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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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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蔡小雀 -【侯爺長命又百睡(侯門忠犬傳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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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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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4-21 09:08: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嘍嘍草蟲,趲趲阜螽。

  未見君子,憂心忡忡。

  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降。

  陟彼南山,言採其蕨。

  未見君子,憂心懾懾。

  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說。

  陟彼南山,言採其薇

  未見君子,我心傷悲。

  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夷。

  ——《詩經·召南·草蟲》

  自驚心動魄的那一日之後,默青衣依然不曾醒來,可是他的身體卻奇異地停止了逐漸衰敗下去,面上血色雖未恢復,可也不復宛若屍身亡者的黯青死灰了。

  太醫戰戰兢兢地前來號脈,得出的結果總算稍稍鬆了口氣。

  「侯爺,又挺過這一關了。」老太醫幾乎喜極而泣。

  「那蠱毒可已除了?」完顏猛興奮地問。

  「……蠱蟲仍在。」老太醫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眾人面色一僵,心上如影隨形的陰霾仍然沉沉籠罩不去。

  還以為鄧小娘子是阿默的命中貴人,也許連根深於他體內的蠱毒也能驅逐消解一淨,沒想到……終究還是奢想了。

  不過全鎮遠侯府上下人等,還是把鄧箴高高地供了起來……在他們心中,鄧箴就是主子的吉星,是鎮遠侯府的大恩人啊!

  連帶她的弟妹在府中也成了人人尊重的貴客,尤其是可愛喜人的小甘兒和小拾兒,更是天天被武奴們扛在頸子上玩飛飛。

  安靜沉鬱的鎮遠侯府在小豆丁們歡樂稚嫩的清脆格格笑聲中,彷彿也重新擁有了輕快愉悅的生命力。

  鄧細卻一點也不覺愉快。

  她不明白為何憑藉著自己的美貌,這滿府的男人就沒一個對她殷勤討好的?反而人人都用看著當家主母的崇拜眼神看著自己的長姊……她不明白,更不服氣,可是現下侯府中真正的主人正無知無覺地臥病在榻,鄧細便是想要到他面前獻好賣乖、展示嫵媚也無果。

  鄧箴卻絲毫不知妹妹此際翻騰妒恨的心思,她在確定了弟妹們在府中都好好兒的之後,便能安心地專注照顧默青衣了。

  雖然他現在昏迷不醒,可鄧箴卻貼身照拂,從不假他人之手,無論是喂藥、擦身、更衣。她幾乎不眠不休地日夜守著他,親手熬著他最喜歡的羹湯,甚至做了一盤又一盤的白繭糖,就是希望能用那一縷甜甜的香氣喚醒他。

  更多的時候,無人前來打擾,她就會坐在他的榻邊替他搓揉著手腳,替他拍背、翻身,邊同他說話。

  「侯爺,你還記得當初你自人販子手中救了我的那天嗎?」她努力讓粗嗄難聽的聲音壓低得溫和些,輕輕地道,「那一日,我還以為我再也回不了家,再見不到我弟弟妹妹了……這些年來,我們姊弟相依為命,若是我不在了,弟妹們一定會被別人欺負的。」

  烏髮如瀑地落在枕上的默青衣眉目如畫,俊美臉龐蒼白得幾乎透明,隱約可見其下的青筋,可卻是神情平靜得令人心疼。

  「幸虧有你救了我,仿若天神降臨般出現在我面前,那一刻……我真的以為我在做夢,我遇仙了。」她眼神盛著滿滿的溫柔和感激,「你是我這輩子的恩人,從那日起,要我為你做什麼我都願意……可,我後來還是失信了。」

  好似陷入長長熟睡中的默青衣,神情沉靜而美好,胸膛輕微起伏,睫毛一動也不動,她多麼希望他正在聆聽自己說話,可也心知肚明,自己終究只是在喃喃自語罷了。

  然而就算如此,鄧箴還是無法自抑地一直一直跟他說著話,因為這些話待他醒來,她是永遠不可能有勇氣說出口的。

  「對不起,要是我後來能管住自己,不要心悅上你就好了。」她鼻頭有些酸楚,啞聲澀然地笑了,「不對,是就算心悅你,也該安安份份地做個侯府的普通庖丁,我錯在……不該忘卻身份,戀慕於你……為著自己的自私,竟棄你身體安危不顧。」

  「我多麼希望那一夜能重新再來,我定然不再心生怨懟,不再感到受傷、失望。」她說著說著又不自覺地落淚了,胡亂地隨手抹去了淚珠,鼻音濃重地低聲道:「你後來也是對我失望了,所以才要我出府返家的對吧?侯爺,對不起,都是我不懂事。」

  「……不……對。」

  鄧箴呆住了,恍惚以為自己聽到了他的聲音?

  不知何時,疲憊俊美的默青衣已然睜開了雙眼,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淺淡的薄唇囁嚅輕嗡,嗓音瘠啞得幾乎聽不清。

  似昏似明的晨曉中,他眸光幽幽湛然如星子,神情迷離,彷彿將醒未醒,仿若還置身夢境……

  「侯、侯爺?」她不可思議地望著他,巨大狂喜洶湧衝上心頭,眼底熱淚卻失控奪眶而出。「你、你醒了?」

  默青衣凝視著她,良久後,眨了眨眼。

  「太好了,這真是太好了……」她淚水落得更厲害了,匆匆低下頭不敢再看他,單薄的肩頭微微聳動,哽咽喃喃。

  「別,哭……」他直勾勾地望著她,清眸裡還有一絲渾沌的迷茫。「你……會說話了?」

  ……他究竟昏迷了多久?

  默青衣茫然脫口而出的問話令她猛然抬頭,通紅楚楚的淚眼閃過一陣強烈的慌亂不安。

  「我……」她不假思索地摀住了嘴巴。

  「天天……在我耳畔念叨,擾人的聲音,」他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嘴角不自覺上揚了一寸。「是你吧?」

  鄧箴的心直直往下沉去,小手無措地絞擰著衣角,雙膝一軟,慌忙忙地離榻而起,砰地一聲重重跪在地上。

  「你做什麼?」他心一驚,掙扎著想起身攙扶她,可躺了近大半個月的病體終究虛弱無力地頹然倒臥回榻上,唯有冰涼的大手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怎麼也不肯放開。「我、我只是說笑……咳咳咳咳……快,起來……」

  她仰望著他,淚眼模糊而畏怯。「對……對不住,我不是故意騙你,我……」

  他眼前金星亂竄,瞬間憋出了滿頭冷汗,卻還是努力地對她微笑,眼神溫柔而撫慰。「我……聽你……說……別,怕我……」

  鄧箴感覺到他牢牢攥握著自己手的大手漸漸出汗,心下一酸,胸口震蕩澎湃地滿滿流淌著什麼,彷彿就要破胸而出……不知不覺間,她反手覆握住了他的手,小小的雙手試圖呵護煨暖,鼻頭也漸漸紅了。

