一前一後進了園子。

    眼前景致,宛若一群白色蝴蝶停駐在身下,環繞著她們,甚是壯觀奇豔。

    白初虹一走進這座種滿了白蝶蘭的園子,當即愣住。

    這裡……怎麼會種了這麼多白色蝶蘭?

    走在前頭的胡錦轉身看她,道:“王妃應當曉得,王爺最喜歡的花便是白蝶蘭。”

    聶紫綸喜歡白蝶蘭?白初虹心下驚詫不已。

    見她沒反應,胡錦眼神有絲幸災樂禍,又道:“其實王爺喜歡白蝶蘭的事,少有人知道,畢竟王爺可是鐵錚錚的大男人,平素少碰花草,妾身也是這兩年才曉得原來王爺甚是喜愛蝶蘭,尤其是白色,王爺書房裡的暖閣便擺了好幾盆。”

    “是嗎?看來王爺頗有雅興。”白初虹根本不在乎那個男人喜歡些什麼。

    她往前走了兩步,俯下身,探手撫弄白蝶蘭,想起昔日丈夫為了討她歡喜,在府裡種了無數的白蝶蘭,心頭不禁發酸。

    胡錦自是不明白此刻白初虹的心,見她低首去嗅蘭香,目光閃燦的道:“有件事不曉得應不應當告訴王妃。”

    白初虹心不在焉的應道:“什麼事?”

    “妾身曾經聽過王爺身邊的隨侍提及一件事,就不曉得是真是假……”胡錦頓了下,故意壓低了嗓音,輕聲道:“聽說,王爺種這麼一大片蝶蘭,是為了討好一個女子。”

    擺弄白蝶蘭的纖手頓住,白初虹直起身,秀眉微蹙。“討好女子?”

    如聶紫綸那樣的男人,怎可能會想討好女子?八成是這個胡錦瞎扯出來的謊言,目的便是為了激怒她,惹她大吃飛醋。

    “是嗎?難得王爺這般有心,就不知是哪個幸運的女子,能讓王爺如此大費周章。”白初虹不鹹不淡的說道。

    胡錦只當她是強裝鎮定,抿著一抹竊笑,又道:“王妃難道都不好奇嗎?”

    “有什麼好好奇的?一個浚王府便有這麼多女人,甭管這個女子是什麼來頭,總歸不會是王爺最後收房的那一個。”

    聽著白初虹一副置身事外的口吻,胡錦驚詫之餘,又有些不甘心。不可能,韋寶珠過去忒迷戀浚王,怎可能去了田莊三年,便對他心如止水。

    得不到自己預料中的反應,胡錦越發的慌了,逐漸明白,眼前的韋寶珠,確確實實不再如從前那樣好捉摸。

    “謝謝你開了門鎖,讓我進來這園子一覽。”白初虹朝著心思紊亂的胡錦一笑,轉身便要離開。

    “王爺喜歡的,是一個有夫之婦。”

    就在白初虹臨出圜子之前,胡錦冷不防地冒出這一聲。

    白初虹霎時止了步,秀眉微擰,輕緩的轉了個身。

    胡錦沖著她笑,笑得有絲同情,似是錯把她的驚愕,當作了醋意。

    “這事,我也是前些時候,無意間得知的。”胡錦說道。

    白初虹不吭聲,靜等下文。

    與胡錦這樣的人交手,其實不太需要傷神,終究只是出於後宅,終日周旋於閨閣之中,這樣的丫鬟眼界狹隘,心胸窄小,想得出來的,也就那些而已,全猜得到。

    “聽說,王爺喜歡的是安陽王妃。”胡錦再次語出驚人。

    這一回,白初虹面上的震愕再也藏不住。

    “你……說什麼?”

    “王妃沒聽錯,王爺喜歡的,正是安陽王妃。為了她,王爺才會在府裡種了這麼一大片白蝶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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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7 00:09:14
正文 第十一章

    說這話時,胡錦眼底的笑意,已被妒意取代。

    白初虹怔忡好片刻才收回神,道:“這事……可屬實?”

    “雖然無從查證,但這是我從王爺的隨侍那兒聽來的,再者,安陽王妃前些日子病逝,王爺竟然還親自上安陽王府弔唁,儘管在外人眼中看來,王爺這是上門看戲,但只有知道內情的人才明白,王爺這是不舍安陽王妃。”

    白初虹眯起眼,仔細回想昔日與聶紫綸可有過什麼接觸。沒有,一次也沒有。

    胡錦這個荒唐的消息,究竟是從哪裡流出來的?會不會是聶紫綸想出的新計策,意欲打擊或設計安陽王府?

    不可能。再怎麼說,喜歡一個有夫之婦,這可是天大的醜聞,哪怕是聶紫綸這樣地位的男子,手握大權,目中無人,亦不得不忌諱這樣的事。

    “王妃難道不生氣嗎?”胡錦見她無動於衷,不禁納悶。

    “這消息不知是真是假,有何好生氣?再說,安陽王妃已經不在人世,即便這是真的,那又如何?”

    白初虹淡淡說罷,轉身便走,絲毫不起波瀾。

    她不信。

    她與聶紫綸並無任何交集,素未謀面……她可是安陽王府的主母,簡士昌明媒正娶的妻子,隱身幕後幫著獻策出計,聶紫綸再怎麼樣,都不可能與她沾上半點關係。

    但……那一片白蝶蘭又該如何解釋?

    白初虹心念一頓,步履漸緩,忍不住又轉過身,怔忡地望向園中迎風搖曳的白蝶蘭。

    驀地,腦中竟浮現那張俊雅無雙的面龐,她心尖一擰,別開臉,不許自己再瞎想。

    當務之急是得想法子與安陽王府那頭聯繫上,在這之前,她絕不會傻到去招惹聶紫綸這個男人。

    交手數回,儘管交涉不深,但從聶紫綸如何對付韋氏來看,便不難看出聶紫綸的能耐與心思。

    他既然能得帝王信任,三番兩次利用政局的動盪,暗中打壓安陽王府,對待正妻又是這般冷酷無情,顯見他絕非善物。

    她不屑與這樣的人有過多接觸,甭管他在浚王府裡種了那一大片白蝶蘭是何用意,總之,絕對與她無關。

    數月後。

    朱紅色寶蓋馬車徐徐行駛在臨近南宮門的慶華街上,由於人潮密集,街道兩旁自然形成了一座瓦市。

    瓦市便是聚集各式貿易的熱鬧市集,但由於近皇宮,這裡的瓦市賣的多是給達官貴族的文雅之物,隔壁另一條街則是茶樓酒樓,多是官員富賈出入其中。

    馬車裡,聶紫綸身著赭紅白鶴紋飾的官服,手裡執著一卷黃皮書冊,垂眸端詳,專心入神。

    “王爺,您看,皇上是不是有意拔擢王晁當參政知事?”

    同車而坐的是前些時候才升官的陸建文。他是東周歷來最年輕的中書侍郎,一路追隨聶紫綸,為他所用,甚是忠心。

    聶紫綸眼也不抬,修長的手翻過了一頁,目光灼灼的流覽書頁。

    “有人向皇上密奏,說儲相在朝中勾結黨派,暗中與樞密院作對,儲相是兩朝老臣,頗得太后親族信任,儲相的族姊又是前朝貴妃,說起來還是恭王的堂舅,有了這層關係,他在朝中的地位自然牽動著多方勢力。”

    頓了下,一雙美目自書頁中揚起,嘴角微揚,道:“為了削弱儲相的勢力,皇上必然得提拔幾個不與儲相同流的人才,而王晁正好是絕佳人選。”

    “可是王晁是安陽王一手提拔起來的,他若當上了參政知事,日後必定處處與我們作對。”陸建文忿忿地說道。

    “這事,多半是安陽王在背後推波助瀾。”

    聶紫綸語調清冷,笑了笑,合上書卷,挑起了窗上錦簾。

    正巧,對向街道上一輛樸實的老舊馬車駛過,一陣風吹過,虛掩的紗簾被吹起,露出一張秀美的嬌顏。

    聶紫綸眯起眼,停住。

    紗簾吹起,又落下,再次掩去了馬車裡的娉婷身影。

    “任靖。”聶紫綸低喊了一聲。

    簾外的隨侍任靖立刻應聲:“王爺有何吩咐?”

    “方才過去的那輛馬車,可有看見?”

    “看見了。”任靖隔著簾子說道。

    “可是咱們府裡的?”

    “啟稟王爺,那確實是浚王府的馬車,是老夫人的舊駕,後來撥給了後宅……記得過去王妃曾嫌棄太過老舊而不願乘坐,便一直擱著。”做為浚王的隨從,任靖對浚王府內外大小事可說是瞭若指掌。

    陸建文的眼神閃爍了下,悄悄覷了一眼對座的聶紫綸。

    據聞,浚王妃曾經紅杏出牆,被冠了個蕩婦臭名,驅逐出府,下放田莊,前些時候卻被接了回來……這事,儘管檯面上沒什麼人敢提及,但那些皇親貴族私下談得可凶了。

    思及此,陸建文不由得多覷了聶紫綸幾眼。

    自從韋太傅被剷除之後,韋氏一族在東周朝徹底沒落,按常規而言,聶紫綸是該休妻再娶,不論怎麼說,韋氏罪誅三族,若非韋寶珠已嫁入浚王府,皇帝念及與浚王的情分,加上韋氏已入了聶氏族牒,早不算是韋氏之人,否則,韋寶珠也該隨韋氏的淪陷而一同被清算。

    聶紫綸休妻是天經地義的事,更是理所當然,況且,後來還出了那樣丟盡浚王府顏面的醜事,韋寶珠這樣不知檢點的女子,哪裡還有資格當浚王府的主母,沒懸樑自盡都算是厚顏無恥了。

    京中無數貴族全盼著韋寶珠收休書,好將未出閣的閨女往浚王府送;畢竟,倘若能入聶紫綸的眼,當上尊貴的浚王妃,代表的不僅是日後無限的富貴,更能光耀族氏,榮及親人。

    怎料,眾人左等右等,就是不見聶紫綸有任何舉動,三年過去,被逐至鄉下田莊的浚王妃,如今又回來皇京,眾人自當議論紛紛,猜不透聶紫綸為何一再寬貸不守婦道的正妻。

    “派人跟上。”驀地,聶紫綸落下了命令。

    只見簾外的人影一個頷首,隨即躍下馬車,不見蹤影。

    聶紫綸又對外頭的車夫吩咐道:“送陸大人回府。”

    陸建文心下詫異,卻不敢多言。

    不多時,朱紅色馬車在陸府前停下,車簾挑起,陸建文下了馬車,朝著車廂裡拱手一拜,目送馬車掉頭離去。

    望著馬車揚起的塵煙,陸建文喃喃低道:“莫非浚王對這個韋寶珠是真有情意?”

