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3915|回覆: 12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衛小游 -【兩個愛人半顆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匿名  發表於 2018-5-7 00:18:24 |倒序瀏覽
兩個愛人半顆心 作者:衛小游

她愛他?
但他有個幸福滿滿的家庭,
他不能對另一個不是妻子的女人說愛呀!
可是——他“出界”了!
再也拒抗不了有如天雷勾地火的激情,
偷情的滋味就象世上照甜美誘人的果實,
那是他今生最美的夢,他不舍、也不願放開。
為什麼實讓他同時愛上兩個女人?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匿名
狀態︰ 離線
2
匿名  發表於 2018-5-7 00:19:03
緣起

    外遇的故事屢見不鮮,身邊也偶聽人說起。年少時候,對這類事是有些咋舌的,先入為主地認為婚後的男女就算愛情褪去,也該為當初的誓言存有一分責任、道義,否則家庭、孩子怎麼辦?

    決定要寫婚外情,或許是因為想法有所改變,或許是想觀察。

    但是,不觀察女人,而是觀察男人。想探索一名已有家累的男人,是用什麼樣的心態追求家庭以外的愛,又該如何面對他的妻子。

    是對、是錯,不是探索的重點,重點在“他”。

    所以,故事由“他”開始……
匿名
狀態︰ 離線
3
匿名  發表於 2018-5-7 00:20:11
第一章  兩個女人

    難得的星期日清閒時間,妻子意儂在廚房裏張羅一家人的早餐。

    女兒秋櫻向來有賴床的習慣,即使是假日也一樣。

    國中生的升學壓力,似乎從來不會在她身上見過。她不愛讀書,也不是塊讀書的料,從小就立定志願,一心只想開一家茶館當老闆娘。我想,可能是意儂常泡茶給她喝的緣故。

    十四歲的年紀,能懂得多少?我時常在懷疑,但是又不想以父親的身分去逼迫她做不願意做的事。不是為了維持一個溫柔好父親的形象,而是我不以為讀書、拿高學歷一定就是人在三十歲以前所該汲汲的目標;再者,女兒終究要嫁人,即使不嫁,我的財產也足夠養她一輩子,所以就由她去了。

    廚房裏傳來碗盤的碰撞聲,很細微的,不會影響到這清晨的寧靜。

    粥香傳到客廳,我深深吸了口,將手中的早報翻到藝文版。

    妻子寫得一手好文章,報上常可見她的文章被刊登。

    輕易地搜尋到作者“亦農”的鉛字,我推推鼻樑上的眼鏡,仔細地研讀起來。文章的標題是“囚蝶”。

    四月,春日午後,家人全都出籠,只餘我一個在家。

    窗外正下著輕煙似的牛毛細雨,一陣微涼的風拂來,細緻的雨簾像被一隻晶瑩皓腕以極優雅的姿態掀開,美人步履盈盈地朝我是來。

    泡了一壺東方美人,凝看它捲曲的葉在滾燙的熱水裏漸漸舒展,那姿態娃媚又動人,朦朧又寫意。細品茶香,競覺得有些沉醉…

    掛在窗邊的蝶型風鈴因風吹動而翩舞著,時而停歇在窗糯上,時而飛出窗外,又被突然拜訪的風後給拾了回來,鋼制的彩翼,有些無力的垂下。

    養在窗邊的蝶,如許堪憐。我取來一塊絨布,仔細擦拭它挫敗的淚。

    雨絲斜打入窗,我稍稍退後了一步,突然盼望雨停。

    如果雨停,那麼掌中的蝶應該就能展翅飛去了吧。我盼望著,卻不知這綿綿春雨幾時停呢?……

    妻子一向都這麼婉約,連筆風也帶著一股溫柔。

    像是春風一般,常常吹拂過我的心田,令人難舍。

    她是停在掌中,我極欲呵護的翩翩蝴蝶。我愛她。

    我們十七歲時相識,在互相鼓勵中考上同一所大學,她讀文,我學商;她成了散文作家,我當了商人。畢業後,我們結束了六年的愛情長跑,理所當然地步向結婚禮堂。兩年後,我自軍中退伍,再隔一年,女兒秋櫻來到我們共組的家庭。退伍後,與朋友合夥的事業一直發展的相當順利,五年後便開始大幅成長。如今我已是一家投資顧問公司的總經理,商場爾虞我詐之餘,最愛在寧靜溫暖的氣氛裏享受片刻悠閒。

    看著妻子在廚房裏忙碌的身影,結婚已十多年,我們兩人都已近四旬,不再年輕。我的鬢邊已有幾絡斑白,妻意儂卻仍像個三十出頭的美婦。

    客廳裏,一張放大的全家福照片被嵌在玻璃相框中,與我靜靜地對望凝視。那是秋櫻滿周歲那年,我們一家三口在日本京都所攝。

    照片已經有些泛黃,年輕而溫婉美麗的意儂抱著小秋櫻站在我身旁,母女倆都像天使,那抹淡淡的微笑,比四月的櫻花更美、更迷人。

    意依喜愛櫻花,喜歡看滿樹的粉色山櫻開滿整條街、整座山頭,喜愛看片片的櫻花花瓣離枝在風中飛散的景象。像春天的眼淚,她說。

    所以我們的獨生女兒便取了這樣的名字,單名一個字,“櫻”,一朵甜美的櫻花。

    曾經我以為,擁有這樣美麗賢淑的妻子與天真活潑的女兒,便是我一生的幸運。事業有成、家庭溫暖,這是多少男人夢寐以求的事,我全都擁有了,此生該再無奢求。

    年少時,我牽著意儂的手決定相守一生;年老時,我仍該挽著她,一起走在暮色的向晚街道中。我們一起微笑的閉上眼、合葬一處,期望來世還能重續今生的緣。這樣的一生,我想一直到最後我也不會後悔。畢竟我們是那樣的相愛,那樣的契合,就像意儂的拿手好菜——“醋姜白魚”,以薑去腥,以醋佐味,配合的完美無缺。

    開始跟預想中的結局都穩穩當當的沒有問題,但是過程中有個環節出錯了!原來是平穩直達的道路突然從中出現了一條岔路——我的心,分成了兩半,一半留戀著原來的平穩,一半飛了……

    飛到一條寫著“禁忌”的岔路上……

    我開始對未來的前景感到不確定與難以掌握。

    判斷能力跟著出問題,我不知道該往哪里走去才是好的?才是對的?

    ***

    陸又珊,我的情人,我一半的心飛到了她這裏。

    認識她的時間,其實在意儂之前。又珊是我孩提時代的鄰居,國中時,他們一家人不知搬去何處,也就失去了聯絡。失去聯絡是理所當然,因為幼時的我與幼時約又珊根本水火不容。

    約莫是在婚後第三年,我與朋友倪樵合開的公司“諮群”所接到的第一個合約,便是又珊所在的公司。

    很湊巧的,又珊就是他們公司派來與我們接洽商談的人。

    剛見面時,我們誰也沒認出誰,是在交換過名片後,才突然將從前的印象與眼前的人銜接上。

    我還記得當時的情景。

    那時,她眯起一雙好看的單鳳眼、皺起眉她的眉形修飾的很好,得體的穿著和俐落的短髮讓她看起來相當有朝氣,像個女強人。

    “你是那個……穿著一條內褲爬進我家院子偷摘木瓜,結果被我家大黃追的傻蛋?”她大叫。

    天,果然是陸又珊,她就老愛在我而前提起當年的糗事。在她面前,我恐怕毫無形象可言,我想。

    我不自覺的想辯解。

    “我只穿內褲,是因為我掉到河裏,全身都濕了,濕衣穿在身上是會感冒的。經過你家的圍牆時,看見那幾顆成熟的木瓜,一時嘴饞,才忍不住偷爬牆,人有口腹之欲,何況我那時還沒讀過什麼論語孟子,沒什麼禮義廉恥,才會那麼做,誰知道你家養了那樣一隻兇惡的土狗。”

    她毫不掩飾她的嘲笑之意,讓我沮喪極了。

    “你那時看起來糗斃了!”

    “那時我才多大?國小二年級,你能期待一個八歲小孩以多瀟灑的姿態出現在你面前?”我無奈地說道。

    以為她會再度嘲笑,沒想到她看著我,說的話聽起來像在安慰。

    “是啊,一個八歲孩子能有多瀟灑……不過現在的你出現在我面前的方式,倒挺英姿楓爽的。”

    她的話讓我莞爾。

    “哪兒的話,我這裏只是草創階段,倒是你氣色看起來相當的不錯。”名片上明白印著特別助理的職位,她在商界適應的應該挺好。

    她笑了笑,沒說什麼。

    從沒有想過我和她會有再見面的一天,也沒想過再見之時,能夠這樣坐下來好好的談話。

    也許從前真是孩子心性吧,都已是二十多歲的成年人,再為無端小事拌嘴似乎就有點可笑了。

    那天,簽完約,她約了我一起去吃頓飯。我想我沒有拒絕的理由。老友見面,我也想多跟她聊聊。

    那是一家情調、燈光、佈置都相當美好而令人愉悅的茶館。

    之後有一回我問起秋櫻長大後想做什麼?她說要開一家茶館,描述的樣子、想要的風格,就跟這家非常類似。

    中國式的裝演,以不算大的空間規畫出最適當的利用,原木地板,舊中國式的雕樓窗橘,以及用輕紗所搭建成的隔間。感覺的確不賴。

    “你結婚了?”

    我們閒聊著,聽見我說起我的家庭,她似乎有些驚訝。

    我點頭。“是啊,女兒才剛出生呢。”想起小秋櫻紅紅的可愛小臉,我就窩心在心底。

    秋櫻像我,有一雙濃眉、一對大眼、挺鼻與略寬但相當優美的唇形,沒遺傳到她母親的靈秀,只有一頭現在雖然還短,但以後必然會是滑順烏溜的直發,活脫是意儂的翻版。

    “女兒……”她攪動著蓋碗裏的茶水,似乎沒有輟飲的欲望。

    她有點奇怪,我正想問她怎麼了,她猛然抬起頭,嫣然笑道:“那很好啊,你生了一個女兒,我生了一個兒子,兩個孩于正好湊一對。”

    我笑了:“開玩笑的吧,你這麼摩登現代,怎麼還會有這種想法?”她有兒子,原來她也結婚了。

    那是當然的,我告訴自己。我都結婚了,沒道理同年的鄰家女孩還會孤身一個,畢竟又珊看起來是這樣的美好。

    說不出心裏的感覺是什麼,既說不出來,一下子也就被我拋到腦後了。反正該想起來的,忘記也很困難;而想不出來的,就算想破了腦袋也理不出半點頭緒。她仍只是笑:“我兒子很帥的。”

    “像你嗎?”我笑問。

    “像我。”她點頭。

    “那麼應該不難想像。”我真誠地道。即使我以前都罵她是醜小鴨——醜小鴨其實是天鵝,尊貴而美麗,我知道那是自信,只有自信的女人才燃燒得出如許美麗的光輝。

    “你的女兒像你還是像你太太?”