  「我,曾被人販子下過啞藥。」她鼻音濃重,破鑼嗓子裡滿滿是羞愧自慚。

  「嗓子便壞了。」

  自己的聲音粗嗄難聽,彷彿陣陣刮人耳膜,若早知他今日便會醒來,她說什麼也不敢再在他榻邊叨叨絮絮的。

  「你,真傻……早該告訴我的。」他眸光掠過一抹恍然,隨即滿滿憐惜痛楚之色,喉頭也發緊了。「莫怕,太醫……定能治好你。」

  她搖了搖頭,低聲道:「我欠侯爺的已太多,這嗓子,日後少開口也就是了。」

  「阿箴!」他如墨的好看眉毛緊蹙了起來。

  「侯爺,阿箴得趕緊向大人們稟報您已然醒來的好消息,而且皇上派來的太醫們最近都長住在侯府中,隨時候傳。」她不願再談這個,顧左右而言他地淺淺笑道,「還是讓太醫們來幫您再號個脈吧?」

  默青衣沒有放開她,溫柔如清泉的目光執著地注視著她。「——你,不問我什麼嗎?」

  她一愣,蒼白小臉微帶困惑。

  「我……」他伏在迎枕上的痩削身軀微微發抖,憔悴的眉眼有著深深的苦澀,也有一絲再壓抑不住的……渴盼,聲若囈語低喃,「僅剩兩年壽數了。」

  鄧箴望著她,無聲的淚水又悄悄落了下來。「我知道。」

  蒼天何其不公……

  「我不想連累你。」他緊緊握著她的手,十指緊扣,深邃眼眸裡有著深深的黯然、脆弱與不甘。「我既給不了你一生,無法……照顧你一世無憂,便不該令你為我傷心流淚。」

  她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可你還是回來了……」他清眸淚光漥然,顫抖而盼望,啞聲輕問:「那麼我,能自私一次嗎?」

  鄧箴淚眼痴痴地望著他,忽然輕輕笑了。

  她以為她這輩子永遠也沒有資格陪在他身邊,可是在經歷了他這一段瀕臨死亡昏迷不醒的漫長煎熬過後,她早就在心裡告訴自己,只要能陪著他,不管為奴為婢,她永遠再不踏離侯府一步了。

  「只要你還要我,不管是一年還是一天,甚至是一個時辰也好,阿箴都陪著你,生死不離,甘心情願。」她一個字一個字,無比刻骨銘心地說。

  他忐忑脆弱的眼神漸漸明亮燦爛了起來,病態的慘白玉容彷彿也染上了一抹興奮狂喜的紅暈。

  「阿箴。」他的低喚很輕很輕,彷彿害怕驚嚇著她,嘴角笑意卻蕩漾得越來越深,清眸淚光閃閃。

  「你的心跳多久,我的心就隨著跳多久,」她慢慢地將他的大手裹抱到自己心口處,含淚嫣然一笑。「我既捨不得你痛,就陪著你一起痛吧。」

  默青衣再也忍不住緊緊將她擁進懷裡……

  只求老天,此生就允他放肆這一回吧!

  在接下來的辰光裡,他們無比珍惜著每朝每夕的相處時刻,也許知道相守的日子過一天少一天,沒有多餘的流光可虛擲浪費。

  而侯府中的眾人好似也知曉個中情由,自那日起,鄧箴便隱然是眾人眼中的鎮遠侯府主母。

  鄧箴卻絲毫未覺這一切奇妙的改變,她滿心滿眼裡唯有面前這憔悴昳麗的男人而已。

  每日睜開眼,她只想著該做些什麼滋補美味的吃食哄著他多吃一口,她要親手為他梳髮,束冠,為他打點衣著,暖著他的手,他的身子,再不教他受半點風寒。

  太醫說,此刻的他就像一株日漸衰敗的風中青竹,再禁受不了下一場風雪來。

  「侯爺,喝口紅棗糰子湯吧?」

  這天午後,鄧箴推著坐在那架精雕華美椅輪裡的默青衣來到芙蕖湖畔的八角亭內,燕奴已早早命人在裡頭燃起了一隻暖火金蔥籠,還有她叮嚀交代備下的小湯火爐子。

  小湯火爐子上頭擱著的是她大清早就燉煮了香甜軟爛的紅棗糰子湯,那糰子不用難以克化的江米揉製,而是上貢的胭脂雪玉米,統共也不過一合,皇上命人統統送到鎮遠侯府了。

  「阿箴,我不是老人家。」他微笑著牽過她的手,清眸閃動著瀲灧溫柔的笑意。「你忙了大半天,坐下來陪我歇歇。」

  「你午食只喝了兩口雞湯糜。」她溫順的目光裡是掩不住的焦慮關切。

  「我吃了 一整塊白繭糖啊!」他柔聲地道。

  鄧箴心一酸,拚命忍下淚意,對著他擠出了一朵燦爛的笑容來。「你真棒。」

  默青衣驀然失笑,眼神柔軟了起來。「傻阿箴,你在哄小甘兒和小拾兒嗎?」

  「他們可比你能吃多多了,一餐飯能扒三大碗呢!」她眉眼彎彎,嘟囔道。

  「來。」他伸臂攬過她的細腰,將單薄嬌小身子半強迫半哄誘地坐在自己大腿上。

  「我會壓壞你的。」鄧箴心一驚,連忙掙扎想下來。

  「我只是病人,不是黃豆做的黎祁。」他牢牢環擁著她,臉龐偎靠進她柔軟又透著一縷甜香的頸項中,心滿意足慵瀨地吁了一口氣。「別動,我想這麼摟著你已經很久、很久了。」

  她深深臉紅心跳,羞澀又僵硬得一動也不敢動,可挺得很僵的腰肢終究還是在他懷裡慢慢放鬆了下來,嗅聞著他身上揉合淡淡藥香和獨特清幽的男子氣息,心又暖又軟又灼燙得慌,卻是滿滿幸福熨貼。

  這一生能遇見他,能擁有這一刻兩心相繫,靜謐寧馨,她鄧箴何其幸運?

  默青衣輕撫著她豐厚柔順的長髮,一下一下,只覺流光彷彿凝結在這瞬間,世間唯有他倆,相伴清風徐來,歲月靜好……

  只可惜,終有不該出現在此的人打破了這一霎的美好……「侯爺,細兒特地做了一匣子茶糕來給您換換口味。」不知何時,越發出落得面色粉嫩紅潤、身段窈窕妖嬈的鄧細笑吟吟地挽著只食盒走來,略顯嬌羞地道,「大姊姊雖然是您的心頭好,可細兒的手藝也不差,您便當做給我這小人兒一個面子,嚐嚐看吧?」

  鄧箴慌亂羞怯地掙扎著想自他腿上下來,小臉一陣紅一陣白,只覺方才的寧馨甜蜜卻在細兒撞破的這一剎那,變得……隱隱羞恥忐忑不安了起來。

  可默青衣卻溫柔而堅定地按住了她,長臂緊擁著她,深邃眸光落在鄧細臉上時,已是淡淡的冷漠與疏離。

  「看在你姊姊的份上,本侯可以安排你嫁給一個官身子弟,日後不說榮華富貴,至少也是錦衣玉食。」他語氣平靜,眼神銳利。「前提是你願意安份度日,否則,本侯絕不會為阿箴和甘兒、拾兒留下隱患。」

  ——隱患?他居然說她是隱患?

