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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喬寧 -【太尉請納妾(東周秘聞錄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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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9 23:38:17
第二十章

    下一刻,整輛馬車重心失穩,在前往碼頭的幽僻捷徑上翻覆。

    婁易雙臂緊環住她的腰,將她護在懷中,不讓她在翻覆的滾動中撞傷。

    埋伏者絲毫不給他們喘息的餘地,當馬車重摔在地,不多時,一群黑衣人踢開塌陷的窗口,探刀直入。

    “婁易!”混亂中,沈芯婕甫睜眼,便看見一把亮晃晃的長刀,沖著婁易後頸刺去。

    婁易一凜,可他右半邊身軀被塌陷的車壁壓住,雙手又護在她腰間,根本抽不開身抵抗。

    眼看鋒銳的長刀直直劈落,就要刺向婁易,沈芯婕腦中一片空白,下意識閉眼尖叫。

    可很快地,她發現自己像是被掐住了嗓,發不出半絲聲響。

    察覺身體有異,她立刻睜開眼,可眼前的景象,一瞬間褪去色彩,仿佛寸寸霧化,越來越模糊。

    她又要返回二十一世紀了!

    她豁盡全力,試著喊出他的名,可終究只是徒勞。

    當視線所及的一切,蒙上一層白色霧紗,她的意識亦逐漸淡去。

    “芯婕!”

    喪失所有知覺的前一刻,她清楚聽見婁易扯開嗓子,聲嘶力竭地喊著她。

    她多麼想回應他,多麼想睜開眼確認他的安危,可她做不到,只能被迫抽離這具身軀。

    周遭的雜音,逐漸飄遠,終至無聲,無息。

    她的意識,像被強制關閉的訊號,迷失在看不見開端與盡頭的無垠黑暗……

    妻易不能死!

    意識到自己仍有呼吸,睜眼的那一刻,沈芯婕腦海中立即浮現這個訊號。

    當她的雙眼逐漸聚焦,看清周遭的景色時,她並不感到訝異,畢竟,先前已有過往返兩個時空的經驗,早有心理準備。

    只不過……此刻站在病床旁,身材高瘦纖細,穿著材質飄逸的名牌洋裝,髮型乃至於容貌,皆與她有七分肖似的這個年輕女人是誰?

    病床上的沈芯婕,緩慢地眨了眨眼,將佇立于病床邊的美麗女人,端詳得更仔細些。

    當她的目光瞥及女人交握在身前的雙手,這才發覺女人手裡,竟握著江凱勳送她的那枚骨董戒指。

    “真可笑,這戒指算什麼?定情戒嗎?”女人將骨董戒指執至眼前,露出一抹悽楚笑容。

    病床上的沈芯婕不能動彈,不能開口,只能揣帶滿腔困惑地望著女人,試著從女人說的話理出頭緒。

    “沈芯婕,你是有多了不起?可以讓凱勳這樣對你死心塌地?我不介意他喜歡我是因為我跟你有幾分像,我也不介意他用沈家女婿的身份幫你爸管理公司,甚至連你爸過世,他還以家屬的身份籌辦喪禮。”

    爸爸過世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女人說了那麼多,停留在沈芯婕腦海裡的,卻只有這一句。

    淚水瞬間湧出眼眶,可她除了落淚,卻連哽咽大哭的能力也已失去。

    見病床上的沈芯婕紅了眼眶,女人當場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畢竟,女人先前耳聞,病情日益惡化的沈芯婕,開始自我封閉,不願使用親人替她架設的眼控電腦,更不願與親人進行溝通。

    前不久,沈父心肌梗塞猝逝,據說親人告知沈芯婕這則噩耗時,她也毫無反應。

    然而,此刻的沈芯婕,眼眶泛紅,淚流不止的模樣,卻像極了乍聞親人噩耗會有的反應。

    為了掩飾不安,女人心慌嚷道:“沈芯婕,你少在我面前假惺惺,我知道你得了這種病很無辜、很悲慘,但這已經是事實,你能不能振作一點?你是故

    意的吧?故意自我封閉,不跟親人溝通,好讓凱勳擔心。”

    啊,聽了這麼多,她總算明白,原來這個與她發病前,外型打扮都相當神似的年輕女人,是凱勳的新任女朋友。

    凱勳說一輩子不離不棄……終究只是一時的承諾。

    可她能責怪他嗎?不,她沒這個資格。

    眼前的她,成了這副鬼樣子,連呼吸都得插管,有什麼立場責怪凱勳?她總不能當真自私的要求他,為了她而終生不娶。

    世上沒有永遠,永遠只會發生在不真實的童話中,而她早該明白這道理。終有一日,她會在這張病床上,靜悄悄地死去。

    而凱勳仍有大好人生要走,他不該因為她而停滯,甚至是被迫失去尋找幸福的權利。

    凱勳能陪她走到這裡,陪著她爸媽熬過最痛的時刻,已屬難能可貴,她怎能自私地再要求他更多?

    “沈芯婕,雖然你不能動,不能開口說話,但是凱勳的身邊到處都存在著你的影子。”

    女人望著手中那枚骨董戒指,眼眶泛霧,鼻頭漸紅,那眼神……好似看著一樣不屬於她,她卻打從心底渴望的寶貝。

    沈芯婕靜靜的看著女人。而她,也只能這麼看著,什麼事都不做。

    忽然間,她想起婁易說過的話。

    當你真心實意的愛一個人,你不會想把任何人當作是他的替身,因為他就是他,誰也不可取代。

    啊,她總算明白了。

    婁易年紀比她輕,見識比她少——至少就她是現代人這點而言——可有些道理,他卻懂得比她還透徹。

    他甚至不曾談過戀愛,不曾深愛過一個人。可他對愛情的態度,遠比她這個虛長了他數歲的女人還要成熟。

    婁易說得對,當你真心愛上那個人,那個人便是無可取代。而她,竟有過找個替身將就,可笑又幼稚的念頭。

    這一刻,她才明白有這種愚蠢念頭的自己,有多麼幼稚天真。

    “沈芯婕,只要你一天不死,我就只能繼續當你的影子。”

    怔思之際,她看見女人將骨董戒指滑進無名指,儘管戒圍不合,明顯過小,可女人依然戴上了它。

    女人垂落眼睫,一滴淚落在她指間的戒面上,表情是那樣的豔羨與哀傷。

    “所以,拜託你,快點死去吧……就算說這種話很惡毒,我還是只能這麼對你說。”

    聞言,沈芯婕閉起了顫抖的睫毛,努力壓抑倏湧心頭的那份悲哀。

    不能怪這個女人,她說的沒錯,自己一天不死,凱勳便難以從這份義務與責任中解脫。

    “你這是在做什麼?”

    驀地,病房門口傳來一陣低狺,沈芯婕睜眼,看見江凱勳暴跳如雷的走來,伸手便將女人拉向門口。

    他的舉動倉卒且心急,仿佛害怕被她撞見,亟欲將女人拉到她看不見的地方。

    ……凱勳這又是何苦呢?

    她不怪他,真的。他還那樣年輕,家世背景本就不俗,自身條件與能力又相當出色,即便他移情別戀,甚至徹底放棄她,也是人之常情,更何況他並未這麼做。

    從方才女人透露的那些訊息聽來,爸過世之後,凱勳以沈家女婿的身份,幫忙處理後事,這是多麼重情重義的舉動啊。

    “放開我!江凱勳,你有什麼好怕的?她就跟個活死人一樣,什麼事也不能做,就算被她發現我們在一起,那又如何?”

    年輕女人劇烈抵抗起來,不讓江凱勳將她帶出病房外。

    江凱勳怒斥:“是誰告訴你這裡的?是陳秘書對不對?你是不是透過她的名義進來病房?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女人紅著眼,難忍悲傷地說:“你天天都來這裡,我想見你的時候,你永遠不在,怎樣都找不到人……陳秘書說,只要來這裡,一定能找到你,所以我來了,我只是想見你,這樣也不行嗎?”

    “夠了,你閉嘴!”江凱勳心虛的轉開身,焦躁不安地覷了一眼病床。

    沈芯婕只能靜靜看著他們爭執,然後在江凱勳的注視下,緩慢地轉動眼球,望向架設在病床正上方的液晶電腦螢幕。

    “芯芯,你還好嗎?”察覺她似乎想表達什麼,江凱勳心急的折回病床。

    沈芯婕望著電腦螢幕,眨了眨眼。

    “你想跟我說話?”江凱勳小心翼翼的問道。

    女人在一旁看著,默默地抬手搗住嘴巴,背過身去,發出顫不成聲的啜泣。

    江凱勳將螢幕調整好適當位置,螢幕上跳出注音符號,系統開始追蹤起沈芯婕的眼球活動,透過捕捉她每個眨眼與停頓的細微動作,便能下達指令,進而操作拼音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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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9 23:38:40
第二十一章

    沈芯婕反覆練習了幾次,很快便能適應透過眼球來操作螢幕,並且利用螢幕的拼音系統,緩緩地打出一長串的文字。

    “凱勳,這段時間謝謝你。”制式的電腦內建女音,代替她念出了螢幕上的句子。

    “芯芯,你終於肯說話了。”江凱勳激動又興奮。

    “那位小姐是你的女朋友嗎?”

    江凱勳表情一窒,正欲開口解釋時,系統已經又念起螢幕上拼好的句子。

    “她好漂亮,而且她對你是真心的,你別辜負人家,要好好對待她。”

    聞言,江凱勳僵住,心急解釋:“芯芯,對不起,我跟她只是——”

    “不要緊的,真的。”系統女聲緩慢說著。“你沒有犯錯,不需要感到抱歉,更不必隱瞞,看到你身邊有人陪伴,有人能照顧你,我真的很高興。”江凱勳神情複雜的凝睇著沈芯婕。

    “但是,請你不要把這位小姐當成是我的替身。如果你真的曾經愛過我,就不該這麼做。”

    年輕女人緩緩轉回身,她一臉不可置信,淚眼婆娑地瞪著病床上的沈芯婕。

    “……對不起,我錯了。芯芯,你別氣我,別恨我,好不好?”

    “凱勳,你能陪我走到這裡,我已經很感激了,怎麼可能恨你。”

    江凱勳伸出手,握住沈芯婕已沒有知覺的雙手,憔悴許多的俊顏,滿布內疚與懊悔。

    “芯芯,你應該對我發脾氣,應該狠狠的罵我才對,你說這些話,是不是為了想氣我?”

    兩人交往多年,無論是性格或生活習慣,皆已有過磨合,江凱勳自然也領教過她的大小姐脾氣,亦深諳她衝動率直的個性。

    可他並不曉得,這段日子來,她的靈魂穿越到另一時空,在那裡她認識了婁易,經歷了一些事,並非只是終日被禁錮在這具逐漸失能的身軀裡。

    沈芯婕眨眨眼,透過眼控電腦繼續打字:“你誤會了,我真的沒有生氣。凱勳,你對我真的很好,我變成這樣,你卻始終沒離開,我想,沒有多少人能做到你這樣,我真的很感激。”

    江凱勳難掩悲痛的低語:“那是因為我愛你啊!”