    “像我。”

    她勾起唇角。說:“所以我覺得兩個孩子在一起應該挺相配……因為你的女兒像你。”

    “喔。”我沒去細想她的話意,只答應了聲。

    這頓飯吃的挺久,席間總覺得她有點欲言又止,我又不好多問。飯後,我也沒送她回家,她開車,我送她到她停車的地方,“再見。”我替她拉開車門。“開車小心。”

    她坐進駕駛座裏,發動引擎。從打開來的車窗探出頭,同我說:“我……”“嗯,什麼事?”

    她又笑了笑,搖頭。“不,沒什麼,再見。”

    直到她車開走了,我才後悔剛才的我的打岔。如果我不問為什麼,說不定她就會說了吧。

    女人心難捉摸,踢開是尖虛的石子,我拒絕再去胡思亂想。

    也不曉得為什麼,他們公司的業務,我一直沒派其他顧問去,反而自己擔了下來。

    也許是下意識裏想多跟她見面,因為總感覺還有話想跟她說,可是又不曉得到底有什麼話要說,所以,再見面的幾次,我們之間,除了公司和不關痛癢的閒聊外,通常是沉默的。

    偶爾見面,也不甚親近,也許是因為我們都感覺到,保持適當的距離別彼此都好。

    有些界限,不得不嚴格把守,因為“出界”的結果,往往不是我們尋常人所能承擔。

    就滿意於這樣模糊的認識吧,這樣絕對會比打破那層朦朧的霧面好。

    但,怎麼模糊的了呢?我們曾經是一對“冤家”啊!

    ***

    堅守堡壘的態度維持了一年半,毀于一場女人的淚局。

    女人的眼淚對男人而言永遠是致命的——這或許只是我的藉口。但,當又珊在我面前痛哭失聲時,我真的沒有辦法抵擋。

    “我離婚了。”她說。

    原來她在一年半前就已經離婚。我想,重逢那時她要說的,是不是就是這件事呢?

    “我很遺憾。”我只能這樣回答。雖然我的心因她的話猛烈的跳動了下。我壓住胸口,不讓內心的情緒洩漏。

    她搖頭。“不,遺憾什麼呢?我與前夫個性不合,離婚定必然,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那你的兒子呢?”我想起她說她的兒子像她。

    “兒子像我,監護權卻在他父親手上,如今我擁有的其實只有孤獨。”

    她神色黯然,看得我有一絲不舍。

    “又珊……”

    “你愛你的妻子嗎?”她突然這樣問。

    “愛。”我毫不猶豫。

    “我知道你會這樣回答,你是一個專情的人……所以我不願奢求。”

    哈!專情,但願我是。

    我真的希望我是,因為我也無法多作奢求。我結婚了,手上的婚戒冰冷的提醒我,我有家、我有妻、我有女,這些構成為一個男人“幸福”的條件,需要“責任”來維護。

    而更重要的是,我愛意儂。

    除意儂,我的妻,我愛了她六年才得償所願地與她步人禮堂,即使已娶她為妻,我仍然不會有一日忘卻過我對她的愛。

    除了愛以外,更有婚姻、責仟,我沒有辦法撇下這一切,對另一個不是妻的女人說“愛你”!

    愛,是的,我否認不了。我想我也愛又珊,或許比愛意儂更早愛上她,愛這個自小見而便吵、老愛糗我的女子。

    再見面以後,我才驚覺這樣的事實。

    不會停止過愛“她”,卻又無法不愛“她”。

    又珊、意儂,或者顛倒過來,意儂、又珊……原來我一直活在這兩個典型全然不同的女人的世界中,過去、現在、未來……原來、原來上天開了我秋辜弦一個大大的玩笑……

    或者,我其實誰都不受,只愛我自己呢?否則我怎會這麼輕易的在愛上一個人之後,又愛上了另外一個人?

    “為什麼不是我先遇到你?”又珊雙瞳含著淚,看來既悽楚又哀怨。此刻她不是一個女強人,而是一個渴望愛情的脆弱女子。

    為什麼不是?她這樣問。不、不是這樣的,這不是先來後到的問題,論起時間先後,又珊還在意儂之前。

    這不是時間問題,這是緣分。我和又珊錯過了我們的緣分,所以我和意儂續起了緣。

    但,如果真是無緣,為何在與意儂婚後三年,又珊又重新出現在我面前呢?還是說,這是老天給我的考驗?在兩個皆今我動心的女人之間猶豫,看我一介凡夫俗子將作何決定?

    我迷惘了,第一次手是無措地看一名女子在我面前哭泣。

    如果她是我的妻,我會給她擁抱;但,又珊不是,我無法伸手擁住她給予安慰,我做不到……

    也不敢……

    手在顫抖,心,則在烈火與寒冰間煎熬。

    一個無法對眼前狀況做出正確判斷的人,我想,我已經失敗了,不管我的事業未來再如何的風光,我已經敗在此刻的擲燭。
匿名
狀態︰ 離線
4
匿名  發表於 2018-5-7 00:20:42
第二章 遇見你是我最美的夢

    民國六十五年,山城高中女子分部。

    午休時間,圍牆外我,秋幸弦,十七歲,有點不學無術,朋友常開玩笑叫我“暢秋”。

    哈,不好意思,這個外號用台語發音時有點不雅,念起來好像我很囂張的感覺,如果你真這麼以為,天,我要喊冤,因為這完全是天大的誤會!

    “暢秋仔,你在那以發什麼呆?專心一點好不好?”

    踩在我背上的同班同學低聲叫魂,我立刻專注地擺好馬步,讓我的狐群狗黨一個個踩著我的背爬上兩公尺高的圍牆。

    這個年代,除了真正有錢的人家以外,大部分的同窗其實都有點發育不良。兩公尺對十七歲的我們而言,著實是高了些。身材強壯的我,自得義不容辭的充當一下墊腳石。

    嗯,問我們爬牆要做什麼?真是個好問題,自然是為了“欣賞”圍牆內的“好風光”唆!

    待最後一人踏著我的背爬上牆,我直起腰,伸長手臂等著牆上的同伴將我拉上去。

    誰知上了牆的這群矮冬瓜竟就只顧著欣賞風光,把我這塊“踏墊”給遺忘在地上!

    真過分!

    我也不作聲,我倒要看看這群見色忘友的“好夥伴”何時才會想到我。

    “真搞不懂明明是一所男女兼收的學校,為何男生女生要分校區念書?”不知是哪位仁兄在嘀嘀咕咕。

    “戒嚴”啊!我在心裏但咒這群“牆上君子”摔下來,竟敢將我這開路先鋒給忘在一邊。

    “哇,快看樹下那群女孩子!”有人發現新大陸一般的指著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下,正在午餐聊天的群青春少女。“大家都說學區裏,我們山城高中的女生最漂亮,果然不是瞎了眼,真不是蓋的!偏偏男女不僅分班,還分校區上課,肥水都落到外人的田裏去啦。”

    “噓,小聲一點啦!萬一讓教官發現了,我們都會被記過的。”偷看之餘,有人不免仍戒慎恐懼,緊張兮兮。

    “哎,怕什麼,怕就回去啊,現在的社會不都流行“自由戀愛”,窈窕淑女,君子好迷。我們又不是和尚,偷看一下有什麼關係。”

    立刻有人“呸!”了一聲表示不同意。

    “笑話,人家是淑女,你是“君子”嗎?君於非禮勿視,你眼睛張那麼大,哪里君子了。”

    “嘿!砍柴的,你很不夠意思喔!”

    砍柴的,就是倪樵,樵是樵夫的意思,所以大夥戲稱他“砍柴的”。

    “你們都不夠意思啦,眼睛顧著吃冰,也不拉我一把,我都沒看到!”我不高興的大叫。

    所有人立刻有志一同的“噓”我,並一起伸手將我拉上去。

    嘿咻兩三下,我已坐落在視野良好的“觀景”地點。

    一直想要看看“山城”的女生是否真如外傳的那麼“優”,如果真“優”,“把”一個來,好讓其他人羡慕死。

    眼光直接調往方才瘦皮猴指的那個方向。

    乖乖,果然有一群如花少女圍在樹下的草皮上吃午餐、聊天,不時可聞盈盈笑語,宛如天上仙樂。

    男女合校這麼多年,校方卻一直把男生女生隔絕在兩個不同的環境裏。

    女生部的校區在山腳下,男生部的校區則緊鄰鬧區之外,其間隔了兩條街,以及一道高高的圍牆。

    牛郎織女就這樣子被活活拆散開了!真殘酷的現實。

    眼看著山城的漂亮妹妹一個個被外校把走,山城的可憐男生明明“近水樓臺”,卻落得形單影隻,真是不公平啊。

    身邊的倪樵用肘推推我。“喂,有沒有看到中意的?下課後,我們換上便服去堵她。”

    我仔細打量了那一圈子女生,指著一名穿著白上衣的女生,道:“那一個穿白衣服的吧。”

    按著,我的後腦被狠狠的K了一下。

    “少白爛了!那堆女生哪個不是穿白襯衫、黑裙子?”

    我嘿嘿乾笑了兩聲。“反正這些女生都很漂亮,隨便一個都可以。”

    倪樵哼笑了一聲。“亂沒貞操的。”

    我故作不懂。“什麼真鈔、假鈔啊?”

    “喂,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女生堆裏,突然有人轉頭看向圍牆的方向。

    嚇得我們連忙襟聲,一動也不動,連呼吸都不敢。

    幸好環著圍牆內側種植的老樹有著濃密的枝葉擋住我們的身影,一時之間才沒教人發現。

    可是女孩的話引來一些人往我們這邊關注探視,我暗自訊咒,害怕真被抓包,那就真的糗了。

    到時候不僅會被記過,還要被笑是屬豬的“豬哥”。

    再怎樣也沒想到救命恩人會是一隻貓。不知打哪來的野貓“喵”了一聲,從樹枝上躍下去,解除了我們的警報。

    “原來是貓啊……”少女們回到小圈子裏,繼續剛才的談話。

    教室的方向有一道輕盈身影朝樹下的女孩們奔來,我只是一轉頭,很湊巧的便讓我瞧見那女孩。

    她跑到一個女孩身邊,低頭說了幾句話,細細柔柔的聲音像鳥兒,聽不清楚,卻奇異的令人感到舒服。

    女孩聽完話,便立刻站起來,抬著空便當合跑回教室,不知是為了什麼事?不過那並不是我在意的重點,比較吸引我注意的,是那名前來傳活的女孩。她傳完話,似乎要走,但旋即被其他女孩留住,而我,竟因能繼續看見她而有一抹滿足。

    “我要那個來傳話的女孩子。”

    身邊突然傳出這一句,我差點沒跳起來。轉頭看究竟是哪條蛔蟲說出了我心裏的話,一看之下,今天第二次呆了!竟是我的好兄弟倪樵!

