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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春野櫻 -【(都是銅錢惹的禍之)福星禍美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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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29 23:55:05
春野櫻 -【(都是銅錢惹的禍之)福星禍美人

別人的銅錢只能買東西,
她的銅錢竟然讓一個人永遠不死……
要不是為了報原主爹娘的養育之恩,她幹啥帶著銅錢信物,
千里迢迢跑去北疆嫁那眼高於頂的驃騎將軍樓冬濤哪!
這男人呀,瞧不上她的家世不說,還出入青樓讓她給撞見了,
唉,照她看哪,還是逃走甭嫁了吧?才正有這等想法呢,
怎料他卻像突然有靈通似的,成天像個小尾巴般防堵她落跑,
有什麼好吃、好玩的,全自動奉到她面前,又唯恐任何人靠近她,
還教她「再」也別離開他了, 當初那囂張的跩樣全沒了,
其實不管她願不願意,這婚在他國師外祖母的堅持下,勢在必行!
聽說,若不娶個命相共生共存的女子,他恐怕活不久了,
難怪他處處謹慎守著她,誰教她妥妥的正是他的保命符呀,
可說也奇怪,每當遭逢凶險時,他不惜以身擋刀也要護她周全,
他說,只要「銅錢咒」未破,他就永遠不會死……什麼銅錢?
難道,他們的婚約有什麼祕密是連她也被蒙在鼓裡的嗎……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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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30 00:03:51
【楔 子】

        杜書淵一出登雲行館的大門就將銅錢給扔了,然後要駕車的黑丸立即離開出雲山城。當晚,他們夜宿荒原上的小旅棧。

        旅棧裡除了店老闆一家老小六人,再沒其他住宿或路過的客人。

        因為實在太過生氣,杜書淵一口氣點了十道菜,擺了滿滿一桌。

        店老闆熱情地送上一壺自釀的酒讓她品嘗,「姑娘,這是我家老娘自釀的酒,妳給嘗嘗。」

        杜書淵謝過老闆,便給自己及黑丸各倒了一杯酒,然後開始吃吃喝喝。

        她這人啊,只要一生氣或心情不佳就會大吃大喝一番。

        今兒在行館裡讓樓冬濤給氣了一頓,她不知道要少活幾天幾個月。

        「我說你們樓家少主真不是個東西!」她邊吃邊喝還邊跟黑丸抱怨起樓冬濤,「看他長得人模人樣,說的卻都不是人話。」

        「杜家難道不怕攀高枝會成為笑柄嗎?」

        「我雖在北疆,可消息還是靈通的,杜君望收賄賂遭到彈劾革職,田宅充公、家道中落事小,操守瑕疵事大,我樓家是何等聲望,我樓冬濤又是何許人也,妳真以為妳配得上我?」

        想起樓冬濤說的那些話,她就氣得七竅生煙。

        他不想娶她就算了,為什麼要羞辱人?沒錯,她爹是因為一時糊塗而收賄,但他及杜家也已經付出慘痛代價了呀!

        他當她的面把杜家踐踏在腳底下,難道就是一個堂堂男兒該做的事嗎?

        最氣的是,他居然想用錢打發她,說什麼要賠償他們杜家五百兩,當貼補她及杜家的損失!

        他當她大老遠跑到北疆來是為愛走千里嗎?要不是為了報答爹娘恩情,她才不稀罕他這什麼驃騎將軍呢!

        「你說他是哪根筋不對?來者是客,就算他不想娶我,也沒必要把話說得那麼難聽,不是嗎?」

        「嗚—」

        「天老爺是公平的。」她激動地手指著天,續道:「長得那麼好看,個性卻糟糕透頂,目中無人,是個渣渣!」

        「嗚—嗚—」

        「你覺得我說得太過分嗎?」她瞪大了眼,不服氣地道:「他才過分呢!你聽他說的是什麼話,像話嗎?」

        「嗚—」

        「可惡,我要不當他是狗在吠,還真消不了氣。」

        「嗚—」

        「黑丸兄弟,你回去可得告訴國師大人,不是我不守信,是他太……」說著,她突然想到黑丸是個啞的,「對了,我都忘了你不會說話的。」

          頓了一下,她又說:「總之這門親破局不干我杜家的事。」話竟,她隨手捏著一顆圓圓的、飽滿的肉丸丟進嘴裡,「他……呃!」

        突然,她兩眼發直,神情驚恐又痛苦地抓著自己的脖子,「呃!呃……」

        黑丸還來不及站起,她已經臉色發紫的從椅子上倒落在地,一動也不動。

        店老闆見狀,急急忙忙的衝了過來,「姑娘、姑娘!」

        看她不動,兩眼發直,店老闆嚇壞了,「唉呀,小兄弟,你家小姐她死了!」

        黑丸不疾不徐,不慌不忙地從座位上站起,看著「噎死」的杜書淵,無奈地搖頭嘆氣。

        「又來了。」他心裡腹誹著。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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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30 00:04:13
【第一章】

        京城東二道,驃騎將軍府。

        一名白髮老婦斜臥在鋪著暖褥的長椅上,髮如雪,隨興的披垂落肩。她有點清瘦,面上、眼尾、嘴角都見皺紋,一襲白色長衣的她仙風道骨,給人一種不似在人間的感覺。

        她正是當今國師,也就是樓冬濤的外祖母—樓玉峰。

        「族長……」管事老陶從外面走進了花廳,「將軍來信了。」說著,呈上了樓冬濤派快馬送回京城的家書。

        樓玉峰取過信快速的看了一回,無意識地幽幽一嘆。「變數果然不少。」

        老陶微微皺眉,「將軍無法在年前趕回?」

        「是呀。」她說:「濤兒說仍有硬仗要打,恐怕無法回京城過年。」說完,她摸著窩在身邊的黑狗,若有所思。

        老陶看著她,疑怯地問:「族長,將軍怕是不接受這樁婚事的,您可有應變之法?」

        「當人呱呱墜地,誕生在這世上時所吸進的第一口氣,將支配著此人的一生。」樓玉峰笑嘆,續道:「濤兒的本命屬金為六白,是天生的領導者,聰明勇敢,卻也謹小慎微。」

        「將軍是優秀卓越之人。」老陶說。

        「是呀,但美中不足的是,」她蹙眉一笑,「他待人冷淡,高傲自負,因著自身的優異,便也容不得他人的不完美。」

        「這……」老陶尷尬地接話,「也不能說是缺點。」

        「在這節骨眼,它就是個缺點。」樓玉峰說。

        老陶沉默了一下,憂心地道:「族長,不管如何,將軍眼看就快滿二十八了,該如何……」

        「七年前,我一時不察,讓她遭到咒殺。」樓玉峰神情平靜,淡淡地說道:「為此,我不惜折壽施法尋來有同樣五行及本命性的遠方魂魄宿進她的身體。」

        老陶顯然知道樓玉峰口中的「她」是何人。

        「為了保護她,我將施了護命咒及返還咒的銅錢送至杜府當作信物,才保她平安。」她唇角勾起一抹不明顯的笑意,「如今她已十七,該是她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族長的意思是……」

        樓玉峰將看著遠方的視線收回,直視著老陶,「我看濤兒恐怕無法及時返京了,咱們不能等著他回來,得趕緊把『解藥』送過去。」

        老陶微頓,「把解藥送過去?」

        「嗯。」她頷首微笑,「你帶著黑丸上杜家去吧!」

*             *             *

        鹿原縣城位處西南,是個談不上繁榮富庶的地方。

        杜君望原是鹿原知縣,擁有兩位夫人及五名千金。杜書淵是他最小的女兒,也是他一直捧在手心上呵護著的女兒,他視杜書淵為幸運符、吉祥物,認定她能光耀門楣,讓他的仕途一帆風順更上一層樓。

        原因無他,只因她一出生,國師樓玉峰便派人前來訂下親事,準女婿便是樓家單傳的樓冬濤。

        十一歲那年杜書淵生了一場大病,一度沒了氣息脈搏,幸而一刻鐘後又活了過來,在那之後,樓家突然派人送來一枚刻著「一元復始,萬象更新」的銅錢做為信物,並要杜書淵將銅錢隨身攜帶。

        後來,杜君望因一時鬼迷心竅接受賄賂遭到彈劾,進而被削去官職,沒收田宅財產,杜家從此家道中落,幾年過去,他以為跟樓家的親事已因為此等不名譽之事而告吹,沒想到樓家今日卻突然派人前來—

        杜家破舊的小宅子裡,杜君望涎著笑臉好生招呼樓家管事老陶,以及跟在他身邊的一名年輕小夥子。

        「陶管事,寒舍簡陋破舊,真是讓您老見笑了。」杜君望跟妻子李氏一臉討好。

        「杜老爺,在下今日是奉國師之命前來拜訪的。」老陶說。

        「咦?」杜君望一聽,跟李氏互視一眼,「不知道國師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老陶抱拳一揖,續道:「杜老爺還記得五小姐跟我家少主的婚約吧?」

        聞言,杜君望一臉驚喜,「記得,當然記得,只是……」他旋即又尷尬地開口,「在下以為那樁婚事已不存在了,畢竟杜家如今……」

        「婚約猶在。」老陶問:「不知五小姐在嗎?」

        「喔,」李氏急忙回答,「她有事外出,應該就快回來了。」

        「是呀,不知道陶管事找她……」杜君望話未說完,外頭又傳來年輕姑娘的聲音。

        「爹、娘,女兒回來了!」

        杜君望跟李氏一臉歡喜,「瞧,這不是回來了!」

        杜書淵剛去傘店糊完傘紙,掙了十文錢回來。一進門,看見陌生的老人家跟身邊的小夥子,不覺一愣。

        「書淵,快過來。」李氏迫不及待地上前拉著她,「快見過陶管事。」

        杜書淵一臉狐疑地跟老陶點了點頭,然後困惑的看著李氏。

        「這位便是五小姐?」老陶看著她問道。

        「陶管事,她正是書淵。」杜君望笑說:「當年跟樓家少主訂親時,她還只是個剛出生的娃兒呢!瞧,如今都十七了。」

        聽見杜君望這幾句話,杜書淵立刻猜到眼前的人正是樓家派來的。

        跟樓家少主有婚約這件事,她是十一歲那年才知道的。嚴格來說,應該是她成為杜書淵後才知道的。

        她本名李景慧,是個二十出頭來自二十一世紀,滿懷抱負、正義勇敢的小女警。一次的例行臨檢,她跟學長碰上火力強大的軍火通緝犯,結果她中彈身亡,因公殉職。

        再醒來時,她不再是李景慧,而是一個活在古代的十一歲女孩……杜書淵,因為是家中老麼,又與樓家少主訂親,她爹對她十分疼愛,簡直把她當掌上明珠般托著。

        她得承認,其實對於自己跟不知名男子訂親之事,她初時是排斥的,可因為爹娘都很疼愛她,又期待她有朝一日能嫁進樓家,久而久之她也覺得只要能教爹娘歡喜,讓她嫁誰都可以。

        後來,她爹因為收受賄賂遭到彈劾革職、沒收田宅財產,杜家一夕之間彷彿被打入永不超生的十八層地獄般,原想著跟樓家的婚事應已告吹,她還暗自竊喜覺得自己因禍得福,沒想到……

        「光陰似箭,五小姐如今已亭亭玉立。」老陶說:「我家少主已過適婚年齡,國師派我前來,正是為了我家少主跟五小姐的婚事。」

        得知老陶是為此事而來,杜君望跟李氏樂不可支。

        「難道國師要陶管事來提親?」杜君望問。

        「這該如何說起呢?」老陶微微蹙眉,想著該如何說明來意,「是這樣的,國師要五小姐立即出發到出雲山城跟少主成親。」

         聞言,杜君望跟妻女三人都震驚不已。

         「什……陶管事是說……現在?」杜君望一臉驚疑。

         「正是。」老陶點頭,「這名小夥子名叫黑丸,國師派他陪著五小姐立刻上路前往出雲山城,務必在臘月初八前與少主成親。」

        「什……」杜君望猶疑地開口,「陶管事是說,讓書淵到出雲山城去跟少主成親?」

        「正是。」他說:「婚宴待少主跟五小姐返京後再補辦。杜老爺儘管放心,國師一定會給杜家跟五小姐辦一場風光的婚禮。」

        杜君望雖有疑慮,但這婚事是由樓家主導,他也沒有資格跟立場多說什麼。

        他疑怯地看著那名叫黑丸的年輕小夥子,「你叫黑丸?」

        「嗚。」黑丸低低的應了一聲。

        杜君望一愣,困惑地問:「陶管事,他……」

        「喔,」老陶一臉氣定神閒地說:「黑丸是個啞巴,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無法說話。」

        「原來如此……」杜君望幽幽一嘆,「杜家已不如前,書淵身邊也沒個體己貼心的丫鬟伺候,我還真是擔心。」

        「杜老爺放心吧!」老陶唇角一揚,「黑丸十分機靈勤快,一定能將五小姐平安送至出雲山城的。」

        杜君望再多看了黑丸一眼,然後轉頭注視著女兒,眼底是不捨跟憂心。

        「書淵啊,妳趕緊收拾一下隨身的東西,跟著黑丸小兄弟上路吧!」

        「……」唉,儘管心裡千百個不願,但為了爹娘,為了杜家,她也只能乖乖上路了。

        忖著,她看著那有一對怪異尖耳、皮膚黝黑,兩顆眼睛黑黑亮亮,不會說話的年輕人黑丸,黑丸也回望著她,那眼神澄澈、純真且朝氣得像……一隻小狗。

        她本來就是個大膽的女孩,尤其是遭遇穿越重生這樣的事情,然後又遇上家道中落,她已經練就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好本領,既然事已成定局,眼前的路已等著她,那她只能邁步向前了。

        就這樣,杜書淵帶著「一元復始,萬象更新」的銅錢,在黑丸的護送下出發前往出雲山城。

*             *             *

        遠在北疆的出雲山城,擁有十二座架著火砲的城樓及巍峨城牆,一直以來都是北方的屏障,將驃悍善騎的異族阻擋於高牆之外。

        近十年來,異族為了爭地及水源屢次侵擾進犯,騷擾或是殺害邊城漢民。驃騎將軍樓冬濤奉皇命守住邊界、抵禦外侮,至今已有數年。

        異族的勢力在他的捍衛下漸漸趨弱衰竭,尤其在博爾大王死後,阿忽利王子繼任為王,為求勝利而窮兵黷武,反倒削弱國力,民不聊生。

        樓冬濤的外祖母乃是當朝國師樓玉峰,樓氏一族母權為上,家族擁有異能的血統,而其異能在女性身上更為彰顯。

        樓綠晨是樓玉峰的獨生女,為延續樓氏一族的血脈招護國將軍邵和青為贅婿,生下了樓冬濤。樓冬濤兩歲時,邵和青在一場血戰中壯烈成仁,而樓綠晨則在他十歲那年,在政爭中遭到政敵刺殺。

        樓玉峰為保孫兒之命,將他送至北方,交託給老將軍段祈山教養鍛鍊,終於在屢次大捷後,樓冬濤受封為驃騎將軍。

        樓家血脈之延續全寄望著樓冬濤,也因此樓玉峰在他十歲那年便訂下了親事,對象是七品知縣杜君望的麼女杜書淵。

        以樓氏一族在朝廷的地位,杜家女兒無論如何都配不上樓冬濤。可樓玉峰卻不顧他人眼光及議論,堅持跟杜家訂了這門親事。

        幾年前,杜君望因收賄遭到拔官去職,家道中落不說,還聲名狼藉。遠在北方的樓冬濤心想,杜家落魄至此,婚事肯定告吹了。

        自他懂事以來便打心裡認為杜家配不上自家,他自小聰穎,不只武藝超群還飽讀詩書,十六歲便上戰場殺敵,屢立戰功,既沒丟已故段老將軍的臉,也沒讓樓家蒙羞,可迎娶杜家女卻會使樓家明亮的門楣蒙塵。

        這些年,外祖母沒再提過跟杜家的婚約。他想,她老人家應也覺得不妥,便將自己訂親之事拋諸腦後。

        「將軍!將軍!」

        闃寂幽深的夜裡,右副將軍張恭急切的聲音驚醒了睡得安穩的樓冬濤。

        他陡地驚醒,彈坐而起,腦子卻有點混沌。

        多年軍旅及沙場的生活,他早已練就即驚即醒的本事,不管何時醒來,他的腦袋也總是清楚而不打結的。

        可今天,他卻恍惚了,只因那討厭的感覺又來了。

        他懊惱地說:「嘖,怎麼還來?」

        「如將軍所料,阿忽利王趁夜帶兵撤往絕谷了。」

        「……」樓冬濤頓了頓,下意識地撩起袖子看著自己的左臂。

        不見了。那道在最後一役時皮開肉綻的刀傷果然「又」神奇的消失了,這一切太不對勁,這種感覺讓他感到焦躁。

        他不怕打仗,不怕反覆地受傷,可他討厭這種無限輪迴、讓人疲憊又焦慮的感覺,就像是繞著一個圈圈走,怎麼走都會回到原點,毫無進展。

        事不尋常,而且他察覺到這並不是夢,而是真真實實存在,真真實實發生的事情。

        已經好幾次了吧?那些像夢一樣的情境一直在他眼前發生著,他慢慢地記住自己說了什麼話,不管是說過的,還是即將要說出口的。

        不只如此,他也記得別人說了什麼。一切的一切說是夢,卻似真。

        他記得告捷歸來返回行館後,管家老匡便急急告知他有個名叫黑丸的年輕人持樓家的白玉馬牌前來,而且還帶來他的未婚妻杜書淵—與他訂下親事的前鹿原知縣杜君望之麼女。

        雖遠道而來,難掩疲態,可她的豔色仍不減絲毫。

        她只十七,可豔色迷人,一雙上揚的大眼像貓一樣幽深而勾人,那猶如花瓣般的唇片,嬌豔欲滴。

        那是一張能蠱惑男人的臉龐。但恰巧,他不喜歡這樣的女人。

        他也記得當他走進花廳時,她脹紅著臉,嘴巴裡不知塞了什麼而鼓鼓的,那作派粗野張狂,一點都不像個大家閨秀。接著,她從嘴巴裡噴出卡在喉嚨,因受到擠壓而吐出來的甜糕,不偏不倚地就吐在他前襟上。

        這些事就像戲臺上演過的段子般,清清楚楚地在他的腦袋裡。

        他還記得最後一次告捷當晚,沐春樓的綠湖來找他,然後……然後同樣的事情便又重新倒轉一遍了。

       為什麼會這樣呢?他仔細回想任何一個可能的細節,終於發現這不尋常的輪迴似乎都與杜書淵有關。

        但為什麼她能使得發生過的事情像無限循環的夢境一般,反覆再反覆呢?

        外祖母將銅錢交給他的時候曾說過銅錢是護身符,能保他在二十八歲之前不論遇到多大的危急及災難都能全身而退,不傷性命。那麼,杜書淵身上的那枚銅錢呢?會不會那枚銅錢不單純是兩家訂親的信物?

        她離開後,是否負氣的將信物丟了?難道是她失去了咒物的保護,發生什麼意外,甚至身亡?是不是為了她,時光才不斷的倒轉?

        若真如此,那銅錢不只被施了護身咒,還可能施了其他的咒術,例如返還咒?

        想來,這倒極像是他外祖母會做的事情。

        不行,他得終止這無止境的夢魘,他實在受不了這惱人的循環。

        抄起碧天刀,他步出軍帳,認分的迎接這最後一場戰役。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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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30 00:04:36
【第二章】

        大捷歸來,返回登雲行館後,老匡在同一個時間、用同一種表情與語氣告訴樓冬濤,他的未婚妻杜書淵來了。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而他打定主意使它成為最後一次。

        「我知道了。」他平靜地點頭。

       他仍然沒有娶杜書淵為妻的意願,但決定以緩兵之計停止同樣的事情不斷發生。

       步進花廳,她一如之前的幾次,正在吃著下人給她備上的甜糕。見他來了,她急著將甜糕吞進肚子裡,反倒一個不小心噎著了。

       這回,他沒有不耐煩地兇她,而是倒了杯水上前遞給她。

       「給。」他說。

        她看著他,表情驚訝。「唔唔?」

        她想嘗試著說話,他眉心一擰,「把甜糕吞了,別說話。」

        「……」她瞪著兩隻眼睛,疑惑地望著他。

        他已經知道她是誰,也知道她來此的目的為何,不需要再逐字逐句的問她。「我知道妳是杜家五小姐杜書淵,是我外祖母要妳到這兒來找我並跟我成親。」他像背書似的,「那個長得怪模怪樣的小夥子名叫黑丸,是我外祖母派來護送妳的,他是個啞巴,對吧?」

        此刻,杜書淵驚奇不已的看著樓冬濤。

        這是她第一次見他,卻莫名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但她發誓,她決計沒見過這個人。

        剛從戰場上回來的他,模樣有點狼狽,身上還隱隱有著血腥味。可他面容俊偉,身形精實高大,濃眉大眼,英氣迫人……此時,他那豹子般的黑眸正盯住她,熾烈又冷酷。

        天老爺,是極品呀!

        未見到他之前,她還擔心他是個粗鄙無文的莽夫,更怕他長得讓人倒盡胃口,食難下嚥。可如今一見,那些憂慮都消失了,雖說是盲婚啞嫁,可這等極品至少賞心悅目。

        他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逕自取出自己隨身的銅錢。

        「妳也有一個吧?」說話的同時,他看見她繫在腰上的那枚銅錢,像是為了方便隨身攜帶,那枚銅錢還用彩繩紮了非常精緻漂亮的繩結繫在腰上當飾物。

        「這銅錢非常非常的重要,妳可別丟了。」他慎重其事地交代。

        這時,她已配著水將甜糕吞下,總算能順利開口說話。

        接著,她用一種非常驚訝,甚至帶了點慶幸的眼神看著他,那彷彿看見了什麼新奇事物而閃閃發光的眼睛,讓他心頭不禁咚地跳了一下。

        她的樣貌並非他喜歡的樣子,但不知為何,此刻卻又不覺得她礙眼。他想,那應是因為他實際上已經見了她好幾次。

        「你……」她不太確定地問:「你就是樓冬濤嗎?」

        「正是在下。」

        她倒抽了一口氣,臉上有了一絲安慰寬心的笑意。她拍拍胸口,「太好了。」

        她的反應教他一愣。太好了?什麼太好了?

        「我還擔心你是個粗鄙無文的大老粗,或是什麼拐瓜劣棗呢!」她笑視著他,「幸好你是長這樣的。」

        「什……」

        呵,敢情她還想挑呢!若他正是她擔心的那種樣子,她要如何?拒婚?逃婚?她杜家都已經到這步田地了,還有她挑三揀四的餘地嗎?

       「我長怎樣?」他閒閒地問。

       「就……」她想了一下,似乎在找尋恰當的字眼形容,「好看的樣子。」

        她率直的讚美他的樣貌,看來頗為滿意。

        「雖然將軍跟我是盲婚啞嫁,但總還是期待對方是賞心悅目的吧?」

        聞言,他不自覺地挑了挑眉。她是說,他長得賞心悅目嗎?這還真是直接的恭維。

        「若我真是妳原本所擔心的那樣,妳又當如何?」他本來不打算跟她做任何的交流及接觸,可卻莫名跟她聊了起來。

        「若我擔心的那種狀況真的發生了,我也只能……」她眼珠子轉了一圈,聳肩笑笑,「認命。」

        「認命?」他微頓。

        她的眸底閃著桀驁不馴的光彩,一點都不像是會認命的人。

        「爹娘對我有養育之恩,我不想違逆他們的意思。再說……」她停頓了一下,兩隻眼睛堅定的直視著他,「據我所知,當年我爹一時糊塗犯了錯後,是國師大人在皇上跟前替杜家求了情,才讓我爹免了死罪,國師大人對杜家有莫大的恩情,我只能如此回報她。」

        「噢……」她是為了報恩才嫁?不是因為他是樓冬濤,是位高權重的驃騎將軍,是可以教她杜家起死回生的救命仙丹?