    這……有可能嗎?熟知內情的人都明白,當年皇帝是藉聶紫綸之手,剷除了玩權弄政的韋太傅,聶韋聯姻不過是政治考量。

    聶紫綸是何等人也,怎可能會在這樁婚姻裡交付真情,恐怕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況且那韋寶珠也非是良妻,至少在大多數人眼中,她是配不上聶紫綸的。

    “……莫非韋寶珠手中握有什麼秘密?”陸建文百思不得其解的喃道。

    一隻手挑起了簾子,聶紫綸那雙幽沉的美目,睇向了對街轉角的老舊馬車。

    矗立在正對街上的那幢宅院,正是氣派莊嚴的安陽王府。

    “你說,她讓她的貼身丫鬟進去安陽王府送信?”

    聶紫綸眸光一轉,望向回來覆命的任靖。

    任靖頷首,道:“屬下一路尾隨王妃的馬車來此,馬車停下不久,便見茉香下了馬車,進了安陽王府。”

    “人到現在還沒出來?”聶紫綸複又望向對街。

    “怎麼說,王妃身份特殊,安陽王府雖然放行,但進到裡邊是什麼倩形,誰也說不準。”任靖道。

    正說著,對街安陽王府的烏木大門開啟,茉香縮著腦袋快步走出來,似乎生怕被誰撞見。

    聶紫綸薄唇微挑,目光卻寒了幾分。“為什麼沒好好盯著她?”

    任靖詫異,“王爺忘了,是您下令撤了盯住王妃的人。”

    聶紫綸這才想起,自從韋寶珠回府之後,除了初時她為了陪嫁丫鬟來過他,此後再也沒鬧過什麼事,就這麼安分的待在曉月居,無聲無息的,連個影子也看不見。

    就連胡錦這個叛徒對她都激不起半點漣漪,鎮日只是擺弄花草,讀書寫字,日子一久,幾乎察覺不到她的存在。

    於是,他便不再讓人回報曉月居的一舉一動,順勢也撤了曉月居的眼線。若不是今日這場巧遇,恐怕他早忘了韋寶珠人在王府的事。

    對街那頭,茉香上了馬車後不久,馬車便緩緩朝著這頭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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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7 00:09:30
正文 第十二章

    聶紫綸放下錦簾,雙手交握,輕輕轉動著左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見著這個小動作,任靖心中一沉,有些不安。

    “原來,藏身在韋寶珠身後的人,便是安陽王。”聶紫綸垂掩的眸光,含著一抹笑意,看似溫潤,卻甚是懾人。

    “王爺,要不……屬下把宋賢等人找來?”

    “也好,讓他今晚來見本王。”

    說罷,窗外影晃綽綽,正是韋寶珠乘坐的馬車經過。

    聶紫綸挑起簾子,冷冷睨上一眼,適巧,紗簾被吹動,車裡秀麗的人影不經意朝這方望來。

    刹那間,兩雙目光在半空中交會。

    聶紫綸笑了,白初虹怔住,她身旁的茉香刷白了臉,緊緊拽住她的袖子。

    “王妃……”

    車輪輾過青石板的麟鱗聲,蓋過了茉香驚惶的聲嗓,短暫飛掀的紗簾,在擦身而過之後,重新覆上,掩去了那張臨危不亂的嬌顏。

    聶紫綸笑了笑,竟覺有幾分意思,道:“還以為她背後有什麼高人指點,看來是我高估了她。”

    “王爺,安陽王若是串通王妃……”

    “韋寶珠沒有這麼大的本事。”聶紫綸低嗤。

    聞言,任靖不敢再多言。“回浚王府。”聶紫綸寬肩往後一靠,閉目假寐。

    任靖有些掙扎的望著主子,幾度想開口,嘴皮掀了掀,終究還是退出了馬車。

    恐怕所有人心中都與他一樣,揣著同個問題,那便是,何以浚王始終不肯休了韋寶珠?

    “王妃,可該怎麼辦才好?方才那是王爺的馬車……”

    這頭,行駛中的老舊馬車裡,茉香白著張粉臉,兩手緊拽著主子的袖角,嘴裡嚷嚷不休。

    白初虹低垂著眼睫,不知在想些什麼,好片刻沒吭聲,見狀,茉香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口。

    這幾個月來,王妃終日待在曉月居,閑來無事便讀書寫字,偶爾找她一同下棋,要不便是蒔花弄草,幾乎過上歲月無爭的日子。

    她原先還有些不習慣,但日子一久,不免心生欣慰,當主子是真的想得通透了,不再執著于王爺。

    怎料,前些日子王妃開始帶上她出門參佛,還讓她特別跟王府管事要了一輛不起眼的老舊馬車,說什麼這樣出外才方便,不招搖,不外顯。

    到後來她方明白,主子說的不招搖、不外顯是為了什麼。

    竟是為了方便她們上安陽王府不被發現!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前幾日主子便讓她上安陽王府送過一次信,只是那次她被安陽王府的守衛攔下,怎樣都不肯放行,沒能將主子的親筆手信送達。

    思及此,茉香心頭惴惴,緊瞅著不見一絲慌亂的白初虹。

    “王妃,您明知道咱們浚王府與安陽王府是水火不容,您過去與安陽王府又沒有任何交情,怎會讓奴婢去送信呢?”

    嗓音略頓,茉香咬咬唇,悄聲道:“況且,還是讓奴婢打著給已經病逝的安陽王妃送信的名義去,這……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白初虹微笑,“哪裡奇怪?過去我與安陽王妃確實有過幾面之緣。”

    “但安陽王妃已經死了呀!”茉香心急地嚷道。

    “那就給安陽王送信去。”白初虹無動於衷的說道。

    茉香露出難以置信的目光,驚愕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白初虹揚起濃黑的睫毛,岔開了話:“你上回被阻,這回再去送信,安陽王那邊不就收了嗎?”

    “那是因為……您非要讓茉香對安陽王府的管事說那些奇怪的話,那個管事聽了,簡直就像活見鬼似的,臉色發青,接過信的時候,兩手還在發抖呢。”

    那是當然。白初虹淺淺一笑。

    她讓茉香說了一些昔日她常叮囑下人的話,何管事向來最忌諱陰陽之說,肯定會收下那封信,轉交給安陽王。

    談話間,馬車已在浚王府的側門停住,白初虹抬手輕撫鬢角,又摸了摸髮髻上的瑪瑙花簪,姿儀端秀優美的下了馬車。

    茉香再一次看怔了眼。從田莊回來皇京之後,主子不僅談吐有別於過往,就連舉止儀態亦大器不少,整個人氣韻丕變,宛若脫眙。

    用過晚膳後,主院那邊遣人過來傳話,讓白初虹前去正院書房,說是王爺候著,等她一同茶敘。

    管事一走,茉香當下雙腿發軟,險些癱坐下來。

    “完了……完了,王爺今日肯定是看見我們了。”茉香使著哭腔說道。

    “他肯定是看見了。”白初虹放下了杯盞,緩緩站起身。

    “王妃,這下可該怎麼辦才好?”茉香被主子的冷靜看得發懵。

    “且去聽聽他怎麼說。”

    白初虹一派安之若素,帶著茉香來到主院,讓管事打燈領她步入書房。

    繡著花鳥的燈罩裡,燭光橘暖,照亮了牆上懸掛的一幅山水墨畫,兩旁九宮格沉香書櫃上,擺放著東周朝獨有的凝玉白瓷,那是出自皇室燒窯的宮瓷,權貴人家才有的古玩。

    靠窗的長榻鋪著一層雪白狐毛,沉香木蓮花座茶几上,一隻鎏金獸爐裡燃著香屑,一壺大紅袍與兩碟水晶糕,半掩的窗外,掛著一輪淺月。

    月色正好,坐在一旁沉香長案後的太師椅上,那個身穿一襲絛色繡麒麟圖飾的男人,發如墨,膚似玉,五官絕麗,宛若刀鑿。

    盛傳皇族聶氏之人,俱是承襲了東周開國皇后的絕世美貌,不論男女,個個容貌出挑,傳聞果真不假。

    望著站在書房中央,一身月牙白交襟束胸長裳的韋寶珠,聶紫綸的眸光沉了沉,擱在案上的一隻手,底下壓著一紙手信。

    白初虹緩緩轉過身,望向正在端詳她的男人,先是微微揚笑,隨後福了個身。

    “妾身見過王爺。”

    “坐。”聶紫綸瞬也不瞬地凝睇著。

    白初虹頷首,來到臨窗長榻,姿態端正的落了坐。

    聶紫綸靜靜的看著她一會兒,方揚嗓:“可知道本王找你來是為了何事?”

    “妾身不知。”白初虹自然裝傻。

    聶紫綸笑了笑,也不打算揭穿她,挪動壓在手信上的那只大手,改拿起一旁的大紅請柬。

    “三日後,婁太尉要在府邸為他的夫人辦祝壽宴,特別稟明要本王攜上你,好讓太尉夫人能與你敘舊。”

    三日後……白初虹心下微怔。也太巧了,莫非他知情?

    她盯著那張俊雅的笑?,卻什麼也端詳不出來,只能勉為其難的牽動嘴角。

    “你與太尉夫人昔日是閨中密友,她過生辰,你確實該到,難得她還惦記著你,你可得要好好準備一下。”

    “妾身謹遵王爺提醒,必定會為三日後的壽宴好好準備。”

    白初虹站起身,行了個便禮,順勢便一路低垂著眼,想退出書房。

    “今日,可是去過了安陽王府?”

    月白色的背影在門邊停住,那纖細挺直的腰背,看上去似乎有幾分僵硬。聶紫綸揚起玩味的笑,垂下眼,放下請柬,改執起方才壓在手下的那紙手信。摺成對折的手信打開,裡面是潛入安陽王府的探子,一字不漏重新謄寫下來的內容。

    初讀內容時,他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要不,便是探子弄錯了。

    但經過任靖一番確認,這手信內容,確實與韋寶珠的貼身丫鬟轉交到安陽王府管事手中的信,一模一樣,一字未差。

    “去過了。”白初虹轉過身,朝著太師椅上,眸底映著冷月鋒芒,凜冽懾人的男人,微微一笑。

    “本王倒不知道,你與安陽王府竟有交情?”

    “王爺不知道的事情可多著。”

    “你,可認識安陽王妃?”

    白初虹心尖一擰,面上不動聲色,對上聶紫綸那雙含笑的眼,背脊無端爬上一陣寒意。

    驀地,她想起胡錦那席話,以及那滿園子的白蝶蘭,不禁思忖:那是真的嗎?聶紫綸對她……有可能嗎?