    “我要追那個來傳話的女生。”他正經八百的一再重述,仿佛借此宣告他的所有權。

    “不行,她是我先看到的。”面對著倪樵,還來不及區應,我發現我已一時衝動的將話說出口。

    “我比你先說——哎,你不是說你要那個白上衣的?”倪樵盯著我看。

    我知道,“先說先贏”是男人世界裏的野蠻規則,但我……我卻不想將那名只有一面之緣的女孩讓給倪樵。

    這是什麼樣的衝動,我一時之間領會不來。

    我是一時衝動,那倪樵呢,他也是一時衝動嗎?

    向來都那麼冷靜,即使泰山崩於前亦面不改色的倪樵也會衝動?這倒稀奇。“她也是白上衣啊。”我這不是在賴皮,而是剛剛我會隨便指一個只是在玩笑,所以不算。

    要算,就算這個只消一眼便讓我幾乎移不開視線的傳話少女。

    “其他人都給你,你不要跟我爭。”倪樵霸氣地宣佈。

    我亦不甘示弱。“這是我要說的話。”

    他瞪著我,我也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許是發現了我們的僵局,周道的人開始勸解。

    “我看,如果你們都那麼堅持,乾脆來一場決鬥算了,暢秋仔和砍柴的決鬥,一定很有看頭。”

    媽的,這算哪門子“勸解”?

    “其實那個傳話的女生也沒比她旁邊的漂亮啊,我倒覺得她隔壁再隔壁的那個美多了。”瘦皮猴調整眼鏡,認真的品評。

    “你不懂啦,這叫做“情人眼裏出酉施。”

    “喔,那他們倆是怎麼一回事?”話題又重回到我和倪樵身上。

    “他們喔,大概是情敵見面,分外“眼紅啦!”

    “眼你去死啦,國語不標準還說的那麼神氣!”

    周遭人聒噪的話飄進我的右耳,又從左耳飛了出去。

    此時哪管得了幾乎要吵成一堆的夥伴,我和倪樵互瞪著,差點沒瞪出鬥雞眼。劍拔弩張的氣氛一觸即發,幾乎就要開打,突來的哨子聲尖銳的刺破了緊張的氣泡。“嗶嗶嗶!統統給我下來!”兇悍的教官吹著哨子,拿著棍子,站在圍牆下怒斥。

    我往下一瞧,差點沒傻眼,一堆女生拿著竹掃帚,活像女人國的戰士,與兇神惡煞般的教官圍站在圍牆下。

    下去的是白癡!

    大夥如夢初醒,心中一驚,紛紛爭先恐後的跳下牆落跑。

    “別跑!”教官聲大如雷的喝斥。

    不過當然沒人聽他的,我也趕緊“逃命”去也,卻不知是被哪個人絆了一腳,我一個不穩,腳滑了下,直挺挺的往後仰倒過去。

    “啊!”聽女生的驚叫,想他知道我摔的有多壯烈。

    後腦撞到地上,一時間眼前一片黑暗,昏昏的腦袋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我慘了。

    再次張開眼,一堆人頭圍在我的周遭觀看。不同的目光中有好奇、有鄙夷。生平第一次受到這麼多位女生的注意,我想我可以含笑而終了。

    像是前世註定一般,在眾女生群裏,我猶如帝王般掃視過眾佳麗,偏偏在人群的外圍,膠著于一雙似水秋瞳,柔順而溫婉。

    是那名只一面使教我移不開眼神的女孩……突然間,我不再有帝王一般的驕傲,只覺得丟臉。我竟然在她面前出糗!

    男人一輩子的驕傲都被丟光光了,以後我怎麼再好意思出現在她面前!

    被記過處分都沒有此刻難堪,我閉起眼,突然希望就此昏厥。

    昏了吧!看看醒來後會不會發現,這其實只是一場午後的白日夢?

    ***

    不是夢,我被記了一次小過、兩次警告,以及做勞動服務一個禮拜。

    挺重的處罰,卻不是真正今我沮喪的原因。

    下意識裏,我一直對那天的事耿耿於懷。

    我不是個放不開的人,卻一直無法將那位女孩的面孔自腦中剔除。

    我甚至還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她就像是一顆可愛的種籽,隨風飄落到我的心田,才悄悄發了芽,就被摧殘掉。我想我這輩子八成再也沒機會請問芳名了。

    我想,我現在多少是有些少年維特的。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我竟對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少女魂牽夢索,傳出去鐵定會被笑死的。

    唉,無心打掃的結果就是學生都快走光光了,一條兒千公尺的臭水溝卻只疏通了一小段,連五公尺都不到,教官待會兒來驗收,看我怎麼交差。

    義氣的沒供出那日爬牆偷窺的同夥,竟落得自己一個人掃水溝,天理何在啊?此刻,女生校區那邊跟這裏同時下課,倪樵一放學就跑得不見人影,說不定他已經開始“行動”了!

    我心裏自是不甘,卻又莫可奈何。

    畢竟就算現在我不必在這裏做這些掃除工作,我也沒有臉再去找那名不知名的少女。

    這段突來的悸動,或許註定得天劫,但若如此,為何還要讓我遇見她呢?

    ***

    勞動服務周結束的這天,下了課,腳像有意志似的,自動往女子校區的校門日走,等我回神過來,才發現自己到了何處。

    立刻想回頭,腳卻生了根,我站在對面馬路,看著二三兩兩結伴同行的女生走出校門。

    是想再見她一面吧!

    上回僅僅一面,便讓我這幾天以來老是夢見她,擾得我心煩意亂,連同學相邀去撞球場也打不起精神。

    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死。

    此時離她們放學的時間已有好一會兒了,她或許已經先走了,我並不抱著太大的希望能再見到她,只是每每校門口有人出來,我還是會抬頭看個一眼。又有人朝大門口走出來,我不抱希望的瞧了一眼。

    遠遠的,瞧不清楚,她的聲音卻傳進我的心底。我渾身一震,品味著與第一眼見到她時同樣發生在我體內的化學作用。

    是的,是化學作用。我的血液沸騰而變質,再也回復不了從前的漫不經心與無拘無礙。

    “李伯伯再見。”

    我瞧見校門前的老警衛微笑地點點頭。“呵,再見啊,回家小心點喔。”“嗯。”她乖巧柔順的神情教人心醉。

    我癡望著她離去的纖細背影,失神失魂。

    “喂!”肩上突然被人重重拍了下,我回過神,轉頭看身後的人。

    “倪樵!”

    倪樵背著已經有些脫色,背帶改良到極短的綠書包,雙手插在褲袋裏,嘴裏叨著一根牙籤,頭兩顆扣子沒扣的白襯衫只塞了一半在腰帶裏,皮鞋當拖鞋一般踩在腳底下,吊眼睨著我,“你看什麼看的那麼入神?”

    說我?他自個還不是一直往那女孩離去的方向看個不停。

    倪樵的家境挺富有,是個道地的公子哥兒,只是叛逆的讓人常以為他是街上的小混混。

    “跟你一樣嚶!”既然被他碰上了,我也懶得說謊支吾。

    “跟我一樣?”見人走遠了,他正經八百的瞪著我。“你真的要跟我搶?”我知道他話裏的意思。好同學兩年,我們稱兄道弟,堪稱皮蛋二人組。平常互相讓步都來不及了,這回竟要爭奪一個女孩子!

    我沉默了,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我真的要跟倪樵搶人嗎?還有,我搶得過他嗎?

    我尚未回答,他便出聲道:“你認為你搶得過我嗎?”

    霸道驕傲的挑釁是任何一個熱血少年都不能漠視的。況且,心底也不許我輕易地就此放棄我的初戀。

    是的,初戀。

    沒有一個女孩像她一樣這麼突然、又這麼深刻的觸動我的心弦。光想起她模糊的身影,都是夠今我熱血沸騰,我想我是戀愛了,愛神用弛的箭射中了我的心房,絲毫沒有抵禦的能力,我只能深陷、再深陷。

    “我們……公平競爭吧。”我不再遲疑地回應倪樵的挑戰。

    如果沒有人願意退出,竟爭便是不能避免的。當然我不願輕易棄權。

    “公平競爭?”他眯起眼看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發毛。

    “對,公平競爭,從明天開始,一、三、五給你,二、四、六給我,星期日就看誰有本事把人約出來。”

    “我要二、四、六、禮拜六是週末,給你我不是虧大了?”

    “好吧,二、四、六給你,我沒意見。不過明天是星期三,搞不好她看上我以後你就沒機會了。”

    倪樵盤算了下,抬頭道:“如果真是那樣,我也沒話說。”

    “好,夠乾脆。不管最後是誰贏誰輸,好兄弟還是好兄弟。”我可不想追到了女朋友,丟掉了男朋友。

    “當然。”倪樵自信滿滿地道。

    我瞧了瞧他的痞子打扮,再看看與他相差無幾的我,心底浮起了不確定感。兩個痞子要“公平競爭”一個端淑少女,會不會太可笑了點?

    人家看得上我們嗎?

    ***

    星期三,為了怕等不到人,我蹺了最後一堂課,匆匆趕到兩條街以外的女子校區,在門日靜候她下課。

    打定了主意要卯是全力將她追到手,生平第一次對一件事情如此堅持,愈近放學時間,我的心就跳的愈快。

    雖然一頭三分短髮不需要梳理,我還是緊張的爬了爬,希望自己看起來不會太差。

    我特地將背帶放長,襯衫洗得乾乾淨淨,並且不顧窒息的可能抑上所有的鈕子,平常踩著鞋跟的腳丫子也全擠進皮鞋裏……這麼做全是為了給她一個好印象。雖然我給她的第一印象己經毀了,起碼第二次見面要扳回一點形象。

    檢視儀容的同時,我將昨晚失眠想出來的搭訕手法在心裏預習過一遍又一遍,希望能夠馬到成功。

    好不容易等到下課鐘聲響,我緊張的跳了起來。

    清一色的白衣黑裙少女先是陸陸續續,按著是一大群一大群往校門口而來,我則張大著眼睛,在人海中專注地尋找我等待的人,生怕一不留意便錯過。不是、不是!騎單車的,步行的,過往的少女統統都不是那弱水三千中,我欲獨飲的那一瓢。

    十分鐘後,放學的人潮漸漸零落下來,而我所等的她卻尚未出現,我不禁懷疑起我剛剛是否錯過了她,而她,已經走了?