        「除非將軍不想娶我,否則就算將軍其貌不揚,令人倒胃口,我還是會履行當初樓杜兩家的約定嫁給將軍。」

        迎上她那堅毅澄定的目光,他的心陡地一撼。

        是,他是壓根兒沒打算娶她,留她下來也只是想暫時敷衍一番,容後再做處置,可這一刻,他竟說不出「我根本不想娶妳」這句話。

        怪了,之前他明明那麼斬釘截鐵、那麼堅定決絕、那麼不留情面,怎麼這會兒卻……

        先前幾次,他根本不想聽她說話,不想了解她、不想接受她,並且對她未審先判。今次,因為他改變了戰略,竟意外的對她有了全新的看法。

        雖說家道中落,父親又被免去官職,但她畢竟曾是官家千金,可她沒有半點官家千金的作派,反倒有種江湖兒女的颯爽率直。

        好吧,他得承認……在反覆見了她多次後,他對她沒一開始的那般厭煩嫌惡,反倒添了幾絲說不上來的好感。

        不過,他還是沒娶她為妻的打算,因為她的出身會使他及樓家蒙羞。

        他自出生以來都是風風光光,她卻會讓他的人生沾染上汙點。

        現在他只想將她暫時安頓下來,預防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複發生,然後再帶她一起返京找祖母解除這惱人的魔咒。

        「老匡,」他轉頭吩咐,「給五小姐準備房間吧!」

        「是的,將軍。」老匡點頭答應。

*             *             *

        老匡給杜書淵準備了一間客房,還安排了一個粗使丫鬟給她使喚,她已經好多年沒有丫鬟伺候,一時之間還真有點不習慣。

        登雲行館是樓冬濤在出雲山城的住所,雖然只有三個院落,但面寬且宅深。不過據她側面得知,樓冬濤並不常待在行館中,大部分的時間他都在城樓上或是城外的軍帳裡。

        老實說,事情順利到讓她驚奇且驚喜。

        雖說不管她願不願意、喜不喜歡,這門親事都非履行不可,但看見樓冬濤的廬山真面目後,她可真的是鬆了一口氣。

        儘管她知道挑老公不能光看外表,但誰看見自己即將成親的對象是俊男或美女時,會不感到雀躍慶幸呢?再說,跟他短暫接觸後也感覺他是個不錯的人,她覺得自己無比的幸運,雖是盲婚啞嫁,但似乎碰到了不錯的對象。

        她想,她爹娘要是知道,一定會很高興吧?

        吃過晚膳,洗了個舒服的澡,丫鬟也退出了房間,她準備和衣就寢,卻突然想到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唉呀!」她整個人從床上彈了起來,「我差點忘了。」

        她想起樓家派陶管事前來杜家時,曾經千叮萬囑地要她來到出雲山城後,若樓冬濤無法如期返京,定要在臘月初八之前先在此地完成拜堂成親的儀式,儘管她不知道原因為何,但樓家耳提面命,慎重其事,必然有其道理。

        她想,她有義務告知樓冬濤這件事情,以免到時有個什麼差池,樓家會把帳算到她或是杜家頭上。

        於是,她穿衣著履,前去找樓冬濤並將此事告知他。

        來到樓冬濤的院子,院外居然沒有任何的守備。雖說他功夫高強,又是在安全的行館之內,但以一名驃騎將軍的院子來說,這守備實在鬆懈。

        正當她要前進之時,忽見一名披著深紅色長斗篷的女子出現,並筆直朝著院子而去。

        見女子很快的進入院子中,杜書淵不禁好奇,下意識地快步上前,保持安全距離尾隨其後。幸好她個兒小,很容易便藉著院裡的大花盆及枝葉茂盛的綠色植栽隱身藏蹤。

        那女子在一扇房門前停下,敲了敲門,不一會兒有人應門,正是樓冬濤。

        杜書淵的心頓時抽了一下,不自覺的倒抽了一口氣。那女子是誰?她在夜裡進到樓冬濤的院子,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般,為何?

        看她熟門熟路又沒遭到任何人的阻擋,想必已不是第一次來到他的院子,而樓冬濤似乎不意外她的到來,彷彿他們早已約定在今夜相見。

        她的腦袋裡一片空白,瞪著兩隻眼睛,眼睜睜看著那女子撲進樓冬濤懷裡,緊緊將他摟住。

        她的胸口像是被扎了一刀似的,好疼。奇怪的是……她為什麼覺得這感覺似曾有過?

        男女關係並不是見不得光的關係,但樓冬濤可是她的未婚夫呀!他隻身在北疆很多年了,若是有女人相伴,其實也不意外。

        但是未婚妻都來到這兒了,他還大剌剌的把女人帶進院子,未免也太不尊重她了吧?

        她不笨,也不是涉世未深、天真無邪的小女孩,用腳趾想都知道樓冬濤跟那名女子接下來會做些什麼。

        不知怎地,一股怒火從腳底直竄腦門,教她忍不住急促的吸了幾口氣好平息自己心中怒火。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此激動。她今天才見到他,儘管他們有婚約,但嚴格來說他對她來說只是個陌生人,她對他完全不了解,更別提有什麼感情了,但為什麼她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

       「杜書淵,離開!快走!」她腦子裡有個聲音對她說。

        她無意識地倒退一步,不小心踢倒了一個邊上的花盆,發出聲響驚動了樓冬濤跟那夜訪的不知名女子。

        她的目光迎上了樓冬濤射過來的目光,四目相對,她慌了。

        樓冬濤推開那女子,朝她走了過來。

        她本能地背過身,快步狂奔—

*             *             *

        這次,樓冬濤終於將她留下,用最友善、和緩的態度及言語。

        他覺得……他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他從來不是個會憐香惜玉的男人,嚴格地說,他是個霸道到近乎無禮的男人。

        他是天之驕子,才貌出眾,文武雙全,不論做什麼事總能輕輕鬆鬆地做到盡善盡美。

        完美這件事對他來說,太容易了,容易到他根本無法接受別人的不完美,也因此,在他認知裡「不完美」的杜書淵壓根兒入不了他的眼,更甭說走進他的心。

        可不知為何,經過了幾次的反覆接觸後,他竟不似初見時那樣的排斥她、厭惡她。一開始,他明明對她反感至極,不只瞧不起她的出身,更不喜歡她的樣子,可如今他卻對她越來越客氣、越來越友善。

        為什麼?不,其實也沒什麼好困惑的,他對她客氣友善都只是為了將她好好留在自己照看得到的地方,免得她又從他眼前溜走,發生他難以預料的意外,使得煩人又惱人的事件一再的重演。

        他是在外祖母跟前長大的,從懂事以來就經常親眼目睹外祖母施展各種令他嘖嘖稱奇且難以置信的法術。外祖母曾對他提及過返還術之事,她說此術能改變扭轉已發生的事,但有個要件,必須在事情發生前就對施術對象施術,若等到事情發生就無法挽救了

        外祖母還說過,返還術通常藉由實物施術,再將實物放在施術對象身上,以達其效,這麼看來,外祖母必然是在銅錢上施術才會使得時光不斷返轉。

        樓冬濤告訴自己,絕不能讓杜書淵再出什麼差錯了。

        當晚,綠湖來找他。

        驃騎將軍打了勝仗、結束多年紛擾之事,早已傳遍出雲山城。他還未返抵城門,城裡已開始大肆慶祝,準備迎接就在眼前的和平繁榮。

        綠湖當然也知道他告捷之事,她會來找他,樓冬濤毫不意外。

        綠湖今年二十一,是出雲山城沐春樓的歌妓。她與樓冬濤相識在三年前的一場宴會上,當時皇商金老爺過壽,邀請樓冬濤過府赴宴,當時綠湖正在戲臺上唱曲兒,宴上金老爺介紹兩人相識,從此他們便有了往來。

        綠湖對樓冬濤幾乎可說是一見鍾情,從不外宿客人住所的她,三番兩次到行館過夜侍寢,兩人不知已有多少次恩愛纏綿。

        她知道自己的身分匹配不上樓冬濤,也知道樓冬濤對她並沒有她期待的那種感情,但多次有富商說要替她贖身,將她收房,助她從良,她都因為捨不得從此與樓冬濤沒了聯繫而拒絕。

        「是妳?」開了門,看著門外的她,他淡淡的說了聲。

        她已經不是第一次夜宿行館,老匡放她進來也已是尋常之事。

        「綠湖是來恭賀將軍大捷的。」綠湖拉下帽兜,露出那張有著秀麗精緻五官的臉龐。

        「嗯。」他淡然地說:「我今晚並不想……」

        「將軍以往告捷……」她軟軟地打斷了他,眼底帶著嬌羞地說:「總是情緒特別亢奮,在暖帳裡更是勇猛無比,怎麼今天卻……」

        樓冬濤濃眉微微擰起,「妳今晚回去吧。」

        「將軍……」綠湖抬起眼瞼深深地注視著他,眼眶微微濕潤,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我派人送妳回沐春樓……」他說著,正想喊人,綠湖卻突然撲進他懷裡一把將他抱住。

        「將軍,就讓綠湖今晚留下吧,我……」她將臉緊貼在他胸口,「我想你。」

        樓冬濤正想開口,忽聽見一記聲響傳來。

        循著聲源望去,迎上的竟是杜書淵那雙隱含著各種情緒的眼睛。

        她眼底有著震驚、惱恨,還有……失望,像是受到了什麼不可承受的創傷般。

        他心頭一震,原本破碎的記憶瞬間重組……他想起老匡那晚急急忙忙跑來敲他房門,打斷他跟綠湖的好事,然後說杜書淵帶著黑丸駕車離開行館……

        當時他還想不通她為何突然離開,這會兒他恍然大悟,她就是因為看見他跟綠湖在一起,才會氣得駕車出城,然後使得時間再次返轉吧?

        他直覺反應的將綠湖拉開,衝著廊道那頭喊著,「杜書淵!」

        他一喊,她嚇了一跳,轉身拔腿就跑。

        「杜書淵,我可不准妳再給我來一次!」他心想著,邁開步子追了上去。

*             *             *

        見他追來,杜書淵拔腿就跑,像是身後有什麼可怕的野獸般。

        「杜書淵!站住!」

        此時,他大步的緊追在後。

        從他的聲音,她可以判斷他已經在她身後了。她的心臟咚咚咚地跳得好用力、好響亮、好急促。

        突然,她整個人被一股力量扯住—

        「啊!」她嚇得驚呼一聲,身體失去重心的往後一仰,然後倒進了一個結實又溫熱的胸懷裡。

        一股火熱竄上了她的臉頰,教她臉兒發燙。

        「叫妳別跑,妳還跑?」樓冬濤的勁臂自身後一把將她扣住,高度恰巧勾住她的脖子,教她動彈不得、逃脫無門。

        她羞惱得跳腳,「放開我!」

        「不放。」他濃眉一蹙,霸道地道:「妳哪裡都不能去,給我乖乖待在行館。」

        「你憑什麼限制我的行動?」她費勁的想掰開他的手臂,卻是白費力氣。

        「憑我是驃騎將軍。」

        「我又不是你的部屬!」她氣惱。

        「那……憑我是妳的未婚夫。」他真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句話。

        未婚夫?他不是一心想跟她解除婚約嗎?如今卻想用未婚夫的身分控她、約束她。

        「什麼未婚夫?」因為跑步、因為掙扎,她說話有點喘,「你一點都沒有身為未婚夫的自覺吧?」

        她雖身分地位都不及他,面對他時卻沒有半點卑微心虛,這讓他覺得有趣。

        「未婚夫該有什麼自覺?」他興味地問。

        「跟未婚妻身處在同一個屋簷下,絕不拈花惹草的自覺。」她說。

        這時,剛才遭到樓冬濤拒絕的綠湖慢悠悠地走了過來。經過時,她特意停下腳步。

        「將軍,綠湖先走了。」她說話的時候,兩隻眼睛看著的不是樓冬濤,而是她尚不知其身分的杜書淵。

        看樓冬濤一瞥見這女人就立即丟下她並追了過來,此刻,還自身後牢牢的圈著她,綠湖雖不知其真正身分,也猜得到她的身分絕不尋常。

        是哪家的新姑娘嗎?還是……她想問,但她不能失了身分,不能丟臉。

        於是,她抬頭挺胸,甚至有點趾高氣揚地對著杜書淵一笑,然後翩然離去。

        剛才遠遠地見不著綠湖的樣子,杜書淵只知道她是個纖瘦高䠷的女子,但她一走近,甚至停下腳步說話,這才覷清綠湖的模樣。

        老天,是個不折不扣、貨真價實的絕世美女呀!

        可,綠湖剛才那臨去的一笑是什麼意思?明明是對著樓冬濤說話,為何卻是看著她?

        那挑釁、彷彿勝利者般的姿態及笑容,實在讓她太火大了。

        不能對著綠湖發火,她只好將滿腔的怒氣全轉移……喔不,是集中火力衝著樓冬濤而去……

        她抓著他扣著她脖子的手臂,狠狠的咬了一口。

        「該死。」這一抓,不偏不倚的碰到了他的傷口。

        他鬆開手低聲咒罵一聲,兩隻眼睛像發火的老虎般瞪著她,她速速的往前兩步,轉過身氣惱的直視著他,毫不畏懼。

        「妳咬我?」他簡直不敢相信她竟敢張口咬他。

        「你自找的。」她不甘示弱地說:「就一個逮到未婚夫偷腥的未婚妻來說,我算客氣了。」

        迎上她嬌悍的黑眸,他不知怎地心頭一悸。

        他下意識地想摸自己悸動的胸口,又覺得那麼做很蠢。話說回來,現在可不是惹她生氣的時候,要是她又跑了,發生了什麼意外,整件事又得重來一遍。

        於是,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試著緩和自己的情緒。

        樓冬濤,好好說話。他在心裡對著自己說。

        「我沒偷腥。」他直視著她。

        她秀眉一擰,「我明明看見你們熱情相擁。」

        「相擁?」他哼地一笑,「妳看見我擁抱她了?」

        她微頓,回想了一下。剛才好像是那女人先撲上去,然後……不管,管他們誰抱誰,總之他們就是黏在一起了。

        「是她抱我,我沒抱她。」他說。

        「她是誰?幹麼沒事抱你?」她像是捉到男友偷吃的正牌女友般質問他,「別跟我說什麼她跌倒那種鬼話,我看得一清二楚。」

        他沒想到她會如此在乎,又如此激動的質問他。他以為她就算撞見什麼也只能摸摸鼻子走開,敢怒不敢言,卻沒想到……不得不說,他越來越覺得她有趣。

        「她是城裡沐春樓的綠湖姑娘。」他說。

        她愣了一下。沐春樓?姑娘?難道是……

        「你說的沐春樓該不是那種男人尋歡作樂的地方吧?」

        「正是。」他深深一笑。

        一知道他居然是那種會泡在溫柔鄉的男人,她立刻露出嫌惡的表情,氣呼呼的瞪著他,「原來你也是色胚。」

        色胚?她居然罵他是色胚?他幾乎要笑出來,但卻忍住了。

        「你堂堂一位驃騎將軍卻出入那種聲色犬馬之地,根本不知潔身自好,我還以為你是正經人,原來……」她說著,本能地上下打量了他一回,用發現「髒東西」的眼神看著他。

       「我不知潔身自好?」他不以為然地勾唇一笑,一雙深沉又銳利的黑眸直視著她,「直到妳來,我才知道這門親事還在,我孤家寡人身在北疆,戰事也不是天天有,總有精力過剩之時……」

        精力過剩?呴!他還真敢說!

        她脹紅著臉,羞惱地瞪著他,「精力過剩不會去跑步嗎?繞著城牆跑兩圈,包你累得跟狗一樣。」

        她的話教他忍不住又想笑,他一臉興味地看著她,語帶促狹地說:「妳是養在深閨、天真無邪的小姑娘,大概不懂像我這般身強體壯的男人,難免有需要的時候吧?」

        聽了他這番話,她羞得臉頰發燙,心跳加速。

        迎上他那使壞促狹、閃動著異采的黑眸,她心慌意亂,不知所措。

        以往碰到這種「不正經」的男人,她總是不給好臉色看,而且還會給對方一點顏色瞧瞧,怎麼此刻她卻無法反擊,甚至……不覺得討厭。

        「妳從小在府裡,從沒聽那些丫頭老媽子談起男人的事?」她的反應讓他莫名想逗弄她。

        「不要說了!」她氣呼呼的瞪著他,然後用力摀著耳朵,「我不聽,你的話會汙染我的耳朵!不,是汙染我的心靈!」

        看著她面色潮紅,眼帶羞色,他發現她有著跟美豔外貌截然不同的天真可愛。

        她並不是他喜歡的樣子,但這一瞬,他竟覺得她順眼了。

        伸出雙臂,他一把攬住她的腰,將她撈進自己懷裡。

        剛才是背對著被他扣著,現在是面對讓他摟著,杜書淵羞到腦袋都快爆開了。

        「你放開我。」她抬眼看著他,聲線都發抖了。

        他低頭俯視她脹紅害羞的麗顏,胸口一陣鼓譟。像是鬼迷心竅般,他竟低下頭,微彎著背,將臉欺近她欲一親芳澤。

        她意識到他想做的事,羞急地伸手推開他的臉,質問:「你想做什麼?」

        他深深的一笑,壞心眼卻迷人。

        「妳破壞了我的好事,不如就由妳來補償我今晚的損失吧!」

        「欸?!」她一驚,羞惱大叫,「你下流!」

        「下流?」他蹙眉一笑,像是盯住獵物的豹子般注視著她,「妳來出雲山城不就是為了要跟我成親嗎?成了親,行周公之禮也是天經地義。」

        是,沒錯,成了親行周公之禮是天經地義的事,她也早就有這點心理準備,可此刻當她想起這件事,腦子裡有了畫面,她慌了、羞了、驚了。

        「我們還沒成親!」她衝著他大叫。

        「那就天地為證,以月為媒,算是成親了如何?」他說著,再度欺近了她。

         她使出吃奶的力氣,奮力的將他推開。

         「你……」她滿臉脹紅,就連頸子都泛著紅光,「你是色胚!」話畢,她車轉身子,逃難似的跑掉。

         看著她逃之夭夭的纖細身影,他先是一頓,然後終於忍不住地哈哈大笑。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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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30 00:04:57
【第三章】

  為免事情無限循環一再重演,樓冬濤決定看好杜書淵,不容她再有半點差池。

  只是即將返京告捷,這裡有許多事務急需交辦處理,他實在分身乏術,因此只能吩咐黑丸無論如何都要將她看緊,千萬別出任何意外。

  黑丸是樓家的人,又是他外祖母親派,他想外祖母既然派黑丸護送她來此,必然是信任他的能力吧!

  「黑丸,我有公務在身,你可要好好盯緊她,千萬別讓她亂跑。」午後,樓冬濤有要務處理,幾句叮囑後便匆匆離開了行館。

  他前腳一走,杜書淵立即盤算著如何溜出行館。

  一整天樓冬濤都待在行館中,雖沒親眼盯著她,卻是處處佈滿了耳目,教她插翅難飛。  

  可千里迢迢來到北疆,她怎能乖乖地待在行館,哪兒都不去呢?這將是她一生中初次,也是最後一次踏上北疆的土地了。於是,她花了一點時間好好探勘了行館一回,終於發現了漏洞。

  那是位於行館後院的一處小門,專供菜販及肉販補給出入,平時沒人留守。等到補給過後,杜書淵立刻回頭拉來黑丸,準備到華燈初上的出雲山城逛逛。

  「黑丸,走,咱們上街溜達溜達吧!」她一副興緻勃勃的樣子。

  黑丸皺皺眉,「嗚——」

  「怕什麼?」她秀眉一皺,臉上彷彿寫著「你真是膽小鬼」似的看著黑丸,「戰事都已經結束了,還能有什麼危險的?」說完,她旋身就往外走。

  黑丸知道攔不住她,急忙尾隨在後。

  出雲山城位在北疆,是王朝最北的屏障,因為通商通婚之故,在出雲山城不只能見到中土人士,也能看見不少因與外族通婚而生下的混種。

  在古代,他們稱之為「混種」,但杜書淵覺得「混血兒」三個字好聽多了。

  出雲山城十分繁榮熱鬧,雖是多年處在戰爭中的北疆城池,卻比她所在的鹿原縣還要繁華富裕,商人在此買賣藥物、皮草、鐵器、茶葉、菸絲、生絲、布疋等等貨物,往來十分熱絡。

  若不是在城中隨處可見身披鎧甲的軍士來往穿梭,可一點都感覺不到戰地的肅殺蕭瑟。如今多年戰事終歇,樓冬濤跟阿忽利大王又已經簽定和平協議,城裡到處是歡騰景象。

  杜書淵由黑丸伴著在城裡最熱鬧的街市上閒逛,一開始顯得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又緊張兮兮的黑丸,在吃了兩支香噴噴、油滋滋的烤肉串後,慢慢地變得輕鬆,臉上也有了笑容。

  主從兩人就這麼一路吃吃喝喝,好不快活。

  走著走著,忽見前面不遠處有家看似酒樓的地方,熱鬧非凡,門庭若市。杜書淵好奇地往前一探,竟發現這地方正是沐春樓,也就是綠湖「上班」的地方。

  她在門外觀望了一會兒,想起從前還是小警察的時候,多次跟著學長學姊們去酒店臨檢……古代的青樓,應該就等同於二十一世紀的酒店吧?

  酒店,她去了好多次。青樓,她倒是還沒見識過。

  但話說回來,酒店也好,青樓也罷,不都是那種地方,有什麼值得好奇的?她現在不是二十一世紀的小女警,而是古代的良家婦女,怎麼都不該進去這樣的地方。

  可不知怎地,一想到這是綠湖上班的地方,一想到綠湖那挑釁的笑意跟眼神,她就渾身不舒服,像是有一股火熱在身體裡到處衝撞亂竄著……

  於是,她的腳像是不聽使喚,邁開大步就走進了沐春樓,黑丸見狀想攔她卻來不及,只能急急忙忙的跟隨其後。

  一踏進沐春樓的大廳,所有人都當她是怪物般的看著她。

  「怎麼回事?誰啊?」

  「是來找丈夫的嗎?看起來很年輕呀!」

  「該不是來謀事的吧?」

  姑娘們議論紛紛,一個個全盯著她瞧。杜書淵站在大廳正中央,視線高高低低、左左右右的張望著,一臉好奇。

  這沐春樓看來是頗為高級的地方,姑娘們的姿色及身材也都是一流的。她下意識地尋找著熟悉的面孔……但,沒見著。

  說也奇怪,為什麼她這麼在乎綠湖呢?又為什麼她有這種像是吃醋的反應?她跟樓冬濤明明才剛認識,為什麼在見到他的那一瞬間,竟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人家說,現在出現在生活周遭的人,其實都曾經在前世、前前世、前前前世出現過。那麼……她曾經在某一世見過樓冬濤嗎?


  「姑娘……」這時,沐春樓的老扳春姨上前來,「你是來找人的?」

  看著眼前約莫四十歲,身形及面貌依舊十分姣好的美魔女,杜書淵先是一頓,然後笑問:「這地方……不招待女人嗎?」

  春姨微愣,蹙眉一笑,「倒不是不行,只是姑娘們恐怕不知道如何招呼你。」

  「姊姊不用招呼我,我只是好奇,進來瞧瞧罷了。」她說。

  「嗄?」春姨眉梢一挑,驚疑的看著她,「進來瞧瞧?」

  春姨八歲就被賣到妓館裡做粗使丫鬟,十四歲開始接客,二十五歲給自己贖了身,然後二十七歲找到了多位金主開了沐春樓。

  她今年四十二,算一算在這行打滾有三十四年了,什麼客人都見識過,可卻還是第一次遇上有女人說要進來瞧瞧的。

  看杜書淵神態自若地踏進沐春樓,臉上沒有半點慌張羞赧,見多識廣的春姨猜想她應非尋常小姑娘,不自覺的瞥了她身後的黑丸一眼,眼底有著一絲疑惑。

  這小夥子長得真是奇特。她在心中忖著。

  「姑娘,不是我不肯招待你,但你一個姑娘家進來沐春樓這種地方,恐怕容易生事,要是你在這兒有什麼不愉快的,那可就不好了。」春姨委婉的勸說她儘快離開。

  杜書淵微頓,一臉抱歉地說:「看來我是打擾貴店做生意了……」

  正準備離開,突然一名客人湊了過來,醉眼迷濛地笑視著杜書淵,「唉呀,好艷的小娘子。」

  聞到他身上濃濃的酒味,杜書淵不自覺的皺起眉頭。「春姨,是新來的姑娘?」男人問著春姨。

  不等春姨解釋說明,杜書淵掉頭就走。男人見她要離開,立刻伸手拉她。

  杜書淵反射動作地甩開了他的手,怒視著他,「不要碰我。」

  男人先是一愣,旋即又笑了起來,「好個潑辣貨,大爺喜歡,喜歡得不得了。」說著,他又欺近,伸手就想抓她。

  「李老闆,不行。」春姨急忙上前勸阻他。

  「怎麼不行?我給銀子。」喝醉的李老闆聽不進春姨的勸,轉身又纏上杜書淵。

  「汪!」見狀,黑丸怒目圓瞪。

  李老闆聽見他汪的一聲,先是一愣,然後訕笑著,「還真是條狗啊!」

  聽見他用輕蔑的口氣糟蹋黑丸,杜書淵很不開心。就算黑丸真是條狗,也是她杜書淵的狗,除了她,沒人能打能罵。

  「你說什麼?」她一個箭步上前,兩隻眼睛直視著酩酊大醉的男人。

  「我說……」李老扳滿臉脹紅,酒氣熏天,眼睛迷濛帶笑地看著她,「你真是俊啊」說著,他伸手要摸她的臉。

  杜書淵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眾目睽睽下將李老扳過肩摔,撂倒在地。

  「啊!」所有人驚呼。

  「唉呀唉呀……」李老闆摔得不輕,躺在地上發出聲聲哀叫。

  春姨見事情鬧大,急忙叫人上前扶著李老闆,「李老闆,您沒事吧?」

  「我的腰、我的腰啊……」李老闆又痛又氣,酒醒了大半,「春姨,你、你請來的是什麼姑娘啊?」

  「這……」春姨一時不知說什麼好,轉頭懊惱地看著杜書淵,「姑娘,就說你會鬧事吧!你就……」

  「五小姐!」此時,樓上傳來綠湖的聲音。

  杜書淵先是一怔,循著聲音往上抬眼,終於看見昨晚去行館找樓冬濤的綠湖。

  只是,綠湖怎會知道她是「五小姐」?難道是樓冬濤告訴她的?他是怎麼跟綠湖說明她的身分?他有讓綠湖知道她是他的未婚妻嗎?  