    聞言,那名女人垂下眼睛,臉上掠過一抹難堪,隨後又再度背過身去,不願看見自己深愛的男人,對著另一個女人傾訴他的愛,那對她而言,實在太殘忍。

    沈芯婕深有同感。

    她不敢置信,凱勳竟然當著那個女人的面,說出這樣傷人的話,莫非他當真只把那女人當作她的替身。

    這太自私,也太殘酷了……她總算明白,那時婁易為何會如此嚴厲的訓斥她。

    她錯了,錯得好離譜,錯得好天真,錯得好可悲。

    若是真愛,怎能替代?“凱勳,別再說這種話傷害你真正愛的人。”

    “芯芯,對不起,我知道我找別人這件事傷害了你,我只是一時寂寞,不是真心的。”

    驀地,房門砰的一聲,被重重甩在牆上,沈芯婕抬眼望去時,只來得及捕捉到女人倉皇離去的狼狽背影。

    “凱勳,你聽好,你剛剛說的那些話,已經嚴重傷害了那位小姐。我不相信什麼一時寂寞,況且,未來我的情況只會更糟,早晚都會離開,到那個時候你只會更寂寞,更痛苦。”

    電腦系統制式而冰冷的聲調,緩緩道出她的想法。

    聞言,江凱勳仿佛挨了一記重拳,表情僵硬鐵青。

    “你能陪我到這裡,已經很了不起,我不可能再做無理的要求,要你一輩子孤單一人過日子,你能找到另一個真心喜愛的對象,我真的替你開心,但是,請不要找一個我的替身,因為一旦你有這樣的想法,不管是對她,或是對我,都不公平。”

    沈芯婕望著他,望著那個她曾經深深愛過,以為這輩子將會與他相守到老的男人。

    江凱勳亦然。他望著病床上,已被病痛折磨得異常消瘦的那個女人。他深愛的那個女人。

    或許,當他打著寂寞為名,做出背叛她的行為時,從那一刻起,他曾以為會永遠不變的這份愛情,便已變質。

    “芯芯,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江凱勳緊握她的手,抵住前額,緊閉長眸,俊顏爬滿深沉的痛苦。

    “你沒有對不起我,真的。我不能陪著你,也沒辦法再陪著你,你當然會寂寞,我希望你快樂,不要因為我,總是孤單一個人。”

    望著那張無法表露任何情感的小臉,江凱勳心如刀割,可當他望進那雙依然晶澈水靈的大眼,卻能真切感受到她發自內心的憐惜。

    他一直以為,這段時間她將自己封閉起來,不願意與任何人溝通,是因為她巳深陷怨天尤人的狀態,為此,他與沈家人傷透腦筋,亦傷透了心。

    怎料,在不知不覺中,她變了,變得成熟也變得柔軟,而這樣的沈芯婕,卻帶給他陌生感。

    “芯芯,先前你不願意與我們溝通,是出於什麼原因?”

    沈芯婕沉思片刻,隨後透過眼控螢幕,拼下這段話:“如果我跟你說,先前在這具身體裡的那個人,不是我,你相信嗎?”

    系統一說完,她望向江凱勳,果不其然,他皺緊眉頭,一臉質疑與困惑。

    “我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只曉得自從你送了我那只骨董戒指,我的靈魂便能穿越到另一個時空。在那裡,我借用了另一個女孩的身軀,那具身軀健康而且沒有病痛,讓我能夠活得像個正常人。”

    江凱勳的表情越聽越古怪,儘管沒有明說,可他眼中那抹質疑,在在說明他根本不相信她這番說詞。

    沈芯婕心底湧上濃濃的失落感。她原以為,至少還有凱勳會相信她……看來,是她高估了兩人之間的默契。

    望著不相信她的江凱勳,她腦海裡浮現了婁易的身影。

    多麼奇妙,在什麼都有可能發生的二十一世紀,沒有人願意信她,然而遠在另一時空,那個從未見識過高科技,封建落後的古代社會裡,做為一個沒有科學邏輯的古人,婁易竟然相信她的靈魂穿越之說。

    最重要的是,婁易對她的話深信不疑。

    儘管她不清楚婁易為何會信她,但,她很感激他,也終於明白,不管身在哪個時空,哪個世界,不論她是躺在病床上的沈芯婕,抑或是岑巧菱,除了婁易,沒有人會信她。

    “芯芯,你還好嗎?”江凱勳看著她的眼神,充滿擔憂與質疑,似是掛心她的精神狀態出問題。

    沈芯婕只覺好笑,只可惜,她笑不出來,只能在心底澀澀苦笑。

    啊,眼前的她,看似活著,實則卻跟死去之人沒什麼兩樣。

    尋思片刻,她又透過電腦拼下這段話:“我知道你不信,也許沒有人會相信,但我還是希望讓你知道。”

    一如尋常人會有的當下反應,江凱勳只將她說的這些話,當作是她為了尋求精神上的解脫,透過幻想來自我慰藉。

    “凱勳,謝謝你幫忙處理我爹地的後事,沒有你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早已經把他當作是自己的父親,沒有好道謝的。”

    江凱勳揚開一抹安慰的笑,明知她不會有任何感覺,仍是下意識攥緊她的手。

    “爸把他的股份都留給了你,名下財產則是留給了阿姨,我現在是掌管公司的專業經理人,如果沒有其他意外,未來十年內都將由我來帶領公司。”

    聽著江凱勳誠實的報告起公司近況,沈芯婕由衷感到欣慰。

    她不懂商,爹地老早便放棄栽培她當繼承人,況且父親是留美派,思想特別開放,不像那些傳統的東方企業人,總喜歡把企業交給下一代經營,他相當認同國外企業的做法,找尋頂尖的專業經理人,讓最合適的人才來領導公司。

    正好凱勳頗具商業頭腦,兩人穩定交往並且獲得父母認可後,爹地便有意把公司交由未來的女婿繼承。

    “公司交給你,爸才會放心,這樣很好,謝謝你。”她向凱勳道謝。

第二十二章

    “媽因為傷心過度,身體不太舒服,所以我讓她在家裡休息,這邊暫時先由看護和我輪流照顧。你別擔心,媽很堅強,相信她很快就能回來照顧你。”

    凱勳是這麼的貼心,幫著支離破碎的沈家張羅大小事,甚至在忙完繁重的公事後,犧牲休息時間來病房陪伴她。

    難怪那個女人會跑來這裡……知道自己心愛的男人,天天來這裡陪伴別的女人,心底肯定很不好受。

    儘管對那個女人充滿歉意,可她已沒有機會向女人好好說明。

    眼下她只想離開,離開這個時空,回到東周王朝,回去那兒向婁易道歉,並承認她是多麼的天真,多麼不成熟。

    “凱勳,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江凱勳露出一抹柔笑,俊顏已見疲憊,語氣依然充滿溫和有耐性:“當然,只要你開口,我什麼都很樂意為你做。”

    “我想,你欠了剛才那位小姐一隻戒指,如果你真的愛她,你得買個像樣一點的戒指套牢她,別讓她跑了。”

    江凱勳的眸色漸黯,嘴角依稀可見一絲淺淺苦笑。

    歷經一陣尷尬的沉默之後,房裡響起電腦系統的平板聲音:“我累了,想休息了,你也趕緊回家休息吧。”

    江凱勳沒回應,靜靜地凝視著她好片刻,直到看見她閉上眼,他才鬆開她的手,起身將她安置在病床上,然後攜著一身落寞離去。

    聽見房門合上的聲響,沈芯婕睜開眼,怔怔望向頂上天花板。

    為了激勵她,媽跟凱勳特地在這片天花板,貼上芭蕾女伶的夜光壁貼,更掛上一串串大小不一的補夢網。

    每到夜裡,她總是睜著眼,望著天花板上,那一個個擺出動人舞姿的芭蕾女伶,淚流不止。

    她明白他們這麼做是怕她孤單,怕她無聊,可每當她看著那些壁貼,她只覺得無比的絕望。

    只因那時時提醒著她,這輩子她已不可能再穿上白紗舞裙,站上舞臺,盡情展露她引以為傲的舞蹈天賦。

    然而,此際望著那些壁貼,她的心情竟是異常的祥和。

    或許,她已經真正接受自己永不可能圓夢的事實。過去會痛苦、會流淚、會不甘,都是因為心底尚未真正接受事實吧?

    她笑了,在心底。可眼角悄然無聲的滑下一道淚痕。

    沈芯婕的人生,算是徹底完結了吧?父親辭世,未婚夫身邊已有他人相伴,只剩下孤獨無依的母親,除此之外,她還擁有什麼?

    沒有,什麼也沒有了。

    其實她的心一直很矛盾。當她的靈魂穿越到東周時,嘴上嚷著不願再返回二十一世紀,只因恐懼著必須過起禁錮般的活死人生活;然而,其實她心中有一小部分,是思念著這裡的。

    她思念疼愛她的父母,思念寵愛她的未婚夫,想念她所熟悉的一切。

    然而,眼前的她,是真的一無所有了。

    她知道不該這麼想,但,她的病確實拖累了所有人。假使,她能先父親一步離開人世,那該有多好。

    她好自私啊,自己逃離了這裡,卻讓無辜的岑巧菱代替她承受這一切。

    幸虧那個女人拿起了戒指,讓岑巧菱能夠返回原來的世界,也讓她回來這裡,看清事實,真正接受了事實。

    此時此刻,她心靜如死,什麼都不貪戀,唯獨一件事感到遺憾。

    她很想再見婁易一面,確認他的生死,然後向他認錯,向他道歉,再好好勸他,不管他娶的是她,抑或是真正的岑巧菱,他都應該談場真正的戀愛。

    只因人生苦短,沒有太多時間可浪費,再怎樣艱難,都該與自己所愛相守。

    婁易這麼死腦筋,聽得進她的勸嗎?

    沈芯婕思及此,忍不住想笑。眼前浮現婁易俊秀的面容,心口驀然一熱,眼眶竟又泛潮。

    ……婁易會想念她嗎?還是說,癡傻單純,不會在成親之際逃跑的岑巧菱,對他來說更輕鬆,他更喜歡原來的岑巧菱。

    無論如何,她都必須誠實的說,她很想念婁易,想念那個早熟老成,不知不覺中,已從她穿越之初所認定的小屁孩,長成了睿智穩重,且有擔當的大男人。

    這世上只有他相信她,唯獨他願意傾聽她說的話,再也沒有別人了。

    呵,多麼好笑,身在二十一世紀的人,生活充斥著各種高科技,這些高科技對於古人而言,無疑是一種不可思議的魔法,然而,二十一世紀的人們,卻不相信世上真有魔法,或者奇跡的存在。

    但,婁易相信。既然他信她,想必他相信奇跡,相信世間真有玄奧不可言喻的神奇之事。

    她真想問問他,為什麼會相信她,為什麼沒把她當成瘋子……可惜,沒機會了。

    她已經決定留在這裡,承受她該承受的,面對她該面對的,不再逃避,不再想著如何逃離,而是選擇勇敢留下。

    但,在留下來面對殘酷的事實之前,她真的好想再見婁易一面……真的好希望他還活得好好的。

    怔怔望著芭蕾女伶壁貼,沈芯婕的眼眶泛紅,卻已不再流淚,目光清澈且平靜。

    靜如死灰。

    疲憊來襲,她終是困了,閉起酸澀的眼,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睡夢中,她依稀聽見房門開啟的聲響。

    隱約有腳步聲走向病床,可她實在累了,腦袋昏昏沉沉,睜不開眼。

    其實,睜不睜眼都無所謂,反正黑暗中也看不見什麼,更何況,不論造訪者對她做出任何事,她都不會有任何知覺。

    事實上,她的狀態與死無異,還怕什麼呢?