  向來自視甚高,自命艷色嬌嬌的鄧細剎那間像是被重重摑了一巴掌,熱辣辣的羞辱和驚駭感自臉頰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鄧細僵硬地佇立在原地,美麗的眸子湧現了憤恨的扭曲之色。

  鄧箴張口欲言,可一想到細兒性格中的頑劣執拗,她這個做姊姊的是管不了她了,也許得是侯爺這樣的,才能真正鎮得住她吧?

  「細兒,只要後半生有靠,往後,你也不用再害怕過得不好了。」她暗暗嘆了一口氣,抬起頭,正色而認真地安慰道,「侯爺能這樣安排,是我們鄧家的福氣。」

  其實弟妹從來就只是她的責任,然而他卻因為心疼她,主動為她承接攬下了這一切。

  他便是一個這樣好的男人,好得令她此生傾盡全力也無法報答一二……她又如何能不把這個男人愛進了心坎骨血裡?

  「大姊姊,你何其自私?」鄧細忍了又忍,纖細的指尖掐握得掌心都出血了,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最終難抑沸騰滔天的妒恨憤怒,衝口而出。「如果你真為我好,為什麼不讓妹妹和你一同服侍侯爺?自古娥皇女英共侍一夫本是天經地義,若你不是怕我奪了侯爺的寵愛,又何必把我推給旁人……」

  默青衣眼神一冷。

  「住口!」鄧箴臉色變了,哆嚷著唇兒顫抖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你自己覓了高枝兒,就不管我這個親妹妹的死活了,把我嫁給區區小官小戶,你以為是打賞乞丐啊?」鄧細冷笑。

  這個無論美貌身段都遠遠遜於自己的長姊,憑什麼就能得到這俊美年輕又權勢驚人的侯爺愛重?

  她鄧細就是不服!

  「細兒——」

  默青衣環著她肩頭的臂彎微微收緊,在她紅著眼抬頭時,對她露出了一個繾綣撫慰的溫柔微笑。

  「別動氣,有我呢。」

  熱淚模糊了鄧箴的視線,她又是羞愧又是內疚,聲音微顫。「對不起。」

  是她教妹不嚴,給鎮遠侯府帶來了麻煩。

  「傻阿箴,再胡亂致歉我就真的要生氣了。」默青衣對她憐惜又心疼,假意地蹙眉道:「這根本不算是個事兒,她不嫁也得嫁,往後自有夫婿拘管,你就不用操心了。」

  她淚汪汪地感激對他一笑。

  鄧細則是快氣瘋了,不敢相信鎮遠侯居然為了這個沉悶又不起眼的長姊,這樣對待自己?

  默青衣閒閒地挑眉望向臉色難看至極的鄧細,眸底已剩下冷淡警告。「乖乖在侯府備嫁,不准再惹你姊姊傷心,否則本侯有得是手段讓你後悔!」

  鄧細不自禁打了個寒顫,美眸恐懼地望著這跌麗絕塵宛若謫仙,可卻帶著嗜血羅剎般殺氣微笑的男人,畏懼地跌跌撞撞後退了好幾步。

  「本侯,就當你答應了。」

*             *             *

  有別於暖若春日的鎮遠侯府,外頭的京城卻是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有無數權貴官員世家中箭落馬,除卻主犯一律斬首誅殺外,其餘牽扯進去的家族,若非全族流放便是元氣大傷,恐怕休整數十年也無法恢復昔日實力與榮光。

  安定伯府被削爵貶為庶民,李羿腰斬,連後宮中的李昭儀若非育有皇子,恐怕也會落得三尺白綾的下場。

  而此刻身在永巷思過的李昭儀,一身粗陋布衣,吃的是冷飯殘羹,儘管不曾受勞役之苦,美麗猶存的容貌依然在日夜惶懼擔憂中迅速蒼老。

  只不過她畢竟是在後宮承寵了二十數年的昭儀娘娘,還有個健康長成的皇子,若以為她會就此一敗塗地,那未免也太小看她了。

  她相信皇上看在皇兒的份上,終究會心軟的。

  而且,她也在等……

  京城某處氣派的大宅邸內,鄧氏老族長面色陰沉地看著陳氏老族長。

  鄧陳兩家身為百年傳承的世家領頭人,代代皆是同氣連枝唇齒相依,他們深諳中庸之道,不求在檯面上風光顯耀,可檯面下卻勢力縱橫,撈足了好處。

  但鎮遠侯這一雷霆出手,簡直是要斷了他們鄧陳兩家的命根子!

  「因為他,致使我陳家嫡系整整三十一名兒郎遭剝去官身,多年心血栽培俱毀於一旦。」陳氏老族長說得咬牙切齒,「其他旁系族人更是對此心思騷動,動作頻頻想要奪權……哼!憑這些淪落到鄉間各處的蠢貨就想掀翻老夫的大位?簡直痴心妄想!」

  「陳兄,」鄧氏老族長摩挲著指間的古玉扳指,眼神隱隱透著一絲厭惡之色。

  「我鄧氏又何嘗不是?只是此番也是我們太貪功冒進了,依老夫看,這幾年還是低調蟄伏些,莫爭這一時鋒芒吧。」

  陳老族長聞言大大不悅,冷笑道:「鄧兄,你鄧氏長房嫡子雖已被除族,至今也不知還在不在人世,可你那親侄兒在二十年前也已記名給你鄧耀為子,就算你不看在他前程的份上,也該好好忖度忖度,若教旁系欺上了頭來,恐怕你下場會比我還凄慘。」,他們手上沾染的鮮血和髒事還少了嗎?不過是一向穩坐族長之位,無人敢挑釁動搖一二。

  只是沒想到一個註定再活不過兩年的鎮遠侯爺,卻給了他們重重一擊,不只傷筋動骨,更是險些全盤覆沒。

  鄧老族長一僵,神情有一霎深刻哀絕的痛苦……報應,這都是報應啊……

  當初他為了家族利益,為了能攀附權貴,讓鄧氏在他手中壯大鼎盛,直逼烈火烹油之勢,結果他昧了良心,先是逼迫唯一的親生大兒忍痛退親,眼睜睜看著定親多年的心慕女子飛上枝頭,致使兒子遠走他鄉。