  「綠湖,你認識她?」春姨疑惑。

  「不算認識,只是有過一次照面。」綠湖說話的同時,輕移蓮步下了樓,優雅地來到杜書淵的面前。

  她嫣然一笑,「真沒想到這麼快又見面了……」

  杜書淵直視著她,沒有說話。

  「綠湖,她是哪兒來的麻煩精?」春姨有點懊惱。

  「春姨,她不是什麼麻煩精,」綠湖笑視著杜書淵,「這位姑娘可是樓將軍的未婚妻呢!」

  綠湖一道出她的身分,眾人更是嘩然。

  首先,沒人知道樓冬濤有未婚妻,而且就在出雲山城。再者,堂堂一位未來的將軍夫人,應是大家閨秀、名門千金,怎會帶著一個小廝大剌剌地走進沐春樓這種地方。

  再想起她剛才把李老扳那麼一摔,所有人一時半刻都說不出話來了。

  「綠湖,她真是樓將軍的未婚妻?」春姨難以置信。

  「一點都沒錯,我昨晚才在行館裡見過五小姐。」綠湖說著,笑問杜書淵,「將軍可知道五小姐到這兒來?」

  杜書淵迎上她尋釁的眼睛,「我去哪兒不必跟他報備。」

  「那倒是。」綠湖唇角一勾,「五小姐畢竟還沒過門,算不上是將軍的人。」

  聽著綠湖這些話,杜書淵覺得刺耳極了。

  說她算不上是將軍的人,那怎樣才算得上是樓冬濤的人呢?像她這樣進得了樓冬濤的房間,上得了他的床嗎?

  想起昨晚的事,她好不容易平靜的心又起波瀾。

  「嗚。」黑丸上前,示意她離開。

  她瞥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好吧,沐春樓畢竟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再說,不管她算不算得上是樓冬濤的人,她未婚妻這個位置可是坐實了的,根本不必跟綠湖一般見識。

  「我們走。」她說著,轉過身子,邁開步子走出沐春樓。

  離開沐春樓後,杜書淵設有立刻回到行館,而是繼續拉著黑丸到處玩……儘管她玩得不是很愜意。

  是的,見了綠湖後,她心情奇差無比。想起綠湖那宛若勝利者的笑容、姿態及言語,她氣得牙癢。

  樓冬濤是什麼時候告訴綠湖她的事?昨晚綠湖去行館找他時嗎?這麼說,昨晚綠湖便已經知道她的身分?

  明知道她是樓冬濤的未婚妻,昨晚離開時卻一副贏家的架式,可見得綠湖一點都沒把她放在眼裡。

  這樣的自信是樓冬濤給她的嗎?她知道就算樓冬濤有了未婚妻,他身邊還是有她的一席之地嗎?

  好個樓冬濤,竟然讓她這個未婚妻如此窩囊!

  不知不覺間,時候已經不早了,見大街上的攤販開始收拾著,杜書淵跟黑丸才慢慢的晃回行館。

  一進到行館,下人臉色驚慌並急急稟告,「五小姐,將軍要你回來後立刻去見他。」

  「他要幹麼?」她沒好氣地道。

  「小的不清楚。」下人恭謹地回答,「將軍只說要五小姐回來,立刻去他院子。」

  「……」她沉吟須臾,撇頭看著一旁的黑丸。

  「嗚。」黑丸看著她,眼底有一絲憂慮。

  「該不會是今天在沐春樓發生的事已經傳到他耳裡了吧?」她低聲地喃喃自語。

  「嗚。」黑丸點點頭,附和著。

  忖了一眼底雖有一抹不安,卻還是故作若無其事地說:「去就去,他能吃了我不成?」說罷,她跨開腳步,快快的朝樓冬濤的院子前去。

  一進院子大門,就聽見花廳里傳來樓冬濤跟張恭的聲音。她原以為他們可能在談論她的事,並且商討著該如何處置她,但待她走近,才發現他們在聊軍需的事,不知怎地,她竟鬆了一口氣。

  為了讓他們知道她來了,她故意輕咳了兩聲,聽見她的聲音,正在說話的樓冬濤停口,他看了看門外,覷見站在院子裡的她。

  頓了一下,他轉頭對張恭說:「剛才說的事,就照我說的去辦吧。」

  「是。」張恭站起,轉身走出花廳。

  杜書淵見他出來,這才慢條斯理地走進花廳。「你找我?」

  樓冬濤冷冷的瞥了她一眼,逕自先喝了一口茶,然後放下茶杯,兩隻眼睛掃了過來。

  「你跑哪兒去了?」他問。

  「到處逛逛。」她說。

  「是到處逛逛?還是到處惹事?」他目光凌厲。

  「……」不用說,肯定是她去沐春樓的事讓他知道了。

  「你知道自己是什麼身分嗎?」他語帶質問。

  「我爹早被拔官,我只是個尋常百姓,還有什麼身分不身分?」

  「就算你只是個尋常女子,那沐春樓是你一個姑娘家能去的地方嗎?」他儘可能地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稍早前,他返回行館,不只見不到她的人,還聽見前來求見的綠湖說她今天去了沐春樓,並且傷人的事情。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但他也知道綠湖沒理由也不敢胡亂造謠。現在看她的反應及回答,他可以確定她的確幹了綠湖說的那些事。

  「你一個姑娘家拋頭露臉也就罷了,竟然還敢去逛沐春樓,甚至傷人?!」

  「他自找的。」她直視著他,「誰教他毛手毛腳的?我只是摔了他,還沒折了他的手呢。」

  「什……」聞言,他一怔。

  今天聽綠湖說她傷人時,他還猜想她了不起就是順手拿只杯子丟人家,沒想到她居然是「摔」人家?那李老闆他是知道的,身形夯不啷噹是她的三倍大,她是怎麼摔他的?

  「你說你……摔他?」他難以置信。

  「沒錯。」提起那手腳不規矩的胖子,她還一肚子氣。

  「你如何摔得了他?」他問。

  「那有什麼難的?就過肩摔呀」她挑挑眉,有一點得意。

  雖然好多年沒大展身手,但她可沒把教官教過的東西給忘了。

  「你的拳腳功夫在哪兒學的?」她一個嬌滴滴的官家千金,竟然能把一個大男人摔在地上,他對她太好奇了。

  「就亂學的。」她話鋒一轉,反過來質問他,「是誰來打小報告?綠湖姑娘?」

  他濃眉一蹙,十分爽快乾脆地說:「是。」

  「呵!」確定是綠湖來通風報信,杜書淵忍不住冷冷的哼笑一記,「綠湖姑娘果然是你的紅粉知己。」

  聽出她別有所指,樓冬濤眉丘微微蹙起,神情懊惱地道:「你到人家的地方去鬧事,人家能不來通知我嗎?」

  「我沒鬧事,只是好奇罷了。」

  「好奇?」他怒目一瞪,「你一個姑娘家對那種地方好奇什麼?」

  「我只是想知道青樓長什麼樣子而已。」

  「沐春樓是什麼樣的地方,你不懂嗎?」

  「我懂。」

  「懂你還去?」他覺得自己盡了全力在壓制的怒火,已經快被她撩起來了。

  「聽你把沐春樓說得像是什麼見不得人、藏污納垢之所……」她反將他一軍,「如果沐春樓真是那麼糟的地方,你為什麼去?你堂堂一個驃騎將軍,逛青樓找姑娘就是合理的嗎?」

  樓冬濤瞪大了眼睛,「什……」

  看著他被自己氣得吹鬍子瞠眼,杜書淵不自覺地得意,覺得開心。

  「男人跟女人可以相提並論嗎?你簡直是強詞奪理!」他指著她鼻子,一副想把她吊起來打三天的兇狠表情。

  他也不問她為什麼動手,就只是聽綠湖說她傷人就這樣凶她、質問她……忖著,她越是生氣了。 

     看來綠湖在他心裡還真是有點份量,光是聽綠湖的片面之詞,他就認定她在惹是生非,根本不在乎她是不是受了什麼氣或是委屈。

  他還認她這個未婚妻嗎?他乾脆不用娶她,去娶綠湖姑娘好了!

  她氣得連一個字都不想多說,扭頭就走。

  見她轉身就要離去,樓冬濤心頭一揪,本能地伸手將她一把抓住。

  她一震,回過頭,惡狠狠地瞪著他,「放手,反正我在這兒只會生事,走了才不礙你的眼。」

  擔心她一走,一切又得重來,樓冬濤迅速壓下高漲沸騰的怒氣,他深吸了一口氣,緩下因激動而急促的呼吸及心跳。

  「別又一聲不吭的溜走了。」他聲線低沉,帶著隱隱的哀求。

  迎上他的黑眸,杜書淵心頭一震。

  此時,他的眼底竟有一種害怕失去她的驚慌及在乎,她心頭一陣狂悸,眼神迷惘卻又莫名欣喜的看著他。

  「你不能走。」他深深地直視著她,語氣誠懇,「要是你出事,我……」

  說著,樓冬濤自個兒心頭一震。他怕的是她出事,而不是一切重來?他在乎的是她,而不是自己?

  怎麼了?為什麼他胸口有點悶痛,如又感到喜悅?

  聽見他這句話,杜書淵整個人呆愣住。他這麼擔心她、在乎她嗎?他的心不是被綠湖霸著,還有地方容得下她嗎?

  他是真心想留下她?或只是基於道義跟兩家的約定?

  她心亂了,慌慌地說:「我、我能出什麼事?」

  「你……」他幾乎要說出銅錢咒的事了,可又突然打住。

  要是她知道自己可能在毫無所知或毫無記憶的時候出過什麼可怕的事,而且不只一次,會感到害怕吧?

  不,還不是告訴她的時候,也或許……他根本不該讓她知道這些事。知道太多對她並沒有好處,只會讓她感到惶惶不安。

  意識到自己竟有這樣的體貼及心細,他都感到意外。他從來不是貼心溫柔的人,什麼憐香惜玉那些事,從來都與他無關……

  可為何,他對她有了那種憐惜呵護的念頭及想法?他忍不住盯著她看,想找出任何可能的答案。

  因為她看起來像無知天真的狗崽子嗎?

  聽他說的這些話,又被他那樣盯著看,杜書淵心裡那頭小鹿撞得都滿頭包了,她感覺得到他是真的擔心她、在乎她,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麼,但她知道那不是假。

  她的心一陣雀躍,自昨晚開始就盤旋頭頂的烏雲,此刻也不知飄哪兒去了。

  「總之,」他不自覺地緊抓住她的小手,「別走。」

  她心慌意亂,滿臉脹紅發燙。

  「我、我只是要回房。」她羞得甩開了他的手,轉身便快步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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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30 00:05:24
【第四章】

  在行館安份了一天,杜書淵又忍不住上街去閒逛了。

  樓冬濤叫她「別走」,又說怕她出事,可她也沒走,只是在城裡逛逛,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吧?

  再說,出雲山城可是他的地盤,能出什麼事呢?

  於是,她著完裝竹2立刻去找黑丸。還未到,遠遠地就看到黑丸正在跟行館裡養的兩條狗玩,看他們一人兩犬,你嗚嗚叫,我汪汪吠,像是在對話似的,她忍不住想笑。

  這一路行來,她腦子裡無數次閃過一種奇怪的念頭,就是——黑丸是條狗。

  但怎麼可能呢?他明明就是個人呀!

  看他們「聊」得正開心,她覺得自己不該去打擾他們。再說,若黑丸知道她又要出門,肯定會阻止她。

  這麼一想,她打消了帶他出門的念頭,轉過身子,她繞道而行,一個人偷偷摸摸的從行館後門走了。

  離開行館後,她悠哉地在街上四處閒晃,這兒看看那邊瞧瞧,這攤買吃的,那攤買喝的,好不快活。

  出雲山城流通著各式貨品,小吃的種類及品項也多到讓人眼花撩亂,重點是價廉物美。

  走著走著,她來到了一家茶樓,聽見裡面傳來悠揚悅耳的歌聲,好奇的走了進去,原來是茶樓裡有位賣藝的異族少女正在唱歌,那聲音高亢響亮,眾人聽得如痴如醉。

  「姑娘,―個人?」跑堂小哥過來招呼著。

  「是」她說:「你給我找個座位吧!」

  「好的,沒問題。」跑堂小哥爽朗的笑著,不一會兒就給她找了個座位坐下,還介紹起店裡的招牌茶點。

  沒多久,茶點上齊,她便閑適地喝著熱茶、配著點心,然後愉悅的享受著口福及耳福。

  因為陸續有客人進來,那唱曲的少女每唱完一曲,便又自我介紹。

  「各位貴客,小女子名叫夏朵,接下來再給各位唱一曲〈出雲之月〉。」夏朵說完,又拉看手中的琴唱了起來。

  這時,樓上有人丟了幾個碎銀下來,不偏不倚落在夏朵的琴上,夏朵嚇了一跳,琴不拉了,曲也不唱了,驚疑地看著掉落在地上的碎銀。

  所有客人都疑惑的往上瞧,只見一名華服男子坐在樓上視野最佳的雅座,俯瞰笑視著夏朵。

  「客官,」夏朵怯怯的看著他,口音帶了點異族腔調,「是夏朵唱得不好嗎?」

  「非也。」男子不懷好意地盯著她,「本少爺是要你上來陪我喝幾杯。」

        夏朵先是一怔,然後面露難色地說:「客官,夏朵只賣藝。」

  「伺候男人也是一種才藝,你不知道嗎?」男子說。

  夏朵怔怔的站在原地,有點不知所措。

  「怎麼?要本少爺親自下樓邀請,你才肯上來嗎?」男子說完,霍地起身,然後便下了樓。

  「厲爺……」這時,怕他生事的掌櫃上前,涎著笑臉,語帶請求地說:「夏朵還是個十五歲的孩子,您就……」

  「本少爺就喜歡正值含苞待放之齡的小姑娘。」說著,他伸手推開了掌櫃,邁著步子走向神情有點驚慌的夏朵。

  此人名為厲青書,是半個月前來到出雲山城的皇商。說是皇商,但來到出雲山城後,他忙的不是做買賣而是到處花天酒地,因此才半個月時間,城裡的各大酒肆茶館跟青樓都識得他這號人物。

  厲青書走向夏朵,一把抓住她的手,「走,陪本少爺喝酒去!」

  「不,客官,我、我不賣笑。」夏朵搖搖頭,掙扎著。

  「你出來拋頭露面,就是在賣笑不是?」厲青書語氣輕浮地說:「陪我喝酒,比你唱曲兒還輕鬆多了,伺候得本少爺開心,我賞你……」

  「喂!」突然,杜書淵出聲了。

  她的聲音打斷了厲青書的話,也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她從座位上站起來的同時,所有人將視線移至她身上。

  她疾言厲色地說:「快放開她!」

  看著艷色動人的她,厲青書彷彿發現了新目標,「你們是認識的?」

  「素昧平生」她說,「我只是路見不平罷了。」

  「既然素昧平生,那相請不如偶遇,你也一起來陪本少爺喝酒吧!」厲言書油腔滑調,十分輕浮。

  杜書淵秀眉一擰,惱火地說:「你要找姑娘陪酒就去沐春樓,少在這兒丟人現眼!」

  其實早在厲青書拿碎銀丟夏朵的時候,杜書淵就想出聲了。要不是顧慮著自己的身分,又想起樓冬濤昨天才耳提面命要她千萬別再生事,以她這天生的俠女性格,早就跳出來主持正義了。  

  可眼見夏朵就要被欺負了,她哪裡顧得了樓冬濤的聲聲叮囑。

  「快放開那小姑娘,否則我對你不客氣。」她語帶警告。

  聞言,厲青書唇角一撇,眼底迸出兩道精芒,「本少爺倒要領教領教你如何對我不客氣。」

  「不見棺材不掉淚。」杜書淵說著,一個箭步上前。

  此時,不知從哪兒竄出兩名大漢,疾如閃電的欺近她。

  杜書淵本能的出手攻擊,但她身形纖細,先天條件不及兩名高大壯漢。她手無寸鐵,但這兩人卻顯然是練家子,只揮了一記直拳,還來不及給他們另一記掃堂腿,她就已經被制服了。

  兩名大漢一左一右架著她的膀子,讓她動彈不得。

  她使出吃奶的力掙扎,「放開我!」

  「哼哼。」厲青書放開了夏朵,哼哼冷笑的朝她走來,「現在是誰要掉眼淚了?」說著,他伸出手抬著她的下巴。

  她恨恨地直視著他,「拿開你的髒手,不然有你受的!」

  「都落在我手裡了,還死鴨子嘴硬?」厲青書說著,虎口大張捏著她的臉。

  她的臉頰被按到陷了,可兩隻眼睛還是毫無畏懼地直視著他。「好凶的眼睛呀!」厲青書邪狎地一笑,「聽說潑辣的女人在帳裡都挺帶勁的,本少爺今天就要試試。」

  她用力把脖子一低,讓臉脫離了他的虎口。

  「下流!」她惱火的怒斥他,然後冷不防地朝他臉上吐了口口水。

  厲青書閃避不及,遭到口水攻擊,立刻惱怒翻臉。「臭丫頭,你找死!」說著,他高舉起右手就要給她一耳光。

  「你敢?!」

  一聲讓人聽了冷到骨子裡的沉喝傳來,將厲青書的手攔截在半空中——

  一早,樓冬濤就到軍需庫房去聽下面人稟報軍需品項及數量,査核無誤,他便交辦給張恭做最後的清點確定。

  回府途中,想起他第一次看見杜書淵時,她正大口大口的吃著甜糕。女孩子都嗜甜,他想她也是如此。

  於是,他特地拐了個彎到茶樓想給她買一些甜品點心。

  未料剛到茶樓門口,就聽見裡面傳來男人跟女人對峙的聲音,而且那女子的聲音……他十分熟悉。

  他心頭一震,立即邁開步子衝進茶樓,才剛踏進茶樓便見杜書淵被兩名大漢架住,而另一名男子正高舉著手要掌摑她。

  他氣惱她不聽他的勸、不聽他的話,還是趁著他不在時溜出行館,而且又惹來麻煩,可此時,他沒時間生她的氣。

  因為比起她不聽話,有人想動手傷她這事更令他火大。

  「你敢?!」他聲線一沉,喝道。

  聽見他的聲音,厲青書的手在空中停住,驚疑的望向他。

  樓冬濤見那男子身著上好絲綢的華服,腰帶上還有昂貴玉飾,非富即貴,但十分面生,樓冬濤猜想他應是客商。

  樓冬濤幾個大步上前,目光凌厲冷凝地說:「放開她。」

  厲青書感覺得到眼前的人絕非泛泛之輩,但他又豈能輕易示弱。他從京城來到出雲山城,便是要鞏固厲家的勢力及地位,當然得趁這個機會展現實力,讓整個出雲山城的人都知道他厲青書是何許人也。

  再說,他身後可是有強而有力的靠山,也就是他的舅父,當朝兵部尚書張清文。

  「你想英雄救美?」厲青書欺向前去,一副有恃無恐的架式,「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沒興趣知道你是誰。」樓冬濤說罷,猛然朝他臉上招呼一拳。

  「啊!」厲青書瞬間鼻血大噴,雙手摀臉,哇哇大叫。

  兩名保鏢見狀,先是一愣,然後立刻鬆開杜書淵,急急忙忙的趨前,「少爺,你沒事吧?」

  杜書淵一脫離兩名保鏢的控制,立刻拉著夏朵躲到樓冬濤的身後。看著樓冬濤定大又結實的背,她的心不知怎地跳得又急又猛。

  她沒想到他會及時出現在這兒,也知道自己回到行館免不了又要捱一頓罵。可此刻她心裡沒有一絲的憂慮不安,只有難以言喻的興奮及雀躍。

  剛才有那麼一刻,她意識到自己會被揍時,真的有點心驚,但現在有他在,她的心定了。

  厲青書神情痛苦又憤恨地瞪著樓冬濤,氣呼呼地催促身旁的保鏢,「你們還不動手?!」

  兩名大漢是習武之人,光看樓冬濤那震懾人的氣勢,就知道他不是尋常人物。雖說他倆人高馬太,身形比起對方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可卻毫無擊倒對方的把握。

  只是主子都開口要他們動手了,他們也只好出手。

  「是,少爺!」兩人答應一聲,立刻欺近樓冬濤。

  樓冬濤冷冷地看著兩人,「你們確定要動手?」

  兩人迎上他那冷厲的黑眸,心頭一震,竟不自覺地停下腳步。

  見狀,厲青書氣急敗壞地說:「你們在做什麼?快動手!」

  兩名保鏢互覷一眼,再看看厲青書,一臉畏縮。

  「飯桶!都是飯桶!」厲青書滿臉的血,樣子雖然狼狽卻還是張牙舞爪,原因無他,只因他自認有個權傾朝野的兵部尚書舅父當靠山,誰也招惹不起他。

  他指著樓冬濤,語帶威脅地說:「我是厲青書、是皇商,我的舅父是當今兵部尚書張清文,你敢惹我,我一定教你吃不完兜著走!」

  聽到厲青書說自己的舅父是兵部尚書張清文,樓冬濤一怔。原來眼前這不知死活的小輩是張清文的外甥,難怪敢如此囂張跋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生事。

  真是不長眼的東西。他在心裡冷笑著。

  就算他有個權傾朝堂的親舅父撐腰,也得知道自己踩在誰的地頭上呀。

  看對方不說話,厲青書以為他被自己舅父的名號震住了,一臉得意地說:「怎麼?怕了吧?你敢動手傷我,咱們走著瞧!」

  樓冬濤眉角一勾,冷冷地看著他,「我在行館等你。」語罷,他轉身瞪視著躲在他身後的杜書淵。

  迎上他冷峻的黑眸,她心頭一涼。「我……」

  不等她解釋或道歉,樓冬濤已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將她往茶樓外拖。

  ―出茶樓,走不了幾步路,樓冬濤就等不及地當街訓斥她:「你為什麼要跑出行館?把我的話當耳邊風?」

  「我、我只是……」

  「你就是學不了乖!」他直勾勾的看著她,「剛才要不是我及時出現,你就要挨揍了。」

  「我……」是,一點都沒錯,若不是他及時現身,她肯定會捱那個厲青書一耳光。

  看他兩隻眼睛都像是快噴火了一樣,她知道他一定非常生氣。

  雖說他這個驃騎將軍也不是紙糊的老虎,就算是來兩個兵部尚書也為難不了他。但身在公門,少個敵人就是多個朋友,自然是少樹敵為妙,可他為了她,動手打了兵部尚書的親外甥……

  她心裡真是既感動又激動。「對不起,我給你添亂了。」

  見她老老實實且十分乾脆地道歉認錯,還真是教樓冬濤吃驚。

  他愣了一下,狐疑地瞅著她,「這麼坦率的認錯了?不狡辯?」

  她抬起歉疚的眼睛看著他,「不狡辯。」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哼笑一記,「你一天不給我找麻煩,就渾身不舒服是嗎?」

