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鈞蝦逵人

[其它小說] priest -【脫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8-5-1 00:05:32 |顯示全部樓層
第 20 章

  郵局剛剛開門,服務的辦事人員只來了一個,懶洋洋地在服務台後面玩手機。

  一個老人顫顫巍巍地上前問:「同志,我想匯款,應該怎……」

  女辦事員眼皮也不抬地打斷他:「那邊填單子。」

  老人茫然地四下找了找,又小心翼翼地問:「填……填哪個單子?怎麼填啊?」

  女辦事員吊得高高的柳葉眉險些飛出額頭,橫刀立馬地噴薄出一個倒八字:「那不是貼著示例嗎?自己不會看!瞎啊?」

  她話音剛落,一條長臂就伸了過來,越過老人的肩膀敲了敲服務台,手腕上露出猙獰的凶獸刺青一角。

  辦事員目光在那刺青上停頓了一下,嚇了一跳,一抬眼,正對上一雙冷冷的目光,年輕男人把眼鏡摘下來隨意地用衣角擦著,目光輕飄飄地落在辦事員的胸牌上開了口:「你會說人話嗎?」

  這男的模樣俊秀,五官周正,看著讓人眼前一亮,要放在平時,辦事員說不定會多看他幾眼,然而此時,他說話的聲音微微壓低,像是收斂壓抑著什麼,再配上那目光——他的雙眼皮長得比別人橫平豎直,像兩條刀刃,沉甸甸地壓在眼睛上,壓得那失去眼鏡的遮擋的眼神顯得過分鋒利,有點嚇人,好像電視裡那種隨時掏槍殺人的衣冠禽獸。

  辦事員一聲沒敢吭,一氣呵成地將匯款單和示例表格抽出來,雙手遞給匯款的老人:「您照著這個填……後面的先生您也辦理匯款嗎?實時匯嗎?」

  後面那位正是祁連,他扣上眼鏡,沒再糾纏,把單子和現金一起遞了過去:「不用。」

  那天祁連和江曉媛分開以後,回去思考了一陣子,感覺這個現任窮鬼不像他想像得那麼好打發,一個大小姐,趾高氣揚慣了,讓她心安理得地受人恩惠,對方可能確實接受不了。

  對祁連來說,要是江曉媛肯自己在逆境中奮鬥,自己在這個世界站穩腳跟,那當然再好也沒有了——可他還是覺得不太可能,一時的志氣誰都有,問題這志氣過了,她能堅持多久?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江曉媛要是意志堅定,那病毒也不會選中她。

  自尊心超強還吃不了苦,要是放任她照這麼下去,她還是非得走前人的老路不可。

  祁連發愁了兩三天,偶然想起她在醫院免了別人債務的事,心裡靈光一閃,決定換個角度曲線救國。

  祁連料得很準,江曉媛的志氣確實在一病之後就銷聲匿跡了。

  以前,生病是江曉媛長脾氣的機會,只要體溫超過三十八度,她在家裡就彷彿立了什麼不世之功,一定要千倍百倍地作,作得別人一分鐘都不能忽視她,要一個加強連的人圍著她噓寒問暖才行,否則她就要絞盡腦汁地尋釁大發雷霆。

  這天早晨,兩個世界巨大的落差終於在她失去健康後凸顯了出來,江曉媛淒淒切切地窩在被子裡,沒人問候,沒人哄她,沒人端著熬得稀爛的粥求她喝一口,沒人給她拿藥,就連想喝點水,她都要自己爬起來倒。

  她的枕邊是塑料模特那沒有五官的頭顱,腳底下是一攤髮型講解與圖片,屋裡瀰漫著不透風的潮氣,一側的鬧鈴第四次響起來,歇斯底里地嚎叫,提醒她該起床去抱佛腳了。

  江曉媛一巴掌將鬧鐘囂張的氣焰拍了下去,忍無可忍,於是抱著被子嚎啕大哭了一場。

  哭到一半,她還是強撐著爬起來了——並不是她堅強,而是鼻子已經擁堵得水洩不通,再不找衛生紙擤一擤,就抹到被子上了。

  她哭哭啼啼、踉踉蹌蹌地擤了一通鼻涕,擤得腦子裡嗡嗡作響,頭重腳輕地坐在一大堆千奇百怪的髮型中,放空了五秒鐘,繼而對理髮師這個行業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憎惡。

  她還不知道自己人生的主題是什麼,先知道了該主題不能是什麼——她絕對不想當個理髮師,煩透洗剪吹這活了。

  江曉媛懷抱著這樣一腔委屈,無處發洩,於是動手將她畫的那些素描一張一張撕了。

  等她徹底哭累了,撕累了,江曉媛才想起來給陳方舟打電話請假。不料一打開手機,她先看見了兩條未讀信息。

  一條來自手機運營商,提醒她話費餘額不足十五元,一條來自祁連。

  祁連:「我今天給你和她的奶奶打了五千塊錢,你多少應該聯繫她一次,錢的事要是過意不去,可以以後還給我,半年之內我不收利息。」

  後面體貼地附上了原主人家裡的聯繫方式。

  江曉媛:「……」

  祁連真的想讓她留在這個世界上嗎?他不會是明光那邊的奸細,巴不得逼她早點去死吧?

  在莫名其妙的外債和盆乾碗淨的電話費打岔下,江曉媛沒心情哭下去了,她默默地拖著因為發燒而有些沒力氣的身體把自己洗涮乾淨,灌了一大桶水,在屋裡轉了三圈,心裡想:「那又不是我奶奶,和我有半毛錢關係?」

  可是她一邊這麼想著,一邊鬼使神差地把手伸向了手機,撥通了祁連給她的電話號碼。。

  江曉媛沒見過自己的親奶奶,在她的時空裡,她爸幼年喪母,是個沒娘的苦孩子,他小時候沒受過太多家庭的溫暖,這才在有了自己的小孩後變本加厲地嬌慣,以至於活活養出了一隻熊孩子。

  如果另一個時空中的她與自己一模一樣,那麼……另一個時空中的親人,也是她自己本來已經失去的親人嗎?

  這通電話一通,江曉媛先有點後悔,這該跟人家說什麼?

  但她還沒來得及掛斷,對方已經接起來了,裡面一個大嗓門的女人衝著她喊:「喂,喂,找誰?」

  江曉媛被問住了:「我那個……」

  誰知她只說了三個字,對方就跟開了天眼一樣,一嗓子打斷她:「是小媛吧!哎呀!你說說你啊,去多久了,也不打個電話回來,你是要坑死你奶奶啊?」

  江曉媛本來就有點耳鳴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響,既不知道對方的身份,也不敢胡說,只好帶著濃重的鼻音,囁嚅說:「這邊遇到點事……」

  女人敲鑼打鼓似的問:「是找工作不容易吧?我說什麼來著?早說讓你等一陣子,等過年你三哥回來,讓他帶你出去,非不聽……唉,我去給你叫你奶奶,等著啊。」

  江曉媛應了一聲,默默地聽著電話那邊的人逐漸走遠,扯開嗓門叫著什麼人,沉默地想:「狀元家裡怎麼連個電話也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有嘈雜的腳步聲,有別人小聲說話的聲音,最後是一個老太太中氣不足的聲音,老人似乎一時找不到對著哪裡說話,聲音時近時遠,怯怯的,小心翼翼的。

  江曉媛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她以為自己會開不了口,誰知在回過神來以前,一聲「奶奶」就已經順口溜出去了。

  老太太只聽了一嗓子,就敏感地問:「你著涼了是不是?我怎麼聽著你說話聲音不對呀。找不著工作就回來,回家,沒事的,我還有力氣呢,能幫你!」

  江曉媛抽了口氣,差點把才纔未竟的嚎哭大業續上。

  她握緊拳頭,咬牙切齒地忍住了眼淚,她的血脈相連、卻素未平生的奶奶,成了這個時空中、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將她的委屈全盤接受下來的人。

  毫無芥蒂的。

  一通電話打完,江曉媛收了一籮筐的瑣碎的叮囑,她擦乾淨眼淚,想起自己五千多的債務,知道自己無路可退了。

  無路可退的江曉媛沒有再躺回床上,轉身出了門,買了一盒白加黑,又花了幾十塊錢,從超市大賣場裡買了一件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的黑羽絨服,披在她不倫不類的夏裝外面,打造出了她另類詭異的過冬造型。

  她還尚未遭到毒手的素描挨個收攏起來,拿起剪子梳子那套東西,披上戰袍,扛起長槍,前往店裡。

  「我以後絕不幹這個,」美發會所門口,戰士江曉媛把鼻涕擦乾淨,心裡想,「我這輩子最討厭的職業就是理髮師。」

  第二討厭的是網管。

  由於感冒會傳染,江曉媛這一天被陳方舟勒令不能接觸顧客,將她打發到後台負責一些登記整理工作,這天正值工作日,白天店裡客人不多。

  陳方舟送走了一個客人之後,想起了江曉媛,感覺她一個小姑娘身在異地他鄉,還病病歪歪的,有點可憐,就在爆米花機上打了一罐爆米花,帶過去給她。

  拐進後台,陳方舟看見江曉媛正趴在桌子上,可能是感冒眼睛難受,她的臉離桌面有點近,像是要一個猛子扎進去。

  她一隻手拿著一塊衛生紙,另一隻手在紙面上畫著什麼,連陳方舟走近都沒發覺。

  存在感不高的陳老闆端著一盒泛著劣質奶味的爆米花,伸著脖子圍觀了片刻,只見她正在一張廢棄的打印紙後面畫一系列的連環畫——她憑空想像了一顆腦袋,還加了五官,然後一步一步地把理髮師的每一個步驟畫了下來,最後給畫中人整理出了一個全新的髮型。

  陳方舟覺得眼熟,仔細一想,發現這過程是他昨天動手剪的一個頭髮,江曉媛居然把每一個步驟都記了下來!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全情投入的江曉媛一眼,悄無聲息地把爆米花放下,轉身走了。

  江曉媛靠著五千的外債和奶奶一個電話撐過了病病歪歪的歲月,挨過了開頭那幾天,她開始有點習慣了,早起晚睡也變得沒那麼艱難了,不過還是很憎恨洗剪吹這個工作。

  一邊憎恨牴觸,一邊拚命用功,江曉媛把「菜譜」背得差不多了。她終於忍不住動手,把藏在房間裡的那顆塑料模特的頭髮給剪了。

  然後江曉媛發現了一個悲慘的事實——真正上手與照著圖鑑背書完全是兩碼事,她的腦子根本指揮不了手。

  江曉媛小時候愛娃娃,什麼大眾的芭比、可以拆卸配件的BJD,動畫片手辦、木偶片大偶……甚至作為藝術品收藏的陶瓷娃,她全都收藏過,她會動手給娃打理頭髮、甚至會縫兩件簡單的娃娃衣服——之前,江曉媛一直把理髮師的實操當成擺弄娃娃,直到這時,她才發現沒那麼容易。

  第一,人頭太大,發量太多。

  第二,也是最關鍵的——真人都長得太醜了。

  忽閃著大眼睛的娃娃套個陰陽頭都好看,可真實的人類留海修得稍微歪一點短一點,都能醜哭一條街,要知道「自然的錯落有致」和「狗啃的裡出外進」之間,也只有微妙的一線之隔。

  江曉媛新手上陣,手哆嗦眼瘸,她完成了自己的大作後一屁股坐在床上,與塑料模特面面相覷,彷彿聽到了對方無聲的控訴——倘若塑料模特也有四肢五官,此時想必已經叫嚷著大巴掌糊上來了。

  「完了,」江曉媛想,「還有不到十天,不可能學會的。」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8-5-1 00:05:43 |顯示全部樓層
第 21 章

  江曉媛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敗。

  考實習技師其實是個小事,但對此時的江曉媛來說,卻有點像買大件。

  她首先要投入首付——也就是勇氣和決心,勇氣比較容易,被人一刺激就自動鼓起來了,決心比較難,是祁連的外債、奶奶的電話、還有店裡那群小三八們擠兌下的共同結果。

  眼下這兩樣她都湊齊了,還要度過漫長的按揭還貸期。

  沒開始學的時候,江曉媛對理髮師要學什麼一點概念也沒有,以為自己只要有毅力,必定能攻無不克,等她漸漸開始瞭解一些,也就是一隻腳踏進水裡的時候,才絕望地發現這水深得游不過去。

  退,江曉媛已經退不回去了,進,她奄奄一息地卡在水中央,放眼望去,四下都是一望無際的汪洋,她根本看不見岸,也沒有人好心替她指點迷津,她有心甩開膀子奮力划水,卻不知該游往何方。

  這天晚上,江曉媛第一次失眠了,她打心眼裡憎恨並鄙夷著理髮師的工作,因此當發現這工作她學不會的時候,就終於不得不正視自己一無是處的事實。

  一直以來支撐著她的自矜與自傲儼然是一對空中樓閣,漏洞百出,禁不得一點推敲,一敲就塌。

  這種感覺太痛苦了,比異地他鄉獨自生病的滋味還難受,因為像江曉媛這樣心志不怎麼堅定的庸人,她的自信是隨著外物的起伏而波動的。持久的順境,別人的阿諛奉承,都會把她的自信像吹泡泡一樣吹大——縱然她潛意識裡知道里面是空心的——直到那泡泡碰到針,「啪嘰」一下碎了。

  膨脹的自信心碎裂的那一刻,真可謂是讓人百感交集,像是把一杯攙了油鹽醬醋蔥花芥末清涼油的老白幹一口悶了,酸苦疼辣就別提了。

  第二天,江曉媛拖著她健全的身體與殘破的精神,苟延殘喘地滾到了店裡。

  她認為自己已經心如死灰,便沒有再死皮賴臉地跟在陳方舟身後偷師,也沒有帶她的素描本,半死不活地給幾個客人洗了頭,她就百無聊賴地抱起了被冷落許久地旅遊雜誌,看了半天提不起精神,半個多小時沒有翻過一頁。

  就在她這樣大刀闊斧地虛度光陰時,陳方舟走了過來,

  陳老闆不客氣地伸手扒拉了她一下:「哎,你別在這偷懶了。」

  江曉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陳方舟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她萎靡的狀態,開口問:「你會吹頭髮嗎?」

  江曉媛:「吹頭髮誰不會?」

  陳方舟伸手捉住江曉媛的肩膀,將她從座位上拎了起來:「大言不慚,會個屁——你閒著也是閒著,過來看我怎麼吹!」

  江曉媛毫無興致,低頭含胸地跟在陳方舟身後,正好一個客人洗完頭出來,陳方舟用眼神警告了江曉媛一眼,讓她端正態度,然後屏退正要接過吹風機的技師,親自給客人吹起了頭髮。