    正當懊惱,幾句零散的笑語飄進了我耳中,我頓時雙眼一亮。這聲音的波長,與我心中的悸動合而為一。

    是她,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意儂,今天比較晚出來喔。”外省籍的老警衛溫藹地打招呼。

    “意儂”,她的名字?好美……

    “今天我當值日生。”她的聲音與我所記憶的一樣,那麼讓人如沐春風的細緻、溫柔。

    出了校門,見她往與昨天離開的相反方向走去,我鼓是了勇氣,決心要把握這次機會。

    如果今天不能讓她將我刻進她的心底,明天輪到倪樵來,我或許就再也沒機會了。

    思及此,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大步沖上前去,擋在她面前……

    然後,完蛋了!

    與她眼對著眼,看著她比以往都要清晰的柔婉容顏,我的腦中只剩下一片空白,先前演練了數遍的搭訕招式全都想不起來。

    她的眼神寫著驚訝與問號,我知道我嚇了她一跳。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認出我是那天從她們圍牆上跌下來的人,我只知道必須馬上解釋我的行為,可是平時靈光的腦袋在此時竟像中了魔一般,腦筋全都變成了漿糊。正愁著該如何開口,她卻先說話了。

    “你攔下我,不是有事嗎?為什麼不說話呢?”

    “我……”我訝異地看著她,在她清亮如澄空的眼睜中,突然覺得無所遁形,仿佛一切謊話在她面前都是多餘的。

    不知不覺,我說出了心中最想說的話,全然不加修飾的——“我、我喜歡你,你願意給我一個機會嗎?”

    天,遜斃了,我竟然會往女生面前說出這種純情少男才會說的話,若被人知道,豈不毀了我一世“臭名”?

    以前跟女孩子在一起,可都是等地們自投羅網,不說一句甜話的。

    我訕訕的低下頭,等待她的宣判。

    她會被我嚇到嗎?畢竟現在這社會雖然比以前開放許多,但基本上還是相當含蓄的。尤其她又是這麼端淑的女孩,我想我大概沒指望了。

    感覺到她打量的視線,許久,我才聽見她的聲音。“你是認真的嗎?”

    我抬起眼,看見她正咬著粉紅色的唇瓣,一雙大眼帶點羞怯,卻又是那樣認真的看著我。

    我突然覺得我應該離她遠一點,她這麼的好,我怕萬一有天我若讓她哭了,怎麼辦?我會恨死我自己的。

    我兒乎想轉頭就走,把愛她的機會讓給倪樵,但早已陷溺在她增網中的心卻違背我的意志。

    “我很認真。”這並不是那些言巧語,是我的肺腑之言。

    開了口,就是決心要將她呵護在掌中,我不會讓她哭,我要愛她一輩子。我暗自在心底宣誓。

    也許有人會認為對一個十七歲的少年來說,“一輩子”這個詞太過遙遠虛幻,但此刻的我卻不這麼認為。

    “為什麼?”她問。

    為什麼?我也想知道,為何單單一眼,我就陷溺的無法自拔?她對我施了魔法不成?

    “感覺,我的感覺讓我無法放棄你。”不想把她讓給其他人,我是愛定她了!“感覺……”她低頭,似在咀嚼我的話。

    我凝著她精緻如玉的耳垂,喜愛她清湯掛麵的清純,想像她將來為我蓄一頭長髮。她像一池澄淨的水,不特別醒目,卻是我心中一個特殊的存在。

    “徐意儂……”她怯怯地道。

    我沒聽清楚,她又重述一遍,語氣很認真的。

    “徐意儂,我的名字。”

    告訴我名字,是因為她接受了嗎?

    “為什麼?”我驚訝地問。

    她仰頭微笑。“因為感覺吧!”

    天,我不是在作夢吧!拜託不是。

    天啊,這狂喜……意儂、意儂,我想我永遠也不可能忘了她了!

    ***

    原來她的名字是“意儂”,在見到她書本內真的簽名,我才將別字“憶濃”改了過來。

    我喜歡她的名字。

    交往一個月來,一、三、五,以及星期日我們常在一起。

    幸好她沒問為何二、四、六我都沒找她,否則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我和倪樵之間的約定。

    我們的戀愛,不像一般熱戀的情侶,天天見面,並且做什麼事都黏在一起。意依其實不喜歡我太黏她,她慎重的告訴過我,她希望保有自己的時間和空間。認識她以後,我才發覺她其實是個很感性,卻又比誰都要理智的女孩。

    她不是脆弱的水晶娃娃,可是卻又會讓人想要保護、收藏在堅固的城堡裏我知道我不能那麼做,雖然我很想。

    這天是星期五,她中午有家政課,我利用午餐的時間,偷偷翻牆而出,到她上課的烹任教室外的草皮等候約定好的午餐。

    這片草皮在教舍後方,相當隱密。

    她帶來剛烘焙好的點心,在我身邊坐下。

    “你過來的時候沒被人看見吧?”我擔心地環顧著四周有無教官或老師出沒。意儂是好學生一個,我不想帶壞她或者害她被處分。

    十七歲的戀情,是不見容於男女分野嚴格的傳統學校的。

    “沒,放心吧。”她打開乾淨的手帕,杏仁薄片的香味撲鼻而來。

    小竹籃裏則是剛烘焙好的蘋果派和兩瓶牛奶,份量不多,只夠一個人吃。意儂將點心全推到我面前催促我趕快把食物解決掉。

    “快點吃啊,這些都是你的喔。”

    “都給我,你自己呢?”

    她捧著剛蒸好的便當盒,笑道:“我吃便當啊,我媽準備的便當,不吃光她會生氣呢。”

    說不感動是騙人的,溫柔的意儂,永遠為別人想的周到,卻總是沒想到替自己打算。

    “以後我也帶便當好了。”我的母親在我國中時過世,上了高中,午餐我通常是在學校隨便解決。

    意儂在寵我,我為她不值。

    因為愈發現她的好,就愈覺得我配不上她。

    “你早上起來,趕時間上學都來不及了,還弄便當,不怕遲到啊?”見我不吃,她放下自己的便當盒,伸手拿了一塊派喂我。“快點吃,吃不完我會生氣幄。”“意儂……”我看著她認真的神情,不禁伸手擁抱住她,將臉埋在她的頭後。“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對一個人好,需要理由嗎?”

    是不需要,但是……

    “你讓我覺得太受寵了。”我怕這得來似乎略嫌容易的幸福會是一場夢,等我醒來後,我仍然什麼都沒有,意依笑了笑。“你不喜歡?”

    我定睛看著她好一會兒,而後擁她人懷。“愛死了。”她身上的馨香沁人我心脾。

    “辜弦,我想上大學,我們一起努力好嗎?”

    我點頭:“好。”雖然我不以為我考得上,但為了她,我願意努力。

    “那我們從明天開始就一起上圖書館。”

    明天!星期六,倪樵的時間……

    我們已經在一起的事,我尚未讓倪樵知道。原本是該告訴他,結束我們之間的競爭的,可能是因為得來的人容易,如果告訴倪樵我們第一天便在一起,或許會傷了他的自尊。但是我又不想在我和意儂已經穩定漸進的感情中,有人也打著意依的主意。

    我的心態,其實挺矛盾。

    “後天好不好?”我需要時間和倪樵說清楚。這一生,我是不打算放棄意依了。“為什麼?你明天有事嗎?”她推開我,與我面對面地談話。

    在她的眼前,我根本無法說謊,所以我搖頭。

    “你希望我追問嗎?”她問。

    我搖頭。

    她果然不追問,只道:“二、四、六,你不在時,有另一個男生在追我,他說他喜歡我,希望我當他的女朋友。”

    “不要答應他!”我直覺地喊道。

    然後,她笑了。

    “答應什麼?你願意告訴我嗎?”

    她柔婉的笑教人無法拒絕。

    於是,我投降了。將一個月前我和倪樵之間的約定告訴了意依,不敢奢求她的原諒。

    說罷,我擔心地看著她,怕她會生氣的拂袖而去。

    她仍只是微笑,並且告訴我一件更令人驚訝的事。

    “其實,當你一、三、五出現,二、四、六換人交接時,我便覺得有點怪了,昨天我問了倪樵,知道你們的約定後,我告訴他,我願意與他做朋友——只限于朋友,因為我的心只承認你的存在。”

    “意儂你……”

    這時我才發現我犯了一個多大的錯誤!

    在意儂面前,我不需要隱瞞也瞞不住什麼,我在她面前是透明的,她只消一眼,便能將我看個透徹。

    而她,則需要我花一輩子的時間來瞭解。

    意儂之於我,或許是一道無限多解的數學題。
匿名
狀態︰ 離線
5
匿名  發表於 2018-5-7 00:21:03
第三章 請不要說你愛我

    因為工作的關係,與又珊有過幾次午餐約會,過程都相當愉快。

    重逢的這一年半來,我似乎重新認識了一個陸又珊。

    從前的她在我眼底是個既蠻橫又今人討厭的醜八怪,沒想到時光流轉,如今約又珊已是個婷婷儷人,既成熟又聰慧,眼中流露的不是女子輕愁、感月傷風,而是滿滿的自信。

    這樣的又珊,教人眼睛為之發亮。

    把彼此的工作帶上餐桌,似乎已成為習慣。這是我回到家不會做過的。

    面對意儂,我只想給她幸福,不會想過要將工作上的煩惱帶回家中。

    面對又珊時又不同。她讓我覺得煩惱是可以分享的,這是妻子與朋友間的差別吧,我想。

    我們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這家餐廳位在一條人來人往的大街旁,附近是個商圈。然而我們的小桌,卻像是繁囂中的一方靜譏,沉默的氣氛流動在彼此間。剛剛我談到婚姻,關於她的婚姻,她便沉默了。

    好一段時間,我不曉得應該說什麼才好,我不明白她沉默的原因,卻看得出她的抑鬱。

    侍者送來飯後的咖啡和茶,在鋪著潔自印花餐巾的玻璃桌面上,杯盤碰撞發出細微的聲響。

    她扭著手指,眼光看往窗外,強化玻璃上隱隱約約透出她姣好的輪廓,小巧的下巴微揚,有點傲、有點嬌。

    今天天氣晴朗,秋高氣爽,街上的行人踩著輕盈的步伐,節奏有些快。

    “又珊……”

    “我們大概永遠也不可能在一起吧。”她說。

    就這樣淡淡的一句,她轉過頭,加了些砂糖在咖啡出,端起輕輟了一口。她知不知這話會帶給我多大的震撼?