  她搖搖頭,「我只是出來散散步,沒想過要給你找麻煩……」

 「黑丸呢?」他一臉不悅地說:「我明明讓他看著你。」

  「不怪他,我是偷溜出來的……」她擔心黑丸遭到責備,趕緊為他開脫。

  「你就是……」

  「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啊?」為了不讓他繼續嘮叨,她咧嘴一笑,扯開話題。

  看著她古靈精怪的笑臉,樓冬濤霎時一頓。他明明很生氣,也明明該生氣,可為何卻對她生不了氣?他不自覺地盯著她的臉瞧,眉心皺起懊惱的皺紋。

  「我正要回行館,只是順道去幫你買幾樣甜品點心。」他說。

  聞言,杜書淵一愣。他是去幫她買甜品點心的?這表示他記掛著她嗎?她以為他是個冷漠又難相處的人,沒想到他也有如此體貼細心的一面。

  看來,這個冰男其實是有成為暖男的潛力的。

  「小姐!」這時,方才在茶樓裡遭到厲青書騷擾及欺負的異族少女夏朵追了過來。

  夏朵來到他們面前,氣喘吁吁的,未開口說話就已經先跪了下來。見狀,杜書淵一驚,急忙要牽起她。

  「小姐,」夏朵搖搖頭,堅持跪看,「夏朵想求你一件事。」

  她微愣,「什麼事?起來再說吧。」

  夏朵又搖頭,「夏朵在茶樓賣藝,經常遇到客人騷擾,如果小姐願意,可否讓夏朵待在小姐身邊伺候小姐。」

  面對她突如其來的請求,杜書淵陡地一愣,「什……」

  「我與哥哥入關多年,舉目無親亦無處可去——」夏朵說著,眼神有點怯懦地看著一旁的樓冬濤,「如果可以,能讓我們兄妹倆到府上謀份雜役差事嗎?」

  聽了她的話,杜書淵又動了惻隱之心。

  她瞄了旁邊的樓冬濤一眼,發現他也正斜睨著她。

  於是,她轉頭正視著他,小小聲地道:「行館那麼大,不差多收兩個人吧?」

  樓冬濤不說話,但眼神像是在說「我就知道你要開這個口」。

  「你看她那麼小,處境又那麼困難,就幫幫她跟她哥哥吧。」杜書淵用乞求的語氣說著。

  樓冬濤神情淡漠,不為所動,逕自從腰間掏出五兩銀子塞進夏朵的手上。

  夏朵愣了一下,睜大深邃的淡褐色眼睛望著他。

  「這五兩銀子給你吧。」樓冬濤語畢,拉著杜書淵往行館的方向走去。

  杜書淵心不甘情不願地被他拉著,不管樓冬濤跟她說了什麼,她都不想回應。

  樓冬濤不吃她這套,既然她不肯回話,他也就不說話了。就這樣,兩人一路沉默地回到了行館。

  他把她帶回客房,嚴肅地吿誡她,「聽好了,再過幾日我們就要啟程回京,不準再給我出什麼亂子,懂嗎?」

  她一臉不馴又不悅地看著他,不說話。

  樓冬濤一把將她拎起來,低頭在她耳邊喝問:「你聽見了嗎?」

  杜書淵整個人跳起來,因為那聲音響得她耳膜都快破了。

  「你幹麼?!」她退後兩步,摀著耳朵氣衝衝地說:「我沒聾!」

  「沒聾為什麼不回答?」他一臉得意。

  「因為我不開心,不高興!」她氣惱地說:「你沒人味!你小器!為什麼不肯留夏朵?她還是個孩子呀!」

  樓冬濤沒生氣,只淡淡地問:「你認識她嗎?你了解她是什麼樣的人嗎?你清楚她的來歷嗎?你知道她家裡都是些什麼人?過去都做過些什麼嗎?」

  「她只是個十五歲的女孩,能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她眼底有著對他的不諒解及對夏朵的憐憫。「一個十五歲的女孩要在那種複雜的地方討生活,應付隨時會找她麻煩,甚至覬覦她美色的混蛋,那有多艱難,你明白嗎?」

  看著眼前氣得滿臉脹紅的她,樓冬濤竟然可以保持平心靜氣。

  過去,他雖然不是一個躁動的人,但也不能忍受有人在他面前撒野。可現在,他不僅任由她在他面前放肆,竟還沒有半點不悅及惱意。

  怎麼了他?

  「我不讓我信不過的人進到行館。」他試著耐心的對她解釋,「我身為驃騎將軍,手掌兵權及兵符,你可知道在這行館之中有多少的機密流通著?若是有可疑之人進到行館,機密就可能外洩,你明白這嚴重性嗎?」

  保密防諜的道理,她也是明白的,她知道他有他的考量,可是她實在看不出夏朵有什麼危險性。她不過是個賣藝的流浪少女,現在北疆也已止戰,她能對王朝造成什麼影響嗎?

  「可是她……」

  「書淵。」他沒叫她五小姐,而是直呼她的名字。

  樓冬濤自己嚇了一跳,但沒表現出來。而杜書淵顯然愣住了。

  「嗄?」她呆呆地望著他。

  「我不能冒險。」他說。

  她微怔,「冒什麼險?」

  「你會出事的險。」他直視著她,表情深沉又誠懇,「我不會讓來歷不明的人接近你,無論對方看起來有多麼的無害。」

  聽著他這些話,再迎上他那熱忱誠摯的眼神,她的心一陣狂悸。

  所以說,他真正擔心的是她?他是因為要避免她發生危險而斷然拒絕將夏朵帶回行館?

  她在他心裡,就跟國家軍機秘密一樣重要嗎?

  感受到這種被關心、被在乎,被當成重要寶物躲守護的感覺,她的胸口一陣火熱。

  霎時,她感覺到有一團火在心中竄燃而起,那熾烈的熱氣沿著她的喉嚨往上延燒,熱得她說不出話來。

  樓冬濤伸出手,像摸狗似的摸摸她的頭,「乖乖聽話。」說罷,他轉身離去。

  看看他離去的背影,杜書淵不自覺地吁了一口氣,面紅耳赤,心跳加速。

  雖然能夠理解樓冬濤的心意,可是杜書淵還是放心不下夏朵。

  她曾經在當小女警的時候碰過一個父親坐牢、母親離家,留下她跟生病的奶奶相依為命的十四歲少女秀美。秀美為了生活而從事伴遊工作,就算接受輔導及安置,最後還是重新回到那個環境裡……

  後來,秀美因吸毒過量而猝死,留下了年邁又生病的奶奶。

  她一直很介意那件事,總覺得自己當初還可以做得更多一點、再多一點,那麼,或許她就能幫助、救回秀美。

  發生了昨天的事件後,夏朵還能繼續在茶樓賣藝嗎?掌櫃會不會覺得她是個麻煩而遣走她?又或者她能繼續在茶樓賣藝,可是昨天那個名叫厲青書的討厭鬼會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找她麻煩呢?

  杜書淵越想越是擔心,越擔心就越待不住。

  儘管樓冬濤的「乖乖聽話」言猶在耳,可她卻管不住自己想去關心夏朵的心。

  於是,她藉機遣走了丫鬟,又想偷溜出去。

  才剛鬼祟的穿過一座小院子,要鑽過那扇通往後院的月洞門,忽然有人自她身後抓住她的頸子,像擒小貓似的將她撈起——

  「啊!」她嚇得忍不住發出驚呼。

  頭一側,看見樓冬濤冷著一張臉瞪著她。

  「你又想溜?」樓冬濤沉聲質問。

  「我、我想去茶樓。」她說。

  「做什麼?」

  「我想去看看夏朵。」她老實地回答。

  樓冬濤唇角一撇,哼笑,「我早料到你會這麼做,果然被我逮著了」

  聞言,她一怔。被他逮著了?這麼說,他早就在這兒等著她?

  她羞惱地說:「你這是在監視我嗎?」  

        「我是關心你。」他好整以暇地說。

  「我有人身自由,你這是在限制我的自由!」她向他抗議。

  「自由?」他不以為然地說:「你這惹禍精居然跟我要自由?你來了這兒,責任便歸我,我絕不會讓你再惹是生非,更不會讓你再出任何的差錯。」

  「可是……」

  好吧,她得承認他這麼擔心她的安危,著實讓她覺得很感動。但她不過是去關心一下夏朵,能出什麼事、發生什麼危險呢?

  「你就讓我去瞧瞧吧!我真的不放心她。」她語帶哀求。

  他神情冷酷淡漠,不為所動地說:「不行。」

  「樓冬濤!」她忍不住激動地連名帶姓的喊他。

  他濃眉一擰,故作慍惱地說:「你好大的膽子,敢連名帶姓的叫我?」

  「我、我只是……」看著他那兇巴巴的臉,她不禁有點膽怯。

  「我警告你,」他直視著她,語帶警告地道:「再過數日,咱們就要啟程回京,在這之前都不准你再離開行館。」

  「可是我……」

  「將軍!」此時有人急忙來報,「有個名叫厲青書的人登門求見。」

  樓冬濤微頓,「讓他到大廳稍候,我隨後就到。」

  聽見厲青書來訪,杜書淵愣了一下,狐疑地道:「是那個混蛋?他來做什麼?」

  樓冬濤淡淡一笑,眼底逬射出兩道銳芒,「不是來尋釁,就是來賠罪,你覺得是哪樣?」

  迎上他那澄定而強悍的黑眸,杜書淵頓了頓。

  雖說厲青書的舅父是兵部尚書張清文,但決計沒膽大到來此尋釁。依她看,厲青書肯定是知道了樓冬濤的身分,特地來賠罪認錯的。

  樓冬濤捏了一下她的鼻尖,語帶威脅,眼底卻有著他自己都沒發現的寵溺,「給我乖乖回院子去,不準亂跑。」

  她嬌瞋著他,「知道了。」

  樓冬濤點點頭,這才放心的走了。

  可他一走,她覷著四下無人,立即轉身鑽過月洞門,一溜煙地跑往後門,然後出了行館。

  陽奉陰違,她可是懂的。

  樓冬濤走進大廳,昨日態度囂張跋扈的厲青書已候在那兒。見他到了,立刻站起,涎著討好奉承的笑臉。

  「將軍大人……」

  樓冬濤輕頷首,沒有說話。見厲青書帶了昨日的兩名保鏢,一旁還擱著賠罪的各式大禮,他便知道厲青書所為何來。

  「昨日小人有眼無珠,不識將軍大人的身分,多有冒犯。」厲青書態度卑微地說:「這些是小人向將軍賠罪的禮物,不成敬意,還請笑納。」

  昨日樓冬濤帶著杜書淵走後,厲青書立刻向掌櫃打聽他及杜書淵的身分。一打聽後,他嚇得差點掉了下巴。

  他此行的目的便是要成為舅父的耳目,好好打理並掌控北疆的軍需買賣。本想著樓冬濤就要返京,出雲山城的一切都將在他的掌握之中,沒想到卻在這節骨眼上惹上了樓冬濤……

  為免節外生枝,他趕緊的上門賠罪。

  「小人昨兒多喝了幾杯,酒後失態,手下又冒犯了將軍的未婚妻,實在是……」厲青書一副痛改前非的樣子,「總之小人在這跟將軍大人賠罪,希望將軍大人有大量,能原諒小人一次。」

  樓冬濤神情冷漠,目光凌厲,「言重了。」

  他的冷峻讓厲青書心頭一顫;明白樓冬濤絕不是他三言兩語、送幾份大禮就能擺平的對象。

  「厲公子的道歉,樓某收下了,至於禮物……」樓冬濤語氣冷淡地說:「你帶回去吧!」

  「這……」

  厲青書還想再說,樓冬濤卻已對著管家老匡說:「老匡,送客。」

  厲青書未料到樓冬濤會一點面子都不給,直接下逐客令。雖說樓冬濤是驃騎將軍,但他舅父可是兵部尚書,而非尋常的七品小官,正所謂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就這麼不給面子?厲青書有點惱火,可敢怒不敢言。

  他作了個揖,恭謹客氣地說:「既然如此,小人就不打擾將軍了,告辭。」

  「不送。」樓冬濤說著,瞥了老匡一眼。

  老匡點頭,領著厲青書及兩名保鏢出去了。

  厲青書離去後,樓冬濤立即出門前往沐春樓。沐春樓的老闆娘春姨是出雲山城的包打聽,這城裡多了什麼人、少了什麼人,都逃不過她的耳目。

  不知怎地,他總覺得厲青書到出雲山城來,是有什麼特別,甚至是見不得光的目的。

  「厲公子呀……」春姨一聽到厲青書的名字,便笑了笑,「他出手可真是闊綽呢!」

  「你對他的了解有多少?」他問。

  「他是半個月前來的,這些日子到處吃喝玩樂,出手大方。」她就自己所知的一切據實以告,「我知道他是皇商,也是全盛隆商行的大股東。」

  聞言,樓冬濤一怔。「你說全盛隆?」

  「是呀。」她語氣肯定地說:「全盛隆商行雖是雷家所有,但厲家卻持有大半股份,這事可是雷家二少親口跟我說的,假不了。」

  樓冬濤聽著,沉默不語,若有所思。

  全盛隆是北疆最大商行,專做鐵器、布疋及藥材的買賣,過往也承接過不少兵部及工部的訂單。

  據他所知,全盛隆最近剛接下兵部的軍需訂單,若厲家擁有全盛隆大半的股份,那就表示兵部尚書張清文有圖利自家人之嫌。

  張清文身為兵部尚書,掌握著軍需採購及委辦大權,怎會不知避嫌的重要性?看來,這其中有點蹊蹺。

  「我們今天談的事,不能對任何人提起。」他提醒著她。

  春姨點點頭,深深一笑,「放心吧,將軍的事,我守口如瓶。」

  在這沐春樓裡,春姨總能聽到或看到一些不為人知的事情,因此,她一直是樓冬濤非常重要及信任的耳目。

  「我先走了。」他起身欲離開。

  「將軍不順道見見綠湖嗎?」春姨笑嘆一記,「綠湖可要鬧相思病了。」

  樓冬濤想也不想地說:「不用了。」語罷,走了出去。

  看著他毫不留戀便離去的身影,春姨無奈一嘆,喃喃地道:「綠湖,我看你這回非得死心不可,這男人的心裡住人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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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30 00:05:45
【第五章】

  一離開樓冬濤的視線,杜書淵就溜出行館前往茶樓關心夏朵的現況。

  經過沐春樓時,她本能地放慢了腳步,不因別的,只因她想起跟樓冬濤要好過的綠湖就在這裡。

  在她還沒出現在樓冬濤的面前,而樓冬濤也還沒出現在她生命中之時,樓冬濤是自由、不受人制約的、不對誰負責……他有要好的女人,說來也是天經地義,但只要想起那晚撞見的那一幕,不知為何,她的胸口總是一陣揪疼。

  她能對別人裝傻,但不能騙自己。不用說,她這擺明了就是在吃醋。

  但為什麼她會吃醋呢?縱使樓冬濤是個極品,可相處只有短短幾天,她沒理由這麼快墜入情網啊!

  難道說,真有一見鍾情這種事?

  正忖著,突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自沐春樓走了出來,她定睛一看,陡地一震。

  喔不,此時自沐春樓走出來的不就是樓冬濤嗎?

  她不自覺地倒抽了一口氣,瞠著眼驚惶又懊惱地看著他。

  樓冬濤一出沐春樓,轉了身便邁開步子走了,可杜書淵卻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似的,直挺挺的忤在原地,好一會兒動不了也無法思考。  

  她在行館,綠湖不方便到行館來,所以他便到沐春樓來見綠湖嗎?他總說忙這個忙那個,結果卻是跑到沐春樓跟綠湖幽會?就要離開出雲山城了,他是捨不得綠湖嗎?還是……他打算把綠湖也帶回京城?

  如果樓冬濤真要把綠湖也帶上,她能反對嗎?

  不,她什麼都做不了,只有消極接受的份。想到必須跟另一個女人共有丈夫,她的心不禁隱隱痛著。

  這些天,樓冬濤各種體貼暖心的舉動及言語,只是因為她跟他有婚約,基於道義責任關心她,還是他真的對她有情愫呢?

  她不知道,唯一能肯定的是……她對他動了心。

  若非動情,她的心不會這麼難受、這麼痛。

  她的腦袋一片空白,只感覺得到臉頰好燙,她下意識地去摸臉頰,這才發現自己正不自覺地流著眼淚。

  她從來都不知道傷心的淚水,竟是這麼燙人。

  「小姐?」突然,身後傳來少女輕軟稚嫩的聲音。

  她猛地回神轉過身,看見她正想前去關心的夏朵就站在她身後。「夏朵?」

  看見她臉上滿是熱淚,夏朵一震,「小姐,你、你怎麼了?」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杜書淵有點難為情及窘迫。低下頭,她胡亂地抹去眼淚,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心情,然後再抬起臉來看著夏朵。

  「我沒事。」她勉強又好強地擠出一記笑容,「你怎麼在這兒?我正想去找你……」

  夏朵微頓,「小姐找我?」

  「嗯。」她點頭,「我正要去茶樓看看你。」

  夏朵一聽,露出惆悵沮喪的表情。「小姐,茶樓的掌櫃已經不讓我在那兒賣藝了。」她眼眶微微濕潤泛紅,「掌櫃說我惹惱了厲公子,要是再讓我在茶樓賣藝,恐怕厲公子他會……」

  「我懂。」不等她說完,杜書淵便握住了她的手,「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夏朵噙著淚,搖搖頭,「我跟哥哥目前住在城南的一間小宅子裡,要是付不出租金,恐怕……」

  「昨兒不是給了你五兩銀子嗎?」她問。

  「那五兩銀子還了之前欠下的房租,只剩下二十文錢了……」夏朵難過的流下眼淚,「我打算跟哥哥一起回關外去……」

  「回了關外,你能生活嗎?」杜書淵暫時忘了剛才樓冬濤帶給她的震撼及痛苦,全心地關懷著夏朵。

  夏朵搖搖頭,聲音沙啞地說:「我也不知道回關外能做什麼,但是……」

  「不怕,我幫你想想辦法,」杜書淵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安慰她,「天無絕人之路,我一定會幫你的。」

  夏朵聽了,感激地望著她,「謝謝小姐……對了,小姐要不要到我們住的地方坐坐?雖然我沒辦法招待你什麼,但還是能給你奉杯茶水的。」

  杜書淵沉吟著,說實話,現在她也不想回去面對樓冬濤,還不如找個地方坐坐,打發時間也順便沉澱一下心情。

  於是,她爽快地點了點頭。

*             *             *

  樓冬濤返回行館,發現杜書淵又不見了。

  這不是她第一次違抗他的命令溜出去玩,他雖擔心卻也不是太在意。那丫頭古靈精怪,狡猾得很,要想佔她便宜也不是輕省之。

  但天色漸漸晚了,都已經過了掌燈時分,卻還是等不到她回來。

  他急了、慌了,儘管知道她若隨身帶著那枚銅錢,就算真遇到了什麼事情也應能有驚無險。可若她不小心讓銅錢離身,抑或是有人搶走了她的銅錢,那她會……

  「該死的丫頭。」他心浮氣躁,咬牙切齒。

  這次,他擔心的不是時光再次返轉,所經歷過的事情又重新再來一遍。他擔心的是她,他怕她遭遇危險,甚至是不測。

  雖說她就算是死了,也能因為返還咒之力而讓時光回到她活著之時,得以讓他逆轉一切,但只要一想到她可能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他的心就揪得死緊。

  他衝到僕人房去找黑丸,看見黑丸正在跟行館裡養的兩條狗玩耍,不覺火氣都竄了上來。

  「臭小子!」他邁開大步朝黑丸走去,一把抓起黑丸的領子,「主子都不見了,你還有心情在這兒逗狗?」

  說著,他怒目瞪著那兩條還搖尾擺臀湊在黑丸腳邊的狗,沉喝一聲,「滾!」兩條狗被他一喝,嚇得夾著尾巴跑走了。

  「你!」樓冬濤拎著黑丸的衣領,兩隻眼晴像要噴火似的瞪著他;「外祖母遣你看著她、保護她,結果你只會在這兒玩狗?」

  「嗚嗚嗚。」黑丸一臉無奈又無辜。

  「為什麼又讓她溜出去了?你到底都在做什麼?」樓冬濤惱怒地說:「她到現在還不見人影,你還安心的在這兒逗狗玩?」

  「嗚……」黑丸伸長了喉曨,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你!」面對不能說也不會寫的黑丸,樓冬濤又急又氣。

  就在這時,他突然靈光一閃,意識到什麼。

  「慢著……」他細細地打量起有著尖耳朵、皮膚黝黑,毛髮旺盛茂密,只會嗚嗚叫的黑丸,腦子裡閃過一個怪異的念頭。

  他想起善於施咒的外祖母,能夠剪下紙人並施術將之幻化成人身,亦能與鳥獸溝通,讓它們為她所用,難道說……眼前的黑丸並不是人?

  「我上次返京還沒見過你」他盯著黑丸,神情嚴肅地說:「你是後來才到將軍府的?」

  黑丸點頭。

  「你……不是人吧?」

  「汪!」黑丸吠了一聲,十分響亮。

  「你,是條狗?」樓冬濤問了一個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問題。

  「汪汪!」黑丸興奮地吠了兩聲,然後圓瞪著眼睛,吐著舌頭。

  看他「狗模狗樣」的,樓冬濤簡直不敢相信。「祖母真派了條狗來?」他哭笑不得地說:「而且還是條笨狗……」

  說著說著,他忽而想起一件事,那就是——狗鼻子很靈!