  陳方舟一聲不吭,也不給她講解,就只是兀自幹著自己的活。

  江曉媛先開始漫不經心,片刻後,她驚訝地發現,陳方舟給人吹頭髮的順序、手法、冷熱風切換等等一系列動作無不考究,給客人吹頭髮也不能是直接吹乾了事,吹出來的頭髮有型有款。

  對普通技師來說,一般誰剪的頭,誰就順手給吹了,但是混到高級技師的大神們是不幹的這事的,他們日理萬機,這種沒有技術含量的事,一般會推給實習技師。

  江曉媛從一開始就只跟著陳方舟,從未將這些基礎技術放在過眼裡,直到這時,她才發現原來不是自己不行,是她看錯了目標,企圖一步登天了。

  陳方舟笑容可掬地送走了顧客,回頭叫狗似的把江曉媛呼喚到跟前:「看明白了嗎?」

  江曉媛本能地點點頭,陳老闆眼睛一瞪,她又連忙搖搖頭。

  陳方舟就把一把掃帚塞進她手裡:「今天你來值日,沒有客人就去掃地倒水,有什麼不明白的,打烊前一起問我。

  江曉媛鏽住的腦子百年難得一遇地機靈了起來,聽出陳方舟這是讓她去四處偷師的意思,忙屁顛屁顛地拿起掃把,高高興興地去值日了。

  不愛搭理人的江公主突然轉了性,平時她只幹自己分內的事,從來不和同事聊天,更不跟顧客搭訕,這天她卻好像讓跳蚤大仙附了身,總共洗了兩個三個頭,其他時間都在上躥下跳,忙得滿場跑——她一會給客人倒水,一會給人家拿雜誌,一會弄一桶爆米花分裝好了四處送。

  掃地更是積極,地面被她掃得比臉還乾淨。

  每天江曉媛下班比誰跑得都快,這天她卻主動留下來收拾罩衣,一直磨蹭到別人都走光了,她才跑到了陳方舟面前。

  陳方舟再次問:「你會吹頭髮嗎?」

  江曉媛連忙虛心地搖頭。

  陳方舟搖頭晃腦地說:「連頭髮都不會吹,你總跟著我幹什麼?知道我和你的差別是什麼嗎?」

  江曉媛有求於他,識時務者為俊傑,趕緊拍馬屁:「雲泥之別,天淵之別。」

  陳方舟:「不用那麼文縐縐,通俗一點。」

  江曉媛:「……菜鳥和大師?」

  陳方舟嘆了口氣,用看朽木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語重心長地說:「我和你的差別,就是我是房主,你只能住店裡的倉庫,連房客都當不起,這中間隔著兩個階級呢,懂嗎?」

  江曉媛:「……」

  陳方舟:「過來,我給你說說。」

  他拉過一個塑料模特,就著沒來得及拔插銷的吹風機:「首先你得知道吹風機為什麼要分冷熱風,熱風吹乾,冷風是幹什麼用的知道嗎……行吧,你還多少有點常識,對,冷風一般是定型用的……」

  陳方舟的授課並沒有花很長時間,江曉媛自從發現不是自己不行之後,整個人打了雞血一樣,在店裡四處看了一整天,頗有心得,學起來事半功倍。

  她激動地發現,原來自己還有點小聰明的,於是艱難地把碎了一地的自信心又一點一點黏了回來。

  「回去可以在自己頭上試,也可以拿著這個模特,」陳方舟說到這裡,突然轉過身,神神叨叨地伸出一根手指,差點戳在江曉媛下頜上,「不過有一條,偷偷練完以後,你得把它原封不動地送回來,不許給我動剪子破壞,聽見了嗎?」

  江曉媛以為自己糟蹋塑料模特的事被他發現了,頓時有點心虛。

  她還沒來得及虛到底,就聽見陳方舟煞有介事地壓低了聲音:「我告訴你說,這幾個頭其實是一個梅花陣,鎮著店裡的氣數呢,你請回去以後,一定要每天晨昏定省,不能對人頭大神不敬,祖師爺可在後面看著你呢,當心他老人家不給你這碗飯吃。」

  江曉媛:「……」

  祖師爺頂著這張沒有五官的大白臉,還真是辛苦了。

  江曉媛恭恭敬敬地捧著塑料模特,對陳老闆這個腦殘下了委婉的逐客令:「陳總,你先走吧,我來關燈鎖門。」

  陳方舟應了一聲,一邊往自己腿上綁棉護膝,一邊隨口對江曉媛說:「你字寫得這麼好,也有點文化,一輩子在這裡幹這個挺可惜的,想沒想過以後幹什麼去嗎?」

  江曉媛撫摸著「祖師爺」狗頭的手頓了一下:「想過,想不出來。」

  陳方舟沒有嘲笑她,十分有同感地點了點頭:「正常,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想不出來,先做好事,再慢慢來吧——哦,對了,你在哪學的畫畫,畫得真不錯。」

  這一句話讓江曉媛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小學一年級有一段時間,老師特別願意讓小孩挨個站起來說自己的夢想,小孩不懂,站起來說什麼的都有,輪到她的時候,江曉媛說自己想當個藝術家。

  她其實不明白什麼叫「藝術家」,只是偶然在她媽的雜誌上看見過一個特別漂亮的女人,小女孩都愛漂亮,於是她跑去追問她媽這個人是誰,從大人那得到的答案是「藝術家」,從此,在她幼小的腦子裡,「藝術家」就等於「大美人」。

  她這一番陰差陽錯的職業願景被她父母知道了,於是沒過多長時間,家裡就專門請了老師來教她美術,她學過一年的兒童畫,還考過級,後來又學素描、上色……江曉媛的繪畫功底就是那時候打下的,可惜後來她發現,拿起畫筆自己也沒有立竿見影地變成大美人,追求藝術的心就淡了,轉而去追求吃喝玩樂了。

  直到多年後,她即將出國留學選專業,曾經那點小小的愛好才細微地刷了一回存在感,最終導致她去讀了個坑爹的藝術專業。

  現在想起來,這些都好像上輩子的事了。

  江曉媛:「我小時候想當個藝術家來著。」

  陳方舟聽了,甚為感慨地點了點頭:「都一樣,我小時候也差不多。」

  江曉媛十分詫異:「什麼?陳總,你小時候也想當藝術家嗎?」

  陳方舟:「那倒不是,我小時候想當個救世主。」

  江曉媛:「……」

  店長的中二病不能好了。

  陳方舟毫無羞恥心地將自己傻缺的一面坦白出來,沒事人似的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戴上手套,對江曉媛說:「萬事開頭難,尤其他們都不願意帶你——我教你個招,你要是不知道從哪下手,就當自己什麼都不會,從最基礎的學起。」

  江曉媛:「我本來就什麼都不會,連吹頭髮都還沒……」

  「我說最基礎的,」陳方舟打斷她,「最基礎的不是那些手法,是讓你看別人吹頭髮的時候,吹風機的檔位是怎麼調的,風口和人頭之間留多長距離,手是怎麼動的——你把這些都看明白了,再去看別人吹的是捲髮還是紋理。學東西都這樣,你快不了的時候,只有慢下來。」

  江曉媛:「可是我怕趕不上考核……」

  「怕就能讓你趕上啦?」陳方舟頭也不回地推門出去,「真逗——你學多少是多少吧,難不成還打算篡了朕的店長之位嗎?真是反了你了。」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8-5-1 00:05:56 |顯示全部樓層
第 22 章

  清晨,陳方舟搓著手、跳著腳,準備蹦上他的小電驢一路尥蹶子狂奔,人是小號的人,驢是小號的驢,XS組合一亮相,週遭整個世界都跟著縮小了一圈,直到一輛通體漆黑的塌屁股轎車悍然闖入。

  車窗放下來,露出祁連的臉:「哎,過來,跟你說句話。」

  一股暖氣順著車窗噴薄而出,凍成狗的陳總頓時就仇富了,他憤然將自己的小電驢甩在一邊,以絕頂靈活的身手不由分說地跳上了溫暖的轎車。

  長出一口氣坐定,融化在暖氣裡的陳方舟扭來扭曲,拈起蘭花指翹起二郎腿,拿腔拿調地說:「祁司機,你今天來晚了,要扣工資的。」

  祁連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傻逼」二字躍然於眼皮之上。

  陳方舟立刻改口:「先生,可憐可憐我吧,我快凍死了,不買我的火柴,好歹讓我搭一程順風車,來世我給你當牛做馬。」

  祁連:「我他媽一會還得上班呢,下去。」

  陳方舟:「啊,天哪,我聾了,聽不見了!」

  祁連到底沒能將他趕下去,只好罵罵咧咧地踩一腳油門,拐了出去。

  陳方舟橫在後座上,大大地舒展了一下筋骨:「不是我說,你那破班,上與不上有什麼區別?」

  「找點事做,」祁連說,「省得我家老太太一天到晚煩我。」

  陳方舟聞言打了雞血一樣搓著手,猥瑣地探出頭:「阿姨很久沒光顧我們生意啦,我還怪想她的。」

  「想再從她那騙點錢?」祁連騰出一隻手把他扒拉到一邊,話音一轉,語氣微微緩和了些,「對了,我上次送你那去的那姑娘怎麼樣?」

  陳方舟不依不饒地從後面扒住祁連的駕駛座:「我早想問了,那姑娘是你什麼人?」

  祁連的目光盯著前方露面,動也不動:「親戚。」

  陳方舟:「得了吧,你家哪有這種窮親戚?說實話!」

  祁連:「失散多年的親戚。」

  陳方舟才不相信,一臉賤樣地哼著小調,雙臂抱在胸前。

  祁連:「問你話呢,到底怎麼樣?」

  「挺好,」陳方舟說,「挺有個性,就是有點愛異想天開——我有時候總覺得她像個不知人間疾苦的財主家裡出來的,前來我勞苦大眾之間微服私訪。」

  祁連從後視鏡裡看了陳方舟一眼,心說這孫子看人還挺準。

  祁連:「你要那麼說也對,她……她的情況有點複雜,算是家道中落吧,再多的我也不方便說,反正也不要求她有多大成就,別讓她想不開就行了,你多幫我照顧點。」

  陳方舟意味深長地說:「祁連兄,偉人的故事都是從『有一天想不開了』開始的,你操心太多了。」

  和偉人的故事擁有同一個開頭的江曉媛此時正在店裡「想不開」,她接受了陳方舟的意見——反正現在她騎虎難下,也就只好能學多少是多少了。

  陳老闆告訴她,不知道從何開始的時候,就從零開始,漸漸的,江曉媛發現果然是濃縮出精華,陳方舟說話居然有點水平。

  她以前從來不去觀察別的同事都在幹什麼,此時用起心來,才有些目不暇接起來。

  那天以後,江曉媛就像一塊海綿,不斷顛覆著自己固有的認知,每天整理大量的筆記,沒事就去找「沒臉的祖師爺」切磋技藝,把一天二十四小時過得緊巴巴的。

  忙碌讓她短暫地忘記了內憂與外債,她憋著這口氣,一晃就晃到了考核的日子。

  江曉媛緊張地混跡在待考核人員中,心口都快被自己震碎了。

  她太努力了,有生以來從未這樣努力過,以至於自己都有點害怕——萬一她這樣努力還是不行呢?那豈不是證明了她失去了父母庇蔭就注定一事無成嗎?

  要真面對那麼一個真相,她後半生還活什麼勁?

  考技師實習生和考實習技師的洗頭工都排在一起,問答部分基本要求是一樣的,實操略有不同。陳方舟準備了兩個箱子以供抽籤,抽到什麼考什麼,江曉媛前面排的是小K,小K臉白得像新糊的牆皮,雙腿直哆嗦。

  江曉媛不屑地想:「就這點出息。」

  然後她發現自己也在哆嗦。

  陳方舟平時在店裡十分隨和,所以這天也顯得格外冷酷無情,他坐在一張轉椅上,面無表情,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地拋出來,幾乎不給人思考的餘地,小K在眾目睽睽下難免緊張,嘴裡磕絆一下,陳店長就殘酷地看她一眼,低頭在考核本上記下兩筆。

  江曉媛一邊隨著陳老闆的問題在心裡默默回答,一邊打量著小K那張快哭的臉。

  既認為她活該,又覺得有點慼慼然。

  實操的時候更可怕,胖妞小K剛做了一半,陳方舟的臉已經黑成抹布了,還不等她調整好心理狀態,陳老闆就發了話:「行了換下一個吧,你下次再考。」

  小K尷尬得手足無措,艱難地看了一眼海倫,海倫給了她一個「別丟人了,快滾下來」的眼神。

  小K不知怎麼的就堅強地鼓足了勇氣,向掌握著生殺大權的陳老闆提出了弱弱的反抗:「我都幹了兩年實習技師了……」

  陳方舟:「你也知道啊,兩年實習技師就學成這樣你還有臉說啊?你說說你能幹點什麼,也不長點心——新來的都比你強,江曉媛過來!」

  驟然被點名的江曉媛後脖頸子先是一僵,隨即,她感覺到兩道來自小K的憤恨視線鋼針一樣地扎進了她的前胸後背,這一刻,江曉媛突然不緊張了,敵人的惡意給了她無與倫比的力量感,她好像被什麼加持了一樣,旁若無人地越眾而出。

  陳方舟:「抽籤——其他人閉嘴。」

  竊竊私語聲平息下去了,江曉媛抽了問題籤,在小K三步遠的地方站定,心裡沒有忙碌地溫習著自己要背的東西。

  江曉媛背書不行,從小就看了後面忘前面,但她對圖畫情有獨鍾。她小時候連一本童話故事也能看睡著,但如果是動畫片,她不但能全情投入地看完,一個禮拜以後都還能向別人複述。

  托那些撕了又重新畫的素描的福,雖然學習過程中浪費了她大量的時間,但是圖畫基礎上的每一個備註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再加上她有點人來瘋,從身到心都很想給小K點顏色看看,問答環節顯得格外對答如流。