    “……對不起。”

    驀地,她聽見一道夾雜濃重鼻音的女聲在房內響起。

    她認出那是凱勳女朋友的嗓音。

    黑暗中,女人的身影頹然地蹲在病床旁,她拉起沈芯婕枯瘦如柴的手腕,臉上掛滿歉意的淚水。

    “對不起,我只是太傷心了,才會說出那樣過分的話,請你原諒我。”

    啊,不必感到抱歉呀,應該道歉的人是我才對。

    沈芯婕想這麼回答女人,可惜,就連這麼簡單的事,她也辦不到。

    “我真的很愛很愛凱勳……但是我知道,即使他對我有那麼一點動心,即使他有那麼一點在乎我,但他真正愛的,最愛的,依然是你。”

    對不起……我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自己立刻死去,好讓母親跟凱勳徹底解脫,別再束縛著他們。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我不會再想著要取代你,我會一直等下去,等到凱勳慢慢將你淡忘,不再從我身上找尋你的影子。”

    出於良心的責備,女人在低聲啜泣中,哽咽歉訴。

    儘管明白女人說這些話,並不是想傷害她,可當她聽見那句“凱勳慢慢將你淡忘”時,心不免為之擰緊。

    一抹悲哀的痛楚,如鋒銳的刀片,緩緩劃開化膿的傷口。

    她與凱勳註定不可能相守到老,可畢竟相愛一場,思及他將會慢慢忘記自己,轉而擁抱其他人,心底不免感到幾分淒涼。

    但,她知道,凱勳能夠忘了她,且再次敞開心扉接納他人,這樣對他才公平,這樣才是最好的結局。

    病床裡的沈芯婕緊閉雙眸,眼角沾著濕潤的淚跡。

    正欲離去的女人,突然想及什麼似的停住腳步,隨後從大衣口袋裡掏出骨董戒指,折返回來,顫抖的執起沈芯婕枯瘦的小手。

    那只手好瘦好瘦,當真骨瘦如柴。女人於心不忍,連忙將不屬於自己的骨董戒指,重新戴回沈芯婕的指上。

    沈芯婕沒有知覺,自然不曉得女人歸還了戒指,她兀自沉浸在平靜卻絕望的傷心之中。孤獨的一個人。

    自她發病之後,她與世界的聯繫逐一被切斷,慢慢地,她剩下自己一個人。

    一個人,躲在只能與自己對話的內心世界,獨自品嘗黑暗與絕望。

    她聽見腳步聲逐漸遠去,周遭再度恢復死寂。

    對不起。

    其實,該道歉的人應該是我。

    她只能在心底喃喃說道。沒人聽得見,無人回應。

    她也想離開,想徹底消失,想擺脫這麼不堪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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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9 23:39:20
第二十三章

    然而,這一次,她不能走,必須勇敢留守在這座孤獨的監牢裡,面對命運。

    ……再也見不著婁易了吧?這段離奇的穿越旅程,也許是上天賜予她的最後仁慈。

    當她死去,當這個時空裡,她所愛的每個人,都有了新的歸處,當他們逐漸淡忘她時,另一個時空裡的婁易,可還會記得她?

    會的,一定會的。婁易絕不會忘了帶給他無數麻煩的奇怪女人,對吧?沈芯婕在自我安慰的想法中,再次昏沉沉睡去。

    臨睡之前,她祈禱能夢見婁易,哪怕在夢中又遭他冷臉以對,或者嘲諷訓斥也無所謂。她好想念他。

    原來,她在不知不覺中對婁易……

    金色晨曦曬上眼睫,沈芯婕能感覺到酥暖的陽光在臉上緩緩爬升。

    沈芯婕揚起嘴角,懶懶地翻了個身,改為側躺而臥。

    ……慢著,她可以翻身?

    倏然睜大水眸,她迅速坐起身,怔然望著眼前的景象。

    此際,她身下睡的是櫸木攢海棠花圍拔步床,底下鋪著暖橘色調的如意繡花絲綢錦褥,一旁的黑檀木香幾上擺著一隻鎏金獸爐,柔暖的香氣薰染一室。

    她又回來了!

    一陣茫然過後,她意識到這個事實。

    “這怎麼可以……我不能再讓岑巧菱代替我受罪。”她焦慮又懊惱的揪起髮絲。

    順著這個動作,她垂下眼,發覺自己身上穿著一襲交襟寬袖,錕金絲邊與繡上大朵紅海棠紋飾的上衫,下身是打散褶錦緞長裳。

    這是古裝沒錯,卻不是她熟悉的東周服飾。

    她呆了呆,隨即想起,返回二十一世紀前遭遇的那場突襲。

    她心下一緊,不假思索的嚷道:“婁易!”

    此時,寢房外傳來一陣騷動,兩名面生的丫鬟快步走來,一見她目光清澈有神,神智清醒,兩人俱是面露驚恐,當下又奔出了寢房。

    “搞什麼……”她蹙起秀眉,俐落地爬下床,抓起繡鞋穿上。

    那兩名丫鬟領著另一名白髮老先生折返回房,驚惶地指著她,道:“御醫,您趕緊幫她瞅瞅,她方才一聲不吭便暈了過去,一起來竟然就會說話。”

    御醫?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

    沈芯婕張望周遭,再次確定自己對此處並無印象,便朝著那幾個人開口。

    “你們是誰?這裡是什麼地方?我為什麼會在這裡?還有,你們有誰知道婁易在哪裡?”

    聞言,老御醫的面色丕變,沖著那兩名丫鬟道:“這姑娘是什麼人?為何她會認識東周的婁太尉?”

    兩名丫鬟自知闖禍,嚇得臉色發白,一聲也不敢吭,就怕多說多錯。

    說起來是她們一時貪懶,想著主子交代她們看顧的是個傻子,便也沒多費心神,把傻子晾在寢房裡,兩人便偷溜到院子裡喂魚玩耍。

    怎知返回寢房後,看見這個平日只會傻笑,連句話都說不好的傻子,竟然暈厥在地,怎麼喊也喊不醒。

    兩人心下著急,適巧自家主母近來染上風寒,久咳不愈,遣人前去請來宮中御醫,而那御醫剛給主母把脈開完藥方,正欲打道返宮,兩名闖了禍的小丫鬟一打聽到御醫尚未離府,便打著自家大人的名義,將御醫請來小閣給傻子把脈。

    “你們兩個為何不回話?這姑娘究竟是什麼人?”

    “回御醫的話,奴婢也不曉得……只知這姑娘是我們家大人的貴客,奴婢“負責照料……”

    聽見兩個小丫頭支吾其詞,御醫複又轉頭望了沈芯婕一眼,好似悟透了什麼,神色越發凝重。

    “敢問姑娘因何認識婁易?”御醫問道。

    沈芯婕一臉莫名,回道:“我當然認識他,他是……是我的未婚夫。”

    心中臆測得獲證實,御醫當下一震,正欲轉身離去,怎料,迎面而來的竟是一把銀晃晃的長刀。

    “啊!”

    下一瞬,尖叫聲在房內響起,兩名丫鬟捂著嘴巴,癱軟在地。

    沈芯婕同樣緊捂著嘴巴,發軟的雙腳直直往後退,撞上床榻邊緣,當下跌坐在榻緣。

    只見端王身邊的青衣護衛,手中的長刀直直插進御醫胸口,一個猛然拔起的手勢過後,霎時,鮮血飛濺一地。

    御醫僵直的倒落下來,端王冷冷瞥了一眼,下令:“拖出去埋了。”

    其他護衛即刻上前,將御醫的屍身以及那兩名丫鬟拉出了寢房。

    看見端王朝自己走來,沈芯婕臉色發白的跳起身,繞到另一側去,直到兩人隔著一張紫檀鏤花月牙桌才停下。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望著那張神似江凱勳的臉龐,她內心既感慨,又覺得無比羞愧。

    一思及她曾有過將他人當成凱勳替身的念頭,便覺得自己好傻好可笑。愛情如若能替代,那是真的愛嗎?

    端王見她開口,當即欣喜若狂的道:“你恢復意識了!”

    “婁易呢?你不是讓人護送我們去搭船嗎?”她滿眼警戒的問道。

    端王驚詫,“搭船?你在說什麼……”

    驀地,他回想起四年前初見岑巧菱的情景,這才恍然開悟。

    “你什麼都不記得了?”端王一臉試探的問道。

    “我記得,我們在前往碼頭的路上……然後馬車翻了,有人想殺我們……”

    “是連泓走漏了風聲,將你的事透露給殷王知情,那日便是殷王派人來攔車抓人。”端王解釋道。

    “抓人?”她怔了怔,指著自己的臉,問道:“他們是來抓我的?”

    “不錯。連泓誤以為你便是國師轉世,他本就是?客,並不忠於任何人,自然以此消息為籌碼,與其他諸王交涉買賣。”

    她瞪大水眸,不可置信的道:“那現在呢?他們還把我當成是國師轉世嗎?”

    “當然。為了保護你,婁易決定暫時把你留在本王這裡。”

    “所以……我人在元魏?”

    端王點了點頭。

    沈芯婕小臉瞬間刷白,低嚷:“不會吧……”

    “姑娘且放心,你留在這裡,本王定會護你周全。”端王繞過月牙桌,緩步靠近她。

    沈芯婕茫然的喃喃自語:“婁易居然把我留在這裡,這一點也不像他的作風啊……”

    端王探出手,輕搭上她的肩,柔聲勸道:“岑姑娘莫怕,本王答應過婁易,定會好好照顧你。”

    嗯?這話聽來怎麼有些曖昧?沈芯婕不安的瞅了瞅端王。

    “王爺剛才為什麼要殺那個人?”她心有餘悸的往後退了一步,順勢躲開端王的手。

    端王謹慎地道:“眼下尚無人知曉你在本王這裡,方才那御醫若是回了宮,必定會將你在端王府的消息走漏出去,倘若讓陛下知道你在這兒,屆時怕是連本王都保不住你。”

    “原來是這樣。”她恍悟,隨即又深感殘忍,只為了不讓她這個冒牌貨惹禍上身,便犧牲一條人命,這些古人真不把人命當回事。

    “你且好生待著,本王會撤換一批新的下人來照料你,絕對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端王溫柔的安撫著。

    見此景,沈芯婕心底有些彆扭,渾身不自在。

    畢竟,再怎麼說,她對這個端王並不熟悉,儘管他容貌神似凱勳,但到底不是真的凱勳,她並不信任他。

    “謝謝王爺。”沈芯婕扯開微笑。“不過……我若繼續留在這裡,恐怕也只會給王爺帶來更多困擾,不知王爺是否能設法派人送我搭船,好讓我返回東周?”

    端王目光閃爍,道:“眼下元魏時局正亂,你若離開端王府,怕是會有殺身之禍,況且,東周皇帝已下令,嚴禁元魏的船隻進入東周,你若想回東周,恐怕得另外設法,不是一時半刻能行。”

    “啊?禁止元魏的船進入東周,為什麼?”她驚呼。

    端王溫聲勸道:“說來話長,你恢復神智不久,還是先歇上幾日,等到穩定下來,本王再說與你聽。”

    儘管隱約感覺端王有所隱瞞,可他若不願說,她也不可能逼他。

    她勉為其難的擠出笑容,點了下頭。“嗯,謝謝王爺。”

    “你且安心在這座樓閣待著,外頭有本王一批死士守著,任何人都傷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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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9 23:39:50
第二十四章

    望著端王面上含笑,眉眼溫柔,沈芯婕只覺心中的不安漸深。

    待到端王離開,她才在窗邊的暖炕跌坐下來,滿臉惶然,呆視前方。

    真的又回來這個時空了……她猜想,肯定是凱勳女朋友返回病房向她道歉時,一併將戒指還給了她,她才會在毫無所覺的情況下,重返東周。

    這一次回來,不知什麼時候能再回去……短短時間內,岑巧菱在兩個時空變換來去,肯定受了很大的驚嚇。

    她真的很對不起岑巧菱,在這個時空任意使用她健康的身軀,卻讓岑巧菱在二十一世紀代她受盡折磨。

    她一定要再回去,把身體交換回來,將一切導正。但……在這個時空的她,能怎麼做呢?

    思及此,沈芯婕無計可施,只能頹然地往後一靠,望著滿房古色古香的擺設,越發的不安與茫然。

    要是此刻婁易在她身邊,那該有多好……他怎會把她交給端王呢?莫非,是因為她說的那些話?婁易該不會信以為真了?

    天啊,她真想快點見到婁易,向他解釋清楚,可他什麼時候才會來接她呢?

