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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橙意 -【(聖誕夜的交換人生Ⅱ之)良婿自個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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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25 23:54:06 |倒序瀏覽
橙意 - (聖誕夜的交換人生Ⅱ之)良婿自個教

她家中因被陷害遭罪,從官家千金被貶為官奴已經很悲摧了,
偏偏主子又是脾氣名聲都極差,令眾人退避三舍的大少爺葉釗祺,
不僅有幹不完的活兒,還得不時聽他這邊罵兩句那邊吼三聲,
只是老天彷彿覺得她不夠可憐,居然讓彼此互換身體,
逼得他們要成天黏在一起,就怕出了什麼狀況交換一事會被拆穿,
但也因此發現他是因為無良叔嬸有意縱容才走歪,人其實不壞,
像是知道她身子弱需要調養,他努力加餐飯,湯藥也是一碗不落的喝,
看她批閱試卷熬到眼睛都紅了,他整夜不睡幫她完成,
感動他為自己做了這麼多,一顆芳心慢慢地靠向他,
於是她盡力教導他走回正軌,就算換回了身體依舊一心相幫,
而他也果真改掉了往日惡習,從浪蕩子變成前途無量的好青年,
甚至在仕途上拚命往上爬,只為了擁有能幫她家平反的權力,
可就在她以為一切否極泰來,兩人能夠有情人終成眷屬時,
不要臉的前未婚夫竟跑來攪局,還使計毀她清譽想逼她下嫁?!

葉釗祺:雖然改邪歸正,但哪個不長眼的敢跟本少爺搶老婆,
    我不介意「重操舊業」,好好跟那人「溝通」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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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25 23:56:28
【 楔子】

        一扇簡陋的木門被推開,颳進了雪粒,房裡不見火爐,冷得教人唇齒打顫,一道頎長人影走了進來。

        即便躺在這張硬邦邦的木床已有個把月,趙頤萱依然無法習慣,房裡稍有動靜便會驚醒,是以當她聽見腳步聲,立時睜開了眼,毫不意外地對上一雙漂亮的桃花眼。

         她心下陡然一沉,正想坐起身,那名端著張俊秀臉蛋的錦衣男子已劈頭落下一長串羞辱。

        「從沒見過像妳這麼好命的奴婢,平時對著地位比妳高的管事丫鬟大呼小叫,愛理不理的,眼下想偷懶就乾脆裝病躺在床上,我喊妳石頭,妳還真打算當起什麼事都不用做的石頭?」

        面對男子莫須有的辱罵,趙頤萱只能默默吞忍。

        眼前男子名喚葉釗祺,出身世族大戶之家,已逝的父親葉長卿曾是正二品太尉,一路扶持當初的太子,也就是現今的順帝即位,因此葉家深受龍恩眷寵。

        只可惜,葉長卿走得早,膝下僅有葉釗祺一子,他是個性格暴虐,不知人間疾苦的紈褲子弟,全然沒有承襲父親的博學多才,若不是皇帝愛屋及烏,賞了他一個國子監丞的官職,恐怕他至今依然一事無成。

        葉釗祺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火爆浪子,眾人都不敢招惹他,聽說有一回,慎王爺的兒子在背後說了他幾句閒話,這個災星居然狠狠打了對方一頓,這事在京城裡鬧騰了好一陣子,甚至還鬧到皇帝跟前。

        幸好葉長卿在順帝心中頗有份量,護著葉釗祺,這才讓整件事安然落幕。

        至於趙頤萱又是怎麼跟葉釗祺扯上關係的?一切說來話長,遭逢家難之前,她是官家千金,可如今不過是能夠隨意買賣的官奴。

        說來奇怪,趙家落難之後,所有人巴不得撇清關係,更沒人願意買下她,就怕沾上趙家的禍事,結果竟然是葉釗祺買下了她。

        葉釗祺住在葉家祖宅的東院,叔嬸一家則住在西院,她成了東院的三等丫鬟,地位低下不說,平日做盡了各種苦活兒。

        自前天起,她就覺得身子不太對勁,今日晨起時,她腳剛沾地就暈厥過去也沒人發現,是她自己醒來,摸摸額頭才發現發高燒了。

        於是她前去稟報時雨,時雨是葉釗祺的大丫鬟,平日管著東院丫鬟,為人還算不錯,就是一板一眼,不知變通。

        聽見她發燒,時雨自然不會為難她,不巧,當時時晴也在場,事情可就沒這麼順利了。

        時晴同樣是葉釗祺的大丫鬟,還是葉釗祺的嬸嬸送到東院的,容貌甚為出挑,幼時上過學堂,因此能詩能文,很快就成為葉釗祺的通房,頗受葉釗祺另眼相待,自然跟著恃寵而驕,把自己當主子看待。

        儘管她不明白原因,可時晴似乎看她極不順眼,總喜歡當面找她麻煩,可今早她聽見自己想歇一日時,卻沒吭上半聲。

        原以為是時晴良心發現,可看著前來興師問罪的葉釗祺,趙頤萱總算明白為何當時時晴沒找麻煩。

        「少爺誤會了,我沒有裝病,而是……」

        「平時看妳這顆石頭悶不吭聲,怎麼,被我拆穿裝病之後,反倒會張嘴了?」葉釗祺嘲諷的斜睨她。

        趙頤萱不想惹事,咬了咬唇,把解釋的話嚥了回去。

        「不過是個三等丫鬟,居然敢裝病賴在床上不起,還支使其他人來伺候妳,妳當自己還是趙家的大小姐?」

        「奴婢沒有。」她白著臉回道。

        「本少爺親眼所見,還敢狡賴?原來當丫鬟這麼快活,想來我這個少爺還不如妳這個三等丫鬟呢!還得拿銀兩養妳們這些廢物,妳放心,為了公平起見,妳既然偷懶一日,明日起妳的活兒就得加重一倍。」

        聞言,趙頤萱的臉色如紙一般慘白,見狀,葉釗祺冷笑一聲,轉身就走。

        渾身猶如火在燒,趙頤萱乏力的躺回木床,拉起硬如棉塊的被子,將自己裹得密實,側過身時,一滴淚水無聲滑過眼角。

*             *             *

        砰地一聲,紫檀蓮雕矮凳被葉釗祺一腳踢翻,嚇壞了送膳的下人。

        「少爺恕罪!」下人們連番求饒。

        「滾出去!」葉釗祺吼完,怒氣騰騰的往窗邊榻上一坐。

        這趙頤萱真是個麻煩!真不曉得把她買下來,究竟是折磨她還是折磨自己。

        一想起剛才那張秀雅的臉兒白得像外頭落下的雪粒,他的胸口就堵得發慌。

        每一次都這樣,原以為羞辱完她,他就能解氣,結果每一回罵完,非但不覺舒坦,反而更暴躁氣煩。

        他究竟是著了趙頤萱的什麼道兒?葉釗祺氣得又重重往茶几一拍。

        他不該在意她的,她不過是一個自視甚高,心地不仁的女子,根本不符合初見她時,他對她的期待……

        記憶飄回過去,葉釗祺依然記得,十五歲那一年的上元節,他在護城河西見著趙頤萱的第一眼。

        那時,她一身雪白繡梅錦襖,外披梅色大氅,眉眼秀氣,氣質超然,在一片鬧哄哄的人潮中,宛如一朵靜靜綻放的梅花。

        葉釗祺暗暗咬牙,不許自己再回想過去,那都是假的!她根本不像外表那樣溫婉可人,相反地,她是個愛在背後嚼人舌根,將自己捧上天的可憎女子!

        葉釗祺氣不過,起身掀翻了桌上的膳食,索性連晚膳都沒吃,就直接上榻歇息。

        正值寒冬雪夜,外頭靜悄悄的,暖炕底下的火燒得劈啪作響,葉釗祺也沒蓋上被子,就這麼直挺挺的躺著,一邊想著令他氣惱難平的趙頤萱,一邊強迫自己入睡。

        迷迷糊糊間,眼前忽然豁然開朗,他看見自己同趙頤萱一起並肩走著。

        路很黑,地上積滿了厚厚一層雪,趙頤萱提著燈籠,微弱的光線照映在她秀氣的臉上,神情看上去沉靜安穩,從頭到尾她的目光都落在前方,不曾看過他一眼,彷彿根本不把他放在眼底。

        葉釗祺最恨的就是她這模樣,氣怒的伸手一抓,怎料,居然撲了個空。

        當他再回過神時,趙頤萱竟然消失了,他心下一驚,在原地四處張望。「石頭!」

        葉家的丫鬟一概以「時」字起名,把趙頤萱買進葉家後,為了羞辱她,加上她老是對他的辱罵充耳不聞,於是他故意替她起了「石頭」當名字,藉此嘲笑。

       「趙頤萱,妳給本少爺回來!該死的石頭,妳死去哪裡了?」

        即便在夢裡,葉釗祺依然不改頑劣暴躁的性子,朝著黑濛濛的道路破口大罵,他漫無目的地往前走,邊走邊喊著趙頤萱。

        走著走著,眼前出現一間古怪的店鋪。

        那店鋪的外觀相當古怪,與他們麒麟王朝習慣建造的房屋模樣都不同,怪異得令他停下腳步觀望。

        與此同時,店鋪的門開了,裡頭有光透出來。

        「搞什麼鬼……」葉釗祺皺起眉頭,明知裡頭肯定有古怪,但他的雙腳卻不由自主地朝裡走。

        「歡迎光臨人生販賣店。」一名樣貌奇美的女子站在鋪子裡,對著一臉警戒的葉釗祺以平板的語調說道。

        「妳說什麼?人生……販賣店?」葉釗祺狐疑地盯著她。

        「是的,我是莫湘,很高興能替你服務。」自稱莫湘的女子像木頭娃娃似的說。

        「我聽不懂妳在說什麼,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還有,妳有沒有看見我的丫鬟?」

        「這樣說好了,我能達成你一個心願,不管你提出什麼,我都能替你實現。」

        「少胡扯—」

        「葉釗祺先生,你有沒有想過成為某個人?」

        她竟然知道他的名字葉釗祺愣住,旋即又被她的下一句話轉移注意力。

       「成為某個人?」這是什麼意思?他就是他,還能成為誰?

        驀地,他腦海浮現稍早之前,他去到趙頤萱房裡指責她的那些話—原來當丫鬟這麼快活,想來我這個少爺還不如妳這個三等丫鬟呢!

        「我明白了,看來你早就決定好了。」在葉釗祺失神時,莫湘突然說。

        「妳究竟在胡說八道什麼!本少爺幾時決定過什麼?」

        莫湘一雙深黑的眸子直盯著他,彷彿能把人吸進去,十分詭異,「你早就決定好要當誰了,不是嗎?」

        瘋言瘋語!葉釗祺心下斥道,壓根兒不想理會。

        看著他怒氣沖天的轉過身,準備離開人生販賣店,莫湘又用那平板的語調地補上一句,「交易即將完成,如果想結束這場交易的話,你必須在新的一年到來之前,找到屬於你的聖誕禮物,一切才能恢復原貌。」

        聖誕禮物?這又是什麼玩意兒?

        正當葉釗祺眉頭緊皺,想回頭追問清楚時,身後又響起莫湘的聲音。

        「聖誕快樂。」

        葉釗祺猛然轉身,瞥見莫湘美麗的面容,當他眨了下眼,眼前當場一片漆黑。

        雪,似乎還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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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25 23:56:56
【第一章】

        葉釗祺陡然驚醒。

        他睜著眼,意識有點混沌,腦中還想著剛才的夢境。

        「……聖誕禮物?」他下意識脫口而出,隨即嚇了一跳。

        「是誰在說話」

        那聲音不是他的,而是輕輕柔柔,宛如絹紗一般的嗓音。

       「別學我說話,給我出來!」他又罵了一句,耳中聽見的是同樣的女子聲音。

        慢著,這嗓音怎麼如此熟悉?這不是趙頤萱的聲音嗎?

        她竟然敢擅闖他的房間

        葉釗祺氣惱的想坐起身,眼前忽然一陣暈眩,讓他硬生生躺了回去。

        這一躺,背部又硬又疼,寒氣更是不斷竄進身子,他覺得奇怪,抬眼一看,當場愣住。

        這裡哪裡還是他的房間?這裡是趙頤萱的房間!

        太荒唐了!竟然有人趁他睡著的時候,將他抬到三等丫鬟的房間,究竟想做什麼?莫非……是趙頤萱搞的鬼,她想趁這個機會,爬上他的榻,成為通房丫鬟?

        葉釗祺怒從中來,才想下床興師問罪,卻在掀開被子的那一刻頓住。

        他抬起那雙纖細修長的手,手指佈滿了水泡,隱約滲出血水……這分明是一雙女子的手!

        葉釗祺狠狠愣住,好一會兒回不了神,就在這時,抵擋不住風雪的薄木門被推開,他順勢抬頭望去。

       「時……」

      「躺了一整天,妳也該起來幹活了吧。」尖酸刻薄的語調從平日乖巧可人的時晴口中說出來。

        她兩手扠腰,穿著滾狐毛的厚實花襖,下身是裡層夾棉絮的撒花摺裙,這身裝束儼然是半個小姐才有的衣著。

       「真是不要臉的東西,昨兒個惹得少爺不開心,連晚膳都沒吃就歇下了,今兒個妳還有臉裝病,妳該不會還當自己是官家小姐?」

       「時晴,妳在對誰說話呢?」葉釗祺不悅地攢起眉頭。

        時晴愣了下,覺得好像在趙頤萱身上瞧見了葉釗祺一貫狂妄的神態。

       「我怎麼會在這裡?還有,我這一身是怎麼回事?」葉釗祺摸了摸身上。

       「妳這丫頭真是越來越荒唐了,居然還敢學起少爺說話的模樣,怎麼?病好了,開始耀武揚威了?」

      「妳到底在胡說什麼……」葉釗祺話還沒說完,忽然被時晴一把拉下床。

        他這才發現自己的身子不太一樣。

        這、這根本不是他的身體!

        驚愕之際,他已經被時晴拉到一面破了角的銅鏡前。

       「看看妳那副賤樣子!妳在這裡就是個三等丫鬟,是最低賤的東西,而我是少爺身邊的大丫鬟,妳少在我面前擺譜!」

        先不論時晴的面孔有多猙獰,光是映在銅鏡裡的那張臉,就夠令葉釗祺傻了。

        銅鏡清楚映出趙頤萱白淨秀雅的臉兒,而不是他原來熟悉的那張臉。

        他……他的魂魄竟然附在了趙頤萱身上?

        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葉釗祺,也被眼前這個的事實驚得恍惚失神。

        而那頭,時晴依然對著他,痛快地羞辱著,彷彿她是這個家的主子一般。

        眼下這情景,葉釗祺已經分不清,是被換了身體的事,還是眼前變了個人似的時晴比較令他驚駭。

        聖誕快樂。驀地,夢中那個貌美女子的聲音竄過了耳畔,令他無端打了個激靈。

        等到他慢慢回神,發現這具陌生的身子又沉又重,額頭異常的滾燙。

        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葉釗祺心下陡然一沉。

        趙頤萱沒說謊,她是真的病了。

       「賤丫頭,妳究竟有沒有在聽我說話」見趙頤萱從頭到尾默不作聲,時晴氣壞了,伸手就往那張俏顏搧去。

        葉釗祺一凜,立刻截住時晴的手,惡狠狠地刨了她一眼。

        時晴被這一眼嚇住。

       「別隨便碰我。」遭受了這等奇事,葉釗祺尚未從混亂的震驚平靜下來,脾氣自然火爆得很,當下就吼了出來。

       時晴哪裡是省油的燈,平日只有她吼人的分,就連暴躁的少爺見著她也是溫聲好語,眼下被視作眼中釘的趙頤萱這麼一吼,整個人頓時像炸毛的貓尖叫起來。

       「妳真是給臉不要臉了是吧妳不曉得我是誰嗎?居然敢吼我?好,妳愛吼,那就去少爺面前吼個夠!」

        說罷,時晴力道粗魯地將「趙頤萱」拉起身,也不顧「她」一身凌亂狼狽,直接就往房外拖。

        霽月閣是葉釗祺飲食起居的住所,時晴將「趙頤萱」一路扯進了霽月閣,沿路碰著了其他下人,那些人只敢瞄上一眼,便將臉轉開,彷彿沒看見似的。

        見狀,葉釗祺心下古怪,卻也沒有閒功夫多想,若不是趙頤萱的身子正發著高燒,病弱得提不起一絲力氣,他早推開時晴,哪裡容得了她這樣放肆。

        「時晴,妳這是做什麼?」一進到寢房外的正間,木訥的時雨立刻迎上來。

        「我要見少爺,讓少爺評評理!」時晴撞開了時雨,將「趙頤萱」拉進寢房。

        葉釗祺暗暗驚詫,他原先以為時晴是只對趙頤萱這般不講理,畢竟趙頤萱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不想她對時雨竟然也是如此。

       「少爺。」繞過了屏風,時晴態度驟變,就好像換了張臉孔似的,尖酸模樣不見了,又恢復昔日溫柔可人的神態。

        與此同時,暖炕上坐著一道頎長身影,那張平日裡囂張的俊臉,此刻正一臉不安的看過來。

        被困在趙頤萱體內的葉釗祺看見了自己,不由得再次震驚,但當他再仔細瞧上第二眼,立刻從那張臉上窺見了熟悉的神態。

       是趙頤萱!

       他們兩人當真交換了身體!

       「少爺,方才奴婢去交派工作時,石頭非但不理會,還對奴婢大吼大叫,奴婢自知身分不如人,也不敢拿她怎麼樣,可她份內的工作總還是要由她來做,難不成要由奴婢來做嗎?」

        見著時晴用著楚楚可憐的模樣向炕上的「少爺」討公道,葉釗祺難以置信之餘,心下冷笑連連。

        他活到這麼大,第一次見識到何謂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真想不到,時晴竟然是個表裡不一、搬弄是非的。

        是他看走眼了?還是連嬸嬸也一併被時晴的虛假欺騙了?

        時晴可是嬸嬸親自領來的大丫鬟,負責照料他的起居,又熟知他的喜好,自然入了他的眼,成了通房丫鬟。

        炕上的「葉釗祺」面色明顯不安,狂妄跋扈本來就不是趙頤萱的性子,不可能換了具身體就變了個人。

       「少爺?」見主子遲遲沒開口,時晴詫異的喊了一聲。

       「咳,本少爺聽見了,妳把趙……不對,把石頭留下來,我自然會好好教訓她,妳先出去吧。」困在陌生身體裡的趙頤萱,只能用著昔日為人主子的架式,遣退了時晴。

        時晴面露驚色,彷彿認不得眼前的人,直眨了好幾次眼。

        這頭的葉釗祺則是挑了挑唇,諷笑起來。這丫頭還真是蠢,連他平日的模樣都學不了三分,也難怪時晴會愣住。

        察覺時晴的目光怪異,炕上的趙頤萱才板起臉孔,努力端出狂妄的架勢。

        「沒聽見本少爺的話嗎?出去!」

        時晴雖然覺得奇怪,但見少爺臉色難看,就怕無端碰得一鼻子灰,趕緊福了福身退下。

        臨走之際,時晴還偷偷瞪了「趙頤萱」一眼,模樣甚是扭曲可憎。

        葉釗祺神色黯下,受騙的情緒越來越深,他最恨表裡不一的卑鄙小人,沒想到昔日與他關係最親近的時晴,竟然就是他最痛恨的那種人。

       「你……你是少爺嗎?」時晴一走,趙頤萱旋即下了炕,來到葉釗祺面前,白著臉不斷端詳。

        老天,那是她的身子啊!趙頤萱用著不屬於她的雙眼,緊緊凝瞅著自己的身體。

        只見那張日日在鏡中相見的秀淨臉兒對著她揚眉挑唇,神情輕佻狂妄得緊,她心下一涼,只覺得一切都糟了。

        「正是本少爺。」葉釗祺大大咧咧的往暖炕上一坐。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趙頤萱從未這樣慌過,急得都快紅了眼眶。

       「妳幹什麼?妳當妳是在誰的身體裡?妳別胡來,丟了本少爺的顏面!」

        一看見自己眼眶泛紅的孬樣,葉釗祺當場暴跳如雷,又從暖炕上蹦起來。

        趙頤萱這才緩了口氣,忍下了一時慌亂的淚意,逼自己鎮定下來。

        她自幼長於書香世家,曾祖父是開國元老,祖父貴為郡公,父親趙則仕原是正三品戶部尚書,趙家在朝中一直深受帝寵。

        至於她的娘親梁雨晨更是不得了,外祖父是南郡王,母親簡氏則是南郡王最疼愛的麼女兒,深得當時太后的歡心,在簡氏的光環幫襯下,她的娘親受到南郡王府的庇護恩寵,吃穿用度幾乎與公主無異,更是經常出入宮中,與皇族關係親近,一度被列為太子妃人選。

        後來娘親對父親一見傾心,寧可丟了入主鳳儀宮的機會,也要成為尚書府的夫人,過上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

        不想,前些日子遭逢政敵誣陷,趙家一夕間風雲變色,父親啷噹入獄,幸而娘親有南郡王府撐腰,在老南郡王與簡氏連番求情下,免去了牢獄之災,改為拘禁在南郡王府。

        至於她,按照麒麟王朝的律法,罪臣之女除去名門籍貫,判為官奴,之後輾轉被葉釗祺買下,進了葉家。

        由於雙親鶼鰈情深,加上沒有其他手足,身為趙家的嫡長女,趙頤萱自幼被當半個兒子養,飽讀詩書不說,對於人情世故也懂得早,十二歲起她就幫著娘親主持中饋,學習如何持家,對外則是跟著朝中一致公認為大學儒的父親,學習經國濟世之道。

       是以,在面對與葉釗祺交換身體這件事時,雖然不無驚惶害怕,但很快便能逐漸冷靜下來。

       見使著自己身軀的趙頤萱忍住了淚,葉釗祺這才不屑的緩過氣,「欸,悶石頭,妳沒對我的身子胡來吧?」

       聞言,趙頤萱心下有氣,卻也只能憋著。「少爺此言差矣,少爺是男子漢,我是女兒身,這話應該由我來問才對。」

       葉釗祺惡狠狠瞪她。「妳幾時變得這麼能頂嘴了?平日悶不吭聲的模樣,原來全是裝出來的?」

       許是交換身體這事兒太驚世駭俗,再加上這段日子確實受了不少葉釗祺的氣,此刻的趙頤萱有股不吐不快的衝動。

       她不卑不亢的說:「我不是裝出來的,而是忍讓,畢竟我是奴,你是主,即便主子有錯,為人奴婢只能忍讓,不得頂嘴反駁。」

        葉釗祺聞言噎了一下,「妳、妳這是什麼意思?妳是說,過去本少爺那樣對妳是做錯了?」

       「請教少爺一句,剛才時晴抓著少爺進房,要我作主懲罰,少爺怎麼說?」

        這句平靜有禮的話,當場又死死堵了葉釗祺一記。

        畢竟,他親眼見到時晴顛倒是非,故意誣陷,趙頤萱這樣問,他自然曉得她是在暗指什麼。

        饒是再如何跋扈蠻橫,一旦親身碰上了這種事,也很難再強詞奪理,葉釗祺沉下臉,倒也沒反駁什麼。

       「少爺方才可有頂著我的身子頂撞時晴?」趙頤萱知他心裡已有數,只是淺淺笑問。

        該死!葉釗祺瞪著她—不對,應當說是他自己那張臉,明明是再習慣不過的臉,可裡頭的人換了,就連表情看上去都跟著變了樣兒。

       「我知道時晴是有些表裡不一,妳非得這樣當面戳破我才高興是不?」

       「奴婢不敢。」

        她更該死了,方才說話分明沒以奴婢自居,這個時候反過來用一句奴婢不敢來反諷他!

        葉釗祺氣悶得很,才想罵上兩句解氣,眼前驀然一陣黑,整個人頭重腳輕的往前倒。

        趙頤萱眼明手快的上前攙扶住他……老實說,透過另一雙眼看著自己的身子在面前栽倒,這滋味還真是微妙。

        「該死的悶石頭,妳的身子怎麼這麼虛」

        看著葉釗祺用她的身子對自己吼,趙頤萱只能苦笑以對。

        這段日子她遇見的衰事已經夠多了,想不到老天爺還嫌她不夠慘,居然連這等離奇的事情都給她遭遇了。

        攙扶著葉釗祺到暖炕躺下,趙頤萱說:「前兩天我受了風寒,昨兒個就開始發高燒,少爺昨晚到我房裡罵了一通,管事也就不敢幫著請大夫。」

        一提起這事,葉釗祺就知該吃悶虧了,多少有點慚愧,他心知是自己錯信時晴的話,才會誤以為她是裝病,但由於面子上掛不住,乾脆裝傻。

       「哼,妳這是自找的!肯定是妳平日太惹人厭,才沒人幫妳請大夫。」

        他哪裡會曉得,這偌大的東院都被時晴一人把持住了,就憑著她是通房丫鬟,有葉釗祺的疼愛,再加上她搬弄是非的功夫了得,就連那些個管事都怕她。

        但這些話,趙頤萱自然不會說,因為她很清楚,葉釗祺是厭惡她的,儘管她不明白原因,但只要這些話從她嘴裡說出,他肯定會覺得是她在造謠誣賴。

        她不是軟弱可欺,但也不會傻得不懂得自保,與其被誤會,倒不如留待以後,讓他自個兒去遭遇體會,方知箇中滋味。

       「還杵在這幹什麼?還不快點去請大夫。」葉釗祺忍住身體的不適,朝著趙頤萱暴躁低吼。

       「少爺沒忘記我們身體對調的事吧?」

       「這麼大的事兒擺在眼前,怎麼可能忘記。」她說的是什麼渾話。

       「那敢問少爺,要是我現在命人請大夫為趙頤萱醫治,會鬧出什麼樣的事?」

        躺在暖炕上的葉釗祺一愣,旋即又怒了,「這事哪裡輪得到妳來操心?失面子的是我,又不是妳!」

        慢著,她這樣說,莫非是在替他擔心?葉釗祺抬起昏沉沉的眼,瞄了炕旁的趙頤萱一眼。

       「既然少爺不介意,不如……我就想個名義,好讓其他人別起疑心。」

        聽到她這般謹慎小心,葉釗祺忽然又來了念頭。她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是怕她的名節受損?

        思及此,他胸口發酸,氣又不打一處來。「免了!眼前我都快病死了,妳還有心思想那些,難不成妳是想藉機整治我?」

        他現在頂的可是她的身子,她有什麼好整治的?她會這樣說,主要是擔心他就這樣大剌剌的躺在主子的炕上,免不了會招來閒言閒語。

        也罷,多說無益。趙頤萱心下苦笑,只能出了寢房,來到外間,喊來了專掌霽月閣事務的曹管事,讓他去請大夫。

       「少爺病了?」曹管事驚嚷。

       「不是我。」頂著葉釗祺那張臉,趙頤萱多少有些侷促,殊不知這樣的神態擺在男子身上,倒成了靦腆。

        曹管事頭一次見主子露出這樣的表情,當下驚呆了。

       「是……趙頤萱病了。」

       「趙……少爺說的是石頭?」

       「嗯,你趕快去請大夫過來替她醫治。」

       「過來這裡?」曹管事又是一驚。

        只見昔日那個說起話如同颳暴風似的主子,斯斯文文的尷尬一笑,點了點頭。

        曹管事張了張嘴,差點嚇凸了眼。

        這、這真的是他家少爺嗎還有,趙頤萱怎麼會在少爺房裡?時晴都沒有意見嗎?

        不過一夜大雪,怎麼一早起來東院就變了天?

        這、這真的是他家少爺嗎還有,趙頤萱怎麼會在少爺房裡?時晴都沒有意見嗎?

  不過一夜大雪,怎麼一早起來東院就變了天?