  陳方舟把問題本扣過來放在一邊,抬頭看了小K一眼:「聽見了嗎?」

  倘若有模子能拍一下小K的臉,成品已經能直接拿去當鬼臉面具了,江曉媛裝作漫不經心地掃了她一眼,簡直是通體舒暢。

  她還沒享用完勝利的果實,小K就突然開口說:「不可能,她肯定作弊了。」

  江曉媛:「……」

  這個好討人厭的小胖妞真的就只是個小女孩,可能也就是十八/九、二十出頭的年紀,涉世未深,沒事就知道看綜藝節目跟著傻笑,人情世故是一丁點也不懂,她心裡激憤,想到什麼脫口就說了,根本沒考慮到這話直接指責的是他們老闆。

  江曉媛突然覺得自己以前跟這種小女孩置氣,也是挺幼稚的。

  海倫眼看小K要不像話,忙上前一步拉住她:「你差不多行了!」

  小K完全沒看懂她的臉色,臉紅脖子粗地指著江曉媛火上澆油:「姐你拉我幹什麼?她肯定作弊了,你看她那樣子,一天到晚誰也不搭理,活也不好好幹,每天就會跟在老闆後面拍馬屁,有本事我給她抽一張,你再考她。」

  陳方舟這匹被拍了屁股的矮腳馬看過來,海倫簡直抬不起頭來。

  陳方舟剪子在手裡轉了一圈,「啪」一聲拍在手心裡:「行,你替她再抽一張。」

  海倫氣壞了:「你別鬧了,好看嗎?」

  小K怒氣衝衝地甩開她的手,端起抽籤的箱子,倒拔垂楊柳似的扛起來用力晃了晃,從裡面抓出了一張問題籤,堵著氣遞給陳方舟:「就這個!」

  陳方舟看也不看她,翻開考題本,對照著問題籤上面的考題,氣也不喘地問了下來。

  江曉媛樂得再表現一次,她萬眾矚目過,卻從未被「這人怎麼什麼都會,夠厲害的」的目光矚目過,雖然覺得自己確實幼稚,但每說一個問題,她就掃一眼小K,心裡的得意快要衝出地平線了。

  十個問題答完,陳方舟合上問題本,將二郎腿上下調換了一下位置,抬頭問小K:「這回作弊了嗎?」

  小K快要把嘴唇咬破了,海倫忍無可忍地掐住她的胳膊,把她拖到了一邊,陳方舟對江曉媛一揚下巴,深栗色的發梢在小禮帽下面一閃。

  江曉媛連忙收斂了自己的得意,知道自己實操不行。

  結果陳方舟說:「去給莉莉吹個4號捲髮。」

  江曉媛瞪大了眼睛。

  捲髮是江曉媛最早學會的造型,被陳方舟點中的捲髮正好是她最喜歡的一個,有一天趁著店裡歇業,她還動手給自己吹過一個,算是將她連日來沒有條件臭美的心慰藉了一番——她只剩下這種方式能臭美了,只有這是免費的。

  陳老闆放了她的水。

  陳方舟:「看什麼看,不會啊?」

  江曉媛:「會!」

  她從未覺得這小矮子這麼帥過。

  被點中當模特的莉莉不情不願地出列,散開頭髮跟江曉媛去了洗頭台,壯士斷腕似地將自己的寶貝頭髮豁了出去。

  莉莉往椅子上一坐,氣哼哼地說:「過兩天我就把頭髮剪了,省得一考核你們就禍害我的腦袋。」

  江曉媛心裡火大,一聲不吭地接過吹風機。

  莉莉像條任人宰割的魚,半死不活地把自己的頭交到江曉媛手裡,全程不肯抬頭看鏡子,一直在生無可戀地玩手機,直到江曉媛把梳子丟在梳妝台前,發出一聲輕響。

  江曉媛像個隱世高手,事了拂衣去似的一甩手:「好了。」

  莉莉興致不高地抬頭一看,震驚了。

  和標準的4號捲髮有點細微的差別,江曉媛做出來的造型講究又自然——當然啦,這可是她在自己頭上試過的,拿自己下手之前,她險些把「沒臉祖師爺」折騰成禿毛雞,怎麼肯有一點不考究?

  嚴格來說,這些日子日夜努力,江曉媛真正精通的造型只有這一個,其他都是照本宣科、稀鬆平常。

  只見那髮捲錯落有致,花似的隨意搭在主人的背後肩頭,臉上該遮的地方都被遮住了,只露出一個尖尖的小下巴……完美地詮釋了什麼叫做髮型改變命運。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8-5-1 00:06:09 |顯示全部樓層
第 23 章

  陳方舟看了一眼,沒有給出評價,只是說:「和圖鑑上不太一樣。」

  江曉媛:「圖鑑上那個容易顯得臉大。」

  這是她耍的一個小花招,一成不變的照本宣科雖然更加安全穩妥,但不夠讓人印象深刻。

  陳老闆悄悄給她放了水,江曉媛一開始是竊喜的,可給莉莉洗頭洗了一半時,她心裡才回過味來,意識到陳方舟並沒有真正地想考她。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這個時空裡狀元的影響,這些日子江曉媛感覺自己的腦子好像活份了些,她很快想明白了陳方舟的用意——陳老闆根本不相信她能在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真正達到實習技師的水平,哪怕實習技師也只是給別人打打下手,但比起洗頭工,接觸顧客的機會畢竟要大得多。

  陳店長雖然時而中二不著調,但對待顧客的態度非常謹慎負責,他壓根不想給江曉媛這個實習技師的胸牌。

  他肯定也通過一些途徑知道了江曉媛和小K她們置氣的事,不能讓她通過考核,又要袒護她不丟面子,只好這樣,先在瞞過別人的情況下隱秘的給她降低難度,讓人看了心服口服,再鐵口斷一句「工作時間太短,不具備實習技師資格」,不給她通過。

  這樣一來,別人不會覺得她不行,只會替她覺得店長不公平,既保全了江曉媛的面子,又不至於破壞店裡的高標準嚴要求……說不定還能藉著大傢伙一時的同情,讓江曉媛這各色得要命的熊孩子早點融入同事中間。

  陳老闆很有些不顯山不露水的手腕,江曉媛想清楚以後也並不是不領情,但還是有種自己的努力被無視的憋屈感,她也想搏一搏。

  江曉媛忐忑地看著陳方舟,不知道他對自己這個改良有什麼看法,然而陳老闆臉上是一片謎樣的平靜淡定,沒有發表任何見解,只是揮揮手,叫了下一個。

  江曉媛心事重重地退到一邊,比沒考到她之前更緊張了。

  莉莉卻不知什麼時候磨蹭了過來,語氣甜蜜地主動和江曉媛搭了話:「你以前是不是在別的地方幹過呀?造型做得真好。」

  江曉媛勉強一笑:「沒有,就是瞎擺弄,我看陳總不一定讓我過。」

  小K她們那一小撮人經常散播「江曉媛看不起人、不好說話」的謠言,莉莉道聽途說,對她的印象一直也不怎麼樣,直到真說上話,她才發現江曉媛其實挺平易近人的。

  這個莉莉姑娘心也有點大,眨眼的工夫,她已經忘了自己方才那不給面子的「壯士斷髮」宣言,湊到江曉媛面前說:「那以後歇業逛街之前,我能找你給我吹頭髮嗎?」

  江曉媛看了莉莉一眼,心說:「你不是要剪短嗎?」

  可最後她還是把這句嗆人的話嚥回去了——江曉媛也不是不希望被人接納的,只是實在放不下面子,一開始被排斥之後做不出主動投誠的事。

  她點了個頭,又感覺自己態度生硬,顯得不友好,於是生硬地補充了一句:「你頭髮挺好的。」

  後續考核對江曉媛來說漫長而煎熬,等全體都考完,已經將近深夜十一點了,莉莉連著打了三個哈欠,參加考核的眾人站成一排,個個又累又緊張,掛著如喪考妣的神情,等著聽陳老闆的宣判。

  陳方舟:「胡小雪,升技師,明天換胸牌;約翰,升實習技師,哦,你還是這個月績效冠軍,下月得注意保持;小K,沒過,你接著實習吧,一天到晚也長點心,少弄那麼多用不著的;江曉媛……」

  江曉媛開始莫名口乾。

  陳方舟抬頭看了她一眼:「你這個月績效墊底,不合格,扣全部績效獎金。」

  江曉媛的心拔涼拔涼地沉了下去。

  陳方舟繼續說:「考核倒是過了,升實習技師,明天換胸牌——我警告你,下個月要還這麼幹,績效獎金接茬沒有,升不升都一樣。」

  江曉媛只聽到了一半,隨著眾人嘩然聲四起,她整個人都彷彿飄了起來,後續獎不獎金的她都左耳聽右耳冒了。

  陳方舟隨手抽了一張問題籤,團起來砸在她腦門上:「發什麼呆,聽見我說話了嗎?」

  江曉媛:「庶!」

  就這樣,江曉媛成了店裡見習期最短的洗頭工,也成功與以莉莉為中心的小團體破了冰,她才發現,和這些同事原來也並不是完全無話可說,聊聊減肥,聊聊衣服,實在沒得說,還能一起在背地裡調侃一下陳老闆。

  江曉媛會畫畫的事也如願以償地得到了眾人的大驚小怪,她一時心血來潮,給每個人都畫了一幅不像本人的肖像畫——反正誰也不介意畫得像不像,美化過就行了。

  江曉媛換了一張「實習技師」的胸牌,對此,她十分心虛,生怕別人看出她的名不副實,好在實習技師基本是在打下手,不必獨當一面,她一時半會還應付得來,江曉媛一邊裝作胸有成竹,一邊繼續在私下裡惡補。

  當然,樂極生悲的事也有,由於她績效獎金全無,當月只拿到了一點可憐兮兮的基本工資,這與她那「巨額」外債比起來實在是杯水車薪,江曉媛咬碎滿口牙,抽出了四分之三,當做首期還款打給了祁連。

  她依然沒錢買衣服,可能注定要在夏裝外穿著那件喪心病狂的黑羽絨服過冬了。

  江曉媛寶貴的青春光陰,泡在泥潭一樣的潦倒裡,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爬出來。

  不管怎麼說,江曉媛開始習慣了美髮店的生活,也嘗到了「習慣」的好處——這倆字太神奇了,能平息世界上大多數的痛苦。

  她自從到了這個世界,無時無刻不處於兵荒馬亂中間,這段日子總算安穩了下來。

  不過很可惜,江曉媛的歲月靜好只持續了幾個禮拜。

  那天正趕上每週一天的歇業日,外面下了大雪,冷得要命,江曉媛住的屋子暖氣不好,於是偷偷跑到店裡來蹭空調——不好意思白蹭,她得裝出用功自習的樣子,一邊吹暖風,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拿著一打紙條練習上卷。

  正練到一半,忽然有人叫門,江曉媛出去一看,嚇一跳,只見外面來了個男青年堵在門口,長得特殊的人高馬大,身高足足有一米九多,人往那一站,寶塔一般,遮住了半條馬路的陽光。

  江曉媛沒敢放他進來,小心翼翼地探出個頭:「請問你有什麼事?」

  那男青年蜷縮著肩膀,遷就著她的身高,努力想讓兩個人的視線齊平,姿勢顯得卑躬屈膝的,在風雪中哆嗦著問:「姐姐,你們今天是沒上班嗎?」

  江曉媛警惕地看著他:「我們今天歇一天,你找誰?」

  男青年:「那……你們這有造型師嗎?」

  江曉媛:「沒有。」

  誰知此言一出,那身高接近兩米的大漢目光左右游移了片刻,竟然站在門口嗚嗚地哭了。

  江曉媛正打算關門的手停在半空。

  十分鐘之後,江曉媛把臉洗乾淨,裹緊了她那臭蟲殼似的羽絨服,跟著哭哭啼啼的壯漢前往馬路對面的婚紗影樓。

  那影樓可能是快倒閉了,想出了好多損招開源節流,玩命折騰自己的員工——最缺德的就是要求攝影師自負盈虧,他們得自己找客戶,自己簽約,月底結算,如果當月客戶太少,攝影師還要倒扣錢,作為本月的設備「折舊費」。

  可是這寒冬臘月的,誰會沒事露個大肩膀拍婚紗照?

  淡季民生多艱,這攝影師漢子剛入職,好不容易簽下了他第一對客人,約好了今天,結果影樓那位日理萬機的化妝師一大早打電話,說不來就不來了。

  慘淡經營的影樓裡只有一個化妝師,眾星捧月一般,牛掰得不行,誰都得罪不起。

  可是客人今天要來,總不能讓人家妝容自理吧?攝影師實在沒辦法,只好病急亂投醫地跑到對門美髮會所找人——他也真是個倒霉催的,美髮店也歇業,只好鼻涕一把淚一把地抓來了一隻江曉媛湊數。

  「就這麼對付客人?」江曉媛半張臉都窩在羽絨服裡,含含糊糊地問,「你們影樓經營這麼不正規,是快關張了吧,你怎麼在這鬼地方上班?」

  攝影師用龐大的身軀囁嚅著捲了卷手指,輕聲細語地說:「我技術不行,別家都不要,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工作。」

  江曉媛:「那還不如去飯館端盤子呢。」

  攝影師一邊「嚶嚶嚶」地抹眼淚,一邊可憐巴巴地說:「都一樣的。」

  江曉媛想了想,無言以對,只能承認他說得有道理——這些千里迢迢離家在外的年輕人都是一樣的,沒有學歷,沒有技術,湧進各式各樣的服務行業裡,洗頭工、服務員……做的事情不同,地位處境都類似,顧客是萬歲爺,老闆是大總管,剩下他們一群蝦米小魚,處在食物鏈的底端,終日被人吆五喝六。

  影樓裡除了這倒霉的攝影師外,還有個哈欠連天的收銀員,攝影師期期艾艾地跟收銀員打了招呼,客客氣氣地請江曉媛坐下,又慇勤地給她倒了杯水,踩著小碎步蹭過來:「我暫時沒錢給你,行嗎?」

  江曉媛心說:「我還看不出你沒錢嗎?」

  她之所以答應,一方面是看這漢子可憐,一方面也是手癢。江曉媛是熱愛彩妝的,她從上中學的時候開始,就愛往自己臉上糊牆,花四五個小時化一個妝,然後拍幾張照片得瑟一下洗洗睡。

  有人說花上一萬個小時,就能成為一個領域裡的天才,江曉媛花在臉上的時間早已經超過這個閾值了,要放在古代,想必已經是一方易容大師了。可惜手藝沒有用武之地,大師自從來到這個時空,就一直素顏——她不願意往自己臉上涂劣質化妝品,好的又買不起,只好寧缺毋濫地光著臉。