    “認識。”白初虹斬釘截鐵說道。

    聶紫綸眼底的溫潤,迅速褪去,轉瞬凝霜,大手暗暗捏緊了信箋。“你說謊。”

    “王爺此話怎講?”

    “你與安陽王妃從不曾有過交談,更遑論是交情。”

    “王爺鎮日忙碌于公務,少涉足後宅,對妾身與誰家夫人交好,又怎會知道呢?”她笑笑地回道。

    她這是在與他鬥心機嗎?是誰教會她沉住氣,又是誰教她模仿起“她”的沉婉大器?

    無論那人是誰,他定會將此人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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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7 00:09:48
正文 第十三章

    “你說得對,你與誰交好,又與誰是手帕交,這些本王一概不知情。”聶紫綸眸光凜冽的笑道:“既然你說你認識安陽王妃,那本王姑且信了你。”

    “妾身只是上安陽王府遞了封憑弔信,以盡摯交一場的情誼,還望王爺切勿怪罪。”白初虹雙手往腰側一擺,??娉娉的福了個身。

    “難得你有這樣的心,本王若還怪罪,豈不是太不近人情。”聶紫綸眼若寒星,唇上那彎笑,溫潤悅色,卻教人心顫。

    白初虹垂下眼,感覺手心微微汗濕。過去是她小覷了聶紫綸……倘若早知他是這麼可怕的人,她定會婉勸士昌勿與他正面交鋒。

    “妾身不叨擾王爺歇息了,妾身告退。”

    目送月白色人影離去,聶紫綸眯起眼,面色寒下。

    他再次攤開手中發皴的信箋,下顎隨著讀過信上內容,寸寸收緊。

    思君之甚,畫夜難安。盼君安好,勿悲,勿慟,虹影依然在,只是不見君。

    靜月閣裡,後院白楊下,那壇女兒紅,味道可依舊?

    士昌,三日後晚上,虹兒在老地方等你。


    華燈初上,婁府的漆金大門前,寶蓋馬車與華轎絡繹不絕。

    說起東周朝的樞密院,必得提起婁易此人。

    婁易,祖上俱是武將出身,而他亦然,不僅傳承了婁氏的武學根基,自幼天賦異稟,力大無窮,更是精通劍術與兵法謀略。

    婁易一路扶持太子即位,並在年輕皇帝的拔擢下,掌管樞密院,成為東周朝歷來最年輕的樞密太尉,手中握有一半虎符,足以號令東周百萬大軍,顯見皇帝對他何其看重。

    婁易此人行事孤僻,在朝中少與人來往,即便朝中勢力割據,黨派各擁其主,亦如以太后外戚為主的簡氏黨派,以及皇帝親族的聶氏黨派等等,卻也不見婁易往哪邊靠,他誰也不拉攏。

    實際上,按照皇帝對婁易的重視,其地位幾可算得上是半個親王,一些不受皇帝重視的皇族,見著了婁易恐怕還得敬上三分。

    婁易性子冷,少言,治下頗嚴,並不可親,但是熟知內情的人都曉得,婁易有個罩門,那便是他的妻。

    說起婁易的正妻岑氏,那又是另一段東周趣談。

    宴席間,白初虹按照東周宴規,按照官階品位,端坐在女眷那一桌,兩旁坐的分別是幾個親王的正室,再過去則是一品官員的夫人。

    這樣的場合,是不容許妾室出現的,能受邀來此的,必定得是正室,否則便是有辱主人,于禮不合。

    即便如此,韋寶珠做為一個醜聞滿東周的蕩婦,雖是頂著浚王妃的頭銜,卻沒人將她當回事,能避則避,能躲則躲。

    只見滿席高坐,衣香鬢影之間,各家主母交頭寒暄,唯獨白初虹一人靜坐在位子上,同席而坐的夫人們,誰也沒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滿桌的熱鬧,仿佛與她無關,她就坐在那兒,雙手合捧茶盞,眸光低垂,好似沉思那般。

    聶紫綸在另一頭的宴席上,透過席間重重身影,不著痕跡地看著這一幕。

    倘若是從前的韋寶珠,早已受不住這樣的冷落,肯定會自覺受辱,憤而起身離去眼前那個仿佛入定一般,周遭紛擾?與她無關的女子,竟然陌生得令他認不得。

    不,或許該說,那神態,那從容,那淡然,他應是認得的。

    那是屬於另一個女子獨有的姿態。

    一個,聰穎,冷靜,溫婉,大度,美得不似世俗該有的女子。

    這樣的姿態,絕不可能出現在韋寶珠身上。

    她,莫不是知道了什麼?方會這樣模仿起“她”的神態?

    莫非,韋寶珠是走投無路了,方會想出這般裝神弄鬼的謬計,盼能與簡士昌搭上,好讓簡士昌幫著她復仇?

    倘若真是如此,那他也不意外了。畢竟,依照韋寶珠僅有的那丁點聰明,確實只能想出這樣的“絕頂謬計”。

    聶紫綸嘴角一揚,嘲意在眼底蔓延。

    白初虹抬眼望去,正好對上他這抹笑,盈握杯盞的纖手不禁一緊。

    “寶珠?”

    身後傳來一聲嬌潤的笑喚,切斷了白初虹與那個男人的凝視。

    白初虹轉眸,看見一名身穿黛青色銷金齊胸襦裙,梳著垂雲髻,簪著珠翠與掐絲紅瑪瑙金釵,容貌俏麗的岑氏走來。

    她見過岑氏幾回,都是在宮宴上。岑氏出身民間,來歷不明,當年婁易要娶她,據說曾受皇帝反對,至於個中緣由如何,只有內情人士清楚,她這樣的局外人自然無從得知。

    白初虹朝岑氏福了個身。“見過太尉夫人。”

    岑氏一怔,瞅著她好片刻,似是有些認不得她。“好些年不見了,浚王妃近來可好?”

    白初虹垂下眼,笑笑回道:“多謝夫人惦記,寶珠這些年在汾景,日子還算過得去。”

    岑氏蹙了蹙眉,總覺得眼前的韋寶珠,與她記憶中的模樣有些出入。

    不過,她與韋寶珠到底只是有過幾面之緣,交情不深,興許是這些年發生了太多事,她性情起了轉變,方會如此。

    岑氏見她始終低垂著眼,似也無意與自己多寒暄,便道:“那年你離京前,曾把一支簪子落在我那兒,一會兒我命人帶你去取。”

    “謝夫人這般有心,還幫著寶珠留著舊物。”白初虹頷首行禮。

    “安陽王到。”

    驀地,花廳外傳來下人的通報聲。

    白初虹一愣,隨即昂頸望去,只見一道拔長削瘦的俊逸身影,在隨從簇擁下入了花廳。

    那人,發黑瞳黑,膚色甚白,五官英挺,一襲丹青色竹節紋飾長袍,外罩玄黑如意紋繡披風,看上去比昔日清瘦了不少,神色亦有些憔悴。

    士昌……白初虹咬了咬唇,在心底輕輕喚了一聲。

    簡士昌一現身,花廳裡的氛圍登時有些詭異,畢竟朝中人盡皆知,浚王與安陽王不和,下了朝,兩人幾乎不曾在同個場合碰頭。

    白初虹忽覺背後一陣寒意,她轉眸,才發現聶紫綸正含笑冷睇著她。

    她心中一陣踩空,連忙垂下眼,在自個兒的位子端正坐好。

    不對勁……按理說,士昌不可能不曉得聶紫綸會出現在這兒,倘若他知道,肯定不會來,他為什麼會來?

    莫非……白初虹又望向了花廳另一頭的聶紫綸。

    他揚著笑,正與簡士昌寒暄,兩個同等尊貴,容貌各具絕色的男人,站在一塊兒,登時吸引了所有目光。

    若非這兩人是敵對,眼前這一幕,實在甚美,教人不住讚歎。

    白初虹看著,卻只覺心驚,誰曉得聶紫綸又想出了什麼論計,想陷害士昌?抑或他發現了她什麼,才會想法子把士昌引來?

    無論如何,她都得與士昌說上話,早些與士昌相認才行。

    湖上花榭裡,皇京裡最拔尖的戲班子,彎著身段,唱的是諸宮調,金縷戲衣教人目眩神迷,花廳宴席裡,酒過幾巡,眾人已有些醉意。

    趁著宴席漸散,白初虹起了身,領著候在花廳外的茉香,假借要前去取發簪,離開了花廳。

    “王妃,這裡是太尉府,我們又不熟悉,是不是該先知會太尉夫人一聲……”

    茉香話未竟,已被白初虹拉到朵廊上。

    “別嚷嚷,我並不是真的要去取發簪。”白初虹悄聲道。

    “王妃這是想做什麼?”

    “方才,我看安陽王與曲尚書也走來這兒,且在這兒等等,興許會碰上。”

    茉香瞪大眼,“碰上安陽王?!王妃,你……你這是瘋了不成?:王爺也在這兒,萬一被王爺撞見——”

    嘰喳聲被一隻纖手搗住,剩下嗚嗚聲,茉香只能轉動眼珠子,瞪著主子。

    “你別嚷嚷。”白初虹警告道。

    茉香只得點點頭,白初虹這才松了手。

    不遠處傳來交談聲,正是安陽王與曲尚書。

    白初虹吩囑道:“你去轉告安陽王,說我有要事求見,領他來見我,切記,別讓曲尚書聽見。”

    茉香看了一眼主子指的前方湖畔,那頭垂柳傍湖,設有鋪著鵝卵石的賞湖小徑,甚是隱密,在那兒談話,確實不容易被其他人撞見。

    “可是……”

    “你這是想違命抗主嗎?”白初虹平日待茉香甚是寬容溫和,此時不得不擺出主子的譜。

    “茉香不敢。”茉香滿臉憋屈的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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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7 00:10:05
正文 第十四章

    湖畔沿途設有燈柱,黃色紗燈罩裡,火光熠熠,白初虹刻意往燈火照不到的暗處走去。

    不多時,她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心中一緊,捏緊了裙擺轉過身。

    簡士昌面無表情停住腳步,就這麼淡淡的看著她。

    她輕輕抿唇,喚道:“士昌……”

    簡士昌聞聲皺眉,微慍的道:“三日前便是你遣人來安陽王府送信?”

    “不錯,正是我。”

    “浚王妃,你這是想做什麼?”

    “士昌,你且稍安勿躁,聽我解釋——”

    “你瘋了不成!”簡士昌發怒斥道。

    白初虹怔住。

    “你竟敢直呼本王名諱?浚王妃,你這是不守婦道,有意勾搭有婦之夫?”