*             *             *

  看著大夫一邊把脈,一邊解說病狀,病懨懨的葉釗祺臉色壞極了。

  大夫說趙頤萱這具身子操勞過度,脾虛陰衰,缺少滋補,又沒好好進食,損了根底,一遇天寒自然就受不住。

  這跟他從時晴那裡聽來的,為什麼會差這麼多?時晴不是老說趙頤萱仗著昔日是宮家小姐,不受管束,更不願幹活兒,老是偷懶……

  時晴又對他撒了謊。葉釗祺的心沉了沉,索性閉起眼,什麼也不去想。

  「少爺,藥已經煎好了。」

  趙頤萱坐在炕邊紫檀矮凳上,手裡端著剛煎好的藥,低聲喚著炕上的人。

  「……聖誕禮物。」驀地,葉釗祺低喃了一聲。

  趙頤萱怔了下,以為她聽錯了。

  不想下一刻,葉釗祺猛然坐起,兩眼瞪得大大,驚喊,「聖誕禮物!」

  「少爺?」她擔憂地低喚。

  「你沒聽見我說的話嗎?」

  「啊?」向來聰敏的她難得傻住。

  葉釗祺撇唇,「也對,你當然聽不懂我在說什麼。」

  他依稀記起昨夜那個奇怪的夢境,那間古怪的店鋪,以及那個穿著奇裝異服的貌美女子。

  他並非是蠢笨之人,回想起那個自稱莫湘的女子,以及她說的那個交易,再對照他跟趙頤萱交換身體的奇事,前因後果豁然開朗。

  儘管不清楚那個莫湘是神是鬼,總之,一定是她在搞鬼,他跟趙頤萱才會在一覺醒來就對調了身體。

  而他最記得的一句話,除了那句聖誕快樂,就是聖誕禮物了。

  莫湘說,如果想結束這場交易,就得找到屬於他的聖誕禮物,所謂的交易,指的肯定是讓兩人交換身體。

  「去,去把護院全找來。」葉釗祺心浮氣躁的命令著。

  「少爺先喝藥吧?我看你病得正厲害……」

  「搞清楚,這是你的身子,是你病,不是我病!」他氣悶的回吼,旋即又因一陣頭暈渾身乏力,軟綿綿地躺回去。 

  趙頤萱拚命忍笑,說:「是,這是我的身子,不過眼前由少爺暫住著,是少爺替我病,我這是為了您好。」

  葉釗祺怒刨她一眼,索性自己撐起身,搶過她手裡黑漆漆的藥,一口氣灌下肚。

  看著他孩子氣的舉動,趙頤萱不經意想起,前些日子她曾聽侯嬤嬤說起關於他性情乖戾的事。

  侯嬤嬤是東院的管事嬤嬤,由於在葉家當了二十多年的差,又曾伺候過葉釗祺的爹娘,算得上是老資歷,就連氣焰囂張的時晴也不敢得罪她。

  巧的是,侯嬤嬤正好與她娘親的乳娘是親戚關係,知道她被買進葉家之後,娘親輾轉透過乳娘捎來了一盒首飾,千叮囑萬拜託的讓侯嬤嬤多加關照。

  說起來,若不是有侯嬤嬤偶爾出手相助,她很可能被時晴整得更慘。

  記得那日,由於灶房臨時缺人手,她被遣去當下手,正巧遇見侯嬤嬤來取膳。

  她見侯嬤嬤特別將補藥混入菜膳,不禁好奇詢問緣由。

  侯嬤嬤說:「自從大夫人去世之後,少爺身邊少了人照料,少爺自個兒又不懂得體貼自己,再加上不喜補藥的味兒,老奴只好讓廚子想法子把補藥入菜。」

  說實話,老是受到葉釗祺無理的羞辱,趙頤萱對他原本是挺反感的,但聽見侯嬤嬤這樣說,頓時覺得他的處境有點凄涼。

  葉釗祺的父親曾是叱吒風雲的正二品太尉,葉釗祺前途朗朗,一片光明,誰想得到雙親走得早,他才十一歲就痛失至親。

  會不會是因為這樣,才造就了他暴躁乖戾的性格?趙頤萱不由得這樣想。

  看著葉釗祺因為一口氣灌完了苦澀的藥,掩著嘴咳嗽起來,趙頤萱心生同情,趕緊上前接過瓷碗,輕拍他的後背。

  「這藥還很燙,又苦得很,要一口一口慢慢喝,你喝得這樣急,莫怪要難受了。」

  聽著趙頤萱溫軟的勸告,葉釗祺耳邊一熱,竟然有些赧顏,只能暗自慶幸,眼下這具身子正病著,還發著高燒,就算臉紅也能矇混。

  「要不是你這副破身子,我犯得著受這種苦嗎?」他故意用氣憤掩飾心底那份暖意。

  「交換身體這種事也不是我願意的,少爺這樣說對我並不公平。」

  「一個三等丫鬟有什麼資格跟本少爺談公平?!」

  趙頤萱輕抿起唇,不與他爭論,殊不知,她越是悶不吭聲,葉釗祺就越氣。

  「別以為你現在用的是我的身體,就可以擺出那種臉,少把本少爺搞得像個娘兒們。」他氣呼呼地罵。

  她原本就是女兒身,總不可能換了身體就變成大男人吧?趙頤萱既無辜又無奈,覺得自己好無辜。

  「你瞧,本少爺差點就被你岔了神,誤了正經事,還不快點去把護院找來!」

  看著那個面色蒼白,語氣舉止卻跋扈得很的「趙頤萱」,正主兒只能滿腹憋屈的聽命行事。

  老天爺可真會折騰她,誰都可以,為什麼偏偏是跟葉釗祺這個霸王交換呢?東院一共有八個護院,兩個領官餉的貼身隨扈,一共十人全被召進了葉釗祺的內寢。

  十個人十雙眼,全都震驚地瞪著眼前這一幕——

  身上蓋著狐毛裘毯,靠坐在暖炕上的,是他們都熟悉的趙頤萱,而那個動不動就驚風打雷,與人結仇結怨的少爺,居然站在一旁,頻頻往炕上覷。

  這、這究竟是出了什麼事?

  葉釗祺——困在趙頤萱身體的那一個,見這幫人全到齊了,正想開口吩咐下去,便對上護院中為首的孫詠那雙擔憂的眼,這才愣了下。

  不對,眼下在眾人眼中他是趙頤萱,他若開口下令,豈不是遭人起疑?

  且不論這等荒腔走板的事有沒有人會信,光是他一個男子漢成了女兒身這點就夠人恥笑的了。

  不成,兩人交換身體這等事,絕對不能讓旁人得知!

  思及此,葉釗祺使著女子的清甜嗓音,道:「少爺怎麼把人找進來了又不說話呢?」

  趙頤萱怔了怔,一側過身,覷見孫詠等人驚愕的目光,心下不禁發苦。

  明明是他把人叫來的,怎麼會把難題扔給她呢?這個災星可真是懂得怎麼折騰人。

  趙頤萱到底不是尋常姑娘,她很快就定下神,努力裝出大男人的模樣,沉沉地說:「孫護院你們來得正好,本少爺有些事想讓你們去辦。」

  「少爺請吩咐。」孫詠等人抱拳躬身。

  趙頤萱暗暗看向炕上,葉釗祺一臉幸災樂禍的揚了揚嘴角,她趕緊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別再胡鬧。

  顧不得會否招來流言蜚語,葉釗祺開口,「少爺剛才說了,要你們私下另僱人手,甭管要花多少銀子,越多越好,你們帶著這些人前去各地找尋聖誕禮物,而且務必要快,必得在過年之前找。」

  孫詠等人全都傻了,一來是他們聽不懂什麼叫做聖誕禮物,二來,這些話怎麼會是由趙頤萱來說?

  趙頤萱雖然同樣一頭霧水,可眼下她才是這裡的主子,因此她的驚愕並未維持太久,立即回過神,裝腔作勢的命令。

  「不錯,剛才本少爺正念著這事……誰讓你開口的?多事。」為免招來疑心,她假裝冷著臉訓斥。

  明知她是在作戲,可蠻橫慣了的葉釗祺哪裡忍得下,當場就冷著臉相瞪。

  見狀,孫詠等人又是一愣。才過一日,怎麼趙頤萱就上了少爺的暖炕?還敢這麼大膽的直視少爺,這兩人……肯定有貓膩!

  「請恕屬下冒犯,少爺,什麼是聖誕禮物?」

  「呃——」趙頤萱這下可被問倒了,不得不看向葉釗祺。

  當然,在外人眼中看來,卻是葉家出了名的火爆浪子端著媳婦兒似的表情,尋求一個三等丫鬟的意見。

  葉釗祺見著自己那副孬樣,心裡也沒好氣,可又能怎麼著,眼下用著他身體的人是趙頤萱,她若是擺出囂張嘴臉,恐怕他會更氣。

  葉釗祺只好撇唇,逼自己裝出一個丫鬟該有的樣兒。「少爺,您忘了,您說是在夢中得了觀音開示,說要找到這樣神物,才能讓少爺永保安康,前途一片光明,既然是神物,自然沒人會曉得那是什麼,只知道那樣東四名叫聖誕禮物。」

  趙頤萱聞言怔了一下。儘管不明白為什麼葉釗祺會編出這樣的故事,但她直覺肯定是與兩人交換身體這事有關。

  忍下滿腹疑問,趙頤萱端起嚴肅的面色,命令著孫詠等人,「正是如此,你們趕快著手去辦。」

  「記得,這事觀音有交代,不得隨便向外人透露,要是讓少爺知道你們洩露半個字,會有什麼下場,誰也說不準。」葉釗祺不忘撂狠話警告他們。

  孫詠等人暗自一驚,什麼時候,東院的女主子換人當了?過去這等跋扈的氣焰,應該是時晴才使得出來,怎麼會是……

  「還愣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快去辦!」炕上的「趙頤萱」杏眼一瞪,神情驕蠻,孫詠等人一時被駭住。

  見葉釗祺頂著她的身份撒潑,正主兒可是彆扭極了,她忍不住低低出聲,「趙頤萱,你別忘了自己是什麼身份。」

  葉釗祺這才哼了一聲,別開了臉,躺回炕上歇息。

  孫詠等人瞪眼無言,只能揣著滿腔的猜疑,默默退下。

  「少爺,您這樣子是行不通,怎麼說你眼下的身份是……」閒雜人等一走,趙頤萱馬上奉勸。

  「把侯嬤嬤叫進來。」

  「少爺又想做什麼?」她好無奈。

  他猛然轉過身,狠狠瞪她一眼。「少用本少爺的臉擺出那副可憐的模樣,你想把本少爺的尊嚴全扔了是不?」

  趙頤萱暗暗磨牙,心底暗罵:這個霸王!他自個兒還不是一樣,用她的身體耀武揚威,剛才那些人肯定以為她爬上了主子的床,跟時晴同個樣兒,在耍威風呢!

  「還不快點把侯嬤嬤叫進來!」

  趙頤萱無奈嘆氣,「奴婢遵命。」

  不多時,侯嬤嬤進了內寢,到底是見多風浪的老奴,看見「趙頤萱」躺在炕上時,她立刻垂下眉眼,裝作沒看見似的,彎身行禮。

  「少爺有何吩咐?」

  趙頤萱無言的望著炕上。

  葉釗祺挑了挑唇,發覺自個兒挺喜歡看她沒轍的模樣。「少爺是怎麼了?不是說因為錯怪了奴婢,又差點害奴婢病死凍死,為了彌補奴婢,決定將奴婢提拔為大丫鬟嗎?」

  趙頤萱內心五味雜陳,點點頭,「不錯,本少爺確實是這樣想的。侯嬤嬤,你可聽見了?」  

        侯嬤嬤吃驚的抬起眼,旁敲側擊的問:「那以後少爺房裡由誰來守夜?」

  葉釗祺揚起嘴角,故意瞥了趙頤萱一眼,趙頤萱愣了下,心裡暗暗叫糟。

  他、他該不會是想……

  「侯嬤嬤是明白人,應該曉得少爺的心思。」不等趙頤萱反應過來,葉釗祺已經代她回答。

  侯嬤嬤雖然覺得眼前的趙頤萱有股說不出的古怪,但又說不出來是哪兒有異狀,只能斂了斂眼底的驚詫,看向葉釗祺。

  離奇的是,一向最討厭奴僕在他面前自作聰明,或者搶話說的少爺,居然一臉悶悶不樂的隱忍著,末了還承應趙頤萱那席話。

  「從今天起,就改由趙頤萱來房裡守夜。」

  侯嬤嬤低了低頭,連聲應是,然後知趣的退了下去。

  「少爺這樣做,萬一讓其它人誤會,那該怎麼辦?」趙頤萱憂心地問。

  怎料,炕上的人忽然手一伸,大刺刺的命令,「我渴了。」

  趙頤萱心中氣悶,卻只能乖順的斟了杯茶水遞過去。

  葉釗祺一飲而盡,衝去了齒頰間的藥味,將杯盞扔回她手裡,才說:「就算誤會又怎麼著?難不成,你要本少爺回去睡那硬邦邦的木床,那房間連個火盆都沒有,天寒地凍的……」驀地,他打住了話,想起這段日子以來,她都是住在那樣的房間……難怪她會受風寒,還發高燒。

  思及此,葉釗祺心頭發堵,沒再往下說。

  趙頤萱也不覺得奇怪,只當他是懶得再跟自己搭話,自行接著問:「少爺剛才讓孫護院他們去尋的那樣東西,可是與我們變成這模樣有關?」

  葉釗祺聞言,心想那樣詭譎的夢境,雖然他信,可聽在別人耳裡,就怕會被譏笑是穿鑿附會,外加怪力亂神的瞎扯,所以素來好面子的他,當機立斷決定隱瞞那場夢境。

  「那不關你的事,是觀音真來託夢了,我想幫自己轉運,你少管。」

  「那少爺,我們這樣子該如何是好?是不是該找人幫忙……」

  「幫什麼忙?!這種事有誰會相信!」

  他雖然蠻橫無理,倒也說對了,這檔事說出來,天底下有哪個人會信?

  趙頤萱的心直直往下沉,眉頭緊鎖的在紅木圈椅跌坐下來。

  見她一臉低落,葉釗祺勾唇一笑,還真難得見她露出這樣的表情,過去不管怎麼罵她羞辱她,她都是波瀾不興,雷來也打不動的沉著樣兒,眼下她可終於知道慌了。

  「趙頤萱,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也只能老實面對,我勉為其難接受當你,而你也得扮好我的樣子,少讓我出糗丟臉,聽見沒有?」

  趙頤萱抬眼看著驕橫的葉釗祺,一肚子冤火憋得都快壞了,可又能怎麼樣?當然只能乖乖接受。

  可是,她沒當過男人,葉釗祺就更別說了……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事?

  趙頤萱苦了臉,不敢再往下想。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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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25 23:58:02
【第二章】

  不出一日,趙頤萱被葉釗祺收為通房的流言己傳遍了東院。

  據傳,被侯嬤嬤告知日後不必再守夜的當下,時晴在房裡又砸又鬧,只差沒掀翻了屋頂。

  東院眾人都不解,不過短短幾日,趙頤萱怎麼不只被拔擢為一等大丫鬟,接手守夜的差,而且吃穿用度也比照昔日時晴受寵時的程度?

  而且除了葉釗祺進國子監處理官務的空檔,其餘時候趙頤萱可都是隨侍在側,兩人形影不離,甭說用膳侍寢,就連沐浴凈身竟然也同處一室,關係當真曖昧得緊。

  然而,實情真是如此嗎?

  「少爺不能這樣做,會毀了我的清白!」

  當葉釗祺提出想淨身的要求時,趙頤萱當下嚇得臉色發青,立刻嚴聲回絕。

  葉釗祺知道她想歪了,儘管他在房事之間早己開竅,可見她反應這麼大,一時竟然也像個懵懂少年,紅了耳根子。

  畢竟她是他第一個真正記上心的女子。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年,那一夜,散滿天燈的幽暗河旁,她髙潔出塵的雪白身影。

  一想起昔日苦澀的愛戀,葉釗祺的心似要炸開了一般,又悶又痛,只能用憤怒來抵抗。

  「你以為我想碰你這具骯髒的身子嗎?少自抬身價了!我可是葉釗祺,葉家大少爺,即便暫且委屈自己頂用這具身體,我也無法容忍自己這樣蓬頭垢面。」

  這樣的要求倒也不是惡意刁難,到底也在東院伺候了一段時日,趙頤萱知道平時葉釗祺極愛乾淨,甚至可以說有些潔癖。

  「可是,那是我的身子呀,少爺怎能……」話說一半,趙頤萱咬了咬唇,滿臉的羞澀困擾。

  一看見自己那張臉露出女子的嬌羞神態,葉釗祺噎了一下,立即怒斥,「我不是警告過你,別用我的身體做出奇怪的表情舉動,你要是敢毀了本少爺的英名,我跟你沒完!」

  經過這幾日頻繁的接觸以及各種周旋,趙頤萱已大致摸透他的性子,無非就是好面子,外加脾氣大的公子哥兒,稍有不順心便暴跳如雷。

  不過,如今兩人對調了身體,怎麼看都是他吃虧,她倒也沒理由怕他。

  為了顧及自己的清譽,趙頤萱也不理會他的怒吼,兀自提議,「這樣吧,少爺委屈一下,眼睛讓布條蒙著,由我來幫少爺擦身子。」

  這已是唯一折衷的辦法,不想,他大少爺當下又來氣了,「趙頤萱,你是打算用本少爺的身子來伺候一個丫鬟嗎?」

  「唯有這樣,才能避嫌,還請少爺多多擔待。」趙頤萱無比的堅持,神情不怒而威,頗有震懾人心的氣勢。

  葉釗祺這才見識到,原來她固執起來竟是這般不依不讓,不似尋常女子那樣軟弱。

  心頭隱隱發燙,葉釗祺對她了解得越深,昔日亟欲藏起滅之的愛慕,就越洶湧難忍。

  可一想起她曾在背後對他說長道短、恥笑數落,被踐踏在地的尊嚴與羞辱旋即又將他硬生生拉回來。

  這番矛盾的拉鋸,讓葉釗祺已經分不清對她到底是喜歡,抑或是厭惡。

  他神情複雜的瞪了她一眼,撇唇,「隨你的便好了!」

  對某人的大少爺脾氣以及喜怒無常早己見怪不怪,趙頤萱只是笑笑。

  兩人達成共識之後,接下來就好辦多了……真是這樣嗎?

  山水繪青玉蓮座屏風後方,擺放著熱氣蒸騰的檀木浴桶,熱水裡摻了添香的沐浴花草,葉釗祺眼上矇著布條,表情彆扭的任著趙頤萱替他更衣。

  儘管這不是他的身體,可眼下在這具身體裡的人是他,趙頤萱替他更衣凈身,免不了肌膚上的碰觸,而這具身體又是冰清玉潔的處子之身,總是敏感了些,他格外的緊張。

  面對自己的身子,趙頤萱自然沒什麼好害臊,可問題是,此刻身體裡的那抹意識不是她,而是一個大男人。

  思及此,饒是向來鎮定的她,也跟著紅了臉兒。

  氣氛尷尬極了,可趙頤萱還是拿起了澡豆,幫葉釗祺擦澡淨身,這一番折騰下來,她身上的錦衫也濕得差不多了。

  「你這麼個笨手笨腳的洗法,本少爺幾時才能凈好身?」葉釗祺不耐煩地斥道。

  趙頤萱悶不吭聲,紅著頰兒草草結束,扶葉釗祺起身著衣。

  「這下總可以了吧!」待一切安靜下來,葉釗祺心浮氣躁的拉下布條,那張不屬於他的臉蛋泛起紅潮。

  那個該死的莫湘,居然敢這樣整他,什麼人的身體不交換,偏偏讓他困在女人的身體裡,這對一個鐵錚錚的男子漢來說,是怎生的奇恥大辱!

  趙頤萱也沒好到哪兒,同樣不屬於她的俊美臉龐此刻紅光滿罩,目光閃閃爍爍,不敢與葉釗祺直視。

  兩人彆扭著,一時之間誰也沒吱聲,後來還是趙頤萱逼自己開了口。

  「為了公平起見,少爺可是要幫我……擦身子?」話一說完,她當下就後悔了。

  這話……怎麼聽怎麼曖昧啊!

  葉釗祺到底是年輕氣盛的年紀,又已經破身,聽著這話渾身發燙,胸口彷彿要被洶湧的衝動擠破,難受得緊。

  為了掩飾異狀,葉釗祺橫她一眼,蠻橫地說:「你想得美!我堂堂大少爺怎麼可能替一個丫鬟擦身子,再說,我的身子你愛摸就摸,愛看就看,我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聞言,趙頤萱羞窘交迫,咬了咬下唇,擠出話,「少爺這是什麼話,未免太不得體……」

  雖是男子的嗓音,可看她露出那樣陰柔的神態,葉釗祺腦中浮現她嬌羞的模樣,心下一陣灼燙。

  「本少爺愛怎麼說就怎麼說,你管不著。剩下的你自個兒看著辦!」

  看著葉釗祺倉皇離去的背影,趙頤萱怔了下,隨後摀著嘴笑出了聲。

  敢情這位總是橫行霸道的火爆浪子,方才是在害臊嗎?真看不出來,原來他那樣的人,竟也有如此單純的一面。

  趙頤萱嘴角止不住的上揚,不過當她收回心神,面對自己這副硬邦邦的男兒身,臉上笑容立時轉苦。

  眼下可好了,她要用什麼法子,才能在看不見自個兒的身子之下,幫自己沐浴……

  葉釗祺躺在暖炕上翻來覆去,臉還紅著,心也鼓噪得厲害。

  他想著剛才趙頤萱的碰觸,想著這具身子是何等的柔軟……

  葉釗祺,你清醒一點!他在心中狠狠搧了自己一巴掌。

  渾身躁熱難平,葉釗祺又翻了個身,面朝炕裡,開始默背起他最常拿來練字的〈滕王閣序〉,好一會兒,心底的騷動才平息。

  不多時,他聽見房裡傳來腳步聲,與自己身上一樣的熏香氣息飄入鼻尖,他強忍想轉身的衝動,握緊了擱在胸前的拳頭。

  炕旁傳來窸窣的聲響,他知道那是趙頤萱在鋪被發出的聲音。

  儘管兩人交換了身體,可在趙頤萱身體裡的才是正牌主子,自然由他睡炕上,而趙頤萱則是負責守夜,就近睡在炕旁的沉香木腳踏上。

  直到身後歸於安靜,葉釗祺才咽了咽唾沬,冷嘲熱諷的說:「怎麼,你真把本少爺的身體摸透了?」

  趙頤萱縮在錦被裡,整張臉燙紅,氣息紊亂,好半晌才回應。「少爺放心,我是矇著布條擦身子,絕對沒有做出任何不該有的舉動。」

  「哼。」炕上的人冷嗤一聲。「你又沒伺候過男人,還能做出什麼不該有的舉動?」

  這席露骨的話,又惹出趙頤萱剛壓下的羞赧,連帶地勾起剛才淨身的畫面。

  儘管矇著布條,可透過雙手,她幾乎摸遍了這具陽剛的身軀。

  葉釗祺身形頎長,看似削痩,但由於自小養成打拳練身的習慣,練就了一身精壯結實的體魄。

  趙頤萱忽然想起昔日當差時,曾聽見幾個口無遮攔的丫鬟聊及葉釗祺——

  「雖說少爺是京城出了名的災星,可災星也有分迷人的跟不迷人的,咱們家少爺便是迷人的那一種。」

  「有一回我撞見少爺打拳,那時少爺打著赤膊,嘖嘖嘖,那結實的手臂,強壯的背影……哎,我可真羨慕時晴。」

  當時趙頤萱聽著,只覺得這些未出閣的丫鬟,大刺刺的聊起這些,未免也太不知羞,便沒將這些閒話放心上。

  不想,時隔不久,她竟然在這樣的情況下,被迫摸遍了葉釗祺的身軀。

  臉兒熱呼呼的,趙頤萱拉起被子,拚命掩蓋燙紅的臉龐,心兒蹦得甚是厲害,直到這一刻氣息依然有點喘。

  「做什麼不吭聲?」葉釗祺終究難忍好奇,翻身朝外,往地上一瞄。

  「我不知該說什麼。」趙頤萱老實回答他。

  「怎麼,是被我說中了,所以才無話可說?」他故意恥笑她。「我瞧你這模樣,肯定連男子的手都沒牽過。」

  不,他錯了。

  趙家遭難之前,她剛訂下親事,她的未婚夫親自領著訂情金鎖上門,執起她的手,萬般呵護的替她戴上。

  可那時的她儘管心中歡喜,卻也不似方才碰著葉釗祺的身軀時渾身滾燙。

  千想萬想也算不到,她生平頭一次碰觸的男子身軀,竟然不是未來的夫君,而是這個買下她,又極盡羞辱之能事的葉家惡煞。

  「趙頤萱,你有沒有聽見我在跟你說話?」

  「聽見了。」她穩住心神,平靜的回道,不願被他窺出任何異狀。

  「既然聽見了,為什麼不回話?」

  「我只是在想,萬一,我們再也回不到自己的身體,那該怎麼辦?」她故意揀了個嚴肅的話題,好化解那令人困窘的氛圍。

  這一招真的見效,葉釗祺旋即沉默下來,沒再說些在她聽來很是輕佻的戲言浪語。

  「你儘管放心吧,我一定會找到法子,讓我們換回來,我可不想一輩子都當個丫鬟。」許久,葉釗祺才悶著聲說道。

  孫詠那些人已經動身出發,前去京城各地尋找聖誕禮物,相信很快就會有迴音。

  「在這之前,我們得小心別讓人發現。」趙頤萱別過頭,對上他注視的目光。

  他胸口震了下,連忙心虛地轉開眼,用著一貫蠻橫的口吻說:「廢話!你要是敢用我的身體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其實在還未交換身體之前,老是做盡出格放浪的蠻事,丟光顏面的人,應該是他自己才對。

  這些話趙頤萱差一點就脫口而出,但聰慧如她,自然不會傻得給自己添麻煩。

  「我明白,我定會扮好少爺,不會讓少爺丟臉。」她給了承諾。

  「哼。」炕上的人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

  她順這個勢,好聲好氣地勸道:「少爺也得答應我,不管再如何困難委屈,總得顧及我的顏面,別讓東院的下人起了疑心。」

  「放心,區區一個丫鬟,本少爺還應付得來。」葉釗祺傲然地說道。

  「少爺是懂得拿捏分際的人,是我多慮了。」趙頤萱心細,自然懂得順著毛摸。

  「倒是你,沒當過官,這幾天在國子監裡還行嗎?」葉釗祺驀然想起這幾日,她從國子監回來的時候,神情可鬱悶了。

  這話可真是說進了趙頤萱心坎裡。

  頂了葉釗祺的身分,葉釗祺又擔任國子監丞,差事不能丟,她自然得硬著頭皮處理官務。

  不想,這幾日進了國子監,處處受到同僚的排擠,那些監生也極不尊重,她才曉得,原來葉釗祺在國子監並不受待見。

  這自然與他的壞名聲脫不了關係,眾人都說,葉釗祺是不成材的逆子,可憐葉長卿這樣一個不世之才,居然出了這樣一個敗家兒。

  葉釗祺這個正七品國子監丞,說到底還是皇帝愛屋及烏,念在他是葉長卿遺孤,同情之下封的,根本不是他自己掙來,是以國子監裡的人根本不把他當回事。

  要充當一個男人已經夠困難的了,不想就連在官務上也處處受阻,趙頤萱自然疲於應對。

  她苦笑,「事已至此,我也只能打起十二萬分精神面對。少爺且放心,家父是當過官的人,我多少明白官場的應對之道,定不會丟了少爺的顏面。」

  聽她主動提及家世,又想起她昔日在京城中是出了名的才女,對照自己的聲名狼藉……莫名地,葉釗祺的心底很不痛快。

  是,她是才女,區區一個正七品的國子監丞,怎麼可能難得倒她。

  抱持著賭氣的心態,葉釗祺故意出言譏諷,「想你趙家昔日是何等的威風,自然懂得為官之道,不過瞧瞧你現在的處境,這可教我擔心了,你千萬不要把我也害得貶官下獄。」

  聽出他話裡的奚落,趙頤萱清淡如水的看他一眼,道:「我知道少爺不喜歡聽,但有的時候,做人若是能厚道一些,多替別人著想,少爺肯定會更受人尊敬。」

  被她這麼倒打一耙,葉釗祺當場噎了一下,一剎那漲紅了臉,面露狠戾的瞪她一眼,旋即背過身去,不發一語。

  趙頤萱見他這樣,有些詫異,不禁想著她是不是說得太過了?

  興許他的本意並非是想挖苦她,她卻話裡帶刺,反過來調侃他的處境,是否刺傷了他的心?

  趙頓萱心中頓時五味雜陳,盯著他的背影,卻找不出答案。

  只是,當她看著看著,忽然間,竟然覺得他的背影看上去很孤單,心裡有絲揪緊,跟著難受起來……

*             *             *

  自從趙頤萱被拔擢為一等大丫鬟,東院裡流言四起,眾人都說時晴失了寵,眼下東院改由趙頤萱作主。

  為了此事,時晴經常藉故去見葉釗祺,想挽回頹勢,無奈葉釗祺的反應卻是異常冷淡,更教眾人深信她己失勢,往後東院不再由她發落。

  對於檯面下的風雨,頂著趙頤萱的身體在東院橫行的葉釗祺,自然沒有太大感觸。

  每日一早送走了趙頤萱,他便順理成章的留在霽月閣偷懶,誰也休想命令他幹活兒。

  不想,這天趙頤萱前腳剛走,時晴後腳就闖了進來。

  「不要臉的騷蹄子!」時晴一進到外間,瞧見「趙頤萱」儼然像個主子似的,靠坐在平日葉釗祺最愛的太師椅上,不禁妒恨交加。

  葉釗祺一見是時晴,臉色當場沉下。「少爺說過,沒有他的命令,誰也不得擅自闖進這裡,你不怕受罰嗎?」

  時晴一臉恨不得撕了她的狠樣。「趙頤萱,你少得意,你以為少爺是真的喜歡你?得了吧,他就是貪圖新鮮,要不了多久,你就得滾回去幹賤活兒!」

  葉釗祺目光冷冽的盯著時晴,發覺自己過去真是瞎了眼,竟然把糞石錯當美玉,還放縱她在東院狐假虎威。

  葉釗祺畢竟是男人,不屑與女人糾纏惡罵,是以他也沒跟時晴繼續吵下去,只是冷冷的起身往外走。

  「怎麼,你怕了不成?」時晴露出尖酸刻薄的神態。

  葉釗祺停步轉身,一臉同情的看著她。「葉釗祺要是知道你的真面目,肯定不會再多看你一眼。」

  聞言,時晴竟也不怒,反而冷笑,「葉釗祺就是個沒腦子的紈褲子弟,他看不看我又如何?重要的是他身旁的那個位置,而不是他。」

  原來時晴對他根本沒有心。

  葉釗祺瞬間心寒到了極點,他重重撇開臉往外走,完全不想再看見這個心地醜陋的女人。

  出了霽月閣,隱忍著滿腔憤怒的葉釗祺,接連遇見了幾個平時與趙頤萱相熟的下人。

  這些人有男有女,一見到「趙頤萱」,全都熱絡地湊過來,拉著她說話。

  「頤萱啊,你怎麼好些天都沒出現?我們大夥兒擔心死你了。」其中一名婆子嚷道。

  葉釗祺不認得這些人,又不想屈就自己與下人交談,只能面無表情的沉默著。

  可顯然這些人沒發現這個趙頤萱有異,繼續纏著她嘰嘰喳喳。

  「頤萱,聽說你被少爺看上了?」另一名年紀與趙頤萱相仿的丫鬟,滿臉驚惶的追問。

  這一問倒是勾起了葉釗祺的好奇,於是他勉為其難的應話,「為什麼這樣問?」

  「老天,你的命也太苦了!」那名丫鬟一臉憐憫的說道。

  聞言,葉釗祺的眉角抽了兩下。

  「時晨,你當心被人聽見,要被掃地出門!」婆子扯了反應直率的時晨一把。

  名喚時晨的丫鬟做賊心虛的東張西望。

  葉釗祺有些不耐地追問:「你們這是什麼意思?被少爺看上不好嗎?」

  「當然不好!」旁邊另一名丫鬟低聲反駁。「少爺是什麼樣的性子,誰被他看上,包準要沒命,再說,還有一個母夜叉守著,誰上了少爺的炕,誰就準備倒大霉!」

  真想不到,原來在這些人心中,被他看上是不幸的開始。葉釗祺自嘲的想。

  「頤萱,你可千萬要把持住,不能讓少爺得逞,你這麼好的一個姑娘,誰都不忍心看你被糟蹋。」

  發現這些人個個發自內心的替趙頤萱擔憂,葉釗祺在不悅之餘,似乎又挖掘出趙頤萱的另一面。

  他故意旁敲側擊,「我會不會被少爺糟蹋,又跟大夥兒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你忘了,先前我打破青花瓷盤,要不是你幫著我向侯嬤嬤求情,我肯定早就被攆出去。」

  「是呀是呀,上回要不是你幫我說話,我肯定被時晴那個母夜叉給吞了。」

  聽見這些人都曾經受過趙頤萱的襄助,葉釗祺心底起了迷惘。

  這些人口中的趙頤萱,真是他所知道的那一個嗎?