    “我們各自都結婚了。”

    她抬頭看我,笑說:“我知道。所以我說不可能啊。”

    是的,不可能,所以我重又安心下來。

    “你還是那麼愛開玩笑啊。”

    她低下頭,拿著小銀匙攪著杯裏咖啡,狀似不經心地道:“不可能。就像我喝咖啡,你喝茶……你的妻子有一手好茶藝吧,有機會真想見她一面。”

    “見個面有什麼問題呢,意儂會很歡迎你的,我們可是‘青梅竹馬’呢。”“喔,青梅竹馬……我懷疑她會歡迎我。”

    “為什麼不歡迎?”我感覺奇怪地問。

    “女人心眼都小,你不怕她誤會?”

    “誤會什麼?”我搖頭。“意儂不是那種小心眼的女人,你真該見見她,或許你們還會成為朋友呢。”

    “如果她知道我要搶她的東西,她還會歡迎我嗎?”

    這不像是又珊平時開玩笑的語氣,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何須搶?你陸又珊難道有什麼東西買不起?若有,告訴我一聲,我幫你買。”“哈,怎麼沒有,賣的人若不願意賣,我就是想買也買不著啊。”

    “你是指你在天母看上的那一棟房子?”我做了個聯想,想到她上回提到的購屋事件。但,這關意儂什麼事?

    她否眼瞧了我一眼,又別開臉去。“不是。”“又珊,你今天很奇怪。”她突然站起來,拿走桌上的帳單。“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公司去了。”

    我匆忙地跟著站起。“又珊——”

    她雙肩略嫌僵硬地站住,低聲而清楚地道:“別問為什麼,我知道這是你最不願意碰觸的禁忌。”

    我心頭一震,思索著“禁忌”兩字,發覺它像一把利刀劃過我的心臟,鮮血潤濕了我的胸膛。

    不!不是禁忌,不能承認它是。

    不承認,又珊就只會是朋友,一個相識多年的朋友,不會是其它……我所害怕的……

    她肩一縮,掉頭要走。

    我不加思索地按住她的肩膀,拿走她手中的帳中。“讓我付吧。”

    “不好,你不願意欠我,我難道願意?”

    我凝著她像直的背,一時無語……

    難道不能只是朋友嗎?

    不是問別人,是問我自己。

    我不是不解風情的男人,只是,這風情,我解不得。

    各自付了帳,跟著又珊到餐廳附近的停車場取車,看著她駕車遠離,突然間有一種模糊的感覺在血管裏流動。有些事情,是只要願意遺忘,就能遺忘的。一個男人,在曖昧的情系悸動與婚姻的完整之間,總要學習試著去做些取捨。當丈夫的身分兼任父親後,便不再僅是一男兩女間的愛情習題,還有更凝重的一分責任在。我想,我還是不要再見又珊比較好。

    畢竟我們都已不再是不必負責的年紀了,男婚、女嫁,婚外的悸動,只能選擇埋藏。

    何況,還有一個我放不下的意儂。

    ***

    “辜弦,接一下電話。”意儂從廚房以探出頭來,有些不解地看著我。

    窗外的雨,讓我看得失神了。

    前不久得知又珊早已離婚的事,心頭浮現的是什麼滋味,一時間竟有點難以言喻。

    我知道我又陷得更深了些,而這是我最不樂見的。還是別見面的好,將她公司的業務交給他人,就真正不再有來往的藉口和理由了吧。

    搖搖頭,我關上窗,將桌上的電話接起。

    語調略嫌傭懶地道:“喂,找哪位?”

    話筒的那端,一語不發,只有雨落的聲音,一時間,我分不出那雨聲是在窗外或在其它地方。

    “喂?”我有點不耐煩的,心想對方再不出聲,我就要掛電話了。

    意儂端了盤剛炒好的青菜上桌,朝我走了過來。

    “誰打來的?”

    我搖頭的同時,話筒裏傳來一聲熟悉的歎息,頓時教我心虛了一刻鍾。

    “一個朋友。”我對意儂說。然後捉著話筒到一邊,問道:“有什麼事嗎?”“我想見你……”又珊虛弱細微的聲音傳進我耳中,有點癢。

    我看了眼回到廚房裏端菜的意儂,對又珊道:“用電話說不行嗎?”

    “不行!”

    她突然大喊,震得我耳欲聾。

    “又珊?”

    她狀似哭喊的聲音聽來有點無理取鬧。“辜弦,你為什麼避著我?你知不知你這樣只會讓我痛苦。”

    我沉默了會兒,下定了決心。“我們不該見面。”

    當友情已經變質不再單純,不見面,是為了幫助遺忘。

    “你以為不見面就能解決問題了嗎?”她大聲喊道。

    “至少不會讓我們走上不該走的路。”我回答。

    那頭,她沉默了。

    她的呼吸近在耳畔,仿佛是我最親密的枕邊人那般。

    恍如有一世紀那麼久,她打破沉默道:“但是我想見你,我現在在你家附近公園的電話亭,不見不散。”

    “又——”她不等我答應便掛了電話。

    我為難她瞪著話筒,不知該不該去。

    不該去,但外而下著雨,她那句“不見不散”教人無法鐵下心腸。

    “怎麼了?誰打來的?”意儂接過我手中的話筒,掛上。

    我不由得又看了窗外黑漆漆約兩夜一眼,內心在掙扎。

    “辜弦?”

    意儂的臉映人我的眼瞳,我在她的眼中,看見一個因出軌而心虛的畏縮男人。“我……有一個朋友出了點事,要立刻出去一趟,今天別等我晚餐了。”“這樣啊,那你快去啊。”意儂聞言,信任的催促著我。

    “呃,嗯。”說謊的我心慌地拿了放在茶几上的車鑰匙,急急奪門而出。“辜弦,等一下。”

    意儂的叫喊幾乎粉碎了我殘存的薄弱意志,我停住腳,扳住門板的手指用力得發疼。

    我還是回頭吧,跟意依說“不出去了”,假裝我的心不會為另一個女人悸動過。“外頭雨大,帶把傘吧。”隨著意儂溫柔的聲音滑進心底,一把傘被塞進我的手中。“早點回來,我替你把飯熱著。”

    “嗯。”我僵硬的點頭。“我會儘早回來。”

    這次我是決心要和又珊攤開一切,我放不下意儂的,就算再過一百年,意依還是我摯愛的妻。

    而又珊,只是一段長程的旅途中,偶然遇見的避遁。

    旅途結束,就必須說再見。

    ***

    開車到離家不遠處的一座公園外,車開不進去,將車停放在路旁後,我撐升傘從附近的側門進人。

    雨夜的公園,一眼望去無半個人影。

    幾盞昏黃的路燈照不亮附近的景物,只有近燈處,一些雨絲濛濛霧霧的,為淒寂的夜添上幾抹黯淡。

    我尋找附近的幾處電話亭,一方面為又珊擔憂。

    這公園白天還好,到了夜裏就時常有一些流浪漢出沒。

    她一個女人夜裏待在無人的公園要是碰上什麼意外,那可怎麼辦?

    于情於理,我還是應該要來。

    這一帶公園地種植了相當多的樹木,在風的吹動下,不停的搖晃,發出沙沙的聲響,加深了鬼影幢幢的感覺。

    不由得,我加快了腳步。

    印象中,散步林道的轉角處有一處電話亭,正想往那兒走去,倏地,一聲尖叫劃破了沉悶的夜空。

    天,莫不是又珊出了事?

    辨認出聲音的來源就在前頭不遠的電話亭附近,我不加思索的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奔去,心裏不斷的祈禱又珊平安無事。

    “又珊、又珊……”我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步千里遠。

    急急忙忙奔到那處電話亭,裏頭的心燈亮著,一個渾身濕淋淋的女人靠著角落而坐。

    見到我,她神智迷離的例嘴一笑,仲長到我面前的手臂搖搖晃晃的拾著一瓶酒,似要邀飲。

    “辜弦,我等你等的好苦。”

    我上前一步,有點不知所措。“又珊你……你沒事吧?”我觀望著四周,似乎並沒有什麼奇怪的人出沒。可是剛剛我明明聽見又珊的尖叫聲……難道那會是我的幻聽。又珊突然側身上前,揪住我的衣棠。“喂,你濕了。”

    “你醉了。”她身邊東倒西歪躺了一堆空酒瓶,看來她喝了不少。

    剛剛奔跑之際,意儂給我的那把傘不知遺落在何處,此刻我卻無心去找,只擔心眼前的人……

    狼狽而又脆弱得教人心冷的陸又珊。

    “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

    “辜弦,我……”她伏在我胸前,突然低聲輟泣起來。“我要死了,你殺了我吧!”

    “不要胡說了!”我捉著她的肩,發覺自己相當不愛她說出那個“死”字。“我沒有胡說、沒有!”她仰起臉,一張精緻的臉蛋悽楚哀怨。“我無法克制自己喜歡你,你愛我吧,辜弦,得不到你的愛,我會死,真的會死!”

    “又珊,我已經是個有家庭的男人了!”我捉著她的肩膀,用力的搖晃,看看能不能把她搖醒。“我有家庭,你懂嗎?”

    你懂嗎?問她的同時,也問我自己。我懂嗎?

    我如果懂,為何我還會對妻子以外的女人產生出軌的情緒?

    我如果懂,為何需要一再借由“提醒”她,來提醒我自已?