    幾名丫鬟低垂著腦袋,小心翼翼的捧著烏木託盤,將飯菜送進了樓閣。沈芯婕坐在暖炕上,擺弄著茶几上那盆觀賞用的雪松,眼角一瞟,瞥見滿桌豐盛的飯菜,嘴角一撇,隨即別開眼。

    “姑娘,該用膳了。”絛衣丫鬟一臉如臨大敵的上前提醒。

    沈芯婕撇過小臉,笑得水眸彎彎,卻一句話也不說。

    丫鬟有些困惑,卻不敢多問,再次勸了一聲才離去。

    不多時,又有丫鬟進房來勸,沈芯婕不看她一眼,兀自趴在茶几上,揚著眼角,一派天真的望著那盆蓊郁的雪松。

    那丫鬟只得一臉無奈的退出房外,與其他候在門外的丫鬟碎嘴起來。

    “……那個傻子是不是又發病了?”

    “可我看她話還說得很清楚,不像是發傻。”

    “可先前她不也偶爾會說些奇怪的話?我看八成是又發病了。”

    “這樣……我們該不該去稟報王爺?”

    “這點小事就要驚動王爺,你是嫌我們的腦袋不夠掉嗎?”

    殊不知,房裡的沈芯婕早貼在門邊,豎長耳朵偷聽外頭丫鬟們的交頭接耳。

    “我昨兒個聽前院的守衛說,東周大軍已經突破邊境,褚王與襄王又接連反叛,如今宮中大亂,王爺與策士們已接連兩日沒出書房,怕是準備……”

    話說至此,驀然沒了聲,沈芯婕只能靠自己拼湊猜測。

    “……裡頭那個傻子真的是傳說中的那位嗎?”

    “肯定假不了的。我聽內院的人說過,王爺為了把這傻子搶過來,費了不少心力,王爺的心腹竣年,一隻手臂險些被砍斷……聽說便是讓東周的婁易給砍的。”

    “這個傻子又關婁易什麼事?”

    “這我不清楚,但東周人覬覦元魏已久,肯定也想找著國師轉世。”

    “這樣說來,有了這個傻子,王爺便能順理成章的繼承大統?”

    “否則王妃怎肯讓王爺這樣處處護著這個傻子,王妃可是出了名的醋壇呀。”

    沈芯婕轉過身,小臉已蒼白一片。

    她被耍了……原來事情根本不是端王所說的那樣。她這是被綁架,被挾持來端王府,根本不是婁易將她托給端王!

    可她實在想不透,明明那時婁易已向端王解釋,她並不是國師轉世,為何端王還是千方百計將她綁來?

    莫非,端王這是打算將錯就錯?抑或,有人放出了什麼假消息,硬要將她說成是盲眼國師的轉世?

    揣測著無數的可能性,沈芯婕一顆心火燒火燎的,急躁的來回踱步。

    她該怎麼辦?她得逃離端王府,想辦法回東周才行!可光憑她一個人,逃得了嗎?又該怎麼逃?

    沈芯婕毫無頭緒,呆坐在繡墩上,窗外天色漸暈,待到丫鬟進來將冷透的飯菜撤下,逐一將寢房裡的燈火點上時,她才緩過神。

    望著丫鬟拿起繡著金菊花的宮綢燈罩,將罩裡的蓮花青瓷燈柱點亮,再將雅觀的燈罩放回,她登時心生一念。

    丫鬟將房裡的燈逐一點亮,見她始終端著傻笑,也不吭聲,便一臉古怪的退出房外。

    丫鬟一走,沈芯婕即刻起身,拿開燈罩,端詳著罩裡晃亮的燭火。

    “看來也只有這個辦法了……”她喃喃低語。

    用完晚膳與甜品後,沒隔多久,丫鬟便進房來準備掐滅燭火。

    沈芯婕僅著錦白單衣,屈起雙腿坐在窗邊暖炕上,看見丫鬟走近,準備滅去窗邊的燈燭,連忙出聲制止。

    “別……別弄熄,巧菱怕怕……”她假裝滿臉驚懼的猛搖頭。

    丫鬟見她一臉癡傻樣,眼露嫌惡,便沒將這盞燈燭掐熄,稍作收拾才離去。

    確定門外的丫鬟全退下,沈芯婕躡手躡腳的下了炕,返回內室,套上外裳,隨後回到外間小廳,拿開燈罩,拾起頗沉的青瓷燈柱。

    “該先燒什麼才好?”她環顧室內一圈,看著那些價值不菲的骨董傢俱,實在有些下不了手。

    但不下手不行,若是不燒了樓閣,她肯定沒機會離開。

    “不管了,看見什麼就燒吧!”話說完,她手中的燈柱一個傾斜,先將預藏好的錦帛燒著,然後扔上鋪著繡花軟墊的長炕。

    這些都是易燃的布料,不一會兒便著火燃燒。看見火苗漸烈,她有些害怕,握著燈柱的雙手微微發抖。

    可她把心一橫,繼續燒!把小廳裡易燃的傢俱,逐一燒個遍。

    不多時,房裡各處的小火苗,逐漸竄升為大火,濃煙密佈。

    “失火了!”值夜的丫鬟見樓閣裡竄出濃煙與火光,驚惶失措的嚷嚷。

    沈芯婕將準備好的濕布覆住口鼻,躲在門後,等到那些下人提著水,沖進來忙著救火之際,趁亂逃出了樓閣。

    這場火來得突然,誰也沒料到,自然也無從防備起,沈芯婕又刻意找上絛色的裙裳混淆視聽。

    只見夜色中,一片混亂,眾人爭相奔走,火勢越演越烈,眼看就要往外延燒,鎮守樓閣的死士也忙著救火,誰也沒想到樓閣裡的傻子,會趁亂逃走。

    沈芯婕逃出了樓閣,來到前院連接後宅的遊廊上,雖然不熟悉地形,可她想著,只要朝著與樓閣反方向的路走,肯定就能找著端王府的出口。

    一路上她與無數下人擦肩而過,她低著頭,不敢抬眼,一個勁兒的往前走。

    來到前院的庭園裡,打遠遠地看見端王府莊嚴闊氣的正門,她樂壞了,小碎步跑去。

    “停步。”臨到門前,守門衛兵攔住了她。

    她心下一沉,僵硬的停在原地,不敢輕舉妄動。

    “什麼人?這麼晚了,因何出府?”衛兵厲聲質問。

    “我……我是……”慘了,她腦袋一片空白。

    眼看衛兵就要起疑心,她咬咬唇,努力擠出話來回答:“我是……”

    “她是隨我一起來的。”驀地,一道男嗓響起,替沈芯婕解了圍。

    她怔訝望去,一名高瘦的青衣男子,自另一側走來,面上端著笑。

    “諸公子。”認出男子的身份,衛兵收斂起惡劣的態度,改為恭敬。

    朱?豬?豬公子?沈芯婕一臉懵傻。

    男子走近身旁,探手握住她,朝衛兵笑道:“是歌伎,方才去茅廁之後便與我走散。”

    衛兵連聲稱是,趕緊退開,讓出通路。

    見著端王府的大門就在眼前,沈芯婕也不管身旁的男人是人還是豬,在他的帶領下一同離開了端王府。

    溶溶夜色中,忽見一匹馬疾速奔來,馬背上坐著一道黑衣身影,沈芯婕立刻認出那是端王的影衛,便是當日護送他們前去搭船的竣年。

    她一窒,隨即背過身,把臉埋進身旁男子的肩頭。

    男子察覺她的異狀,正欲開口詢問時,卻見竣年從他們面前疾駛而過,男子微怔,隨即意會過來。

    “你是不是得罪了端王?”待竣年的身影進了端王府,男子才笑問。沈芯婕連忙退開身,一臉感激的道謝:“多謝先……豬公子出手援肋,日後若有機會再行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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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9 23:40:01
第二十五章

    要她這個現代人學古人說文謅謅的話,實在是挺頭痛的,幸好來了幾回,她多少有樣學樣,懂得稍作修飾。

    “姑娘,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何會出現在端王府?”男子見她一臉避重就輕,不由得起了疑心。

    “我……我還有事,得趕著去辦,下回碰面再跟你解釋。”

    就怕節外生枝,再招惹麻煩,沈芯婕隨口敷衍,轉身便跑。

    諸瑾見她跑了一段路,忽又折返回來,兩頰泛紅,氣喘吁吁的問道:“豬公子,我想跟你問個路。”

    她竟不認得路?諸瑾不動聲色的回道:“姑娘想上何處?”

    沈芯婕思索片刻,道:“去這裡最熱鬧的地方。”

    “皇都最熱鬧的地方?”

    “沒錯。”

    “姑娘若信得過我,我便親自領姑娘過去。”諸瑾說道。

    沈芯婕一雙晶澈水眸,直直盯著他,端詳片刻,面有豫色,可最終仍是點頭應允。“好!有勞豬公子了。”

    諸瑾一笑,“對了,不知姑娘怎麼稱呼?在下姓諸,諸侯的諸,單名一字瑾,玉部瑾。”

    弄了半天,原來是那個諸呀!沈芯婕在內心暗暗憋笑。

    “我姓沈,名芯婕。三點水的沈,心上方加著草字頭的芯,婕妤的婕。”見她落落大方的介紹自己,面上不見半點異狀,諸瑾認定她並未說謊,便信了她,指了指方向,道:“沈姑娘,這邊請。”

    沈芯婕笑笑,藏在袖裡的手,緊攥著一支鑲珠金簪。

    諸瑾不著痕跡地瞥過她的袖口,嘴角一揚,也沒說破,轉身帶路。

    諸瑾招了一輛大街上隨處可見的臨時雇車,畢竟天色已黑,端王府距離皇都鬧集又有一段路,還是馬車便利。

    馬車裡,兩人面對面而坐,免不了得寒暄交談一番,可沈芯婕當然不會傻到曝光自己的底,自然是先發制人的拚命發問。

    諸瑾似是沒遇過像她這麼聒噪的女子,一路上望著她的眼神頗為玩味。

    “原來你是端王的策士,莫怪方才那侍衛見到你,立刻變了態度。”

    “我說了這麼多,沈姑娘卻隻字不提自己的來歷,莫非……”

    沈芯婕心口一跳,連忙瞎扯:“其實……我是偷偷混進端王府找人的。”

    “找人?”諸瑾挑眉。

    那端王府豈是等閒之輩能隨意混入的,她說的話未免太過可疑。

    沈芯婕見他目光閃爍,明顯不信她,只好再繼續扯:“我也不瞞你,其實我是去找竣年的。”

    唉,整個端王府她也就只認識這個人,能扯上關係的,也只剩下他了。

    諸瑾微詫。“竣年?他可是端王最信任的影衛。”

    “我與他有些過節,所以……”

    思及方才沈芯婕一見到竣年,便刻意扭開臉的彆扭神態,諸瑾自然而然的問道:“過節?姑娘說的過節,可是男女之間的那種過節?”

    沈芯婕只能傻笑,“對對對,就是那種過節。”

    “莫怪方才姑娘會故意避開他。”

    “沒錯。”呼,總算讓她瞞混過去。

    馬車緩緩停下,車夫的聲音隔著帳簾傳來:“客倌,到了。”

    沈芯婕隨諸瑾一同下了馬車,諸瑾付了錢,她只能假裝沒看見,故意把臉別開,畢竟她身無分文呀。

    望著燈火通明的熱鬧街市,沈芯婕只想快點甩掉諸瑾,怎料,她才剛往前一步,前方不遠處卻擋著道黑影。

    她僵住,抬頭望去,一道人影高坐在馬背上,正是她方才在車裡瞎掰提及的竣年!

    竣年凜目望著她,表情漠然。“誰准你離開端王府的?快隨我回去。”

    沈芯婕呆了呆,轉過身拔腿就跑!