  那個曾經在背後奚落他,甚至公然中傷他的趙頤萱?這怎麼可能……

  因時晴而起的滿腔憤怒又轉為茫然,葉釗祺藉故脫了身,一個人來到連接東西兩大院的蓮花池旁,坐在長凳上,反覆琢磨起來。

  就在這時,通往西院的游廊上,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頤萱。」

  聽見有人喊著趙頤萱,葉釗祺下意識抬起頭,對上了堂弟葉德升的笑臉。

  他暗暗詫異,趙頤萱是東院的人,為何德升會喊得這般親密?

  「頤萱,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與其它人一樣,葉德升沒察覺眼前這個趙頤萱有異,兀自親熱地說起話。

  「德……」猛地想起自己眼下的身分,葉釗祺即刻改口,「二少爺。」

  「聽說,你被堂哥升為大丫鬟?」葉德升難忍妒恨的問道。

  葉德升向來被嬸嬸管束得緊,性子軟弱,平日罕出西院,他怎麼會知道東院後宅的事?

  葉釗祺頓時心生疑竇,為了查清楚,只能耐著性子與之周旋。

  「是有此事,二少爺是從何得知這件事的?」

  葉德升眼神閃爍,顧左右而言他,「這事我是聽娘親提及的,你放心,我一定會讓娘親想法子把你從東院弄出來。」

  這下葉釗祺總算明白葉德升的心思,原來他這個堂弟是看中了趙頤萱。

  葉釗祺心下惱怒,礙於身分又不能發作,只能冷著臉說:「我幾時說過不待東院了?」

  從沒見過趙頤萱用這樣冰冷的口氣說話,葉德升一時呆住,有些不知所措。

  「敢問二少爺,我過去可曾對二少爺許下什麼承諾?」葉釗祺想趁這個機會,查明趙頤萱有沒有偷偷勾引葉德升。

  葉德升驀然紅了臉,一看就是心虛所致,儘管葉釗祺個性乖戾,但也懂得識人,他一看就知道是葉德升一廂情願。

  「頤萱,我知道你現在還不喜歡我,可是我保證,只要你跟了我,我一定會待你好……」

  「德升,你在做什麼?!」

  後方傳來尖銳高亢的女人聲音,葉釗祺認出是嬸嬸羅氏。

  只見羅氏一身紫紅色錦襖,頭上簪著掐絲金釵,端著雍容華貴的大戶夫人樣兒,在一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快步走來。

  葉德升一見娘親,文弱的面孔登時漲得更紅,目光直往地上瞟,不敢直視羅氏嚴苛的目光。

  為了不招惹麻煩,葉釗祺勉為其難的上前福身。「見過二夫人。」

  葉家是人家族,在他父母雙雙辭世之後,葉家便由二房,也就是他的叔叔那一房坐鎮,一直以來也是叔嬸在照料他。

  羅氏對「趙頤萱」視若無物,徑自板著臉責問起葉德升,「你怎麼出來了?何老先生已經在書房等著,你可知道,你爹是費了多大心思,才把何老先生請來教導你?」

  葉德升低頭不語,只是用著眼角餘光覷向身旁的「趙頤萱」。

  見狀,羅氏抿緊了雙唇,鄙夷地瞟了一眼。「誰准許你跟二少爺說話的?」

  「娘親,不是頤萱的錯,是我……」

  「你還不快點退下去!」羅氏喝斥著。

  葉釗祺心下詫異,畢竟他從沒見過這樣兇惡的嬸嬸,平時嬸嬸待他溫和大度,總是輕聲細語,甚至不曾大聲責罵過丫鬟婆子。

  儘管滿心猜疑,不過一見著羅氏那雙毒針似的目光,他垂下了眼,故作溫順的退了下去。

  他故意放慢腳步,在繞過蓮花池後,藉由柳樹遮掩身形,豎長了耳朵偷聽。

  「我平常是怎麼教你的?」羅氏拉尖了嗓門痛斥。「你想變得跟你那沒用的堂哥一個樣嗎?」

  聞言,葉釗祺僵住,幾乎不敢相信此刻所聽見的。

  「你堂哥鎮日胡鬧瞎混,成了眾人口中的笑柄,你也想跟他一樣嗎?」

  「若不是爹跟娘老是順著堂哥,堂哥又怎敢這樣放浪形骸?」葉德升弱弱地反駁。

  羅氏更火了,「廢話!他那樣沒爹沒娘的野孩子,誰管得著他?可你不一樣,日後葉家可是要由你來掌理,你可不能丟你爹的臉。」

  「怎麼說堂哥都是這個家的嫡長孫,哪有我的份兒?」葉德升的聲音越來越低。

  羅氏輕蔑的冷笑一聲,「他那個浪蕩子還能有什麼指望?成天不是惹禍滋事,要不就是跟那些狐群狗黨上酒樓作樂。」

  「娘,您幫幫我,把頤萱弄進西院吧!」葉德升趁勢求情。「我不要頤萱變成堂哥的人,我喜歡她。」

  「不過是個罪臣之女,你有什麼好喜歡的!」羅氏恨鐵不成鋼的罵道。

  「只要娘幫我,我一定會好好聽娘的話。」

  「你少跟你堂哥一樣,把那些賤丫頭當寶。」

  「那個時晴還不是娘幫著,才被弄上了堂哥的床。」葉德升咕噥著。

  藏身在柳樹後方的葉釗祺渾身一震,面色鐵青。

  「那個賤丫頭是牆頭草,你也少跟她說話。」羅氏言談間充滿著對時晴的鄙夷。

  「娘,頤萱跟她們不一樣,她曾是官家小姐,知書達禮,才貌雙全,我就喜歡她。」

  葉德升被羅氏管束慣了,都已經年過弱冠,大小事依然得過問羅氏,毫無作主的能力。

  羅氏心思深沉,之所以把唯一的兒子管得這樣緊,就是怕他踏上葉釗祺的後塵,雖然侄子會變成這副模樣,都是她跟丈夫在背後推波助瀾,放任其為所欲為的結果。  

     如今聽到兒子為了一個女子,不斷跟自己討價還價,她心底自然極不舒坦,可轉念一想,兒子到底大了,確實也該有個通房,除了趙頤萱的出身特別,東西兩院都是些出身卑賤的丫鬟,如果是她,倒也勉強可以接受。

  心思一轉,羅氏緩了口氣,「好吧,你若是真這麼喜歡,我再想辦法就是了。」

  「真的嗎?!」葉德升喜出望外。

  「娘答應過你的事,幾時讓你失望了?不過,眼前趙頤萱讓你堂哥看上了眼,娘得再想個法子,才能順利把她弄過來。」

  「謝謝娘!」

  那對母子後頭又說了些什麼,葉釗祺已沒心思繼續聽,他白著臉,木然的走回東院,只覺得渾身冰涼。

  先是他信任的時晴,再是在他認知中,一向慈愛大度的嬸嬸,原來全是包藏禍心……昔日他深信不疑的一切,全是可笑的謊言,而他就像個傻子,被這些人把持在掌中,耍得團團轉。

  繡花燈罩裡的燭火晃了一下,房裡光線跟著閃爍,坐在窗邊長榻上的趙頤萱,忙著批閱從國子監帶回來的試卷,偶爾抬起頭,睨著一整夜躺在炕上,也沒起來用膳的葉釗祺。

  「少爺?」她忍不住出聲低喊。

  房裡一片寂靜,葉釗祺毫無動靜。

  趙頤萱擱下試卷,起身來到炕邊,遲疑片刻,才伸出手輕輕搖了一下葉釗祺的肩膀。

  按照往常這位大少爺的脾氣,肯定是要衝著她又瞪又罵,畢竟他自恃嬌貴,容不得下人隨易碰觸身體。

  孰料,坑上的身影動也不動,靜如死寂。

  趙頤萱心下一驚,改把手放上葉釗祺的前額,就在這時,一隻手猛然攫住了她。

  「誰准你亂碰的?」葉釗祺總算有了反應。

  趙頤萱趕緊將手收回來,看著炕上的人翻了身,臉色不佳的瞪住自己,她才鬆了口氣。「對不住了,因為少爺都不說話,我還以為您病了。」

  葉釗祺坐起身,神情怪異的默不吭聲,不知想什麼想得出神,壓根兒沒聽見她說的話。

  趙頤萱心感詫異,又不敢直接問,只好旁敲側撃,「少爺還沒用晚膳,要不我讓人送些點心進來?」

  「不必了。」葉釗祺淡淡瞟她一眼,意興闌珊的躺回去。

  這樣頹靡喪志,莫非白天發生過什麼事?趙頤萱心細如髮,窺出葉釗祺似乎心事重重。

  望著那渾身透出孤獨的背影,她心中莫名一緊,溫聲道:「不知少爺有什麼煩心的事,能否說出來與我參詳?」

  炕上的人良久不語,就在趙頤萱打算放棄,返回窗邊長榻繼續批改試卷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悶悶不樂的詢問。

  「趙頤萱,在你看來,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少爺為什麼會這樣問?」

  葉釗祺閉起眼,一想起昔日掛著慈祥面貌的嬸嬸,原來背地裡是這樣看待他,他心裡就好似刀在割。

  「你也跟他們一樣,都認為我是個沒用的浪蕩子吧?」

  聞言,趙頤萱有些心虛,坦白說,由於先前受了他無數的羞辱,她對他確實是滿心的反感。

  不過,這幾日接觸下來,她慢慢發現,其實他並不像她想的那樣頑劣,要是收斂一下脾氣,倒也能心平氣和的商議大事。

  思及此,趙頤萱真心實意的給了建議,「少爺只是脾氣壞了一點,偶爾衝動了些,要是能管束一下自己的脾氣,多培養一點耐性,相信做任何事都能有很大的收穫。」

  葉釗祺的心,因她這番話而震動了下。

  就連他的親人裡都那樣不齒他,彷彿他早己無可救藥,她一個外人,又時常受他責罰羞辱,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

  她這番話對他而言,無疑是一股暖流,讓他在遭受親人背叛的寒心中,感受到一絲溫曖。

  但,長久以來的放縱與任性妄為,早使他忘「如何表達感謝,以及如何放低姿態與人互動,心中雖暖,可他什麼也沒做,更沒回應趙頤萱。

  久未得到回音,趙頤萱知他脾氣,只當他是聽不進去,懶得搭理自己,也沒多在意,笑了笑就回到位子上,繼續批改試卷。

  熬到了下半夜,趙頤萱抵不住疲倦,趴在紫檀几上小歇。

  葉釗祺躺了一夜,也沒真正入睡,聽見房裡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便起身來到窗邊查看。

  一看見自己那張俊臉,掛了兩個青紫色的眼圏,葉釗祺撇了撇嘴。「你這女人是打算把我的身體熬壞吧?」

  見趙頤萱毫無反應,想來應該是累壞了,他才轉而看向几案上那一迭試卷。

  身為國子監丞,他的官務主要是監督國子監的內部事務官,以及訂了規範,約束在國子監就讀的監生。

  諷刺的是,他乖戾頑劣,品性不良,這個官職由他來擔當,國子監裡的官員都相當不滿,就連年輕的監生對他也不怎麼尊敬。

  面對這些人的冷落排斥,他乾脆變本加厲,更不把這些人當回事,平日獨來獨往,對於官務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幹。

  看到這些試卷,他才想起,年末的時候,國子監內部會針對這些事務官進行考核,由於背負著教育監生的重責大任,考核自然也是著重在才學方面。

  因此這些試卷,全是事務官接受考核時寫下的,再由負責管理事務官的國子監丞批閱,透過這些試卷的評分,進行事務官的名次排序,再藉由排序來汰換不適任的事務官。

  往常他都將這份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扔給副官,沒想到趙頤萱竟然攬下來,這丫頭肯定不曉得他的行事作風,才會這樣傻。

  她根本沒必要這麼拚命,反正她把事情搞砸了,擔下臭名的人是他,她何必把自己弄得這般疲憊不堪。

  難道,她是擔心會害他丟臉,或是丟了官才會這麼拚命?

  想起親人無情的嘴臉,再對照眼前的趙頤萱,葉釗祺一時千頭萬緒,心中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自從爹娘接連辭世,遭逢打擊的他開始自暴自棄,放縱自己成為眾人口中的浪蕩子,更厭惡聽到有人將他拿來與爹作比較。

  而趙頤萱在遭逢家難之後,又碰上了跟他交換身體這樣的衰事,運氣當真可說是背到了極點,而她非但沒有怨天尤人,依然很努力的做好每件事,相比之下,他忽然覺得自己長久以來的放縱,是一種不成熟又可笑的孩子心性。

  葉釗祺端詳了趙頤萱好半晌,像是省悟了什麼,自嘲的笑了笑,接著提起桌上的硃砂筆,往几案另一旁的長榻落座,漏夜批改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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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25 23:59:48
【第三章】

  糟了!昨夜她竟然睡著了,還一睡到天亮!

  當晨光透過花鳥窗欞透進來,曬上趙頤萱的臉龐時,她兩眼立時一睜,懊惱的情緒湧上來。

  國子監的事務官都在惡意刁難,還聯合起來排擠她,甚至在言談間語帶不敬與輕蔑,她就是氣不過這些人的態度,才下定決心要親自把這些試卷批閱好。

  批閱這個工作可不是人人都能做,畢竟考核對象是國子監的官員,這些人當初之所以能進入國子監,憑的是滿腹才華,他們寫出來的詩文自然也是具有一定水準。

  要想評斷這些詩文的優劣好壞,當然也得擁有不錯的學識涵養,儘管她過去飽讀詩書,可到底沒有評斷過他人的詩文,批閱起來自然有些吃力。

  「這下可好了,又不能堵那些人的嘴了。」趙頤萱自責的輕捶自己額心一下,翻弄起了几案上的試卷。

  驀地,她頓住,接著不可思議的瞪大眼。

  昨夜剩下的那些試卷,竟然全都批閱好了!

  趙頤萱一凜,立刻坐正了身,仔細察看那些試卷,只見批改的字跡蒼勁有力,下的批註更是言之有物,句句引經據典,即便是壞的評語也讓人心服口服。

  她敢大膽推論,能寫下這些批註的人,肯定是個驚世之才,倘若現下是父親看見這些試卷,絕對會大大驚艷,想辦法拔擢此人。

  但會是誰呢?

  趙頤萱目瞪口呆的放下試卷,撇首望向暖炕,然後起身走去,就見葉釗祺側身而臥,一隻手垂放胸前,手指與袖口均沾上了墨跡。

  是他!那些批註全是出自於葉釗祺之手!

  趙頤萱震驚極了,好半晌反應不過來,直到炕上的人睜開了眼,一臉疲倦的坐起,對她的瞪視皺了下眉頭。

  「你做什麼一大早就瞪著我?」為了批閱那些試卷,他一直熬到天亮才睡,口氣自然好不到哪兒。

  「那些試卷……全是你批註的?」她向他求證。  

  一抹不自在的紅潮飛快在葉釗祺臉上浮現,他別開了臉,彆扭的說:「你都快把我的身體熬壞了,我能不幫忙嗎?」

  「真的是你?!」她驚呼。

  「不然還會有別人嗎?你是在質疑本少爺嗎?」他不悅的轉回目光反瞪。

  她尷尬一笑,連忙擺擺手。「不是不是,我只是……很驚訝少爺願意幫忙。」

  她早聽說這些試卷,過去葉釗祺都是交給副官批閱,不大管事,也因為如此,國子監的官員方會認定他毫無才能,進而輕蔑瞧低他。

  她就是氣不過這些人惡劣的態度,才會攬下這一次的批註工作,沒想到,反而讓她發掘了葉釗祺的另一面。

  原來,他只是不願做,並非毫無才能,看看那些批註內容,他怎麼可能像外人所說的,是一個毫無長處的紈褲子弟。

  「少爺,您平常都讀些什麼書?」趙頤萱好奇地問。

  「我什麼書都看,天下還沒有我不看的書。」葉釗祺狂妄的哼了一聲。

  「那少爺為什麼要把這身好才氣藏起來?」

  他神情複雜的瞥她一眼,沒回答她,只是兀自岔開了話題,「國子監那些自視甚高的傢伙,是不是給你臉色瞧了?」

  他這是在關心她嗎?趙頤萱驚訝之餘,心也跟著發暖。

  原來,他並非先前所表現的那樣頑劣乖戾,他有滿腹的學識,只是故意隱藏起來,他也懂得關心別人,只是不願意表現出來。

  趙頤萱目光一柔,笑道:「不要緊的,我應付得來。」

  「你別以為頂著我的身體,就真的成了男人,你骨子裡到底還是個女子,那些人要是故意衝著你,你扛得住嗎?」他氣惱的瞪她。

  他這是用怒氣來掩飾關心吧?趙頤萱漸漸摸透了葉釗祺口是心非的性子。

  心思一轉,她故意用著困擾的語氣問道:「如果下回我再被刁難,少爺可會願意幫我?」

  「廢話!」驚覺自己答應得太乾脆,簡直像是迫不及待想幫她擔負一切難題,葉釗祺紅著耳根子,及時改口,「那些人刁難的是我,可不是你,我當然得替自己著想。」

  才不是呢,他分明是在擔心她,否則往昔這些人找他麻煩,怎麼不見他露一手堵住這些人的嘴,反而變本加厲的擺爛,讓那些人繼續說他壞話。

  她現在才發現,這個深藏不露的惡煞原來還有可愛的一面。

  瞥見趙頤萱笑得促狹,葉釗祺心虛的哼了一聲,把臉別開,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樣兒,教趙頤萱忍俊不住又笑了出來。

  看來,跟葉釗祺交換身體也不全然是壞事……至少,她能真正看清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過去她難免對他有成見,眼下她倒是覺得,葉釗祺人不壞,暴躁乖張不過是他的偽裝,其實他內在是一個溫暖的人。

  之前看錯他,真是太不應該了。趙頤萱心生愧意,暗自下定決心,往後要對葉釗祺更好一些。

  葉家的習慣是每個月裡有一、兩天,東西兩院會聚在一起用早膳,這個規矩早在大房,也就是葉釗祺的父親葉長卿尚未辭世之前,甚至上一代就訂下的。

  即便趙頤萱再如何不願,也避不掉這場考驗,輪到一起用膳的子時,她只能硬著頭皮,在時晴與時雨的陪同下,來到兩院的偏廳。

  一進到偏廳,紫檀八仙桌己擺上了簡單的早膳,葉釗祺的叔叔葉通賢坐在上位,羅氏與葉德升則是依序而坐。

  桌上只剩下輩份最低的座位空著,見著這一幕,趙頤萱心中暗暗驚詫,卻也不敢表現出來,不動聲色的上前請安。

  「釗祺啊,好些天沒見到你,近來沒什麼事吧?」葉通賢臉上端著慈藹的笑。

  「叔叔多慮了,我能有什麼事。」就怕自己露出破綻,趙頤萱只能拚命演好葉釗祺平日該有的模樣。

  「趕緊坐下來用膳吧,大夥兒就只等你一個。」羅氏親熱慈愛的張羅著。

  趙頤萱如坐針氈的入了席,想想不對勁,她覷了一眼始終悶不吭聲的葉德升,心下奇怪,葉德升為何沒跟自己打招呼?

  只見葉德升低著頭,由於極少出門,他皮膚白皙,看上去文弱單薄,眼神閃爍不定,一看就是個毫無主見之人。

  「德升,你要是不餓,就先回書房吧,一會兒何老先生就來了。」羅氏不鹹不淡的說道。

  葉德升乖順的起身,也沒跟任何人打招呼,就這麼轉身離開偏廳。

  「唉,他怎麼就是這麼一副沒長進的模樣。」葉通賢不悅的念著。

  「他就是這樣,老是不喜歡說話,就愛悶在書房讀書,哪像咱釗祺這樣八面玲瓏,懂得與人交際往來。」

  不對勁,大大不對勁。

  剛才她進偏廳時,葉通賢與羅氏等人明明氣氛融洽,也沒對葉德升擺臉色,為何她一來,他們就像說好似的,開始上演這一出?

  「釗祺啊,還是你好,你比德升懂事多了。」羅氏慈愛地瞅著侄子。

  出於女人的直覺,趙頤萱一眼就看出羅氏是在作戲,但她不明白為什麼。

  葉釗祺性格暴躁乖戾,在京城貴族子弟中聲名狼藉,羅氏竟然能說出他比葉德升懂事的瞎話,這太不合理了!

  由於這份納悶,趙頤萱沒吱聲,只是不動聲色的靜觀其變。

  葉通賢接著說道:「釗祺啊,你越大越像死去的兄長,將來葉家還得指望你,像兄長一樣光宗耀祖。」

  趙頤萱記得侯嬤嬤曾囑咐過她,在葉釗祺面前萬萬不可提起死去的葉長卿,因為葉釗祺最恨有人把他拿來與父親相提並論。

  許是傷痛難平,葉釗祺至今依然無法走出失去雙親的打擊,東院上下沒人敢提起死去的大老爺跟大夫人,全當沒這回事,怎麼一來到西院,這些人像是活在另一座宅子,對這些事全然不知?

  又或者,他們根本是故意的?

  見葉釗祺沒反應,葉通賢與羅氏眼露幾分詫異,帶著幾分探究的問:「釗祺,你今天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可有聽見剛才二叔說的話?」

  看著葉通賢與羅氏似乎在等著自己做出某種反應,趙頤萱心下發涼,總算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這對叔嬸根本是故意想刺激葉釗祺,才會不斷說這些瞎話、反話,目的就是為了讓葉釗祺心生叛逆!

  他們表面上裝作處處為這個侄子著想,背地裡根本想看著葉釗祺一敗塗地。

  好惡毒的心腸!

  趙頤萱冷眼看著唱作倶佳的兩夫妻,哪裡還吃得下飯,反正他們就愁葉釗祺不荒唐,不任性妄為,她索性就好好演個夠。

  她故意把筷子往桌上一撒,冷著臉說:「多謝叔叔嬸嬸的關心,可惜我爹已不在人世,否則要是由他親自來管束我,肯定會把他老人家活活氣死。」

  這番反諷的話一出,葉通賢與羅氏眼中的疑惑立刻撤下,取而代之的是隱而不發的笑意。

  而這樣的變化,自然沒逃過趙頤萱的眼,再一次坐實了她的揣測,心也越發的寒冷。

  父母早逝,又在這樣包藏禍心的叔嬸手中被教導成人,難怪葉釗祺會成為這樣性格暴躁又無法無天的名門惡少。

  「叔叔,嬸嬸,你們慢用,我先回去了。」難掩對這兩人的嫌惡與唾棄,趙頤萱只求儘快脫身,以免一時忍不住,做出會遭他們起疑的舉動。

  就在她準備離開偏廳時,正巧看見守在門外的時晴朝屋裡一瞟,表情有幾分扭捏造作,似是故意要引起某人的注意。

  她一凜,側過身凝覷,正好撞見葉通賢別開了眼,當下為之一震。

  莫非時晴跟葉通賢……這有可能嗎?

  不敢再往下想,趙頤萱揣著一腔亂糟糟的心緒,回到東院。

  霽月閣裡,葉釗祺一個人在外間用膳,一見她回來,立刻扔下手裡的筷子,神情古怪的問:「如何?叔叔跟嬸嬸可有發現什麼?」

  趙頤萱搖了搖頭。

  葉釗祺鬆了口氣,繼而又問:「你可有遇見德升?」

  「只短短碰了個面。」她說。

  「你……過去可曾與他說過話?」

  趙頤萱偏首回想,道:「是說過幾次話,有一回二少爺抓了隻大鳶,說要把它養著,我勸他把大鳶放了,後來又曾在川堂碰過一次面,此外就沒有了。」

  想來是她高雅出塵的氣質迷住了德升,他才會動了收她為房的心思,葉釗祺冷冷地想道。

  「少爺為什麼這樣問?」趙頤萱不解。

  「沒什麼。」葉釗祺目光閃爍了下,匆匆一語帶過。 

  趙頤萱自個兒心中也懸著事,自然沒再往下多問。

  「時候不早了,你趕緊更衣吧。」葉釗祺就怕她又問起葉德升的事,不禁催促道。

  趙頤萱嗯了一聲,臨進寢房之際,忽又停下腳步,回身望著坐回几案邊用膳的葉釗祺。

  想起剛才她識破的那一切以及種種疑雲,她對葉釗祺由衷的興起一絲不捨。

  察覺趙頤萱的目光,葉釗祺頓了下,抬頭望去,迎上她欲言又止的臉,不由得皺眉。「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她勉為其難的笑了笑,看著他獨自用膳的落寞身影,心緊緊抽了一下。

  當她換好官服,準備上轎前往國子監時,看著手裡那迭試卷,以及上面龍飛鳳舞的蒼勁字跡,心中霎時一陣翻騰。

  這樣的人才,怎麼就這樣白白被糟蹋了?倘若葉釗祺的雙親依然健在,今天的他,很可能是朝中的一根新樑,不容任何人小覷。

  為了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但頂著葉釗祺的身分又不好做事,趙頤萱只好透過身邊小廝,找來了昔日葉釗祺的奶娘,把問題一一寫下,讓小廝代為問清。

  那個奶娘年事已高,滿頭白髮,不過看上去挺有精神,雙目炯炯有神,動作也相當俐索,趙頤萱特意讓小廝把奶娘帶進茶樓的雅間,雅間裡另外隔著屏風,她就坐在屏風後方聽著小廝與奶娘交談。

  「王大娘,我是替李媒婆出來打聽的,大娘應該也聽過李媒婆,就是專門替達官貴人說媒的那位。」小廝幫王大娘沏了杯龍井,好聲好氣的說道。

  為了不招人起疑,趙頤萱早擬好了一套說詞,讓小廝照著說。

  王大娘心地良善,只當是昔日奶過的少爺準備說親,加上個性健談,便一股腦兒的說道:「我知道李媒婆,葉大少爺年紀也不少了,確實該成家了。」

  「只是,大娘也曉得,葉大少爺的爹娘早逝,他的事情不好打探,要說媒之前,總要先探個家底還有為人……」

  「這還需要探嗎?葉大人是何等的傑出英才,大少爺自小盡得大人真傳,五歲能詩,六歲能文,八歲騎馬射箭,文武雙全,什麼也難不倒他。」

  屏風後的趙頤萱,聽見王大娘用著無比驕傲的口吻,說出這番話時,不禁蹙起了眉頭。

  「聽大娘的意思,葉大少爺似乎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小廝好奇的問。

  「那當然了!在大人跟大夫人辭世之前,我可是一路看著大少爺長大的,大少爺有多麼優秀不凡,除了大人跟大夫人,就屬我最清楚。」

  「大娘您說,葉大少爺能詩能文,年紀小小就能騎馬射箭,那為何現在的葉大少爺跟大娘形容的完全不一樣?」小廝又問。

  王大娘忽然沉默下來,似乎有些猶豫。

  見狀,小廝連忙給出保證,「大娘您放心,我們幹這一行的口風最緊,目的也只是為了探個家底,絕對不會四處胡亂嚼舌根,幫人說親談媒,求的不就是積德造福嗎,怎可能做出有損陰德的事。」

  許是信了小廝這番說詞,王大娘才接著說:「當初大人跟大夫人相繼辭世,一切發生得突然,葉家一時驟失支柱,上下亂糟糟的,後來是葉二爺跟二夫人接掌了葉家,從那時起,大少爺就被二夫人領在身邊管束,我跟一些忠心耿耿的老僕接連被辭退,也就斷了跟大少爺的聯繋。」

  「葉大少爺讓二夫人領在身邊教導,可知道都是個什麼樣的教法?」

  王大娘眼神一寒,冷冷地說:「這我就不清楚了,畢竟沒眼見為憑,不好自行編造,不過……」

        「大娘您接著說。」小廝鼓舞著。

  「前兩年我家大寶娶媳婦的時候,過去幾個有交情的葉家老僕特地來喝喜酒送禮,他們有些人當初離開得比我晚,知道的比我多,聊起大少爺時,聽他們說,自從大少爺讓二夫人管束之後,整個人就變了樣兒,性情大變不說,也不再提筆作詩,成天跟著一票紈褲子弟四處找樂子,他們還說,葉二爺知情後也沒管,反而越加放縱。」

  趙頤萱心中一凜,這番話再次左證了她的臆測。

  葉釗祺這樣一個英才,準是被那對不懷好意的叔嬸給毀了!