  今天總算是又有機會重出江湖了。

  江曉媛一口氣把熱水喝完,哆哆嗦嗦地說:「我沒有化妝品,別告訴我你們這連工具都沒有。」

  攝影師忙說:「有有,我去給你拿。」

  江曉媛:「等等,你們空調在哪呢?能開大一點嗎?太冷了。」

  攝影師窘迫地看著她:「沒有客人,老闆不讓開。」

  江曉媛:「……」

  果然是快倒閉了。

  江曉媛發現物是以類聚的,當她穿金戴銀的時候,她感覺整個中國都已經提前進入超級發達國家行列,出門一看,奢侈品店裡全是同胞。

  而當她哆哆嗦嗦地四處蹭空調的時候,她又發現滿世界都是窮鬼——不是一般的窮鬼,是窮得叮噹響的那種窮鬼。

  在寒冷中等了大約半個多小時,一輛車才緩緩地停在了門口,江曉媛激動地一躍而起:「來了來了!快開空調!」

  大個攝影師本來正在調試鏡頭,聞言手一哆嗦,險些把鏡頭摔了,店裡一陣兵荒馬亂,江曉媛一個健步搶到空調底下,佔據有利地形,笑容可掬地擺好了迎客的姿勢,看著一男一女兩個客人推門進來。

  女人小聲數落著男人:「你幹嘛非得這季節拍啊?凍都凍死了,還非得訂這種破地方,我們是拍婚紗照,不是駕照上的一寸照片!」

  男人:「哎呀,這裡便宜嘛……」

  女人說:「霍柏宇你沒搞錯吧!我一輩子能結幾次婚?能拍幾次婚紗照?你就用『便宜』兩個字打發我?」

  男人十分尷尬,嘀咕:「都到了,人家看著呢,你快別說了。」

  女人要面子,聞言掃了店裡準備接待他們的小貓兩三隻,寒著臉閉口不言了。

  江曉媛卻已經愣住了,她看見那穿著入時的年輕女人摘下墨鏡,露出了一張化成灰她都認得的臉——馮瑞雪!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8-5-1 00:06:19 |顯示全部樓層
第 24 章

  這裡的馮瑞雪和另一個時空的馮店長別無二致,講究、精緻,哪怕知道拍照要重新做造型,還是化了工工整整的妝來的,她脖子上戴著應季的新款名牌圍巾,手裡拎著小巧的手提拎包,露出手腕上一枚閃閃發光的鑲鑽表。

  馮瑞雪抿起輕薄的嘴唇,小小的下頜繃出一道不高興的痕跡,一聲不響地在找了個沙發坐在一角,誰也不搭理。

  她並不認識江曉媛,這個世界的馮瑞雪生命中從未出現過一個叫江曉媛的敗家子,而她卻居然還是陰差陽錯地和霍柏宇走到了一起,兩個人走進來的時候,像一隻不得不折節屈就的仙鶴領著一隻五顏六色的白臉野雞。

  機靈的收銀員伸出一根手指,狠狠地一戳愣在那裡的呆熊攝影師,攝影師這才如夢方醒,一躍而起,搓著手上前招呼:「我給您倒杯水,您可以先看看我們的作品,挑幾個主題,然後造型師好配合著主題給二位做造型……」

  他伸手一指江曉媛,成功地將素不相識的前男友與撬了她牆角的前閨蜜的目光都引到了江曉媛身上。

  江曉媛面無表情,百感交集。

  馮瑞雪地目光隱晦地在江曉媛那外冬內夏的裝束上掃視了一圈:「她就是造型師?」

  攝影師心虛地應了一聲。

  江曉媛素白的臉毫無說服力,馮瑞雪看了,心裡想必是更不滿意了,沉默了片刻,馮瑞雪悶悶不樂地說了一句:「看著有點小,行不行啊。」

  「她就是看著小,保養得當,」攝影師緊張得背後冒汗,開始胡說八道,「其實人都三十多了。」

  江曉媛:「……」

  真想糊他一熊臉。

  江曉媛在見到馮瑞雪的那一刻,恨不能從門縫裡跑出去,可是腳步卻彷彿生了根一樣戳在原地,被這件事荒謬得啼笑皆非。

  馮瑞雪曾經是怎麼對她的?那時候江曉媛去她店裡,她都要親自迎接出門,平時哄江曉媛比男朋友哄得還厲害,江曉媛說一,馮瑞雪絕不會說二。無論什麼時候,江曉媛和馮瑞雪聊天都很愉快,其實後來想起來,兩個真正平等的朋友,就算感情再好,能一直不拌嘴、不吵架嗎?就算其中一個情商高,能解決大部分的矛盾,她就沒有心情低落、不想搭理人的時候嗎?

  怎麼可能其中一方總是單方面地遷就另外一方。

  馮瑞雪和她相處一定很累吧?一直要曲意奉承。

  現在倒好,風水輪流轉了。江曉媛站著,馮瑞雪坐著,江曉媛帶著僵硬的笑,馮瑞雪一臉不信任地當面問她「行不行」。

  霍柏宇討好地把樣片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翻兩頁就要問一句:「這個怎麼樣?哎,你看,這個不錯吧?」

  馮瑞雪兀自低頭玩手機,不理他。

  攝影師面紅耳赤地站在旁邊,那如坐針氈的模樣還真對得起這家搖搖欲墜的婚紗攝影館。

  霍柏宇哄了幾次,也不耐煩了,最後兩個人各自佔據沙發的一角,誰也不搭理誰,好像他們二位不是來拍婚紗照的,是來辦離婚證的。

  空調的暖風吹化了江曉媛僵直的四肢,她空白的大腦緩緩地緩過勁來,低頭整理起影樓的化妝工具來。

  不知道另一個時空中的馮瑞雪最後會不會和霍柏宇走到一起,她遲早也會看出這花瓶小白臉的真面目吧?到時候她會後悔嗎?她會對自己的車禍唸唸不忘嗎?

  江曉媛以為自己只發了一小會的呆,被攝影師叫了三遍才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原來霍柏宇已經選好了主題,兩個人馬上要去換裝了。

  收銀員姑娘身兼前台、助手、服裝師等多個職位,連忙慇勤地跑過來,要帶馮瑞雪去女賓更衣室。

  馮瑞雪剛開始木著臉不動,霍柏宇腆著臉湊到她面前,咬著耳朵說:「別的地方拍一組照片動輒好幾千,他們家才幾百塊錢,不就是一組照片嗎,什麼地方拍的不一樣,說不定他們家看著破,技術還不錯呢,有必要弄那麼豪華的嗎,照出來都是一個樣……」

  江曉媛冷眼旁觀,真替馮瑞雪感到遺憾。

  馮瑞雪猛地甩開他,看也不看霍柏宇一眼,跟著訕笑的收銀員進了女賓更衣室。

  攝影師連忙把被選中的樣片往江曉媛懷裡一塞,飛快地小聲說:「這個造型,你仔細看下,拜託拜託,千萬拜託。」

  他像個沿街賣藝討蜂蜜的大狗熊,慘兮兮地對著江曉媛搖尾乞憐一番,然後急急忙忙地轉向霍柏宇,領著他去了男賓更衣室。

  偌大的一個大廳裡,只剩下江曉媛一個人獨享櫃機空調,她卻依然是冷,看著照片上的純白婚紗冷,回望回不去的前世今生也是冷。

  野雞照相館裡的服裝實在是很噁心,反正馮瑞雪出來的時候眉頭是擰死的,光裸的肩膀上凍出了一顆一顆的雞皮疙瘩,以江曉媛對她的瞭解,她的忍耐大約已經到了極限了。

  收銀員好心建議:「要不然您先把自己的圍巾披上吧?我去給您拿。」

  「別碰!」馮瑞雪脫口說,她大概不打算再忍耐下去了,臉上的厭惡不加遮掩地暴露出來,「你們這的衣服髒死了!」

  收銀員的臉漲成了一顆西紅柿。

  馮瑞雪不想再給任何人面子了,火藥味十地說:「我自己帶了化妝品,不用你們的東西。」

  她說完,拿出自己那個小小的手袋,從裡面取出個化妝包,斜了江曉媛一眼,不客氣地問:「你會用嗎?」

  以江曉媛的性格,聽了這句挑釁,本來非要暴跳如雷不可,可是她沒有。

  因為當她走近馮瑞雪的時候,江曉媛注意到了方才沒看清楚的一些東西——比如馮瑞雪那看似高大上的名牌化妝包,實際上是某個化妝品專櫃的贈品,隨便買根眉筆都送的。還有馮瑞雪那看起來值錢得嚇人的鑲鑽表,機芯什麼的江曉媛不懂,但她一眼看出來表盤上十二個鐘點刻度上鑲的彩寶是不對的,正版的表是順時針方向以從正紅開始,以彩虹的色彩過渡排列的,馮小姐這塊排得裡出外進,表盤正上方商標還比正版多了一個微微翹起來的尾巴,像一個藏藏掖掖的嘲諷。

  馮瑞雪這一身閃閃發光的名牌,除了相對便宜的圍巾以外,居然沒一樣是真的。

  一瞬間,江曉媛對她的怨憤忽然就煙消雲散了,只是隨意清點了一下馮瑞雪包裡的化妝品,平靜地說:「好的。」

  說著,江曉媛又拿起了馮瑞雪的唇膏,打開看了看:「顏色有點亮,我看您嘴唇比較薄,比較適合踏實一點的啞光唇膏,店裡有一支,不介意的話我用棉簽給您上色。」

  馮瑞雪瞪了她一會,見江曉媛毫無反應,只好氣憤地作罷。

  江曉媛一摸到化妝品就如魚得水,她完全將馮瑞雪當成一個大號的人偶娃娃,目光始終集中在她臉上某一個部位,根本不和馮瑞雪對視。

  另一個時空中的馮瑞雪當時問過她「為什麼需要那麼多的優越感才能活下去呢」,現在,這個時空中的馮瑞雪用高高在上的態度與一身的假名牌給了她答案——

  因為心裡知道自己並不脫穎而出,心裡明白自己是個怎樣的貨色,所以貪得無厭地從方方面面尋覓著無止無休的優越感,給自己和他人造成一種「我和你們不是同一種人」的假象,以掩蓋對自己庸常與無能的恐懼。

  「真是太可悲了。」江曉媛憐憫地端起馮瑞雪的臉,用棉簽細細地從她雙唇縫隙裡將濃墨重彩的唇膏往外拖曳蔓延,像是一絲不苟地描繪著一朵烈火中盛開的花,她想,「咱們兩個傻逼。」

  江曉媛拿出了自己十二分的本領,給馮瑞雪做了個無懈可擊的妝面,同時將她的頭髮放下來,輕車熟路地拉過定型水,展示了她在美發店裡進修出的新本領。

  腦袋頂快要碰到房梁的攝影師在一邊看著,熱淚盈眶地直感謝上蒼,感覺自己算是撞大運了——哪怕他是個糙漢子外行,也看得出江曉媛比他們店裡那位老佛爺化妝師水平高多了,她好像熟悉自己的臉一樣熟悉這位客人的臉,最大限度地去粗取精,反襯得那身蚊帳一樣的破婚紗越發不上檔次起來。

  馮瑞雪也沒想到這光著臉不修邊幅的化妝師這麼出神入化,她盯著鏡子呆愣了很久,轉臉問江曉媛:「你從哪學的化妝?」

  江曉媛一邊擦手一邊頭也不抬地回答:「野路子。」

  馮瑞雪細細地打量她片刻,忽然遲疑地問:「我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你?總覺得有點眼熟。」

  這話一說完,她自己也感覺到不對勁,連忙補了一句:「不,我沒別的意思。」

  江曉媛笑了笑,沒吭聲,三下五除二搞定了霍柏宇的面妝,看著那蹩腳的攝影師慇勤地把他們倆請到攝影間。

  江曉媛坐在空調和陽光下,隨手翻著一看就很假很廉價的樣片,等著做下一組造型,同是想起了自己已經遺忘的青春期時光。

  留學前選學校和專業,她爸問她將來想學點什麼,她毫不猶豫地脫口說:「學藝術。」

  可惜最終學無所成,她只成了個熱愛穿衣化妝的紈袴。

  如今浮華盡去,她在漫長的沉澱後回顧起自己掠影似的一段生命,卻已經不可能再追憶了。

  她還欠祁連四千多塊錢,在一家美發店裡耐著性子做著她無比厭煩的工作,偶爾被拉到對面影樓裡當外援,就算是生活的調劑了。

  等她攢夠買冬裝的錢,想必也該開春了。

  藝術是什麼東西,跟她有半毛錢關係?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8-5-1 00:06:33 |顯示全部樓層
第 25 章

  整個休息日,江曉媛都泡在了婚紗影樓裡,給那對怨偶做了四個造型,和喜歡多嘴多舌的影樓收銀員建立了八卦的感情。

  一直到傍晚,攝影師才把馮瑞雪他們倆送走,一臉興奮地小跑回來,摩拳擦掌地準備修片。

  收銀員忙向他招手,壓低聲音問:「那倆顧客聯繫方式要了嗎?」

  「要了啊,」攝影師幹勁十足地說,「萬一我活幹得快,提前把片修好了,能聯繫他們提前來取呢。」

  「不是這個意思,」收銀員神神秘秘地說,「你可得把聯繫方式保存好了,等他們倆將來離婚找新的,算是你回頭客。」

  攝影師:「……」

  收銀員垂下眼不看他的傻樣,低頭吹著自己新涂的指甲油:「我接待過這麼多客戶了,早就有經驗了,他們倆一看就過不長,過幾天等那女的忍不下去了,準得離,你看著吧——哎,造型師姐姐,你看我這指甲油顏色跟手配嗎?」

  江曉媛表現出了萬分的讚賞,一語雙關:「太配了,你可真有眼光。」

  收銀員美得屁顛屁顛地把自己的爪子顛來倒去地反覆看:「姐姐,以後你要是沒事,就過來給我們化妝得了,你比我們那老佛爺手藝好多了,下次等老闆在的時候跟他說一聲,讓他按單子給你算錢!」

  江曉媛有點意動,她很厭煩給別人上卷洗頭抹藥水的那些枯燥瑣碎的事,但是不討厭給人打理造型,何況她是真的窮,十分需要一份外快。

  江曉媛剛要答應,就見那攝影師「惇惇敦」地跑過來,把磁卡插進電腦裡,興奮地說:「你們來看看我剛才拍的原片,這是還沒修呢,修完更漂亮!」

  江曉媛和收銀員聞言一起探頭圍觀他的大作,兩分鐘以後,江曉媛笑容古怪地開口謝絕了收銀員的邀請,裹緊她的臭蟲羽絨服,告辭離去了——能請這麼一位把婚紗照拍成遺照的攝影師,這家婚紗影樓恐怕真的是氣數已盡、命不久矣。

  她走得有些疲憊,也有些平靜,江曉媛已經開始遺忘燈塔和兩個交錯的時空的事,漸漸的,揮金如土的富家女、悲壯決絕的燈塔助理,都好像成了一場她想像出來的夢,夢做過就算,江曉媛習慣了不再多想,她開始接受這個世界的現實。

  好像她生來就應該是個村裡姑娘,出於迫不得已的原因,放棄了學業,中途外出打工補貼家用,她每天裡惦記的不再是今年時裝周又發佈了什麼新款、誰抄了誰、誰請了新設計師云云,而是做點什麼能多賺幾百塊錢……前些天,莉莉他們議論的參加美發進修的事,她甚至也開始往心裡去了。

  江曉媛一邊往手心裡呵著熱氣,一邊飛快地穿過人行道,跑到對面的美發店,哆哆嗦嗦地打開門,就在她進門的一瞬間,店裡一個供客人消遣用的電視突然打開了。

  江曉媛嚇了一跳,站在門口沒敢往裡走。

  是同事回來了,還是遭賊了?