    瞥見簡士昌面上的鄙夷之色,白初虹心下不禁發慌。

    士昌這是怎麼了?他向來謙雅有禮,即便是女子,亦不曾用著這般惡劣的口吻……莫不是,因為韋寶珠惡名在外,他才會這樣?

    遭其他人誤解,那都無妨,可眼前人是她晝夜思念的摯愛夫君,饒是冷靜如她,亦忍不住慌了心神。

    “士昌,我不是韋寶珠,我是初虹。”她有些急切地說道。

    簡士昌先是愣住,隨即冷冷發笑:“浚王妃,你是在尋本王開心嗎?還是,你這是蓄意踩著本王的痛處,想讓本王不痛快?素聞浚王妃野蠻無知,蠢笨無度,且不守本分,本以為傳聞略過誇大,如今一看,倒也不假。”

    “我知道這很難相信,可你得信我,我真的是初虹……”

    “是浚王讓你來說這些渾話的吧?”

    看著簡士昌眼中的厭惡與猜忌,以及他那滿滿的鄙夷口吻,白初虹竟有些認不得自己的夫君。

    從前,不論發生何事,對上什麼人,士昌性情溫潤,從不對人嚴詞厲色,更遑論是這般惡劣失禮。

    即便她真是韋寶珠,即便韋寶珠當真背負了蕩婦臭名,按照士昌的性子,絕無可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士昌莫不是受了什麼打擊?

    “士昌,這不像你會說的話,你是怎麼了?”白初虹不可置信的凝瞅著他。

    簡士昌皺了皺眉,竟有些恍惚,總覺得……她那個眼神,與死去的妻有幾分肖似。

    不可能!他親眼看著妻子斷氣,又親手將她下棺埋葬,況且,眼前的女人是浚王府的王妃,絕無可能是已死的白初虹。

    心思底定,簡士昌只當韋寶珠是想用計接近自己,思及此女聲名狼藉,眼神越發鄙夷輕蔑。

    他冷笑一聲,面上是毫不遮掩的嫌惡,道:“韋寶珠,你別以為說這些話裝神弄鬼,便能騙倒本王,本王雖不曉得你與浚王在盤算什麼,可任誰都知道,浚王妃是個水性楊花的女子,惡名在外,丟盡浚王府的顏面,浚王得你這樣的妻,倒也相襯,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

    白初虹徹底愣住。

    眼前的人,是誰?明明還是那張臉,還是那個人,但為何他的眼神,他的神態,乃至於他的語氣,都這般陌生?

    “本王不曉得你是從何得知安陽王府後宅的事,但本王警告你,少再以本王妻子的名義裝神弄鬼,再有下回,本王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面色陰狠的撂下警告,簡士昌姿態冷絕的轉身離去。

    白初虹僵在原地,一句士昌梗在喉間,怎麼也發不出來。

    驀地,一聲低朗的笑嗓蕩入耳底。

    她心頭一凜,側身望去,瞧見燈柱下,一襲赭紅銷金麒麟紋飾的袍子,包裹著高大瘦削的男人身影。

    閃爍燈影間,聶紫綸陰柔的俊顏,端著一抹冷嘲,笑睨著她。

    他是幾時來的?白初虹後背一涼,纖手悄悄攏緊。

    “這是誰想出來的妙計?竟然讓你裝神弄鬼,假扮成死去的安陽王妃,你以為這樣做,便能拉攏安陽王?”

    白初虹抿緊略顯蒼白的唇,一語不發,水眸盈著幾分狼狽,凝瞪著他。

    無論她做什麼,全都逃不過這男人的眼,這男人當真是她的煞星不成?

    “我不懂,王爺對我既然無情,何不乾脆放手,休離了我?何苦這樣相逼?”

    身為女人,她比誰都明白,一個男人若對女人有情,絕不會是這樣的對待,她能感覺得出來,聶紫綸對韋寶珠是當真無心無情。

    聶紫綸揚笑,那雙美目卻不見一絲暖意,只教人覺得冷。

    “本王想怎麼做,那便怎麼做,用不著你來教本王。至於休離與否,你犯不著擔這份心,浚王府一日未倒,便會留著你這個無用的主母。”

    “聶紫綸,你這是何必!”

    “韋寶珠,你別再丟自個兒的臉面了,你以為,你假扮成白初虹,便能博得簡士昌的同情?”

    他刻意停頓一下,提步走向她,停在她面前,高大身軀似魅影般籠罩著她。莫名地,她有些心怯,竟興起了躲開的衝動。

    在她躲開之前,他複又揚嗓:“告訴你,簡士昌壓根不愛白初虹。”

    白初虹渾身一震。

    無視她刷白的面色,聶紫綸兀自說道:“你真以為簡士昌對白初虹情深義重?不對,恐怕全天下的人都這麼以為。”

    “你說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她屏息,心口直顫。

    他挑了挑唇,冷睨她的震驚,道:“白初虹婚後多年始終不能生育,安陽王遲無子嗣,你當真以為有哪個男人能忍受得了?”

    “你胡說!”她耳骨泛紅,將心底的羞慚壓下去,駁斥道:“世人皆知,安陽王夫婦鶼鰈情深,即便兩人膝下無子,安陽王與王妃始終相敬相愛……”

    “你可知道,安陽王有個三歲的私生子?”

    話一落,白初虹水眸猝然瞪圓,喉間猶似被絞住一般,霎時沒了聲。

    好片刻,她才濟出破碎的句子:“你說謊。”

    聶紫綸眉眼含笑,笑得著實嘲諷,道:“孩子的生母是個酒樓歌女,還曾是名滿皇京的頭牌,據說她的初夜,便是賣給了一位未曾露面的莫公子,至於這個莫公子是誰,又為何能將這個歌女及孩子,藏在石磐街十巷胡同?”

    聽著他話中呼之欲出的答案,白初虹起了一身惡寒。

    “不可能……安陽王不是這種人。”

    “怎麼,眼下才發現你打錯如意算盤,找錯了人當幫手?”

    最紫綸只當她是懊悔及錯愕,哪裡會明白她此刻的心情。

    瞪著那張看好戲的俊顏,白初虹握緊了粉拳,肩頭一顫一顫的,眼圈漸紅。

    其實,她心底比誰都明白,聶紫綸視簡士昌為要敵,他肯定派出了探子,盯住安陽王府的一舉一動,他這樣的人,絕無可能做出無的放矢之事。

    ……莫非,士昌當真瞞著她,在外頭養了外室?

    孩子已經三歲,這樣說來,他已經瞞了她三年之久……三年啊,這三年來,他究竟把她當成了什麼?

    “別白費心機了,簡士昌可不是你看見的那麼簡單,你當真以為他愛妻至深?傻子。倘若他真這麼愛,便不會做出那樣的事。”

    說這話時,聶紫綸的眸光滲著絲絲寒意,白初虹直覺有異,下意識伸手拽住他的衣袖。

    聶紫綸好看的眉峰一皺,正欲開口斥止,她已先揚嗓:“你說簡士昌不會做出那樣的事,你口中的事,指的應當不是他在外頭養外室的事。”

    他心下微微怔訝。她幾時變得這般聰慧?竟能聽出他話中的弦外之音。

    “告訴你也無妨,免得你再蠢得去安陽王面前裝神弄鬼。”

    他面無表情的說道,眼中冽光燦爍,猶似刀鋒劍刃上的寒芒。

    “白初虹並非病死,而是經年累月遭人下毒,一點一滴,毒入五臟六腑,衰亡而死。”

    抓住赭紅衣袖的纖手登時一緊,瞪大的水眸,緩緩滲出液體,她無可抑制的顫抖起來。

    “不可能,不可能……你胡說!”她瞪著眼,啞著嗓,面頰佈滿淚痕。

    聶紫綸不明白她為什麼而哭,卻也沒心思深究。

    “此事,千真萬確。”他冷冷回睇。

    “王爺的意思是,白初虹是讓人給毒死的?王爺可有證據?”她紅透的眼圈,浮現了一抹恨色。

    “這事,安陽王府裡僅僅只有三個人知情,下毒的證據早已湮滅,本王之所以知情,那是因為本王派人去掘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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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7 00:10:21
正文 第十五章

    掘墳?!白初虹震住。他竟然去掘了她的墳!這對死者是多麼不尊重的事,如此折損陰德的事,他怎做得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做?”她嚷道。

    “為了確認她真是被毒死的。”俊顏毫不在乎一般的回道。

    她咬牙,恨聲地道:“她究竟哪裡對不起你,你竟連她的屍身也不放過?聶紫綸,你會遭報應的!”

    他揚了揚下巴,嘴角挑起,道:“本王不怕報應,毒死白初虹的人可不是我,而是她至死都深信不疑的良人,簡士昌。”

    她僵住,淚水緩緩滑下臉,耳邊只剩下自個兒的低喘聲。

    不可能……這不可能,士昌是她的夫君,為了治她的病,不惜找盡了皇京的神醫大夫,花了大把銀兩弄來珍稀藥材,怎麼可能會是他下的毒手?

    “人前恩愛,人後陰險相害,這便是簡士昌毒辣的真面目,管你愛信不信,本王只想好心勸你一句,你若真想要拉攏簡士昌,恐怕你是弄錯心機。”

    聶紫綸垂下眼,拉開袖上那只纖手,不再多看那張蒼白的嬌顏一眼,轉身欲離去。

    他本不想管她的事兒,她想犯蠢發傻,想將她剩餘無多的?面全丟盡,他都不會攔她,可她竟然打著“她”的名義去接近簡士昌,他便無法容忍!唯獨這件事絕不能忍。

    聶紫綸才提足走沒幾步,卻見候在遠處不敢靠近的茉香,驀然瞪大眼朝這方向飛奔而來。

    他心中一凜,下意識轉身望去。只見背對著他的纖瘦人影,毫不遲疑地,縱身躍入湖裡。

    “呀!王妃——”

    一時之間,茉香的尖叫聲,淹蓋過遠處的戲曲聲。

    她不是會這般作踐自己的人,可這一回,她是當真生無可戀了……

    昔日的良人,原來竟是心狠手辣的劊子手,為了外室與私生子,不惜用上三年時光,一點一滴毒害她。

    並非她輕信聶紫綸的話,而是他沒道理捏造謊言欺騙她。

    再說,他這些話,倒解開了無數的謎底。譬如,她身子自幼健朗,少有病痛,卻無故在一年多前染上怪病,初時只是手腳乏力,偶爾咳血,漸漸地,她竟連寢榻都下不了。

    士昌待她並無異狀,始終那般溫情密意,除去公務繁忙之外,幾乎天天與她同寢共眠……呵,原來,所謂的公務,便是他在石磐街十巷胡同藏的銷魂窟。

    為了扶正外室與私生子,又不願揭下愛妻至深的那層面具,加上當年下嫁時,她便要簡士昌親口許諾,從此安陽王府後宅僅她一人,簡士昌害怕毀諾,擔心兩人反目,得罪她娘家親族,為了免去後患,索性狠下心來毒殺她。

    這些事,唯有她這個當事者最清楚。

    她一心一意想回到夫君身邊,以為是上天垂憐,讓她死過一遭,換了一條命,只因她與夫君情深意堅,此心足可撼天……愚蠢至極!