  離開茶樓之後,趙頤萱讓小廝給了王大娘銀票,又遣人送她回府,這才悶悶不樂的回到葉家。

  不想,她前腳才剛進到葉府大門,就見西院的婆子虎著臉,跑來向她告狀。

  「啟菓大少爺,東院的丫鬟頂撞了二少爺,可是她仗恃著大少爺的恩眷,不肯乖乖受罰,一直嚷著要等大少爺回來公評。」

  趙頤萱暗暗一驚,表面上卻只得裝出怒氣衝天的模樣。「哪來這麼膽大包天的丫鬟?竟然在本少爺的眼皮子底下撤野!」

  西院的婆子氣勢凌人,根本不將葉釗祺放在眼底,惡狠狠的說:「是趙頤萱,大少爺房裡的大丫鬟。」

  雖然早有預感,可趙頤萱還是噎了一下,額頭開始抽痛。

  葉釗祺跟她明明已經約法三章,各自扮演好對方的身分,不讓彼此為難,或是招來周遭人起疑,怎麼才不到兩天,這位性情宛如脫韁野馬的大少爺立刻就失約了?

  趙頤萱頭痛之餘,也有點氣餒,難道經過了這麼多年,王大娘口中那個天才少年真已經成了無可救藥,成天荒唐滋事的平庸之才?

  跟著那些氣呼呼的婆子來到西院中堂,一群丫鬟婆子全圍著「趙頤萱」,只見那張秀雅的臉蛋不馴地瞪著每個人,端著跋扈的姿態,根本不將任何人放在眼底。

  這……這哪裡會是她該有的樣子?葉釗祺這樣胡來,分明是讓她往後沒法見人!

  思及此,饒是平時冷靜理智的趙頤萱,也忍不住動了氣。

  「你這是在做什麼?!」她端出葉大少爺該有的火爆模樣,氣憤地質問。

  一看見趙頤萱現身,這廂的葉釗祺先是一怔,緊接著有絲彆扭的撇了撇唇,推開身旁那些丫鬟走向她。

  「少爺回來了。」葉釗祺故意加重語氣,像是存心要挑釁似的。

  趙頤萱緊抿雙唇,再也忍不住,脫口斥道:「為什麼要頂撞二少爺?難道你不曉得,即便你已經拔升為大丫鬟,你的身分依然是個丫鬟,哪有丫鬟頂撞主子的理!」

  其它人聽不出箇中玄機,唯有他們兩個當事者才曉得,她這席話,是在指責他忘了兩人當下艱難的處境,非但沒有多為對方著想擔待,反而給對方惹麻煩。

  怎料,葉釗祺竟也當場變了臉,顧不得他人在場,口氣極衝的反嗆,「少爺別忘了,丫鬟也是人,人的忍讓是有限度的。」

  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真是格外諷刺。

  趙頤萱冷冷地說:「你怎麼就忘了,我是無法無天,從來不把他人死活放在眼裡,只顧自己開心就好的葉釗祺,丫鬟奴僕就是命賤,不過是可以任意打罵的東西,哪裡還是個人。」

  葉釗祺豈會聽不出來,她是藉這席狠話,暗諷他昔日荒唐跋扈的惡劣行徑。

  是,眼下淪為丫鬟,被這些仗勢著有嬸嬸撐腰就狗眼看人低的丫鬟婆子欺負,他才明白過去的自己有多麼惹人厭,又有多麼卑劣。

  可是,這段日子他己有反省,也收斂了不少,眼下是因為事出有因,他才會用她的身分衝撞了葉德升,他是為她好,她居然這樣當眾訓斥他,完全不給他留顏面!

  葉釗祺氣得臉色發青,握緊了雙拳,狠瞪著趙頤萱,要換作是過去的他,怕是已經鬧得天翻地覆,什麼都管不了,不過這一回他忍下了。

  他別開眼,從趙頤萱身邊走過,擦身而過時,他冷冷瞥她一眼。

  那一眼震住了趙頤萱。

  那是遭到曲解之下,充滿憤怒的受傷眼神。

  她不明白為何他會露出這樣的眼神,分明是他不懂事,沒遵守兩人之間的約定,頂著她的身分惹禍,她曲解了他什麼?

  「少爺,您就這樣放那個賤丫頭離開?她可是衝撞了二少爺啊!」沒能整治到趙頤萱,那些婆子竟然叫囂起來。

  趙頤萱被尖嚷聲拉回神,思緒跟著一轉,葉釗祺平日雖與葉德升感情平平,但應該不至於結怨,沒道理會故意與他起衝突。

  事出必有因!

  趙頤萱冷靜下來,問起那些婆子,「你們說趙頤萱衝撞了德升,倒是說說,是什麼樣的衝撞法?」

  這一問,那些氣焰高張的婆子個個神色怪異,竟然沒人搭腔。

  她心下覺得古怪,只能端起怒容再問:「怎麼,沒一個人說得出來,難不成這事情根本是你們在搬弄是非?」

        其中一名婆子是羅氏遣去照料葉德升的許嬤嬤,這些人多以她為首,是以當趙頤萱怪罪下來時,她便被推派出來。

  許嬤嬤訕訕地說:「大少爺有所不知,二少爺不過是問了趙頤萱幾句話,就被這個不知羞恥的賤丫頭推倒在地,她還當著眾人的面訓斥起二少爺。」

  「德升問了她什麼話?」趙頤萱直覺有異。

  「……二少爺年輕氣盛,又未收房,在男女情事上自然衝動了些,他不過是隨口問了趙頤萱願不願意過來西院,那丫頭給臉不要臉,居然擺起譜來……」

  許嬤嬤繼續顛倒是非,趙頤萱的心思卻早己飄遠。

  想不到葉德升竟然對她打著這樣的主意!趙頤萱這才省悟,原來葉釗祺之所以會惹出這樣的禍事,全是為了她!

  思及此,她不發一語,將丫鬟婆子扔著,自顧自的往回走。

  「大少爺、大少爺?哎,您怎麼就這樣走了……」西院的婆子們發出尖銳的叫聲,彷彿她們口中喊的人不是主子,而是與她們這些下人平起平坐的奴僕。

  一整個葉家,根本沒人真正把葉釗祺當回事,所有人都在背地裡恥笑他,不過是寄人籬下的遺孤,一個被叔嬸握在掌心的傻子。

  趙頤萱一回到霽月閣,迎面看到的是滿地狼藉,花盆茶杯全被砸碎了,花幾小凳翻倒朝天,簡直像是遭了賊,看得見的東西全給翻了。

  她再往裡走,瞧見葉釗祺正好舉起了寢房裡擺飾的青瓷,眼看就要往地上摔,她立刻上前攔住他。

  「放開!」葉釗祺一見是她,立刻咆哮起來。

  「對不起。」她開口便是一句真誠的道歉。

  葉釗祺愣住,被她按住的那一手慢慢垂放下來。

  「少爺,是我錯怪你了。」

  「你、你到底在說什麼?」先是被她當眾訓斥,現在又得了她的道歉,葉釗祺混亂極了。

  趙頤萱滿懷虧欠的說:「我以為少爺沒顧及我,頂著我的身分惹禍,後來才曉得少爺是為了我好,才會頂撞二少爺。」


  葉釗祺目光一閃,「你知道了?」

  「是的,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二少爺對我打著別的主意。」她神情複雜的說。

  「怎麼,不會怪我擋了你的道吧?」他故意嘲笑地問,其實心中很是不安。

  萬一她真的喜歡德升,那他是不是……

        「怎麼可能。」她失笑。「少爺這樣做,是幫了我一個大忙,我是萬不可能去西院服侍二少爺的。」

  「為什麼不可能?」他佯裝不在乎的問。

  「因為……」心思百轉千回,其實就連她自己也弄不清為什麼,只曉得她越來越放不下葉釗祺。

  「因為什麼?」他心慌地追問。

  「因為我想幫你。」思來想去,最終她給出了這麼一個答案。

  葉釗祺一愣,旋即皺眉,「幫我?幫我什麼?」

  趙頤萱猶豫半晌,忽然拉起葉釗祺的手,讓他在窗邊長榻上落坐。

  這一個看似平常的舉動,對葉釗祺而言,卻是極為震撼的改變。

  她竟然主動碰他!這是否代表她對他,並不像從前那樣厭惡排斥?

  葉釗祺內心欣喜若狂,表面上卻只能裝得滴水不漏。

  相較於他隱而未發的歡喜,趙頤萱的心情倒是沉重得多,她垂眸望著榻上的葉釗祺,決定把這些日子的發現告訴他。

  「少爺,你靜下心來聽我說,千萬別衝動。」她好聲好氣的勸道。

  「趙頤萱,你別用著我的臉說出這樣婆媽的話,太噁心了。」他看不慣自己的臉露出那樣娘娘腔的表情,不由得嫌惡起來。

  「少爺,你曉不曉得,二爺跟二夫人他們對你……」

  「對我全是虛情假意?」

  聽見葉釗祺語氣冰冷的接話,下改換趙頤萱愣住。

  「少爺怎麼會……」

  「前些日子,我聽見嬸嬸在對德升訓話,無意間知道的。」葉釗祺自覺難堪的別開臉。

  全天下大概只有他這個沒長眼的傻子會被親人這樣耍弄擺佈。

  過去他曾以為,父親跟娘親走了,世上只剩叔叔與嬸嬸對他好,他們是他僅存的親人,他將他們當成珍寶,毫無保留的信任他們……

  結果,叔叔跟嬸嬸只是想把他寵成一個廢人,才會故意放縱他,不對他嚴加管束,甚至利用他傷痛未平的叛逆心態,故意拿死去的父親來激他。

  見葉釗祺故作冷漠的姿態,趙頤萱的心硬生生被絞疼了。

  想不到原來他已經發現叔嬸的禍心,可這段時日他始終不曾提及……也是,他身邊沒有親信,能跟誰提?又能對誰訴苦?

  是不是因為他心裡太苦,又無人可以分擔,才會造成這般暴戾的性情?

  思及此,趙頤萱心下發疼,已經分不清對他是同情,還是有著其它更複雜的情感,只曉得她不捨他獨自一人忍受這樣的痛苦。

  驀地,葉釗祺擱在茶兒上的拳頭被輕輕握住。

  他渾身一震,撇首一看,一時之間,彷彿透過自己的臉龐看見困在他身軀中的趙頤萱。

  她溫柔一笑,說:「少爺莫要擔心,總有一天,這些人會自食惡果的,你千萬要好好的,別讓那些賊人稱心。」

  他喉頭發緊,胸口漲滿了感動,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然後,他又聽見她說:「少爺,讓我幫你,好不?有什麼煩惱或痛苦,往後少爺都可以跟我商量,只要少爺願意說,我就願意聽。」

  這是第一次……自爹娘走後,第一次有人這樣真心待他。

  葉釗祺暗暗紅了眼眶,死死睜著眼,不讓淚意繼續醞釀。

  過了一會兒,他才彆扭的撇開臉,勉為其難的說:「既然你都有臉開口了,我能說不好嗎?」

  明明想卸下心防,卻又害怕被發現,這樣的葉釗祺……當真可愛極了。

  趙頤萱忍著笑,忽然慶幸與他交換身體的是自己,因為她不清楚,換作是他人,能否看出葉釗祺承受的苦。

  既然她看見了,也親身遭遇了他所受的痛,那她就不可能視而不見。

  她想幫他,想導正他被賊人惡意扭曲的心,想把一個差點被埋沒的天才找回來。

  一抹不容改變的決心,在趙頤萱心底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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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26 00:00:16
【第四章】

  地上的積雪越來越深,嚴冬緩緩走至盡頭,轉眼間,一年就這麼過去了。

  一年到了頭,好的壞的都已不要緊,最重要的是除夕夜人團圓,老百姓日子過得再苦,碰上了新年,就是砸鍋賣鐵也要過個好年。

  於是乎,整座京城浸淫在喜氣洋洋中,炮竹聲時不時響起,大街小巷四處可見張貼著春到福至的紅紙。

  除夕夜當天,葉府上下忙著除舊佈新,置辦年貨,好不熱鬧。

  掐指一算,趙頤萱與葉釗祺交換身體後,竟然已安然無恙的度過一個多月。

  自那一回解開誤會之後,兩人的關係拉近,葉釗祺也不再動輒對她發脾氣,逐漸收斂起暴躁的性子,越來越沉得住氣。

  即便碰上時晴惡意刁難,他也能為了大局而忍下,這對趙頤萱來說,倒是始料未及的改變。

  但也正因為他這樣的改變,更令她認定葉釗祺不過是行差踏錯,一時走偏。

  這段日子,她在國子監包攬了許多官務,打著不想給他丟臉的名目,將那些棘手的官務帶回府裡熬夜傷神。

  果不其然,見她為了護住他的官威與面子,這般拚命努力,到了緊要關頭,他總會忍不住出手相助。

  無形之中,他等於是自行掌理起昔日荒廢的宮務,而她也一再見識到他的過人才能,只是端看他願不願做罷了。

  除夕夜當晚,按照往年慣例,葉釗祺通常會上西院那邊與叔嬸一家圍爐,可今年他被困在趙頤萱的身軀,而且……也已經沒那個必要了。

  「就說病了吧,隨便找個藉口打發掉,反正叔叔他們也不會在意。」葉釗祺對著正在苦惱是否該過去西院的趙頤萱說道。

  趙頤萱沒接話,只是端詳著他漠然的神情,想著這些年,他跟著那樣狼心狗肺的親戚一起過年,把一顆火熱的心捧去給這些惡人糟蹋,如今真相大白,他此刻的心境不知要有多凄冷。

  「少爺,往年我都是跟我爹娘一起圍爐,今年是我第一次一個人過。」不想見他一人落寞,趙頤萱故意語帶嘆息的說道。

  葉釗祺這才想起,跟自己相比,她的處境也好不到哪兒去,遭逢家變,父親下獄,娘親被拘禁,她被眨為官奴,此刻又與他交換身軀……這樣一路細數下來,忽然間,他覺得自己不是最慘的那一個。

  為了緩和惆悵的氣氛,葉釗祺故意鄙夷地橫她一眼,說:「就算你流年不利吧,誰教你被本少爺買下了,今年你就湊和著跟本少爺一起圍爐。」

  「那少爺可有什麼特別想吃的?我趕緊吩咐下去。」她笑盈盈地說道。

  若不是因為在他身軀裡的人是她,看見自己那張陽剛的俊顏露出充滿女子嬌態的笑,連他這個正主兒都想皺眉。

  「什麼都好,最重要的是要準備長壽麵。」

  「少爺喜歡吃長壽麵嗎?」

  「我最討厭的就是長壽麵。」葉釗祺冷冷的說。

  趙頤萱聞言困惑的皺起眉。

  「我記得我娘走之前的那個新年,因為我討厭這兩樣菜,特意囑咐廚子別準備,我娘親慣著我,當晚知道後也沒讓廚子補上,就這麼吃了年夜飯。」

  剩下的話,他沒說,她也明白。

  想必,他是將娘親的死歸咎於年夜飯上缺了長壽麵,更甚者,他是在責怪自己當時沒讓廚子依照習俗備上長壽麵,才會害了娘親。

  趙頤萱心中一緊,不想在這樣的日子裡勾起他傷痛的回憶,連忙笑著說道:「我這就讓人去準備年夜飯,明天初一早上要祭祖,我也會記得吩咐下人備好一碗長壽麵,好讓大夫人一起嚐。」

  她的體貼細心,讓葉釗祺在這天寒地凍的除夕夜裡,自胸中升起了:團暖火。

  老實說,今年能與她一起圍爐吃年夜飯,是這麼多年來,最令他感到快樂的事。

  趙頤萱藉口身子不爽推了西院那邊的圍爐之約,遣退了其它下人,兩個人坐在霽月閣偏廳的小暖閣裡,共享一頓安靜的年夜飯。

  「啊,下雪了。」趙頤萱指著半敞的小窗,外頭己下起了紛飛細雪。

  看著她專心凝視的側臉,儘管肉眼看見的是自己的身軀,可在葉釗祺眼裡,卻是趙頤萱原來的模樣。

  眼下氣氛靜好,又沒閒雜人等打擾,若是能在這個時候握住她的手,向她說些好話,興許她會更喜歡他一點。

  偏偏他是用著女人的身軀,而她是男兒身,若是這麼做,那情景光想就教人夠噁心的了!

  思及此,葉釗祺訕訕地打斷念頭。

  用過了年夜飯,兩人一同坐在窗邊欣賞雪景,時候尚早,外頭傳來丫鬟嬉鬧的聲音,屋裡讓火盆烘得暖洋洋的,氛圍是難得的祥和。

  「少爺。」沒來由的,趙頓萱喊了一聲。

  葉釗祺轉過頭看她。

  「要是我們一輩子都換不回來了,那該怎麼辦?」她幽幽地望著雪景嘆氣。

  「別說傻話了。」他低聲斥道。

  可其實,他心裡同樣茫然不安。

  孫詠等人雖然前去各地尋找聖誕禮物,但都要過年了,仍沒有音訊,只好委屈他們在這樣重要的節日,還待在外頭餐風露宿,葉釗祺半個月前便遣人捎信過去,告訴他們繼續找,同時給了紅包補貼。

  找了一個多月依然毫無頭緒,老實說他自己也沒把握,甚至懷疑起那場夢是真有過,還是他的幻覺?

  但這些話他不敢對趙頤萱提起,就怕她擔心。

  他不要她牽掛擔憂,他想保護她,想讓她開開心心的……是的,他愛上趙頤萱了。

  不,應該說,打從五年前的第一眼,她的身影就烙在心上,五年後這場交換身體的禍事,讓他看清她聰慧仁善的本性,進而愛上她。

  「如果……」

  聽見葉釗祺沉默片刻又開口,趙頤萱的眼神從窗外移回來,落在他臉上。

  「如果真的換不回來,我們也只能繼續這樣一起過下去,你說是不?」

  看出葉釗祺故意擺出百般不願,實則暗藏不安的表情,趙頤萱早已摸清他性子,自然沒被他那一臉不情願的蹩腳演技騙了,在心底默默微笑。

  他真傻,明明想說的是「他願意跟她一起這樣過下去」,這麼好的一句話,偏偏要用不甘願的口吻說,他就這麼害怕把真心表現出來嗎?

  她笑了笑,點頭回道:「那是當然,我已經答應過少爺,往後一定會幫著你,再說,我頂著少爺的身體,還能上哪兒呢?」

  聞言,葉釗祺高高懸起的一顆心,總算落了下來,他抬了抬下巴,驕橫的說:「是啊,你可是使著本少爺的身體,哪裡也去不了,所以還是給我老實一點。」

  驀地,遠處傳來寺廟裡的敲鐘聲,宣告著新年的到來。

  兩人笑望著對方,一時之間心暖無比,暫且拋卻了那些紛紛擾擾。

  「新的一年,恭賀少爺四季如意。」趙頤萱首先對他拜了年。

  「哼,眼前都不如意了,哪還想得到以後的事。」葉釗祺紅著耳根轉開臉。

  看著這個心口不一的大少爺,趙頤萱是打從心底感到歡喜,原以為這個年會過得冷清孤單,不想,因為託了他的福,她過了一個寧靜踏實的好年。

  臨睡之前,趙頤萱正要躺下,一隻紅包忽然湊到眼前,看怔了她。

  「壓歲錢。」葉釗祺撇了撇唇,一把塞進她手裡,隨後就鑽到床上,背部朝她。

  趙頤萱瞧見他的耳根子都紅了……呵,他只要一害羞便會耳根泛紅,故意用蠻橫的態度掩飾。

  趙頤萱知道他自尊心比誰都高,自然不會戳破他。

  「謝謝少爺的紅包,恭喜發財。」她朝著他的背影說了句吉祥話,手裡攢著紅包躺了下來。

  打開紅包一看,裡頭裝的居然不是銀票或碎銀,而是一塊雕琢成觀音坐蓮的精巧白玉墜。

  那白玉通體瑩亮,不含一絲雜質,光澤溫潤,一看就知價值連城。

  她傻了,一時竟不知該不該收下。

  可是,當她看見他繃得緊緊的背影,她心中一柔,終是把白玉墜裝回紅包裡,往枕頭下方一擱。

  「太好了,至少今年我的枕下還有少爺給的壓歲錢可放,這樣新的一年我也能沾沾少爺的光,富貴又吉祥。」

  聽見她把紅包收下,炕上那抹緊繃的背影才慢慢鬆懈下來。

  見狀,趙頤萱忍不住揚起嘴角,在滿腔的笑意中閉起眼,進入黑甜的夢鄉。

  但願來年將會是個好年……

*             *             *

  趙頤萱忽覺臉上似被什麼刺了一下,她掙扎片刻,睜開了惺忪的眼。

  這一睜,睡意頓消,她一剎那清醒回神。

  眼前是一條鋪滿白雪的街道,她人就站在正中央,天際不停降下一撮撮鵝毛似的細雪,落在她的臉上,打濕了肌膚。

  她滿臉驚詫,左右張望,路上靜悄悄的,沒半個人。

  這是哪裡?自己不是應該好端端的躺在地鋪裡,枕在葉釗祺給的壓歲錢上頭,做個香甜的好夢嗎?

  莫名地,一陣心慌湧上來,落了單的趙頤萱,下意識脫口喊出一個名字。

  「葉釗祺?葉釗祺!」

  嬌脆的嗓音一出,她當下又給嚇住了,連忙抬手摸了摸臉蛋,再低頭察看身上。

  身體換回來了?!

  那葉釗祺呢?他有沒有安然無恙的回到自己身體裡?

  就在趙頤萱擔憂之際,遠處忽然有微光亮起,她心中一凜,朝著亮光處走去。

  那是一間樣貌古怪的鋪子,裡頭的燈剛剛才亮起。

  她停在鋪子前,又東張西望起來。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就這麼一條路,也不知通往何處,這間鋪子就像是憑空蹦出來似的,讓人感到不安。

  琢磨之間,懸吊著一個圓形花環的木門,彷彿聽得見她內心的聲音,忽然開啟。

  「歡迎光臨人生販賣店。」

  趙頤萱小心翼翼的走進古怪的店鋪,就聽到一句話,迎面走來一名美麗得令人屏息的女人,就連同為女人的她也瞧得目不轉睛。

  女人似乎早己習慣了他人的注目,大大方方的任她端詳,臉上還端著笑,就像是一尊漂亮的人偶,美得不似真的。

  最古怪的是,女人雖然面帶笑容,可剛才那句話語調呆板平緩,讓人覺得有些發毛。

  「我是莫湘,很高興能為你服務。」

  「服務?」趙頤萱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莫湘沒替她解惑,反而自顧自地說起來,「趙小姐應該不曉得,在另一個地方,今晚是聖誕節。」

  聖誕節?,這個詞好熟悉——倏地,趙頤萱瞪大眸兒,想起了葉釗祺讓孫詠去找的聖誕禮物。

  「是的,我說的聖誕節,正是與葉釗祺要找的聖誕禮物有關。」

  「你該不會就是……」

  「我不是觀音菩薩,也不是神,總之,你不用管我是什麼人,我只問趙小姐一句話,你想不想跟葉釗祺換回來?」

        「換回來?」她不解的蹙眉。「我不是已經……」

  「這不算數的。」莫湘一臉神秘的說道。「這只是你的夢境,等到夢醒之後,一切又會回復成原來那樣。」

  「莫姑娘,我真的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趙頤萱茫然又困惑的搖著頭。

  「趙小姐不必弄懂,你只要回答我,想不想換回自己的身體,這樣就夠了。」

  「我當然想!」

  「那好,你聽清楚了,如果你想跟葉釗祺換回身體,你必須親手準備一份聖誕禮物藏起來,然後再讓葉釗祺找出來,這樣一來,當初我跟他的交易就能解除。」

  「聖誕禮物?那是什麼?我要準備什麼?」趙頤萱被弄得更胡塗了。

  「簡單來說,就是一份禮物,你為了葉釗祺準備的禮物。」

  「你的意思是,釗祺讓人去找的聖誕禮物,得由我來準備?」

  「是的,並且將它藏起來,讓葉釗祺自己去找出來。」

  「這樣做就能讓我們把身體換回來?」

  莫湘笑了笑,那雙黑得像要把人吸進去似的眼珠瞬也不瞬地瞅著她。

  趙頤萱說不清是什麼感覺,總覺得莫湘身上有股詭異的氣質,加那一身奇裝異服,更是前所未見,她真能相信莫湘的話嗎?

  「其實,原本這份聖誕禮物,老闆是規定得在新年來臨前找著,不過因為這一次的交易實在太有意思了,所以老闆才將期限訂得晚一些,反正才剛過除夕嘛。」

  什麼老闆?什麼交易?莫湘口中的老闆是誰?趙頤萱聽得一頭霧水。

  才莫湘也不打算解釋,兀自說完就衝著她笑,她被那雙極黑的眼珠吸了進去,只覺得眼前的景物跟著一點一滴被吸進那抹幽黑,再接下來,她整副心神也被吸進去。

  大年初一,備妥聖誕禮物,讓葉釗祺親自去找出來……趙頤萱抓住僅存的一點意識,反覆默背著這幾句話。

  此起彼落的拜年聲自屋外飄進了寢房,依稀還能聽見遠處佛寺傳來敲鐘聲,宣示嶄新一年的到來。

  趙頤萱向來淺眠,自然被那些下人們的道賀聲擾醒,她睜眼坐起身,摸了摸臉跟身子,果然還是葉釗祺的身體。

  那間鋪子,以及自稱莫湘的女人,真的是夢嗎?假使,莫湘說的全是真的呢?

  「你怎麼了?」炕上傳來葉釗祺納悶的聲音。

  她斂起心神,朝他微笑。「沒事,只是昨晚夢見我爹娘了。」

  她不敢透露昨晚的夢境,就怕真的是場夢,要是說出來,害得葉釗祺空歡喜一場,那她可就罪過了。

  但她不說,並不表示她不打算遵照莫湘的話去做。

  不論那是夢還是神明顯靈,她都要賭賭看!

  於是,應付完大年初一的祭祖與祭神之後,一回到東院,趙頤萱便將自己關進書房裡,琢磨著該準備什麼樣的聖誕禮物。

  昨晚的夢境實在太玄,由不得她不信,再說,莫湘口口聲聲聖誕禮物,想必這個禮物是至要關鍵,她可馬虎不得。

  況且,昨晚她收了葉釗祺那麼昂貴的禮,確實也該回報這份心意。

  相較於趙頤萱絞盡腦汁想著該送什麼禮,不知內情的葉釗祺卻因為她異常的舉止,整日坐立難安。

  由於昨晚送的白玉墜,夾雜了他想表白心跡的特別含意,是以他忍不住大作聯想起來。

  他想,會不會是趙頤萱一早醒來,省悟了他的心意,所以正苦惱著該怎麼拒絕他?

  葉釗祺心思煩亂,在院子裡來回踱步,想著該不該先發制人向趙頤萱討回紅包,再假借嘲諷來掩蓋這件事……

  「少爺。」冷不防地,趙頤萱已走到他身後,低低喊了一聲。

  葉釗祺整個人一震,差點轉身太急跌了跤,幸好他及時站穩了腳步,否則這一跌,他可是會心疼死的,畢竟這具身體是她的,要是磕傷了哪兒,他絕饒不了自己。

  「少爺,你怎麼在這裡走來走去的?」

  「我正想問你呢,昨晚我給你的紅包呢?」

  「紅包壓在枕頭底下,怎麼了?」

  望著趙頤萱面帶微笑的臉,葉釗祺一時之間像噎住似的,想討回來的話怎麼也吐不出口。

  該死!他可不要先被她拒絕,那可是會丟光男人的尊嚴!

  為了挽住顏面,葉釗祺逼自己開這個口,「你聽好了,昨天的紅包其實是……」

  「我明白,那是少爺的心意。」她難得搶了話,讓他把好不容易擠出來的話硬是一口給咽下。

  「其實我也準備了回禮要給少爺。」

  聽見她這麼說,葉釗祺詫異極「。「你準備了回禮?」

  「是的,而且還是少爺一直在找的聖誕禮物。」

  葉釗祺聞言,當場又驚又喜,「你說什麼?!此話當真?」

  趙頤萱微笑點頭,「是真的,不過啊,我已經把禮物藏起來,少爺得不假他人之手,自己找出來。」

  「這有什麼難的?」原以為葉釗祺會追著她討,不想,他竟然自信滿滿的笑。

  「少爺知道我把禮物藏在哪兒?」這下改換她驚訝了。

  「就憑你那樣的腦袋,我立刻就能猜出你藏在哪兒。」

  趙頤萱抿了抿嘴,不甘心的說:「那好,少爺現在就去找出來,記得,今天之內一定得找到,否則……」

  「否則什麼?」他掛上得意的笑臉。

  她及時收口,故作神秘地說:「否則我就不告訴少爺一個天大的秘密。」

  「秘密?你能有什麼秘密?」

  「少爺把禮物找出來就知道了。」

  葉釗祺的心被撓得發癢,決定不再多廢話,立刻動身找起她特地為他準備的聖誕禮物。

  葉釗祺走進東院一處閒置許久的院子,看著熟悉的景物,過去的點滴湧上心頭。

  這是從前爹與娘居住的地方,他已經好多年沒再踏進這裡一步,一時之間百感交集,特別是在這種大過年的,合該是一家團圓的日子,卻只剩他一人形單影隻。

  他甩了甩頭,壓下悲痛,走進父親的書房,在昔日父親的書案上,找著了趙頤萱藏的聖誕禮物。

  他情不自禁的露出微笑,想不到,過去他一直抗拒的地方,卻因為她,終於鼓起勇氣踏進來。

  當她說她把禮物藏起來時,他直覺反應一定是藏在這裡。

  「我知道很多人都想著,我應該跟我父親一樣優秀,可是我丁點也不想跟我父親一樣,人人都說他天縱英才,可他才活了短短三十多個年頭,就這麼去了,跟他一樣有什麼好的?」

  這是除夕夜賞雪的時候,他向她傾吐的從未向任何人提過的心底話。

  出乎意料的是,她非但沒有矯情的虛言安慰,反而認同的點頭。「你不必像大爺那樣優秀,因為少爺此刻面對的,跟大爺過去面臨的都不同,日子是自己過的,好壞也是自己承擔,少爺不必在乎外人說什麼,或是期望你做什麼,你只要對得起你自己,這樣就夠了。」

  她這一番話彷彿當頭棒喝,徹底打醒了他。

  她說得沒錯,日子是他在過,何必在乎外人說什麼。

  不過,在省悟的當下,愧疚也跟著油然而生。

  這麼多年來,他蹉跎了歲月,故意將自己的天賦藏起來,任性妄為,惹是生非,落了一個浪蕩子的臭名。

  他這樣,還算是對得起自己嗎?