    神經病才跟他回去!端王那頭肯定還不曉得,她已經發現自己是肉票,只當她是瞎跑出來轉悠。

    然而,竣年豈是省油的燈,一見著沈芯婕那滿臉的惶懼,以及轉身就跑的反應,當下便猜出一二。

    竣年眯了眯眼,甩動手中的馬鞭,急追而上。

    “沈姑娘!”諸瑾見狀,順這個勢亦追上前。

    沈芯婕簡直就是不要命的跑,一路上撞倒了人也沒停,聽見身後急驟的馬蹄聲,她的心一下跳得比一下還重。

    真要命!那個竣年又沒有追蹤器可用,居然這麼快就追上來,她真的不能小看這些古人的能耐。

    “給我停下來,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身後傳來竣年森寒的命令聲。

    沈芯婕心中一緊,胡亂轉了個彎,沖進人群裡,就著人群做遮掩,雙眼忙亂的四下張望。

    看見前方有條暗巷,她不假思索地朝那頭奔去。

    一轉進巷裡,只見巷中另有狹巷,她不知該往何處去,心焦如焚,只能站在原地不斷轉圈尋思。

    驀地,一隻小手牽起她的手,她愣住,垂眸一看,竟是個渾身髒兮兮的乞童。

    “你——”

    她正要揚嗓,乞童將食指往唇邊一豎,拉起她的手,飛快地鑽進一條僅能容納一人通過的狹巷。

    “等等……”她整個人還沒回過神,已讓乞童拉出狹巷,來到街市的另一頭。

    一出狹巷,景觀豁然開朗。燈火燦爛中,樓舍店鋪林立,人來人往,繁榮盛華。

    “姊姊,我好心幫你解圍,你是不是該有點表示?”乞童咧齒一笑,朝她伸去小小的手掌心。

    沈芯婕發窘,正想向乞童解釋自己身上沒帶銀兩,驀地,遠處某間客棧傳出甚是駭人的尖嚷。

    “殺人啦!殺人啦!”

    嚷叫聲一出,街上的人潮迅速往四面八方散去,乞童見狀,當下機靈的循來時路離開,連酬勞也不討了。

    “欸,等等——”沈芯婕來不及喊住乞童,呆愣地望向騷動的那一頭。出於好奇心,她循著騷動來源處走去。走近客棧時,只見大門已被踹爛,幾名黑衣男子的屍身被扔出來,橫躺街頭,圍觀的人霎時嚇得做鳥獸散。

    沈芯婕也不例外,撞見渾身血淋淋的屍身,她慘白著臉,正要轉身逃離,赫然又聽見客棧裡頭傳來陣陣尖叫。

    “他們是東周人!”

    東周人?!沈芯婕收回剛要踏出去的腳步,正猶豫著該不該進到客棧裡,眼角不經意的一瞥,瞧見街尾那頭出現竣年窮追不捨的身影。

    這傢伙還真是陰魂不散!她咬咬牙,氣炸,只能轉身繼續逃。

    只是這一回,沒有旁人相助,且經過先前那陣逃命,體力消耗了不少,她累了,實在跑不快。

    “停住!”馬背上的竣年一躍而下,將馬鞭往前一甩,啪的一聲打上她後背。

    背後驟然火辣辣的一陣抽痛,沈芯婕縮了縮身子,當眾跌了一跤。

    她趴在地上,眼角溢出淚,後背痛得打不直,更遑論是撐起身子爬起來。

    她別過臉,看見竣年直直沖著自己走來,她小臉一白,大喊道:“你別過來!”

    竣年冷著臉,正欲探下身將她拉起,驀地,他頓住,隨後縱身往後躲開。當她再回過神時,看見一支長劍直挺挺的插在她身側,便是方才竣年所站之處,分毫不差。

    方才竣年若是未及時躲開,怕是已被長劍所傷。

    她心下一慌,顧不得背正抽痛,掙扎著爬起身,驀然,她感覺肩上一沉,轉眸望去,那是一隻男人的手掌,指節修長,寬大厚實。

    她驚跳起身,猛地使勁甩開那只大手,直覺想逃。怎料,才剛掙脫,那只大手又攫住了她,硬是將她扳過身。

    她咬牙,下意識抬腿踹去,硬是踹上了那人的膝蓋骨,可那人卻是沉沉屹立,紋絲不動。

    說不怕是騙人的,此刻她怕得要死,兩條腿抖如風中秋葉,恐懼的淚水狂下。

    她一個生活在文明社會的現代人,實在無法習慣這種動不動便搞暗殺,視平民性命如螻蟻的古人思維。

    “放開我!”抬起臉的同時,她朝那個緊抓住她一邊肩膀不放,高壯如座岩山的男人吼道。

    男人俊美的五官,沉穩的面容,寬拔的肩頭,以及那一身肅厲懾人的氣質,勾勒出她腦海中再熟悉、再想念不過的輪廓。

    刹那,她呆怔著,好努力,好努力地將眼前的男人,再仔細端詳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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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9 23:40:21
第二十六章

    “……婁易?”她聲嗓帶著不確定的顫抖,微弱地響起。

    那個有些熟悉,卻又顯得無比陌生的俊美男人,眉眼精緻而冷峻,那雙紅潤的薄唇,微微掀動,輕吐出低沉嗓音——

    “沈芯婕?”不只是她在進行確認,男人亦然。

    沒有認錯,真的是他!這是婁易的嗓音,雖然沉了些,但沒有改變太多,她依然認得出來。

    她小臉倏亮,水陣湧潮,顧不得那麼多,立馬撲進他寬拔厚實的胸膛,用著沒被他握住的那一手,圈緊他窄瘦的腰背。

    “真的是你!太好了,真的是你……”她將臉緊緊埋在他胸口,落下喜極而泣的淚水。

    “大人。”一旁的影衛圍上前,護住了婁易與沈芯婕。

    只見退到距離外的竣年,手握長劍,凜目望著這方,那神情隱約透著一抹恨色,直沖著單手擁住懷中人兒的婁易而去。

    婁易微眯利眸,握在沈芯婕肩上的大手,越發的緊。

    “東周太尉來到元魏,也沒帶上東周軍隊,婁易,你這是準備來送死。”竣年冷笑說道。

    婁易冷眼回睨,連半句話也不願回應,只道:“不需要軍隊,我只需一個人,便能救回我的髮妻。”

    髮妻?緊挨在婁易胸懷的沈芯婕聞言,驚詫的抬起小臉。“我們幾時成親了?”

    婁易收回眼,垂眸睞向那張終於恢復生動的嬌顏,道:“四年前。”

    “四、四年前?”她大傻特傻。

    “許賦,保護好夫人。”淡淡撂下一句交代,婁易將她交給了一旁的影衛。

    “等等……”

    話未竟,婁易已抽出藏于披風下的長劍,一身黑色勁裝的挺拔身軀,動作卻是異常敏捷,一晃眼便躍身而起。

    待沈芯婕再定下神時,前方兩道黑色身影已刀鋒相抵。

    她心口一跳,直覺想沖上前,卻一把被影衛攔住。“夫人莫要驚慌。”

    “我不是驚慌,我這是擔心他……”

    “夫人無須擔心,大人可不是尋常人,定不會有事。”許賦一派平靜的安撫她。

    這話方落,那頭的婁易與竣年接連躍起,一個翻轉,一個揮劍,在落地時,有樣異物拋落在地上。

    霎時,周遭圍觀的人群發出驚恐的尖叫聲。

    那是一隻手臂。血肉模糊的殘肢。

    雖然前不久才在端王府目睹殺人過程,可當時畢竟隔著段距離,還不至於這般血腥直接。

    沈芯婕望著滾落於地的那截手臂,她喉頭一窒,胃部劇烈翻攪,她抬手緊搗嘴巴,生怕一張嘴便會嘔吐。

    另一頭,被卸去了一隻左臂的竣年,臉色死白,沒有一絲血色,表情雖因劇痛而猙獰扭曲,卻未曾吭上一聲,可見其心志之強韌。

    他抬眼,冷冷望著佇立於前的挺拔人影,問道:“為何不殺我?當初是我從你手中劫走了她。”

    婁易垂陣睨去,目光宛若結冰湖面,冷冽凍人,薄唇微揚,道:“留你一命,回去告訴你家大人,他想要的,這輩子都要不到了,來日我便會親手剷除端王府。”

    對上竣年血紅色的雙眼,婁易嘴角勾起,笑中透著一絲冷靜中的殘暴。

    他轉開身,走向小臉慘白,兩手緊緊搗嘴的沈芯婕。

    他面無表情,窺不出半點情緒,黑曜眼眸直睇著她。

    她心口顫抖,竟覺得眼前的男人好陌生……他真是婁易嗎?

    在他濃烈的凝視下,她緩緩拿開雙手,兩片蒼白的嘴唇微啟,正想提嗓開口,眼前的景色驀然刷上一層霧黑色。

    宛若退潮海水打來,卷走沙上足跡,婁易高大英挺的身影,從她的視線之內一寸寸退去。

    才剛剛見到面,又要離開了?

    不——她不要!

    失去意識前,她朝著婁易伸出了手,滿心恐懼的嚷道:“婁易!”

    眼皮掩上的前一刻,她看見那個男人亦朝她伸出手臂,一把握住了她,緊緊的,那力量直透心口,無比的踏實。

    她笑了,隨後閉起眼,迷失於無垠的黑暗中。

    婁易抬起手,撫過那張昏睡不醒的嬌顏,低垂的黑陣裡,凝結一抹執著。四年。她離開了四年。

    這四年來,每當他望著癡傻的岑巧菱,胸中的煩躁便加之一寸。

    他不知道她何時會再回來,只能日日等待,盼著哪天睜開眼,岑巧菱又會成為那個目光晶澈有神,喜歡語出驚人,做出讓人難以捉摸之事的沈芯婕。

    可她就是不回來,這一走便是四年。

    許多話尚且來不及說,許多事尚來不及厘清,四年過去,那些話,那些事,他始終擱置心底,未曾淡忘。

    “沈芯婕,你快些睜開眼。”

    總是漠然無緒的俊麗臉龐,在此刻流露出一絲焦灼。

    婁易抿緊薄唇,垂下眼,望著被他緊攏在手心的那只纖手。

    他不得不承認,此刻的他,竟有些不安。

    多麼可笑,上過無數的戰場,手中沾染了無數鮮血,衝鋒陷陣,運籌帷幄,哪怕面對精銳大軍,亦不曾害怕過。

    他是東周開國以來最年輕的樞密使,更是歷來最早加封太尉官職的樞密使,元魏百姓懼怕聽見他的名字,元魏大軍敬畏他的名字。

    他僅僅二十二歲,卻已被封為東周戰神,此次若非皇帝攔著,他早已率領精兵,潛入元魏,鏟平端王府,討回岑巧菱。

    他從未怕過,哪怕是最心疼他的奶奶死去時,他除了悲痛,除去徹底明白世上從此再無人真心為他,此外亦無所懼。

    可當他看見她再一次從面前失去意識,當她掙扎著不願閉眼,嘴裡直喊他名字時,他心如刀割。

    生平初次,他嘗到不安的滋味。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等多少個四年,更不曉得放在心底的那些話,是否有機會對那個總憑空出現的女人說出口。

    察覺自己握得太緊,掌裡的纖腕微地泛紅,婁易鬆開了手,眸光流轉,凝結在那張未醒的嬌顏。

    她還在這裡嗎?醒來後,依然是她嗎?

    婁易眼中的焦灼,逐漸加深,握住榻裡人兒的大手,微微發緊。

    “大人。”門外傳來許賦刻意壓低的聲嗓。

    婁易斂起眼底的情緒,鬆開了手,起身離去之際,頓住,複又轉身投眸,深深望了一眼才走開。

    榻上的沈芯婕依然未醒。

    不知過了多久,她緩緩睜眼,先是一怔,隨後猛然折腰坐起,張望四周。

    狹小的房裡,除了一扇單門,其餘的牆面皆是簡陋的木板釘成,空氣中彌漫著潮濕氣味……是海水的氣味!

    她抬頭望去,懸吊於天花板橫木上方的油燈,搖搖晃晃,證實了她的推論。

    她人在船上的底艙裡!婁易呢?