  像是在黑暗中見到了曙光般,他抓著黑丸,「既然你是狗,鼻子肯定靈光!」

  「汪!」

  「你記得她的氣味吧?」他問。

  「汪!汪!」黑丸情緒有點亢奮。

  樓冬濤臉上有了笑容,眼底生了一絲希望。「咱們快去找她,走!」

  他拉著黑丸飛快地離開行館,沿路嗅聞著杜書淵的氣味,黑丸就那麼嗅嗅聞聞地,這邊繞繞,那邊走走,有時像是聞到了什麼,有時又像是什麼味道都沒有。

  外面充斥著各種不同的氣味,要在那千百種氣味中分辯出她的氣味,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走著走著,來到了城南一處僻巷,黑丸似乎追丟了杜書淵的味道,露出沮喪的表情。

  「怎麼了?沒有嗎?」樓冬濤焦急。

  「嗚……」黑丸不死心,繼續東嗅西聞。

  突然,他像是聞到了什麼,吠了一聲,然後狂奔起來,見狀,樓冬濤立即跟了上去。

  不一會兒,他們來到一處位在巷底的矮房子前。「江!」黑丸汪汪叫,像是在說「就是這裡」。

  樓冬濤心急如焚,連敲門喊人都省略了。他伸出修長有力的腳猛地一蹬,踹開木門,木門應聲塌落,接著便邁開步子大步跨進屋裡。

  此時,兩名神情驚恐的男女正不知所措地看看破門而入的他,其中那名女子,正是夏朵。

  樓冬濤目光一凝,直視著夏朵,夏朵心虛地看著他,「大、大爺……」  

  「她人呢?」樓冬濤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抓起夏朵,虎瞪著眼像要殺人似的。

  「放開她!」見狀,另一名年輕男子衝上前。

  樓冬濤一個踢腿將椅子翻倒,絆住了他的腳。

  「快告訴我她在哪裡!」他沉聲地說:「要是她有個三長兩短,我樓冬濤就讓你們陪葬!」

  這時,夏朵被他兇惡的模樣及話語嚇得哭了起來。

  「對不起,大爺,對不起……」夏朵心虛又愧疚地哭著,「我一時鬼迷心竅,才會騙了小姐她……」

  「她那麼關心你,你怎能這麼做?」樓冬濤咬牙切齒。

  夏朵啜泣著,「我跟哥哥要離開出雲山城,需要盤纏,所以我收了那個男人三十兩,將小姐騙走……」

  「什麼人?」他問。

  她搖搖頭,「我不知道,我不認識他……」

  「你說什麼?!」樓冬濤勃然大怒,幾乎想掐死她。

  「我真的不知道,沒騙你。」她哭求著,「大爺,饒了我,我是不得已的……」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試著緩和自己激動的情緒,「說,你把她騙去哪了?」

  「永、永豐巷……」她聲音顫抖著說。

  永豐巷?那是出雲山城的倉庫集散地。不管是城裡的商家或是南來北往的客商,都會將貨物暫時囤放於此地……包括朝廷的軍需。

  「你沒騙我?」

  「夏朵不敢騙大爺,千真萬確。」夏朵哭著。

  樓冬濤鬆開了手,轉身喚了黑丸,「黑丸,快走!」

  說罷,樓冬濤邁開大步,黑丸緊跟在後,兩人來到永豐巷,黑丸繼續搜索著杜書淵的氣味及下落。

  終於,他在一間倉庫的大門前停下,發出嗚嗚的警戒聲。

  樓冬濤趨近一看,赫然發現這是全盛隆商行的倉庫,他心頭一震,很快地聯想到一些事情。

  「她在裡面?」他低聲地問。

  黑丸嗚地一聲回應了他。

  雖已確定杜書淵就在裡面,但他們人單勢薄,又不知道裡面是什麼狀況,貿然闖進去,說不定會吃虧。

  樓冬濤思索了一下,拿出小刀劃傷了自己的手指在黑丸的衣襟上寫了一個血紅色的「援」字。

  「快回去找張恭。」他說。

  黑丸得令,立刻轉身拔腿狂奔,而樓冬濤也先覓了個隱密之地藏身,靜觀其變。

  約莫半個時辰過去,不遠處出現了十餘名黑衣男人成群來到全盛隆的倉庫前敲了門,不一會兒,裡面有人應門,十數名黑衣人便走了進去。

  倉庫裡有那麼多男人,卻只有杜書淵一個女子,樓冬濤光是想到各種可能發生的事就腳底冒汗、頭頂發麻。

  擔心她的安危,樓冬濤等不及張恭的援兵,率先衝了出去——

*             *             *

  腦袋瓜子像是裂開了似的疼,杜書淵不自覺地揉揉太陽穴,慢慢地睜開眼睛。

  看見眼前的一切,她陡地一驚,此刻,她身在一個像是倉庫的陌生地方,雙手往前被綁著,還有一條布摀住她的嘴,讓她無法說話。

  她驚恐地看看四周,只見周邊堆滿了貨物跟箱子,正想試著移動身體,忽聽見了腳步聲傳來,她趕緊假裝昏迷,動也不動。

  「那邊不是說要來搬貨嗎?怎麼到現在還沒看見人?」

  「誰曉得?貨都換過也重新貼好封條了……」

  有人邊說話邊朝著她的方向而來,然後在她前面停下腳步。

  「咦?還沒醒啊?我說你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我只用了六分力。」

  「沒事吧她?」

  「不會有事的,興許待會兒就醒了。」

  「咱家主子要拿她怎麼辦?」

  「聽說是要把她賣到南方去。」

  「是嗎?真是可惜了,長得這麼嬌俏可人,怎不讓咱兄弟倆先過過癮?」

  「去,碰不得,處子才有好價錢。」

  「你又知道她是處子?」

  「肯定是,兄弟我可是閱女無數,我敢打包票說她一定是處子。」

  聽著他們的對話,杜書淵得知他們背後還有主使者,而且打算將她賣到南方。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碰到惡劣的人牙了嗎?她又是如何落到他們手中的?她努力回想了一下,想起自己離開行館後,在去找夏朵的路上看見從沐春樓出來的樓冬濤,然後正傷心難過的時候遇見了夏朵。

  夏朵熱情邀請她到城南的小宅子喝茶,她們進到一條小巷子後,她就……之後發生什麼事,她腦子就一片空白了。

  如果她被人牙抓了,那夏朵呢?他們把夏朵怎麼了?他們是不是已經把夏朵給賣了?

  想到這兒,她慌了。

  誰會知道她被擄來此處呢?黑丸不知道,樓冬濤也不知道,沒有任何人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真的很後悔,她應該把樓冬濤的話聽進去的,如果她乖乖待在行館就不會置自己於這樣的險境裡。

  他會發現她不見了吧?他……他會心急嗎?會擔心嗎?

  想到他又去沐春樓找綠湖的一事,她不禁又難過起來。

  他捨不下綠湖吧?縱使有婚約在身,他還是不想斷了跟綠湖的聯繫吧?假如她從此失蹤或是發生更糟的事情,他會難過,還是竊喜?

  婚約這玩意兒得兩個人都在才成立,如果其中一個人死了、不在了,婚約也不復在,他會不會因為重新得到自由,可以跟綠湖在一起而歡天喜地?

  想著,她心頭一緊,忍不住掉下悲傷的眼淚。

  她真沒想到自己會如此難過,才短短的時間,他就已經攫奪了她的心……

  「咦?她在流眼淚?」這時,一人發現她在掉淚。

  「她不是昏迷了嗎?」

  「對,可是……」

  就在兩人發現昏迷中的書淵竟流下眼淚,正想趨前一探究竟時,外頭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聽見砰砰砰的敲門聲,兩人一頓。

  「他們來了,快去開門吧!」兩人說著,趕緊轉身前往倉庫的大門口。

  他們一離開,杜書淵立刻睜開眼睛,費勁地站了起來。她扯掉口中的布條,小心翼翼地緊貼著堆放得像小山般的貨堆移動。

  這些貨物堆放得比一個大男人還高,能讓她輕鬆地藏跡匿蹤。

  她覓了個可以覷見倉庫大門口的地方蹲低,只見剛才那兩人打開倉庫大門,外面進來了十餘名勁裝的黑衣人。

  「怎麼現在才來?」

  「難道大白天來嗎?」黑衣人之一問道:「貨在哪裡?」

  「那些都是。」

  「那丫頭呢?主子說要把她一起帶走。」

  「她在後邊,還昏迷著。」

  杜書淵根本沒見過這些人,更沒跟他們有過任何恩怨,可聽他們的語氣及說話內容,她感覺到他們是有計劃的要綁走她。

  他們的主子是誰?又為什麼要將她賣到南方?完了,她插翅難飛了。她受困在這倉庫裡無處可逃,他們一定很快就會抓住她,然後……她被賣到南方去做什麼呢?為奴為婢?做牛做馬?還是……做「雞」?不不不!她不能主他們如願,她不能落入他們手中。

  可眼前,她能逃去哪?

  「樓冬濤……」倏地,樓冬濤的身影浮現在她腦海中。

  在這危急時刻,她只想到他、只期待他、只渴盼著他,可他怎麼可能出現在這兒?想著,她更加絕望沮喪了。

  「行了行了,動作快一點!」黑衣人之中有人發號施令,「去把那女的拉來。」 

        聽見他們說要拉她出去,杜書淵心頭一驚,不自覺的退後兩步,卻不慎碰倒了一件貨物,發出聲響。

  聽到貨物落地的聲音,有人大喊,「誰在那裡?!」

  與此同時,門口處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喊著,「杜書淵,你在嗎?」

  聽見那熟悉又帶著焦慮憂心的聲音,杜書淵先是一震,然後欣喜若狂地說:「我在!」

  樓冬濤?!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可那確確實實是他的聲音,她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下。

  他來找她,而且找到她了。

  正當她迫不及待想衝出去時,又聽見他喊著,「躲好,我就來找你!」

  他要她躲好,應該是怕她曝露行蹤反而危險,而且也會令他分身乏術吧?於是,她趕緊找地方藏身。

*             *             *

  樓冬濤一靠近門邊便聽見他們在談論著搬移貨物,以及他們的主子說要把昏迷的丫頭一起帶走的事情,不消說,他們口中的丫頭定是被夏朵騙到此地的杜書淵。確定杜書淵就在裡面,他立刻展開救援行動。

  「杜書淵,你在嗎?!」他大喊。

  「我在!」

  聽見她一句「我在」,他心中大石瞬間放下。

  她還安在,好好地,一點事都沒有。

  他目光凌厲的掃過那十餘名驚疑看著他的人,說道:「躲好,我就來找你!」

  十餘名黑衣人手持刀劍,警戒地看著他。「你是誰?」

  他雖手無寸鐵,目光卻凌厲如刃,教人畏懼。「樓冬濤。」

  眾人一聽他的名號,陡然一驚。

     「你們好大膽子,居然敢綁我樓冬濤的未婚妻?」

  「什……」黑衣人顯然並不知道杜書淵的真實身分,都只是奉命行事,意識到事態嚴重,這一群亡命之徙也只能豁出去,來個殺人滅口以絕後患。

  「兄弟們,這隻大鳥不能讓他飛出去,上!」為首的男子一聲令下,所有人一擁而上撲向樓冬濤。

  樓冬濤雖是赤手空拳,但武藝高強的他也沒讓這夥人佔到上風,過了數十招,他們便知人多勢眾也佔不了便宜。

  「老六!去把那丫頭找出來!」為首的黑衣人喝令其中一人前去擒拿杜書淵以箝制威脅樓冬濤。

  樓冬濤一聽,風馳電擎般地奔向準備去抓杜書淵的黑衣人。

  躲在隱密處的杜書淵聽到這夥人要抓她,不禁慌了。她不是害怕自己性命不保,而是擔心他們拿她威脅摟冬濤,於是她本能地開始移動以躲避黑衣人的搜索。

  她想此時要是有台空拍機往下拍攝,她一定很像逃命的小精靈吧?小時候,她小舅舅常帶她去演藝中心玩小精靈的遊戲機台,那也是她唯一玩過的電玩遊戲。

  不同的是,在電玩世界中被鬼吃了不會死,可要是被這些黑衣人擒住,不只她有生命危險,就連樓冬濤都會被她連累。

  想著,她越覺恐懼驚慌,為了不被抓到,她拼了命的穿梭在或直或橫的通道中躲避搜索她的黑衣人。

  「快把她找出來!」

  「她在哪?!」

  「快快!」

  聲音從四面八方而來,杜書淵只覺一陣暈眩,頓時不知所措。就在她聽見聲音從正前方而來,準備轉彎從另一邊逃走時,前面赫然出現一名黑衣人。

  「她在這兒!」黑衣人大喊一聲。

  她轉身欲逃,那名黑衣人已一個箭步追上來扯住她的頭髮。

  「啊!」她驚叫一聲。

  如果她的手沒被綁著,至少能展開反擊,拿從前在警校學過的擒拿術、防身術、柔道跟跆拳道來對付他,只可惜此刻她只剩兩條腿能派上一點用場。

  她一個轉身,朝黑衣人蹬了一腿,黑衣人往後一閃,一臉驚疑,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臭丫頭,想不到你還有兩下子!」黑衣人說著,伸手又要抓她。

  這時,樓冬濤趕至,一把抓住黑衣人將他往旁邊一摔。

  「啊!」黑衣人摔落地面,哀叫一記。

  看見樓冬濤,杜書淵難掩激動。

  樓冬濤正想解開她手上的繩子,又有數名黑衣人持刀劍圍了上來。為了對付他們,他不得不將她暫時擱下。

  他雖武功高強,卻因為擔心他們傷害杜書淵而無法專心制敵。

  這時,有一人衝向退無可退,背靠著貨堆的杜書淵欲刺殺她。見狀,樓冬濤奮不顧身的幾個箭步上前,擋在她身前。

  杜書淵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一截劍尖穿透樓冬濤的肩膀,直直的刺向了她。樓冬濤濃眉一蹙,神情有點扭曲,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她瞪大眼睛看著他,嚇傻了。

  樓冬濤一把握住那截劍身,頓時,鮮血自他指縫間流下。

  杜書淵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什麼捏住了,疼得不能呼吸,看著鮮血自他的指縫間滴下,她身體裡的血液像是凝滯了般,不再流動。「不……」她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就在此時,他用力徒手摺斷了劍尖,然後抓起她的手,迅速劃斷綁著她雙手的繩子。

  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瞬間轉身應敵,將劍尖刺向那已然嚇傻的黑衣人咽喉中。

  「呃!」黑衣人面露驚恐,應聲倒地不起。

  見他受了傷仍然如此驍勇,其他黑衣人不禁卻步,未敢貿然上前。

  這時,外面傳來援兵的聲音。聞聲,黑衣人見情勢不利,一聲吆喝,急忙逃走。

  「將軍!將軍!」

  「我在這兒。」

  張恭看見樓冬濤寫的「援」字後,立刻帶齊人馬跟著黑丸趕至此地。援兵一到,黑衣人做鳥獸散,只留下了兩名看守倉庫的人。

  張恭命人擒下他們,立刻循聲找到樓冬濤。

  見樓冬濤左肩及右手鮮血直流,張恭一驚。「將軍,您沒事吧?」

  「沒事。」樓冬濤神情泰然自若,淡淡地應了一句。

  轉過身,他看著縮在角落裡,彷彿受到極大驚嚇的杜書淵。

  她從前是養在深閨裡的官家千金,就算父親被拔官,家道中落,也應該見識不到如此驚險的場面,他想,她肯定嚇壞了。

  「書淵,」他走到她面前,輕輕捧起她的臉檢視著,「你沒受傷吧?」

  杜書淵兩隻眼睛直勾勾的望著他,眼淚像是斷線的珍珠般一顆顆掉落。她看見他肩膀的傷、看見他手上的傷、看見他為了救她是多麼的奮不顧身……

  此時,他卻只在乎她是否受到任何傷害。

  她還怪他去沐春樓找綠湖,還猜想他一定不在乎她,甚至認為他會因為她的失蹤而暗自竊喜……突然間,她覺得自己好可恥。

  她自責又悔恨地說:「對、對不起……對不起……」

  看著她那餘悸猶存,飽受驚嚇的可憐模樣,樓冬濤心頭一揪,心痛又心疼。這一瞬,他發現自己不是不懂得憐香惜玉,而是他從沒遇到讓他想憐惜、保護、在乎的女人。

  而如今,這女人出現了,就在他面前。

  他伸出雙臂將她輕輕攬進懷中,「沒事了。」

  「對不起……」杜書淵不知道該說什麼表示此刻的心情,只能不斷向他道歉,「對不起,我、我……對不起……」

  「行了。」他的聲線不自覺變得溫柔,「不礙事的。」

  「我、我……」她抬起臉,淚流滿面的望著他,眼底有著無盡的懊悔。

  他低下頭注視著她,唇角帶著一抹淡淡的、柔情的微笑。  

        「拜託你,別再這麼頑皮了。」他說:「不是要你乖乖待在行館嗎?為什麼你就是不能聽我的話?」

  杜書淵眉心一皺,眼淚又滑落,像是犯錯的孩子真心悔過般,信誓旦旦地說:「不會了,往後我、我會聽話……對不起……」

  樓冬濤深深一笑,「這是你說的,可別反悔。」

  「不會的,」她搖搖頭,舉手發誓,「要是我往後再不聽你的話,就……唔。」

  她還來不及發誓,樓冬濤已用手指輕輕地壓住她的唇瓣。

  「不用發什麼毒誓,我信便是了。」

  一旁看著的張恭等人實在不想打擾他們,但見樓冬濤肩膀的傷口鮮血直流,必須立即止血,只好出聲打斷了他們。

  「將軍,您得先止血。」張恭說:「我剛才先拆了封條,取出血竭藥片,將軍先貼著吧!」

  樓冬濤點頭,扯開衣襟拉下左半邊的上衣。在他左肩處,有一處嚴重的穿刺傷,觸目驚心。

  看著那穿刺傷,杜書淵的心一揪,再多的對不起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悔恨及自責。幸好樓冬濤的傷並未傷及要害,否則她永遠都原諒不了自己。

  張恭撕下布膜將血竭貼片貼在傷口上,再幫他將衣服拉上。

  「張恭,」樓冬濤神情凝肅地說:「這倉庫是全盛隆的,囤置了不少軍需,你立刻派兵封倉,徹査此處有無任何不法。」

  「屬下道辦。」張恭一揖,又問:「我們抓到了兩個全盛隆的人,將軍要如何處置?」

  「帶回行館暫時監禁。」他目光一凝,「總有人得向我交代今天發生的事情。」

  「是。」張恭答應一聲,立刻吩咐手下執行樓冬濤的命令。

  樓冬濤轉頭看著一旁的杜書淵,溫柔一笑,「惹禍精,咱們回去吧。」

  杜書淵尷尬地回望著他,臉上雖還有淚,眼底卻已見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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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30 00:06:14
【第六章】

  一返回行館,老匡立刻通知軍醫翟大夫速至樓冬濤院子,為其療傷。

  翟大夫急急忙忙趕來,發現樓冬濤的左半邊身子都被鮮血染紅,趕緊褪下他的上衣檢視傷處,見他傷口上貼著血竭貼片,不禁一怔。

  「將至用了血竭貼片,為何血流不止?」翟大夫不解。

  血竭是一帖昂貴但止血效果奇佳的藥物,過往在戰場上需要及時止血時,血竭貼片是必備良藥,也是相當重要的軍需品。

  翟大夫雖百思不解,還是趕緊用上行館裡的藥物幫樓冬濤止血包紮。

  「將軍,這血竭貼片為何毫無功效?」待處理完傷口後,翟大夫這才又疑惑地說:「貼片是從何處取得?」

  「是張恭在全盛隆的倉庫中開封取得。」樓冬濤神情凝肅地說:「翟大夫發現了什麼可疑之處?」

  「老夫也說不上來,總覺得哪裡不對勁……」翟大夫眉頭深鎖地說:「血竭是止血良方,是十分重要的軍需,若這些貼片毫無止血功效,那事態可嚴重了。」

  樓冬濤沉吟片刻,「過往的血竭貼片並未發生這樣的問題,為何這批剛到的貼片會沒有止血功效……」

  他若有所思,仔細回想推敲。

  在他告捷、即將返京之時,厲青書以皇商的身分來到出雲山城。厲青書是張清文的親外甥、厲家佔有全盛隆商行一半的股份,然後全盛隆商行又在此時取得兵部的大量軍需訂單……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翟大夫,」他交代翟大夫,「你立刻將這貼片拿去仔細化驗,我要知道這其中究竟有何蹊蹺。」

  「老夫立刻去辦。」翟大夫彎腰一欠。

  這時,外面有人急急忙忙、慌慌張張地來報——

  「將軍!有急事稟報!」

  樓冬濤目光一凝,「說。」

  「就在剛才,雷家宅子大火,火勢一發不可收拾,連隻狗都沒能逃出生天。」

  聞言,樓冬濤心頭一震。

  「鄭大人前去査看了嗎?」他問。

  「鄭大人已經去了,不過因為火勢太猛,也只能在遠遠的地方看著。」

  聽著,樓冬濤神情凝肅,不發一語。

  一旁的翟大夫也感覺到事不尋常,「將軍,這火未免太巧了。」

  「嗯。」樓冬濤沉聲說:「真的太巧。」

  他才剛在全盛隆商行的倉庫發現疑似假藥的軍需品,都還沒來得及找上雷家,雷家宅子便讓一場大火燒了,至今還沒活口逃出。

  這事情任由誰來看,都感覺得到其中必有詭譎之處。

  「張恭回來了嗎?」他問。

  「張副將還未返回行館。」

  「他一回來,要他立刻來見我。」

  「屬下遵命。」

*             *             *

  回到行館後,杜書淵便守在樓冬濤的院子外。

  看大家忙進忙出,個個神色緊張凝肅,她不禁心裡慌慌的。

  翟大夫出來時,她偷偷問了樓冬濤的傷勢,翟大夫說他的傷勢無礙,只是多流了一些血,有點虛弱罷了,歇息幾日,服幾帖湯藥便能痊癒。

  即使知道這傷要不了樓冬濤的命,可此事因她而起,杜書淵心裡有無限的愧疚懊悔。

  因為擔心、因為滿懷歉意,她守在樓冬濤房外,一步都沒有離開。

  午夜時分,有人端湯藥來,她一見便立刻上前——

  「是給將軍的湯藥嗎?」她問那小厭。

  小廝點頭,「正是,是翟大夫開的方子。」

  「給我」她伸出手,「我給將軍送進去吧。」

  「是。」小廝將湯藥交到她手上,「那就有勞五小姐了。」

  「放心吧。」她說:「我會讓將軍全部喝完的。」說完,她一個轉身便進到院子裡。

  來到他房門外,她輕聲地道:「你醒著嗎?」

  「書淵?」聽見外面傳來她的聲音,樓冬濤有點訝異,畢竟時候不早了,她早該就寢。

  「對,是我,」她說:「我要進去嘍。」

  告知一聲後,她推門走進房裡,繞過一道兩扇屏風,轉個彎穿過兩道簾子,進到了他的寢間。

  此時,他正光著上身坐在床邊。因為左肩及右手掌都受了傷,所以他身上及手掌都纏著紗布。

  看見裸著上身的他,她愣了一下,有點羞赧。

  「沒打擾你休息吧?」她問。

  「我還沒躺下。」樓冬濤見她手上端著湯藥,微微一頓,「怎麼是你送來?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沒睡下嗎?」

  她小小步地走向他,「我睡不著,一直在院子外等著。」

  聞言,他微頓,「在外面等著?」

  「嗯。」她有點嬌怯地看著他,「雖然翟大夫說你的傷勢無礙,可是我不放心。」

  知道她關心自己的傷勢,還在院子外一直守著,樓冬濤心頭一暖,他定定地看著她,越來越覺得順眼,越來越覺得喜歡。

  「對不起,你會受傷都是我害的。」她衷心地向他道歉。只要一想到利劍刺穿他身體的那一幕,她還是忍不住想哭。

  如果那一劍不是刺在他肩膀,而是他的胸口,他就再也無法像現在這樣跟她說話了。

  想到這兒,她忍不住又掉下眼淚。

  她並不是愛哭鬼,可這些日子,她的淚腺不知怎地變得很發達。

  「哭什麼?」他蹙眉笑嘆。

  「我、我只要想到那一劍可能會要了你的命,就……」

  她話未說完,他已伸出手拉著她在床邊坐下。  

  「我受過比這個還嚴重幾倍的傷,現在還不是好端端的。」他臉上帶著輕鬆笑意,雲淡風輕地說:「別說了,先喂我喝藥吧。」

  她微頓,疑惑的看著他。

  他伸出自己纏著紗布的右手,「你瞧,我如何自己喝藥?」

  杜書淵明白過來,趕緊地用調羹一匙一匙的喂他喝下湯藥。

  那湯藥光是聞便知又臭又苦,可他卻面不改色喝得一滴不剩。她將湯碗擱下,持手絹輕輕地擦拭著他的唇邊。

  兩人靠近時,她感覺到他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不覺心跳加速,面紅耳赤。

  她偷偷用眼尾餘光瞥了他一記,竟不小心迎上他專注又炙熱的目光。

  她的心陡地一悸,卻故作若無其事地微微縮起身子,往後挪坐。

  「你在家裡也這麼麻煩嗎?」

  看出她的不自在,他隨便找了個輕鬆的話題解除她此刻的尷尬。

  她抬起眼,微頓,「嗄?」

  「你在家裡,也像這樣經常惹事?」他故意語帶促狹。

  她認真起來,「不,我不惹事的。」

  「是嗎?」他挑挑眉,「所以說……你在家裡是個乖女兒?」

  「當然。」

  「那為什麼來到這兒就像脫韁野馬似的,到處給我添亂子?」他笑視著她。

  「我……」她無法反駁他的指控,因為她確實給他惹了一些麻煩,甚至還害他受傷。她面露愧色,低聲下氣地說:「我、我知道我錯了。」

  「是嗎?」他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所以你以後再也不會亂跑了?」

  「我也不是故意要亂跑……」她斜瞥著他,語帶抱怨地說:「還不是撞見你去沐春樓找綠湖姑娘,我才氣得不想回行館。」

  聞言,他一怔。

  看見他去沐春樓找綠湖,她就氣得不想回行館?她是在吃醋?

  一個女人吃醋,別無其他原因,就只是……她喜歡了、愛了。

  若她只是單純為了履行婚約而嫁他,她怎會在乎他跟什麼女人攪和在一起?

  知道她對自己有著情愫,而非只是履約義務,他暗自歡喜。

  「你吃醋?」他笑視著她。

  迎上他眼底那一抹狡黠,她臉上一熱,「才沒有,我只是生氣。」

  「氣什麼?」

  「氣你沒節操啊!」她鼓著腮幫子嬌嗔。

  樓冬濤聽著,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瞪著他,有點羞惱地說:「笑什麼?」

  「笑你傻。」他說:「我去沐春樓不是為了找綠湖。」

  她微怔,「不是找綠湖姑娘,那你……」少來,一個大男人去那種地方不是為了尋芳,難道是借茅房嗎?