  彷彿看出他內心所想,趙頤萱拍拍他的肩,說:「少爺,你可有想過,如果大爺還在世上,他會希望少爺成為什麼模樣的人?」

  這些事,過去他從未想過。假使爹還在人世,會希望他成為什麼模樣?

  興許是要他好好思索這個問題,趙頤萱才會故意把聖誕禮物藏在昔日父親的書案上吧?

  葉釗祺在書案後的紅木靠背圏椅上落坐,手裡捧著一隻表面鑲珠的烏木匣子。

  之所以會曉得這個匣子裡裝著趙頤萱給的禮物,是因為他曾經在她房裡見過這個匣子。

  這似乎是她娘親捎人帶來給她的,他猜,當時匣子裡放的應該是家書之類的東西。

  她把這個對她來說意義貴重的匝子拿來裝聖誕禮物,是否代表她心底是看重他的?

  思及此,葉釗祺的心頭一陣暖,迫不及待的打開匣子。

  匣子裡躺著一隻平安符,那是用佛寺祈福的紅絲線,一針一線縫出來的平安符,裡頭還裝著一撮香灰,飄散出淡淡檀香。

  這樣的平安符很是常見,大多是子女為了雙親,或是妻子為了丈夫,親手縫製而成,以表情深,可他沒有妻兒,更沒有真心關懷他的人,自然沒收過這樣的平安符。

        握著這個平安符,他的手心是暖的,胸口是燙的,眼眶也不禁發熱。

  「原來……這就是聖誕禮物。」他撫著掌中的平安符,嘴角揚起滿足的笑。

  書房門口靜靜站著一道身影,自然是趙頤萱。

  太好了,他真的找著了聖誕禮物,那是她親手縫製的平安符,原本……那是要送給日後的夫君。

  但她琢磨了一個早上,怎麼也想不出自己能送葉釗祺什麼貴重的禮物,思來想去,如今孑然一身的她,身邊最貴重的東西恐怕也只有這個平安符了。

  原本她還擔心,他收到後會嫌棄呢。眼下看來,他應該是歡喜的……

  看見葉釗祺小心翼翼的收起平安符,好似剛剛得了一樣罕世珍寶,趙頤萱的心也跟著暖暖的,說不出的感動。

  看來她的決定是對的,且不論那個夢境是真是假,至少,她回報了他昨夜的心意,也補償了他的落寞。

  這麼多年來,一個人孤零零的過年,身邊也沒人真心關懷,他心裡不知要有多苦,也難怪會走偏,成了暴躁乖僻的惡少。

  她想過了,只要她還在葉府一日,她就不會停止關心他……因為,她是喜歡他的。

  儘管知道不應該,但就在昨夜那場夢境裡,當她身在異地,心生惶恐的時候,她當下脫口喊的人是他,就在那一刻,她發覺了自己的感情。

  可眼前的情況,不容許她想這些兒女情長,當務之急,是趕緊想法子讓兩人的身體換回來。

  趙頤萱長吁了口氣,悄悄退離返回霽月閣,不久之後,葉釗祺後腳也跟著回來。

  「瞧,我找著了。」葉釗祺攤開掌心,炫耀著那隻平安符。

  「多虧少爺聰明,居然找得到我藏的聖誕禮物。」

  「哎,你不是要告訴我一個秘密嗎?」他可沒忘記這件事。

  趙頤萱的眼神閃爍了下,有些後悔剛才一時被他激得心急,才會草率許諾,這下可好了,想不到他這麼輕易就找著了禮物。

  她支支吾吾的說:「既然是秘密,自然沒這麼容易讓少爺知道,等過了今晚,我再告訴少爺那個秘密。」

  不想,葉釗祺卻笑了出來。

  趙頤萱心虛的瞋他一眼,「少爺在笑什麼?」

  「原來信守承諾的趙頤萱也會耍賴啊?」他取笑她。

  「我、我才沒有呢!」她紅了臉。

  「好了,好了,我不鬧你,看著自己像個娘兒們似的臉紅,今晚我恐怕會吃不下飯。」葉釗祺撇了撇嘴。

  趙頤萱哼了一聲,也沒好氣的回道:「我也是啊,老是看著少爺頂著我的身體做出那些粗魯的舉動,我也很無奈。」

  「誰讓跟你交換身體的人是我。」他一臉無賴的說道。

  她被他孩子氣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他也跟著笑,一時之間,笑聲在霽月閣迥盪著。

*             *             *

  院子裡的時晴陰著臉,恨恨地瞪著傳出笑聲的方向,時雨則是愣住,一旁的侯嬤嬤面露驚訝。

  東院已經十多年的大年初一沒有歡笑聲了,今年可是特別不同哪!

  入夜後,藉故推掉了西院那頭的邀約,葉釗祺與趙頤萱兩人開開心心用膳,膳後又到書房下了一盤棋,還對了一會兒的詩文,玩累了才歇下。

  奇異的是,這一夜比起先前都要來得好眠,兩人幾乎是頭一沾枕就沉沉睡去。

  直到天光亮起,窗外寒梅綻放,一隻雀鳥不畏寒冷的在梅梢上跳躍戲耍,啁啾聲嘹亮,透進了屋裡。

  「真吵……」葉釗祺翻了個身,忽然覺得身體發寒,打了個激靈醒過來。

  睜眼一看,他皺了皺眉,發覺自己竟然睡在地上。

  怪了,昨夜他明明睡在炕上,怎麼會在地上醒來……納悶著,葉釗祺坐起身,抬眼看向曖炕上。

  只見炕上那張嬌秀臉兒依然睡得香熟,嬌小的身軀包裹在被裡,氣色養得極好。

  廢話,這段日子裡,為了養好她的身子,他逼著自己乖乖喝藥,也不敢挑食,只要能滋補強身的,他一律不忌口,每晚睡前還用羊脂膏抹手,把她原本滿手的凍瘡給治好,可以說是用心良苦……正當葉釗祺洋洋得意時,驀然整個人僵住。

  他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臉,再低頭看向胸前……不能怪他,這是最直接確認的方式。

  平坦的胸膛,這是他的身軀!葉釗祺又驚又喜,當下站起身,在原地轉了一圈。

  「換回來了!我們換回來了!」他發出歡呼。

  炕上的趙頤萱揉了揉眼,翻開被子坐起身,一臉茫然的望著葉釗祺。

  葉釗祺難得見她這樣睡眼惺忪,滿臉迷糊,不禁露出憐愛的笑容。

  「少爺,你這是……」話剛出口,她立刻被自己的嗓子嚇醒。

  葉釗祺瞧她一臉呆相,笑了出聲,「你嚇著了?」

  她瞪大眸兒,傻傻的點著頭,接著又一臉不敢置信的問:「我們……換回來了?」

  「當然,不然你現在看見的是什麼?」葉釗祺靠過來,拉起她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龐。

  她慢慢回過神,欣喜若狂的摸著他的臉。「太好了!真的換回來了!」

  見她因為欣喜,一時忘情地撫摸他的臉龐,葉釗祺耳根子暗暗泛紅,胸口跟著熱了起來。

  真沒用!又不是第一次碰女人,居然因為這樣就臉紅。他自覺丟人的在心底暗罵。

  倒是趙頤萱毫無所覺,只顧著歡喜,她先摸了摸他的臉,接著再摸上自己的,當下心情很是複雜。

  「這真的是我的身體嗎?」她一臉陌生的喃喃自問。

  「怎麼,我把你的身體吃胖了,你自個兒都認不得了?」他戲謔地笑。

  「不是,我只是……」她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

  老實說,這一個多月來她已經習慣頂著他的身體,努力學習扮好他的模樣,眼下毫無預警的換回身子,她反而有些措手不及。

  「你該不會扮我扮習慣了,想一輩子都當葉釗祺?」

  「少爺莫要亂開玩笑,我永遠也不可能變成少爺。」就怕被誤解,她連忙解釋。

  「我是鬧你玩兒的,瞧你緊張成這樣。」他哈哈大笑。

  趙頤萱好氣又好笑,只能無奈的嬌瞋他一眼。

  一切總算返回正軌,這種陰陽換體的玄事,恐怕說出來都沒人會信,幸虧他們成功攜手熬過了這場難關,若真的一輩子都換不回來,不曉得他們日後會變成什麼樣兒。

  兩人各自歡喜著,用手摸著換回來的身體,找回原本熟悉的感覺。

  只是,當歡喜過後,理智逐漸回神,有許多殘酷的事實就擺在眼前,等著他們面對。

  收起了興奮之情,趙頤萱默默下了炕,動手整理起床鋪。

  見狀,葉釗祺愣住。「你這是在做什麼?」

  「收拾床鋪呀,這是奴婢份內的差事。」她回首,淡淡一笑,動作嫻熟而自然。

  乍然聽見她稱呼自己奴婢,葉釗祺整個人都不對勁了,俊雅的眉頭立刻皺起。

  「你為什麼要說自己是奴婢?先前你明明不是這樣的。」

  「少爺,先前情況特殊,眼下我們已經恢復如初,奴婢還是原來的趙頤萱,那個被少爺買下的官奴,自然得認清本份。」她心平氣和的說道。

  葉釗祺了解她的性子,她心地良善,冰雪聰明,懂得審時度勢,但也不是毫無脾氣,要真惹著了她,她也會發怒的。

  最難能可貴的是,她不會藉勢壓人,東院裡除了時晴以外,幾乎所有的下人們都與她交好,而且是真心的好。

  她會幫不識字的僕人寫家書,年輕的丫鬟被時晴欺壓,她會挺身而出幫忙說話,這大概也是為什麼時晴要想方設法整治她的原因之一。

  若不是透過這些下人,他也不會曉得,原來她是這樣好的姑娘。

  再加上這段日子兩人緊密的接觸,他相信很多事情是演不出來的。

  例如她對他的關懷,她的體貼細心,她的冷靜聰慧,這些全都是裝不來的,即便真是演戲,他們日夜相對,總會有露出破綻的時候,可他怎麼也瞧不出她有絲毫的虛偽矯情。

  眼下兩人換回了身體,她立刻就調適好心態,找回了一個奴婢該有的樣子,丁點沒有打算藉這件事與他攀上關係,或是得到什麼好處,照理說這應該是好事,他卻很不滿意。

  「趙頤萱,你非得這樣不可嗎?」葉釗祺不悅地攢起眉頭。

  背對著他的纖細身影頓了一下,接著轉過身,朝他彎身一福。「一切都已經恢復如初,少爺也該好好振作起來,而奴婢自然也是回到自己的本份,做好一個丫鬟該做的差事。」  

     她這根本是在劃清界線!葉釗祺登時寒了俊臉。

  「少爺若是無事吩咐,那麼奴婢先行告退。」趙頤萱自顧自地退下去。

  「你這是……」

  「這段日子委屈了少爺,奴婢有諸多過失與不敬,還請少爺寬恕。」

  她說這些話是想活活氣死他不成?!葉釗祺臉色鐵青,惱得說不出話。

  「至於奴婢被升為大丫鬟的事,如今少爺已經不必再屈就於奴婢的身體,就讓奴婢回去原來的位置,繼續幹從前的活兒吧。」

  他好不容易才把她的身體養好,怎可能又放她回去幹那些苦活!

  他實在不懂,為什麼兩人身體一換回來,她的態度就判若兩人,立刻撇得這麼清,彷彿先前的點點滴滴全是一場夢。

  看著趙頤萱淡然退下的身影,葉釗祺緊握雙拳,目光儘是茫然與惱怒。

  為什麼會這樣?這與他所想的完全不同,他還以為,只要兩人身體換回來,他就能明正言順的將她……

  與其這樣,還不如繼續維持先前那樣,別換回來了!

  望著空蕩蕩的寢房,葉釗祺氣餒的在床邊跌坐下來,開始琢磨起趙頤萱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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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26 00:00:30
【第五章】

  推開熟悉的房門,望著簡陋的擺設,趙頤萱微微一笑,心中輕道一聲久違了,便走到缺了隻腳兒的榆木茶几旁坐下。

  這房裡沒有火盆,沒有地龍暖炕,沒有錦被狐裘,但這裡才是她必須待的地方。

  如今她與葉釗祺回到原本的身體,很多事情也必須回歸原貌,畢竟先前情況特殊,兩人才會那樣親密。

  眼下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趙頤萱垂著眼,心中湧上一陣落寞。

  不行,她不能有捨不得的想法。

  儘管她很想繼續陪在葉釗祺的身邊,但於情於理她都不能,她是罪臣之女,遭眨為官奴,而他則是葉家大少爺,堂堂正七品的國子監丞。

  她這不是自眨身分,而是不想替彼此招惹麻煩,這段日子已經夠亂的了,好不容易能回歸正軌,總要讓彼此緩上一緩,先將擾亂的一切導正回來。

  至於後面的……唉,再看看吧。

  趙頤萱臉上泛起苦笑,換下身上的錦緞衣裙,穿回了先前的麻布裙裳,來到了洗衣房。

  那些先前與她同為三等丫鬟,專門被發落幹些苦差事的粗使丫鬟們,一看見她全都面露詫異。「頤萱姊,你怎麼會……」

  由於前些日子裡,趙頤萱己被拔升為大丫鬟,而且葉釗祺還免了她許多活兒,大夥兒都以為她被看上收房。

  趙頤萱只是笑了笑,泰然自若的挽起袖管加入她們,什麼也沒多說。

  其中一名心直口快的丫鬟問道:「你不是已經被少爺看中,等著當姨奶奶嗎?」

  「別瞎說。」趙頤萱不怒也不惱,只是心平氣和的糾正。「是剛好前些日子少爺碰上了一些閒難,正好要藉助我過去所學,才會把我暫時升為大丫鬟。」

  「暫時?!」那些丫鬟們異口同聲。

  「是啊,往後我還是跟你們一樣。」

  「怎麼會這樣……」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濃濃的失望。

  「怎麼,我回來這裡,你們不高興嗎?」趙頤萱失笑。

  「當然不高興,大家正高興著時晴失寵,往後大夥兒不必再受她的窩囊氣,你怎麼就這樣不爭氣,沒趁這個機會把少爺迷得暈頭轉向!」

  見她們不約而同露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趙頤萱當真是哭笑不得。

  只不過,經此一提,倒是又提醒了她,時晴是葉釗祺的通房丫鬟這件事。

  過去她對葉釗祺並無喜惡,自然不在意這些,可現在她還能做到心如止水嗎?

  趙頤萱在心中苦笑。

  也罷,眼下還是想法子讓自己快些收斂心神,莫要再想著與葉釗祺相關的事。

  趙頤萱垂下眼,不許自己再胡思亂想,將雙手浸進凍人的冰水,辛勤地工作起來。

  與此同時,時晴那頭也得了消息,知道趙頤萱又回到洗衣房工作,當下乍驚又喜。

  「真有此事?」她心機深沉,不敢妄信,非常謹慎地問著來通風報信的丫鬟。

  「是真的,剛剛大夥兒都還在討論這事呢。」有一些丫鬟為求日子好過,拚命在時晴面前奉承諂媚,這樣天大的消息自然也不會放過。

  時晴冷笑一聲,「哼,我就說嘛,少爺是什麼樣的性子,我比誰都清楚,肯定是一時貪圖新鮮,才會獨厚那個賤蹄子,眼下膩味了,她自然得滾遠一點。」

  「相信要不了多久,少爺又會讓時晴姊姊回去守夜。」報訊的丫鬟諂媚地說。

  時晴笑了笑,姿態擺得甚高,也沒多說什麼,就在此時,門外來了西院的管事嬤嬤。

  時晴臉上掠過一抹不自在,立刻起身迎上前,將管事嬤嬤拉到另一頭的耳房,關起門說悄悄話。

  「崔嬤嬤,你怎麼會在這個時候過來?」這個崔嬤嬤可是二爺的心腹,誰也不敢得罪,更遑論是她。

  「二爺讓老奴來捎個口信,今日是大年初二,二夫人要領二少爺回娘家,二爺讓你晚些過去書房幫忙研墨。」崔嬤嬤平鋪直述的轉達主子口信。

  聞言,時晴心領神會的一笑,從手腕取下了一隻玉鐲,塞給了崔嬤嬤。

  「有勞崔嬤嬤幫我回個訊兒,就告訴二爺,時晴會過去好生伺候的。」

  時晴本就是西院的人,是羅氏為了安排眼線,才會將時晴弄進東院,更設法讓她成了葉釗祺的通房丫鬟。

  可羅氏沒想到時晴本性狐媚,早己勾搭上葉通賢,東西兩院掌事的男人全在她的股掌之中,可說是野心勃勃。

  「葉府這麼大,就你一個丫鬟兩邊吃香,時晴,來日你若是上位,可別忘了留一點位子給我這個婆子啊。」崔嬤嬤話中有話的褒獎起時晴。

  時晴皮笑肉不笑的說:「崔嬤嬤過獎了,時晴不過是個賤婢,任由這些爺兒操弄著,半點不由人哪。」

  向來只有她這個陰險的丫頭操弄他人,幾時有人操弄得了她?崔嬤嬤不以為然的揚起諷笑,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

  「死老婆子,等我當上葉府的姨奶奶,第一個就拿你跟趙頤萱殺雞儆猴。」時晴惡毒的咒罵道。

  快了,不管是東院還是西院,兩邊總有一個能讓她飛上枝頭,不管是二爺的偏房,抑或是葉釗祺的小妾,葉府總會有她的一席之地!

  許是太久沒幹苦活兒,幾天下來,趙頤萱竟有些不習慣,總會不自覺的想起假扮葉釗祺的日子。

  元宵節前一晚,她一結束手頭工作,便回到房裡準備歇下,連連推辭了幾個丫鬟的邀約。

  畢竟是年節時候,較通情理的大戶人家,一年到頭也只有這個節日會讓奴僕在忙完活兒後,私下外出尋樂子,只要不觸犯家規,大多是睜隻眼閉隻眼。

  趙頤萱倦了,只想著早早回房梳洗歇息,不想,她一進到房裡,就看見一道硬長的身影佇立在窗邊,那張俊俏的臉龐明顯有著怒氣。

  「少爺,你怎麼……」

  「你為什麼要躲我?」葉釗祺一對上她的眼,劈頭就問。

  她一窒,登時心虛的赧紅了臉兒。

  不錯,這幾天她確實有意避著他,只因害怕一見著他的面,她的心便會動搖,好不容易才收斂起的心思,又會翻騰起浪。

  「少爺誤會了,奴婢只是……」

  「別在我面前稱自己是奴婢,你不是。」他打斷她的話。

  她沒吭聲,只是不卑不亢的迎視他。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覺得我們已經交換回來,你又成了原來的趙頤萱,你不想攀高枝,更不想看到我因為這件事讓你白白得了好處,這些我都明白。」

  「既然少爺明白,又為什麼要過來?」她的語氣有些無奈。

  葉釗祺恨不得一把將她搖醒,她怎麼就這麼固執?他知道她是因為眼下的身分在糾結,她不想連累他,更不希望他為了她而落人話柄。

  問他為何會這麼清楚?廢話,他當了這麼久的趙頤萱,又與她朝夕相處,自然對她了如指掌。

  她心太好,處處都為他人著想,只留一分餘地給自己,除非對方真犯著她的底線,她才會挺直腰桿,為自己討回公道。

  她是個通曉世理的姑娘,但絕對不是個軟弱的女子,她沒道理避著他,除非……她是在擔心他。

  「趙頤萱,你聽好了,我承認過去我對你是不好,不對,應該說是壞透了,可現在我已經變了,我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待你,因為我對你……」驀地,一隻白皙的小手摀上他的雙唇,制止他繼續往下說。 

  他詫異的看著她,只見她滿臉為難,掙扎片刻才開口,「少爺,莫要忘了,趙家遭難,我被眨為官奴,我倆身分有別,況且……少爺眼下應當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該辦。」

  她是拐彎抹角的暗示他,不該再放任葉通賢與羅氏,過去他被蒙在鼓裡,誤將賊人當至親,那也就算了,如今既然知道對方包藏禍心,那就萬萬沒有繼續受他們欺侮的理。

  她果然是在擔心他。因她這番話證實了心中忖度,葉釗祺對她更是憐惜。

  「我的事,我自有分寸,你不必擔心。」他語氣堅定的說道。

  「少爺……」

  「我們之間早己不是主子與丫鬟的關係,你很清楚。」

  她心中一緊,連忙搖頭,「不是的,我跟少爺……我們不可以。」

  葉釗祺抿唇,嘲弄地問,「莫非你還記恨著過去我對你太壞的事?」

  「我沒有,而是……」她欲言又止。

  「而是什麼?」

  「少爺身邊已經有時晴,我不想再節外生枝。」她避重就輕的說。

  葉釗祺微愣,旋即笑了出來,「你是在吃醋嗎?」

  趙頤萱登時紅了臉。「當然不是!」

  「喔,你當然不是在吃醋。」他促狹的笑著點頭。

  「少爺!」她又羞又急的嬌瞋他一眼。

  「逗你玩的呢,可別真生我的氣。」他忽然握住她的手。

  她一震,雙頰發燙,立刻將手收回來,背過身相對。「夜深了,要是有人進來撞見少爺跟奴婢共處一室,那就不好了。」

  「難道你忘了,先前我們可是同進同出,共睡一室。」

  說實話,雖然眼下如願換回自己的身體,可葉釗祺卻好懷念那段兩人互相扶持的日子,她就待在他身邊,隨時能見著面。

  趙頤萱垂下眼,面色悵然。「少爺,那時情況不同。」

  「我知道你在顧忌什麼,那些事對我來說都不成問題,問題在於你。」葉釗祺也沒逼她,只是堅定的往下說:「我知道,過去是我錯待了你,你應該也想知道為什麼,明天就是上元節,我會在河邊放天燈那兒等你來,如果你不來,我就會對你徹底死心。」

  這是一個賭注,可唯有出此下策,他才能逼她面對。

  趙頤萱背對著他,一時半刻沒有吱聲,可是從她僵硬的姿勢看來,肯定聽見了他的話。

  「頤萱,明天晚上,我等你。」沉沉說完這句話,葉釗祺轉身離開。

  趙頤萱心下一凜,正想喊住他,卻在出門的前一刻,硬生生又止住聲。

  明天晚上她該去嗎?

*             *             *

  上元節的晚上,麒麟王朝的百姓多會聚在護城河邊,放起祈福的天燈,這是一年一度的年節盛事,不只是尋常百姓,就連貴族們也會共襄盛舉。

  是以,也只有在這樣的年節盛事裡,才有機會見到貴族與百姓們不分階級的聚在一起。

  這一晚的京城處處擠滿了人,也唯有這一晚,女子們能打著過節的名義,光明正大的拋頭露面而不受人指指點點,因此有些尚未成親的男女,也會趁這一晚偷偷幽會,互表情衷。

  「少爺,天燈已經準備好了。」孫詠抱拳稟報。

  「擱著吧。」佇立在河邊的修長人影淡淡說道。

  今晚的葉釗祺穿著一身黑色紅鶴紋滾狐毛錦袍,更櫬得挺拔的身軀氣宇非凡,英俊如畫的眉眼與出身名門世族的氣質,一晚上不知吸引了多少年輕姑娘的目光。

  人潮越來越多,分別聚集在護城河兩頭,一盞盞天燈在天上飄升,火光將河面映成一片橘紅,美不勝收。

  儘管春雪未融,氣溫偏寒,不過沖著這晚的習俗美景,眾人還是不畏寒冷,全都爭相擠到河邊觀賞。

  她會來嗎?葉釗祺看著那些在黑夜中飄飛的天燈,覺得自己一顆心也隨那些天燈起起浮浮。

  他有好多話想對她說,也有一些問題想問她,最重要的是,他有個重大的決定必須親自告訴她。

  可倘若她不來赴約,那麼說再多也沒意義……葉釗祺焦灼不安的煩躁起來。

  驀地,一隻手輕碰他的肩膀一下,他渾身一震,立刻轉過身,不想卻對上一張陌生的女子臉孔,他緊懸在喉間的那口氣頓時洩了下去。

  「公子,那頭已經擠滿了人,我看這邊還有空位,能否容我跟你一起觀賞天燈?」嬌悄姑娘羞紅著臉兒,嬌滴滴的問道。

  葉釗祺冷冷瞥去一眼,一看便知這名女子是想藉機攀談,而且女了身後還領著貼身丫髪,顯然是出身高門的千金小姐。

  由於葉釗祺在京城中聲名狼藉,他的終身大事也跟著延宕下來,可近來他變了許多,不僅收斂了壞脾氣,也不再與昔日的狐群狗黨四處胡鬧,整個人儼然改頭換面,自然引起未出閣姑娘的注意。

        葉釗祺不鹹不淡的問道:「姑娘可知在下是什麼人?」

  那名姑娘不明就裡,以為他對自己也有那麼點意思,遂巧笑倩兮的反問:「還請公子指點迷津。」

  「我是已逝的葉太尉之子,那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葉釗祺。」

  聞言,那名正值花樣年華的姑娘立刻刷白了臉兒,又窘又羞的咬緊下唇。

  葉釗祺卻一臉坦然的勸道:「姑娘還是去別的地方賞天燈吧,萬一跟我站在一起,引來了難聽的流言,那我可就對不住姑娘了。」

  於是,顧不得姿態狼狽,那名姑娘匆匆領著丫鬟離去,就在她轉身離開的那一刻,正好與身穿單薄素襖的趙頤萱擦肩而過。

  葉釗祺的目光微頓,一下子眼底似燃起了火花,就這麼灼灼的緊盯著她。

  趙頤萱將他說的那席話一字不漏的盡收耳底,不禁有些難過。

  「少爺為什麼要那樣說?那些話……很傷人。」她心疼的說道。

  「無妨,反正被傷的人是我,況且,我說的是事實,京城中有哪個姑娘敢與我站在一起?」他自嘲的勾笑。

  「少爺過去是荒唐了一點,但其實少爺不是壞人。」她微微一笑,又說:「倘若少爺是壞人,眼下我就不會站在這裡了。」

  聞言,葉釗祺胸口滾燙不己,再也顧不上其它,一個箭步上前,就這麼將她拉過來,然後用自己身上的黑色大氅將她攏進懷裡。

  「瞧你,天氣這麼冷,還穿這麼少。」他心疼的斥責著。

  「原來少爺也懂得關心人。」她紅著臉靠在他懷中,輕聲說道。

  她錯了,他哪裡懂得關心人,他橫行霸道,性格暴躁,為所欲為,事事只想著自己高興,根本是個混帳。

  若不是有她點醒他,讓他明白許多道理,恐怕至今他依然還未清醒。

  「我關心的人就只有你。」他將她抱緊。

  「少爺,旁邊還有人呢。」她掙扎著想離開。

  「別動,就這麼讓我抱一會兒,一會兒就好。」他軟了聲音央求。

  終是抵不住他的請求,她沒再抗拒,就這麼讓他抱著。

  原本,她是打定主意不來的,只是每當想起他孤單的背影,遭受親人背叛時的痛苦模樣,她的心就好似被刀子磨刮,疼痛難耐。

  她發現自己放不下他,所以明知道兩人的身分有別,她身上又牽扯了許多麻煩,而他自己也有許多棘手的家務事得處理,兩人不該在這種時刻談情說愛,可她還是來了。

  「你知道嗎?五年前我第一次見你,就是在上元節。」

  當葉釗祺鬆開懷抱時,她剛站穩自己,旋即就聽他娓娓道出昔日的情景。

  「五年前?」她詫異的眨著眼。

  「那時,我跟將軍府的公子還有一群人來這裡看天燈,後來就看見一身雪白大氅的你站在河邊,臉被天燈照得熠熠發亮,美極了。」

  見他雙眼熾熱,臉上儘是著迷,她心跳不禁加快,臉兒赧紅,從沒想過,原來他在這麼早以前就留心起自己。

  「後來我想盡法子打聽你,有一回聽說你在萬佛寺上香,我也跟著去,聽說你上完香都會到後山賞花,我就等在後山,想找機會認識你。」

  聽出他語氣有異,她蹙眉追問,「然後呢?」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接著說:「在後山那兒,我正好見一群名門千金在談論眾家公子,有人提起你,說你幫京城裡的貴族子弟作了一番評比,你還把我大大數落了一番,將我批評得一文不值。」

  「這怎麼可能?!」趙頓萱十分震驚而詫異。

  「是我親耳聽見的。」葉釗祺神情複雜的看著她。

  「你確定那人說的真是我?」  

  經她這麼一問,葉釗祺回想當時情形,沉吟了一會兒才說:「那時我在亭子後方的佛像石窟裡,雖然沒有親眼看見,但我確實聽見有人提起你的名字,還說你把幾名公子都評得一文不值。」