    她比韋寶珠還傻,還蠢,最起碼韋寶珠臨死之際,早已看破,不再留戀,抑不再奢求聶紫綸的愛。

    而她,直至死前那一刻,仍然惦記著親手害死她的狼心夫君,蠢得可悲,可笑,可憐,可歎。

    原來呀原來,上天給她一條全新生路,不是要讓她與夫君再續情緣,而是要讓她親眼看清良人的真面目,親手打碎她自以為圓滿的美夢。

    太可笑了……自十六歲下嫁,踏進安陽王府,已有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這段歲月,她以為自己嫁了個謙謙君子,不想,竟是人面獸心。

    這些年,她在他身後幫襯著,主持王府中饋,隨他仕途起起落落,一路相伴,幫著獻策出計,儘管未能為他生下一子半女,心底不無遺憾與愧對,可她自認多年來問心無愧,盡心盡力,一切做到最好。

    昔日他話說得好聽,不求兒女,只願她一生長伴左右……那些話,全是摻了蜜的毒藥,一口一口喂她喝下,至死亦不自知。

    好傻,好傻呵……

    一滴淚,自眼角流淌而下,沿著面頰,落入嘴角,鹹味在舌尖泛開。

    啊,她竟然沒死。

    白初虹緩緩睜開眼,淚眼迷濛中,看清另一張臉龐。

    聶紫綸僵青著俊顏,站在錦榻旁,冷眼垂睨著渾身濕透的她。

    她張了嘴,喉間似有團火在燒,灼痛不已,即便如此,她仍是忍著痛,一字一句擠出聲:“……求王爺了結妾身這條爛命。”

    “你今日的所作所為,不就是想讓本王丟盡顏面嗎?本王帶上你,是為了讓你與安陽王相見,可不是讓你去婁府尋短見,你以為這麼做,便能讓本王不痛快嗎?”

    “妾身沒這麼想。”她揚動嘴角,綻開淒然一笑。

    見著那笑,聶紫綸莫名怔住,心中隱約覺著不太對勁。

    “妾身自知是個天大的笑話,與其苟活,倒不如死了乾淨……多謝王爺這三年來的寬容相待,妾身已經活夠了,不願再成為敗壞浚王府名聲的禍首,還請王爺成全。”

    聶紫綸冷冷端詳她好片刻,方道:“你若是在其他地方尋死,本王也不會攔你,可你若在本王面前做這樣的事,本王就不能不管。”

    她氣若遊絲,淚眼婆娑的問道:“為什麼?王爺既然如此厭惡妾身,為何不休了妾身?抑或動私刑,了結妾身?”

    聶紫綸不語。

    她已渾身灼燙,發起高燒,意識昏亂,嘴裡不住的喃喃囈語。

    “王爺,太醫來了。”外邊傳來管事慌張的通報聲。

    同樣一身濕透的聶紫綸,從那張蒼白如紙的嬌顏別開了眼,毫不留戀的離去。臨離之際,榻上的人兒飄來一聲悲慟欲絕的低嚷:“士昌……想不到你竟是這樣的人……我錯看了你……錯信了你……”

    那語氣,雖是衰微細啞,卻滿滿的,教人喘不過氣的絕望。

    ……就好似,她當真遭到最親近的人背叛,傷心欲絕。

    聶紫綸緊皺眉心,不由得停步,側過身望向榻上的人兒。

    耽擱的這空檔,管事與茉香等人,已領著他命人前去宮中請來的太醫,匆匆進了寢房。

    一室淩亂中,他看見榻上的女人,面色蒼白,雙眸閉緊,淚如雨下,手背緊緊覆在唇上,壓抑著哭聲。

    刹那,他微微眯起眼,不由自主地揣想著,倘若“她”知道真相,知道自己的死因如此不堪,可會像此刻的韋寶珠一樣?

    一抹不忍在眼底閃燦,聶紫綸下顎抽緊,別開了眼,不再看榻上的女人。幸虧上天仁慈,讓“她”在不知情之下離開人世,否則,“她”肯定挨不住這樣殘忍的打擊。

    數日後。

    一輛馬車自浚王府前緩緩駛離,漆金大門沉沉關上。

    馬車裡,白初虹閉著眼,臉靠著廂壁,消瘦的臉蛋與唇色一樣慘白,一襲素緞繡蘭花的披風,使她看上去越發消瘦憔悴。

    茉香紅著眼,兩手抱著主子的手臂,不敢哭出聲,只能死死地咬唇。

    日前主子在太尉府落湖之後,整個人好似失了魂,異常樵悴,甚至鎮日躺在榻上,不願睜眼起身,只是靜靜地流著淚,半句話也不肯說,當真嚇壞了她。

    然而就在昨日,主子終於願意打起精神下榻梳洗,並且讓她攙扶至王爺的書房,原以為主子是想與王爺言好,沒想到主子竟然自請回田莊。

    “王爺,妾身此次回京,方明白皇京已經沒有容得下妾身的地方,想求王爺通融,送妾身回汾景田莊,安安靜靜的過日子。”

    回想起當時主子面容枯槁,萬念俱灰的模樣,卻還是態度堅定的央求著王爺,茉香便心疼不已。

    可她想不透,主子好不容易回返王府,為何又要自請回田莊?她到底只是個奴僕,無權過問主子的決定,只能跟著求王爺開恩,讓她這回一併跟著主子前去汾景。

    王爺似也不在乎主子的去留,彼時只是若有所思的凝瞅主子一會兒,便欣然應允,毫無挽留之意。

    至此,茉香方明白王爺對自家主子,真沒太多情分,興許是如此,主子方會心死求去。

    管事目送了馬車漸遠,直至再也看不見,這才回到主屋書房覆命。

    “啟稟王爺,護送王妃回汾景的馬車已經上路。”

    沉香長案上,一壺剛沏好的大紅袍,茶自飄香,雕花棱窗外,松木蓊鬱,一隻綠繡眼高踞枝頭,鳥鳴啁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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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7 00:10:36
正文 第十六章

    聶紫綸坐在臨窗榻上,手中執著一封密函,仿佛沒聽見管事的稟報。

    “王爺?”管事好奇的低喚。

    “聽見了。”沉淳的聲嗓,聽似漫不經心,卻透著一股教人肅然起敬的嚴厲。管事躬著身,不敢多言,悄悄退出書房。

    “她走時可有說什麼,或是交代什麼?”

    聽見這聲詢問,管事愣住,連忙轉回身。

    “稟王爺,王妃走時,隻字未語,只托茉香去幫她買了一盆尚未開花的白蝶蘭……”

    執著密函的如玉大手,微地收緊,聶紫綸目光自信函間抬起,面色凝上了幾分冷冽。“她可有帶走什麼東西?”

    “小的這就要上曉月居查看。”

    “去查查,不論她帶走什麼,都得一筆一筆記下來。”

    “小的遵命。”管事領命而去。

    聶紫綸打開燃香的獸爐,將密函燒毀,煙霧繚繞間,他的目光落在角落花幾上,那一盆開得極好的白蝶蘭。

    “白蝶蘭……韋寶珠這樣庸俗的人,幾時也懂得欣賞這樣不俗的花?”聶紫綸嘲笑道。

    白蝶蘭兀自靜美,空幽出塵,仿佛此外的歲月與俗世,?與它無關。

    聶紫綸竟看得有些癡了,嘴角噙著一抹不自覺的柔笑。

    那花,好似幻化成人,姿態端莊的佇立在那兒,盈盈含笑……

    數月後。

    入夜,漆朱描金長廊上,一蓋盞燈柱陸續亮起,偌大浚王府燈火通明,恍若一座金色城池。

    轎子進了大門方停下,聶紫綸一身官服出了轎,身上染著淡淡酒氣。

    “來人,上茶讓王爺醒酒。”任靖命令著一旁伺候的丫鬟。

    這時,胡錦領著女眷迎來,作勢欲上前攙扶,任靖卻擋了下來。

    “王爺還不至於醉到需要人攙扶。”任靖冷眼望著胡錦。

    胡錦自覺難堪,卻又不能發難,只能咬著唇退開身,眼睜睜望著聶紫綸在隨從族擁下,往主屋方向走去。

    今晚是齊王的七十壽宴,齊王是簡太后的外戚,由於輔佐先皇有功,更是兩朝老臣,在朝中自有一番地位,壽宴上幾乎滿朝百官全到齊了。

    畢竟是家宴,許多官員便帶著夫人一同出席,不想,簡士昌竟然帶上了那個歌女。

    聶紫綸坐在主院的偏廳裡,面色冷峻,握著杯盞的大手,依稀可見白皙手背上,青筋冒浮。

    任靖道:“安陽王知道齊王膝下無女,透過齊王妃居中牽線,讓齊王把那個歌女收作義女,抬了她的身份地位,雖然只能納為側室,但這樣便已能掩蓋過去四年來,安陽王在外頭養外室的醜事。”

    聶紫綸垂下眼睫,嘲弄地道:“他既保住了癡情種的好名聲,還拉攏了齊王那一塊勢力,簡士昌為了那個私生子,可真是費盡了心思。”

    白初虹死了近一年余,簡士昌遲遲未再重納正室,世人多讚揚他的癡情相守,殊不知,內幕有多麼醜惡可怖。

    “伺候白初虹的老嬤嬤可找著了?”聶紫綸問道。

    “當初白初虹一死,她身邊伺候的人相繼離奇死亡,唯獨這個老嬤嬤趁亂逃出了安陽王府,如今依然去向不明。”

    “加緊腳步找著人,別讓安陽王的人先一步找著。”

    “屬下遵命。”

    任靖退出了偏廳,聶紫綸捧著手中微涼的茶,低垂眼睫,尋思入神。

    “王爺。”驀地,外頭傳來管事的請示聲。

    “什麼事?”聶紫綸嗓音冷淡,隱約透著不耐。

    “汾景來了封信,是王妃署名給王爺的手信。”管事惶恐地道。

    聶紫綸微皺了下眉,本欲命人燒毀,不知怎地,那日榻上垂死的蒼白人兒,緊閉雙目,淚流滿面的情景,在腦中浮現。

    心思一轉,他方揚嗓:“拿進來。”

    管事輕手輕腳的推開門,將一封皺巴巴的手信遞交上去。

    聶紫綸接過信,目光觸及信紙上的字跡,登時大震。

    那字,娟秀端正,末筆習慣性微微上揚,一如下筆人的彎彎嘴角,總在無意間揚起……

    “你說,這是韋寶珠的手信?”聶紫綸問向正欲退下的管事。

    管事見主子面色僵青,目光淩厲,連忙跪了下來。

    “小的知錯,小的不該擅自將王妃的信……”

    “混帳東西!沒聽見本王在問你話嗎?!”