  他低頭看著自己這一雙枯槁乾痩的手,抑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兒子,他骨肉至親的兒子,一次又一次被他這個父親欺騙、傷害……甚至是利用。

  這二十幾年來,他日日夜夜備受內心煎熬,無論醒著睡著,只要一閉上眼就會看見一場場往日情景躍現眼前——「……父親,兒回來了。」

  「……父親,這是兒在苗地迎娶的娘子,她並非中原的嬌嬌,然性情恭順溫婉,是兒此生良眷。」

  「……父親,您、您怎麼能騙去我妻子本命之物?您到底要做什麼?」

  「……她已與我沒有任何關係,早在她選擇棄我進宮的那一刻起便成陌路,她心中野望貪慾滔天,憑什麼連累我夫婦?」

  「……終我一生,便是死,也再不會回到這個冷血無情的鄧家!」

  「兒啊……我的兒啊……是父親錯,大錯特錯了……」鄧老族長老淚縱橫,臉龐深深埋進大掌內,肩頭劇烈抖動。

  陳老族長啞然無言地望著這個與之打了數十年交道的老狐狸,心中不知怎地竟湧現了一股兔死狐悲的惶然恐懼感,可一想到嘔心瀝血才搶到手上的權勢,心又復冷硬了起來。

  如此輕易就被鎮遠侯擊潰,甚至心志崩散至此……這鄧老,已然不足為懼了。

  陳老族長想起近日得到的消息,還有意外握到手中的秘密利器,老謀深算的狠辣老眼不禁掠過了一抹濃濃的得意。

  「鎮遠侯手上還掐著我們的命脈死穴,」陳老族長清了清喉嚨,假意提醒道:「你若想置鄧氏全族性命於不顧,那也由得你,可老夫是不可能乖乖束手就縛的,我嫡親孫女兒如今於二皇子府中已身懷有孕,若是此胎得個皇孫,她便是板上釘釘的皇子側妃了,我絕不讓任何人斷我陳氏扶搖直上的青雲路!」

  待陳老族長狂笑著揚長而去,鄧老族長依然呆呆地膝坐著,空洞的老眼已然乾涸絕望……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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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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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發表於 2018-4-21 09:08:1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七月流火,八月萑葦。蠶月條桑,取彼斧所,以伐遠揚,猗彼女桑。

  七月鳴鴉,八月載績,載玄載黃,我朱孔陽,為公子裳。

  ——《詩經·豳風·七月》 

  深夜,鄧箴好不容易「哄」得默青衣睡著了,躡手躡腳退出了寢堂,在月光下依然可見她嫣紅得像熟透果子的小臉蛋,彷彿都快要冒煙兒了。

  方才……他一吻再吻,吻得她滿腦子都糊了,嬌喘吁吁地伏在他胸前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他若再不睡,她都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

  「我我我在瞎想什麼呀?」她忍不住猛拍自己發燙的雙頰,羞得連自言自語都結巴了。「我、我自己也該去歇下了,免得腦子真胡塗了。」

  在武婢的貼身隨護下,她還是先去弟弟們的院落巡了夜,愛憐疼惜地摸了摸兩個睡得四仰八叉的小豆丁臉蛋兒,而後轉至鄧細的院子去。

  自那日之後,鄧細果然安份了下來,除了少數幾次出門親自挑繡線、選成親的首飾頭面外,其他時候都乖乖待在房間裡繡嫁衣。

  鄧箴心放下了大半,可也有些不敢置信。細兒的性子,就真這樣不再鬧騰了?

  雖然她也心知肚明,以侯爺之威,侯府之勢,還由不得細兒膽敢說個不字。

  門外,猶可見裡頭燈火熒亮,她心念一動,輕敲了敲門。

  鄧細自行來開了房門,在看見她的那一剎那,眸底彷彿閃過了一絲什麼,可隨即消失無蹤,只默默地退開了身子。

  「你怎地還不睡?」鄧箴心頭滋味也極為複雜,糾結過後,平靜地開口,「婚期是三個月後,嫁衣能慢慢兒繡的。」

  「大姊姊,坐。」鄧細罕見地低眉順眼,還為她斟了一盞茶。

  她接過茶,卻沒有忙著喝。「你,還怨著我和侯爺嗎?」

  「我哪裡敢怨?」鄧細嘴角嘲諷地一勾。

  說來也悲哀,鄧箴見這個妹妹那藏不住的尖酸刻薄之意,不知怎地倒是鬆了一大口氣。

  反常即妖,細兒若是歡歡喜喜、毫無半點怨慰地甘心待嫁,她反而更擔心這個中是不是有什麼詭異了?

  「那人我也在屏風後見過一面,高大挺拔,器宇軒昂,雖然是武將,可看起來就是個知禮穩妥有規矩的,以後定會好好愛護你的。」她凝視著妹妹,「侯爺用心良苦,你我都該知恩才是。」

  鄧細嬌媚臉上的刻薄神情漸漸逸去,沉默片刻後,忽然哭了。

  「細兒?」她微微一驚。

  「大姊姊,對不起……」鄧細努力忍淚,卻還是哽咽難言,緊緊抓住了她的手,「都是細兒不懂事……我、我不服……也不甘心,可從沒想過你這些年來已經為我操碎了心,我實在不應該再這樣任性胡塗下去……」

  鄧箴眼圈也紅了,鼻頭酸楚,難掩激動地反握著她的手。「細兒你、你真的想明白了?」

  「大姊姊,我都要嫁人了,以後再也不能繼續做鄧家最愛惹禍的女兒,我、我是真的不敢再像以前那樣胡裡胡塗過下去。」鄧細淚汪汪地道。

  「太好了,這真是太好了……」鄧箴淚眼迷濛,卻滿滿是喜悅。「往後,你好好的和夫君過日子,相夫教子,平安幸福終老,這樣姊姊將來到了黃泉,也有臉見爹娘了。」

  「嗯!」鄧細哭了小半會兒,忽然有些遲疑又羞愧地放開她的手,怯怯地取過繡籃裡的一物。「大姊姊,可是我,我現在才知道我繡工好差,這嫁衣怎麼繡也繡不好,你看,連想先縫好一個荷包練練手都歪七扭八的……我這樣嫁人,真的不會讓夫君瞧不起嗎?」