    沈芯婕雙手扶額,回想著昏迷前的情景,邊掀開身上的被子,起身離開硬邦邦的木榻時,後背驀然抽痛一下。

    回想起竣年抽她鞭子的事,她氣得咬牙切齒,只能忍痛下榻,彎不了腰,索性也不穿鞋了,直接一把推開木門。

    外頭是一條昏暗窄仄的通道,她沿著通道走,盡頭是一道往上的木板階梯,她沒多想,順著階梯便爬上去,使勁推開艙門。

    一瞬間,她摸黑的視線豁然開朗。

    艙外的陽光甚為熾烈,她下意識抬手遮眼,水靈大眼只剩下兩條縫兒,緊緊眯起,搜尋著甲板上的人影。

    她爬出底艙,站上甲板,即便船身搖晃甚懼,可她練舞多年,平衡感絕佳,直朝著那道熟悉卻又陌生的人影走去。

    她的心在顫抖,膝蓋有些發軟,腦中一片混沌。

    ……四年?她竟然已經離開這個時空四年。

    在她的認知裡,她只離開這裡數個鐘頭,或許比數個鐘頭還久一點,至多也不過是半天時間。

    四年……能改變的事情太多了,更何況是一個人。

    她記憶中的婁易,雖然高瘦,但有些單薄……可眼前這副身影,寬拔的肩膀,厚實勁瘦的背部,全然是一個成熟男性才會有的體魄。

    她停住腳步,張了張小嘴,良久才擠出微弱的聲音。

    “婁易。”

    背對而立的男人,一頓,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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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披垂在腦後並用錦帶束起的烏髮,在轉身這一刻被海風打亂,髮絲飛揚,逆光之中,他渾身鍍著一層薄薄金光,面龐俊美,襯著一身銀色軟胄護甲,宛若神兵天將,耀眼至極。

    他的眉眼長開了,輪廓越發精緻秀麗,可眉眼間的英氣甚重,削弱了那份陰柔之美,更添陽剛之氣。

    他長得與停格在她記憶中的模樣,略有出入,儘管還是那個人,那張臉譜,可總有細微處不太一樣。

    “……真的是你。”水靈的眸泛起霧,她神情有些恍惚,忍不住朝他伸出手。

    可臨到他面前,霍然被他一把攫住。

    她怔住,眸光投進他眼底,在那之中看見熟悉的亮光。

    “你離開了四年。”他沉沉啟嗓,“沈芯婕,你知道你錯過了多少嗎?”

    她茫然,“我錯過了什麼?”

    婁易望著她的目光,是那樣的強烈,燎亮如火的眸心,糾纏著她或許懂,也或許不懂的一抹深意。

    在她讀透那抹深意前,他手上一個使勁,將她扯進了懷裡,雙臂如翼,圈住了一身孑然的她。

    他抱得好緊,好緊,好似想填補這四年來的缺口。

    “婁易……”異樣的情緒,漲滿心頭,她的胸口抽悸著,有些痛。

    “告訴我,這次離開你又看見了什麼?你的世界,又有什麼與我的不同?”

    低啞的聲嗓,洩漏了思念的痕跡。

    沈芯婕靠在他的胸前,莫名地紅了眼眶,雙手緊緊抓住他的後背,緊得指節泛白,微微顫抖。

    有好多話想說,可真見著了他,她卻忘了自己想說什麼,又該說些什麼。

    “婁易,對不起……我錯了。”靠在他胸前良久,她只記得向他道歉這件事。

    婁易垂眸望她,不明白她為何道歉。

    她抬起臉,蒼白一笑,隨後又搖了搖頭,遂又將臉靠回他胸膛,靜靜的,不說話。

    婁易察覺得出,她變了,變得安靜,眼神依然晶亮,卻隱約透著一股憂鬱。

    她此次回返她所說的那個世界,肯定發生了什麼事。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大手抬起她的臉,婁易炯炯盯著她。

    她微微揚唇,笑裡透著幾許蒼涼,故作天真的說道:“真好……至少還有你記得我,想要我回來。”

    他皺眉,直覺反應的追問:“是誰不要你回去?”

    她又笑,淚水卻湧出眼眶,想開口說話,卻哽咽了一聲。

    她肯定在那個世界出過事。

    “沈芯婕,你說話。”他眉頭緊鎖,神情嚴峻。

    她咬咬唇,擠出笑容,鼻音濃重的說:“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沒忘記我。”

    “那你呢?”他目光灼灼,思念早已佔據心中整整四個年頭。

    “我?我什麼?”

    “你回去你的世界,又見了你的未婚夫,是不是早把我忘了?”聽似平靜低沉的嗓音,暗藏一絲不易察覺的焦灼。

    沈芯婕微怔。婁易並不曉得,她回去二十一世紀,不過只是短短幾個鐘頭的事,只當她同樣在另一個世界過了四年。

    思及病房裡發生的那些事,她心口一擰,壓抑的委屈,氾濫成災。

    “我想了想,發現你說得對。”她紅著眼眶,小臉揚起自我解嘲的笑。

    “我說了什麼?”

    “你對我說過,如果真的愛一個人,絕不可能把其他人當成替代,那不是愛,而是一種傷害……你說得很對,是我錯了。”

    眼眶凝結的淚水,徹底潰堤。可她閉起眼,強迫自己微笑。

    因為她也跟凱勳一樣,差點犯了同樣的錯,而這是否表示,其實她也沒自己想像中那麼愛凱勳。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婁易緊緊鎖視著她。

    她只是猛搖頭,什麼也不肯說。

    “沈芯婕,你信不過我?”

    “不是,是覺得太丟臉了,所以不想說。”

    “有什麼好丟臉的?”

    “原來我以為的愛情,根本不是愛情,也許我根本不懂愛情……真丟人,

    我的戀愛談得這麼失敗,居然還有臉鼓吹你談戀愛,婁易,我很可笑對吧?”

    唉,對他這個古人說這麼多,他也聽不懂。古人懂什麼愛情呀……

    沈芯婕垂下眼,吸吸紅透的鼻頭,望著那面硬若石磐的胸膛,抓在他袖管上的小手,緊得不能再緊。

    婁易探手抬起她佈滿淚痕的小臉,黑眸爍爍,好似兩顆吸取光與熱的磁石,看上去格外的耀亮。

    明明是那樣冷冰冰的一個人,為何會有如此熾熱的眼神?

    在他的注視下,沈芯婕心中一緊,竟有些手足無措,下意識想躲開那雙眼。

    可婁易不允,似是洞悉她想逃避的念頭,他先一步捧住她的臉,俯身吻住她欲語的唇。

    她呆怔,瞪圓的水眸,被那張熟悉卻有些陌生的俊顏占滿。

    原本候在一旁的許賦,已悄然退下,甲板上只剩下他們兩人,船隨海波晃搖,她眼中的世界亦然。

    他的唇緊貼著她,淡淡的氣味,滲入嘴裡,隱約夾帶著潮濕的海風氣息。他靜止著,沒有進一步的動作,這個吻其實有些笨拙,有些魯莽,與她曾有過的吻都不同。

    思及婁易沒有任何戀愛經驗,這說不定是他的初吻,她心底的柔軟,被這一吻輕輕觸動……

    良久,他退開身,目光濃烈的與她糾纏。

    她咬唇,唇上還留有他的溫度與氣味,臉蛋嫣紅,眼眸泛霧,表情局促不安,隱約透著一層尷尬。

    她低喃:“婁易……”

    “我不知道你在原來的世界發生了什麼,可我很清楚,這四年來,我一直在等你。”

    “謝謝你……沒忘了我。”她哭了,淚水狂湧,是感動,亦是委屈。

    在另一個世界,曾經愛她的人,曾經她愛的人,終將會一個個離開,或許先她而死,或許是逐漸從她的人生中退去,他們將會淡忘她,即便她躺在病床上,依然有呼吸,有心跳,雖生猶死。

    這次回返,她才真正徹骨感受到孤獨的滋味。

    她不願拖累她所愛的人,卻也害怕被所愛的人拋棄、遺忘,這矛盾的心情,沒人能懂。

    她只求一個解脫,偏偏上天弄人,竟又讓她回到這個時空。

    偏偏這裡有個始終相信她,沒將她當成瘋子,在她離開之後,依然記得她曾經來過的婁易。

    她想他,真的好想他。

    婁易將她擁進懷裡,鐵臂收得緊緊的,好似不抱得緊些,她便會從眼前消失。

    “芯婕。”醇朗的嗓,低喚她的名。

    “婁易,我不想走……真的不想再離開了。”她像個孩子,伏在他懷中痛哭。

    多麼難以置信,初識時他還那麼小,稚氣未脫,她老罵他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屁孩,離開這個時空前後加總起來,也不到一天光景,他卻已經成長為一個她認不得的大男人。

    “那就別走。”他的唇緊貼她的耳,沉沉低吟。

    想起在另一時空代她受過的岑巧菱,負疚感倏湧而上。她苦笑,喃聲道:“你不懂……我不想回去,但我必須回去,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但總有一天我得回去。”

    婁易確實不懂,他也不想懂,他只在乎懷中的女人,以及她的去留。

    “別再離開了,留下來,留在這裡,即使不能跳你愛的舞,即使這裡沒有你愛的人,只要你願意留下來,我會照顧你,一輩子。”

    可是,能不能留在東周,能留多久的時間,這並非她能控制的呀……沈芯婕眸光黯下,苦澀地想道。

    她吸吸鼻頭,語氣輕快地岔開話題:“……聽說我們成親了?”

    婁易沒吭聲,似乎對於她沒給回應這件事,略感不快,可這並不是她能決定的事呀。

    “這四年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岑巧菱會被端王的人抓來元魏?你們東周皇帝不是還想暗中扶植端王嗎?”

    婁易知她有心略過方才的話題,眉頭深擰,不悅地道:“回到皇京後,我再解釋給你聽。”

    “好。”她軟軟地靠在他身前,嘴角一揚,放鬆的閉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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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見她這般,婁易無從逼問起,只能繃緊俊顏,靜靜的抱緊她柔軟的身軀。

    “婁易,奶奶去世的時候,你很傷心吧?”

    “嗯。”

    “原來家人去世是這麼痛苦的事……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你會堅持守住對奶奶的承諾。”

    雖然看不清懷中人兒的神情,可從她的語氣,身子微顫的反應,他知道她很傷心。

    他猜想,她肯定也失去了親人,可她不願意說,他便不問。

    “婁易,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我什麼都沒有了。”她悶著聲低低哽咽。

    “你還有我。”他語氣堅定的予以糾正。

    “是嗎?”她幽幽地輕笑一聲,低歎,“我跟你非親非故,要不是靈魂附在岑巧菱身上,你應該也不會管我吧?”

    “沈芯婕,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裝不知道?”

    “知道什麼?”