    伴隨這聲怒斥,聶紫綸手裡那杯茶,重重地砸到地上,眶啷一聲,刺耳尖銳。

    管事顫巍巍地回道:“這信是輾轉托人送來的,送信的人是個運糧老車夫,一直央求守門侍衛轉交,侍衛才交給了小的,小的本也不信,但為免有遺漏,小的去了曉月居,與王妃先前留下的字帖比對,確認筆跡無誤,這才敢上呈給王爺……”

    話未竟,聶紫綸已冷著臉,捏緊手信起身離去。

    管事愣了愣,連忙尾隨聶紫綸的身影,一同進到曉月居。

    “點燈。”聶紫綸寒嗓命令。

    管事不敢耽擱,不多時,空置已久的曉月居,燈火大亮。

    聶紫綸走進書房,推開一旁被下人收拾乾淨的箱籠,只見箱籠裡疊著整整齊齊的字畫。

    他取出幾張字畫,細細端詳起來,越看面色越沉,捏住紙張的大手越發收緊。這絕對不是韋寶珠的字跡!

    韋寶珠也畫不出這樣的山水墨畫……這樣飄逸秀麗的字跡,這樣少見的絕妙畫工,分明是……分明是……

    聶紫綸下顎抽緊,放下字畫,打開了信封,抽出手信,垂目詳閱。

    “王爺?”風聞聶紫綸無端發怒,去而複返的任靖,擔憂地低喚。

    只見半掩在那紙手信後方的俊顏,寒嗓吩咐:“備馬。”

    任靖驚詫,“這麼晚了,王爺打算上哪兒?”

    聶紫綸一把捏緊了手信,美目凜凜,繃緊的下顎微微抽動。“汾景。”

    汾景的天色向來亮得早,田莊的日子不若皇京王府,過得簡單樸素,也沒那麼多繁縟禮節。

    數月前再回此地,白初虹仍有些不習慣,可時至今日,當她在泥土翻動的氣味中轉醒時,已不會錯認身下所在之處。

    她從沒想過,自己癡心愛戀一場,卻落得如此淒涼可笑的境地。

    生前,她為簡士昌的仕途勞心勞力,一路相伴,獻計獻策,只求助他直上青雲,壯大安陽王府。

    甚至死而復生于韋氏身上後,想方設法的排除萬難,欲回到簡士昌身邊……多麼難堪呵。

    她因為韋氏的身份所苦,又因著昔日與浚王敵對的關係,在這頭與聶紫綸鬥智鬥法,結果那頭人家根本早忘了她,開開心心的把外室與私生子接進安陽王府團聚。

    而她呢?兀自做著與癡情丈夫團聚的美夢,殊不知丈夫的癡情只是沽名釣譽,外室已扶正,安陽王府已無她的容身之處。

    她是感謝聶紫綸的,他告訴她真相,儘管那些話像是一記惡狠狠的耳光,重掮在她臉上,打得她心碎夢醒。

    “王妃,您醒了。”茉香推開單扇木門,端著盛滿乾淨井水的銅盆,快步走進寢房。

    白初虹坐在鋪著一床素被的木榻上,淺淺笑道:“我不是說過,這些粗活讓木槿與茯苓去做,你到底是王府裡的丫鬟,哪裡做得來這些體力活兒。”

    茉香擰好了濕錦帕,遞給了主子,隨後又去外邊端了熱粥與小菜進來。

    白初虹洗漱好,坐在一面簡樸無雕飾的銅鏡妝台前,手執黃楊木梳篦,梳理著一頭青絲。

    鏡中倒映的那張臉,憔悴蒼白,畢竟她回來時,病了好一陣子,病養得斷斷續續的,前不久才好全,但也消磨了不少體力精神。

    “王妃,您得好好養著,再這麼消瘦下去,可真要被風吹走了。”

    白初虹笑而不語,看著茉香一雙巧手在腦後穿梭,不一會兒便幫她盤好了髮髻,插上一支瑪瑙花簪,襯著身上那襲白底藍花的窄袖褙子,倒也顯得高雅大氣。

    梳好頭,才剛要用早膳,外頭卻傳來鬧騰聲。

    白初虹握著白瓷調羹,正小口小口吃著小米粥,聽見了外頭的吵雜聲,眉也不皴,只是淡淡地說:“茉香,去瞧瞧都發生了什麼事。”

    茉香應了聲,便開了門走出去,怎料,出了房門沒幾步,迎面便碰上一個絕無可能在此地撞見的人。

    “王、王爺?!”茉香呆住,嘴巴張得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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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

    聶紫綸一身發皺的紅綢宮繡官服,俊顏透著幾分狼狽,如畫的眉眼端著一束怒意,未曾多瞧茉香一眼,高大身軀擦肩而過,兀自推開了簡樸的單扇木門。

    門裡,那個女人坐在榻上,手中端著陶碗,低垂眉眼,舉止端莊的品嘗著米粥,熱煙嫋嫋,襲上睫毛,半掩的眸映著水霧,好似有訴不盡的話。

    聶紫綸喉間一緊,不自覺的放輕了腳步,在她揚起眼睫的凝視中,來到她面前,居高臨下的睨著她。

    見著他,白初虹並不驚訝,只是擱下熱粥,站起身,盈盈一拜。

    那樣的姿態,那樣的氣韻……先前他怎從未發現?這些,全不是韋寶珠該有的,更不可能是她做得來的。

    “王爺請坐。”白初虹輕抬纖手,比向一旁靠窗的紅木圈椅。

    見到他,她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即便他一身狼狽,渾身淩亂,完全失了平日該有的一絲不苟。

    從皇京到汾景,最起碼要十天路程,他一路馬不停蹄,只在夜間隨意揀了驛站稍作歇息,途中僅靠著乾糧與白水填腹,累壞了數十匹馬,僅僅只花了七天便趕至田莊,就為了見她。

    聶紫綸不動聲色,佇立于原地,黑眸微眯,瞬也不瞬的凝睇著她。

    “那封信真是你寫的?”

    “正是。”

    “你幾時習得了白初虹的筆跡?”

    “那本來就是我的筆跡。”她沉定的回望,嘴角微微上揚。

    “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知道。”白初虹在他凜冽的注視下,步向一旁的圈椅,兀自落坐。

    纖細的身子坐在高大的圈椅裡,更襯出她的憔悴嬌小。

    不意然,聶紫綸想起那一日,婁府湖畔邊,她見著安陽王時,目光盈盈的神態……以及她萬念俱灰,毫不遲疑地縱身投湖的背影。

    ……真的是她嗎?

    “我只想告訴王爺事情的真相。”白初虹淡道。

    “什麼真相?韋寶珠,你休要在本王面前裝神弄鬼。”聶紫綸沉嗓警告。她輕笑,“直至此時,王爺仍把我當成韋氏嗎?”

    那嫣然一笑,雖是在另一張臉上,卻是浮現另一個已逝女子的嬌顏,將聶紫綸的思緒拉回了當年——

    遙想當年,那一夜,楚國公府邸的後宅牡丹圜裡,聶紫綸本是被請去下棋品茗,因皇帝來旨,命他即刻入宮夜談,離開楚國公的書房時,行經牡丹園,適巧碰見楚國公府的女眷。

    他聽見那些女眷在嘻笑,聊著王公貴族間的趣聞,大多是誰家女子婚配給誰家公子,要不,便是誰家後宅不安寧,嫡庶之間爭鬥不休。

    他向來對這些女子碎嘴不感興趣,自然能避則避,便改走另一條暗徑,不想,途經一座水榭時,卻見一名女子,姿態端秀,靜若明月,一襲藍繡白蘭的交襟褙子,月牙白撒花襦裙,氣韻極好,猶如山水煙樓裡的一抹淡霞。

    水榭裡的燈火熠熠,女子側著臉,站在長案前,舉筆作畫,一旁坐著幾名年紀相去不遠的女眷,其中一位便是楚國公欲下嫁於他的胞妹。

    “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聶紫綸站在不遠處,聽見女子聲嗓嬌潤,不甜不膩,不高不低,聽著便讓人覺得舒心。

    莫名地,他興起了想看清女子面貌的心思。

    於是他沒離開,留在曲廊上,看著女子身姿??走來。

    看得出來,她出身良好,行姿秀氣不扭捏,亦不造作,當她走近時,察覺他的存在,便低下了眉眼,不與他目光交觸,小碎步離去。

    待到女子走遠,水榭裡才有人捧著字畫追出來。“虹兒,等等,你忘了你的畫。”

    風起,那人手裡的字畫被吹動,巧的是竟然落在他腳邊。

    他彎身拾起,見著那幅墨蹟未乾的字畫,脫俗的山水景致,畫中隱身于竹林間的一雙身影,比肩而立,將一世一雙人的情思,寄託於畫間。

    這畫的構圖大器,情感婉約,技法娟秀細膩,只可惜了竹林裡的那一雙身影,成了此畫的最大敗筆。

    一幅好畫,不該訴諸太多兒女情長,這畫一看,便知是出自女子之手。

    “啊,參見浚王爺。”追出水榭的女子,急忙行禮。

    聶紫綸認出女子是陳禦史的女兒,也沒多說什麼,便將拾起的字畫交還。

    “謝王爺。”女子紅著臉,福了個身。

    “這字畫是方才離開的姑娘落下的?”聶紫綸漫不經心的問道。

    “是。”女子羞怯的答話。

    “給本王吧,本王正好也要回前院,順道一起交還給那位姑娘。”

    “這怎麼好意思呢……”

    “那位姑娘是什麼人?”聶紫綸兀自打斷女子的話。

    女子怔了怔,回道:“回王爺的話,方才那位是安陽王妃。”

    聞言,聶紫綸心中暗凜,執在手中的那幅字畫,頓時覺著有些沉。

    “安陽王妃?”