  鄧箴破涕為笑,接過那隻繡工拙劣的淺藕色荷包,溫柔地道:「傻細兒,姊姊可以教你呀。」

  「大姊姊,這個荷包真的太醜了,你別看。」鄧細懊惱地嘟起了嘴,就要搶過。「我再試著縫一個好的送給你,這個就丟了吧!」

  「不,別丟別丟,我很喜歡。」她連忙阻止,小心翼翼地將荷包繫在自己腰間,感動地對著妹妹展顏一笑,「這是細兒頭一回繡的荷包,姊姊會永遠留在身邊做紀念的。」

  「姊姊……你待我真好。」鄧細神情有些恍惚怔忡,喉音竟有些嗚咽了。

  「細兒,姊姊只盼你過得好。」她含淚笑道。

  能看到妹妹懂事,鄧箴忽然覺得過去這些年來的紛紛擾擾,經歷過的難過與痛苦,好似都值得了。

  接下來幾日,她們倆竟似又回到了舊日幼時相互扶持愛護的姊妹情深,鄧箴原有的莫名提防也漸漸放下。

  直到今日過午,抱著一堆綾羅布匹回到侯府的鄧細,興奮地將一匣子餌食塞給了她。

  「大姊姊,這是我今兒在東街慶元坊無意間嚐到的餌食,可好吃了。」鄧細興沖沖地道,「我吃了整整大半碟子呢,而且慶元坊每日只賣二十份,搶的人可多了,這一匣子還是我跟人磨了大半天才央求他讓給我的。看在我這麼辛苦的份上,你可得和姊夫好好吃完它。」

  「什麼姊夫?你、你這嘴也不把個門。」鄧箴小臉迅速紅透了,羞窘地瞪了她一眼。

  「現在不是,很快就是了。」鄧細抿唇一笑,催促道:「快去快去,這餌食涼了就不好吃了,還溫熱著的,你不是說姊夫……呃,侯爺這兩日胃口像是好些了,說不定今天他還能多吃得下一兩塊呢!」

  她也有些意動了,打開匣蓋看見裡頭乾淨精緻地裝盛著的八小方淡綠色的刻花餌食,花紋美麗,香氣撲鼻,不禁歡喜地微笑了起來。

  ——他應該會喜歡吧?

  鄧箴像捧著珍寶般,親自捧著匣子去了議事堂。

  文先生和燕奴正在對著半臥在軟榻上的默青衣稟報些什麼,見到鄧箴走近了議事堂門口,不約而同停下,而後瞇瞇兒笑了。

  「夫人來了。」燕奴大嗓門嚷嚷……

  鄧箴小臉紅霞滿佈,羞得都想找地兒鑽去了。「不,不是。」

  「今天還不是。」燕奴對她眨眨眼,笑得可曖昧了,下一瞬卻悶哼了一聲,抱著自己的肋下假意倒退了三步。

  「主子,您、您見了夫人就不要燕奴了?」

  「多嘴。」默青衣白玉般的臉龐也有一抹可疑的紅暈,不過拋向燕奴的眼神卻是笑得很危險。

  燕奴吞了口口水,後頸寒毛直豎,趕緊跟老謀深算……咳,是最有眼色的文先生就要退下。

  「兩位大人請等等,」鄧箴滿臉尷尬地道:「阿箴攜來的這匣餌食猶帶溫熱,聞來香氣誘人,冷了便不好吃了,侯爺嚐幾塊,其餘的還要請兩位大人也捧捧場。」

  「呃——」燕奴表情有點怪異。他膽兒雖肥,卻也還沒肥到這個程度啊!

  文先生倒是笑吟吟地道:「您親手所製的可口餌食,得由主子發話,我等方敢恭領的。」

  鄧箴連耳朵都紅了,正要解釋不是自己做的,一旁的默青衣已經白了那兩傢伙一眼,主動接過那隻匣子,捻起一方就要入口……

  「慢著!」她眼尖地發現細軟的淡綠色餌食在他修長指尖間微溢出了點眼熟的紅色,心驚狂一跳,撲過去打掉了他手上的餌食。「先別吃!」

  她突如其來的違常舉動令在場之人全愣了一瞬,隨即氣氛僵凝詭異了起來。

  「阿箴?」默青衣清俊蒼白的臉龐隱帶疑慮與關切看著她。

  她的心怦怦如擂鼓,粗魯地剝開了匣子裡其餘餌食的內餡,看清楚之後,小臉乍然慘白成一片。

  「這是赤小豆……細兒自五歲那年誤食了赤小豆,頭目浮腫全身紅斑……痊癒後她就再不敢吃赤小豆,她、她今日怎麼可能在慶元坊吃了整整大半碟子?」她唇色發白,神智恍惚,哆哆嗦嗦地喃喃:「這餌食……這餌食……」

  ——我吃了整整大半碟子呢!

  ——看在我這麼羊苦的份上,你可得和姊夫好好吃完它。

  怎麼會?怎麼……怎麼可能?

  可細兒近日反常的乖巧溫順,不爭不鬧……她內心隱隱騷動的莫名不安感……

  所有她強迫自己刻意壓抑、漠視的蛛絲馬跡……——浮上心頭。

  下一霎,鄧箴猛然咬牙,轉身氣勢洶洶地衝出了議事堂「快跟著她!」默青衣焦急地大喊了一聲,心口處不知怎地劇痛如針刺起來,卻還是強忍住起身也要追過去。

  燕奴和文先生自震驚中回過神來,心知阻止不了對鄧箴關切至深的主子,兩人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燕奴火速背起了默青衣,文先生則是分頭下令,速至慶元坊逮人!

  鄧箴衝進鄧細的寢房,一眼就看見了拎著只大大包袱、形容慌張鬼祟的鄧細時,所有腦中翻騰的滿滿憤怒痛苦和疑惑,霎時都有了答案……她心一涼,淚水奪眶而出,二話不說,上前狠狠地甩了滿臉心虛的鄧細一巴掌!

  「你對侯爺做了什麼?!」

  鄧細被打得摔跌在地,面頰瞬間腫得老高,頭暈眼花說不出話來。 

  「為什麼?」鄧箴大吼,心痛若絞,淚如雨下。

  「你都知道了?」鄧細掙扎著爬了起來,滿眼血紅地怒瞪著她,宛如老鶚地尖笑了一聲。「你這個蠢貨,你知不知道我這是在救你?」

  「你瘋了……」

  「我沒瘋,反而是你這個傻子,蠢貨,你知道今天要不是默青衣死,就是我們鄧家人沒命嗎?」鄧細猛的一把握住了她的頸項,猙獰又得意地笑了起來。「你什麼都不知道,不過就算你知道了,我估計你也會下不了手……哼,還真以為這個男人是你的良人呢!」

  鄧箴胸口劇烈起伏,怒視著她。「住口,我不准你污衊侯爺!」

  「我污衊他?哈哈哈哈,你還在這裡扮哪門子賢妻良母?別噁心人了。」鄧細欺近她,陰側惻地壓低聲音道:「他和他娘親身上的蠱毒,是出自我們阿娘的本命蠱,這蠱害死了先侯夫人,還令他病痛纏身活不過二十五歲……你說,他要是發現了,還會放過我們嗎?」

  鄧細自那日知道了這埋藏多年不可告人的天大醜事秘辛,又得到陳氏族長親口允諾送她進二皇子府做貴妾,享受日後數不盡的榮華富貴,那滿心滿腦唯恐事發後被鎮遠侯府追究打殺的恐懼,瞬間被巨大的誘惑和喜悅彌平了。

  只要藥死了默青衣,她日後便是二皇子的愛妾,是皇家的人上人了。

  ——哈,陳大郎君那個沒用的東西,總算幹了一回替她鋪橋拉線造通天梯的好事兒!