    婁易將她從懷裡輕推開,黑眸凜凜地凝視著她。“你不是讓我找個姑娘談戀愛嗎?那好,你跟我談吧。”

    經過方才那一吻,再聽他這麼說,沈芯婕並不意外,只是笑了笑。

    “婁易,你別這樣,你只是還沒碰上真正喜歡的人,而我只是恰好來到這個世界,偷了岑巧菱的身軀。你跟我不一樣……你還有大好人生,我隨時都可能離開。”

    “我不許你走。”他嚴厲的說道。

    她苦笑,不語。

    “無論如何,我都認定你了,既然你偷了岑巧菱的身軀,那你便只能是我的妻。”

    “婁易……”

    “你只能留下來,留在我的身邊,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

    她啟唇欲語,他卻俯下身,封住了她的小嘴。

    她愣住,只因她看見他眼中深濃的思念。

    原來,他一直惦記著她……沈芯婕的心口發暖,眼眶微灼。

    “什麼都別說了,你回來就好。這樣就好。”婁易將前額抵上她的,沉沉低語。

    咸咸的海風吹拂而過,她閉起眼,靠回他的懷中,靜靜享受這一刻的甜蜜。

    儘管她很清楚,這份甜蜜是偷來的,是不屬於她的,就連這個擁抱,這具溫暖的胸膛,乃至於此刻守護她,撫慰她痛苦的男人,都不可能是她的。

    這些都是屬於岑巧菱的,抑或是另一個存在于這個時空的女人,應該擁有的。

    而不是她,這個隨時可能消失,在兩地時空穿越的一抹靈魂。

    這些話,沒必要告訴婁易,不論她怎麼解釋,他都不會懂也不會相信。在她再次消失之前,在婁易還未遇上他真正愛的人之前,就讓她暫時享受這片刻的甜蜜吧……

    她要把這一刻,用她的心深刻記住,這樣一來,哪怕回到二十一世紀,她也能細細回味。

    沈芯婕緊閉雙眼,圈緊了婁易勁瘦的腰背。岑巧菱,對不起,請你再把身體借給我一陣子,我保證,下次再離開,一定不會再回來……

    挑起簾子,沈芯婕在婁易的扶持下,下了馬車,望著眼前陌生的華美宅邸,她蹙起秀眉,不解的望向婁易。

    婁易只淡淡回她:“我升官了,這是陛下賞賜的官邸。”

    沈芯婕一臉懵,抬眼望向朱漆大門上的匾額,喃喃念道:“太尉府……怎麼一轉眼你就當上了太尉。”

    儘管她對這些古人的官職高低之分,並不怎麼瞭解,可光看眼前這座比起先前來得更豪奢,占地起碼大了五倍的華宅,她想太尉這一職肯定很不得了。

    “不是一轉眼,而是過了四年。”婁易遞給她一記冷眼。

    她嘻了噎,乾笑,“對耶,我怎麼忘了。”

    想當年這個裝著老靈魂的青少年,雖然比她高,可還沒這麼強壯。

    如今他整整高出她一顆頭,目測至少有一八五以上,寬肩窄臀,臂膀結實有力,胸膛堅硬壯碩……他這身材,這臉蛋,若是擺在二十一世紀,絕對有當上超模的潛力。

    察覺她瞅著自己出神,婁易伸出手,輕擰一下她白嫩的耳珠。

    沈芯婕嚇了一跳,撫著耳朵往後縮。“你幹什麼?”

    “你才幹什麼盯著我的臉走神?”見她一副小白兔受驚的反應,他薄唇微揚。

    她怔了怔。才多久沒見,這傢伙怎麼就進化成腹黑男?

    “我只是在想,你這張臉還有這身材,要是在我那個世界,肯定很值錢的,真是太可惜了,嘖嘖……”她摸著下巴,擺出掂量貨物的表情。

    看著她生動的表情,以及滿口他聽不大懂的古怪言論,婁易卻是笑了,堵在胸中的那股煩躁,亦跟著卸下。

    她終於回來了……真的回來了。那個宛若曇花一現,卻令他的人生從此天翻地覆的沈芯婕,又回到他身邊。

    他知道,他若將她的事情說出來,所有人肯定當他也瘋了,畢竟她描述的那些事,太過匪夷所思,絕無他人會相信。

    可他信她。他長年征戰在外,見過無數玄術巫術,甚至見過蠻荒之地的異族,以蠱蟲使死人短暫複生,他知道世上之大,無奇不有,哪怕她口中的另一世界,完全超脫他的想像,哪怕她說的那些奇異事物,他不見得皆能信服或接受。

    可莫名地,他就是信她。

    他見過她跳著她口中名為芭蕾的美麗舞姿,見過她在描述另一世界的種種事物時,眼中跳躍的光輝,滿臉驕傲的自信,以及她無法忍受禮教束縛,所說出的每一句驚世駭俗之語。

    她沒有瘋,他比誰都清楚。她神智清晰,意識清明,說話有條理,絕無可能是瘋癲之人。

    她憑空出現,連她自己也說不出是因何而來,可她就是出現在他面前,從此擾亂他的人生,與他的心。

    進到前院正廳裡,昔日幾個熟面孔候在門口,一見到沈芯婕,紛紛上前請安。

    “可喜可賀,夫人總算回來了。”管事欣喜的喊道。

    沈芯婕笑了笑,熱絡的打招呼:“你是侯管事吧?好久不見了。”

    侯管事聞言一愣,臉色隨即激動的漲紅。“夫人,您終於認得人了!”

    沈芯婕露出心虛的傻笑,有些不安的回眸覷向婁易。

    婁易明白她心思,揚嗓道:“夫人病了這麼多年,回東周的途上才慢慢認得人,有些規矩還不太懂,你們可得多留心。”

    “大人放心,小的一定會吩咐下去。”侯管事連聲稱是。

    “金寶呢?怎麼沒看見她?”沈芯婕眨眨水陣,來回張望屋內一圈,就是沒瞧見熟悉的舊面孔。

    屋裡一眾下人聞此言,面色頓時有些古怪,侯管事道:“夫人,您忘了嗎?”

    “忘了什麼?”她納悶地反問。

    “金寶前年得了急病,已經不在了。”

    沈芯婕僵住,小臉刷白,內心飽受衝擊。

    直到婁易探手輕搭她的肩,她才恍然醒神,眼眶已泛濕意,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半句完整的話。“金寶她……她……”

    腦中一片空白,只覺得腦中關於那個臉蛋圓潤,好動聒噪又好糊弄的小女生,此刻想來竟然是模糊的。

    當她在兩地時空穿越時,她愛的人,以及她熟悉的人,就這樣消失了。

    “她死了。”婁易面無表情的說道。

    沈芯婕淚眼汪汪的惱瞪他一眼,無法理解他怎能用著如此冷酷的語氣,平鋪直述的說出來。

    “再怎麼傷心流淚也無濟於事,人已死,什麼也喚不回。”婁易實事求是的回應道。

    “沒血沒淚的傢伙。”她小小聲的碎罵。

    “往後改讓銀寶伺候你。”

    婁易話方落,只見一名綠衣小婢怯生生湊近,雙手合袖,壓低了梳著雙丫髻的黑腦袋,朝她福了個身,姿態甚是謹慎。

    “夫人,小的是銀寶……您可還認得小的?”說著,小婢悄悄抬起了臉,覷了覷她。

    那眼神充滿了敬畏,好似她是一尊應該被供在佛龕的金身神尊。

    沈芯婕不禁心生迷惑,下意識又覷向婁易。

    婁易卻無動於衷,亦無意多作解釋,兀自吩咐道:“帶夫人回房梳洗歇息。”

    “是,大人。”銀寶福了福身。

    “等等!”沈芯婕追上轉身大步走開的婁易。

    婁易停步,側過身睞她。

    “你是不是還有些事沒跟我說?”她話中有話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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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他若有所思的上下打量她,道:“這些日子在船上甚是折騰,你的精神體力都尚未恢復,暫且緩緩吧。”

    呀,他那眼神是在擔心她嗎?沈芯婕心中一暖,也就不在這節骨眼上追究了。”

    “那晚點我去找你。”她仰起臉,眯眼微笑。

    眉頭不著痕跡的輕皺一下,隨後又舒展開來,婁易不作聲,只是淡淡頷首便離去。

    望著漸去漸遠的高大背影,沈芯婕面上浮現一絲茫然。

    這一切突然都變得好陌生啊……奶奶走了,婁易變了,金寶也不在了,這情形與二十一世紀一樣,曾經熟悉的事物全變了樣,快得她措手不及。

    她忍不住開始懷疑,上天讓她的靈魂穿越來此,究竟是憐憫她,抑或是對她的懲罰?

    為什麼不管在哪個時空,似乎都沒有她的歸屬之地?

    銀寶領著她來到內宅的一處幽靜院落,穿過朱漆曲廊,繞進一扇月洞門之後,只見院落的兩側栽種著沿牆攀爬的紫藤花,花壇則是種著討喜的石蒜花與八寶景天,這些全是過去她頗為喜愛的花卉。

    “夫人,這些花有什麼不對嗎?”銀寶見她停在花壇前,望著一株石蒜花發怔,隨即一臉提心吊膽的低聲問。

    沈芯婕慢慢將目光轉到她身上,問道:“你好像很怕我?”

    銀寶宛若受驚的小動物,縮了縮肩膀,臉色白得嚇人。“奴婢甚是敬重夫人,不敢有任何怠慢。”

    她當然明白封建社會的階級制度有多嚴苛,這些奴僕自幼便被教導得遵從主子命令,不得有異議,然而銀寶對她卻不全然是尊敬。

    懼怕。銀寶看待她的眼神,分明就是當她是某種怪物……這事,肯定又與元魏的青鳶國師有關。

    心中多少有底,沈芯婕也不再為難銀寶,兀自轉開身步入屋裡,轉悠了一圈,熟悉一下這個陌生的寢房。

    銀寶尾隨在後,雖是亦步亦趨,卻也隔著一段小距離,不敢靠得太近。房中擺設相當樸素,一律是上好沉香木雕制的傢俱:一扇嵌玉蓮座祥獸獻花的屏風隔開了裡外間,外間擺著一架琉璃彩釉四仙桌,面門的那一側牆擺著張羅漢榻,靠窗這一側則是鋪著花色錦緞的長榻,榻上茶几擱著一套青花瓷茶具,以及一隻鎏金獸爐。

    聞著那素雅的清香,沈芯婕逐漸放鬆下來,吩咐著銀寶幫她沏壺熱茶,便繞過屏風,進到內寢,隨意脫去了鞋襪,往榻上一躺,兩眼輕閉,沉沉睡去。

    銀寶小心翼翼上了熱茶,也不敢多作逗留,朝榻上似已睡熟的女主子福了福身,臉低低的退出房外。

    不知昏睡了多久,沈芯婕悠悠轉醒,剛睜開兩道眼縫,模糊間看見一雙鑠亮的黑眸直盯著自己。

    “啊!”她驚喊一聲,立馬坐起身。

    她揉了揉眼,房中只點了一盞油燈,就著幽微光線,她看見榻邊坐著一抹高大身軀。

    婁易僅著錦白中衣,一頭潑墨長髮披散在後,更襯俊美輪廓,只可惜那張臉無論何時看來,都是面無表情,雖不至於冷若冰霜,但總給人一種難以親近的冷漠感。

    沈芯婕拿開手,詫異的望著他。“你怎麼在這裡?”

    眸光往下一瞥,落在他襟口下露出的那一小截白皙胸膛,也不是沒見過男人光裸的胸膛,過去在泳池不知看過多少……可莫名地,她兩頰微微發燙。

    而且,居然有一點罪惡感。

    怎麼說他也是她看著長大的——呢,好吧,或許應該打個問號——總之,她腦中還留著他花美小正太的模樣,實在還沒適應眼前這副成熟男人的進化版婁易。

    婁易眉梢微微揚動,淡淡回道:“為什麼我不該在這裡?”

    她呆了呆,“什麼意思?”

    他往榻裡挪了挪,她被擠到床榻裡邊,一頭霧水的看著他霸佔床位。

    調整好舒服的靠姿,他才側過俊臉,若無其事的道:“這是我的寢房,我當然在這裡。”

    水眸倏地瞪大,她超震驚。“這裡是你的寢房?那、那銀寶為什麼會帶我來這裡?”

    “我們已經成親了,自然同睡一房。”他淡淡瞥她一眼。

    “所以說這四年來,你跟岑巧菱都一塊兒睡覺?”她驚詫又好奇。

    “嗯。”

    “可是……她應該認不得你吧?”

    婁易也跟其他人一樣,當岑巧菱是得了瘋病,殊不知她只是天生智慧不足,必須仰賴後天的細心教導,古人自然沒這樣先進的觀念,才會導致岑巧菱連正常說話都有困難。

    “無所謂,只要你認得就好。”他別具深意的凝視她。

    聞言,她怔住。他這是什麼意思?莫非……他會這樣做,為的就是等她回來?

    撞見他陣心深處,那兩簇異常璀亮的火光,她心口一跳,有些無措的轉開眼。

    她清清喉嚨,一本正經的問:“你為什麼沒等我回來,就擅自作主跟岑巧菱成親?”