    我如果懂……我就不該明知道這是不該發生的事,而我卻讓它繼續不該下去。我懂啊,只是情難自己……

    “又珊,忘了我吧……”我對又珊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像在告誡我自己。忘了又珊吧!一個人一輩子能夠貪圖的也就那麼多,我已經得到一個美麗的夢,不該再多作奢求。

    “做不到,我做不到!”她猛搖頭,退離我一大步。“你不能放棄她選我嗎?她能給你的,我也可以啊。”

    我歎氣,搖了搖頭。朝她伸出手。“走吧,我送你回去。”我們身上都濕了,不快弄於恐怕會感冒。

    她遲疑了會兒,垂著淚將手放進我的握持。

    指與指相觸的刹那,我們都有些恍憾。

    但我很快略過那觸電般的感覺,只因我已不再是能作夢的年紀。

    我的夢,已經在我的家中,不必再往外追尋。

    ***

    又珊獨居在市區一棟高級公寓的住宅裏。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她的住處。

    送她到家門口,我想我應該立刻離開,但是又珊情緒還不穩定,我怕我一離開,她又會出事。

    踏進她住處需要很大的勇氣。

    我不斷地告訴自己:這是基於朋友的道義,無關動心與否。

    因為是朋友,所以找不能放現在的又珊一個人獨處,以免她發生意外,我會一輩子歉疚。

    “把濕衣服換掉,去沖個熱水澡會舒服些。”將又珊推進浴室裏,我從掛衣架上捉來一條毛巾擦頭擦臉,擦去一身狼狙。

    浴室裏傳來的水聲讓我放心了些。又珊必須懂得照顧自已,我才能安心離開。我身上的衣褲盡濕,怕弄髒了沙發椅,就在窗前站著,等又珊洗完澡出來。雨未停,依然下得細細密密,被雨時常如許惱人……

    浴室的水聲漸漸變小,稀稀疏疏地停了,不一會兒,門把被轉動,稍稍打破空氣中的沉悶,感官卻敏銳起來。

    感覺又珊帶著剛沐浴完的熱氣站在我身後,眼前的玻璃窗因為被我自己擋住的緣故,我看不到身後的人。

    “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你能照顧自己嗎?”我沒回頭,卻因此更感覺到她的存在。

    我等她的答復,她卻遲遲不語。

    我微怔,想回頭看看,一雙白溜的手臂卻從後背環抱上我的胸膛,掌心下是我忡然跳動的心。

    我不敢回頭了!

    “又珊……”

    “我不是陸又珊。”身後的人如是道,同時又往我身上貼近幾分,近到仿佛只隔著薄薄一層衣衫,就要肌膚相親。

    “別開玩笑。”

    我要捉開她的手臂,她卻抱得更緊。

    “又珊……”我無奈。

    “我不是。”她語氣堅決。

    “你不是又珊,會是誰?”我順著她的話問。

    “我誰都不是,現在的我,只是一個想要愛你的女人,辜弦,讓我愛你。”我的心為之一震。“我不能給你任何承諾,你又何必……”

    “所以我說,讓我愛你。”仿佛是絕望,又是一線僅存的生機。

    她的手不知何時往下滑,隔著褲料握住我。霎時間,只剩下對她的反應沒有失常,大腦完全亂了思慮,身體變得更加敏感,背後緊貼著我的,是一具赤裸的成熟女體。

    我急急捉住她企圖拉下我褲腰帶的手,語氣兇惡道:“我們不能這樣!”“但是你對我有反應。”她指著我已昂揚的男性象徵,宣誓般證明我的不忠。“不行,又珊。”我推開她,氣急敗壞地往大門走。

    用暴躁的情緒掩飾我心底的不安,忽略下身的疼痛。

    “我不讓你走。”她閃身到我面前,伸長手臂擋住我。

    暈黃的燈下,剛沐浴完的女體散發著誘人的吸引力,我別開眼,不去看僅裹著一條浴巾的雪白嬌軀。

    “我太太在等我。”我咽了咽口水,發現聲音幹啞的幾乎說不出話。

    她鎖住門,擋在門口,神色悽楚哀傷,卻有著絕望。“我要你留下來,你要敢走,我就自殺給你看。”

    “又珊你別這樣。”我無奈又無措的不知如何是好。

    “你希望我死嗎?”她忽然撲向我,蛇一般的纏住我的身體和脖頸,開始吮吻,豔紅的唇在我耳畔低聲呢哺。“愛我,一次就好,我知道你也喜歡我,今天不要回去,我只要你這一夜。”

    “我……不行……”我的心像在撕扯,理智隨著她的貼近逐漸清散。

    “辜弦,我愛你。”

    她的吻像潮水般襲來,而後,我被徹底淹沒了,淹進一處深不見底的海淵。平生一次出軌偷歡,以往構築的美夢,在愛欲翻騰之際,悄悄碎了。我卻聽不見破碎的尾音,只聽見奪出喉頭的一聲歎息。

    惡夢!愛上妻子以外的女人會是我一生的夢魔。

    ***

    “辜弦,我在這裏,你醒醒。”

    有人不斷地在我耳邊呼喚,將我從掙脫不開的夢境拉回了現實。

    猛然,我睜開眼,看見意儂擔心的眼神。

    “你還好吧?”她淨著一張素顏,冰冰涼涼的素手溫柔地撫著我的額際,漸漸平復我的心悸。

    我喘息著,目光遊移。直到在對面牆上看見我倆的結婚照,一顆莫名不安的心才安定下來。

    一歲半的女兒正在床邊的心床上安睡,床前一盞橘黃光線的恰燈柔和的驅走黑暗。

    這是我的家,我的妻女都在我身邊伴著我,我應該要安心才對。但我卻不……又珊的臉孔出現在這間屋子裏的每一個角落,我只要一張眼便恍如看見她,我害怕的想要躲起來。

    我出軌了。

    “辜弦……”

    妻子柔柔的呼喚再一次今我平靜。我搖搖頭,揮去那不該留在腦中的面孔,專注迎上妻子關切的眼瞳。

    “你剛剛作惡夢了?”

    惡夢?“對不起,吵到你了。”將她攬進我懷裏,她若有似無的體香沁入心脾。她溫順的棲在我懷裏,笑說:“你一直在喊我的名呢。”

    撫順她長髮的手微微顫抖。“是嗎?我不記得了。”

    我在夢裏喊意儂?如果夢會洩漏我的心事,萬一有天我在意儂的枕畔喊出了又珊的名,怎麼辦?

    我不想破壞這一切,不想也不願意。

    “辜弦,你有心事嗎?”

    我搖頭,緊摟著意依柔軟的身軀,“我愛你,意儂我愛你……”貼著她的發,我不住地呢喃愛語,仿佛每說一次“愛”,堅定的力量便多了幾分。

    從不後悔牽起意儂的手,牽手一輩子的約定,我不能、也不願輕易背棄。“我也愛你呀。”

    聽見她的低語,我用力地擁緊了她。

    意依是我的寶貝,不能傷害的寶貝。
匿名
狀態︰ 離線
6
匿名  發表於 2018-5-7 00:21:26
第四章 禁忌之濱

    如果意儂之於我是一道證明題,那麼又珊之於我就是一道選擇題。

    是、或者否,要、或者不要,可以抑或……不可以……其間的一種選擇。若早知與又珊重逢的結果會是淪人人類的原罪,我想,我或許願意從不會遇見過又珊,包括過往的青梅竹馬回憶。

    在神面前,我已對意儂立下一生一世的誓言,但出軌已發生,如今我還能挽回嗎?

    我不敢讓意儂知道,因為我怕。

    我怕她知道後會選擇離開我,這痛,會痛入我心裏,烙印成生生世世的傷痕。我不要她離開我,而女兒秋櫻也不能沒有母親,所以我不敢說。

    我很自私,我知道。

    但我沒其它選擇,我接受了禁忌的誘惑,卻無力收拾打破禁忌的後果。

    我很怯懦,我曉得。

    但是秋櫻需要母親……這是藉口,我無法辯駁。

    所以神啊,請原諒我吧,原諒我這一回無心的出軌。

    原諒我……

    “辜弦?”

    門豁地打開,意儂探出臉來,嚇了我一跳,我心虛地垂下頭。

    “站在外面做什麼?怎麼不進來呢?”意儂窈窕的身影繞過門板,站在我面前,伸手輕撫我的臉。

    我稍稍別開,不敢面對那雙仿佛能透視一切的眼瞳。

    “累了?如果覺得累,以後就別加班到這麼晚了。”她的聲音像溫柔的魔咒。“不累,公司最近比較忙。”我怎能說我在逃避,逃避我摯愛的妻?所以加班成了最好的藉口。

    “忙?我怎麼不曉得我們公司最近接了什麼生意需要老闆親自加班?”一個熟悉的男音從意依身後傳來。

    他朝門口走來,站在意儂身後,件在門邊,儼然像是身後那間屋子的男主人。倪樵與意儂……男主人與女主人,我竟反而像是個討杯水喝的過客——該死,我在想什麼?意儂可是我的妻!

    下意識的,我有點想回應倪樵的挑戰。

    “你出國那麼多年,就算公司有一半是你的,才剛回來的你能知道多少?”倪樵是我的合夥人,但他只出資金和分紅,公司的營運卻是我在負責。

    他出國兩、三年了,很少回臺灣,不知道這回怎會臨時回來?

    “是是是,大老闆說的是。”

    倪樵仍是一副吊兒琅當的欠扁樣,讓人看了十分不爽,真想打掉他唇邊那抹習慣性的譏謂。

    見兩個男人劍拔誇張的氣勢,意儂介人我們之間,帶來滅火器降溫。“多久沒見面了,一回來就吵算什麼?”

    “意儂你不曉得,我怎麼看他就怎麼不順眼。”倪樵笑說。

    我哼了聲。“意儂也是你可以叫的?請叫她‘秋太太’。”這麼多年來,從十七歲那年我們看上同一名女子,友情就算沒打壞,也難免多了些吃醋。

    還能像這樣“閒話家常”,已經相當不容易。

    我知道倪樵其實對意儂選擇了我,連機會都沒給他一直未能釋懷。否則他不會在我和意儂結婚後便跑到國外躲起來,更不會一直單身未婚迄今。

    憑他優越的條件,何愁沒有美女投懷送抱?

    他卻忘不了當年回眸一瞥的心動,烙印之深就如同我緊捉著意儂不願放手,怕她單飛離去,我將心碎。

    “我偏就要叫意儂,你能怎麼樣?”仗著“老朋友”的特殊身分,他一點都不理會我的威脅。

    我拿倪樵沒辦法,他的特權是意儂給的。

    意儂說,倪樵是朋友,不是戀人。既是朋友,就是一輩子知交,比戀人還不離不棄。

    而我為此嫉妒。

    “不想怎麼樣,送客而已。”我冷淡地說,比以往還要冷漠。

    嫉妒無緣由約侵佔我心底。我忘了會對倪樵的歉疚,忘了朋友兩字怎生書寫,忘了面對一個飄洋過海歸來的老友該把酒言歡……忘了許多許多,心中只有對倪樵的恨。

    我嫉妒他可以坦蕩面對意儂的注視,可以正大光明地接受意儂的微笑而不必逃。天!我無法克制這潮湧般驚濤駭浪的嫉恨,我厭惡自己,嫉妒什麼事也沒做而一如往常的倪樵。

    他的一如往常令我不能承受,所有人、事都沒改變,唯一變的只有我,我是個不忠實的丈夫,還有權利繼續愛我的妻子嗎?