  「不可能!」鄧箴如遭雷擊,臉上血色褪得乾乾淨淨,夢魘般的惶懼深深攫住了她,那彷彿已遺落在幼時的不堪記憶,宛如惡鬼般如影隨形地撲將上來。「阿娘的……不可能……會是他……」

  鄧細敏感地聽出了一絲不對勁,興奮得意得近乎顛狂的神情一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知道阿娘的本命蠱?那,難道你也早就知道了阿爹當年被李昭儀退親後,這才遠赴苗地娶的阿娘……」

  「李昭儀?什麼李昭儀?」她恍恍惚惚像丟失了大半魂魄。

  「我就說你這傻子怎麼可能會知道這多年前的個中秘辛。」鄧細洋洋得意,昂起下巴。「陳氏族長都跟我說了,祖父當初為攏絡討好李昭儀,不惜受命騙去阿娘的本命蠱,好讓李昭儀做一石二鳥之用……安定伯府,鄧家,藉著先鎮遠侯夫人的胎,聯手拉下了獨孤貴妃,嘖嘖,真是好算計啊!」

  「小、小時候,」鄧箴置若罔聞,渾身劇烈冷顫,牙關戰戰地喃喃自語,「我曾夜裡醒來,聽阿娘、阿娘哭著跟阿爹說,本命蠱一旦成了子母蠱……逆天悖德大傷陰鷙……有朝一日註定得血債血償……」

  以爾心頭血,滌汝骨中蠱……

  阿娘如哭如囈般的不斷喃唱,深夜裡令小小的鄧箴全身不寒而慄,只敢將頭深埋被褥中,假裝自己仍熟睡著,而聽到的這一切都是惡夢……只是惡夢!

  如今,惡夢成真,她深愛入骨子裡的男人,竟然就是被她母親的本命蠱戕害了一生的受害者……他的母親甚至為此死去……

  這巨大的,永遠無法消彌的可怕血仇與憾恨,她便是豁出這條命相填,也彌補不了萬分之一……

  「侯爺……」她面如死灰,跌跌撞撞得再站不穩身子,深深的愧疚悔恨和絕望,幾乎將她整個人撕成了碎片。

  「——原來是鄧家。」一個清冷得全無情緒的熟悉男聲響起。

  鄧氏姊妹霎時俱大大一震。

  鄧細身軀僵硬得無法動彈,滿眼惶懼之色。鄧箴則是失魂落魄地望著他,面色慘白,形容枯槁,眸光凄艷哀絕默青衣嘴角溢血,清俊昳麗的玉容雪白如寒冰,又彷彿有一抹痛楚至極的自嘲。

  他就知道,他這一生深受詛咒,無論如何掙扎振作,命運永遠會在他以為看見曙光的那一刻,再給了他沉重的當頭一擊——

  「侯爺。」鄧箴看著他變得冰冷疏離甚至是恨意的眼神,胸口霎時如萬箭鑽心,痛得幾乎窒息。

  「我追查此事多年,懷疑過無數政敵,卻沒料到我母子一死一殘,竟是拜我自己的母族血親所賜。」他忽然啞聲笑了起來,那笑聲令她萬分心疼悲痛。

  可,她已經再沒有資格到他身邊安慰他了。

  「對不起,我……我沒想到……」她喉頭緊縮,嗓音破碎難言。

  「如果鄧細所言是真,」他深深地凝視著她,深幽的眸子再看不出喜怒,一個字一個字的道:「縱然並非出自本意,可我母親終究殞命於你母手中的毒蠱。」

  鄧箴痴痴地,悲傷地望著他,一言不發,淚光潸然而……認命。

  她知道在這一刻,自己永遠失去了他……

  「燕奴,押下她們,待查清所有的原委之後,」默青衣閉上了眼,冷漠至極地道:「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諾!」怒火填膺的燕奴早就憋不住了,面色猙獰地大聲應下。

  「你、你們不能動我,我是二皇子定下的貴妾,你們誰敢跟二皇子作對?」鄧細慌了,滿面懼色地尖叫了起來。

  「二皇子?嗤!」燕奴危險地瞇起眼,嘲諷地冷笑一聲。「就憑你這貨色?」

  「你——」鄧細驚恐萬分,忽然顫聲大叫:「你不能殺我,侯爺中了毒,會讓蠱蟲狂性大發噬心裂胸而出的毒,只有我知道哪裡有解藥——」

  原是呆呆佇立在原地的鄧箴,看著猶如垂死困獸般猶圖反抗翻身的妹妹,突然覺得這一切都變得蒼涼可笑至極。

  「侯爺沒有吃那餌食。」她語氣欣慰中透著深深的疲憊和蕭瑟。「細兒,事到如今,已沒什麼好再掙扎的了。」

  默青衣真恨自己至今仍會為她的悲傷蕭索而心痛如絞!

  「餌食香氣只是藥引,主藥下在我給你的荷包裡,你日日與他耳鬢廝磨,那毒早就深入骨髓——」

  鄧箴臉色大變,猛然撲過去緊緊扯住了她,「你……你說什麼?」

  「你這蠢貨,毒就下在我做給你的那只荷包裡!」鄧細瀕臨瘋狂般大笑了起來。

  既然到這個地步了,誰也不用裝什麼姊妹情深了,沒得添噁心!

  「鄧細,我恨你!」鄧箴凄厲悲喊。

  「主子!」燕奴猛地扶住突如其來彎腰大口大口咯血的默青衣,驚駭萬分地痛吼,「來人……」

  「侯爺……」鄧箴踉蹌地奔向他,卻被燕奴一掌掃飛了,胸口劇痛地墜跌在地,喘息支離破碎。「咳咳咳……侯、侯爺……你怎麼樣了?你……好痛嗎……阿箴在……咳咳咳咳……」

  她拚命爬向他,小手掙扎著想碰觸到他……

  默青衣眼前金星亂竄,劇烈的咯血令他全身力氣流逝得涓滴不剩,可他逐漸黯淡的清眸卻緊緊鎖視著鄧箴……淚光隱隱了……

  阿箴別怕,別……哭。

  鄧細想趁亂逃跑,卻被迅速趕至的昆奴一掌砍昏了。

  燕奴也想命令昆奴一併打暈鄧箴……此時此刻,在他眼裡這兩個姊妹同樣滿心陰謀,惡毒至極——

       「快取我的心頭血……救他。」

  隨之趕來的眾人全愕然地瞪著力竭伏臥在地的她。

  此時此刻,鄧箴眼裡心裡再無旁人,她痴痴地凝望著奄奄一息倒在燕奴懷裡的他,溫柔地、輕輕地笑了。「侯爺,你不會死的,等阿箴欠你的還了之後……你就能好好兒的活下去,你會長命百歲……日後,平安歡喜……兒女繞膝……」所有你從來不敢奢望的,人間平凡卻至美的幸福,都會實現的。