  她將手塞進兜裡,攥住手機,用力敲了敲門:「誰在裡面?」

  沒有人回答,此時天色已晚,餘暉散盡,路燈三三兩兩地結伴亮了起來,店裡一盞燈都沒有開,只有那電視機發出一層幽幽的螢光,詭異極了,江曉媛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正猶豫著是不是給陳老闆打個電話的時候,突然被電視上的畫面吸引了。

  電視上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一身小洋裝,打扮得像個洋娃娃,滿臉不高興地賴在車裡不肯出來。

  她媽媽模樣的年輕女人半蹲在一邊,正試圖和她講道理:「老師是教你東西的,你要尊敬老師呀,不可以讓老師等你,知道不知道?」

  小女孩不買賬,一臉憤怒地衝著她嚷嚷:「我今天要去遊樂場,都跟我們班同學說好了,我答應要請他們吃冰激凌的!」

  女孩媽無奈地說:「是學習重要還是去遊樂場吃冰激凌重要?」

  小女孩理直氣壯:「當然是吃冰激凌重要!」

  女孩媽見跟這熊孩子講道理講不通,就一伸手把她硬拉了出來:「是你自己鬧著說要學畫畫的。」

  小女孩放聲大哭:「我跟同學說好了!」

  「你還跟我說好了呢!」女孩媽不由分說,拉扯著那小崽子走進了她未來老師的畫室。

  江曉媛戳在手機上的手指僵住了——那小女孩是她自己。

  傍晚的車流在她身後呼嘯著來往,孤獨的電視機像一部事無鉅細的慢搖回放。

  十三四歲的時候,她鬧著要買相機,興致勃勃地置備了裝備,燒了不少錢,一門心思地參加俱樂部,找人學,儼然是要成為一代名家,新鮮了一年多,相機也被她丟下了,她開始愛起時裝手繪,手繪還沒學利索,她已經被真實世界的漂亮衣服吸引了注意力,再後來,單是衣服已經不能滿足她時,她開始迷戀彩妝、珠寶……

  而這些隨著她進入成人世界,都漸漸地失去了本來的意味,它們成了她標榜身價、攀比炫耀的道具。

  時間長了,江曉媛幾乎已經忘記了當初自己為什麼會喜歡這些——她最初,其實只是迷戀那些炫目的色彩,迷戀那些凝滯在時光中的美好事物而已。

  她曾經只是想成為一個用自己的手留住美的人。

  這時,江曉媛的手機響了,一條短信豁然出現在她面前:「後悔嗎?想重新開始嗎?不要相信那個機器人,我才是會幫你的人。我會送你回原來的世界。通道已經準備完畢,是否啟程?」

  對了,五十天已經過去了。

  江曉媛忙然地抬頭,看見電視上畫面還在繼續——小女孩坐在畫室裡,溫暖的陽光打亮了整間屋子,小小的檯子上放著一杯給她準備的果汁,鶴髮童顏的優雅女士握著她的手,諄諄地講著光影的透視原理。

  少女坐在電腦前,旁邊資深的老攝影師耐心地告訴她不要執著於修片和設備,如何抓住鏡頭下的一瞬間才是優秀的攝影師應該做的事……

  這都是她錯過的光陰。

  電視上的畫面飛快閃過,盡數播放完畢,屏幕最後變成了一面鏡子,清晰地浮現出了她此時的模樣——她落魄、潦倒、困在寒風裡,鼻尖凍得通紅,一臉如同認命的麻木。

  一行字緩緩地浮現:「通道已經準備完畢,是否啟程?」

  江曉媛鬼使神差地掏出了自己的手機,她自以為淡忘的期冀來勢洶洶地擊倒了她,被一次又一次掐滅打死的僥倖之心再一次浮到了表面上——如果這只是一場羅生門呢?

  她怎麼能知道究竟真相是怎麼樣的呢?

  她怎麼能確定燈塔助理和祁連他們不是在騙她呢?從頭到尾只是他們的一面之詞……

  其實江曉媛心裡明白,重要的不是真相怎樣,而是她願意相信什麼。

  好比艱難困苦的平凡人生中,每個人都願意相信只要自己買彩票,就總會有一天能中將一樣。

  一個「是」字,江曉媛已經打了出來,凍僵的手指放在發送鍵上,怎麼都點不出去。

  按下去,她有可能像無數前輩一樣,灰飛煙滅在未知的時空裡,也有可能回到過去的生活,重拾她那五彩斑斕的藝術夢。

  或者她會窮困潦倒地待在城市一隅,等待風霜把皺紋刻在臉上。

  江曉媛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彷彿她手上拿著的不是一部早該被淘汰的舊手機,而是她的一生。

  當她打出那個「是」字的時候,她心裡偏向於哪個答案就已經昭然若揭。然而她還是沒有發出去,因為再次不合時宜地想起了燈塔助理。

  以及他託付給她的運動員夢。

  江曉媛想:「你會騙我嗎?」

  那種她真切地被同感到的,不顧一切的追逐與毀滅,會是一場騙局嗎?

  如果那不是一場騙局,那麼她按下發送鍵之後,失去的不止是自己的生命,還有燈塔助理孤注一擲的努力。

  一想到許靖陽,江曉媛艱難地再次猶豫了。

  她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去賭,但她不能把別人的願望也一起押上去。

  就在舉棋不定時,江曉媛身後突然響起一聲汽車喇叭,她心裡一慌,手一哆嗦,手機一下掉在了地上,屏幕頓時滅了,電池都摔出去了。

  江曉媛猝然回頭,看見祁連匆匆從車上下來,她心裡正猶疑不定,見了他如同見了鬼。祁連一看她的表情,再看地上摔成兩半的手機,哪還有不明白的?

  他在距離江曉媛幾步遠的地方站定,雙手插兜開口說:「我算了算,差不多有五十天了,那病毒如果不死心,近期應該會有行動的,對吧?」

  江曉媛心情大起大落,一時說不出話來。

  祁連上前一步,撿起她的手機,把電池重新裝了回去,卻沒有還給她。

  「沒吃飯呢吧?」他說,「走吧,今天我請你。」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8-5-1 00:06:44 |顯示全部樓層
第 26 章

  江曉媛心亂如麻地重新鎖好店門,跟著祁連走了。

  算來她只知道有祁連這麼個人,他好像憑空冒出來的,這人是幹什麼的,家庭背景如何,到底是怎麼和他們這些卡在兩個時空夾縫中的人扯上關係的,江曉媛一概不清楚。

  他們倆就像兩條風馬牛不相及的信號,卻偏偏有一段詭異的波段撞在了一起,被迫分享了同一段光怪陸離的情節。

  江曉媛不知道祁連的底細,當然沒有辦法信任他,可是信也好,不信也好,有些話、有些秘密,除了他之外,真的就再沒別人好說了。

  祁連開車帶她去了一家裝修精良的餐廳,這裡卡座很多,私密性很好,坐在一起說話不用擔心被別人聽見。

  要是放在平時,江曉媛一定不會錯過這個可以大吃一頓的機會的,可惜她現在沒什麼心情。

  兩個人隨意地點了一點東西,祁連當著她的面重新啟動了手機:「我能看看那條短信嗎?」

  江曉媛衝他做了個「隨意」的手勢。

  反正手機裡毫無*,她也沒給別人發過短信——明光突如其來的打擾把江曉媛從虛偽的麻木裡拖了出來,當她審視自己生活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同這個時空的交集依然少得可憐,親人遠在家鄉,素未謀面,十天半月才會打一次電話,多半也是簡單問候,沒話好說。

  至於其他人,除去店裡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同事,她就只認識一個祁連一個章家人。

  章家人欠她錢,躲她還來不及,必然不會主動聯繫她。

  她欠祁連的錢,除了還錢也從不打擾。

  融入一個陌生的時空原來沒有那麼簡單,無論她再怎麼自我催眠自己本來就屬於這裡。

  祁連完整地看完,沉思了片刻,把手機還給她:「怎麼回事,你在美發店裡看見了什麼?方便和我說說嗎?」

  江曉媛低頭看著餐廳玻璃杯裡的檸檬水,其實是一個字也不想說的,在陌生人面前吐露太多自我剖白,想想都覺得恥。

  然而口舌卻背叛了她的意志,沒等她反應過來,就已經一五一十地全盤端出。

  她憋悶得也實在太久了。

  祁連沒有打斷她,一聲不吭地從頭到尾聽完。

  其實在傍晚出來之前,祁連並沒有過於擔心這邊的事,在他看來,明光那邊的真相江曉媛既然已經知道了,她自然不會想回去找死,只是天快黑的時候想起來才突然有點不放心,本著負責到底的心過來確認一下她是不是平安無事,沒想到那病毒居然比他想像得還要不依不饒。

  細想起來確實也是,如果燈塔裡的病毒那麼容易對付,這些年怎麼會有那麼多人被他坑了?許靖陽告訴過他,不同的時間與空間之間是不交疊的——譬如江曉媛,她在這邊過了五十天,或許原本的時空中只有千分之一秒,祁連無從判斷那病毒已經借用不同人的身份活了多少年。

  大概足夠他變成一個老妖精了。

  祁連:「我覺得你真的還挺有運氣的。」

  江曉媛疑惑不解地看著他。

  祁連放下筷子一抹嘴:「說真的,你要不是到了這邊才想清楚自己想要什麼,說不定他會直接把你弄成一個色盲,要不然乾脆瞎了,你找誰說理去?」

  江曉媛想了想其他人的下場,有點不寒而慄。

  祁連:「別的話我就不多說了,但是如果你真想重新走你自己的路,打算學畫或者學攝影,我也都供得起。我覺得你有點鑽牛角尖——你如果只是想找回以前的生活,不見得非要回到你過去的時空。」

  他依然是這幅論調,江曉媛也不知道祁連到底是欠了許靖陽多少錢,能這麼活雷鋒地為一幫陌生人鞠躬盡瘁,她有氣無力地說:「我說了……」

  祁連抬手打斷她:「你不肯接受我的幫助,因為你可能以前條件比較好,自尊心強,不願意受人恩惠,但是——我這麼說可能有點冒犯,畢竟咱倆也不熟,你別生氣。」

  江曉媛:「沒事你說吧,我今天沒力氣生氣。」

  祁連將自己顯得有點冷冰冰的氣質收斂得一絲不剩,語氣儘可能和緩地說:「但是你就算回到你自己的時空裡,難不成還不是靠父母靠家庭嗎?」

  江曉媛:「……」

  她被祁連這一句話說得一口氣堵在胸口,然而無從反駁——因為他說得對。

  如果她本人是什麼頂天立地的成功人士,在什麼地方都能呼風喚雨,突然遇到這種時空轉換的離奇經歷,或許也會心塞,但塞幾天習慣了,也就知道沒什麼了不起的,頂多就是一朝回到解放前嘛,大不了重新來一次,反正一回生二回熟,總不至於就絕望地在小理髮店裡孤苦終老。

  江曉媛一口氣洩了下來,感覺整個人像爛泥一樣糊在了餐廳柔軟的沙發椅上,沉默了片刻,艱難地承認了:「嗯,是那麼回事。」

  只不過那邊是她親爹親娘,她用起來不加感恩,更心安理得而已。

  祁連:「我承諾的幫助長期有效。」

  江曉媛皺起眉,帶著幾分猶疑看著對面的男人:「你為什麼這麼幫我……們?」

  祁連抬起頭對上她的目光,江曉媛的目光淺顯而直白,可能是眼睛太大的緣故,裡面什麼都藏不住,但凡有一點喜怒哀樂都會掉出來。

  他以前覺得自己最好不要和她扯上什麼關係,誰也不知道誰的底細,他幫忙讓她安頓下來,滿足她的生存需求,踏踏實實地讓她過完這一輩子就好了,可是現在看來,可能沒那麼簡單。

  他可能需要做好和那賊心不死的病毒打持久戰的準備。

  祁連深吸一口氣,微微變換了一下坐姿,偏過頭,彷彿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該從何說起,最後他選擇了一個最乾脆利落直抒胸臆的切入點:「許靖陽的腿是我撞的。」

  江曉媛:「……」

  兩人之間隔著精巧的飯桌,一時陷入了沉默,好幾個漫長的呼吸過去,江曉媛才有從震驚裡回過神來:「……啊?」

  她茫然的單音好像給了祁連一個信號,他交叉的十指變換了幾次方向,內斂的情緒難得有一點外露。

  祁連說話聲音不高:「十年前的事了,我那天遇到點事,負氣開車回家,那條路平時沒人走,又是晚上,我的車開得很快……正好經過一條沒有紅綠燈的人行道,等我看見有人的時候,剎車已經來不及了。」

  江曉媛小心翼翼地問:「你喝酒了?」

  祁連搖搖頭。

  江曉媛抿抿嘴:「那……不會吸毒了吧?」

  祁連看了她一眼,把聲音放得更加輕緩,好像怕嚇著她一樣:「我腿上被人砍了一刀,麻了,剎車一時沒踩下去。」

  江曉媛:「……」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表情有點驚恐,祁連連忙解釋說:「不不不,你不用怕,我現在已經不咬人了。」