  「我找沐春樓的老闆娘春姨。」他說。

  她微瞪大了眼睛,「什……你跟沐春樓的老闆娘也……」

  她見過春姨,春姨雖已四十,可風韻依舊,是個十足十的美魔女。這麼說來,他不只跟綠湖姑娘好,也跟春姨有……

  「你跟春姨也有一腿啊?」她氣怒。

  「什麼一腿?你在胡說什麼?」他啼笑皆非地說:「我跟她是朋友。」

  「朋友有很多種,我怎麼知道你跟她是哪一種?」她醋罈子一翻,氣呼呼地將臉撇開。

  見她連春姨的醋都吃,樓冬濤更覺得有趣了。

  「春姨是出雲山城的包打聽,也是我的耳目。」他說。

  聞言,她一愣,「耳目?你是說她……」

  「我去找她,只是為了查清厲青書的底細。」他笑嘆一記。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他眼中有著對她的寵溺,「要不咱們去問她。」

  她一聽,急忙揺榣頭,一臉尷尬,「不,那多丟臉……」

  他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深深地注視著她,「往後亂吃飛醋,也別一聲不吭的跑到我不知道的地方去了……」

  她回望著他,怯怯地點了頭。

  「那你問到了什麼嗎?」她好奇。

  「厲青書是兵部尚書張清文的親外甥,而厲家又將手伸進雷家的軍需生意之中……」他笑視著她,「說起來,你這次亂跑倒是意外立了功。」

  她一頓,「我立了什麼功?」

  「你被囚禁的那處倉庫正是雷家全盛隆所有,張恭為了立刻幫我止血,開封了一箱軍需,取出血竭貼片幫我止血,可是翟大夫卻發現貼片毫無止血功效,所以……」

  「啊!」他話未說完,杜書淵突然想起一事,又驚又急地說:「我被他們綁在裡面時,有聽見他們提到說什麼貨都換過了,還說已經重新貼上封條,難道……」

  樓冬濤神情一凝,「你真的聽見了?」

  「嗯!」她十分肯定地點點頭,「我聽得一清二楚。」

  樓冬濤沉默須臾,喃喃地說:「看來我的猜測沒錯……」

  「全盛隆用假貨嗎?」她問。

  「這事恐怕不單是全盛隆所為。」他神情凝肅地說:「全盛隆再膽大妄為也不能一手遮天,背後必然有更大的勢力在幫襯著。」

  「莫非是厲家?」她從前雖不是刑事偵查組的警察,可推理案情,她也是懂的。

  「稍早前,雷家宅子被一場突來的大火吞噬,至今仍沒找到活口。」他說。

  她一震,「難道是滅口?」

  他挑挑眉,笑視著她,「你還真懂點什麼呢!」

  她秀眉一蹙,「我又不是笨蛋。」

  他眼神溫柔地笑視著她,摸了摸她的頭,「我倒喜歡你笨笨的樣子,挺可愛的。」

  迎上他溫柔深情的寵溺眼神,杜書淵心頭一悸,臉紅心跳,難為情地撇過臉,咕噥著,「人家才不當笨蛋呢。」

  說著,她想起了夏朵,胸口一緊。「對了!」她神情焦急憂心地說:「夏朵呢?你們有發現夏朵嗎?」

  他微頓,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跟她說明夏朵出賣她的事。「我聽見他們說要把我賣了,那夏朵是不是也讓他們抓了?」她急道:「我是跟夏朵在一起的,他們抓了我,一定不會放過夏朵,夏朵她會不會已經……」

  看她如此擔心夏朵的安負,他實在不忍心告訴她真相。

  還說不想當笨蛋,明明就是個被賣了還幫忙算銀子的傻瓜呀!

  她要是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夏朵為了三十兩便將她出賣了,會是如何傷心難過啊?

  「她沒事。」他決定對她說謊——善意的謊。

  她一怔,「真、真的嗎?」

  他點頭微笑,「張恭在另一處倉庫找到她,她沒事,我已吩咐張恭給她一筆盤纏,讓她跟她哥哥可以離開出雲山城。」

  她瞪大了眼睛,「真的?」

  「當然是真的,」他直視著她的眼睛,「我為什麼要騙你?」

  她怔怔的看著他半晌,然後露出安心的表情,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那我就放心了。」她抬起眼,眼底有著感激,「謝謝你幫了她,真是太好了。」

  她唇角懸著一抹溫柔又溫暖的笑意,讓樓冬濤有點看愣了。

  她真是個善良的姑娘,雖說她父親收賄,操守不佳,但她絕對是個善良單純、溫暖熱忱的好女孩。他曾經對她有偏見,可現在,他徹徹底底的欣賞著她、喜歡著她,甚至是愛上了她。

  知道夏朵平安無事,杜書淵放下心中一塊大石。一回神,她看見樓冬濤身上遍布著大大小小的新舊傷。

  方才她因為害羞,視線始終集中在他臉上,可現在發現他身上的傷痕及傷疤,不覺一陣揪心。

  她聽說他十幾歲便在沙場上拼搏,至今應該有十來年了吧?他雖殺敵無數,應該也被敵人傷了無數次了。

  「這些傷……」她不自覺地伸出手,輕輕觸摸著他的傷疤,「還疼嗎?」

  覷見她眼底那一抹深濃的不捨及心痛,樓冬濤心底一暖。

  「早就不疼了。」他說。

  她揚起眼,定定地望著他,「我聽說你十幾歲便上戰場殺敵,難道……不怕嗎?」

  「你是指……」

  「你不怕死嗎?」她問。

  他一派輕鬆,輕描淡寫地說:「大敵當前,哪來的時間害怕?」

  「戰爭是會傷人命的。」她微皺起眉頭,幽幽地道。

  「我十歲那年,母親遭刺身亡,外祖母將我送往北方交由段老將軍教養,說是要將我訓練成一名武將,但其實是讓我到北方討佑氣。」他說。

  她微怔,不解又好奇地說:「討佑氣?」

  「嗯。」他點頭,「外祖母說只要我待在北方,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會有性命之虞。」說完,他自腰間取出那枚刻著「一元復始,萬象更新」的銅錢。

  「我十歲那年發生了很多事,母親遇刺離世,外祖母將我送往北方,你跟我也是在那年訂的親。」他神情有點嚴肅地說:「外祖母說銅錢護身符,只要我隨身帶著它就能避災解厄。」

  「是嗎?」她露出一絲安心的笑意,「那真是太好了,只要隨身帶著它,你就不會有性命之虞了。」

  「不。」樓冬濤一臉正經地說:「外祖母說這枚銅錢只保我到二十八歲,我滿二十八歲之時,得由另一個護身符來保我平安,否則就難逃死劫。」

  「咦?」聽他這麼說,杜書淵陡地一震。

  她想起樓家管家老陶帶黑丸去找她時,曾轉達樓冬濤的外祖母所叮囑的事,老陶要她立刻趕赴北疆,而且必須在臘月初八,也就是他滿二十八歲之前跟樓冬濤成親。

  樓冬濤說銅錢只保他到二十八歲,之後必須換另一個護身符,難道她就是那個護身符?

  想到這兒,她激動地說:「樓冬濤!」她抓住他的手,兩隻眼睛定定地望住他,「快娶我!」

  他先是一愣,然後忍不住失笑,「這麼猴急?難道你被我迷住了?」

  「我是認真的,也許我就是來破你死劫的。」

  「什……」他一怔,驚疑不已。

  她神情堅定地說:「我們快成親吧,我不要你死。」

  他笑睇著她,「你信死劫之說?」

  「我不信。」老實說,她從來不信什麼怪力亂神。可是自從她經歷了穿越重生這樣的怪事後,她開始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很多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情。

  「既然你不信,為何……」

  「因為我不要你死。」她抿著唇,表情認真。

  想起他被利劍刺穿肩膀的那一幕,她又忍不住紅了眼眶,掉下眼淚。

  「我、我不想……」她啞著聲音,「我不想你出事。」

  看著她憂心的表情及眼神,他的胸口一陣溫熱,她是真的擔心他的生死安危,不是虛假。他原本是不想跟她成親的,可現在……他願意娶她為妻。

  見他不吭聲不回應,杜書淵心裡一揪。「你……不願意嗎?」

  「不願意。」他說。

  聞言,她的心倏地一沉。

  他不願意娶她?可是他所表現出來的一切,包括為了保護她而遭刺,都讓她覺得他就算不到愛她的程度,至少是喜歡她的呀。

  那為什麼他不願意娶她呢?難道是因為她的出身配不上他?

  「你覺得我們杜家配不上你嗎?」她疑怯地問。

  他搖頭一笑,忽地將她擁入懷中。

  她嚇了一跳,整個人僵直在他的臂彎裡。

  「我不想在這兒草率隨便的跟你成親。」他溫柔地說:「我們回京城吧!等回到京城,我會正式將你迎娶過門,給你一個風光的婚禮。」

  聽見他這番話,她因為安心而鬆懈下來,軟軟地癱在他懷中,眼淚不聽話的湧出。

  他輕抓著她的肩膀,將她拉離自己的懷抱,眼簾低垂地凝視著她,見她哭得梨花帶淚,他為了逗她笑,故意抓起她的手……

  「欸,」他一本正經地說:「你手怎麼這麼粗糙?這是一個千金小姐該有的手嗎?」

  杜書淵笑嘆一記,「爹被拔官後,杜家財物及田宅也全數充公,我的姊姊們都嫁人了,就只剩下我待在爹娘身邊……我爹他雖只是個七品文官,但好歹也曾身在公門。至於我娘,她一出生就是個千金小姐,一輩子沒吃過什麼苦,他們一個拉不下臉,一個則是十指不沾陽春氷,哪能寄望他們出去找活路?」

  她淡淡一笑,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般,一點怨尤或是憤怒都沒有。

  「為了貼補家用,我就去幫人糊燈籠、傘紙、編竹籃跟草履,有時也去找幫傭的活兒。」

  她越把這些事說得雲淡風輕,就越是在樓冬濤的心裡泛起漣漪。

  此刻,他對她只有無限的崇拜、佩服,以及心疼不捨。

  他沉沉嘆了一口氣,將她重新攬進懷中。

  低下頭,他溫柔地注視著她,「書淵,從今以後,你都不必再做那些粗活了。」

  她抬起臉來望著他,眼底泛著欣喜的淚光。

*             *             *

  廳裡,樓冬濤聽著張恭及翟大夫的彙報,臉上冷冷地覷不出一絲情緒。

  「將軍,老夫已經查驗過血竭貼片,那膏藥裡根本沒有血竭的成分。」翟大夫神情凝重地說:「少了最重要的血竭,難怪根本止不了血。」

  「將軍,」張恭緊接著說道:「雷家在那場大火後已確定無一倖免,沒有活口,而且全盛隆倉庫中的藥品軍需全是次級品及劣質品。」

  聽著兩人的報告,樓冬濤依舊沉默不語。

  軍需造假之事,在他鎮守北疆這十年間從來不曾發生過。如今他終結戰事即將返京就發生這等重大情事,可見是有人想趁他離開北疆,在此好好的海撈一筆。

  若非他從春姨那兒得知厲青書的來歷,以及厲家跟張清文及雷家的關係,他會認定此事是雷家想趁他離開後以假代真,從中得利。

  可現在,他知道案情並不單純。

  「將軍,這事您認為……」張恭見他不說話,急問。

  「書淵遭綁時,曾聽到他們提及換貨及重新貼封條之事……」樓冬濤直視著張恭,「你查過那些封條嗎?是變造的?還是兵部所發?」

  「屬下査過了,那些封條都是兵部所發,絕非偽造。」張恭的回答十分肯定。

  「藥品是全盛隆委由萬樂藥材行監製,封條是兵部查核過才貼上並運往北疆,為何藥品來到北疆卻成了贗品?」他冷然一笑,「顯然地,有人將藥物調包再貼上兵部的封條,以假代真。」

  張恭跟翟大夫互視一眼,神情驚疑。

  「將軍懷疑此事與兵部有關?」

  「我打聽過厲青書的來歷,得知他是兵部尚書張清文的親外甥,全盛隆有一半股份是厲家的。」

  聞言,張恭及翟大夫陡地一驚。

  「竟有此事?」張恭難以置信地說:「難道張大人他……」

  「厲家與擁有軍需大半訂單的雷家有這層關係,張清文不可能不知情。」樓冬濤眼底帶著一抹深沉,「他明明知情卻將訂單給了全盛隆,便已難逃圖利自家人之嫌,如今我們才剛發現雷家軍需造假之事,雷家便被一把火給燒個精光,上下幾十口人喪命,此事絕不單純。」  

  翟大夫神情凝重地說:「看來這是殺人滅口,想將軍需造假之罪全推到雷家頭上。」

  「好狠辣的手段。」張恭難以置信地說:「聽鄭大人說那雷家還有剛出生不及半個月的嬰孩……」

  樓冬濤冷然哼笑,「為了保命,蠑螈都能斷尾求生,更何況他現在斷的不是自己的尾,而是別人的命。」

  說著,他目光移至張恭身上,「我讓你去査厲青書,他人呢?還在城裡嗎?」

  張恭搖頭,「我去査過,他在雷家大火那天已連夜出城,離開出雲了。」

  「唔。」他沉吟須臾,「若沒猜錯,應是逃回京城去找他的親舅舅了。」

  張恭急問:「將軍,那我們……」

  他深深一笑,「看來我們也得立刻啟程回京了。」

*             *             *

  京城西三路,兵部尚書府。

  收到外甥厲青書以快馬送來的急信後,張清文得知出雲山城發生的事,不禁眉頭深鎖。

  「大人,厲少爺信上說了什麼?」一旁的親信韓長春一臉小心翼翼地問:「看大人臉色凝沉,難道……」

  「軍需造假之事被樓冬濤發現了。」他說。

  韓長春陡地一嚇,「什麼……怎麼會?」

  「我明明叮囑他要小心行事,沒想到他……」張清文懊惱一嘆。

  「那現在我們該怎麼應對?」韓長春續問:「雷家那邊呢?會不會將大人給供出來?」

  提及雷家,張清文挑了挑眉,「不必憂慮,關於雷家,青書這小子倒是處置得很果斷。」

  見他臉上帶著笑意,韓長春疑惑地道:「厲少爺做了什麼?」

  「他派人一把火燒了雷家,不留活口。」張清文說著,臉上沒有一絲殘害無辜的罪惡感。

  聞言,韓長春鬆了一口氣,「厲少爺還是挺機靈的。」

  張清文哼地說:「他啊,算了吧!」說著,他話鋒一轉,「這事不能讓樓冬濤壞了,他不是傻子,一定已經發現事有蹊蹺。」

  「大人準備如何因應?」

  「去,把秋山道人叫來。」張清文眼神冷厲深沉地說:「該是讓他出手的時候了。」

  「是。」韓長春點頭,旋身走了出去。

  不多久,一名身著青袍,一頭灰髮披散在肩的道士走進來。

  「大人找秋山何事?」

  「秋山道人,快想想法子,那樓冬濤就要回來了。」

  提及樓冬濤,秋山道人眼底閃過一抹深藏的殺機。

  當年政爭之時,秋山之父郊鬼道人是為當今聖上之皇兄所用的術士,與樓冬濤外祖母樓玉峰各為其主,相互鬥法。

  郊鬼因行邪術,遭到樓玉峰施術懲治而瘋癲,最後竟跳崖身亡,秋山道人自此與樓家結下不共戴天之仇。

  為了報仇,他投入張清文麾下,成為他府裡的食客,以邪術助張清文剷除異己政敵,但其實他的最終目標就是樓家。

  知道樓冬濤在二十八歲那年有個逃不過的死劫,必須尋到與他相生之女,陰陽結合方能避過死劫後,他便開始尋找那個女孩。

  後來被他發現那女孩正是鹿原知縣杜君望的麼女,他便施邪術教她染致命惡疾,原因無他,就是要讓樓冬濤尋不著相生之女結合而難逃死劫。

  可他沒想到樓玉峰竟施法使那女孩死而復生,還在她身上施以護身咒,令他難以下手。

  他知道前不久,樓玉峰已將杜家麼女送往北疆,他幾度想搜尋杜家麼女的行蹤,卻都只看見一團迷霧。他猜想,樓玉峰除了對她施了護身咒,必然還加施了其他咒術以隱匿她的行蹤。

  如今樓冬濤南返,杜家麼女必然跟著他南下,只要找到樓冬濤就能找到那女孩。而找到那女孩,他就能伺機除掉她……

  女孩死了,樓冬濤的護身符也毀了。

  樓玉峰當年將樓冬濤送往北疆,便是要他到北疆討護身佑氣,如今死劫已近,他南返京城又使克氣增強,必然十分氣弱。

  他報仇的機會,終於來了。

  「大人,往南對樓冬濤不利,貧道必能殺之。」秋山道人自信滿滿。

  「真的?」看他說得如此十拿九穩,張清文大喜,「道長這麼說,我可放心了。」說完,他拍拍秋山道人的肩膀,「道長,你可千萬要替我除了這心頭大患呀。」

  「秋山定不讓大人失望。」秋山道人唇角一勾,陰惻惻地笑了。

*             *             *

  馬車上,杜書淵睡得搖頭晃腦,模樣可愛極了。

  樓冬濤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疑惑自己從前怎麼會覺得她艷,她明明就是個傻妹子呀。

  看著她睡得搖搖晃晃的,他靠近她,輕輕地托著她的頭按在自己胸口上,讓她安穩的睡在自己懷裡。

  低頭垂睫,他細細地注視著她,愛意更濃。

  在他懷裡,她安心地睡了好久,直到聽見前頭一陣馬嘶聲,她才幽幽轉醒。

  「嗯?」她慢慢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靠在他懷裡,而且是貼著他受傷的地方,不禁一驚,緊張兮兮地趕緊離開他,急問:「我沒弄到你傷口吧?」

  他溫柔一笑,「不礙事,你別慌。」

  她秀眉一蹙,「怎麼能不慌?你的肩被刺穿了呢,不疼嗎?」

  「這點疼,我還可以。」他淡淡地說:「我背上曾被大刀劈了一刀,皮開肉綻,翟大夫都不知道縫了幾百針才將傷口縫上。」

  看他輕描淡寫地形容自己曾經受過的傷,她眉心越擰越緊。

  她慶幸她是在太平日子來臨時才碰上他、愛上他,否則每天為他提心吊膽,她不知道要少活多少年。

  「當時你為何不顧自身安危的救我呢?難道你真的不怕死?」她神情凝重。

  樓冬濤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深情的看著她,「因為……」

  我可以為你死。她想,他會對她這麼說吧?如果他這麼說,那真的是太虐人了。

  「因為……」他直視著她,正經八百地道:「我知道在二十八歲前,我橫豎都不會死的。」

  「……」嗄?原來他是因為篤定自己死不了,才會奮不顧身的為她擋劍?

  沒聽到自己預期會聽見的話,她忍不住露出失望的表情。

  見她一臉落寞,他忍俊不住地哈哈大笑。

  她愣住,「你笑什麼?」

  「你一定以為我會說「我可以為你死」這樣的話吧?」他像是她肚子裡的蛔蟲般,精準地猜中她中所想。

  發現自己在他面前無所遁形,她不禁尷尬羞惱,「討厭耶你!」她嬌嗔地打了他一下。

  「唉呀!」他故意喊疼,摀著自己的傷處,一臉痛苦的樣子。

  見狀,杜書淵心急如焚又歉疚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打疼你了?你沒事吧?傷口有沒有裂開?」

  「疼……」看她如此緊張,他越發想捉弄她。

  他按著自己的傷處,假裝疼得縮起身子,其實是為了將臉壓低以隱藏唇角的笑意。

  「這麼疼嗎?那我叫翟大夫幫你瞧瞧,你等等,我喊他。」說著,她急欲起身將頭探出馬車外頭。

  才剛起身,樓冬濤忽地攬著她的腰,將她整個人往後帶。

  「啊!」她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已經一屁股坐在他腿上。

  樓冬濤一手扣住她的腰,一手捧著她的臉,熱情地吻上了她的唇。

  她驚羞的瞪大眼睛,望著近在眼前的他。一瞬間,她的嘴唇就像被火燒似的灼熱,那灸熱的感覺從她的唇延燒進口中、喉嚨,然後直達心臟……  

        半晌,他慢慢地將嘴唇移開,卻用鼻尖頂著她的鼻尖,霸氣的黑眸近距離的緊鎖住她,她覺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書淵,我可以為你死,認真的。」他以低沉又磁性的聲音對她深情告白。

  她渾身一陣酥麻,胸口發燙,直迎上他的眸光,她柔柔地說:「我不要你死,活著。」

  他目光黠光一閃,「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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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30 00:06:39
【第七章】

  返京第三日,他們一行二十八人在一處野地露宿紮營。

  野外紮營對樓冬濤及張恭這些軍人來說是稀鬆平常的事情。打仗時,有軍帳可擋風遮雨還算是幸運的,更多的時候,他們得露宿荒原或沙漠。

  覓了塊靠近水邊的平坦腹地後,一夥人開始紮營起火。

  杜書淵回到帳中取了乾淨的方巾,準備到水邊洗把臉。

  「書淵,」樓冬濤在帳外叫了聲,「能進去嗎?」

  「進來吧。」她說。

  聞聲,樓冬濤掀開帳簾走進帳內。

  「今晚趕不到麗水城,得委屈你一下了。」他為讓她露宿野營而致歉。

  「一點都不委屈,很有趣呀。」她說。

  她可不是為了讓樓冬濤心裡好過些才這麼說的,而是真心覺得有趣。

  她從前可是一個熱愛露營的女生呢!可來到古代後卻再也沒有機會露營了,難得有這機會,她可要好好重溫一下露營的趣味。

  「你別擔心我,我沒你以為的那麼嬌弱。」她笑視著他。

  樓冬濤溫柔地撫模她的臉,「總之凡事小心。」

  「我知道,」她點頭,「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

  「我不要你照顧自己,因為我會照顧你。」他深情的黑眸裡,有著對她的寵溺。

  聽著他這甜死人不償命的話,她臉上儘是藏不住的幸福笑意。

  她還以為他是個只會騎馬打仗、盤弓射箭的酷男,沒想到他突然間開竅,火力全開,總是能說出讓她臉紅心跳的話來。

  「將軍,」這時,帳外傳來張恭的聲音,「有點事……」

  「我就來。」樓冬濤回了他一句,又將目光專注在她臉上,「別亂跑,需要什麼就叫黑丸來。」

  她點頭,「我知道,你快去吧。」

  樓冬濤有點不放心的看了她一眼,猶豫了一下,這才轉身走出營帳。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杜書淵忍不住笑嘆,他簡直拿她當小女孩看待了,好像她只要一離開他的視線就會跌倒一樣。

  當然,能讓喜歡的人這麼小心翼翼的保護著、呵護著,對女人來說是極其幸福的,她自然也是喜歡這感覺的。

  不過,她真的沒他以為的那麼嬌弱,別說她從前曾是個女警,就說現在……她也是可以為了貼補家用,進而拋頭露臉、放下自尊及面子去做雜工的。

  怕腰間的銅錢帶飾掉進水裡,她先將銅錢帶飾取下擱在大木箱上,然後拿著方巾前往水邊。

  雖已天黑,但就著月光,她還是輕輕鬆鬆就走到水邊,覓了個比較平坦安全的地方,她蹲下來將乾淨的方巾放到水裡吸飽了水,然後再擰乾擦拭臉上的沙塵。

  再要將方巾放入水中時,她隱隱發現水裡似乎有什麼在晃悠,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定睛看著,不知不覺地越來越靠近水面……

  突然,水裡乍現一張男人瘦削蠟黃的臉,她陡地一驚,還來不及反應,一雙手驀地衝破水面,一把掐住她的頸子。

  「呃!」她想求救,卻發不出聲音。

  只一瞬,她整個人被拉下了水。

  水裡,她看不見任何東西,兩隻手像是憑空出現般的掐著她,一直把她往更深的地方拖去。

  她一邊掙扎一邊憋氣,卻不敵那莫名的力量,不斷地往水底深處沉下。

  「冬濤!」她在心裡喊著樓冬濤,內心充滿恐懼。

  她的胸腔已經沒有足夠的氧氣了,她感到痛苦、無助,也感到困惑……這是什麼?到底是什麼黑暗又無形的力量想致她於死?

  她嘴裡不斷的冒出泡泡,那是她僅存的一點氣了。

  嘴巴一張,水灌進她口中,她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此時,有隻大手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將她往上一扯。

  「啊!」瞬間,她離開了水面,呼吸到涼涼的空氣。

  她睜開眼睛,驚恐地看著眼前的水面,月亮倒映著,猶如一顆半熟的、晃動的蛋黃。

  「你在做什麼?!」耳邊傳來樓冬濤急切驚惶的聲音。

  樓冬濤的聲音將她四散的魂魄拉了回來,杜書淵霎時倒抽了一口氣。

  她轉過頭看著他,「我、我……」

  她想告訴他,她剛才被拖進水裡了,可她發現她只有臉濕,但衣服並沒有濕,她也沒有在水裡。

  她還蹲在水邊,就像幾分鐘前一樣。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背脊一涼,一種不知名的恐懼席捲了她。

  見她像掉了魂似的,還一臉活見鬼的模樣,樓冬濤心急不捨地說:「書淵,你怎麼了?」

  「我、我剛才……剛才有人……」她下意識地看著水面。

  沒人呀,就連一條魚都沒有。那麼,剛才那是什麼?她明明清楚看見了一張男人的臉,也真真切切地被一雙手拖進水中,難道是她的幻覺?