  「阿箴……不……」默青衣死命抵禦著陣陣冷至骨髓的戰慄痛苦,胸口忽如烈火狂熾又似萬蟲噬心,痛得他耳際轟轟作響,兩眼發黑,模糊卻又清晰地聽見了她說的每一個字,頓時心中大痛,恐慌地想大叫大嚷阻止,聲音卻低微漸弱無力了下來……

  ——阿箴,若拿你死換我生,我雖生猶死,再無可戀。

  ——阿箴,我不恨,我什麼都不恨了,我也只要你活著。

  「以爾心頭血,滌汝骨中蠱……」鄧箴似低回似吟唱,喃喃著,淚光閃閃,笑得好歡喜……

  這一生,她終於能報了他的大恩,稍解了母親無意中犯下的罪孽,還能貪心地以她的心頭血,和他的骨血相融她今世無憾了。

  一個時辰後,所有太醫齊聚於鎮遠侯府,氣氛凝重緊張,卻又群情激昂振奮地開始取鄧箴心頭血,為鎮遠侯驅蠱治病,根除纏綿二十三年的致命痼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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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4-21 09:08:30 |只看該作者
【尾聲】

  皇帝得知個中糾纏二十數年的醜惡內情後,龍顏大怒,速速發下聖旨——鄧氏和陳氏因勾結嬪妃作亂宮闈,除首惡鴆酒自盡外,嫡系無論男女一律流放三千里,全族打回原形、逐返故里,並三代內子弟皆不得入仕,遇赦不赦。

  李昭儀賜三尺白綾自縊,所出皇子即刻離京,就藩西疆,無令不得擅離封地。

  而鄧細則是「如願」入二皇子府為妾,和二皇子全府終生圈禁幽莊,從此,再不見天日。

  當一切有恩的報恩,有仇的報仇,一切塵埃落定……

*             *             *

  三年後

  又是春日正好時分,在百花盛開碧草如茵的京郊西山上,高雅清俊的默青衣盤膝坐在鋪地的錦席上,皎潔如玉石的臉龐氣色清朗明亮,眸光卻落寞憂傷地望著遠處的那座墳塋。

  「姊夫,你看你看,我剛剛射中了一隻雉雞呢!」八歲卻已出落得清秀如竹的鄧甘興奮地奔了過來,一手小金弓,一手提著隻雉雞,笑得好不燦爛。

  「甘兒真厲害。」他深邃眼眸浮現了溫柔疼寵的笑意,讚許地拍了拍鄧甘的肩。「是小神射手了,等你再大些,姊夫定然允你進金吾衛為射翼。」

  「多謝姊夫!」鄧甘大喜過望,笑得合不攏嘴。

  「姊夫看我看我!」五歲的鄧拾還是圓圓潤潤粉撲撲的小豆丁,份外憨然可愛,氣喘吁吁地撲進了他懷裡。「拾兒逮著好大……好大的一隻蟬哦!」

  「姊夫看看。」他疼愛地抱著鄧拾軟軟的小身子,就著他的小短手看裡頭那隻可憐束手就擒的蟬,讚歎道:「果然好大一隻啊!」

  「我的雉雞才大!」鄧甘故意鬧小弟,咧嘴笑道。

  「我的蟬大!最大!」鄧拾果然受激又蹦了起來,小圓臉氣得哼哧哼哧的。

  默青衣笑得不得了,面上卻還是要公正持平,清清喉嚨,柔聲道:「依姊夫看,甘兒的雉雞和拾兒的蟬都大。」

  「姊夫,你不能這樣啦,哪裡一樣大了?」這下子連鄧甘都想嚎了。「他的明明是芝麻,我的是冬瓜啊……」

  「哥哥眼睛壞掉了。」正在換牙的鄧拾嘟起了嘴,卻在看見不遠處在武婢攙扶中緩緩走來的熟悉身影時,露出了「無齒之徒」的笑容,歡快大叫道:「大姊姊快來,快來看我抓到跟哥哥一樣大的蟬!」

  「啊啊啊我的世界都要錯亂了……」八歲小少年懊惱的狂揪頭髮慘叫。

  可哪裡還有人管少年的煩惱,因為連他視若天神的姊夫都迫不及待地衝到了他身懷六甲的大姊姊身邊,開始了三年如一日,天天肉麻至極的妻奴忠犬行徑——

        「你怎麼也來了?我便是怕路上顛簸,顛疼了你和孩兒,這才讓你乖乖留在府裡,怎麼樣?身子覺得如何?有沒有哪兒不適?孩兒有沒有鬧你?」默青衣一掃清冷如玉的美侯爺形象,小心翼翼擁著愛妻,殷勤囉嗦得讓眾人想翻白眼又不敢,只得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

  眾人者,燕奴和太醫一干浩浩蕩蕩百人隊伍也。

  侯爺說了,只要夫人出門,武婢武奴太醫護衛統統都得貼身跟著……這三年來,大夥兒也都習慣啦!

  再說,若非夫人當初甘願犧牲性命,也要太醫剮出她的心頭血救侯爺,侯爺恐怕三年前就撒手人寰,鎮遠侯府也早已不復存在,更無法有今日的榮光鼎盛和幸福歡悅,夫人可是他們最最感激崇拜敬愛的鎮府之寶啊!

  「我很好,有大家保護,還有醫術通神的太醫在,我和孩兒又怎麼會有事?」

  溫婉秀氣的鄧箴氣色紅潤,柔順地偎在心愛夫君的懷裡,仰頭對著他嫣然一笑。

  「況且今日你來拜祭父侯和母親,我這個兒媳怎能不到?」

  「你正懷著他們的寶貝孫兒,爹娘在天上定然也是不許你顛簸受累的。」默青衣滿眼情深繾綣,柔聲地道:「傻阿箴,下回莫再這樣了,我擔心。」

  「我不累的,我就想陪著你。」她小臉紅紅,羞澀地低語。

  兩夫妻正你儂我儂,蜜裡調油,害得全場百來人只得繼續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連鄧甘和鄧拾都各自玩起自己的雉雞和蟬了。

  也就難怪關北侯每回看了,都要興沖沖地吟一遍他大爺新學吟詩作對的成果來荼毒……咳,分享諸公,正所謂鎮遠侯府阿箴好,青衣長命又百睡,今年種下一顆豆,明年收穫一個娃,嫁我虎兒笑哈哈哈哈哈哈……

  ——唉,雷侯爺,您西瓜大的字兒是識了一擔了,不過感覺還是怪怪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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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4-21 09:08:42 |只看該作者
【番外篇:以爾心頭血,烙汝硃砂痣】