  江曉媛吞了口口水,艱難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然、然後呢?」

  祁連的目光緩緩地落在水杯上,好像在追憶著什麼,好一會才接著說:「我看見撞了人,趕緊下車,發現人還有氣,沒敢動他,趕緊叫人來把他送到了醫院……後來想起來,我在原地守著他的時候,確實有幾秒有點恍惚,還一直以為自己太慌了,後來才知道,另一個時空裡的許靖陽就是那時候被換過來的。」

  江曉媛本能地把自己代入到當時的情境中,無意識地手裡的玻璃杯連轉了三圈。

  祁連見她半晌沒有回應,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沒什麼想說的嗎?」

  江曉媛回過神來,脫口說:「那他在這個世界一睜眼,不但發現自己的腿沒有了,還忍受了好長時間的痛苦嗎?」

  祁連沒料到她會想到這個,愣了一下,慢了半拍,才點點頭。

  江曉媛:「我聽人說,剛截肢的時候,人會有種幻覺,好像被截去的地方還長在身上……是真的嗎?」

  祁連沒吭聲。

  「哦,好吧,」江曉媛意識到自己有點跑題,連忙找回重點,「後來呢?」

  祁連:「人既然是我撞的,當然要補償,我一開始打算賠他錢,不過後來發現他家不缺錢,只好盡我所能,有空就去看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他倒是沒有怪過我——可能是把我的賬一起記在燈塔裡那病毒頭上了吧?後來我們倆倒是陰差陽錯地熟悉起來……我那段時間生活比較混亂,他影響了我很多。」

  江曉媛基本已經確定祁連——至少以前的祁連不是什麼良民,她沒好當面打聽,只好旁敲側擊地問:「影響了你什麼?」

  祁連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好像看穿了她兜圈子的那一點小伎倆,不過很好心地沒有拆穿。

  祁連:「那個馬斯洛不是說過麼,人有很多種層次的需求,最低的是生存,你得吃飽穿暖,不然就會很難受,吃飽穿暖了,還會要求自己安全、有歸屬感、要受別人尊重,等全部都滿足了,還要自我實現。」

  這都是陳詞濫調了,電視上、小報上整天引用,江曉媛不陌生,愣了一下以後,她點點頭。

  祁連:「我們都衣食無憂……」

  江曉媛忍不住打斷他:「是你衣食無憂,債主。」

  祁連笑了一下:「我那時候覺得自己反正有錢有閒,隨便混一混,遊戲人間就好了,但許靖陽告訴我其實不是的,等你滿足了自己低層次的需求,不往高處走,自以為是寵著自己,其實是反人性的,好像故意不讓自己吃飽穿暖一樣……像你們女孩有時候節食減肥那樣,不吃飯的時候很難受吧?又虛又暴躁,看見牆皮都想啃一啃。」

  江曉媛第一次聽見這種論調,用力眨了眨眼。

  好一會,她回過神來:「五十天到期以後,他在這個世界逗留了三個多月。」

  「嗯。」祁連點了點頭,「臨到失蹤的時候,他跟我說過他的事,我沒信,還怕他是因為接受不了現實產生了幻覺,本來已經私下裡約好了心理醫生,誰知道他人就失蹤了,臨走之前還留了一大筆錢,點名轉贈給我。」

  車禍受害人把財產贈予肇事者的事情還真是古今少見。

  「他的意思是讓我代管,如果將來有像他一樣的人出現,就托我代為照顧。唔,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我找了他很久,始終沒有一點線索,直到收到一條來自空號的短信,讓我去看那個垃圾分揀員。」

  祁連拿起桌上的茶壺,給她續了半杯水:「所以你不用有任何負擔,也不必領我的情,都是許靖陽安排的。他也不全然是為了你,是為了弄死那病毒,在這方面,我們都是一條船上的……嗯,你明白的。」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8-5-1 00:07:18 |顯示全部樓層
第 27 章

  有人當面提供了優越條件,要保證她一輩子衣食無憂,她從此只有權利沒有義務,唯一的要求就是好好活著不要作死——這種好事江曉媛真是做夢也夢不到,大概真的還不如彩票中獎的幾率大。

  話說回來,誰不想不勞而獲?

  誰願意每天累得猴孫子一樣,就為奔那點生活費?

  祁連甚至為了讓她面子上能下得來,硬生生地把這筆扶貧基金歪曲成了她應得的東西,還要人家怎麼樣呢?

  倘若他們是為了騙她害她,那付出的代價未免也太大了。

  江曉媛定了定神,幾次三番想順水推舟,可是喉嚨裡卻彷彿被什麼堵住了一樣,死活說不出口——她有點訝異,因為自己也沒料到自己的臉皮居然這麼薄。

  最後,江曉媛還是避開了祁連的目光,退縮了一步:「謝謝,我要回去考慮一下。」

  說完她就後悔了,這還有什麼好考慮的?

  可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說了要考慮,她也不好意思顯得太過「思維敏捷」,江曉媛還是一邊拚命地唾棄自己,一邊死死地撐住了不動聲色的面子。

  看得出祁連是有點不理解的,但他還是說一不二地貫徹了自己「不咬人」的風度,痛快地沒再提,兩個人相顧無言地吃完了一頓飯,一前一後地離開餐廳,冷淡又禮貌。

  途中,江曉媛經過餐廳的電視、商場促銷的廣告屏、乃至於電線杆子上治療不孕不育的小廣告時,都能看見上面出現那麼一句「通道已經準備完畢,是否啟程」,簡直是無孔不入、四面楚歌。

  江曉媛陷入了和當時的燈塔助理一樣的困境,周圍好像有一雙眼睛,始終盯著她的一言一行,隨時等著抓住她最脆弱的地方,誘使她按下那個「是」。

  橫亙在她面前的世界就像一個大蜘蛛網,而離奇的是,別人——甚至祁連都會對那些此起彼伏的小字視而不見,遭受這種折磨的只有她一個人。

  半路上,祁連停了一會車,囑咐了一聲讓她在車裡等著,就連鑰匙也沒拔,徑直下了車,看起來一點也不怕她會把車偷偷開走。

  過了一會他溜躂回來,把幾個購物袋丟給江曉媛:「我看你缺幾件過冬衣服,隨便買的,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湊合穿吧。」

  到了這種地步,她實在沒什麼必要拒絕債主這種舉手之勞的小救助,江曉媛沒說什麼,誠懇地道了謝接過來,不過只大概翻了翻那些大大小小的袋子,她的謝意就默默地煙消雲散了——因為感覺自己的眼睛遭到了莫大的痛苦。

  有一個畫滿了小心心和小兔子的暖寶寶,一件桃紅色兩翼掛著蕾絲邊的長褲,一件hello kitty的毛衣,還有一件A字粉紅色短款大衣,掐腰荷葉邊小香風禿領子,最喪心病狂的是胸前還有一個碩大的蝴蝶結,招搖又風騷地佔據了衣服的半壁江山。

  江曉媛:「……」

  掏錢買這些狗屎的人到底是怎麼想的?

  有那麼一瞬間,江曉媛覺得自己這身穿起來可以客串屎殼郎的羽絨服也不難看。

  她忍不住抬頭看了祁連一眼,祁連的車開得很穩,眼神專注得彷彿路上會隨時有人鑽進他的車底下,一絲不苟的樣子像在做外科手術。

  江曉媛有點不能直視這張正直溫雅的臉了。

  她回到自己的租屋,屋裡太冷,她只能鑽進被子裡抱著暖寶寶取暖——「小心心和小兔子」儘管其貌不揚,卻很實用,總算沒讓她渾身冰冷地過這一宿大雪之夜。

  江曉媛整整糾結了半宿,每每恨不能立刻爬起來,跑去找祁連表達她百分之百不作死求包養的決心,然而總是起床起到一半,又舉棋不定了。她一邊哆嗦一邊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說不出口,一直想到睡著,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

  這天她做了一個夢,夢見她好像落到了一個大小沼澤星羅棋布的地方,有一種長得和美發店裡的塑料模特很像的怪物一直追她,沒有五官的臉上車□轆一樣地滾著「是否啟程」幾個字,她一邊倉皇逃命,一邊還要注意腳底下的沼澤。

  那些沼澤池剛開始很小,一步就能跳過去,隨後越跑越大、越跑越寬,江曉媛也越來越力不從心……

  「我要是能飛就好了。」在毫無邏輯的夢裡,江曉媛異想天開地想。

  然後她突然雙腳離地,整個人在無比驚慌與激動中騰空而起,並且非常省事地連雙翅膀也沒長,空中漫步起來。

  她越飛越高,那些沒臉的怪物在巨大的沼澤旁邊站成一排,原地一蹦一跳地彷彿在歡送她,江曉媛看著它們,卻沒有感覺到任何靈長動物肉身上天的愉悅,她沒留意風輕雲淡、天高地迥,心裡反而瀰漫著一股說不出的危機感,好像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掉下去一樣。

  就在她這個不祥的想法剛剛升起,江曉媛突然腳下一空,劇烈的失重感傳來——

  她狠狠地一抽筋,滿頭冷汗地在晨光熹微中醒了過來。

  暖寶寶只剩下一點貼著皮膚的餘溫,也不知道是誰溫暖誰,江曉媛鼻頭都是涼的,她爬起來,跟那一直沒來得及還回去的沒臉祖師爺照了個面,心塞地把它頭衝下按在了桌子上,擦了一把莫名湧出來的眼淚。

  江曉媛打了個寒戰,忽然知道了頭天晚上阻止她開口的那股力量是什麼——她從內心深處知道自己是沒有翅膀的,上了天,遲早會掉下來。

  嚴格來說她已經掉下來一次了,儘管還沒有來得及總結經驗教訓,潛意識裡卻已經開始有了畏懼。

  在半夢半醒這麼一個十分微妙的時刻,江曉媛透過沒臉祖師爺,直面了自己一直以來的恐懼——沒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沒有什麼是可以長久保障的,沒有什麼是她的依仗,她心裡充滿了惶惶不安,像個在隨波逐流的葉片上苟且偷生的螞蟻。

  江曉媛雙手撐在床邊,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把自己洗涮乾淨,捏著鼻子穿起了那件「hello kitty」的毛衣和桃紅長褲,最終沒勇氣把大蝴蝶結也裹在身上出去現世,只好用力抖了抖她的老夥計黑羽絨服,往美發店的方向走去。

  冷風灌入了她的脖子,江曉媛的大腦可能是剛剛開啟了潛意識領域的緣故,此時前所未有的清醒,她給自己規劃了一條清晰的道路——反正只要明光活著一天,就會想出無止無休的誘惑勾引她回覆那條致命的短信,哪怕祁連是世界首富,也不一定滿足得了她無窮的幻想,何況他幫忙是講義氣念舊情,不幫忙也是理所當然。

  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得靠自己活出個人樣來。

  江曉媛上午工作賣力極了,陳老闆冷眼旁觀,感覺出了不對勁,休息的時候特意跑過來問候:「你打雞血了?」

  江曉媛誠懇地說:「老闆,我要在最短時間之內攢一筆錢。」

  陳方舟點頭:「是嗎?真巧,我也想。」

  江曉媛:「然後你說我去進修一下造型設計怎麼樣?」

  「不怎麼樣,」陳方舟在數九寒天中把一盆冷水潑在了她臉上,「自行車還不會騎呢,就要開火箭,你要幹什麼,上天啊?地球裝不下你了吧?」

  江曉媛:「你得給我鼓勵啊陳老闆,年輕人有夢想要鼓勵的。」

  「去去去,」陳方舟伸手把她扒拉到一邊,「都做夢去了誰幹活?不開玩笑,哥跟你說,你起碼得有准高級技師的水平,進修才能學點東西,不然白花錢——再說出國進修一次好幾萬呢,就你那點工資,猴年馬月也攢不齊。」

  江曉媛連忙攔住他的去路:「哎——陛下別走,臣正是因為這件事有本上奏!」

  陳方舟:「有屁快放。」

  江曉媛陪著笑:「店長,我跟你商量個事,你看看咱們店裡拓展點業務靠譜嗎?」

  陳方舟驚恐地雙手抱在胸前:「你要幹什麼?電視裡天天掃黃打非,咱們這小本經營,頂風作案的事可不能幹。」

  江曉媛:「……」

  她真沒看出豆大的陳店長竟有一顆這樣偉岸的猥瑣心靈。

  陳方舟:「你到底有什麼事?直說吧,一會還有個翻了我牌子的客人等著呢。」

  江曉媛:「美容美發不分家,當然,美容什麼的還得進設備,不合算,那你看我們能不能兼職做造型設計啊?你看,經常有那種正要出席重要場合,但是沒時間回家洗頭的客人來洗頭髮順便吹個造型,你說咱們能不能連化妝服務一起包了?」

  陳方舟:「你包啊?」

  江曉媛就是這個意思,連忙狂點頭。

  陳方舟嗤笑起來。

  江曉媛眨了眨眼:「萬歲爺,您給個見解?」

  「我能理解你想賺點外快的心,」陳方舟說,「孩子啊,一般兩種事賺錢,一種是別人都不會的,一種是別人都不願意幹的,你上大街上打聽打聽,有幾個女的不會化妝?人家用你啊?」

  說完,陳老闆轉身就走。

  江曉媛連忙邁開長腿追上他:「不不不,陳老闆,你聽我說。」

  陳方舟顛起小碎步,將跨扭成了一個陀螺,黑旋風一樣裹挾而出,同時雙手摀住耳朵,捏著嗓子說:「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途中同事紛紛探頭圍觀,江曉媛無言以對,只好百般無奈地舉起雙手,徒勞地解釋:「不……別誤會,我沒對他始亂終棄。」

  儘管陳方舟潑了她冷水,但江曉媛沒有放棄,陳老闆有兩個地方說得不對——並不是所有人都化得好妝的,再者說,會不代表有時間,有時間也有能力,也不代表她能準確地抓住自己的優缺點,最大限度地發揮造型的作用。

  江曉媛眼下美容美發雙修,覺得橫向發展一下是很有商機的。

  於是當天晚上下班,她利用自己身材「高大」之便,硬是把柔弱瘦小的陳老闆從電驢子上給拽下來了,強行挾持到了對面鬼屋一樣的婚紗攝影,打算用具體例子給他看看自己的作品。

  江曉媛:「一看你就知道我和那些所謂『會化妝』的水平差距。」

  她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拖著陳老闆找到了那位熊臉兔心的攝影師,十分自信地說:「給他看看我上次的造型作品,原片!」