    還能嗎?我迷惘了……

    如果出軌定必然,當初把愛意儂的權利讓給倪樵是不是會比較好?幸福是不是會多一些人得到?而不是三敗俱傷。

    我為什麼不能堅決的拒絕又珊的誘惑,為何要打破禁忌之門,換來一生的心痛神傷?

    為什麼、為什麼?

    為何要讓我愛上兩個女人?

    我也只是尋常人,只有一顆心。

    心若一分為二,還能活嗎?

    這天晚上,倪樵在家裏坐了很久,晚餐後,喝意儂親手泡的茶。

    我沉默地坐在一旁,聽他們久別重逢的笑語。手裏的茶忘了喝,待想起欲飲,卻已冷涼的澀。

    “好可愛的娃兒,取什麼名字?”

    倪樵逗著小秋櫻玩,小女孩兒的笑聲咕咕哪哪,不斷地傳進我耳裏。

    看倪樵臂彎裏抱著我的女兒,我有一股想將小秋櫻奪回的衝動。

    究竟是抑制住,我心頭卻老實不快活。

    那是我的妻、我的女兒,他憑什麼與她們這樣親近?

    “叫秋櫻,單名一個櫻字。”意儂湊近倪樵看他懷況有著紅通通、粉嫩臉頰的女兒。

    “孩子像你……”倪樵如是說。

    哼嗯!我心底為此相當不以為然。女兒明明像我,這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他卻硬要物說小秋櫻像意儂。

    意儂露出一朵微笑,搖頭道:“像辜弦,櫻子比較像辜弦,要說有什麼地方像我……大概要櫻子以後願意跟著我留長髮吧。”

    意儂的話讓我快意了些。

    我看見倪樵皺了皺眉。怕他會因為女兒像我而松了抱持的手,我忙要接手抱過。倪樵狀似無心的閃過我,繼續抱著小秋櫻,面對意儂道:“我覺得這娃兒和我還挺投緣的,如果你同意,可以讓我當孩子的于爹嗎?”

    我差點沒變了臉。

    什麼叫如果“你同意”?女兒有一半是我的耶!

    “不同意、不同意,要女兒不會自己生,我女兒只需要我一個爹就夠了!”搶回我女兒,容不得其他男人來搶奪我的一切。

    倪樵瞥了我一眼,哼笑了聲。事實上從先前一見而開始,他就沒給過我好臉色看。

    我想我的臉色大概也沒好到哪去。

    “哎,你們在幹嘛,櫻子又不是布娃娃。”意儂三言兩語稀釋掉空氣中一觸即發的火藥味。

    下一刻,小秋櫻已經回到意儂的臂彎裏,一點都不自覺自己是被爭奪的焦點,沒哭沒鬧,不愧是我的女兒。

    我的女兒和老婆,誰也別想覬覦。

    正想向倪樵宣告這一點——用挑釁的笑——意儂便殺了我的銳氣。

    “女孩子當然是愈多人疼愛愈好,櫻子的乾爹你是當定了。”

    我忍不住低喊了聲,看見倪樵得意的眼神。“意儂……”明知我和倪樵水火不容的,唉……

    “怎麼樣?孩子的‘爹’?”倪樵斜睨了我一眼。分明是在挑戰我的權威。但,孩子的娘都點頭了,我還能說“不”嗎?

    我說:“怎會‘不’好呢,行啊,當然可以……不過,當乾爹可是要有很多貢獻的喔。”決定讓我的小秋櫻去當倪樵的吸血蟲,這點“教育”,我會親自傳授的。“可以讓她叫我一聲幹‘爹’,就算貢獻出我的全部財富也劃得來。”倪樵笑著看我。

    感覺左臉頰的肌肉抽擂了下,我凝起眼對上他的。

    好啊,倪樵,你是存心要跟我卯上了?

    或許得好好的幹一場架,把從前追意儂時未算完的帳一起做個清算!

    ***

    倪樵離開後,剩下滿屋子沉默。

    夜深,女兒已經睡了,我坐在廳裏沙發一角,看意儂收拾桌上殘餘和茶具。“先擱著,明天再洗吧。”一開口,才發現話語的突然出現實在有些突兀。感覺到意儂瞅了我一眼,收拾的動作末停,而後捧著餐具轉身走進廚房。水龍頭被扭開了,水聲嘩嘩地沖泄而下,按著是細微的杯盤碰撞聲。

    突然覺得坐不住,我起身走往廚房,站在玄關處,隔著一段距離看意儂忙碌。意儂回頭看了我一眼,又回過頭去跟水槽裏的碗盤奮戰。削瘦的身影在燈光下顯得相當單薄,腰際縛綁了條圍裙帶子,讓產後仍然纖細的腰身感覺更不盈一握。典雅的站姿一舉一動都充滿風情,不知不覺的,我已走到她身後,輕輕貼著她美麗的背,手則環住她的腰,稍稍用力一樓,細碎的吻落在潔白的頸項上,享受兩人之間的親膩。

    “辜弦?”意儂轉過身來,手貼著我的肩,一雙眸子墨如夜色。“你最近有點不對勁喔,願意讓我知道是什麼事嗎?”

    我不是很訝異,敏銳如意儂,不可能感覺不出我的失常。該告訴意儂,請求她的原諒嗎?

    我捉住她的手,包在掌心裏,不敢看意儂的眼睛。垂下頭,低聲試探道:“如果……如果我有一天做出了傷害你的事,你會原諒我嗎?”

    “辜弦,你看著我。”意儂話語雖輕,卻像帶有魔力一般,我無法拒絕。我抬起頭,凝著她的眼,如遠星、似秋湖。

    下一秒,我緊擁住她,不敢在她面前暴露出我醜陋的一面。

    我聽見她幽幽的一聲歎息。

    她回擁住我,雙手環抱住我的背,輕輕撫著。

    “辜弦,我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你不覺得,過去發生什麼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未來,未來才是應該要重視的,不是嗎?”

    我緊摟著意儂,說不出半句話來。

    未來?我們的未來還能如往常一般平靜無波嗎?我無法確定……

    無法確定!

    我痛苦的低吼一聲,失控地吻住意儂的唇。

    有許多話,不能說也不知從何說起,壓抑在心底的苦悶只能化作熊熊烈焰,燃燒。

    此刻的我只想得到妻子溫柔的慰借。

    起碼那讓我稍稍覺得安全。

    ***

    最近,我時常在想,假如當初我要的人是又珊,婚後若遇見意儂,我會為意儂心動而出軌嗎?

    我不曉得。

    因為我是一個不忠實的丈夫,我不曉得若換了一個情況、境地,我會不會做出同樣的背叛。

    意儂在的屋子裏,原本一直是我安心避風、休息的港灣,近來,我漸漸有了倦怠。

    回家,不再是放鬆的,情緒反而此工作時更緊繃,尤其是意儂一副無怨無悔的關愛表情,今我大感吃不消。我受不了無法一吐為快,而要遮遮掩掩,為我出軌掩飾痕跡的慌亂。

    不知不覺的,回家對我來說,竟成了莫大的罪刑。

    道德的十字架,我背負的好累、好倦!

    “辜弦,你不專心!”一隻雪白的手在我眼前搖晃,晃回了我的心神。

    又珊,伊甸園的蛇。

    引誘我偷食禁果、沉淪於禁忌裏的愛欲。

    對,欲望。

    以往愛戀的感覺在與又珊有過肉體的親近後,不知何時悄悄褪去了。與又珊在一起的時候,我們飲酒、談笑,然後瘋狂地做愛。

    短暫偷情的相聚,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刺激。

    雖然每每在欲望放縱過後,會有那麼一刹那的空虛,然而空虛消失的很快,漸漸地,我已習慣用肉體的歡愉來填補。

    愈感到空虛、絕望,就愈是希冀放縱。

    我需要又珊肉體的安慰,所以接受了她成為我的地下情人。

    “不是說好跟我在一起時只許想我一個人嗎?你現在在想什麼?”又珊不滿地撒嬌。

    自從又珊和我在一起就完全像變了一個人。

    是因為愛情嗎?愛情可以使一個商場上的女強人變成一隻惹人憐愛的小貓?我眯起眼,吞雲吐霧一番,才吻了吻又珊。

    “我在想……跟我在一起,你真的快樂嗎?”

    又珊嬌媚地笑了笑。搖頭說:“我只知道若沒有你在身邊,我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呵,有這麼嚴重嗎?”

    “或許更嚴重。”她爬到我身側,將手探進我寬鬆的浴袍裏,並且不停地挑逗。我拿下嘴裏的煙,按住她的手。

    她眼中閃爍著欲望的迷霧。在那迷霧中,我看見她,也看見自己。

    “辜弦,抱我。”

    我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粗魯的扯開她身上與我同式的浴袍,雙掌貪婪地揉擰膜拜雪白豐滿的雙乳,並吻遍她全身,直到高潮的前兆來臨,才沖入她體中,與她一同赴往欲望的高峰。

    呻吟、呐喊,夾雜著喘息與淋漓汗水。

    在她的包容裏,曠世的寂寞才稍稍減退一些。

    這樣狂野的做愛,讓人絕望、心碎,卻又無法抗拒。

    我們都怕寂寞,需要投身烈焰,才是以燃燒掉生命的脆弱。

    抗拒不了!

    偷情的滋味無法淺嘗即止,是毒藥,會上癮的毒藥,教人一嘗再嘗,是世上最甜美誘人的果實。

    一旦身陷其中的滋味,便逃不掉了。

    這張網,已將我們緊緊同住。

    ***

    愈是懼怕回家,我愈是盡所能的表現正常,不讓意儂看出破綻。

    與又珊的約會總是定在飯店,歡愛後,我會沖洗去屬於又珊的味道,再西裝筆挺的回家,偽裝成一個忠實丈夫的形象。

    什麼叫做“妾不如偷”,我是初步有了“認識”。

    偷情的刺激會添加做愛的歡愉。時常,在我沉浸于肉欲之時,會有一瞬間忘了家中還有妻兒的等待,甚至忘了又珊、忘了自己,腦中唯一剩下的只有對性的渴望。回到家,以為將如往常一般,在進門之際,肩膀擦過掛在屋簷外的陶制風鈴,而後,陶鈴會發出清脆的聲響,告訴屋裏的人,這個家的男主人已經倦鳥歸巢。走進門裏,一直沒發現不對勁的地方。直到丟開了公事包,扯開了領帶,我才注意到不對勁之處。

    沒響,陶鈴沒響!

    從進門到現在一直沒聽見那再習慣、熟悉不過的清脆聲音。

    憶起方才進屋時似乎也沒與陶鈴擦身而過,我走到大門前,探視原本掛著陶鈴的地方。

    屋簷下除了傍晚的風,空空如也。

    怎麼回事?被人摘去了嗎?