  「不可能,我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這分明是造謠。」趙頤萱斬釘截鐵的說。

  葉釗祺沒說話,只是一臉困惑又掙扎,畢竟他為了此事,內心糾結了數年。

  「不管你信或不信,那真的不是我,坦白告訴你,在你買我進葉家當丫鬟之前,我雖然曾經聽說過你的事,可我不曾向任何人談論起你。」

  見她目光熠熠,口吻篤定,他忍不住心生動搖。

  就在此時,一道刻薄的女子聲音陡然響起,「唷,這不是我那個冰雪聰明的表姊嗎?」

  趙頤萱一愣,回身望去,看見表妹梁芳華一身錦襖白狐毛大氅,妝點得明媚動人的走過來。

  葉釗祺到底是時常在外頭走動的人,一眼就看出梁芳華對趙頤萱充滿敵意,他下意識皺起眉頭,上前一步,將趙頤萱護在身側。

  梁芳華也認出葉釗祺,可她根本沒將這個京城出了名的浪蕩子放在眼底,只看著趙頤萱。

  「表姊,好久不見了,近來可好啊?」梁芳華訕笑地問道。

  「芳華,好久不見。」趙頤萱淡淡地打招呼。

  雖然是表姊妹的關係,可兩家並不親,原因就出在,梁芳華的父親,也就是她的舅舅梁書堂,非是她的外婆所出,而是偏房生下的庶子。

  當年這個偏房用盡心機爬上外公的床,設了一場局,才會懷上她的舅舅,想外婆可是南郡王最疼的麼女兒,怎麼忍得下這口氣,是以外婆對這個偏房以及舅舅向來冷眼以對。

  興許是這個原因,名份上是舅舅,可她曉得梁書堂恨透了外婆,也恨透了身為嫡長女,處處受寵的娘親,當年娘親下嫁父親時,梁書堂更是不曾登門道賀,鐵了心要撇清關係。

  不過,這都是上一代的恩恩怨怨,輪不到她這個後輩多作評論,只可惜,顯然她的表妹受了舅舅的影響,自小到大處處與她較量,更曾經被她撞見在他人面前詆毀自己。

  眼下趙家遭難,表妹自然不會放過讓她難堪的大好機會。

  「聽說你被葉家買了,真是太可憐了,想不到堂堂一個戶部尚書府的千金,居然淪落成別人的丫鬟,表姊,你可怎麼辦哪?」梁芳華滿臉輕蔑的假裝關心。

  「既來之,則安之。」趙頤萱淺淺笑道。

  見她受了羞辱依然不為所動,梁芳華心裡恨透了,自小她就討厭這個光芒四射的表姊,她家世好,父親的官途順遂,娘親又是梁家嫡長女,哪像她父親自小不受待見,奶奶是梁家的偏房,還是丫鬟出身,哪裡比得上顯赫的南郡王府。

  原以為趙家遭了難,趙頤萱應該是憔悴狼狽,不想今日一看,她除了打扮素凈簡樸之外,依然容光煥發,神色淡定,丁點也看不出落魄樣兒。

  梁芳華咬牙切齒的說:「表姊,要是早知道你會被葉家買下,你當初真不該瞧不起人家葉少爺。」

  趙頤萱端肅著眉眼,不怒而威的說:「我幾時瞧不起葉家少爺了?芳華,你可確定我曾經說過這樣的話?還是說,你又像上回一樣,在他人面前無中生有?」

  想起那一回被趙頤萱撞見她在背後嚼舌根的事,梁芳華心虛的漲紅了臉。

  「還以為表姊處境堪慮,眼下看來,表姊還是跟以前一樣盛氣凌人。」她酸不溜丟的說道。

  「你說夠了沒有!」葉釗祺冷冷的出聲。

  梁芳華愣住,臉色忽青忽白。「你、你凶什麼?」

  「既然是表姊妹,為何打從你看見頤萱,就一直在挖苦奚落她?盛氣凌人的應該是你才對,親人有難,你不願出手幫忙也就罷了,沒必要這樣落井下石。」

  「你、你胡說什麼!我幾時落井下石?葉釗祺,你自個兒才是呢,京城裡出了名的浪蕩子,你憑什麼罵我?」

  「是,我臭名遠播,所以也不介意再背上一個欺負姑娘的惡名。」葉釗祺語帶警告的瞪著她。

  梁芳華一驚,趕緊往後退了幾步,臨走之前還不死心的酸了趙頤萱幾句。「表姊可真是好命,就連惡名昭彰的葉家大少爺都幫你說話,看來你們兩人還真是臭味相投。」

  「你說什麼?!」葉釗祺陰惻惻的瞪住她。

  趙頤萱趕緊拉住他,不讓他追上去理論。

  「為什麼要拉住我?那個丫頭真是太放肆了!」葉釗祺最氣不過的,是他的惡名連累了趙頤萱。

  「不礙事的,芳華說話就是這樣子,她對我娘親有怨,自然會遷怒到我身上。」

  在她的安撫下,他好不容易才冷靜下來,下一刻又像想到什麼,半瞇起眼……

  「我記起來了!」葉釗祺驀然大喊一聲。

  「記起什麼?」趙頤萱不解。

  「那一次在萬佛寺後山,說你評比眾家貴族子弟的人,就是梁芳華。」

  莫怪乎他一直覺得梁芳華的嗓音很熟悉,如今回想起來,她的嗓子格外尖銳,說起話來有一種如針扎人的壓迫感,非常好認。

  「原來是芳華說的。」趙頤萱嘆了口氣。

  「這樣說來,她從以前就喜歡說你壞話?」親眼見識到梁芳華的惡毒嘴臉,葉釗祺開始懷疑起她說過的話。

  「我以前就撞見過好幾回,她向外人造謠中傷我,可礙於是親戚,我也只能暗中警告。」她無奈的搖頭。

  「我真是無知的蠢貨!」葉釗祺懊惱的自責起來。「我居然聽信她的謊話,真以為是你在背後嚼舌根,詆毀我又瞧不起我。」

  「且不論說那些話的人究竟是不是芳華,我是絕對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趙頤萱目光定定的說道。

  「對不起,是我錯怪了你,才會賭氣把你買下,還老是針對你,讓你白白受了這麼多委屈。」葉釗祺滿心愧疚的道歉。

  「不要緊的,換作是我,應該也會很生氣。」趙頤萱反過來安慰他。

  「我那樣欺負你,你不怨我嗎?」見她這樣善解人意,他更內疚了。

  「嗯,既然少爺問了,那我就老實說了。」

  葉釗祺一顆心吊到嗓子眼,緊張得俊臉緊繃,見他那副擔心的模樣,趙頤萱忍不住掩唇而笑。

  葉釗祺的臉登時垮下,「你笑什麼呢?我可是很認真的。」

  趙頤萱忍住了笑,眸兒水盈盈的瞅著他,話鋒一轉,「少爺還記不記得上回我提的那個秘密?」

  「當然!」

  「少爺還想不想知道那個秘密?」

  「廢話!」他的心懸在那兒,被她吊足了胃口,天天都在揣測那個秘密是什麼。

  趙頤萱朝他勾了勾手指,要他彎下身,葉釗祺自然從善如流,湊近了俊臉,讓她附在耳邊低語。

  「那個秘密就是……我已經喜歡上少爺了。」她一在他耳邊說完,旋即抽回身,別過臉去,兩頰已火辣辣的燙紅。

  葉釗祺先是傻住,下一刻欣喜若狂的將她摟進懷裡,若不是旁邊還有其它人,他早就吻住了她誘人的小嘴。

  「頤萱,我答應你,從今往後,我只會對你一人好,事事以你為先。」

  「少爺……」

  「別再喊我少爺,你只是一時遭難,不是真的奴婢。」

  她赧紅著臉兒,小聲的說:「釗祺,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振作起來,別再讓你的叔叔嬸嬸欺負你,你要多替自己著想,多護著自己。」

  聽她口口聲聲都在為他設想,他胸口一熱,將她抱得更緊。「好,我會振作的,你等著,我不會再像以前一樣放浪,時晴的事,我承認是過去輕狂不懂事,才會收了她,可我不會再犯傻了,我會妥善處置的。」

  她滿意的笑了,彎起的眉眼美如星月,直教他看得著迷不己。

  遠處夜空,天燈冉冉升起,熾亮燈火中,他們就這麼凝視著彼此,成為彼此眼中的另一盞燈火。

  過去那個放蕩的葉釗祺已經死了,從這一刻起,葉釗祺己重新活過,他不會再任人把玩於股掌之間,更不容許趙頤萱因他而受辱或受傷。

  葉釗祺在心中默默起誓,他窮其一輩子都要對她好,絕不讓她傷心,日後更要讓她以自己為榮,不讓她後悔喜歡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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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26 00:00:53
【第六章】

  過了一個年,葉府上下都能明顯感覺到,葉釗祺整個人彷彿脫胎換骨,與昔日那個暴躁放蕩的惡霸全然迥異。

  雖說前些日子,眾人己發覺葉釗祺有改變,脾氣稍有收斂,也不再那樣閒散度日,不過,這些改變絕對沒有近來的大。

  簡直像是天降奇蹟似的,過完新年之後,葉釗祺每日晨起晚歸,而且還不是隨那些紈褲子弟到處胡鬧,而是待在國子監辦理公務,要不就是將自己關在書房裡讀書習字。

  最令眾人感到驚訝的,是過去葉釗祺從不參加那些文官為了切磋詩文的舉會,也不曾與朝裡官員應酬培養人脈,可近來他開始參與這些大大小小的應酬聚會。

  起先,那些人還當他是來瞎鬧,根本沒把他當回事,怎知一連幾次下來,葉釗祺在聚會上非但沒有出糗,反而表現優異,令那些素來自視甚高的文人們大吃一驚。

  漸漸地,葉釗祺的才氣在文人間傳開來,有的人不信,想親眼證實,於是無數的邀約應酬就這麼紛然而至。

  面對葉釗祺這樣翻天覆地的改變,西院那邊自然不可能不知情,羅氏為此緊張得很,私下找來時晴問過幾次話,卻問不出個所以然。

  「你說,釗祺近來對你很冷淡?」羅氏質疑地問著時晴。

  時晴悻悻然地點著頭。「雖然少爺已經沒讓趙頤萱守夜,前些日子她也回去幹起原來的活兒,不過上元節過後,少爺又提拔她為二等丫鬟,讓她在書房伺候。」

  反觀她,空有大丫鬟的頭銜,葉釗祺卻沒恢復她守夜的職,對她的態度冷淡如冰,就連書房也不讓她進。

  一思及此,時晴的臉色陰沉下來,滿肚子怨火。

  「太奇怪了,他最近勤奮得很,跟朝中官員往來密切,也不知是在打什麼算盤。」

  「興許是少爺轉性了,想收心好好打拚。」時晴有些幸災樂禍的說道。

  羅氏冷冷睨她一眼,「怎麼,難不成你還指望著他能重新振作,飛黃騰達,這樣一來你日後也能跟著沾光?」

  時晴沒吭聲,表情卻透露出她的想法與羅氏說的相去不遠。

  羅氏冷笑,「別傻了,釗祺若是真的勤奮打拚,從爛泥裡爬起來,日後他也不可能讓一個丫鬟進他的後宅,眼下他這個正七品國子監丞倒還有可能把你收房。」

  聽見羅氏這般眨低自己,時晴心中有怨,卻也敢怒不敢言。

  離開西院後,她怒火中燒,一方面想著羅氏說的那番話,一方面又想起自己苦心經營多時,怎能就這樣白白落空?

  葉釗祺也好,葉通賢也罷,兩個之中總要有一個能幫她翻身。

  行經游廊時,時晴正好與從書房走出的趙頤萱碰個正著,一見到近來與葉釗祺過從甚密的趙頤萱,氣就不打一處來。

  「趙頤萱,你這是在做什麼?少爺不在府裡,你私自進書房……」時晴頓了下,瞄見她懷中抱著幾本書,旋即尖聲嚷道:「你拿的是什麼?沒有少爺的允准,你竟然私自取書,你這分明是偷竊!」

  趙頤萱被她的嗓門嚇了一跳,連忙出聲解釋,「你誤會了,少爺說過,只要我想看書,隨時能自行取閱。」

  「你說謊!這不可能,少爺不可能讓你這樣的丫鬟私自進出他的書房,更遑論是取書,我看包準是你趁少爺不在,手腳不乾淨!」

  時晴這麼一嚷,驚動了整個東院的下人,一夥人全都聞聲而至,探頭探腦查看發生了什麼事。

  見狀,趙頤萱依然不驚不懼,只是心平氣和的說:「我沒說謊,是少爺特別允准我能夠自行取書。」

  時晴抓到了機會,恨不得把趙頤萱整死,不依不饒的嚷著,「天底下沒有一個賊會承認自己是賊,依我看,應該直接以杖刑伺候!」

  「本少爺不在,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在東院動用私刑?」

  低沉威嚴的聲音一出,眾人紛紛垂下了頭,往後退開身。

  時晴一驚,撇頭一看,瞧見一身官袍的葉釗祺英氣逼人的走來。

  「少爺。」她恨恨地福了個身。

  「時晴,想不到你居然有這麼大的權力,能私下對丫鬟動刑。」

  聞言,時晴心驚的抬起頭,看見葉釗祺一雙眼冰冷的瞪著自己,好似把她整個人從頭到腳都看穿了。

  「少爺,奴婢不敢,奴婢是擔心石頭的手腳不乾淨,偷走少爺寶貝的書……」

  「她不叫石頭,她是趙頤萱。」葉釗祺冷冷的糾正。

  時晴抿緊嘴唇,眼底閃過一抹妒恨,嘴上卻只能應和著,「奴婢錯了,還請少爺恕罪。」

  「既然知道錯了,那還不快點向她賠罪。」葉釗祺絲毫不給時晴面子。

  時晴過去在東院耀武揚威,幾時這樣難堪過,當下白著張臉,死咬著嘴唇不吭聲。

  趙頤萱趕緊出聲勸阻,「少爺莫要怪罪時晴姑娘,是我不好,不該在少爺不在書房的時候,擅自進書房取書。」

  「那有什麼,我早說過,我的東西便是你的,你何錯之有?」

  此話一出,東院眾人莫不面露震驚之色。少爺的東西便是趙頤萱的?!這可是將主持東院的大權全下放給趙頤萱啊!

  再心細一點的人還察覺到,趙頤萱與葉釗祺說話時,未曾稱自己為奴婢,葉釗祺竟然也沒出聲糾正,這顯然是有心放縱,在在顯示趙頤萱的地位非同凡響。

  「少爺,時晴姑娘不知這事,不能怪她。」

  趙頤萱很清楚,葉釗祺是想藉此機會,暗中警告時晴,往後休再狐假虎威,不過,時晴的背後可是西院的主子,不能做得太過。

  可她並不曉得,其實葉釗祺早己心中有底,對於時晴更是厭惡至極。

  「不知者無罪,不過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少爺,時晴究竟做錯了什麼?」感覺得出葉釗祺對自己充滿排斥,時晴換上梨花帶淚的可憐模樣,淚汪汪地啾著他。

  只可惜,葉釗祺先前己見過她太多醜陋的真面目,根本無動於衷。「你做過什麼,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怎麼會來問我呢?」

  時晴一凜,目光透出慌亂,對上葉釗祺泛著冷光的黑眸,不自覺打了個激靈,心虛的垂下眼,不敢再與之對望。

  莫非……葉釗祺知道了什麼?不可能,她這麼謹慎小心,絕不可能有人發現。

  葉釗祺鄙夷的輕嗤一聲,故意當著東院眾人的面,上前牽起趙頤萱的手。

  饒是素來落落大方的趙頤萱也忍不住臉兒泛起紅潮,低聲抗拒,「少爺,大庭廣眾之下……」

  「沒事兒,我就是想帶你一起出門,你書讀得多,又知進退,更不會在背後反咬我一口,今晚宋宰相的壽宴有你陪同,我一定省心不少。」

  宋宰相可是位高權重的老臣,他的壽宴肯定有許多達官貴人在場,葉釗祺竟然帶著趙頤萱一同赴宴,這是何等的看重啊!

  時晴也傻了,強擠出來的淚水還掛在眼角,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葉釗祺牽著趙頤萱,肩並肩的走遠。

  就算趙頤萱過去是高門千金,可如今她只是官奴,先前葉釗祺還這麼討厭她,怎麼會一眨眼就把她捧成掌上寶了?

  時晴妒恨得紅了眼眶,一個又一個惡毒的計謀在心底竄過。

  馬車轔轔,趙頤萱一臉嗔怪的望著葉釗祺,葉釗祺卻是若無其事的衝她笑。

  「你這樣對時晴,就不怕她又動什麼壞心眼?」她不得不出聲提點他。

  「我等著她使壞。」他冷笑一聲,顯然早有對策。

  趙頤萱驚詫,「你有什麼盤算?」

  「時晴的事,是我招惹來的,由我自己來承擔,你不必擔心。」葉釗祺不願讓她參與這事,一方面怕連累她,一方面也是擔心她會介懷時晴的事。

  「怎麼說時晴也曾經伺候少爺,你得惦念著那點情份。」雖然知道時晴心懷不軌,可趙頤萱到底心慈。

  「她若是對我真心,我自然不可能虧待她。」葉釗祺寒聲說道。

  聞言,趙頤萱也不好再多勸什麼,畢竟,先前交換身體時,她可是親眼見到時晴與西院那頭有諸多曖昧牽扯,想來時晴也並非真心留在葉釗祺身邊。

  「宋宰相可是兩朝老臣,地位非同小可,朝中文武百官都想巴結攀交,他願意下請帖給少爺,可見少爺近來風頭頗健。」

  見趙頤萱替他開心的笑著,葉釗祺心情大好,歡喜全寫在臉上。

  其實,他要的,無非是她的認同與讚美,至於其它人,他壓根兒沒在意。

  「你老是待在葉府,肯定很悶,正好趁這個機會出來走走。」葉釗祺輕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熱。

  她頰兒一燙,垂下眼,想將手抽回來,卻冷不防地被他拉進懷裡,在臉上竊了個香。

  「這個,就當作是謝禮吧。」他大言不慚的說道。

  「你這根本是打劫。」她雙眸水光瀲灧的嬌瞋他一眼。

  葉釗祺心蕩神馳,恨不得將她一口吞了,可惜外頭響起車夫勒停馬車的吁聲,他滿腦子的綺想只能作罷。

  宰相府位在城東,門前車馬眾多,全是忙著來拜壽的官員。

  趙頤萱隨葉釗祺下馬車時,一個不經意的抬頭,正好對上一雙驚詫的眼。

  她當場僵住,就這麼怔怔的與那人對望著,她極少出現這麼失態的模樣,葉釗祺立刻察覺她的異狀。

  他順著她注視的方向看去,看見一名男子從馬車裡走出來,他認得那人,是鎮南侯世子王承翰。

  王承翰高大挺拔,親族全是名門世家,在京城中頗有聲望,又是當今太子的兒時伴讀,頗受順帝看重,前程似錦。

  他們認識嗎?

  葉釗祺止想開口問時,宰相府的總管已經迎過來,「葉大人,這邊請。」

  趙頤萱收回了視線,低眉垂眼的尾隨著進到偏院,裡頭已高朋滿座,眾人圍繞著宋宰相祝賀敬酒。

  宴席裡只容賓客進入,至於帶來的小廝丫鬟,全都只能退守在院子裡。

  趙頤萱站在一株觀賞用的石松旁,氣定神閒的低垂眉眼,其它的丫鬟隨從們則是嘻嘻哈哈,趁著主子不在,交頭接耳嘴碎起來。

  「頤萱,你怎麼會在這裡?」

  驀地,一名氣宇軒昂的錦衣男子走向了趙頤萱,院子裡的丫鬟隨從全都詫異的停下交談。

  趙頤萱尋聲抬頭,與男子驚訝的眼對上,來者正是王承翰,她那無緣的未婚夫。

  「王公子。」她態度不冷不熱的頷首。

  見她這般生疏,王承翰有些不知所措,又見旁邊有其它人在,情急之下伸手拉住她往院子深處走去。

  與此同時,葉釗祺正好從屋裡走出,剛巧撞見這一幕,他皺起眉頭,旋即跟上去。

  王承翰拉著趙頤萱來到一處假山後方,才想拉她進魚池旁的花亭,趙頤萱已搶先一步掙脫他的手,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王公子請自重,頤萱身分不比從前,若是讓旁人看見公子與葉府丫鬟拉拉扯扯,恐怕會壞了公子聲譽。」

  王承翰驚詫的說,「葉府?莫非那些人說的是真的?你真被葉釗祺買下了?」

  趙頤萱毫不迴避的承認,「正是,如今我己是葉府的二等丫鬟。」

  看見她目光冰冷的直視自己,王承翰心虛的別開眼。「頤萱,我知道你在怨我,那時趙家出事,你來找我,我卻沒能出手相助,這事確實是我對不住你,可你也要體恤我……」

        「我應該體恤公子什麼?」趙頤萱語氣涼如水的問。

  王承翰頓時一噎,臉色難看。

  「當初你想娶我的時候,天天上趙家等門,頻獻殷勤,而後趙家出事,你再也不見人影,明知我被眨為官奴,你怕惹禍上身,不願出手將我買進侯府,王公子的真心原來只有那麼一時半刻。」

  聽見她這般數落自己,好面子的王承翰惱羞成怒,憤然反駁,「這不能全怪我們!官場詭譎多變,趙伯父怕是惹著了某些人,才會引來這樣的禍端,若是鎮南侯府沒先查清楚就貿然出手相助,萬一連累了整個侯府,這樣一來也沒人能替趙家平反。」

  說得可真好聽。趙頤萱在心底暗暗冷笑。

  「那好,敢問王公子,趙家出事已近半年,鎮南侯府可有查出什麼?」

  王承翰臉色頓時漲紅,支吾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

  趙頤萱微微一笑,道:「王公子為何不說話?鎮南侯府根本就沒有打算幫趙家平反,是不?」

  王承翰仍在狡辯,「眼前趙家的事情還在風頭上,有誰敢插手過問,你這樣說,對鎮南侯府不公。」

  想起事發當時,她一連去了五次鎮南侯府,卻也結結實實吃了五回閉門羹,曾經口口聲聲承諾會對她好,將她視作珍寶的王承翰閉門不見,對她的遭遇充耳不聞,更不曾對趙家伸過援手。

  自那時起,她就對此人徹底死心,不再存有任何念想。

  「既然王公子這麼害怕惹禍上身,那眼下還是別跟奴婢走得太近吧。」趙頤萱作勢福了個身,轉身就走。

  不想,她一轉過身,就看見佇立在月洞門下的葉釗祺。

  他陰著張俊臉,姿勢僵硬,看上去似乎相當生氣。

  「少爺?」她詫異的喊了一聲。

  聞聲,王承翰也回過身看向葉釗祺,想起現在的趙頤萱身分低賤,自己貴為鎮南侯世子,若是被誤會與葉府丫鬟幽會,那可就丟人了。

  思及此,王承翰板起臉,揚了揚下巴,一派高貴不可侵犯的姿態走開,經過葉釗祺身旁時,忽然一隻手臂打橫攔住了他。

  「你這是做什麼?」王承翰自視甚高,自然不把官階低,聲望又不佳的葉釗祺放在眼底。

  「看來王公子過去與頤萱有過一段舊情?」葉釗祺嘴角帶笑,眼神極寒的斜睨王承翰。

  過去王承翰與葉釗祺不曾交過手,雖然見過幾次面,但他對葉釗祺的認識僅止於那些傳聞,原以為他就是個靠著父蔭撈個官做的浪蕩子,毫無本事可言,不過現下一見,赫覺此人眼神銳利,深不可測,與傳聞中放蕩無能的形象相差甚遠。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我與她已無瓜葛。」王承翰生怕招人笑話,說話自然謹慎許多。

  「看得出來,王公子避她如蛇蠍,既然如此,往後還請王公子離她遠一些,葉某可不希望我看重的女子,隨隨便便被一個男人拉走。」

  「你看重的女子?」王承翰挑了挑眉,總算明白葉釗祺這是在警告自己。

  「葉某只能向王公子說一聲遺憾,錯過了頤萱是王公子此生最大的錯誤。」

  「葉釗祺,你瘋了嗎?趙頤萱已經被眨為官奴……」

  「是,我知道,不過那只是暫時的。」

  王承翰一臉啼笑皆非,也懶得跟他多囉唆。「隨你吧,反正她是你府上的丫鬟,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我才管不著。」

  「那好,希望王公子牢牢記住今日的話,日後莫要糾纏頤萱。」葉釗祺語氣肅然,眼神更是冰冷。

  王承翰只覺得莫名其妙,撇了撇嘴,「你儘管放十萬八千個心,我不可能去糾纏你府上的丫鬟。」話罷,他推開葉釗祺的手,揚長而去。

  趙頤萱靜靜站在原地,好半晌沒說話,最後還是葉釗祺沉不住氣了,率先開口。

  「你從沒告訴我跟王承翰的事。」他憤怒的語氣活似吃醋的丈夫。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況且,先前我該用什麼立場向少爺提這些?」趙頤萱好笑的問道,一點也沒受剛才的事影響。

  葉釗祺見她這樣,心底難受得緊,幾個大步邁向她,將她摟進懷裡。

  趙頤萱怔住,偎在他胸前,一時之間百感交集,各種心思翻湧而上。

  剛才離開的男子曾經對她許下誓言,承諾護她一生,卻在她最艱難的時候,毫不留情的背棄她離去。

  眼前的葉釗祺曾在她最落魄的時候,用著輕蔑的心態買下她,想盡法子整治她,但是他卻在她最狼狽的時候選擇挺身而出,向另一個輕賤她的男子,表示了他對她的看重。

  世事果真無常啊……趙頤萱在心中輕輕嘆道。

  「我知道,眼前論外在條件,我還比不上王承翰,但你等著,總有一日,我會讓他後悔當初沒有在你痛苦的時候,伸手扶你一把。」

  一想起趙家遭難,她孑然一身的找上王承翰,卻被無情的背叛,葉釗祺便替她感到心疼。

  趙頤萱鼻尖微微發酸,原本要開口勸他別想太多,一時半刻竟說不出話,只能靠在他的胸口,感受著他對她的好。

  葉釗祺不知她是出於感動,一心以為她是為了王承翰而難過,一顆心半是心疼,半是忌妒起該死的王承翰。

  他忽又想起,除夕那晚,她提起親人時那哀傷的神情,心不由得更疼了。

  「頤萱,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竭盡所能幫助趙家平反,到那時候,誰也不敢再瞧不起你。」

  「少爺有這份心,頤萱收下了。」趙頤萱沒虛言推辭,或是矯情感謝,反而是大方的應承下來。

  她明白,不管是什麼樣的理由,只要能讓葉釗祺決心振作,她都樂於見到。 

  「你且等著,那一天很快就會到來。」他連連承諾著。

  「我明白,我等著少爺。」

  「到那時候,我就用八人大轎迎娶你為正妻。」彷彿怕她不信似的,葉釗祺又許下重諾。

  趙頤萱一詫,抬起頭來看他,見他滿臉真摯,目光堅毅,心頭不由得一柔。

  她巧笑倩兮的說道:「好,我等著少爺實現諾言,屆時,我定會親手為少爺打上同心結,欣然上花轎。」

  聞言,他腦門一熱,胸膛跟著發燙,見懷裡的人兒笑得燦爛,再也忍不住長久以來的衝動,低下頭吻住那花瓣似的小嘴。

  趙頤萱頰兒染上紅暈,也沒推開他,就這麼溫順的任他吻著。

  因為她很清楚,她的心早己落在他身上,這輩子怕是再也離不開了……

*             *             *

  這一夜,趙頤萱剛淨好身,回房路上碰見了時晴。

  「頤萱,你不介意跟我談談吧?」時晴端著一碗冰糖蓮子羹,滿臉討好的問。

  「時晴姑娘找我有事?」趙頤萱淡淡一笑,心底卻不敢大意。

  時晴神情一黯,委屈地說:「我知道,自你來到府裡,我就處處針對你,沒讓你過上一天好日子,可你知道這是什麼原因嗎?」

  「頤萱不知道原因,還請時晴姑娘開示一二。」

  「那是因為,我知道少爺在很早之前便對你上了心,儘管你曾經嫌棄過少爺,可少爺依然忘不了你,否則他也不會在趙家出事後,當下就決定買下你。」

  趙頤萱不知該不該信她,畢竟時晴說的這些,的確是實情。

  見她沒搭腔,時晴又接著說:「我知道你心裡肯定很怨我,我現在不受少爺待見了,也算足自食惡果,眼下我除了東院,還能去哪兒呢?倘若少爺不要我……」

  詁未說完,豆大的淚水己落下,她單手掩住臉,抽抽噎噎哭了起來。

  趙頤萱心下一軟,趕緊接過那碗蓮子羹,想安慰時晴,不料,就在這個當頭,頸後驀然一陣疼痛,手裡的蓮子羹往地上一摔,人也跟著軟倒。

  糟了,她一時大意遭時晴暗算,這下若是鬧出什麼亂子,那她……她該怎麼向葉釗祺交代?昏迷之前,她心裡想的念的,全是葉釗祺。

*             *             *

  不知過了多久,趙頤萱逐漸轉醒,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尖叫聲,她打了個激靈,猛地清醒過來。

  她飛快睜大雙眼,坐起身,雙手緊緊護在胸前,一抬眼就對上葉釗祺溫柔含笑的目光。

  她呆住,一身的警戒頓時卸了下來,訝異低呼,「你怎麼會……」

  「我早就派人盯住時晴,她休想在我眼皮子底下作怪。」一提起時晴,葉釗祺臉色倏變,語氣亦冷酷如冰。

  與此同時,遠處傳來喧鬧聲,似乎還夾雜著叫罵聲。

  「發生什麼事了?」趙頤萱不敢大意,依然懸著一顆心。

  葉釗祺挑了挑唇,體貼的扶她下床,牽著她的手往外走。「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儘管葉釗祺隻字未提,可趙頤萱能從他的表情看出來,這事情肯定在他的掌握之中……莫非是跟時晴有關?