    “只有這麼做,才能防止你再次逃親。”他坦然地答道。

    “啊?就為了這個爛理由,你便趁我不在的時候,偷偷把親給結了?”她頓時有些火大起來。

    “反正當時我娶的人是岑巧菱,不是沈芯婕。”他可是將兩者分得清清楚楚。

    “話是這樣說沒錯……”她嘟囔著。

    黑眸染上笑意,他道:“不過,既然你回來了,那你也只能頂替岑巧菱,繼續與我當夫妻。”

    她紅了臉,強烈抗議:“憑什麼我得跟你當假夫妻?我可是還沒嫁過人,而且連個像樣的婚禮也沒有。”

    薄唇清淺微挑,這下連俊顏亦染笑,他道:“誰說我要跟你當假夫妻?你若喜歡,再辦一次婚禮也行。”

    難得見他笑,她頓時走了神,好片刻才反應過來。“你這什麼意思?”

    美眸一橫,他好笑,“你沒頭沒腦的問什麼?”

    他又笑了!她缺席的這四年,他究竟都發生了什麼事?眼前這傢伙完全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婁易。

    “你不跟我當假夫妻,那不然你要跟我當什麼?”

    欸,真氣人,想當初她年紀比他大,她根本不將他放在眼底。沒想到風水輪流轉,如今在他面前,她倒顯得毛毛躁躁,不再有昔日的優勢與氣場。

    婁易一記突來的深邃凝視,好似要看穿她整顆心,她微微一震,身子竟不由自主地輕顫起來。

    他抬起修長的大手,先以指尖輕輕撫過她的臉頰,看著嫩如珍珠的肌膚,因他的碰觸染上霞暈,然後撫上她精巧的耳朵,再滑至頸後,一把捧托。

    她睜著水眸,眨了眨,還未回過神,已見他壓低俊顏,高大身軀順勢翻上來,將她壓進錦榻裡。

    “喂!婁易——”抗議的話未竟,他那兩片優美的薄唇,已貼上她的。

    大手扣住她的後頸,將她牢牢定在身下,他滾燙的體溫,透過單薄衣料滲進來,伴隨他獨有的爽冽氣味,一點一滴將她包圍。

    原先只是靜靜貼在唇間的男人薄唇,慢慢有了進一步動作。

    無視她怔愕的凝瞪,他低掩雙目,緩緩吸吮起她。感受到唇上加重的壓力,以及來自於他的吸吮,她當真驚呆了。

    這……這傢伙幾時會接吻了?!他……他連個練習物件都沒有,怎會突然進步這麼多!

    仿佛是試驗她的忍受度,他先是輕輕吸吮,見她只是怔愣,並未大力抗拒,便又變本加厲,探出舌尖撬開她的唇。

    她當然接過吻,雖然談不上是什麼接吻高手,可多少能分辨得出對方的技巧高低……婁易的吻技絕對稱不上好。

    不過,比起上回在船上那生硬的一吻,他進步得太多、太多了。

    當他火熱的舌,潛入她口腔,且開始摸索勾動時,她終於找回一點理智,立馬將他推開。

    可惜,她的力氣哪兒抵得過他,還是他發覺她緊蹙秀眉,表情有異,主動退開身,她的唇舌才重獲自由。

    她臉頰辣紅,唇微腫,眸光瀲灩的瞪著他,驚嚷:“你瘋了嗎?!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他一臉稀鬆平常,不覺有錯。“我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匿名
狀態︰ 離線
匿名  發表於 2018-4-19 23:41:55
第三十章

    “你——你在親我!”這感覺真有種……說不出的微妙感。

    “我不能親自己的妻子嗎?”他挑了挑峻眉。

    “我們——你明知道我們不是那種關係。”他那是什麼態度!一副理所當然的拽樣,真是欠揍!

    “那不然,我們是何種關係?”“我們……我們……”

    是呀,她跟婁易算是什麼關係?朋友嗎?唔,似乎比朋友再多一點點什麼……

    回想起她身在二十一世紀時,異常想念婁易,希望能立刻見到他的心情,沈芯婕驀然紅了臉。

    婁易見她兀自發著呆,一會兒蹙眉,一會兒撫頰,嘴裡念念有詞,不由得揚了揚嘴角,露出清淺微笑。

    “我們……關係很特別。”良久過後,她才擠出這樣模棱兩可的答案。

    “怎麼個特別?”

    “我從你還未成年的時候,就認識你了,雖然中間離開過兩次,你一下子就長這麼大了,可是那種感覺就像是……像是你的姊姊一樣,你懂我的意思嗎?”

    她一臉困擾地凝瞅他。

    他面無表情,只是微微挑眉,冷回應:“你不是我的姊姊。”

    她咬咬唇,道:“這樣說是沒錯啦。可是,我說的是那種感覺嘛!”

    “你還想著你的未婚夫?”他沒由來的冒出這一句。

    她一怔,陣光倏黯,沉默片刻後,才輕輕的搖了搖頭。

    他也不催她,只是靜等著。

    “偶爾還是會想,但已經不那麼想了……”

    頓住,嘴角揚起苦笑,她又道:“這次回去我才曉得,原來他身邊已經有了別人。可是我不怪他,這是早晚的事,畢竟我生了那樣的病,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等我死了之後,他終究還是得跟別人過生活。”

    忍住幾欲奪眶的淚意,她故意笑了笑,道:“而且你知道有多巧嗎?我未婚夫居然找了一個跟我長得幾分像的女人,似乎是打算把那個女人當作我的替身,還記得那日馬車遇襲時,我們才為了這種事而爭執,沒想到竟然就真的發生了。”

    修長的男性大手驀然撫上她臉頰,她一頓,抬眼看,對上婁易沉靜似水的黑眸。

    “別哭。”他低滑如絲的聲嗓,在夜裡聽來,格外教人鼻酸。

    她想起了凱勳。曾經,在她追夢的路上遭受挫折,傷心痛哭時,是凱勳陪著她……那樣的凱勳,不會再回來了。

    “別想他。”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瞬也不瞬的命令道。

    她眨眨眼,有些發傻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在想我未婚夫?”

    他目光沉沉,在那雙黑曜般眼眸的注視下,她的心事,情緒的細微變化,似乎都無所遁藏,只能被看穿。

    “因為當你想著他的時候,你的眼中沒有我。”話落,他半掩眸,俯身吻上她的眼睫。

    他呵熱的呼息,吹拂過脆弱的眼睫,他的輕吻,帶來一陣親昵的酥麻。她的睫毛輕輕顫動,心口亦然。

    “我知道你一時半刻還忘不了他,但我願意等。”

    她睜開眼,看見他明明那樣冷漠,眼底卻流動著溫柔,她終於明白他的心意。

    可這不是真的。

    只因,她終究不屬於這裡。總有一日,她必須走,把岑巧菱的身體與人生還回去……

    可在這一刻,這些話,她說不出口。

    她故意刁鑽的回嗆:“有什麼好等的?要是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他,難不成你也打算等一輩子?”

    “一輩子也等。”他毫不遲疑的回道。

    她傻了傻。“婁易,你喝了符水嗎?我可不會巫術。”

    “你若真懂巫術,那也算是有點用處。”他輕嗤。

    “你的意思是說我沒用處羅?”秀眉一蹙,她不悅的瞪他。

    “不然你說,你能有什麼用處?除了逃跑,除了跟我吵架,除了惹麻煩,你還能做什麼?”他眼中染上淡淡笑意。

    她一噎。仔細想想,她這個現代人到了古代,似乎還真沒多大的用處!畢竟古人根本不懂芭蕾舞,她的天賦無從發揮,而她除了跳舞之外,還真的是一無是處!

    見她苦皺小臉,神情氣餒,婁易不由得笑了。

    “我說說罷了,你還當真?”他取笑。

    “被你說得像個廢人,我不認真行嗎?”她皺了皺秀氣小巧的鼻頭。

    “你不是廢人。”他一本正經的糾正。

    他這是在安慰她嗎?算他還有點良心。正當沈芯婕喜孜孜地揚笑,婁易隨後又不客氣的補她一支冷箭。

    “你是太尉夫人,誰敢把你當廢人。”他用著認真卻涼薄的口吻說道。

    這什麼意思啊?敢情他是暗示她沾他的光?搞清楚,她可是在不知情之下,當上了太尉夫人,才不是她自願的。

    婁易探手輕擰她的耳珠子一下,挑眉,淺笑。“你瞪著我做什麼?”她努了努嘴兒,撥開他擰在耳上不放的大手,嬌瞪他一眼,惹來他低低嗤笑。

    “當然是不開心才瞪你。你趁我不在的時候,偷偷娶了岑巧菱,害得我一起遭罪,被迫當上太尉夫人,我才不稀罕當太尉夫人。”

    “那你想當什麼?”他雙手撐在她兩側,端著張面無表情的俊顏,一頭青絲垂落,就這麼俯視著她。

    她眼珠溜溜一轉,想了想,十分肯定的回道:“嗯……什麼都不當。”

    “那是連人都不想當了?”

    “嗯,最好連人也不當,消失得無影無蹤,從此無憂無慮。”

    他本來是想調侃她,怎料,她竟然如此認真的應和,婁易當下微怔。

    她舒展眉眼,笑得恬柔可愛,無視他的愕然,兀自說道:“當人有什麼好的?一堆牽掛,一堆煩惱,成天被喜怒哀樂牽著走,一點也不自由。”

    婁易斂起眼中的戲諸,面色端肅的道:“你不是很高興能像眼下這樣,能走能動,能跑能跳,不是還想著要四處遊歷嗎?怎麼,因為你未婚夫有了別人,就想不開了?”

    “才不是這樣。”聽出他話中夾諷帶刺,她蹙眉覷他,咕噥:“反正說了你也不懂。好了,不跟你說了,我要睡了。”

    沈芯婕雙眼一閉,翻了個身,改為面向榻裡側臥而睡,擺明不願再多說。婁易眸光略沉,知道她心中有傷,方會說出這樣消極的話,也不想再多逼問。

    他跟著躺下來,凝睇著背對他的纖細身子。她的背部仍未放鬆,呼吸紊亂,顯然還未入睡。

    他探手摟住她的腰腹,她一僵,下意識想別過臉制止,可更快地,他已將臉貼在她發後,呼出的熱息,撲灑在耳後與頸背。

    “睡吧。”他低語,似是在哄她。

    她原本僵著身,卻因為他難得的柔嗓,慢慢地放鬆下來。

    婁易是真的喜歡她吧?否則不會主動親近她,他這些舉動,分明就是在追求女人……其實她心底是歡喜的。

    她對婁易的感情很複雜,確實也摻雜了喜愛,更多的是似親人也似手足般的信賴。

    她想,如今世上,她唯一能信任、能依靠的人,也只有婁易了。

    聽著來自身後的男人呼息聲,她閉起眼,安心的入眠。

    聽見身前人兒起伏規律的呼息聲,婁易才輕輕扳過她的肩,讓她改為平躺。

    即便入睡,她一雙秀氣的眉,依然緊緊蹙起,好似正深陷夢魘。

    他望著,伸出長指輕撫她眉間的細痕,然後傾身一吻,盼能為她吻去那些痛苦。

    仿佛有所感,擰緊的秀眉逐漸舒展開來,她微微挪動一下身子,隨後一臉安穩的沉沉睡去。

    “忘了他吧,我向你承諾,你在這裡會過得比在原來的世界更好。”

    他貼在她耳側,低沉細語,並落下一記輕吻。

    她兀自睡著,並無回應。而他就這麼靜靜的凝視著,絲毫不覺累。

    她離開的四年裡,他天天都想著她,天天盼著癡傻的岑巧菱突然來到他面前,用著晶亮有神的目光,笑盈盈地喊他名字。

    然而每一天他都是失望的,岑巧菱依然是那副癡傻樣貌,仿佛那個自稱沈芯婕的奇異女子,從未出現,從未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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