  她忍不住地顫抖著,驚恐的眼淚撲簌簌的落下。

  見狀,樓冬濤一把將她擁入懷中,「別哭,別怕,我在。」說著,他將腿軟的她攔腰抱起,旋身走回營帳。

  回到營帳中,他將她放在氈毯上,大手握著她的小手不斷揉搓著。

  她的手好冷,冷得他的心都揪了起來,他知道她剛才一定經歷了什麼不可思議又可怕至極的事情。

  眼尾餘光一瞥,他發現她隨身的銅錢帶飾竟擱在木箱上,一個奇怪的念頭鑽進他腦子裡,「你剛才在做什麼?我去找你時,看見你跪在水邊,將頭沉進水裡,身體不斷的顫抖……」

  杜書淵一聽,露出了迷惘的表情,搖搖頭,她餘悸猶存地說:「不、不是,我……有人把我拖進水裡,有人……我、我看見一張男人的臉,他……」想起那張可怕的臉,她又流下驚恐的眼淚。

  樓冬濤用力地將她摟進懷中,大手撫著她的背,低聲地安慰她,「不怕,有我在,誰都不能傷害你。」

  「冬濤……」在他懷裡,感受他身體的溫熱,聆聽他沉穩的心律,她慢慢地不再發抖,不再恐懼。

  「那是幻覺嗎?」她語帶無助及惶惑。

  樓冬濤濃眉一蹙,神情凝肅,略顯苦惱。

  他該告訴她嗎?他該讓她知道那不是幻覺,而是某種邪惡黑暗的力量嗎?

  他不想嚇她,她今晩已經受夠了。

  「你只是太累了。」他話鋒一轉,「書淵,聽好……」他雙手抓著她的肩膀,堅定地看著她。「記住我的話,絕對、絕對不要讓銅錢離身。那不只是我們訂親的倌物,也是你的護命物,它能保護你不受任何有形及無形的侵擾,知道嗎?」

  杜書淵木木地望著他,「有形……無形?」

  「是。」他目光澄定,「我知道你很難理解,因為那超出你的經驗及想,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

  迎上他凝沉的目光,她愣愣地點了點頭。

  「從今天起,你把銅錢藏在隱密的地方,把帶飾拆掉,貼身帶著。」他說。

  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她這麼做,但她全心的相信他。

  「嗯,我知道了。」  

*             *             *

  京城東二道,驃騎將軍府。

  聽見外面有了動靜,樓玉峰緩緩地起身,走到庭院之中。

  院裡梧桐樹下,有一座石造的兩儀池。此時,平日平靜無波的池水竟無端捲起兩股水流。

  樓玉峰看著那流動的池水,深深一笑。「你總算現蹤了。」

  幾年前,那隱身在暗處的不知名術士咒殺了杜書淵後便銷聲匿跡,讓她怎麼找都找不到。

  這些年因為她在杜書淵身上施了咒,又將樓冬濤送往北疆討佑氣,以致於此人始終找不到下手的機會,也因此毫無蛛絲馬跡可尋,可如今樓冬濤南返,克氣漸強,此人又再次現蹤出手了。

  但他沒想到的是,她一直在等他出手。因為唯有如此,他才會自曝行蹤。她撿起一片梧桐葉往池裡丟,葉子被水流捲來捲去,最後沒入水裡。

  她唇角微微一揚,淡淡地說:「原來在西邊啊。」

  話罷,她蹲下身子,伸出手指觸地,一隻螞蟻上了她的手,她朝著那螞蟻吹了一口氣,口中念念有詞,念畢,那小小的螞蟻瞬間變成一隻活蹦亂跳,生氣勃勃的老鼠。

  她將老鼠一放,「乖孩子,去找他吧。」

*             *             *

  樓冬濤坐在如茵的草地上,仰望天空,天清氣爽。

  突然,遠遠的地方慢慢地出現了一個人影,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熟悉。

  待那人走近,他陡地一驚,因為那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外祖母樓玉峰。

  「外祖母?」他一怔,旋即站起,並快步走向她。

  為了讓他往北方討佑氣以避劫,他這些年都待在北疆,已經好久好久不曾看到外祖母了,他興奮地拉著她的手,細細的端詳著她,「外祖母可好?」

  她慈祥和藹地笑視著他,「孩子,外祖母很好,不必掛心懸念。」

  「那就好,孫兒十分掛念您老人家。」他說。

  「外祖母還有好些年能活,你不必擔心。」她那帶笑的眼睛直勾勾的望住他,話鋒一轉,「孩子,此路兇險哪。」

  他微頓,「孫兒願聞其詳。」

  她微微頷首,續道:「外祖母當年將你送往北疆,便是為了讓你討足佑氣護身以避侵擾,可如今南行,克氣漸強,恐有兇險。」

  樓冬濤專注地聽著,沒有說話。

  「孩子,當初殺害你母親的咒師郊鬼餘黨已經現蹤了,而此人也將對你以及書淵不利。」

  聞言,樓冬濤眉心一抒,警覺地道:「外祖母,書淵已經遭到攻擊了,她……」

  「我知道。」她深沉一笑,「便是此人攻擊書淵才會曝露行蹤,我就快找到他了。」

  「外祖母,書淵有危險嗎?」他難掩憂心。

  「當然。」她蹙眉一笑,「她是你的護身符,是與你相生之人,為了斷我們樓家血脈,書淵自然是對方務必剷除的目標。」

  樓冬濤一聽,更是不安了。

  她笑視著他眉頭深鎖的臉,一派輕鬆地說:「孩子別擔心,書淵身上的銅錢被外祖母施了護身咒及返還咒,不管她發生什麼事情、如何死去,時光都會返轉到她還活著的時候。」

  樓冬濤幽黑的眸底閃過一抹銳芒,惱恨地說:「但郊鬼的餘黨一日未除,書淵便有危險,這令孫兒十分惱恨。」

  樓玉峰握住他的手,輕拍他的手背,眼裡散發著溫暖的光,定定的注視著他。

  「孩子,你很喜歡書淵嗎?」

  他毫不猶豫地說:「是,雖然一開始無法接受這樁婚事,可是現在我真的想娶她為妻,絕不是因為她是我的護身符,而是因為我喜歡她、我愛她、想守護她。」

  聽著他這番發自真心的坦率話語,樓玉峰安心一笑。

  「孩子,再不到十日便是臘八了。」她話語平淡輕鬆,但眼底有著一抹急迫及憂慮,「你的劫難將至,唯有在期限之前與書淵合二為一,讓彼此身體裡的氣流竄在對方的體內,才能破劫。」

  樓冬濤微頓,若有所思,沉默不語。

  須臾,他正視著她,「外祖母,一旦我的死劫破了,那躲在暗處的耗子恐怕會再次隱匿行蹤,如此一來我們哪來的安穩日子?難道我要天天擔心他會傷害書淵,甚至是我們的孩子嗎?」

  聞言,樓玉峰灰白的眉心一擰,「你的意思是……」

  「為了引蛇出洞,孫兒決定引火上身。」他語氣堅定。

  樓玉峰陡地一震,「你是說……」

  「離臘八還有十日,我想不只咱們急,對方勢必也心急不已。」他說:「既然如此,咱們何不給他機會現蹤?」

  「這有風險。」她說。

  他目光一凝,「孫兒願冒這險。」

  樓玉峰沉默不語,只是看著他若有所思,忽地,她笑嘆一記,搖了搖頭,「外祖母清楚你的脾氣,知道你心意已定……好吧!」說著,她伸出手以劍指在他眉心處畫了一隻眼睛。

  「孩子,這隻眼睛只有四十九個時辰的時間,若有不該出現的東西出現,你能看見的。」

  他摸摸眉心處,只覺得一陣炙熱,「謝謝外祖母。」

  樓玉峰笑視著他,「趕緊把書淵娶回家吧,我等不及要抱我的小曾孫們了。」

  樓冬濤微怔,「們?」

  她說「們」,意思是說他跟書淵會有兩個以上的孩子嗎?正想問個清楚,她已經消失在他眼前。

  他左右張望,「外祖母?外祖母?」

  遍尋不著她的身影,他嘆了口氣,然後睜開眼睛——

  看著眼前的一切,他知道自己躺在氈毯上。隱隱地,耳邊傳來杜書淵輕輕的呼息,他下意識地轉過頭去。

  此刻,她正安穩地睡在距離他一條手臂遠的地方。

  「是夢啊。」他下意識搓著眉心處,想起剛才外祖母在夢中幫他畫了一隻眼睛。

  只有七七四十九個時辰嗎?那麼他只能祈禱那暗處的耗子在這時限內現身了。伸長手臂,他輕輕撫摸著熟睡人兒的臉頰,輕聲地說:「書淵,我會保護你,還有我們的孩子們……」

*             *             *

  才剛抵達泰和,當地的縣官周大人已低調前來迎接。

  未抵達之前,樓冬濤已派張恭先行打點,周大人才會得知他們即將到來。

  驃騎將軍行經此地,周大人不敢大意,儘管張恭已傳樓冬濤口諭,希望他們低調行事,可周大人還是帶了約二十人前往城門處迎接。

  周大人替樓冬濤一行人在城南的泰平客棧訂下了十間房,雖未言明他們的身分特殊,卻囑咐掌櫃要格外用心伺候,絕不可怠慢。

  於是下榻當晚,掌櫃便吩咐廚房煮了幾桌子的好菜以款待貴客。

  用膳之際,外頭傳來一陣騷動,只聽得女孩清厲的哭叫聲跟男子粗啞的斥喝聲傳來,客棧裡用膳的人聽見外頭的聲音,紛紛起身査看。

  樓冬濤瞥了一眼杜書淵,正想告誡她不要多事,她已經一個箭步衝了出去。

  「書……」看著她跑得比誰都快的身影,他先是一嘆,然後也尾隨其後。

  來到外面,只見一名約莫十歲上下的女孩衣衫襤褸、渾身是傷的倒在地上哭,身旁一名矮壯男子衝著她就是一陣打。

  「你還跑!我教你跑,嗄?」男子邊罵邊出拳往她頭上伺候,「找死的丫頭!」

  大夥兒看著,議論紛紛,卻沒人出手相救。

  一個大人居然這樣虐打一個女童,這根本天理不容。杜書淵簡直不敢相信居然沒人仗義出聲,任由男子如此暴力對待一個瘦弱的小孩。

  「喂!」她實在看不下去,大聲喝斥,「你快給我住手!」

  男子見她一個小姑娘出面制止,根本不當一回事。

  他橫眉豎眼地瞪著她,「關你什麼事?這丫頭是我買來的,我愛怎麼打就怎麼打!」

  「你是人嗎?」她毫不畏懼地上前,「你一個大男人這樣欺負一個孩子,你會有報應的!」

  聽見她詛咒自己,男子十分惱怒,「你再說,信不信我連你一起打?」說著,他當真掄起拳頭想嚇唬她。

  雖說只是嚇唬,可在一旁看著的樓冬濤可不這麼認為。誰敢在他眼皮底下欺負杜書淵,就是跟他過不去。

  他一個箭步上前,啪地一聲在男子胸口拍了一記。

  看似輕輕一拍,男子卻疼得呼天搶地。「唉呀!唉呀!」他退後幾步,驚恐又惱怒的看著樓冬濤,「你、你是誰啊?!」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目光一凝,「你欺負的是誰。」

  「什……你跟她是……」

  「她是我的未婚妻。」他說。

  杜書淵捱在樓冬濤身邊跟他眨了個眼,笑得一臉燦爛地說:「你好棒。」

  樓冬濤好氣又好笑地斜瞪她一記,「你就是愛給我惹麻煩。」

  「不是麻煩,」她說,「咱們做的是好事,這叫「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他濃眉一蹙,「你盡說歪理。」

  杜書淵咧嘴一笑,轉身上前去關心倒在地上的女孩,「小妹妹,你沒事吧?」

  女孩瘦巴巴又髒兮兮的,兩顆眼珠子無神地望著她,可憐極了,「小姐……救我……」

  「別怕,我在。」杜書淵拍拍她的肩,轉頭瞪著那男子,「喂,我告訴你,這孩子歸我了。」

  聞言,男子一驚,急道:「你、你說什麼?她可是我買來的!」

  「人怎麼能買賣?」她氣怒地說:「你當她是牛羊雞豬嗎?!」

  「不管,她可是她叔叔以十兩銀子賣給我的!」男子堅持女孩是屬於他的。

  十兩?區區十兩就把一個女孩給賣了,而且賣掉她的還是她叔叔?天老爺,這是什麼世道?

  「小姐,他、他要把我賣去妓院……」小女孩哀戚哭著。

  「什麼?」杜書淵一聽,差點想衝過去再補那人一腳,「你是人嗎?這麼小的孩子,你要把她賣到妓院去?」說著,她當真掄起拳頭想衝過去扁他。

  樓冬濤一把拉住她,「別髒了你的手。」

  「他、他真的太可惡了!」她氣衝衝的斥道。
  樓冬濤神情平靜,然後跟身後的張恭要了十兩銀子,「拿去,這女孩我買下了。」

  男子見他輕輕鬆鬆就拿出十兩銀子,先是一愣,然後急著坐地起價,「我也養了她幾天了,我要十五兩!」

  「你……」杜書淵瞪著他,「吃你幾天飯,要五兩銀子?」

  「就十兩,你要是不要?」樓冬濤泠冷地看著他。

  男子迎上他冷厲的目光,知道此人絕非等閒。心想不拿這十兩銀子,樓冬濤肯定也是要帶走這女孩,與其如此不如拿錢走人。

  他上前接下十兩銀子,嘴裡嘀咕著,「早知道就說二十兩了……」說著,他看著一旁還在哭泣的女孩,「壽娃,算你走運。」

  那名叫壽娃的女孩淚視著他,沒有說話。

  男子拿了十兩銀子,鑽進人群中,很快就消失在人海裡了。

  杜書淵把名叫壽娃的女孩扶起來,檢視著她身上是否有傷口,看都是一些不礙事的外傷,鬆了一口氣。

  「你叫壽娃?」她拿出手絹擦拭壽娃的臉,溫柔地問。

  壽娃點點頭。

  「幾歲啦?」她又問。

  「十三。」壽娃說。

  她一怔。十三?這孩子怎麼看都只有十歲,居然已經十三了?許是家裡環境不好,營養不良吧。「你還有爹娘嗎?」

  壽娃一聽到爹娘,又掉下眼淚。「我爹娘都死了,本來住在叔叔家裡,可是叔叔說養不活我,所以、所以把我賣了……」

  聽見她的遭遇,杜書淵好難過,她摸摸壽娃的臉龐,溫柔安慰著她,「不怕,現在你已經自由了,不用擔心被賣去那種地方。」

  壽娃點點頭,然後突然跪了下來,杜書淵嚇了一跳,趕緊又把她拉起來。

  「你這是做什麼?」她問。

  壽娃望著她,「壽娃從今以後就是小姐的犬馬,一輩子都會好好伺候著小姐的。」

  杜書淵還未做出反應,一旁的樓冬濤趨前,雙眼深沉地看著壽娃,「孩子,你不必跟著我們。」

  聞言,杜書淵微頓,不解地看著樓冬濤。

  他將壽娃買下,難道不打算收留她嗎?他說壽娃不必跟著他們,那他打算讓壽娃去哪裡?

  「冬濤?」她拉了他的袖子,疑惑地望著他。

  樓冬濤看了她一眼,轉頭繼續對壽娃說:「我會請人幫你找戶主人家,你好好的做,應能安穩度日。」說著,他喚來張恭。「張恭。」

  「在。」張恭上前。

  「你帶這孩子去找掌櫃,請他幫她找戶人家安頓。」他說。

  張恭答應一聲,然後上前拉著壽娃,「孩子,跟我來吧。」

  「不……」壽娃搖搖頭,緊緊地抓著杜書淵的衣服,「小姐,讓壽娃跟著你吧,求你了……」

  「我……」杜書淵一時慌了手腳,急忙望向樓冬濤,卻發現他態度十分強硬堅定。

  這是怎麼回事?樓冬濤既然花錢買下壽娃了,為何不讓她跟著他們回京,而是堅持將她留在此地?

  「冬濤,讓壽娃跟著我們吧?」她語帶商量。

  樓冬濤神情略顯冷淡,「掌櫃會幫她找個好主人的。」

  「可是……」

  樓冬濤不讓她說,轉頭跟張恭使了個眼色。張恭點頭,立刻掰開了壽娃緊抓著杜書淵的手,將她帶走。

  壽娃哭喊著,「小姐、小姐!讓我跟著你呀!小姐!」

  她的聲聲哭喊讓杜書淵的心都楸起來了。

  「冬濤,為什麼……」她轉頭看著他,有點氣惱。

  「書淵。」樓冬濤打斷了她,「這麼做已夠仁至義盡。」

  「可是她……」

  「都是做丫鬟,待在你身邊跟待在別人身邊有何差別?」樓冬濤一副「你動搖不了我的決定」的表情。

  看著他,杜書淵知道自己無法改變什麼。

  她深知樓冬濤為了保護她,是連命都可以不要的。這樣的他,又怎能讓他認為「不可盡信」的人接近她,即便那只是個十三歲的女孩。

  她明白現在正是非常時期,不容半點閃失,樓冬濤會如此冷酷絕決地拒絕也有其道理,這些她懂、她明白、她理解,可是她心裡……過不去。

  轉過身子,她頭也不回地無奈走回客棧去。

  樓冬濤看著她彷彿在向他抗議般的背影,無奈一嘆,「書淵,我可是在保護你呀。」

  杜書淵整晚待在房間裡,飯也不吃了。

  樓冬濤來到她房門外,試著討好她,「書淵,要吃頂雪糕嗎?我剛叫人去買的……」

  「不要,不餓。」房裡傳來她懶洋洋的聲音。

  「不是為了填肚子才吃,是點心。」他說:「你不是最愛吃甜點了嗎?」

  「不想吃,我沒心情。」  

  她知道自己不該生他的氣,也感覺得到他對她的包容,她敢說,過往的他是絕不可能讓任何一個人如此刁難他的。

  說來,她也不真的是生他氣,而是沮喪。

  整晚她不斷想起自己曾經無法救回的少女秀美,那件事在她心裡是個無法抹滅的記憶跟遺憾。

  她想,潛意識裡她一直想彌補些什麼吧,正因如此,她才會表現得如此不可理喻。

  她真的不是故意生樓冬濤的氣,真的不是故意的。

  樓冬濤一嘆,捺著性子又說:「吃一口也好,都買來了。」

  「不要,你自己吃,要不給黑丸吃。」她說。

  「黑丸才不吃甜的,他喜歡啃骨頭。」

  「那你就自己吃,反正我不想吃。」

  樓冬濤哪裡不明白她的心思呢,因為他不肯讓她留下壽娃,所以她就用這種方法對付他、折騰他。因為她知道他只吃她這套。

  可他有他的堅持及想法,而這樣的堅持是有理由的。

  雖說身上流著樓氏一族的血,可男子無法像女子那般擁有高超卓越的靈力及法力,儘管外祖母在他眉間開了一隻眼,啟動他的靈視能力,但越靠近京城,克氣越強,他的氣也就相對威弱。

  因此,雖然可以感覺到什麼,又不能真的確定些什麼。

  那個名叫壽娃的女孩身上有著一股不尋常的氣,他說不上來那是什麼,只覺得不對勁,但凡是可能傷及杜書淵的,他都要盡其所能的排除,即使得不到她的諒解。

  「書淵,你生我的氣?」

  「真的不能讓我留下壽娃嗎?」她問:「她好可憐,都十三歲的孩子了,還那麼瘦小……」說著,她的聲音有點啞了,聽得出來她相當難過。

  「我知道你善良,也知道你難過,但是我不能讓她留下來。」

  他才說完,房門突然打開,杜書淵站在那兒,難過、沮喪及隱隱怨懟地盯著他。

  「為什麼?」她問。

  她終於肯開門見他,他稍稍鬆了口氣。「因為咱們並不知道她的來歷。」

  「她不是說了嗎?」她秀眉微擰,「她爹娘都死了,本來依靠著叔叔,可叔叔卻將她走了,這其中有什麼難以理解的嗎?」

  他皺眉苦笑一記,「這只是她的說法,不足採信。」

  「會不會是你太多疑了?」

  「我多疑是因為……」他深深注視著她,「我不能讓你有半點閃失。」

  迎上他真摯深沉的眸子,她心頭一震。

  她知道他是真心擔憂著她,也許就是這樣才會如此矯枉過正。

  「我明白你的顧慮,可是她怎麼看都只是個單純又可憐的孩子呀,怎麼可能會對我做什麼不好的事情呢?」

  樓冬濤無奈笑嘆,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龐,「書淵,你太善良了。」

  「善良不是壞事吧?」她問。

  「善良確實不是壞事,但不能因為善良而讓自己身陷危險之中。」

  她微頓,「這是什麼意思?」

  為了讓她理解及諒解他的做法,樓冬濤決定說出夏朵的事情。

  「關於夏朵的事,我沒對你說實話。」

  她一怔,激動地道:「什……難道……夏朵在哪裡?」

  「她很安全。」他說:「也已經跟她哥哥出關去了。」

  聽他這麼說,她稍稍放心,但又不解,如果夏朵已經跟她哥哥出關了,那他騙了她什麼?