  果不其然,兩人循聲來到西院的泓日閣,這裡是西院的主要院落,住的是葉通賢與羅氏。

  此刻是深更半夜,西院卻燈火通明,下人們全擠在泓日閣的院子裡,望著書房處。

  葉釗祺推開那些圍觀的下人,走進書房裡,趙頤萱尾隨在後,一進到裡頭,就看見羅氏聲淚俱下,手中拿著雞毛撣子,朝著時晴光裸的手臂狠狠抽下去。

  只見不斷拉被子遮掩身軀的時晴痛得尖嚷,拚命往葉通賢背後躲去,一旁的嬤嬤們又勸又攔,場面難堪極了。

  葉釗祺冷眼看著這一幕,心裡不痛不癢,毫無知覺。

  早在他知情自己視為至親的叔叔嬸嬸擔心他有所成就,無所不用其極的讓他學壞墮落,他對這兩人便徹底死了心。

  「葉通賢,你這個老不修!我為了你辛苦大半輩子,你居然背著我跟這個賤蹄子私通,她可是你侄子的通房丫鬟,你還知不知羞!」

  打不著時晴,羅氏火氣非但沒消,反而越燒越烈,乾脆連丈夫也一起打。

  看著眼前亂糟糟的情形,趙頤萱伸手輕扯了一下葉釗祺,悄聲問:「少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葉釗祺給了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接著又轉向羅氏。「嬸嬸,我還真不曉得叔叔看上了我房裡的丫鬟,早知如此,當初嬸嬸真不該把時晴讓給我。」

  這番話說來夾諷帶刺,卻也點明了當初羅氏將時晴引入東院的心機,當下教羅氏又羞又愧,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叔叔這麼喜愛時晴,做侄子的又怎能跟叔叔搶,往後時晴就留在這裡伺候叔叔吧。」

  見葉通賢老臉漲紅,時晴瞪大眼,似乎悟透了什麼的一臉怨恨,葉釗祺只是一笑置之,牽著趙頤萱離開了西院。

  回到東院葉釗祺的房裡,兩人在臨窗長榻上落坐,喝了口熱茶潤潤喉,他才開口解釋。

  「依你的聰明才智,應該也猜出一二。」他深深看了她一眼。

  她一臉嚴肅的說:「我猜,原本在二爺房裡的丫鬟應該是我?」

  他的口角浮現一抹狠色,咬牙切齒的說:「不錯,她竟想出這樣惡毒的計謀,幸虧我早派人去盯住她,在她夥同小廝登旺把你打暈的時候,反過來將她弄暈,才避開了這樁禍事。」

  聞言,趙頤萱心下發寒。想不到時晴心地如此狠毒,居然想將她弄進二爺的書房,如此一來,不僅可毀去她的名聲,說不定還能讓羅氏藉此將她攆出葉府。

  「你能相信嗎?原來時晴與我叔叔早己私通,我跟嬸嬸都被蒙在鼓裡。」

  見葉釗祺一臉陰沉,趙頤萱猶豫了下,才將上回在西院用膳時,不經意捕捉到的那一幕告訴了他。

  聽罷,葉釗祺目光冰冷,扯起一抹自嘲的笑。「原來你早就發現了,莫怪你先前老是暗示我得好好處置時晴。」

  「對不住,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她愧疚的道。

  他笑了笑,伸手握緊她發涼的纖手。「無妨,我懂你,你是怕我傷心,才會拐彎抹角的暗示我。」

  「眼下鬧成這樣,時晴會有什麼下場?」縱然對方是自作孽,趙頤萱仍不免擔憂起來。

  「她那樣設局陷害你,你還替她擔心?」葉釗祺很不苟同的皺眉。

  「為奴為婢非人所願,時晴會變成這樣,也是情有可原。」

  「你啊,這麼心慈仁善,我都替你擔心了。」

  聞言,趙頤萱失笑,「少爺擔心我?我才擔心少爺呢。」

  葉釗祺有些不服氣,可一想起從前自己有多麼不成材,只能訕訕地說:「我已經變了,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荒唐,你等著看,我會證明的。」

  趙頤萱彎眉淺笑,「我明白,我會等著少爺的。」

  葉釗祺拉起她的手,放到唇邊落下一吻,目光灼灼的凝視著她。「我說到做到,你等著我。」

  他明白,如果想保護她,他就必須精進自己,對外他必須努力往上爬,對內他必須剷除這些年來對他存有噁心的人。

  眼前只是一個開始,後頭還有更艱難的部分等著他,但是為了她,他什麼都不怕。

  他唯一怕的,是她對他失望,對他不信任。

  「少爺莫要忘了,你承諾過,會用性命擔保我的名譽。」趙頤萱見他眼底的那把火越燒越烈,連忙紅著臉兒收回手。

  「我沒忘。」他忍下滿腹的衝動,又握了握她的手,才肯放人。

  他不願讓她被誤認為是通房丫鬟,因此特地辟了一間雅房讓她與交情要好的時晨同住,平日雖然同進同出,但也不在他人面前做出逾矩的舉動。

  因為他有信心,總有一日,她會洗刷冤屈,重新當回高貴的趙家小姐。

  屆時,他倆光明正大,明媒正娶,必定讓她滿門風光,歡喜嫁作葉家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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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26 00:01:16
【第七章】

  那夜風波後,時晴便被羅氏拘禁起來,過沒兩天,來了個牙婆,時晴就這麼被賣掉了。

  聽說,時晴要被牙婆領走時咒天罵地,把葉通賢與羅氏等人臭罵一通,氣得羅氏一連砸了幾個杯盞,還讓護院將之毒打一頓才放人。

  之後,西院那頭仍是吵吵鬧鬧,據說是羅氏天天抓著葉通賢算帳,鬧得雞犬不寧,反觀東院這頭,少了時晴這個興風作浪的,一切回歸常軌,井然有序,下人們也多了笑臉。

  這天,葉釗祺一從國子監回來,連官袍都還沒換下,便把趙頤萱找來,神秘兮兮的拉著她上馬車。 

  馬車行了一段路,最後停在一間位於城東的五進大宅院,葉釗祺興匆匆的牽著她下了馬車,隨行的還有孫詠等人。

  說來,葉釗祺身邊除了侯嬤嬤之外,就屬孫詠最忠心,也難怪當初葉釗祺會派他出去尋找聖誕禮物。

  「如何?你可喜歡?」葉釗祺親自推開大門,領著她進到屋裡。

  趙頤萱驚詫的轉過身,眸兒瞪得老大,困惑地問:「少爺這是……」

  葉釗祺望了一眼寬敞的宅院,說:「我都這個年紀了,也該出來獨立門戶。」

  由於葉家是世家,早年老一輩仍在世的時候,自然見不得子孫分家,是以葉家才會以東西院來劃分。

  不過,如今識破了叔叔與嬸嬸的虛情假意,葉釗祺對那兒已不再留戀。

  「可是,東院那兒還留著大爺的東西,少爺可捨得?」知道雙親早逝對葉釗祺的打擊甚大,趙頤萱不禁憂心地問。

  「不捨也該捨下,我都這把年紀了,不該再眷戀往昔的舊事,父親地下有知,肯定也會贊同我這麼做。」

  葉釗祺仰起頭,望了一眼停在紅瓦屋岩上的雀鳥,眼神充滿鬥志與衝勁,那樣自信勃發的神態頓時令趙頤萱看怔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那個鎮日荒唐,遇事心浮氣躁,只懂得強取豪奪,絲毫不會為他人著想的葉糾祺徹頭徹尾的變了。

  他的眼中多了一抹堅定,脾氣不再暴躁,懂得思定而後動,更懂得暗中佈局,例如時晴那件事,若不是他心細,暗地裡安排人盯著,保不定眼下她已遭殃。

  她沒看走眼,葉釗祺不是荒唐無能,只不過是被有心人埋沒了才能,如今,遮住他雙眼的髒物拿開了,惡意絆住他的人也沒了,他就像隻初展翅的大鵬鳥,準備向世人展現一身的才華。

  看著眉眼自信飛揚的葉釗祺,趙頤萱不由得揚唇微笑,心中升起一股驕傲之情。

  「少爺能這麼想,真是太好了。」她真心的說道。「有的時候,人不能太念舊情,否則會將自己絆住,反而哪裡也去不了。」

  「我就知道你也會贊成我搬出來。」

  「只要少爺做的事是對的,我一定支持。」

  葉釗祺含情脈脈的看著她,見她不過一身簡單石榴色衣裙,髮上簪了支玉釵,臉蛋未施脂粉,卻自有一番妍秀之美,站在春日餘暉中,嘴邊那抹淺笑跟著染上了明媚。

  氣定神閒,聰慧冷靜,不卑不亢,這就是他打從心底渴望的好姑娘。

  「你喜歡這裡嗎?」葉釗祺語帶暗示地問道。

  趙頤萱眨了眨眼,慧黠如她,立刻頓悟了他的用意,她垂下眼,避開了他灼熱的注視,淡淡的說:「只要少爺覺得好,那自然是好,我的喜好與否一點也不重要。」

  「怎麼會不重要呢?往後你可就是這裡的女主子……」

  「少爺莫要忘了,眼前我依然是葉府的丫鬟,我是入了奴籍的官奴。」她不怨不氣的說道。

  聞言,葉釗祺這才壓下滿腔的衝動,硬生生改了口,「我沒忘,但這只是暫時的。」

  儘管他只是正七品的國子監丞,可到底還是名門世家的公子,怎麼也不可能迎娶一個官奴為妻,再說,在麒麟王朝的律法當中,官奴的身分是很敏感的,弄不好恐怕會受到牽連。

  且不論受不受牽連,光是那些閒言閒語就足以讓葉釗祺吃不消,嫁娶之事非同小可,可不是兩情相悅就行得通。

  「眼前我只希望少爺能重新振作,好好發揮所長,將昔日失去的榮耀都給拿回來,其餘的我不敢多想。」趙頤萱含著笑,心平氣和的說道。

  她越是這樣平靜,葉釗祺就越是感到難過。想當初,她可是正三品戶部尚書的嫡女,出身書香世家,自小備受寵愛,卻因為趙家遭難,一夕之間淪為任人打罵的官奴,她心底肯定很苦。

  難得的是,遭遇這樣的禍事,她不怨天尤人,沒有喪志失意,反而更加努力過好當下的日子,甚至還反過來鼓勵他,幫著他平定內宅之亂。

  碰了個軟釘子,葉釗祺不氣不餒,因為他很清楚此刻的趙頤萱,怕是沒有太多心思放在兒女情長上。

  她很孝順,總是記掛著在刑部牢獄的父親,也經常提起被拘禁在南郡王府的娘親,這段日子他與她幾乎是形影不離,這些事他比誰都清楚。

  在趙家平反之前,無論是擔憂親人,抑或是顧忌身分之別,她是不可能嫁給他的。

  他不以為意的說:「好,你別胡思亂想,眼前你只要好好養著身子,幫我打理好內宅,這樣就夠了。」

  換作是從前的葉釗祺,被人當面這樣拂了面子,肯定是要大發雷霞的,今時今日他不僅收斂許多,還懂得為人著想。

  趙頤萱心中一暖,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溫柔之色,端莊的福了個身。「謝謝少爺體諒,日後我一定會盡心儘力,替少爺打理好內宅之事。」

  葉釗祺與她相視而笑,兩人多日來培養起了默契,光是一個眼神、一記微笑便足以心意相通。

  為了能早一點把媳婦娶回家,葉釗祺接下來可有得努力了。

  他細細思量過,也暗中把趙家遭難的事抽絲剝繭的調查了一遍,發覺個中有許多蹊蹺,雖然趙則仕人在刑部,但負責查案的是御史台,牽連甚大,不是一時半刻能釐得清。

  他不過是個管訓儒生的國子監丞,手中並無查案的權力,更別提前去刑部探望趙則仕,加上官低言輕,即便他找著了能替趙家平反的證據,肯定也沒人會信他。

  思來想去,唯今之計,他必須想辦法陞官。

  不論是為了趙家,還是為了他自己以及死去的父親,他都不該安於現狀,應該拿出真本事,努力往上爬。

  於是,在打定主意之後,葉釗祺除了改掉昔日惡習之外,開始想方設法與朝中素來風評正面,頗受愛戴的官員接觸。

  由於前段日子,他開始正當的官途應酬,在許多宴席上展現才能,原來遭人詬病的惡名已經洗刷不少,是以當他試著與這些官員接觸時,倒是沒受到太大阻力。

  但這些人都不是他真正想結交的,他真正想攀交的是御史台的人。

  御史台的官員們多是清高之徒,這些人負責抓弊彈劾,不僅潔身自愛得緊,對於往來的友人更是有著諸多挑剔與擇選,可不隨便與誰往來。

  這日下朝,葉釗祺抓緊了時機,特意選在幾名年輕的御史台官員慣走的宮門等著。

  「宏遠,紹誠。」葉釗祺喊住了兩名身穿紅綢繡鶴官袍的御史台官員。

  那兩人原本在交談,一聽見這聲叫喚,不約而同停下來,驚詫的看向他。

  這兩人年紀與葉釗祺相當,卻已是官階頗高,朝中地位不小的監察御史,誰能想得到,十多年前,他們幾個人可是一起上私塾的同窗。

  葉釗祺曾經也同他們一樣,年少展天賦,前途似錦,受盡旁人的欣羨與崇敬。

  結果,他走上了歪路,成了眾人瞧輕的紈褲子弟,兒時的玩伴全都升了官,與他漸行漸遠。

  聶宏遠與穆紹誠一見是葉釗祺喊住他們,面色頓時有些尷尬,畢竟他們已經許多年沒和這個長大後行徑荒唐的童年玩伴來往。

  「釗祺,你找我們有事?」有鑒於葉釗祺在貴族間流傳的惡名,兩人不免有絲戒慎。

  「沒什麼,只是近來老想起過去在私塾讀書的日子,也想著不知道方師傅他老人家好不好。」葉釗祺對昔日的好友主動釋出善意。

  「這樣說起來,確實好些時候沒去探望過他老人家了。」

  兩人見他神情無異,語態親切自然,與昔日聽聞的放浪形象有出入,頓時鬆懈了防備。

  「我是想著,哪一天你們倆若是得空,便隨你們一同去探望他老人家。」葉釗祺神情真誠的說道。

  見狀,兩人也不好推辭,自然一口應允下來。

  過了三天,葉釗祺一身輕簡,只帶上一個幫忙提物的小廝,找上他們兩人,一同前去位於京城郊區的私人書苑,探望昔日教導他們讀書習字的方師傅。

  方師傅見著他們三人如此有心,自當是歡喜有加,熱情的留下他們三人在書苑過夜。

  這一夜,他們三人在熟悉的書苑裡把酒話當年,然後聊起近況。

  過去三人是無話不談的兒時好友,長大後獨獨葉釗祺一人走上歪路,幾杯黃湯下肚,他不禁感慨有加,吐露心聲。 

  「你們兩個真是好樣的,一眨眼都已經當上了監察御史,就我一人還在後頭瞎混,結果還是靠著皇上對我父親的愛惜,才平白撈了個國子監丞來當。」

  「釗祺,你知不知道,當年師傅最看重的是你,你一直是我們之中最有才幹的那一個,我們根本不如你。」聶宏遠感嘆的說道。

  這可不是虛言,過去的葉釗祺可謂是天縱英才,聰明早慧,文武雙全,小小年紀己受到鄉里百姓的讚揚。

  「我知道,可惜我辜負了所有人的期望。」葉釗祺自嘲的牽動嘴角。

  「你只是一時喪志罷了,我看得出來,你的鬥志還在,你不可能就這樣白白糟蹋「自己。」穆紹誠見他這樣,心中也不好受,立刻激勵他。

  「我就怕自己已經沒了重新來過的機會。」葉釗祺垂下眼,淡淡說道。

  「不會的,只要你願意,一切都不算晚。」兩人輪番安慰起來。

  一番溫言相挺之後,昔日舊情重回心中,三人真心相對的喝酒小敘。

  「對了,御史台最近可有在辦什麼案子?」閒談的過程中,葉釗祺自然而然的聊起官務。

  「老樣子,御史台的案子堆積如山,查也查不完。」兩人苦笑。

  葉釗祺靈光一閃,壓低音量問:「前些時候,我聽說鎮國公在府裡大興土木,修了一間純金打造的佛堂,就連佛像也是上等鎏金,耗費的銀兩粗估至少有百萬白銀。」

  聞言,聶宏遠與穆紹誠互望一眼,面色猶豫。

  葉釗祺明白身為監察御史不得隨便談論案情,於是他不動聲色的改口,「我就是問問罷了,沒其它的意思,畢竟這事眾人也只敢在私下談論。」

  見葉釗祺一臉坦蕩,真的沒打算往下問,兩人反而放鬆了戒心。

  「這事我們只告訴你,你可千萬別洩漏出去。」

  「如果是殺頭的大事,那就別說了,我怕死。」葉釗祺戲謔的說道。

  聶宏遠與穆紹誠哈哈大笑,「你要是怕死,也不會一不快就找人出氣,連王爺的兒子都敢打,天不怕地不怕的,在城中誰敢惹你?」

  「過去的我確實鬧了許多荒唐的事。」葉釗祺自嘲的舉杯。

  「老實告訴你,我們最近就在查鎮國公的案子。」

  「鎮國公有什麼好查的?」葉釗祺明知故問。

  「鎮國公貪婪愛財,又篤信悟玄和尚的妖言,認為大肆興建佛堂佛寺就能長命百歲,於是想方設法的向朝中官員施壓,要他們三不五時進貢,不僅如此,鎮國公還把悟玄帶進宮裡,讓他向太后與皇后宏道,說什麼若想長生不老,就得用純金鑄造的寺廟供佛。」

  「根本是妖言惑眾!」葉釗祺聽罷,不禁皺眉斥道。

  「不錯,這個悟玄根本是個妖僧,可有什麼法子呢,他有鎮國公護著,眼下就連太后跟皇后都信了他,想法子要建造金廟,打造純金佛像,行徑是越來越荒腔走板。」

  「這樣說來,這一切的禍端肇因於鎮國公。」葉釗祺瞇了瞇眼說道。

  「正是。只是鎮國公是兩朝老臣,又是太后的嫡親兄弟,鎮國公府戒備森嚴,御史台私下派出的探子都不得其門而入,倘若用強的又怕會走漏風聲,反讓鎮國公更加戒備。」聶宏遠捶了一下手心,很是氣餒。

  「既然如此,何不幹脆從悟玄這個妖僧下手?」葉釗祺提議。

  「我們也想過要從悟玄下手,可問題是此人狡猾得很,平日極少離開鎮國公府,出入也多乘坐鎮國公府的馬車,身邊還跟著幾名高手隨行保護,一般人根本近不了身。」

  「這個悟玄為什麼要這樣妖言惑眾?他最終的目的又是什麼?」葉釗祺不解地問道。

  「這正是我們極欲查明的重點,只是眼前實在是無計可施啊!」穆紹誠與聶宏遠無奈的嘆道。

  葉釗祺尋思片刻,道:「那是自然,鎮國公府的水可是深著,又有太后撐腰,肯定在朝中佈滿了眼線,我想,鎮國公肯定知道御史台這邊在查他,自然會防著你們。」

  「鎮國公是出了名的謹慎小心,倘若他手邊又有眼線幫忙防著,我們也是一籌莫展,只能繼續等,等著鎮國公府鬧出大事。」聶宏遠憤懣的飲盡手中那杯酒。

  「這樣耽擱下去,保不定悟玄又會煽動太后與皇后,若是禍及後宮,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葉釗祺深覺不妥。

  「我們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可是又能怎麼樣呢?」穆紹誠一臉無奈。

  葉釗祺默了片刻,突生一計,「這樣吧,假如鎮國公當真知道御史台在查,他防的是你們這些御史,可不會防我這個無關緊要的小官。」

  穆紹誠與葉釗祺面露詫異。

  「只要你們想辦法去打探悟玄平日的行蹤,以及此人有什麼特殊嗜好,我便能趁虛而入,藉機接近悟玄,再想法子與他結交,看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聽見葉釗祺不僅巧獻一計,又自告奮勇,穆紹誠與聶宏遠都擔心不己。「釗祺,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弄不好可能會害你得罪鎮國公,你也曉得鎮國公是什麼樣的人,一旦得罪了他,途肯定凶多吉少。」

  「我不怕。」葉釗祺笑了笑,目光凌厲有神。

  見狀,兩人被他眉宇間散發出的睿智英勇震得好片刻回不了神。

  從前,他們也曾看過這樣的葉釗祺,當時,他天資聰穎,十歲便大展才能,受盡鄉里百姓的褒揚,但那已是許多年前的事了……

  想不到,十多年後,他們竟然還有幸見到這樣的葉釗祺。

  出於昔日的同窗情誼,以及多年熟識的舊交情,穆紹誠與聶宏遠是打從心底替葉釗祺的迷途知返感到高興。

  「好!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們又怎能推辭?」聶宏遠一口應下。

  「是啊,有你幫我們,這件案子肯定有指望了!」穆紹誠替三人把杯盞斟滿,三人同時舉杯,痛痛快快的一飲而盡。

  「是我該謝謝你們,謝謝你們還願意相信我能幫得上忙。」葉釗祺看似淡然,眼神卻流露著幾許傷感。

  「甭說這些了,今晚我們兄弟三人痛快喝上一場!」聶宏遠斥喝一聲,舉杯相敬。

  葉釗祺望著他們兩人,胸中的感激之情己難用言語表達。

  這樣的情義他曾經失去、錯過,如今他要一點一滴的找回來,他要脫胎換骨,成為一個誰也不敢小覷的葉釗祺!

*             *             *
   
  一聞見濃濃的酒味,坐在外間紅木圏椅上的趙頤萱旋即睜開眼。

  她皺起鼻頭,起身迎上前,看著葉釗祺那身青色常服皺得不像話,白淨的臉龐還帶著酒意的紅潮,正想出聲質問一番,赫然看見他目光炯炯有神,嘴角帶笑,似乎心情甚好。

  趙頤萱便把話吞回去,上前接過葉釗祺褪下的大氅,望了一眼門外的天色,只見遠處天邊已透出晨曦,想來再過不久天便要大亮。

  「不問我上哪兒去嗎?」葉釗祺接過她遞來的熱茶,邊喝邊問。

  「少爺不是去買醉,也不是去發洩,而是辦正經事了。」趙頤萱淺笑說道。

  釗祺又驚又喜,「你怎麼知道?」

  「自從少爺開始振作後,就幾乎不沾酒,昔日常光顧的酒樓也不去了,想必少爺是有心戒掉杯中物。」

  她接過他手中的空杯子,取來了熱水與綢布,給他擦臉洗手,這些舉動做來嫻熟而靈巧,彷彿己做過不下數百回。

  葉釗祺好奇得緊,一雙眼牢牢盯在她身上,心急難耐地追問:「你倒是給我說說,你究竟如何知道的?」

  她抿嘴一笑,慢條斯理的道來,「少爺一身酒味,臉上還帶著醉紅,可是你目光清朗,意識清晰,笑容染了迫不及待的興奮,肯定是發生了什麼好事,如今對少爺來說,唯一的好事除了官場之事,很難再有其它。」

  「頤萱,你當真是七竅玲瓏心,把我的心思都摸得一清二楚。」葉釗祺嘆服的笑道。

  「我沒這麼厲害,我頂多猜得到少爺是辦正經事去,可猜不中是什麼事。」

  見她巧笑倩兮的站在那兒,又想起她整晚坐在這裡等門,葉釗祺心中一動,起身抱住她。

  「對不住,讓你操心了。」他貼在她耳邊道歉。

  早已習慣他心血來潮的親密之舉,趙頤萱紅著頰兒,輕輕搖頭。「這是我唯一能做的。」

  過去每當他在外頭隨那些豬朋狗友喝酒胡鬧,夜半回來時,屋裡冷冰冰的,連了盞燈也沒人替他留。 

        如今,有人擔心他,替他等門,葉釗祺心下發燙,眼眶跟著紅了,又將懷中的人兒抱得更緊。

  趙頤萱乖順的任他抱著,纖手在他背上輕拍。

  葉釗祺好片刻才緩過了那陣感動,拉著她一同坐下來,接著將今日發生的事巨細靡遺的說出來。

  聽罷,趙頤萱不免感到好奇,「少爺為什麼會想幫忙查案?這案子牽連過大,少爺不過是正七品的小官,背後又沒有靠山,若是得罪了鎮國公……」

  「不要緊,我自有分寸。」葉釗祺自信滿滿地安撫她。

  「少爺,你可要想清楚。」趙頤萱依然替他感到不安。

  「莫怕,我可沒這麼傻,弄到惹禍上身,總之,這案子是我的大好機會,我定要好好把握。」

  見狀,趙頤萱也明白了,當男人胸懷鴻鵠大志,千軍萬馬也攔不不住,唯有支持他,從旁協助他。

  於是她也不再說勸阻的話,只是笑了笑,說:「若是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少爺可千萬別客氣。」

  他戲謔的說:「當然,有你這麼一個聰明的軍師在旁,焉有棄之不用的道理。」

  「不過,少爺不是遣小廝回來說方師傅留你們過夜,這天才剛要亮,少爺怎麼就回來了?」

  話剛問出口,她立刻頓悟了他的用心。

  肯定是怕她擔心,才會不顧一身酒意,就這麼漏夜趕回來。

  思及此,趙頤萱心疼地站起身。「少爺,你怎麼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喝了酒還漏夜趕回來,萬一身體吃不消,病了可怎麼辦?」

  葉釗祺將她拉到身前,緊握她的雙手。「想到這裡有你,我恨不得立刻飛回來,一刻也不能等,在外頭忙了一整天,總要回來見你一面,我才能真正放鬆。」

  「少爺累了吧?趕緊先歇下,有什麼事等少爺睡醒再說。」趙頤萱拉著他進到寢房,親自替他更衣。

  葉釗祺確實也累了,乖乖任她擺佈,然後趁著她替自己蓋上被子的時候,偷偷拉了她一把,讓她跌在自己身前。

  秀麗的臉兒頓時染上紅暈,她嗔怪的橫他一眼,這一眼足以勾走他全部心魂。

  幸好,葉釗祺還把持得住自己,他摟了她一會兒便放人。「你也趕緊回房休息吧,醒來後還有得忙呢。」

  「嗯。」趙頤萱垂眸而笑,臨走之前,忽然回身望著躺在炕上的人影,心中微動,她放輕了腳步,回到炕邊,彎下腰在葉釗祺的臉頰上落下一吻。

  只是,葉釗祺似已入睡,動了動睫毛,恍若未覺。

  她心兒怦跳,覺得羞窘極了,趕緊抽身離開。

  「下一回,別吻錯位置了。」

  不想,在帶上門前,炕上的男人冒出這麼一句打趣的話,趙頤萱俏臉燙紅,頭一次腳步倉皇的離去。

  走沒幾步,就聽見寢房裡傳來葉釗祺低沉的笑聲,她羞瞋了房門一眼,趕緊回自個兒房裡歇下。

  下回絕對不許再像剛才那樣孟浪了……她臉紅心跳的告誡自己,嘴角卻揚起了一抹甜笑。

*             *             *

  西院正廳裡,氣氛僵凝,葉通賢坐在主位上,低著臉不說話,自從上回跟時晴胡來的事情被抓個正著,又讓羅氏那樣一鬧,他自覺面子掛不住,近來話更少了,也經常留在外頭不回來。

  面對丈夫與自己派出去的眼線私通,自己卻一直被蒙在鼓裡,羅氏氣恨交加,死也拉不下臉求和,態度反而越發強硬。

  另一方面,生怕唯一的兒子會有樣學樣,羅氏對於葉德升管束得更嚴苛,小至生活起居,大至外出交友,件件都干涉過問。

  至於東院那頭,丟了時晴這顆棋子,葉釗祺近來又變了個人,羅氏苦無對策,正在發愁的節骨眼上,不想,今兒個用過午膳不久,足足有個把月不曾踏進過兩院的葉釗祺,竟然來向他們叔嬸二人請安。

  說是請安,其實葉釗祺是來告知準備遷居獨立一事。

  「葉家的祖祠在這兒,你爹娘的牌位也在這兒,葉家三代都住這兒,你怎能就這樣搬出去!」羅氏頭一個跳出來反對。

  「我的年紀也不小了,況且,這裡有叔叔跟嬸婢主持大局,逢年過節我還是會回來祭祖,又不是再也不回來。」葉釗祺打趣的說道。

  羅氏哪裡是擔心這些,她就怕這個侄子出了她的眼皮底下,日後管也管不著,更別提掌控他的一舉一動。

  「叔叔也贊同我這麼做吧?」葉釗祺問起了始終沉默的葉通賢。

  忽然被侄子點名,葉通賢愣了下,停住把玩身上那串瑪瑙珠子的動作,抬起頭來,對上葉釗祺炯亮銳利的雙眼。

  那一刻,葉通賢震住,彷彿見到了年輕時的兄長葉長卿。

  這麼多年來,葉家出了兄長這麼一個才子,當年又深受太子的倚重,葉家方能光宗耀祖,昔日爹娘也是把兄長捧在掌心上,誰還記得他這個溫吞的二兒子?