  深秋黃葉空卷,寒鴉振翅旋歸……

  自那驚心動魄的一日後,已過了整整六十餘晝夜,蠱毒驅盡卻猶清痩憔悴的默青衣,正靜靜守在鄧箴床榻畔。

  已經過了六十多日了,她胸間牢牢捆著雪白綾緞的心口處,依然隱隱約約滲出怵目驚心的血漬來,他緊緊握著她的小手,清眸赤紅含淚,滿是愧疚悔憾和濃濃的心疼憐楚。

  「……莫、蹙眉,我沒、沒事……」蒼白消痩得令人心痛的鄧箴昏昏沉沉地睜開眼,努力對著默青衣綻放一抹笑,卻虛弱得像是隨時會消失凋謝。「我……沒死啊。」

  「你當然不會死!」他心頭一陣劇痛,哽咽顫抖地低斥,雙手緊緊包裹著她冰冷的小手,啞聲道:「往後,往後不準再說這個字,我們倆誰都不會死,知道了嗎?」

  「嗯。」望著滿眼痛楚擔憂的他,鄧箴嘴角笑意微微,卻覺這一切彷彿好像做夢一樣。

  他還活著,身子還大好了,而她雖是自願受剮心頭,幾乎魂斷太醫利刃下,可居然也能在被取去了一盅的心頭血後,還奇跡似地活了下來,雖然從此傷損了心脈,元氣大傷,日後稍稍不慎便有一生纏綿病榻的可能……可,她總算還在人世,也還能親眼看著他一日一日恢復紅潤面色,身強體健起來。

  定是上蒼庇佑,爹娘在冥冥中看顧著她吧?

  還有身邊這個男人……

  「你得快些好起來,甘兒和拾兒還等著做我們大婚的小金童呢。」默青衣放柔了嗓音,憐愛萬分地輕撫著她的面頰,哄誘道:「我讓人燉了好久的老蔘雉雞湯,太醫說那個最是固本培元、補血養氣的,乖,你今兒多喝兩口,我便讓那兩個小豆丁多陪你說一盞茶的話,好不?」

  昔日,是她對他百般呵護照顧,關懷體貼無微不至,可自從他蠱毒拔除一空,醒來的那一刻起,便堅持要人把他的床榻和她的並在一處,不顧自己猶虛弱待靜養的身子,硬是要親自看顧她。

  自那一日起,他便小心翼翼愛如珍寶般地將鄧箴捧在心頭上,總是生怕她疼了,累了,甚至餓了,連她稍微皺一皺眉,對他而言,不啻是一陣天翻地覆的心如刀割。

  全鎮遠侯府都知道,自家侯爺可是把阿箴夫人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還重要,就連太醫口口聲聲保證夫人只要慢慢將養,就能恢復如常人般康泰,侯爺還是成天直勾勾的盯守著她,好似怕一眨眼,夫人就會消失在他眼皮子底下……

  「侯爺,我真的沒事了。」她小手輕輕地反握他,淺淺嫣然一笑,不斷撫慰他,說服他。「你別怕,別擔心。」

  「可是你今天多昏睡了一刻鐘。」他心驚膽戰,囁嚅道。

  「那是我累呀。」她微笑。

  「你累?」默青衣瞬間驚跳起來,又一迭連聲地對著外頭大吼道:「來人,夫人不適,快速傳太醫!太醫!」

  鄧箴又好笑又想嘆氣,可見他慌亂得跟天都要塌了一樣,還是只能乖乖順著他去了。

  只要能安他的心,就勞煩可憐的太醫們辛苦一些吧。

  我的傻侯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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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4-21 09:08:59 |只看該作者
【那一個安靜病弱的美男子啊 蔡小雀】

  其實二號侯爺本來是要被俺打造成一個俊美溫潤的病公子,在遇到了小庖丁阿箴姑子後,於倒數計時的壽元終止前,歷經著他二十數年來從未有過的甜蜜溫暖,無論流光多短暫,只要能愛一刻是一刻。

  最好呢,他還能偶然精力大爆發地和小庖丁在床榻上來幾場激烈火辣辣的恩愛,彷彿想努力抓住生命消逝前最後綻放的絢麗絕艷……

  便是死,也只願偎在你懷裡停止呼吸。

  (小X—驚:馬上風?)

  (雀姨飛踢,死小X!你穿越就穿越,跑錯棚還大嘴巴,忘記老娘繡花鞋穿幾號了嗎?滾!)

  (小X淚:盛漢王朝好危險,屬下想回家……嗚。)

  咳咳,俺是說呀,所有故事的初展開,想的嘛都很如意,可實際操作起來,往往有著騎機車上高速公路(?)那般危機四伏精彩刺激難以預測的過程和下場,尤其是此次默青衣根本非暴力不配合,一暴力下去他就蠱毒發作給俺看,氣得俺是頭暈眼花手抖嘴顫(不過咖啡灌多了也是另一個可疑原因),又心疼又火大,最後只好乖乖認命——如阿姊大人說的,青衣侯爺體弱多病,還是不要折騰他了吧?

  不過誰叫美男子只要安靜病弱起來,就讓人忍不住想百般心疼,萬般呵護呢?

  尤其他還是史上被親人坑得最慘的男主角之一,任憑心思詭詐有千種手段,可偏偏心太軟,只能一次次退讓、隱忍、受傷(小X塞了一把爆包榖入口嚼嚼嚼,激動起來:劇情可以介紹清楚一點嗎?坑侯爺千遍也不厭倦的幕後兇手是誰?侯爺到最後究竟是死是活?結果床是滾了還是沒滾?快說快說,屬下也好想知道啊啊啊!)

  (雀姨手刀劈:老娘連女主角都還沒介紹出來,你在這裡插花搗亂,是想俺把序文也寫成番番相連到天邊的番外嗎?滾!)

  (小X再淚:雀姨喜新厭舊……沒有江湖道義,哼!)

  那個,總之,像這麼令人憐惜的病美男,當然就該有個溫順善良的好姑子來配,無論是雨雪風刀還是滔天巨浪來襲,她都願用她柔弱的身軀擋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捧著、守著他那盞忽明忽滅的生命焰火,為他留住最後一絲溫暖……

  唉,正所謂侯爺虐俺千百遍,俺待侯爺如初戀,就算被他悲慘的前半生和溫柔卻固執得要死的性格完暴了快兩個月,但俺還是善心大發地「配給」了他一個這麼好的好姑子,俺還真是個盡忠職守的好作者啊!

  (阿姊大人:我說……這話說得你自己都不心虛嗎?)

  (雀姨陪笑:那是那是,很虛很虛。)

  所以青衣侯爺你嘛不要再糾結啦,乖乖躺平等撫摸等安慰,姊妹們也好一起盡情下手來蹂躪他吧,哇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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