  「夏朵並沒有被關在別處的倉庫,即將被賣掉的人只有你,而將你賣掉的人,就是夏朵。」他說。

  聞言,杜書淵陡地一震,「什……怎麼可能?」

  「你若不信,可叫張恭及黑丸前來對質。」他神情嚴肅地說:「夏朵為了籌盤纏,將你騙到倉庫附近,讓那些人將你擊昏帶走……」

  「不、不,怎麼會!」杜書淵深受打擊,難以置信。

  看她一副心靈受創的樣子,樓冬濤不捨地說:「就是怕你難過,我才騙了你。」

  他的眼神堅定而澄澈,杜書淵知道他沒騙她,可也因為他沒騙她,她只能面對夏朵騙了她的事實。低下頭,她沮喪又難過。

  見狀,樓冬濤上前一步,單手將她攬進懷中。

  「相信我,」他柔聲地道:「我一定會讓人幫壽娃找到一個好人家,讓她過上安全又安穩的日子。」

  杜書淵伸出雙手環住他,將臉埋在他胸口,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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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30 00:07:02
【第八章】

  翌晨,樓冬濤一行人準備拉隊離開。

  解釋清楚也得到杜書淵的理解及諒解後,樓冬濤睡了個好覺,神清氣爽。

  下了樓,他在底下候著杜書淵。不多久,她下樓來,兩人相視而笑,所有的不愉快已拋到九霄雲外。

  「睡得好嗎?」他問著的同時,伸出手等著接她。

  她將手交進他手裡,「睡得很好。」

  樓冬濤溫柔一笑,「那就好。」說著,他將她的手握緊,牽著她走出了客棧。

  才出客棧,便見一個痩小的身影倒在門邊。杜書淵一震,再定睛一看,竟是壽娃。

  「壽娃?!」她立刻掙開樓冬濤的手,快步跑了過去。

  見壽娃蜷著身子倒在門邊,還不住地顫抖著,她的心一緊。

  「壽娃,你怎麼了?」她伸出手觸碰壽娃,只覺得她渾身冰得嚇人。

  「小、小姐?」壽娃虛弱地睜開眼睛。

  見狀,樓冬濤瞥了一眼身邊的張恭,低聲地說:「怎麼回事?」

  張恭一臉無措,「將軍,我已經將她帶去城裡富戶周家了……」

  樓冬濤相信張恭的辦事能力,更相信張恭不會糊弄他。但,壽娃此時又出現在這兒卻是事實。

  他有種不好的感覺,卻又說不上來。「小姐,讓壽娃跟著你吧。」壽娃打著哆嗦,淚眼汪汪。

  杜書淵心軟,看著便又心疼了,可是一想起樓冬濤昨晚跟她說的事,她又不敢擅作主張。

  見她猶豫,壽娃挺了起來,跪地京求,「小姐,求求您,帶壽娃走吧!」

  看壽娃哭得傷心,杜書淵也忍不住眼眶泛淚,她轉過頭望著樓冬濤,眼底有著深深的央求。

  「冬濤,拜託你……」她語氣軟軟地說:「我真的放不下她,讓她跟著我吧。」

  樓冬濤沉吟著,若有所思。

  壽娃無論如何都要跟著,此舉讓他百思不解,甚至起疑。他可以斷然拒絕將她撇下,但他知道這麼一來,書淵一路上都不會快活了。

  儘管書淵不見得會怨他怪他,但他實在不忍見她難過,而她身上有著外祖母施法的銅錢,若真有什麼邪門的東西也侵害不了她。

  再說,若壽娃真是什麼邪門的東西,那必然是郊鬼的餘黨。若她真是郊鬼的餘黨,那便是自投羅網了。

  不管你是什麼東西,我樓冬濤都接招了。他心想著。

  「好吧,」他爽快地道:「你就帶上她吧。」

  聞言,杜書淵喜出望外,驚喜興奮地說:「太好了!」

  她高興得顧不了身分,也管不得還有別人,一下子跳到樓冬濤身上,他怕她摔下來,本能地將她抱住。

  「謝謝你,冬濤!」杜書淵的雙眼像是有花火綻放般,亮晶晶的,「我喜歡你,你真是太好了!」

  一旁的人看著,全都撇過臉偷笑。

  樓冬濤哭笑不得,趕緊把她放下來,「行了,有別人呢。」

  杜書淵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態,尷尬一笑。 

  轉過身,她又興高釆烈的走向壽娃,牽起壽娃冷冰冰的手,「壽娃,你可以跟著我了。」

  壽娃露出笑容,連聲地說:「謝謝小姐,謝謝小姐。」

  「你該謝的人不是我。」她說著,示意壽娃去向樓冬濤道謝。

  壽娃機靈地走到樓冬濤面前,彎腰一欠,恭敬地說:「壽娃謝謝姑爺大恩。」

  樓冬濤淡淡地叮囑著她,「你以後可要安份地伺候小姐,千萬別出差錯。」

  「壽娃知道。」壽娃低著頭,沒敢直視他。

  見狀,杜書淵上前攬著壽娃的肩,「你幹麼說得那麼嚴肅,什麼差錯不差錯的,我才沒那麼難伺候呢。」

  樓冬濤唇角一勾,沒多說什麼,只喚來黑丸,「黑丸,把壽娃帶到後頭的車上。」

  黑丸上前,可才剛靠近壽娃,他便發出低沉的嗚嗚聲,目光直直看著她。

  壽娃轉身看著他,「黑丸哥哥,我叫壽娃,以後請多多關照。」說完,她上前兩步,靠近了他。

  黑丸冷不防地伸手將她一推,像是不想讓她接近,她未料他會伸手推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看到這一幕,杜書淵不敢置信地看著極度不友善的黑丸,「黑丸,你做什麼?」

  她邊拉起壽娃邊慍惱地看著黑丸,黑丸擰眉瞪眼,情緒有點激動。

  黑丸此舉實在反常,杜書淵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責備他,索性自己帶著壽娃走到後面去。

  看著她們的背影,樓冬濤神情平靜而沉礙。

  一旁的黑丸發出嗚嗚的聲音,幽黑的眸子直勾勾看著偷偷回頭瞧的壽娃。

  「黑丸,」樓冬濤低聲地說:「你感覺到什麼了吧?」

  「嗚——」黑丸回應著他。

  「看緊她吧。」他說。

  杜書淵將壽娃帶在身邊,十分照顧,壽娃也十分機靈,遞茶送水、穿衣著履,樣樣事情都不馬虎,不過兩天,杜書淵已經很喜歡她了。

  儘管知道夏朵的事情後,她理解樓冬濤的多疑其來有自,可這一回,她認為樓冬濤是多慮也多疑了。

  一早,壽娃進到她房裡伺候梳洗,而杜書淵正在著裝。

  見她將銅錢穩妥的塞進腰帶裡,壽娃好奇地問道:「小姐好像隨身帶著那銅錢,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吧?」

  杜書淵點點頭,「是呀,這是我跟冬濤訂親的信物,我一直都不離身的。」

  「小姐跟姑爺的感情真好……」壽娃笑說。

  杜書淵有點害羞地說:「看得出來嗎?」

  壽娃點點頭,然後突然神情一黯。

  杜書淵微怔,「怎麼了?突然露出這種表情?」

  壽娃眼底有著一絲優郁,「小姐,姑爺他是不是討厭壽娃?」

  「為什麼這麼說?」杜書淵起身走向她。

  「姑爺總是瞪著兩隻眼睛往我瞧,好像……」她疑怯不安地說:「好像不喜歡我。」

  杜書淵一聽,有點難過,她拍拍壽娃的肩安慰著,「不是的,他沒討厭你。」

  「可是姑爺好似注意著我的一舉一動,好像只要壽娃有個差錯就……」

  「他是在看我。」杜書淵咧嘴一笑,攬著她瘦小的肩膀,語帶玩笑地道:「他啊,太喜歡我了,所以很怕我有什麼三長兩短。」

  棄娃一怔,「三長兩短?」

  她點頭一笑,「我常給他惹禍,又讓自己身陷險境,所以他總是監視著我。」

  「原來姑爺對小姐用情如此之深,壽娃真替小姐高興。」壽娃鬆了一口氣。

  聽見她這些話,杜書淵只覺得她有點世故。才十三歲呢,說出來的話卻成熟極了。

  「對了,小姐,有件事我想跟你說……」壽娃一臉愁容。

  杜書淵微頓,疑惑地問:「怎麼了?」

  「我想……」壽娃深呼吸一口氣,表情憂愁,「壽娃不跟您去京城了。」

  「咦?」她一驚,「為什麼?發生什麼事了?」

  壽娃未語淚先流,可憐兮兮地說:「大家都不喜歡壽娃……」

  「什……」見她哭,杜書淵又是不忍,「沒有這回事。」

  「是真的,大家都不喜歡我,尤其是黑丸哥哥……」壽娃抽噎地說:「黑丸哥哥他總是惡狠狠的瞪著我……壽娃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說著,她摀著臉哭了起來。

  杜書淵像是呵護著小妹妹的大姊姊般,一把將她攬進懷中。「傻瓜,沒這回事,黑丸的脾氣是有點怪,但他人很好的。」她安慰著壽娃,並向她承諾,「放心,有我在,沒人能欺負你。」

  壽娃眼泛淚光地望著她,「小姐,您待壽娃真好……」

  杜書淵溫柔一笑,伸手揩去她的眼淚,「別哭,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嗯。」壽娃點點頭,安心地笑了。

  她捧著壽娃的臉,定定地注視著壽娃瘦削的臉龐,「首先,我一定要養胖你,瞧你身子瘦巴巴又冷冰冰的。」說著,她將壽娃冰冷的手握在自己溫熱的手心裡。

  壽娃怯怯地笑著,「小姐是好人,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午時,車隊在一處平原歌息,壽娃忙著張羅吃的喝的伺候著杜書淵,主婢兩人有說有笑。

  樓冬濤站在不遠處看著在樹下歇腳的她們,臉上覷不出任何的情緒。

  黑丸靜靜地來到他身邊,樓冬濤撇過臉看了他一眼,又將視線移回樹下的杜書淵身上。

  「黑丸,你是狗,直覺很靈的,對吧?」

  「嗚嗚——」

  「外祖母在我眉心開了一隻眼睛,讓我擁有靈視的能力……」他說:「我看見壽娃身體裡宿著一團黑氣。」

  「嗚嗚嗚……」黑丸回應著。

  「我感覺得到那是一股陰暗又邪惡的氣,那女孩還沒死,但繼續這麼下去,她恐怕活不了。」

  黑丸聽了,有點激動急躁地說:「嗚嗚嗚嗚嗚嗚啊嗚……」

  「放心吧!」樓冬濤唇角一勾,「外祖母已經發現了郊鬼的餘黨,正在找尋他真身的下落。」

  「嗚嗚嗚嗚啊嗚啊嗚……」

  「書淵身上帶著銅錢,就算真有什麼邪門的東西也得害不了她,外祖母已經在那銅錢施了……咦?」說著說著,樓冬濤赫然發現一件事——他居然聽得懂黑丸的狗言狗語。

  他驚訝地看著黑丸,「我……居然聽得懂你的話?」

  「嗚嗚啊嗚嗚啊嗚……」

  他驚喜地說:「你說因為外祖母在我眉心開眼的關係,使得我的靈視及靈聽齊開?」

  「嗚嗚啊嗚嗚嗚啊嗚啊嗚……」

  「跟與我相生互生的書淵接近,也會激發我的能力?」

  黑丸點點頭,「嗚嗚嗚嗚嗚啊嗚啊嗚嗚嗚……」

  「什麼?」他一驚,瞪大了眼睛看著黑丸,「你要我現在立刻去跟書淵合而為一?」

  「汪!」黑丸興奮地吠了一聲。

  他濃眉一蹙,不以為然地說:「你當我是隨隨便便就在路邊發情的公狗嗎?」

  「嗚嗚啊嗚嗚嗚啊嗚……嗚嗚啊嗚……嗚嗚……」黑丸情緒亢奮。

  聽懂他的話,樓冬濤震驚地道:「你已經睡了六暢筆莊的母狗,還生了八隻狗崽子?」

  「嗚嗚嗚啊嗚啊嗚……啊嗚啊嗚……啊嗚嗚嗚……」

  「你懂什麼?」樓冬濤眉心一擰,鄭重其事地說:「我是要給外祖母時間找到那咒術師的真身,才不是什麼不能人道!」

  「啊嗚嗚啊嗚啊嗚……啊嗚阿嗚嗚……」  

  「我為什麼要證明給你看?我身體好得很,沒問題!」

  「啊嗚嗚啊嗚嗚嗚……啊嗚……」

  黑丸劈哩啪啦地說了一堆話,惹毛了樓冬濤。

  「閉嘴!」他對著黑丸,「再胡說八道,小心回京後我就閹了你!」

  「啊嗚!」一聽樓冬濤說要閹了自己,黑丸一驚,立即閉嘴了。

  樓冬濤一臉得意地說:「總之你給我盡好你的本份,看好書淵。」

  「汪!」黑丸精神地答應一聲。

  樓冬濤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定定地望著不遠處的杜書淵,喃喃地道:「雖然那傻丫頭有外祖母的咒術護身,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只要想到她已經死了那麼多次,心裡就又慌又怕……」

  「嗚嗚啊嗚啊嗚……」

  「你說她跌進井裡溺死?」樓冬濤眉心一擰,一臉心痛地說:「怎麼死得這麼慘?」

  「嗚嗚啊嗚啊嗚啊嗚嗚……嗚啊嗚……啊嗚嗚……」

  「她還被、被肉丸子噎死過!」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黑丸。

  黑丸點點頭,續道:「嗚嗚啊嗚啊嗚嗚……汪汪嗚啊……汪汪嗚啊嗚……」

  樓冬濤露出驚疑又不可思議的表情,「居然還馬車摔下山坡,摔斷了脖子。」

  知道書淵的各種荒唐死法,他一邊覺得不捨、可憐,可又不知為何莫名的想笑。

  「好了,總之看好她。」樓冬濤目光一凝,「我可不想她再用任何怪異的方式死去。」

  距離京城只剩下兩天路程了,這晚,樓冬濤一行人投宿在衛城的萬客來客棧。

  這家客棧因座落在泉眼之上,因此一年到頭都有源源不絕的溫泉可用,於是店東在客棧裡辟了男女浴場各一間,讓住宿的旅客可以泡個舒服的熱水澡。

  杜書淵帶著壽娃興匆匆地要去女浴場沐浴,都快抵達浴場了才發現自己忘記帶上浴巾。

  「唉呀!」她懊惱地說:「我忘記帶浴巾了。」

  「小姐請留步,壽娃回去幫您拿來吧。」隨行的壽娃很勤快。

  「也好,那麻煩你了。」杜書淵語帶感激。

  壽娃點點頭,轉身快步的朝反方向而去。

  回到房裡,壽娃一眼便看見浴巾擺在床上,而浴巾上竟放著那枚杜書淵從不離身的銅錢,她眼睛一亮,立刻拿起銅錢塞進腰間。

  「汪!」突然,身後傳來一聲狗吠。

  她一驚,轉頭一見是黑丸,先是一怔,然後哼地冷笑。

  「臭狗,你聞到了吧?果然是條狗,鼻子真靈。」她說。

  「嗚——」黑丸惡狠狠地暗著她,低嗚著。

  壽娃不以為意地說:「樓冬濤是不是也感覺到了?」

  「嗚嗚……」黑丸擺出攻擊的架式。

  「可惜他是個男子,雖有那麼一點靈力,卻沒有能力解開疑惑,而你……」她不以為然地哼笑,「只是只不會說話的畜牲,又能做得了什麼?」

  「汪!」

  「沒有銅錢護身,杜書淵那天真的丫頭也活不了。」壽娃眼底迸出殺意,「她活不了,樓冬濤也別想活,我就不信樓玉峰那老婆子還能找到解方破她孫子的死劫!」

  「嗚嗚!」

  黑丸再也忍受不了她的狂妄,發出低沉的嗚嗚聲後,生氣地撲向她。

  壽娃冷笑一記,往後退了兩步倒在床上,趁黑丸朝她撲去時,壽娃突然扯開自己的衣服,放聲大叫。

  「啊!不要!救命啊!」她躺在床上逕自打滾著,還順手把自己的頭髮抓亂。

  黑丸先是一怔,仍是不疑有他地撲上去。

  「不要!不要!黑丸哥哥!不要!」壽娃發出驚恐的叫聲。

  「黑丸!」突然,門口傳來杜書淵驚怒的聲音。

  聽見杜書淵的聲音,黑丸跳開,驚訝地看著正瞪著他的杜書淵,「嗚……」

  「你……」聽見壽娃的求救聲,再看見壽娃衣衫不整、髮絲凌亂的模樣,杜書淵震驚又受傷地說:「黑丸,你、你這是在做什麼?!」

  久候不到壽娃回來,杜書淵返回房間査看,萬萬沒想到會撞見這一幕。

  怎麼會這樣?黑丸為什麼會對壽娃做出這等下作之事?

  「小姐……」壽娃見她來了,凄厲哭訴,「壽娃不想活了。」

  「怎麼會……」杜書淵發現自己不是生氣、震驚或錯愣……而是難過。

  她跟黑丸相處一段時日了,這些日子以來,她雖然都是跟一個男子同行,可他卻讓她十分放心。他雖然有點怪,但她總覺得他是個善良的青年,可現在……他竟想非禮壽娃?!

  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但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這時,樓冬濤趕至看見這一幕,先是一震,旋即冷靜。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問。

  杜書淵噙著淚,語帶嗚咽地說:「冬濤,把黑丸押下。」

  樓冬濤微頓,像是明白了什麼。

  「來人!」他命令隨後而來的張恭等人將黑丸押走,聽候發落。

  黑丸被張恭押走前,幽怨地看著杜書淵。

  杜書淵瞥了他一眼,不忍多看,便將臉別開,暗自拭淚。

  樓冬濤將黑丸押下,回京待審。

  馬車上,杜書淵一臉憂鬱愁苦,沉默的看著窗外。

  樓冬濤覷出她的心思,知道她正因為黑丸的事而苦惱發愁。

  黑丸真會對壽娃做出那等下作之事嗎?不,他當然不相信。不過,既然壽娃存心陷害黑丸,那他便將計就計。

  「書淵,」他輕輕地握著她的手,「在想黑丸的事?」

  杜書淵轉過頭看著他,眉宇間一抹輕愁難化。

  「我實在不相信黑丸會做出那種事……」她難過地說:「要不是親眼看見,我絕對不會相信。」

  樓冬濤淡淡一笑,「知人知面不知心,貌似忠厚或純潔者也未必可信。」

  聞言,杜書淵眉心一蹙,「黑丸雖然有點古怪,但一路上跟他相處實在不覺得他是個會有邪念之人,為何他會對壽娃……」

  說著,她不自覺嘆了一口氣,「壽娃只是個十三歲的孩子,他、他怎會對她有邪念?」她越說越難過,不自覺紅了眼眶。

  樓冬濤瞅著她,眼底有著寵憐,「你是心疼壽娃?還是捨不得黑丸呢?」

  她蹙眉苦笑,「我是擔心……」

  「擔心什麼?」

  「黑丸回京會遭到什麼嚴重的責罰嗎?」她憂心不已。

  「不用擔心。」樓冬濤一笑,將她輕擁入懷,低聲安慰著,「他是我外祖母的人,罰或不罰,罰輕罰重,她老人家自有定見。」

  說完,他捧起她的臉,低頭注視著她,語意深長地說:「其實我擔心的,是你。」

  她一愣,「擔心我?」

  「嗯。」他點頭,「雖然知道只要外祖母施了護身咒的銅錢不離身,你就能逃災避險,而就算銅錢離身,你遭到不幸,也還是能以返還咒再度重生,可我只要想到你已經死過,心裡就……」

  「什……」她陡地一震,驚疑地望著他,「你說什麼?你……你知道我死過?」

  所以她能穿越重生,就是他外祖母樓玉峰所為?

  天老爺,她還真是法力無邊,簡直就是古代的鄧不利多嘛!所以,樓冬濤知道她中槍殉職的事情嗎?

  聽見她的話,再看見她的反應,樓冬濤也是一怔。

  她知道自己死過?那麼,她也知道自己不管死幾次,時光都會倒轉回事情還沒發生前嗎?  

  「你……」他以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她,「你知道自己死過?」

  「嗯,」她怯怯地說:「我是中槍死後才穿越重生在杜書淵身上,嚴格說來,我不是杜書淵,而是李景慧。」

  「……」他呆住,木木地看著她。

  她在說什麼?為什麼儘是他不明白的事情?她穿越重生在杜書淵身上,她是李景慧?

  見他一臉疑惑地看著自己,杜書淵愣了愣,「你、你不是知道嗎?」

  「不……」他意識到他們兩個講的是兩件事情,完全不相干,「我說的跟你講的,是兩碼子事。」

  「咦?」她一怔,更加困惑了。

  「你說你是李景慧,是死後穿越重生宿在杜書淵身上的?」他問。

  她點點頭,「嗯,我、我是未來的人。」

  「未來?」他眉心一蹙,「你是說……」

  「就是從很久很久以後的朝代穿越來的人。」她試著跟他解釋。

  她想,他有個「魔法阿嬤」,應該也是見多識廣、見怪不怪了,對於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他理當能比任何人都容易理解及接受吧?

  樓冬濤怔怔地看著她,迅速的在腦子裡彙整了一下。

  她來自很久很久以後的未來,這……是他外祖母所為嗎?難道原本的杜書淵發了什麼事,因此他外祖母將未來的她召喚到這兒來?

  「你以前是做什麼的?」他問。

  「我以前是女警。」

  他微頓,「女警?」

  「以現在來說呢,我就是一個女捕快。」她說。

  聞言,他驚訝地說:「未來有女捕快?」

  「有,還很多呢,」她有點興奮地說:「還有女戰士喔。」

  他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未來的女子可以做那麼多男人做的事?」

  「嗯,未來講求兩性平等。」

  「聽起來不錯……」他一笑,忽而想起她在沐春樓摔了李老闆的事,「難怪你能在沐春樓將李老闆摔出去,原來你是練家子。」

  她得意地笑笑,「過肩摔而已,沒什麼。」

  「那你說你中槍,那是怎麼一回事?」他十分好奇。

  「就是未來有一種武器,這麼短……」她比了一下槍枝的長度,「裡面填裝一種叫做子彈的東西,只要對著人擊發就能傷人,甚至是殺人。」

  樓冬濤眉頭一擰,「所以你是被那種東西殺了的?」

  「嗯。」看見他眼底那一抹心疼,杜書淵胸口一暖。

  「很疼吧?」他神情凝重。

  她微微一頓,若無其事地笑了笑。「不,因為是擊中要害,所以我一下子就死了,痛苦只有一下下。」

  聽著,樓冬濤不禁心頭一揪,張開雙臂一把將她摟進懷裡,沉沉地一嘆。「希望你沒有受太多的苦……」

  聽著他穩健的心跳,感受他身體的溫暖,她的心無比平靜。

  她將臉緊貼著他的胸膛,軟軟地道:「不痛,真的不痛,一下下就過去了。」

  「書淵,」他捧起她的臉,深情地注視著她,「我樓冬濤對天發誓,我絕不會再讓你受到任何的苦痛或是不幸……」

  「嗯。」她點點頭,忽而想起剛才他提到的事,好奇地道:「對了,你剛才說什麼護身咒、返還咒,還說什麼重生的……那是什麼?」

  樓冬濤唇角一勾,「那是外祖母為了預防萬一,在你身上施的咒術,因為你是與我共生相生之人,若你有事,我也活不了,所以外祖母對你施了返還術,讓你就算喪命也能倒轉時光,彌補錯失。」

  聞言,她驚訝地眨眨眼,「你是說不管我死幾次,都會再復活重生?」

  他眉一沉,正經八百地看著她,「如果我告訴你,除了中槍之外,你已經死了好多次,你會怕嗎?」

  她驚奇不已地說:「不怕。所以我其實死了很多次?」

  看她當真一點都不驚恐惶惑,他哭笑不得。

  「是的,」他輕輕彈了一下她的鼻尖,「你死了好幾次。」

  「那我是怎麼死的?」她追問。

  「黑丸告訴我說,你跌進井裡溺死、吃肉丸子噎死,還有馬車翻落山坡,摔斷了脖子……」

  她聽著,一臉新奇地說:「真的啊?」

  樓冬濤慎重其事地說:「書淵,你聽我說,我從小就見識到許多無法解釋的人事物,也因此我知道一個道理,就是眼見不一定為憑。」

  她微頓,感覺他似乎在暗示什麼。

  「要記得,」他直視著她的眼睛,像是擔心她沒把他的話認真的聽進去,「越是邪惡的東西,越會以純真無害的樣貌呈現在人們面前,你一定要小心。」

  她怔怔的看了他一下,賴皮的一笑。

  「有你在,我就什麼都不必擔心了。」說完,她重新鑽進他懷裡。

*             *             *

  夜深人靜,一名老婦獨行在京城的石板路上,長長的影子迤邐於地。

  她神情平靜,但目光如刃般的凌厲,其前方不遠的地上,有隻老鼠正急急前行。

  她不是別人,正是樓玉峰。

  幾日前,她到樓冬濤的夢中,要他儘快與書淵結合以破死劫,可他為了永除後患,決意與郊鬼的餘黨正面對決。她感覺得出來,她那高傲、不可一世的孫子,已經不再是從前的他了。

  他對書淵動了心,他是真真切切的愛著她、在乎她,然後想保護她。

  樓氏一族的女子都具有靈力及法力,因此受到當權者的重用,可也就因為這樣,她們經常要面臨擇木而棲的掙扎及苦惱,而當某一方得不到她們的助力時,便會想方設法的傷害、甚至是殺害她們。

  在這些爭權奪利的遊戲之中,政敵也會網羅其他術士或是咒師,而這些術士及咒師若行邪術,便會危及無辜。

  為了天下黎民,樓氏一族縱使涉險也要拚命一搏。

  她的女兒樓綠晨便是這樣投入了政爭之中,因此遭到政敵的殺害。

  女兒的死教她這個做母親的痛徹心扉,遂而出關,重新為其所選擇的當權者所用,之後,她助當今聖上取得王權,也懲治了郊鬼這個善施邪咒的咒師。

  郊鬼死後,他的兒子也銷聲匿跡,十幾年過去了,她幾乎快忘了他的存在……直到書淵遭到咒殺。

  她想,郊鬼的餘黨十之八九便是他的兒子。若他不知悔悟,走著他父親的老路子,施邪術咒人害人,她勢必要解決他。這不只是為了天下蒼生,也為了她樓氏一族。

  樓冬濤堅持引蛇出洞,她於是開啟他的靈視及靈聽,讓他可以看見那些邪惡陰暗的東西。

  這時,老鼠一路走著,來到了西三路的一座宅邸前。

  她抬頭一看,硃紅色大門上高掛著一塊牌匾,寫著「兵部尚書府」。

  她深深一笑,喃喃地說:「原來躲在這兒。」

  說罷,她抓起老鼠,然後拔下自己的一根白髮繞在老鼠脖子上,念念咒,接著對老鼠吹了一口氣便將它放下。

  老鼠快速前行至牆邊,然後沿著牆邊繼續前進。樓玉峰慢條斯理地跟在後頭,不久老鼠在一個小洞前停下。

  樓玉峰一笑,「去吧,好孩子。」

  她說完,老鼠便從那洞口鑽了進去。

  她的眼神高深莫測,「終於逮到你了。」說罷,轉身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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