  攝影師配合了她的要求。

  江曉媛:「店長,男的你先忽略,就看女士的妝面,你覺得怎麼樣?」

  陳方舟盯著照片上馮瑞雪面無表情的臉,吸了吸鼻子:「嘖,這麼年輕,可憐——他們倆啥時候燒的?」

  江曉媛:「……」

  天可憐見的,這天陳老闆一句話不但摔碎了江曉媛異想天開的玻璃心,還活活把攝影師說哭了。

  儘管被再三拒絕,江曉媛還是沒打算放棄,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這麼堅強執著,九死不悔地衝著自己的目標奮鬥,而且不擇手段。

  第二天,她找了莉莉當她的模特,平時和莉莉關係好的幾個小姑娘紛紛貢獻出了自己的私有物,湊齊了一整套廉價化妝用具,晚上店裡要關門之前,江曉媛偷偷藏起了陳方舟的車鑰匙,逼著他坐在一邊看她如何化腐朽為神奇。

  平心而論,莉莉長得乏善可陳,臉大,眼皮一單一雙,皮膚也不怎麼樣,唯一的好處就是愛臭美,肯配合。

  陳方舟可有可無地往旁邊桌子上一坐——反正他孤家寡人單身狗一條,回家也是自己煮速凍餃子,沒什麼意思,倒不介意晚下班。

  陳方舟抖著腳說:「江曉媛,我發現你越來越不把店長的權威放在眼裡了,這還就是個實習技師,等將來你升技師,是不是還打算逼宮造反啊?」

  江曉媛沒顧上理他。

  她有心想震撼陳方舟這鄉巴佬一次,已經將全副的精力都放在了莉莉的臉上——哪裡需要突出、哪裡需要修飾,用什麼色系,配合什麼樣的頭髮……種種排列組合在她腦子裡走馬燈一樣地閃過。

  江曉媛有生以來第一次這樣嚴肅認真地對待自己的「作品」,模特莉莉一開始還想和她說笑幾句,可是對上她專注的目光,莉莉莫名其妙地說不出來了,江曉媛眼神裡那種執拗的鄭重,讓莉莉幾乎要對自己的頭肅然起敬了。

  陳方舟先開始漫不經心地歪在一邊,和一幫年輕女孩們磕牙侃大山,漸漸的,幾個人都不說話了,陳方舟忍不住坐正了些,目光若有所思地在莉莉臉上停留片刻,最後落在了江曉媛那雙手上。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8-5-1 00:07:31 |顯示全部樓層
第 28 章

  江曉媛化的只是個普通的日常妝,乍一看並沒有什麼特別炫酷的技術含量,操作程序與手法上也與學校裡教出來的那種化妝師有差別,顯得特別天馬行空。

  再深層次的技術問題,陳方舟這半個外行也說不清了,然而他有種感覺,江曉媛給莉莉做的妝面,與其說是在遮蓋五官缺陷,不如說她在表達——或者詮釋。

  她好像和模特原本死氣沉沉的平淡五官悄悄溝通了一番,在整張臉上設定了一個精確又模糊的統一主題,然後別出心裁地詮釋出每一個陰影、溝回。

  眼睛、鼻子、嘴唇,江曉媛都好像將它們當成了蒙塵的藝術品,輕輕地捧在手裡,一點一點拂去灰塵,不厭其煩地端詳研究,修修補補,最後神來之筆地點亮其中蘊含的、本源的光彩。

  妝感不厚,江曉媛也沒有濃墨重彩地糊牆,然而每一點裝飾都恰到好處,從沒有注意過莉莉長什麼樣的陳老闆突然就覺得她鮮活了起來,甚至產生了某種此人本來就是個美女的錯覺。

  陳方舟不得不承認,江曉媛是有兩把刷子的。

  折騰完臉,江曉媛乾脆把她的髮型也一併打理了,全套做完,這位客串的造型設計師看起來還非常意猶未盡,好像不能讓莉莉順便換個裝是莫大的遺憾。

  「今天太晚了,」江曉媛直起腰,故作隨意地把用過的棉簽丟在桌子上,好像她只是隨便做的,「沒法弄全套,不然衣服配飾都要換一換——陳老闆,你看怎麼樣?」

  陳方舟沉吟著沒吭聲。

  莉莉自己都已經快哭了,她自從生下來就知道「美女」兩個字跟自己是八竿子也打不著,除了想賣東西給她的地攤老闆,沒人會這麼稱呼她。莉莉從來沒有這樣漂亮過,熱淚已經盈眶,但是生怕把眼妝沖了,她愣是將眼睛瞪成了一雙燈泡,把眼淚瞪了回去。

  莉莉:「老闆,你把我每個月的績效獎金扣了給曉媛吧,讓她每天花二十分鐘給我化個妝就行,我以後寧可當窮鬼,也堅決不做醜八怪了。」

  陳方舟:「就您老人家一個月那仨瓜倆棗錢,還要請專門的造型師——你歇會吧。」

  江曉媛聽出這話言外之意中對自己的肯定,眼睛一瞬間亮了起來,她忍了又忍,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急切,望向陳方舟。

  然而陳方舟頓了頓,淡淡地開口說:「不行。」

  這話一出口,不光是江曉媛,連圍觀群眾都覺得不公平,這些嘰嘰喳喳的小姑娘們內鬥是一把好手,一致對外的時候也絕不含糊,七嘴八舌得向陳老闆發起了群體攻擊。

  「為什麼不行?」

  「這都不行,還有什麼行?」

  「就單獨開一項業務能怎麼樣嘛?又不佔你什麼設備,花點錢買一套化妝品而已,也不用太好的。」

  「陳總你怎麼這樣,有錢都不賺!」

  陳方舟險些讓她們噴一臉,只好無奈地擺擺手:「我的姑奶奶們,行行好吧,看見這是什麼沒有?」

  他敲了敲自己的胸牌:「這倆字念『店長』,我是店長,不是老闆,我也是一個給人打工的,老闆說讓我去哪上班我就得去哪上班,老闆說讓我幹什麼我就得幹什麼,業務範圍也好,定價也好,我說了都不算,得上面統一決策。買一套化妝品當然不難,問題你得宣傳吧?你得加入定價體系吧?你得有相應績效考評、服務人員水平標準吧?這裡面哪一樣是我能決定的?」

  他態度誠懇,有理有據,幾個姑娘都沒了聲音。

  陳方舟:「咱們店靠近市中心,人流量大,老闆讓我負責這個店,已經讓很多人不滿意了,我再越俎代庖地捅點簍子,和誰交代得過去?」

  說著,陳老闆從桌子上跳了下來,伸手拍拍江曉媛的肩膀:「你啊,有點歪才,現在陳哥說話不算數,等哥將來攢夠了啟動資金,自己出去單幹,造型設計的職位專門給你留著,好不好?」

  江曉媛心裡的失望快從嗓子眼裡溢出來了,一時沒吭聲。

  陳方舟那三十年的房貸還不知道要還到猴年馬月去,今生今世恐怕是沒有單幹的條件了。

  「走走走,都早點回去睡覺,明天還得上班呢。」陳方舟一揮手,把一群下班後聚眾不回家的員工都遣散了。

  剩下的莉莉小心翼翼地伸手拽了拽江曉媛的衣角:「哎,沒事吧?」

  江曉媛搖搖頭,沉默地幫別人把化妝品收拾好,準備回自己的小狗窩。

  「其實也沒什麼,」她想,「不行就不行唄,等過一年半載,我把頭髮造型的手藝學通了,可以找一個專門做造型的地方工作。」

  影樓,雜誌,服裝公司……去哪裡不行?

  她反正也沒想過一直待在美發店裡,總歸會離開這裡的。只不過出師不利,被陳老闆拒絕的那一刻,江曉媛心裡還是說不出的難受。

  她那麼用力地把自己扒拉了半天,總算從自己身上找到了一點亮點,這野路子的手藝幾乎就是她僅有的才華,卻還是不被人承認。

  這麼多年,她還是第一次知道「懷才不遇」的滋味。

  莉莉在原地猶豫了一會,三步並兩步地追了上來:「曉媛!」

  江曉媛勉強擠出一個比較平靜的表情,停下來等她。

  莉莉這姑娘沒什麼心眼,隨著這段時間跟江曉媛關係變好,還有點崇拜「見多識廣」的江曉媛,她搜腸刮肚地站在原地思考了一會,努力地想出了一句安慰:「咱們這畢竟是美發店,你有這個手藝,將來可以去做專業的地方當個化妝師,我聽人說,做到高級化妝師以後超級有錢的。」

  江曉媛提起精神,打算洗耳恭聽這個「超級有錢」是一個什麼概念。

  莉莉手舞足蹈地說:「一個月能拿一萬多呢!」

  江曉媛:「……」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作品」那張天真無邪的臉上,一時間無言以對,莉莉的安慰如此誠摯,卻把江曉媛說得更心塞了——陳老闆的拒絕告訴她,她僅有的才華並不能打動別人,而莉莉的補刀告訴她,這一份「才華」即便被發揚光大,可能還是沒什麼前途。

  對於其他行業來說,可能只是個畢業生起薪的收入水平,居然已經是這個行業的頂尖了。

  面對這樣渺茫的前途,江曉媛門還沒入,已經又有點絕望了。

  她曾經幻想過自己一出手立刻驚豔四座,然後走上一條人人膜拜、呼風喚雨的道路,等真的實施起來,才發現別說是呼風喚雨,僅僅「活出點人樣」來這五個字,就已經那麼難了。

  這念頭剛一冒出來,江曉媛褲兜裡的手機就震了,她拿出來一看,果然又是一條來自空號的短信「是否啟程」,這病毒還挺會見縫插針。

  江曉媛忍不住拋棄了她的教養,罵道:「娘的。」

  然後她憤怒地把手機電池拆了下來。

  自從江曉媛說「回去考慮」之後,就沒有再聯繫過祁連。

  祁連不想讓自己像那病毒明光一樣每時每刻騷擾人家,也就一直沒有主動聯繫她,誰知一轉眼過了十多天,江曉媛還是一聲沒吭,反而在美發店發工資日的第二天,往他賬戶上打了一千塊錢——是那五千塊欠款的第二期還款。

  她按月還錢,這裡面表達的意思很明確——江曉媛這是拒絕了他提供的一切。

  祁連有點意外,因為回想起來,他每次見到江曉媛,她都有本事把自己搞得很狼狽,像一隻剛剛開始流浪的家貓,還沒發展出自己的生存能力,依然保持著不合時宜的高傲。

  祁連瞭解這種涉世未深的高傲,它像是沒有磨練過的刀刃,看起來可能很鋒利,實際大概一掰就斷了。像江曉媛這樣的公主病青年,剛開始總是覺得自己的自尊心比天大,但這多半不是因為她多麼鐵骨錚錚,而是她還不知道保持這份自尊需要吃多大的苦,無知者無畏而已。

  他買給江曉媛的那套衣服雖然品味有點嚇人,但從側面表達了他對江曉媛的看法。

  事實也證明了祁連多半是對的——那天傍晚如果不是他一時不放心,恰好趕去看了一眼,說不定她已經意志不堅定地回了短信,如了那病毒的意。

  那麼這家貓到底是怎麼想的?祁連突然有些好奇起來。

  下班後祁連直接開車去了陳老闆的美發店,一進門,他正好看見江曉媛正在給一個燙頭髮的客人上卷——她可能還是沒習慣燙髮藥水的氣味,有點過敏,眼圈被熏得紅紅的,像個兔子,但是居然依然做得一絲不苟。

  祁連沒有貿然上前打擾,倒是前台發現了他。

  值班的前台接待員問:「先生您預約過嗎?」

  祁連:「找下方舟,讓他順便給我修個頭髮。」

  陳方舟一聽說祁連來,直接撂下其他客人,親自給他洗了頭,把他帶到了一個比較清靜的角落裡,摘下他的眼鏡放在一邊,祁連*的頭髮下露出他那副有些鋒利的五官。

  陳方舟端詳著他的臉:「來個韓式紋理燙怎麼樣?」

  祁連:「滾蛋。」

  陳方舟:「那陳奕迅頭?哦!對了,今年又開始流行復古的改良式大背頭,男神標配,你髮際線長得不錯,擼上去肯定顯得特別小清新,怎麼樣,試試?」

  「小清新」充滿殺氣地看了他一眼:「照原樣剪短,敢亂碰我的頭,剁了你的爪子。」

  陳方舟:「……」

  他把手往褲兜裡一插:「剪短啊?八十塊,我給你叫個實習技師來,二十分鐘之後搞定——你家親戚的那個妹妹剛開始上手剪頭髮,就適合拿你這種沒難度的練手。」

  祁連坐著沒動:「你再多廢話一個字——」

  陳方舟慫的比光速還快:「……好的,我給你照原樣剪短。」

  他像個受氣的小媳婦,委委屈屈地上前,在祁連的腦袋上抓了幾把,漫不經心地捻起髮梢觀察了片刻,露出一個鏟屎的表情,勉為其難地開始動手修。

  祁連:「她怎麼樣?」

  「誰?」陳方舟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若無其事地聳了個肩,「可能有點鬱悶吧?」

  祁連微微皺皺眉:「鬱悶什麼?」

  陳方舟沒有立刻回答,十指上下翻飛,無影手似的利索地修掉了祁連半邊頭髮的發梢,行雲流水,甚至帶著某種神秘的韻律,簡直能歸入藝術範疇了。

  一口氣修完半邊,他才挪了挪腳步,有幾分漫不經心地說:「剛開始來的時候不適應,又是學東西又是熟悉人,沒時間多想,現在多少穩定下來了,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了唄——你想啊祁少爺,她一個年輕輕的小姑娘,還不知道後半輩子有多長,一眼看見了自己前途的終點,她心裡什麼滋味?」

  祁連皺了皺眉。

  陳方舟:「其實大家都一樣,朝不保夕奮鬥的看不見自己的出路在哪,是鬱悶,像我們這種暫時有事做,相對比較穩當的也鬱悶,我們每天看著周圍的人,感覺自己一輩子就這樣了,又著急又不甘心,當然會難受啦,過了那段時期就好了——你這妹妹像屬於鬱悶完還瞎想的,前兩天她還攛掇我在店裡專門開拓一個搭理造型妝面的業務,嘖!」