    “是呀,就是前不久嫁入安陽王府,白大學士的女兒白初虹。”

    竟然是她……

    至今想起,聶紫綸依然弄不清當時心底那抹失落,那抹失望,是怎麼回事,又是從何而起。

    他曾聽說過白大學士有個女兒,為人所稱頌,說是冰雪聰明,蕙質蘭心,可他未曾放在心上。

    畢竟,他不會把心神耗費在女人身上,更遑論是特別留心一個傳聞中的女子。

    但,安陽王卻惦記上了。

    簡士昌聽聞白大學士的女兒聰慧過人,早早便遣人去說媒,三番兩次設家宴邀請白大學士一家上門作客,為的便是親自試探此女,是否真如傳聞中那般聰穎。

    前些日子,安陽王三次上門求親,終於打動白大學士,並且請來簡太后的親族為兩人指親,成就一門好姻緣。

    聶紫綸原本不當回事,可今夜無意間巧遇白初虹,他方明白,何以簡士昌會這般用心良苦。

    那幅字畫至今仍收放在他書房的箱籠裡,他始終沒有交還,至於原因是什麼……

    他不敢深想。

    後來,第二次見到她,仍是意外偶遇。

    彼時,正逢初春時節,按照東周習俗,他隨楚國公與一眾年輕官員,一塊兒到京郊附近的園林探春。

    滿園桃花李花盛爛初綻,遊人如織,一道??淡藍身影,在滿園的粉嫩中格外出挑,那時春陽煦煦,日光正好,將她纖麗的容貌描上一層淡金。

    她站得又挺又直,仿佛一株化作人形的春花,嬌嫩不豔俗,淡淡描繪的眉眼,端著一抹沉穩慧黠。

    他離得雖遠,卻是一眼入心,再難忘懷。

    當他瞧見簡士昌拉住她的手,與她比肩行走,兩人身影相依相偎,自是親密無間。

    那一刻,他忌妒起簡士昌。

    他方醒悟,原來,他心底一直記掛著白初虹的身影。

    此後,浚王府與安陽王府之間,隨著帝王心的反覆,開始了不見血的廝殺,明爭暗鬥,此消彼長。

    白初虹這個名字,被提起的次數越來越多,她的為人,她的性子,她的行事,她的聰慧,她的點點滴滴,透過探子回報,讓他不得不將她記上了心。

    多麼可笑,他聶紫綸,皇族後裔,貴為浚王,天底下的女子,有哪個他要不到的?偏偏,白初虹這一個,他要不到。

    最可笑的是,他竟然喜歡一個有夫之婦,且還是政敵之妻,于他這種身份地位的人而言,這事無疑是種恥辱。

    於是,他不許自己再想,亦不許自己表露出來。

    怎知,隨著瞭解越深,他對白初虹的仰慕越濃,僅僅兩次面,卻足已記掛一生,這樣少見的聰慧女子,偏偏不屬於他。

    不可否認,他羡慕過,亦忌妒過簡士昌,可悲的是,忌妒到頭竟會扭曲一個人的心志。

    白初虹的死訊一出,除了最初時的悲痛,他竟然有絲欣喜。

    他永遠也得不到的女子,簡士昌也休想與之共度一生……他竟然有了如此卑劣的心思。

    這些年來,他不下一次想過,倘若當初娶了白初虹的人是他,一切是否會不同?可這樣的想法,終究只是空想,可悲複可笑,連他自個兒都輕蔑起自己。

    東周人盡皆知,白初虹對丈夫一往情深,她與簡士昌所到之處,無不令人豔羨兩人深濃的夫妻之情,即便白初虹婚後多年未曾生育,可簡士昌依然待她如初,不曾娶偏房納妾,這樣的情義,曾在東周傳為佳話,教無數女子心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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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

    對照今昔,簡士昌堂而皇之帶著外室出現在齊王壽宴上,過去那些讚頌安陽王夫婦鶼鰈情深的話,全成了何其諷刺的笑話。

    聶紫綸心底清楚,簡士昌待白初虹如何,夫妻之間又有什麼恩怨,概與他這個外人無關,可他就是放不下。

    他就是放不下那個僅僅見過兩次面的白初虹。

    “王爺?”

    嬌細的聲嗓在房裡響起,聶紫綸回過了神,望著此刻坐在眼前的女子。

    那張臉,那副身軀,依然是韋寶珠,但那雙眼,那樣的笑,卻是屬於另一個女子。

    另一個,他惦記在心尖上近十年,卻永遠碰不著,只能靜悄悄擱著,假裝自己不在乎的女子。

    修長的大手悄然攥緊,聶紫綸凜目,緊緊凝瞅著韋……不對,是白初虹。

    這麼長的日子裡,他竟被皮相所惑,從未仔細端詳過這個女子,打從骨子裡換了另一個人,舉止談吐,乃至於氣質,全與從前那一個徹底迥異。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聶紫綸心底雖是信了她—畢竟,那樣的字跡,那樣的畫技,絕非一時半刻能模仿得來,可這事到底太過匪夷所思,太過玄奧離奇,東周人雖然篤信神仙道教,死而復生這樣的奇事,卻是從未耳聞。

    “王爺的疑惑,恰恰與我的相同,從我在這副身子睜開眼睛的那一刻,便天天在心底問著上天:我明明該是死了,為何卻活成了韋寶珠。”

    她低垂眼睫,嘴角淡笑,憔悴的面色掩不住傷感。

    聶紫綸心口一緊,心底最後那一分猜忌,徹底煙消雲散。

    眼前這人,絕無可能是韋寶珠,韋寶珠演不來這樣的戲,亦裝不出這樣的神態。

    聶紫綸黑眸微微一眯,朝著坐在紅木圈椅上的那人走去。

    察覺他走來,白初虹訝然的揚睫,還未開口,一隻如玉大手已朝她探來。她怔住,並非聶紫綸正撫上她的面頰,而是……她觸見了他眼中湧動的那抹熾熱。

    她心尖一縮,耳畔響起那日胡錦刻意挑釁的那些話。

    她從不把那些話擱心上,畢竟,無從查證起,而胡錦此人並不可信。

    儘管浚王府裡,確實栽種了滿園子的白蝶蘭,可那又如何?至多是正巧聶紫綸亦喜愛白蝶蘭,方會有這樣的舉措,並不能證實胡錦穿鑿附會的臆測。

    至於胡錦所說,她是從聶紫綸近身隨侍那兒得來的消息,這她就更不信了。

    如聶紫綸這樣的人,絕無可能起用管不住嘴巴的隨侍,能跟在聶紫綸身邊的人,肯定是經過他的反覆試探與琢磨。

    再者,就她住在浚王府的那幾個月裡,雖然不出曉月居,到底王府她不是沒待過,貴族間的後宅爭鬥更沒少聽,王府再大,後宅依然是那些女人的破事兒在瞎摻和,她看得出來,其實胡錦雖被抬了房,卻不怎麼受寵。

    抑或,應當說,在她看來,聶紫輪從未寵過浚王府後宅的任何一個女人。

    至於原因為何,她無從推敲起,只當是聶紫綸本就無心於此,滿腔心思全擺在權勢地位上。

    畢竟,過去在還未真正與聶紫綸近身交手前,她從簡士昌那兒聽說過太多關於他的事……她一直以為,浚王是個工于心計,城府極深,冷血無情的男子。

    他為了政治算計,娶了韋太傅之女,最終還親手清算了韋氏家族,昔日亦曾聽聞,他與前朝老臣來往頻繁,只為了嚴密掌控內閣,剔除簡氏親族。

    為此,簡士昌當真是恨透了聶紫綸……可他素來文質彬彬,不輕易動怒,即便在她面前亦然。

    原來,那些文質彬彬全是作戲!

    若非生死走過一遭,透過另一具身軀,看清了十年同寢共枕的良人,原來是心狠手辣的狼君,她怎會相信,她錯付真心,白白浪費了十載青春。

    “你……真是白初虹?”聶紫綸一雙美目緊緊凝睇著她。

    “王爺若不信,為什麼來此?”她毫不避諱的迎視。

    撫在她頰上的大手,微地加重,好似想確認她是真實的,而非是幻影。

    興許是她多心,總覺著……他的眼神透著一股小心翼翼。

    聶紫綸凝瞅著她,好片刻才收回了手,卻收不回心底激昂的情緒。

    即便再三確認,甚至以手觸摸,可他依然有些難以置信,眼前人竟然便是他盼了十年的人兒。

    思及先前他那樣對待她,腦中又浮現她投湖的情景……聶紫綸的下顎微微抽緊,俊顏頓顯僵青難看。

    “為什麼你不一開始便告訴我?”他怒問。

    敏感地察覺到他換了稱謂,白初虹心下暗詫,卻又不敢當面問清,只能佯裝若無其事。

    “老實告訴王爺,初時我只想著,要快些與我的夫君相認,所以不敢打草驚蛇,更怕會出什麼亂子,因此一直守著這個秘密,不敢向任何人透露。”

    聞言,聶紫綸目光一沉,面色越發的沉重。

    白初虹只當他是太晚察覺她是內賊,因而感到不悅,沒敢往其他處想。

    “王爺切莫怪罪,尋常人碰上這樣的事,怕是也會跟我做一樣的決定。”

    聶紫綸陰沉的道:“尋常人若是碰上這樣的事,肯定嚇壞了,怎可能如你一般冷靜,還懂得充裝韋氏來欺騙我。”

    他這是在惱她蓄意欺騙?白初虹訝然忖道。

    “我知道王爺得知真相,必定免不了怒氣,我在此向王爺誠心誠意賠不是。”揚嗓的同時,她站起了身,低垂眉眼,朝著聶紫綸屈膝躬身。

    聶紫綸美目一凜,忍下了那股想扶起她的衝動,道:“是什麼原因令你改變心意?”

    白初虹默了聲,只是靜靜回視,眼底有著藏不住的悲絕。

    聶紫綸心下了然,道:“莫不是因為那日在婁府,我對你說的那些話?”