  自小活在兄長的光環底下,他心裡自然不是滋味,不想,老天爺像是聽見了他的怨慰,兄長一場急病驟逝,葉家頓失支柱,眾人才將目光擺在他身上。

  他努力學習兄長生前的行事風範,讓皇帝將對兄長的愛惜之情轉移到他身上,他的官運才大開,一路順遂,如今己是正四品的中奉大夫。

  他跟妻子原本不受親族待見,人人只願與他的兄長攀交,如今風水輪流轉,總算也有他風光的一天,兄長已死,再也不會有人來掩蓋他的光芒。

  除了眼前這個親侄子。

  思及此,葉通賢轉開了眼,不願再多與葉釗祺相望。

  見叔叔眼中毫不掩飾的妒忌、厭惡,葉釗祺早己心灰意冷,倒也不覺得難過,只是對於這些親戚的感情越發淡薄了。

  「你若是心意己定,那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吧。」末了,葉通賢淡淡說道。

  「你這是、這是在做什麼?!」羅氏惡狠狠地瞪著丈夫。

  「釗祺自有主張,我們做長輩的自然得尊重他。」

  「我看你是自個兒心野了,也想遷出去是不?」自從發生時晴那件事後,羅氏時不時便要挑葉通賢的刺兒。

  「釗祺在這兒,你胡說什麼呢!」葉通賢老臉漲紅的反斥。

  「怎麼,你也會怕丟人啊?既然會怕,當初為什麼要跟時晴搞七捻三……」

  眼看叔嬸兩人又要起爭執,葉釗祺不緊不慢的起身,說:「二叔跟二嬸還有事商討,那我先告退了。」

  羅氏不理睬他,繼續衝著丈夫亂罵一氣,葉通賢也來氣了,跟著拍桌怒罵。

  葉釗祺冷眼旁觀,心如止水的轉身離去,走出西院時,正好遇上前來請安的葉德升。

  葉德升一見到他,眼神閃爍,怯懦的行了個禮。「堂哥。」

  葉釗祺只對他微微一笑,沒多說什麼便擦身而過,葉德升卻愣在原地,直望著他的背影發呆,面色也有些忿然。

  一想起趙頤萱被葉釗祺保護得滴水不漏,葉德升心裡就忌妒得緊,可出了時晴那樣的事,娘親也不願再幫他,看來他只得死了這條心。

  他真不甘願!憑什麼那樣放蕩荒唐的葉釗祺能夠得到趙頤萱的心,而他鎮日被娘親管束,除了念書習武,什麼都不被允准。

  葉德升一走近西院正廳,就聽見雙親爭吵的聲浪,他停下腳步,面露幾分厭煩與嫌惡,尋思片刻,便轉身離去。

  數日後,葉釗祺擇了一個黃道吉日,只領著少數幾位忠心的奴僕丫鬟,在趙頤萱與侯嬤嬤的從旁協助下,浩浩蕩蕩的搬進了新宅。

  之後兩天,葉釗祺只簡單宴請了聶宏遠與穆紹誠兩人,慶賀喬遷之喜,三人痛痛快快吃了頓酒席,一直聊到上半夜才結束。

  送走了聶穆兩人,葉釗祺回到花廳,就見凌亂的八仙桌己被收拾乾淨,趙頤萱正在教導近日新買入的小丫鬟。

  葉釗祺沒上前打斷她們,就這麼站在門口,目光含笑,靜靜望著趙頤萱秀美的臉。

  還是小丫鬟察覺了他的目光,紅著臉向趙頤萱示意,趙頤萱才停下。

  「少爺,時候不早了,您也該歇下。」她泰然自若的上前福身。

  不想,葉釗祺一把伸手握住她的手,拉著她走向東跨院。

  這間宅子雖然不比葉府寬敞,可這裡沒有其它人,就只有他一個主子,實在是大得空蕩。

  東跨院裡又細分兩個主院落,大的那邊是水墨樓,小的那邊是清硯樓。

  「往後,你就在清硯樓住下吧。」葉釗祺親自領著她來到清硯樓,四處看了看,最後進了正房。

  「這可是離少爺最近的樓閣,少爺這樣……」趙頤萱一臉不妥的猶豫。 

        「我知道你重視這個,我不可能損了你的名節,就讓侯嬤嬤跟著一起住下吧,別再拒絕我了,我受不了你離我太遠。」葉釗祺堵住了她的欲言又止。

  趙頤萱原本張了小嘴,卻被他最後那句話堵得無奈發笑。

  「既然少爺這樣堅持,那我也只好從了。」她福了福身。

  「接下來的日子,我可能會很忙,沒法顧全太多,我將內宅的事情全權託付給你,你可會怨我?」他將她拉近自己,撫上她芙蓉似的嬌容。

  月光之下,她嬌嬌柔柔的笑了。「少爺願意將這樣的重任託給我,我怎會怨少爺呢?」

  「頤萱,你等著我。」葉釗祺目光沉沉的許諾。

  「少爺別太為難自己,很多事情不是強求的來的。」趙頤萱知道他決心要幫趙家平反,她雖然感動也感激,可她不願見到他為了此事遭受任何牽連,或者受傷。

  他才剛剛重新振作起來,一切都剛起步而己,不宜太過躁進……

  彷彿讀透了她擔憂的心思,葉釗祺笑著說:「你別太小瞧我了,我想做的事,一定能成。」

  見他一臉勝券在握,儘管不是很明白他到底在盤算什麼,但趙頤萱也只能選擇信任。

  「我明白少爺的能耐,我只是擔心少爺罷了。」

  「你……過去也曾這樣擔心過王承瀚嗎?」葉釗祺突然臉色不自在的問道,顯然是吃味了。

  見狀,趙頤萱先是訝異,接著便吃吃低笑出聲。

  葉釗祺俊臉翻紅,粗聲粗氣地斥道,「你笑什麼?」

  她故意挑起細眉,笑問:「少爺可是臉紅了?」

  「住口!」

  嬌柔的笑聲依然在清幽的院子裡響起,葉釗祺羞惱之下,索性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封住了那張紅灧的嘴兒。

  笑聲逐漸被嬌喘取代,望著懷中的可人兒雙頰紅如春花,眼含秋水,葉釗祺全身燥熱之餘,直在心底咒罵,要是再不把她娶回家,他可要憋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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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26 00:01:35
【第八章】

  儘管趙頤萱不是很明白,為何葉釗祺要攤上鎮國公這件案子,可接下來的日子卻見他蓄勢待發,準備大展身手。

  在聶宏遠與穆紹誠努力追查下,總算查出了悟玄和尚私下好賭,偶爾還會上酒樓作樂,行徑可說相當荒唐,只是此人戒慎小心,只跟一夥熟悉的賭客賭,也多選在隱蔽之所,自然難被察覺。

  有了這個線索,葉釗祺另外派人查出悟玄光顧的私人賭坊,在一番交涉之下,總算透過昔日他放蕩荒唐的惡名,博得賭坊東主的信任,從而成為這些賭客的一員。

  為了博取這些賭客的信任,葉釗祺總一擲千金,透過此舉引起悟玄的注意。

  果不其然,見他出手豪邁,幾次下來,悟玄開始主動與他攀談,並且私下表明了他為鎮國公重用,以及深受太后等人信任,身份非比尋常等事。

  葉釗祺為了取信於悟玄,自然裝作對這些事一概不知,佯裝一愣一愣的,然後主動巴結交好。

  如此下來,耗了一段時日,悟玄對他的戒心越來越低,幾次酒席間,趁著醉意,他開始問起鎮國公大興土木建造佛堂等事。

  一開始悟玄只是敷衍其詞,不肯透露隻字片語,葉釗祺不死心,再接再厲,反覆過招下來,總算突破悟玄的心防。

  有一回,悟玄喝得醉醺醺時,居然就招了,「我告訴鎮國公,要想籠絡民心,最好的法子就是信佛,只要能以神佛使者自居,便能蠱惑民心,民心靠向你,帝位自然不遠矣。」

  葉釗祺心下震驚,這個悟玄當真大逆不道,這分明是煽動鎮國公造反的妖言,可鎮國公顯然是信了,否則不會在鎮國公府大興土木,又陸續建造佛寺。

  有了悟玄這番話,葉釗祺再向聶穆二人報訊,他們同樣深感震驚,然後開始著手調查鎮國公有意謀反的蛛絲馬跡。

  在這期間,葉釗祺持續與悟玄交好,投其所好的籠絡,慢慢地套出更多內幕。

  原來,鎮國公不僅信了悟玄的話,認為自己能夠透過篤信佛教的舉動聚集民心,還私下派人在民間放出鎮國公是神佛轉世的流言,更暗中對百官施壓,逼他們輪番上貢,並迂迴地威脅眾人必得臣服於他,好擴大在朝裡的勢力。

  在悟玄的引薦之下,葉釗祺順利進到鎮國公府,見過了鎮國公,親眼見到無數官員巴結攀附的情景,掌握了若干證據。

  數月之後,某日深夜,葉釗祺夥同聶穆二人一同進宮面聖,在御書房裡呈上鎮國公受到悟玄蠱惑,暗地裡密謀造反的罪證。

  由於太后與皇后等人近來舉止古怪,明顯已受鎮國公影響,順帝早己暗中下令御史台徹查,三人此舉無疑是正中順帝下懷,解開他一樁心事。

  「好,你們做得好極了!」御書房裡,順帝一連對三人語出肯定,接著話鋒一轉,轉向葉釗祺問道,「不過……這事怎會跟你扯上關係?」

  順帝過去還是太子的那段日子,葉長卿便一直輔佐著他,他對於葉家也是聖眷有加,不想天妒英才,葉長卿英年早逝,順帝痛失良師益友,為了葉長卿之死傷心了好一段日子。

  後來,他愛屋及烏,將對葉長卿的敬重與信任全都轉移到葉釗祺身上,怎料卻是大失所望,卻也看在葉長卿不過就這麼一個獨子的份上,給了葉釗祺一個閒職。

  而後,順帝才開始重用行事作風與兄長相像的葉通賢,對葉釗祺也不再抱有任何期望。

  可這一回,葉釗祺竟摻和進鎮國公的案子,這下順帝可好奇了。

  與聶穆二人同跪於地的葉釗祺垂著眉眼回道:「啟菓皇上,微臣正巧聽說鎮國公近來行徑古怪一事,於是便私下與聶大人和穆大人談起,後來得知御史台正為了鎮國公案子傷神,便自告奮勇幫忙查案。」

  聶宏遠接著往下說:「啟菓皇上,此案若不是有葉大人幫忙,恐怕一切無法這麼順利,倘若接下來能夠順利將鎮國公治罪嚴懲,可以說全是葉大人的功勞。」

  順帝聞言驚詫的問:「真有此事?」

  葉釗祺不敢居功,趕緊推辭,「微臣不敢當,這件案子能有這樣的收穫,端賴聶大人與穆大人勞心勞神。」

  「不,是葉大人謙虛了。」聶穆二人又連番在順帝面前美言。

  順帝被他們三人你來我往的謙讓逗得直笑,連帶也對辦案過程起了興趣,於是開口讓三人輪番詳述辦案的過程。

  聽罷之後,順帝對於葉釗祺的聰明靈活,以及如何騙取悟玄的信任,又是如何用計接近鎮國公,並且不動聲色地搜集鎮國公意圖謀反證據的舉動連連贊好。

  「葉愛卿膽識過人,甘冒性命危險輔佐御史台辦案,好!」順帝上前,滿臉欣慰的拍了拍葉釗祺肩膀。

  葉釗祺不敢自豪,低下眉眼,拱手一拜。「陛下英明,若無陛下的聖眷照拂,也沒有今日的微臣。」

  看著這個脫胎換骨的葉釗祺,順帝彷彿見到昔日的葉長卿,那個一路輔佐他登基的良師益友,心下不禁感慨萬千。

  「朕果真沒看走眼,將來你一定會跟你父親一樣,成為朝中棟樑。」

  「微臣資質駑鈍,遠遠比不上家父,過去辜負了聖上的眷寵,自知有愧於聖上,方會以功代過。」葉釗祺謙遜的叩謝皇恩。

  見狀,順帝越發將他與葉長卿作聯想,想當年葉長卿得了聖寵,同樣是這般謙和不居功,假如葉釗祺真能繼承其父的風骨,那他身邊也就不愁沒人可用。

  思及此,順帝龍心大悅的說道:「這回你確實立下大功,這樣吧,接下來你繼續輔佐御史台處置此事,待到一切塵埃落定,朕必定重重有賞!」

  葉釗祺心下激動,面上卻是不顯,抱拳跪謝。「微臣必定全力以赴,絕不辜負皇上的提拔。」

  皇天不負苦心人,總算讓他等到了翻身的好機會!

*             *             *

  「這是真的嗎?!皇上當真這麼說?」

  書房裡響起趙頤萱又驚又喜的嬌嗓,她守了一宿,原本臉上帶著倦容,可一聽見葉釗祺轉述順帝的親口承諾,不由得欣喜若狂。

  「是真的,只要接下來這事別出亂子,我保證一切必定會妥妥當當照著我們的計劃走。」葉釗祺展露自信滿滿的微笑。

  「不過,若是這事真的圓滿順遂,到時少爺打算跟皇上討什麼賞?」趙頤萱好奇地問道。

  葉釗祺眸光閃了閃,藏著一抹深意,可他並不打算透露太多,畢竟這是男人的事,該由他自己來操心。 

  他牽過趙頤萱的手,親昵地來回摩挲著,滿眼溫柔的說道:「我說過,我不會再走回頭路,這一次我會好好把握,不會再做出讓我爹失望的舉動。」

  看著眼前這個眉眼堅定,神采飛揚的葉釗祺,趙頤萱由衷替他感到驕傲,卻也不免擔憂起來。

  「我爹曾說過,不論是好官或壞官,官字本就難寫,更是難做,少爺固然有心痛改前非,一展長才,可也要小心鋒芒太亮,遭人忌妒。」

  「你放心,我可不是一得意就沾沾自喜的小人,官路難行,這條理我懂的。」

  見他進退有據,能屈能伸,趙頤萱總算是放心了。「少爺餓了吧?我這就去張羅吃食……」

  話未竟,嬌軟的身子已被摟進懷裡,葉釗祺從身後反手抱住她,低下頭在她頰上竊了一記香。

  「我是餓了,不過你身上這麼香,比起吃食,我更想吃了你。」他嗓子低啞的說起戲謔的浪語。

  「少爺這樣不正經,我可是要生氣了。」她咬了咬唇,臉上的紅霞美不勝收。

  「頤萱啊頤萱,你可知道我忍得有多痛苦?」他親了親她的鬢角,故意在她耳畔壓低聲量,引人遐思的輕喃。

  這樣孟浪的撩撥層出不窮,趙頤萱早已習慣,畢竟他血氣方剛,又已經破身,嘗過雲雨滋味,自然難忍。

  可儘管如此,他依然極力忍耐,除了偶爾稍有逾矩,真正露骨的事是絕對不做的。

  這是因為他真心待她,重視她,愛惜她,真到動情處也依然極力剋制,絕不做出會令她失節的舉止。

  趙頤萱胸中滾燙,對他的珍惜感到窩心感動,同時也感到愧疚,若非兩人現下的身份懸殊,她又是罪臣之女,他何須這樣忍耐。

  「是我連累了你。」她輕嘆。

  「要說連累,我這個葉家的浪蕩子才真是高攀了你。」他反過來調侃自己。

  「這樣說來,我倆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一個是浪蕩子,一個是被眨為官奴的罪臣之女,老天爺是打算讓我倆在一起,才會這樣安排。」她苦中作樂的笑道。

  「嗯,你說得有理,肯定是老天爺想讓我倆在一起,才會讓你不得不被我欺負一番。」他煞有介事的點著頭。

  聞言,她笑出聲,銀鈴似的嗓音搔上葉釗祺的心口,他收緊了雙臂,將懷中溫熱的嬌軀抱得更緊,情難自禁的親了她一口,然後在心中告訴自己,很多事情還急不得,他得慢慢來。

  眼前最要緊的,是輔佐御史台定鎮國公的罪,只要這件案子破了,贏得順帝的青睞,那麼屬於他的絕佳時運便要到來!

  鎮國公這件案子,接下來的發展遠比葉釗祺設想的要來得順利。

  在他們將鎮國公意圖謀反的罪證呈上之後,正巧適逢太后生辰,宮中擺宴邀請百宮同樂,就在壽宴當晚,順帝當眾質問起鎮國公興建佛堂佛寺一事,並將謀反罪證一一攤在太后與百官面前,為的就是讓鎮國公辯無可辯,同時讓太后與皇后明白,這段日子她們是如何被蠱惑矇騙。

  順帝心思縝密,早在壽宴之前便命人暗中緝捕悟玄進宮,是以在太后壽宴上,當鎮國公意圖抵賴時,御史台便將己全數招供的悟玄帶到他面前對質,讓他無從狡辯。

  事已至此,鎮國公心知順帝足鐵了心要辦他,只能沉默認罪。

  太后壽宴過後,朝中一夕變色,作為太后的親胞弟,權傾兩朝的鎮國公鋃鐺入獄,那些或是主動巴結,抑或被迫相挺的大臣輪番接受御史台的質詢,這件案子可說是圓滿落幕。

  順帝了結一樁心事,總算能舒心睡上好覺,為此,他不僅大肆封賞御史台,更賞了聶穆二人無數封賜,甚至加了官俸。

  至於葉釗祺,在鎮國公被定罪的隔日,順帝私下召見了他。

  「這件案子功勞首推你一人,雖說應該論功行賞,但是朕思來想去,就是想不到該賞你什麼,倒不如讓你自個兒開口。」

  葉釗祺心下明白,這不過是順帝的謊言,其實順帝是想藉這個機會考驗他。

  歷來向皇帝討賞可是一門髙深的學問,並非易事,討了金銀珠寶,代表此人無非是個貪財之輩,無以大用。

  討的是陞官加爵,那麼足可證明此人貪圖官位,是個浮誇小人,不足以信任。

  他當下神情一肅,拱手作揖。「微臣謝皇上恩典,可微臣不要任何賞賜,只希望皇上能讓微臣繼續將功贖罪。」

  順帝不動聲色的問,「你何罪之有?」

  「過去皇上愛屋及烏,念在我父親一片赤誠忠心的份上,對微臣另眼看待,可惜微臣年少輕狂,無知狂妄,辜負了皇上的恩眷,如今微臣浪子回頭,對過去所作所為深感羞愧,是以決定盡一己棉薄之力,為皇上分憂解勞。」

  葉釗祺這一席話說來真情流露,又不過浮誇濫情,當場就打動了順帝愛才惜才的君王之心。

  「你能有這樣的心那是再好不過,想當年你父親可是朕身邊最得力的左右手,朕對你可是託付了深重的期望。」順帝不禁感慨。

  「正因如此,微臣才自覺有罪,愧對皇上的期望。」葉釗祺目光懇切,語氣真摯的說道。

  「難得你能及時省悟,又替朕了卻心中一樁隱憂,不愧是葉長卿的兒子,只要你肯好好幹,朕相信假以時日,你必定能跟你父親一樣,成為朕最得力的左右手。」

  「有皇上金口賜言,微臣必定會全力以赴。」

  「好,甚好,這樣吧,從明天起,你就上御史台報到,先從內務官做起,幫著那些御史把棘手的案子全都查個徹底。」

  御史台!這正是葉釗祺所思所想的,他渾身的血都沸騰起來,立刻重重一跪,叩謝皇恩。

  順帝眼露欣慰之色,連連稱好,又下令賜他絲綢十丈,瑪瑙玉樹一對,金釵數支等封賞。

  那一日,葉釗祺自宮中風光回府,稍晚,順帝頒布「聖旨,昭告世人,葉釗祺由正七品的國子監丞調職為御史台內務官。

  御史台內務官雖無品級,卻是出人頭地最好的途徑,能進御史台者,必定是有過人之處,方得拔擢,其地位與權力自然非比一般。

  這個消息一出,朝中百官嘩然,卻也沒人敢有異議,原因無他,這一回鎮國公的案子眾人有目共睹,可以說鎮國公是栽在葉釗祺手上。

  況且,前不久葉釗祺便開始頻繁出現在官場應酬,又與許多文人雅士切磋比劃過,展露一身不凡的才氣,為此,朝中已有許多議論。

  經此一役,葉釗祺可說是一戰成名,眾人再也不敢將他視作昔日的浪蕩惡少。

  「少爺,御史台可不是好待的,你真的要去?」接獲消息後,趙頤萱雖然替他感到開心,卻也不免牽掛起來。

  御史台負責監督彈劾朝中官員,少不了會成為某些人的眼中釘,稍有出格之舉就會被惡意扭曲抹黑。

  她不是對他沒信心,而是他過去到底有過一段荒唐的日子,就怕有心人會故意拿過去之事來打擊他。

  葉釗祺笑了笑,眉眼自有一抹傲氣,反過來安慰她,「我知道御史台不是人人都待得住,朝中也有一些人不滿我過去品行低劣,如今竟然可以一舉髙升,可你得相信我,我有十足的把握與信心,一定會讓眾人心服口服。」

  「既然少爺這樣說,那我自然是相信少爺,不過……」

        「不過什麼?」

  「少爺為什麼會想進御史台?」她欲言又止的瞅著他。

  葉釗祺咳了兩聲,轉開眼,故作輕鬆的說,「自然是想陞官,你想想,我既然有心振作,自然得朝好的地方去,總不能一輩子都幹個七品官,那實在有辱我的才能。」

  真是這樣嗎?趙頤萱半信半疑的輕蹙眉心。

  「你操這些心做什麼?我過去再怎麼荒唐,好歹也是個官,官場有多險惡,又有多少陷阱,我懂的不會比別人少。」

  看著葉釗祺戲謔地開起玩笑,趙頤萱雖然也跟著笑,胸中卻有些酸楚。

  因為她明白,葉釗祺確實有心振作,可有一半的原因是為了她。

  他知道她的顧忌,明白她遭逢家難,心下不能平,更無法放寬心談男女私情,才會這般努力表現,為的是替趙家平反伸冤。

  縱然這個男人曾經刁難她,做盡各種羞辱她的事,但當時受的那些委屈,早在他這些窩心的舉動中消失無蹤。

  葉釗祺本還想說些笑話逗她,不想,她嘴角一揚,忽然主動偎向他,輕靠在他胸前。

        他受寵若驚,畢竟她向來恪守禮儀,除了幾次主動響應他的深情,少有這樣的親昵之舉。

  「我說幾句老實話,少爺可別生我的氣。」她柔聲說道。

  「我怎麼可能生你的氣。」他低下頭,挑起眉。

  「剛被少爺買進葉府的時候,那時少爺對我存有誤會,對我百般刁難,其實那時我討厭過少爺。」

  聞言,葉釗祺的心頓時糾成一團,趕緊求饒,「我的好頤萱,那時的我是個不折不扣的混帳東西,不管做了什麼或說了什麼,你可千萬別當真……」

  見他一臉焦灼,恨不得時光倒流,彌補自己鑄下的錯事,趙頤萱心下一軟,嘴角流瀉出嬌脆的笑聲。

  他垮著張俊臉,又驚又怕。「你不會還在怨我吧?」

  「後來,我發現少爺其實人不壞,只是被有心人矇蔽了心眼,我才慢慢放下對少爺的成見。」

  說來,一切還得歸功於兩人交換身體的奇蹟,若不是如此,恐怕他們也不可能有這麼相依偎的一天。

  「老實說,你變成我的那段日子,可曾被我這張臉和身體迷了心竅?」葉釗祺戲謔又曖昧的問道。

  趙頤萱霎時俏臉漲紅,掙扎著要脫身,葉釗祺不許,硬是將她抱滿懷。

  「少爺耍是再這樣瞎說,我就……」

        「就什麼?」他啞著嗓子,貼在她耳邊低問。

  她紅了耳根子,渾身發燙,才想推開他,忽然又聽見他故意作弄人的戲言浪語。

  「還記不記得,那時我們交換身體,都是你幫我擦身子,每一次換貼身衣物的時候,還是你親自幫我穿上,你曉不曉得,那時對我來說有多麼難熬?」

  他火熱的氣息吹拂過她火紅的腮幫子,嬌軀不禁一顫,想起那段日子,她頂著他陽剛健壯的身軀,每一回沐浴凈身,都是那樣臉紅心跳……趙頤萱臉兒臊紅,心跳飛快,腦中儘是一些羞死人的綺璇畫面。

  「少爺……」感覺到身後的男人身軀火熱緊繃,她不由得侷促的扭動一下。

  「噓,別動。」他有些痛苦的啞聲道。

  「你……你還好嗎?」她一張秀氣小臉火辣辣的燙紅。

  「你讓我親一口,我便好了。」他低笑著,做出大膽的要求。

  「你這人真是!」她抬起手肘往後一頂,將格格發笑的男人撞開。

  葉釗祺見她噘起紅唇,趕緊笑著討饒,「逗你玩的呢,可別真動氣。」

  趙頤萱又羞又惱的嬌瞋他一眼。「我去備膳,少爺先更衣吧。」說罷,她滿臉紅霞的離開書房。

  懷裡的馨香還未散去,葉釗祺嘴角高揚,已開始想像她成為這個宅院主母的情景。

  有她在身旁陪著,想必天天是好日,年年是好年,他得趕緊加把勁,努力追查趙家遭難一事,還趙家人以及他未來的媳婦兒清白。

*             *             *

  聖旨頒布過後,葉釗祺便正式陞官,進入御史台裡當起內務官。

  但他畢竟初來乍到,又是突然升職,除了兩個好友相挺,其餘的人對他態度都不冷不熱,也不怎麼把他當回事。

  換作是從前,葉釗祺肯定會跟這些人槓上,可現下他已學會了忍耐與釋懷,而這樣的轉變,全是拜先前與趙頤萱交換身體之賜。

  當過了任人欺壓的丫鬟,他方明白,這些白眼與冷淡都算不得什麼,至少這些人還沒明擺著找他碴兒,不過是將他晾著,不願將重要的案件給他辦。

  不怪這些人,畢竟他昔日的名聲太臭,這些人肯定對他心存懷疑。

  葉釗祺不氣餒,反而趁著這段時間沉潛自己,努力學習與吸收,得空便將御史台的機要資料讀透,並在必要時候協助同僚查案。

  如此下來,日久見人心,御史台的官員們開始察覺他敏銳的觀察力,以及靈活聰明的思辨能力,慢慢地,有些人遇到吃力的案件便會與他商討,讓他幫忙提主意。

  葉釗祺來者不拒,幫著眾人解決疑難雜症,破案之後也不居功,博得同僚的好感,一段時日下來,他已經成功打破藩籬,與御史台的人打成一片。

  他極有耐心,又與同僚們培養了一段日子的默契,才暗中調查起趙家遭難的事。

  「你說還押在刑部的趙則仕?」負責彈劾此事的孫御史一聽葉釗祺問起此事,不由得露出納悶的神情。

  「不錯,我很好奇,這個趙則仕貴為正三品戶部尚書,在朝中又頗受文官簇擁,當初是犯下了什麼滔天大罪,才會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

  孫御史四下張望,見身旁沒人,才壓低音量說:「我就老實跟你說吧,這個趙則仕是被人舉發的,當初有幾個縣太爺暗中呈上密函給御史台,說趙則仕欺壓地方官,仗著戶部尚書的官銜,對這些地方官予取予求,那時徐州連日大雨,發生水患,徐州縣令上請築堤防,這工程得耗上多少銀兩,自然少不了有人從中撈油水,聽說負責撥款的趙則仕也插了一手。」

  「貪污收賄,這可是皇上的大忌。」葉釗祺瞇了瞇眼。

  孫御史嘆了口氣,「可不是嗎?那幾個人舉報之後,御史台自然便透過他們上呈的證據進行搜查,由於人證物證都齊全,趙則仕百口莫辯,皇上一氣之下,便免了他的官職,直接下獄接受審訊。」

  「可是大人不覺得奇怪嗎?趙則仕一向以清廉自居,在朝中也一直有清官的美譽,怎會一夕之間成了貪贓枉法的奸臣?」葉釗祺點出癥結。

  「我們御史台可不聽這些,我們講求的是實證,有證據就辦人。」孫御史再三強調御史台的剛正不阿。

  葉釗祺連忙稱是,心中卻有著不一樣的想法。

  這些日子來,他熟悉了御史台是如何辦案,也明白他們事事講求證據的作風。

  可這些人卻沒想過,萬一證據是有心人士假造的呢?興許是他過去荒唐時見多了狗屁倒灶的事,人性之惡他更是碰得不少,所謂的眼見為憑,有時似乎並不是那麼回事。

  但這些話,他自然不會傻到去跟孫御史說,畢竟每個人的經歷不同,再加上他不過是個內務官,年資尚淺,誰也不會把他的話當回事。

  當晚,葉釗祺向趙頤萱問起此事,趙頤萱臉色當場刷白,頭一回氣得說不出話。

  「我爹是何等的清廉!他自小教導我,寧願一無所有,也不要貪得無厭,儘管我們過上比尋常百姓要來得富足的生活,但我們並不奢侈,也不貪心,前幾年惠州發生乾旱,許多農民因為欠收,無以溫飽,我爹慷慨解囊,讓下人去惠州發了一個月的乾糧,還讓我前去教那些農村的孩子寫字。

  「當初徐州築堤治水,我爹這個老好人因為年輕時曾經參與過渤河的治水工程,有幾分經驗,便寫信給徐州縣令出了一些主意,不想後來竟然會被牽扯進這樣的事,甚至被那些人栽贓誣賴。」說到痛心處,趙頤萱紅了眼眶,緊握的粉拳微微顫抖。

  見狀,葉釗祺連忙握住她的手,溫聲安慰,「你莫要傷心,這事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趙頤萱緩了緩胸中的委屈,忍住淚意,憂心忡忡的說道:「我爹遭人誣陷這事,我始終想不明白,畢竟我爹待人寬厚和善,從未結怨,會是哪些人想害我爹?」

  葉釗祺沉吟片刻,「我也想不透,為何會有人想置趙家於死地,不惜找來那些地方官員串好門供,還想方設法捏造證據,這分明是早有預謀。」

  「敵在明,我在暗,少爺若是公然調查此事,會不會招來麻煩?」

  「眼前鎮國公的案子依然餘波盪漾,我又高升進御史台,確實惹來了不少注意,若要著手調查,必定得暗著來。」葉釗祺瞇起眼,細細琢磨起來。

  「我明白你一心想替我家平反,可我不要你為了我家的事情受傷。」趙頤萱反握住他的手,神情惴惴不安。

  「鎮國公都能讓我給辦了,還有誰我不能辦?」葉釗祺笑了笑,抬手輕撫她滿佈憂心的秀顏。

  她回以微笑,心下發暖,從前她總覺得趙家出事是上天給的劫難,可如今她卻不那麼想。

  興許,上天是想安排她與他相知相惜,方會發生這麼多磨難。

  「接下來可得苦了你。」葉釗祺拍拍她的手背說道。

  「少爺為什麼這樣說?」

  「因為你得協助我辦案,將與趙家有關係的人全都細細寫下來,一個都不能漏。」葉釗祺神情一肅,仔仔細細的交代著。「特別是與徐州築堤有關的事。」

  「我明白了。」見他神色正經嚴肅,趙頤萱也跟著收心。 

     兩人關在書房,漏夜清點起與趙家攸關的人,以及趙則仕過去曾經有往來的官員。

  條列趙家親戚名冊時,趙頤萱略略一頓,抬起頭望向正在思索案件的葉釗祺。

  他眉頭微擰,黑眸灼亮,專註的側臉在搖曳的燭火中更添幾分俊美,讓她幾乎看怔了眼。

  「你要是再這樣看著我,我可無法保證會出什麼亂子。」

  驀地,葉釗祺嘴角一挑,轉動黝黑的眸子望向她。

  偷看被逮個正著,她臉兒臊紅,連忙低下頭繼續提腕書寫。

  葉釗祺瞅著她寫字的柔美身影,臉上揚著一抹寵溺的笑,兩人相對坐於書案前的剪影投射在窗上,靜謐而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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