  祁連:「她怎麼想起做這個了?」

  陳方舟:「她手上確實有點門道,不過有門道在我面前使沒用,在店裡增加業務這事我說了又不算。」

  祁連沉默了一會,片刻後,他突兀地開口說:「你給她加吧,沒關係。」

  陳方舟呆滯:「……啊?」

  「我說你想辦法給她加上這個業務吧,」祁連淡定地說,「回頭我想辦法給你們老闆說。」

  陳方舟:「你……你怎麼說?」

  「就說我媽到你們店裡來,正好有事,順便讓你們這的小女孩給她畫了個妝,回去覺得不錯,下次還來,還順便要多介紹幾個客人。」祁連面不改色地即興編了一段,「你們老闆是奸商,今天聽完,明天他就得抓心撓肝地惦記著開新業務收錢……哦,對了,要真那樣,你別跟別人說是我說的。」

  陳方舟把剪子磨得「咯吱」作響,好半晌,他咬牙切齒地說:「我最討厭有錢人了。」

  三天後,就在江曉媛以為此路不通,正痛苦地重新思考自己未來的出路時,總店下來一個通知,讓各個分店以即將到來的聖誕節為契機,充分做好前期宣傳工作,派專人回總店培訓,展開後續妝容造型打理業務,過年前要開試點。

  接到培訓通知的時候,江曉媛簡直不敢相信,她這是要時來運轉的節奏嗎?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8-5-1 00:07:42 |顯示全部樓層
第 29 章

  江曉媛指著自己:「我?沒聽錯吧店長,你是說培訓讓我去?」

  陳方舟白了她一眼:「不然還我去啊?我一個堂堂店長,日理萬機的……」

  江曉媛沒聽他後面那句王婆賣瓜,她整個人彷彿被五百萬大獎劈在了原地,整個人咕嘟咕嘟地冒了好一會泡,才費力地把自己的腦子從沸騰狀態裡拎出來,一口氣浸在了涼水裡,這才勉強恢復了正常思考能力。

  江曉媛:「等一下,讓我一個實習技師去,其他人沒意見嗎?」

  陳方舟大感欣慰,她總算是知道考慮其他人的意見了,哪怕考慮得不對,至少也能算是個良好的開端。

  「放心吧,」陳方舟說,「除了你這種二缺,這種培訓第一期沒人願意去的,說是拓展業務,將來幹不幹得成還得看呢,萬一黃了,現在去了也是白耽誤一個月的績效工資。」

  江曉媛話沒聽完,整個人已經高興暈了,她七扭八歪地在店裡溜躂出一串詭譎的軌跡,最後以撞上了一台加熱器告終,實在有點找不著北了。

  把陳老闆心疼得呲牙咧嘴的,抱著他的寶貝加熱器長吁短嘆,恨不能以身代之。

  陳方舟:「不就一個沒人願意去的培訓麼,你至於嗎?至於嗎!把你賣了都賠不起我家小寶貝兒……」

  江曉媛顧不上和加熱器爭風吃醋,她一邊捂著撞疼的地方,一邊激動地衝陳方舟說:「你不懂,萬事開頭難,現在我就算是開了個順利的好頭,將來總有一天,我會站在中國……啊不,世界時尚造型設計領域的最前沿,你信不信?」

  陳方舟吊著眼看了她一會,給出了自己的看法:「呸。」

  呸完,他發愁得壓了壓帽簷,感覺這個姑娘的妄想症好像越發嚴重了。

  總部請了個化妝學校的專業老師來,對各店派來的學員開展了一個短期培訓。

  以前在江曉媛眼裡,化妝師學校就是個技校,既沒有審美又沒有品味,能教出什麼玩意來?她萬萬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作為學員,跟著一幫假睫毛貼三層,喜歡把眼睛貼得荊棘叢生的學員們坐在教室裡從零開始。

  江曉媛始終記得陳老闆那句無心的教導——不知道從哪開始的時候,就從零開始。

  她是個野路子大師,在無數次買藥吃藥的時尚領域摸索得比任何人都遠,水平乍一看確實能驚豔四座,但短時間驚豔完,她其實並不知道該如何在長期裡繼續提高——畢竟,她已經沒有看上什麼買什麼、胡亂嘗試的財力了。

  化妝課老師從基礎理論開始,頭天沒教他們操作,給了一堆枯燥的理論要求記住,什麼「粉底霜是由什麼構成的」,什麼叫「三庭五眼」、「三點一線」,老師水平有限,口音濃重,講課跟唸經一樣,參加培訓班的學員大部分是來學習如何剪切嫁接假睫毛的,始料未及地被這堆理論狂轟亂炸一番,紛紛給砸得眼冒金星,開課不到半個小時,睡倒了一片。

  江曉媛成了唯一一個豎著進去、也豎著出來的學員,顯得十分鶴立雞群。

  不但如此,第二天,她還是唯一一個把「化妝知識小冊子」全篇背下來的。

  培訓到第三天,老師還在磨磨蹭蹭地教各種非常基礎的手法和是個人都會的日常妝,已經開始有人偷偷逃課了,培訓班管理很鬆,老師拿錢辦事,看見人跑了也是睜隻眼閉隻眼,越發助長了這種行為。

  一個禮拜過去,來堅持上課的人已經不足剛開始的一半了。

  永遠戰鬥在逃課第一線的江曉媛卻每天早來晚走,還回家自習,成了混跡在一大群學渣中的學霸。

  有時候她自己也想——要是把這件事說給幾年前的自己聽,自己會相信嗎?

  從出生開始就遺漏沒有被收錄進她字典的「刻苦」二字,終於姍姍來遲地加入了她生活的旋律,把這一手光怪陸離的小調往未知的方向牽引了過去。

  對於離開學校很多年的人來說,在教室裡坐著不動聽老師講課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但是當她的精神有支柱的時候,一切痛苦與困難都不在話下。

  江曉媛的學習勁頭嚇人,到最後,連照本宣科的化妝指導老師都注意到了她。

  指導老師姓蔣,自稱叫「sam」,是個男的——幹這一行的漢子數量上沒有姑娘多,但都十分長情,因為他們一定是出於特別真的真愛,才肯冒著被人戳脊樑骨說娘娘腔的風險全情投入其中。

  蔣老師這一天授課完畢收拾工具的時候,抬頭一看,發現人都走光了,只有江曉媛一個默默地坐在角落裡,正在補她一天的筆記。他忽然有點好奇,於是背著手,悄悄地走到她跟前,探頭看了一眼。

  江曉媛的筆記極其詳盡,有字有圖,老師上課講到的東西用黑筆記下,她自己總結的或是其他一些感想就用藍色筆批註,旁邊配有手繪的人物臉譜圖,雖然只是隨意勾畫、寥寥幾筆,卻將來龍去脈畫得頭頭是道,很像那麼一回事。

  蔣老師突然開口說:「你這個好,拿出去能直接送到出版社出化妝教程書。」

  江曉媛太認真了,完全沒注意身後有人,當時嚇了一跳。

  蔣老師端詳了她片刻,側身坐在一邊的桌子上,隨意聊起來:「我看你學得挺認真,將來是有心幹這一行嗎?」

  江曉媛點頭。

  「那你可要想好了,」蔣老師有些漫不經心地捏起蘭花指,輕輕掃了掃自己額前的留海,「這一行沒有門檻,誰都可以學,誰都會一點,不好混的。我看你字寫得挺好,不如攢點錢,過兩年接著念個夜大或者學點什麼別的技術不好嗎?」

  江曉媛努力逼著自己忽視蔣sam那讓人難以理解的人妖造型,笑著說:「老師,要是那樣,我早跟他們一起出去逛街玩了。」

  要是那樣,她說不定已經回了明光的短信,說不定已經腆著臉接受了祁連的救助,說不定依然是個混吃等死地米蟲,說不定此時已經在歐洲某個野雞大學裡花天酒地了。

  蔣老師看著她的目光,心裡忽然若有觸動,不知想起了什麼,好一會,他驀地伸出尖尖地手指,點了江曉媛一下:「你過來,給我化個妝。」

  江曉媛先是一愣,指著蔣老師那她早就看不下去的髮型,脫口問:「髮型用給您重新打理一下嗎?」

  「你職業病啊?」蔣sam看了她一眼,「行吧,隨便。」

  江曉媛嬉皮笑臉地接管了蔣老師的化妝包,借用了總部的吹風機和定型水,心裡沒怎麼慌張,只當是心血來潮的練手,她早就看蔣老師那張日本人一樣娘兮兮的頭臉不順眼了,正待摩拳擦掌。

  「化個什麼樣的都行嗎?」江曉媛問,「我可以自由發揮嗎?」

  蔣老師「嗯」了一聲,老佛爺似的往椅子上一靠,不再指點了。

  江曉媛心裡歡呼一聲,三下五除二地把蔣老師那張小白臉鼓搗乾淨了,換了深一號色系的底妝,集中火力對準了姓蔣的臉上那兩道「柳葉吊梢眉」,再將遮住門庭的厚留海一舉毀屍滅跡,徹底按著自己的審美給化妝老師來了個改頭換面。

  一個男人,又美少年小鮮肉,倘若不是髮際線兵敗如山倒,或是長了一顆洋蔥一樣無法拯救的尖腦袋,留什麼頭簾?

  顯得一點也不高檔。

  等蔣老師睜眼看鏡子的時候,臉上的肌肉群一五一十地集體抽搐了一下。

  蔣老師毫無疑問是纖細俊秀但絕不英俊的,然而經過江曉媛大刀闊斧的一改造,他整個人從奶油蛋糕弟猛地化身成了英俊小生。

  國內美容美發行業很多學了日韓那一套,有時候不免連審美觀也一併跟了過去,似乎感覺一個人沒有頭簾,沒有染髮,沒有修細眉,就好像不是這個行業的人一樣。

  江曉媛把他前額的頭髮全推上去了,露出蔣老師原本寬闊而顯得有些棱角的額頭,畫得半真半假的眉毛筆直地壓在眼眶上,陰影代替了珠光寶氣的眼影,眼線彷彿已經和眼睛融為了一體,不仔細扒開眼皮完全看不出來,那五官深邃立體,並未過分渲染氣色,兩頰在細微的陰影下流露出一種自然而然的蒼白。

  蔣sam第一眼看,被自己熄滅已久的陽剛之氣這一場死灰復燃嚇了一跳,第二眼看怎麼都不能習慣,彷彿大姑娘被按下剃了板寸一樣,第三眼細看……好像也有那麼點意思。

  江曉媛:「老師,怎麼樣?」

  蔣sam沉默了一會,語氣不大好地問:「這誰教你的?」

  江曉媛:「沒人教,我自己發揮的,我覺得你這樣比較好看。」

  蔣sam惡狠狠地對著鏡子盯了良久,江曉媛懷疑他還是不滿意的,只好把得意收了收,聳聳肩說:「要實在不喜歡就洗了吧,我再按你之前的妝面給你換回來。」

  然而蔣老師到最後也沒有洗,他只是一言不發地收拾了東西,頂著一張冷酷的臉甩手走了,不知是不是受造型影響,他走得大步流星,整個人都好像爺們兒了起來。

  小一個月以後,江曉媛結束了培訓,回到陳老闆的店裡,在鋪天蓋地的聖誕宣傳下,準備她全新的職業生涯。

  由於陳老闆只派了她一個人去培訓,新業務自然也是由江曉媛負責,為此,除了美發實習技師之外,店裡特意給江曉媛趕製出了一枚「首席造型設計師」的胸牌,顯得十分拉風——由於才開席,桌子短,她既是首席,又是末席,既是負責人,又是小跑腿。

  可雖然事實是這樣,這唯一的「首席」還是讓江曉媛在店裡的地位顯得一下超然了起來,彷彿要能和那些混了六七年才混到職稱的高級技師們平起平坐了。

  「她一個才來店裡半年的新人,憑什麼?」本來就跟江曉媛有齟齬的海倫當眾提出質疑,「陳老闆,我不管她是你家親戚還是什麼,以後是不是每個爬不上去的關係戶都能這樣,想一些亂七八糟的新業務就能隨便當個首席當?公平呢?」

  陳方舟放眼一看,發現除了平時跟江曉媛關係不錯的莉莉他們那幾個,其他人都沒吭聲,特別是幾個高級技師和另一位技術總監。

  顯然,海倫這個出頭鳥說到他們心坎裡去了。

  陳方舟雙臂抱在胸前:「培訓的時候我問沒問過,你們有人說要去了嗎?早幹什麼去了?」

  海倫語氣很沖:「培訓之前你也沒說胸牌給加『首席』啊!這有總監、有高技,再不濟還有這麼多正經八百的技師呢,輪得到一個剪頭都剪不好的實習生嗎?」

  陳方舟:「那你說怎麼辦?」

  「反正不能就這麼算了。」海倫憤憤地掃了江曉媛一眼。

  她話音未落,唯恐天下不亂的小k就突然開口說:「反正現在要推行新業務,別的店都推,咱們不推也不可能,那就這樣,讓誰當首席,誰就負責唄。」

  江曉媛眼角一跳,一抬頭,正好對上小k的視線。

  小k惡意地向她笑了一下:「首席也不能白當吧?萬一這業務推不起來,咱們前期宣傳、印價目表、買化妝品的錢不都打水漂了?這不也都是成本麼?我看這個事應該這樣,萬一這項業務黃了,誰負責,誰就自己掏錢填窟窿,以後誰當首席都這樣,這不就公平了嗎?」

  總店對試推行的新業務有盈利要求,試推行兩個月之內,相關業務營業額如果不能達到一個標準,該業務就會在這個店被取消。

  一般來他們這種店裡化妝的,舞台妝之類比較複雜的可能性不大,大多都是跑來化日常妝,試推行階段,一個日常妝只要一百左右,江曉媛算了一下,要達到總店要求的營業額,每天至少要接待兩到三個顧客才行。

  小k:「再者說,你們讓人家當首席造型師,再同時做髮型實習技師就不合適了吧,多掉價呀。那我看她拿實習技師的績效獎金也就不合適了——江首席,你說對吧?」

  買化妝品,印各種海報宣傳等等,前期投入保守估計大概在七八千左右,江曉媛要是沒有績效工資,基本工資只有不到一千,還背著祁連那麼個債主,讓她自負,豈不是驢年也還不清?

  連方才一直沉默不語的其他高級技師都有點看不下去了。

  另一位總監低聲打了句圓場:「這就不合適了,沒有員工自己掏錢的道理。」

  海倫頂了回去:「我看挺合適,誰讓她要當首席呢?當了首席就得立軍令狀。」

  陳方舟:「放……」

  他的「屁」字還卡在嘴裡,江曉媛已經脫口說:「行!」
信者恆信乎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3-29 01:59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