    她微微一笑,自嘲地道:“若非王爺告訴我實情,恐怕我還傻傻的盼著與夫君……不對,是與安陽王相認。”

    見她強顏歡笑,聶紫綸胸中一緊,不由得抿緊了薄唇。

    光想著前些日子,她待在浚王府,心卻遠在安陽王府,他便忌妒不已。

    可,他有什麼立場與身份忌妒?倘若被外人得知,堂堂浚王竟然喜歡著政敵之妻,怕是真要顏面掃地,淪為東周一大笑話。

    “你知道真相後,竟連命也不要了,當真有這麼傷心嗎?”為了掩飾不舍,他故意嘲諷的問道。

    聽出他語氣裡濃濃的諷刺,她不惱不怒,畢竟,過去兩人的關係是敵非友,她深信,他肯定也曉得,安陽王府與浚王府之間的鬥爭,有她在背後幫忙獻策。

    況且,她頗受已逝的簡太后看重,簡太后在世時,每隔數日便宣召她入宮作陪,靠著她的溫言軟語,從旁協助簡士昌的仕途走得穩當,亦讓他成了簡氏族裔裡最受寵的年輕子弟。

    “我與安陽王之間,到底夫妻一場,兩人牽扯太深,初聞真相,一時無法接受,方會鑄下那樣的大錯……”

    她頓了下,想起落湖後,意識不清之際,是聶紫綸救了她,將她抱上湖岸。

    說起來,竟是聶紫綸救了她這條命。

    她默了默,雙手往腰側一放,低首福身。“多謝王爺的救命之恩,若非王爺,恐怕今日我也不能站在這兒,與王爺談話。”

    聶紫綸面色一僵,只是瞪著她,不說話。

    白初虹摸不清他心思,兀自說道:“死裡逃生兩次,又被王爺送回了汾景,這段日子裡,我想了很多……”

    “你再怎麼想,還是想著安陽王,是不?”

    聽著這句好似從牙根擠出來的話,白初虹詫然,不禁揚眸凝瞅。

    聶紫綸寒著俊?,目光冷冽,除此之外,瞧不出任何端倪。

    “是,我是想著安陽王——”

    話未竟,她的手臂冷不防地被一把握住。

    她怔住,身子自然而然地往前傾,眼看便要倒向聶紫綸胸讓,她心一急,連忙伸出纖手相抵。

    “那樣陰險卑劣的人,你竟然還想著他?”聶紫綸冷笑。“白初虹,虧你還曾被讚揚是東周最聰穎的女子,原來只是個虛名。”

    他眼中帶著怒氣,語氣又是挖苦又是嘲諷的,她實在不明白原因,難道就因為她還想著簡士昌?

    抑下心底的疑惑與不舒服,白初虹輕蹙秀眉,解釋道:“王爺誤會了,我所謂的想,並非是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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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不是想念,那是什麼?”他黑眸凜眯。

    “我是想,倘若王爺不嫌棄,能否……能否讓我幫著王爺?”

    “你想幫我?怎麼個幫法?”

    她眸光沉靜,婉婉笑道:“我知道安陽王的所有官場人脈,亦清楚他私下與哪些人來往密切,也曉得他與齊王那幫人平時都在密謀些什麼……就不知,這些內幕值不值得王爺信任我?”

    “你為什麼想幫我?”坦白說,她知道的那些事,確實對他幫助不少,但他不懂,她為何突然有這樣倒戈的想法。

    “王爺應該比誰都明白,為何我會想幫您。”她定定的望進他眼底。

    聶紫綸不吭聲,目光沉沉的回睇,隨後放開了緊握在手的纖臂。

    他面無表情的道:“原來,你是想借我的手,報復安陽王?”

    “不是報復,而是替自己討回公道。”她意志堅定的說道,眸底隱約閃爍著淚光。“承蒙王爺幫忙小女子查明了真相,讓我明白到,過去十年夫妻情全是荒唐夢,我非聖哲,亦非仙者,命喪良人之手,豈能無怨無恨?”

    聶紫綸依然不語,淨拿那雙幽邃的美目,深深地凝瞅她,好似在估量,又好似在尋思。

    白初虹對這個男人到底不夠熟悉,估摸不透他的思路,只能懸著一顆心,靜等他的答覆。

    她知道,要論官場人脈,或者打探消息,她那些內幕不見得真能入聶紫綸的眼,主要還是得看他願不願幫她……

    可她手邊毫無談判的籌碼,有的,僅僅是這一條死過兩遭又撿回的賤命。

    他若是不願幫她,那也是理所當然……

    “讓人進來收拾一下,一會兒便隨我回皇京。”

    聶紫綸低沉的聲嗓,打斷了她不安的揣想。

    她面露驚詫,而他只是深深凝視她一眼,便轉身退出了簡樸的寢房。

    將單扇木門掩上,聶紫綸背對著門,胸腔中那顆冷硬無情的心,此時竟然隱隱顫動。

    他忍不住,撇首望向那扇門,滿目的複雜情緒,仿佛看的不是門,而是門裡的那個人。

    那個人,曾經離他千山萬水之遠,曾經一世也碰不著,如今,卻因為上天的捉弄—抑或,該說是上天的恩賜,還魂複生成了他的妻。

    倘若,早些知情,他絕不會那樣待她……但,她會領情嗎?

    想必不會。

    眼下她得知真相,對簡士昌生起了恨意,才願意向他吐露實情,她肯定是思量許久,考量許多,才下了這樣的決定。

    他也清楚,她想與他聯手鬥簡士昌,恐怕為的不僅僅是討公道,而是放不下簡士昌。

    到底是十年夫妻情,這一路走來,她這個聰穎多思的安陽王妃,不知在背後幫襯了簡士昌多少,即便知道她是被丈夫毒害,可她真放得下嗎?

    思及此,聶紫綸胸口一窒,面色陰沉下來。

    守在廊上的茉香,揣惴不安的快步走來,先向聶紫綸行了個禮,隨後代主求饒起來。

    “王爺,您千萬別再怪罪王妃,王妃回田莊的這幾個月來,生了場大病,反反覆覆的病著,近來才好全……”

    “好端端的,為什麼會生病?”聶紫綸俊眉一皺,勃然怒斥。

    “王妃那時落了湖,身子受寒,後來因為抑鬱難解,稍一受涼便生起病來,咳了好些日子,王爺沒瞧見王妃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嗎?”

    方才見她,確實比起先前要來得更憔悴……當真是因為生病的緣故嗎?

    依他看,恐怕是因著簡士昌的背叛,以及她遭毒死的真相,使她這般神傷樵悴。

    聶紫綸的眸光自那扇木門轉回,未再多看茉香一眼,只是揚嗓命令道:“去拾掇拾掇,王妃要隨本王一起回皇京。”

    聞言,茉香瞪大了眼,來不及吱聲,便目送聶紫綸冷臉離去。

    薄薄的木門擋不住聲,方才茉香與聶紫綸的談話,其實全入了門另一邊,白初虹的耳底。

    她往後一退,在紅木圈椅裡坐了下來,緊繃的背脊貼上了椅背,這才稍稍鬆懈了些許。

    攤開白嫩的手掌心,她看著那一手心的冷汗,嘴角泛起微微苦笑。

    對上聶紫綸這個男人,她是真的沒把握能談成,畢竟,她見識過這個男人對韋氏的狠。

    嘎嘰一聲,木門被推開,茉香惶急的走進來。“王妃,王爺要帶您回去呢!”

    白初虹收起手心,斂起神,笑道:“我知道。是我央求王爺帶我回去的。”

    “真的?!謝天謝地,王妃您終於開竅了!”茉香小臉乍喜。

    是呀,她終於開竅了。

    在田莊過了這麼多個生亦死、死亦生,渾渾噩噩,不知今夕是何朝的日子後,她總算想通了。

    白初虹那條命,不該平白無故的沒了,她錯付的真心,錯給的真情,勢必要讓簡士昌連本帶利的賠回來!

    無論如何,她定要簡士昌到她面前,親口承認是他下的毒手,她要他身敗名裂,撕下他那張偽君子的面具!

    車輪輾過了泥濘的鄉村農地,轆轆作響,搖晃的車廂裡,白初虹與聶紫綸面朝面對坐。

    自上路至今,聶紫綸沒開過口,只是偶爾淡淡飄來幾眼,似審視,似掂量,或者還有些什麼別的。

    白初虹向來就不是沉不住氣的性子,可對上這個難以捉摸的男人,她竟有些坐立難安。

    先前她裝成韋氏,與他有過一些不愉快,如今向他自白身份,兩人也算得上是重新認識彼此,為了以示友好,她總主動說些什麼。

    思及此,白初虹水眸一轉,望向對座的高大身軀,溫聲道:“難為王爺連夜趕來汾景,我心下當真過意不去。”

    聶紫綸直瞅瞅的望著她,道:“你可知道,我為何連夜趕來這兒?”

    “怕是王爺急著確認我信中的內容,是真抑或是假,方會如此著急。”

    “你真以為那三言兩語,便能讓我幾夜沒合眼的趕來?”

    她微怔,聽不明白他想暗示什麼,面色不禁有些發起懵來。

    那原是一張他極為厭惡的臉蛋,但如今在那張臉下的人,不再是從前那一位,即便容貌不變,神韻卻起了極大變化。

    她一雙翦水明眸盈滿迷惑,沉婉面容因這分迷惑,增添幾許從容之外的嬌憨。

    見著此景,他胸中一腔血,熱著,燙著,從未在女子身上有過的各種清緒,陌生且洶湧地蠢動。

    “請恕初虹愚昧,初虹不明白王爺的意思。”她眨眨眼,虛心求教。

    他喉頭微微一動,嗓子有些低啞的道:“你可還記得,你曾經對俞國公夫人說過什麼?”

    不明白話題怎會岔這麼遠,她眸色更添一絲茫然。

    他笑了笑,笑裡有幾分自嘲意味,道:“你曾說過,男人若輕賤正室,絕非良人,一個男人可以不要功名權勢,可以拋棄所有,可若是拋棄了糟糠妻,不能與之同舟共濟,共用榮辱,那便是豬狗不如。”

    她登時一噎,水眸微地瞪圓。

    是呀,她想起來了,多年前,她確實曾在一次家宴上,與俞國公夫人聊起了夫妻之道,她順口便說出了這席話。

    可當時僅有她與俞國公夫人在場,並沒有其他外人,聶紫綸怎麼會……

    仿佛讀透了她心思,他嘴角一揚,道:“你大概不曉得,俞國公夫人與我外家頗有淵源,算起來她應該是我的表妹。”

    她怔了怔,“原來是這樣……我竟不知道俞國公夫人與浚王府有這層淵源。”

    他道:“知道的人並不多。”

    迎上他異常濃烈的目光,她心口隱隱顫抖,卻弄不明白是什麼原因,只覺得面上莫名發臊,耳根子悄悄泛紅。

    “那當時,正值陛下亟欲剷除韋氏黨羽,而我毫不避嫌,罔顧夫妻情分,接下聖旨清算韋太傅等人,你說這些話,不正是在暗指我嗎?”

    見他目光含笑,語氣滿是調侃,白初虹面頰一陣灼熱,暫態染紅。

    不錯,她當時說那些話,確實是拐彎抹角的指摘他,他非得在這時提出來說嗎?那都是韋寶珠被下放汾景田莊前的往事了!

    “王爺……”

    “我知道你心底是瞧不起我的。”聶紫綸自嘲地說道。

    她心下一凜,連忙反駁:“那些都已經是陳年舊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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