    納悶的回過頭,看見站在玄關處的意儂。

    避開眼神的交會已成習慣,怕眼光的相對會讓意儂看穿我的靈魂。

    作勢走到沙發上坐下,語調漫不經心地道:“掛在門外的陶鈴怎麼不見了?是哪邊的野孩子搞去玩了嗎?”

    “不是,是被我收起來了。”意儂平淡地陳述。

    “喔。”我隨便答應了聲,沒甚注意意儂的話裏是否另有其它意思。

    眼神不再交流,仿佛心與心之間也隔了層厚厚的玻璃牆。

    玻璃牆看似脆弱沒有距離,想要碰觸卻只能觸到冷寂。

    比起在家面對這一層無形牆,與又珊在外的放縱相形之下更吸引我的腳步。意儂優雅地倒了杯水,遞給我。

    “你不問我為什麼要把陶鈴收起來嗎?”

    我楞楞地接過水杯,猜測道:“是看久了,覺得厭煩了想換個新的嗎?”意儂垂下頭,我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聽見她說:“是掛很久了,都蒙了塵,我拿下來想擦乾淨。”

    “喔。”我點頭,含糊地應聲。

    “但是無法再掛回去了。”意儂又道。“我擦拭時不小心把鈴打破了。”“喔,沒關係,破了就算了,如果你喜歡,我再買一個回來。”注意到她包著紗布的手指,我拉起她的手。“手怎麼了?是擦陶鈴時割傷的嗎?”

    意儂點頭。

    “痛不痛?要不要緊?”我著急地問。

    “不要緊,但是很痛……”

    說著說著,意儂竟就無預警的落了淚,看得我手是無措。

    認識她這麼久,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她流淚。

    天,她的淚這麼教人心憐……

    “意儂你別哭啊。”

    誰知我愈說,她哭得愈凶。

    我手是失措的將她擁進懷裏,輕輕地拍撫她的背脊。恍憾中聽見意儂說:“怎能不哭?我的陶鈴碎了……碎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我知道……別哭啊意儂,我再替你買一個回來就是了。”我保證道。如果意儂哭是因為陶鈴的破碎,只要能讓她不再流淚,我願意買一千個、一萬個回來掛,掛得滿屋子都是。

    意儂搖頭。“不,我不要新的。”

    “哎,那你要我怎麼辦呢?別哭了,看你流淚,我心痛……”

    意儂一雙帶淚的長睫眨了眨,纖手放在我的胸口:“你心痛?真的嗎?”“真的。”我握住她的手,真心道。

    意儂意味深長地說:“陶鈴碎了,也沒有關係,因為至少它拼湊起來以後還是完整的,我要的不多,是完整的……也就夠了。”

    完整的?我思索著意儂的話,靜靜注視著她。

    意儂她……知道了什麼嗎?關於我和又珊之間——不,她不該會知道才是,我一直掩飾得很好。

    駝鳥的心態讓我不願意再往這方面想,心裏打定主意,等明幾個我要再買一個新的風鈴回來。

    完整的我早已不復存在,意儂要的完整,我只能重新打造。

    次日,我帶了一個蝴蝶形狀的鋼制風鈴回來。

    不買陶制的,是希望不要再碎一次,因為刻意重塑的完整,禁不起再次毀滅。意儂無言的接過,並不掛上門簷。

    “怎麼不掛上,不喜歡嗎?”我問。

    端詳了手中的蝶型風鈴許久,意儂才抬起頭,微笑道:“不,我很喜歡,謝謝你。”

    然後我看見她將風鈴帶入屋裏,吊掛在窗沿上。

    一陣風來,銅蝴蝶翩翩起舞。

    霎時間,今我有了短暫自我催眠的寧靜。

    我想起要牽著意儂的手走到人生盡頭的願望。

    而意儂,此刻就在我的身邊。
匿名
狀態︰ 離線
7
匿名  發表於 2018-5-7 00:21:49
第五章 鎖連環

    在公司的月報會議中接到意儂出車禍的消息,我整個腦袋都停止了運作,立即終止了會議的進行,匆匆忙忙趕到醫院看意依。

    往醫院途中,一路上我憂心忡忡,幾乎與其它車撞在一塊。

    到了那家醫院,問了意儂的病房,我著急的進去裏面。

    病房裏還有其他人在,我卻無暇注意,我的心思只專注在床上那張蒼白的容顏上頭。

    “意儂。”我急急檢視她全身,每見到一處包裹著紗布的傷口,心就擰緊一回。“怎麼發生的?怎麼會這樣?”

    “辜弦,我沒大礙,你不要這麼緊張。”

    意儂虛弱地笑著,無血色的唇教人看了心疼。

    “你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里痛或不舒服?”我輕撫著她的頰,稍稍鎮定下來。“你不要一進來就這麼慌慌張張,可不可以啊?”突兀卻不陌生的男音傳進我耳中,我這才意識到病房中其他的人。

    是倪樵!“你怎麼會在這裏?”我直覺便問,忘了考慮妥不妥當。“是你撞到意儂的?”思及此,我卷起衣袖就要揍人。

    倪樵不躲也不閃,我以為他是默認,一拳就要打下去。

    “不是,辜弦你誤會了。”意儂的聲音喚回了我的理智,我的拳只差一毫便要落在倪樵那張俊美而冷漠的臉龐上。

    回過神,倪樵冷吟她看著我:“如果你那拳真的打下去,我會揍得你躺在床上一個月爬不起來。”

    “那麼請你解釋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冷硬道。

    “不想說。”倪樵別過頭去,坐在意儂床邊的椅於上削蘋果。

    “他不是一個好丈夫。”我聽見倪樵和意儂低語。

    “但是我愛他。”意儂的話讓我心底舒坦了些。

    搬了張椅子,我坐到病床另一頭。“意儂,怎麼回事?”

    “我今天去報社的路上被一輛摩托車撞到,是這位路過的女士送我來醫院的。”意儂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女人,又道:“倪樵正好來醫院看他的一個親戚,就留在這陪我。”

    “原來如此。”我轉過身,想向那名好心送意儂來醫院的人道謝,一轉過身,定睛一看,幾乎傻眼。“又珊?”

    霎時間我全身的血液都凝滯住,幾乎窒息,無法呼吸。

    怎麼會是又珊?天底下竟有這麼巧的事。

    又珊望了我一眼,又瞥意儂一眼。生疏而有禮道:“秋先生,真巧,沒想到徐小姐就是尊夫人,我這樁功德可做的不小。”

    “呃,嗯,真是相當感激,我代替內子向你鄭重的道謝。”

    “辜弦,你們認識啊?”意依興味盎然地看著我和又珊。

    “嗯,又珊——陸小姐是我公司的客戶,會見過幾次面。”我躲開又珊眼神中不經意流露的心碎和哀怨,不敢再看。

    另一道打量的目光來自病房裏的另一個男人倪樵,他的眼神又利又猛,一時間我竟心虛的怕他瞧出一眼不尋常的端倪。

    這該死的心虛,今我厭惡至極。

    任何人的打量我都不畏懼,就只有倪樵,我最最不願讓他知道我和又珊之間的牽扯。

    “客戶?”倪樵語氣平淡地開口,眼光流連在我和又珊之間。“原來陸小姐是我們公司的客戶,真是巧。”

    “是啊,很巧。”又珊無精打采地說。

    她望了我一眼便匆匆移開,看她走到意儂身邊時,我直覺地想阻止。不為了什麼,只覺得意儂是又珊不該接觸的領域。

    但是晚了一步,又珊已走到病床前,傾下身,握著意儂末受傷的左手道:“秋太太,你有一個愛你的丈夫,實在很幸福。我還有事,必須先走一步,祝你早日康復。”

    “哪里,謝謝你送我到醫院來,等我好了,一定和外子到府上拜訪。”意儂微笑道。

    我瞧見又珊揚了揚眉。

    “不必了,我時常不在家,一點小事,你不必掛在心上。”說罷,又珊挺直背走出去。

    門被打開,又被掩上。又珊走了,背影有那麼多落寞。

    我望了意儂一眼,覺得心在拉扯。

    “我送陸小姐一段,順便向她道謝。”我真恨我自己連說謊都愈說愈習慣。意儂點頭。“嗯,你快去。”

    快去?意儂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是要去送誰?

    才傾向又珊的心因為一句體貼的話又傾回意依身邊。

    天,夾在兩個女人之間的我,究竟該如何抉擇?而一旁還有一個虎視耽耽的倪樵,只要我一放手,意儂就會被他搶去。

    我們……像是一副命運緊扣的鎖連環,沒有破解的方法,唯一分開彼此的方法只有用力擊碎。

    碎成片片,不再成鎖後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

    但是,誰想分離彼此?

    我不願!至少我不願意。

    一咬牙,我離開病房,追又珊去。

    在醫院的停車場追到又珊,她正要駕車離去。

    “又珊,等等。”我遠遠地喊住她。

    她瞥了我一眼,搖下車窗。

    我打開車門,坐到她身邊的位置。

    “你想說什麼?”她目光放在前方,不看著我。

    “我……”我想說什麼?

    匆匆攔住又珊,只覺得出於“應該”,攔住她以後要做什麼、有什麼好說?我不知道。

    見我沉默,又珊笑了起來。

    “既然沒有話想對我說,那你追我出來做什麼?不怕你美麗善良的妻子發現我們的‘姦情?’”

    “別說的這麼諷刺。”我不喜歡又珊用這麼貶低的宇眼來形容我們之間。儘管那是事實。而我,選擇做一個逃避“事實”的儒夫。

    “不想聽?”又珊緊捉著方向盤。“那麼你出來是為了要和我談分手?”“我們之間是不該繼續下去……”我問聲道。

    又珊無語了好一會兒,轉過頭面對我時,臉上掛著笑。

    “好啊,那就分手啊。趁現在分手,你的妻子還不會發現,你可以當回你的好丈夫、好父親,我也可以當我們之間只是一場夢。”

    一場夢……有這麼簡單嗎?

    “珊……我……我做不到。”若不是因為做不到,我不會這麼痛苦。

    她的笑轉成了淚。

    “你做不到,我就做得到嗎?我也做不到、做不到啊!辜弦、辜弦……你知不知道我好嫉妒她,為什麼她能擁有我所沒有的,為什麼她能光明正大的愛你,而我卻不能,難道已婚就沒有愛人與被愛的資格了嗎?我好恨,真的好恨,如果早知道她就是徐意儂,我或許就不會救她了。”

    連環鎖……何止我不願解,又珊是這鎖上與我有著不同矛盾,卻相同痛苦的人。我們因為放不開彼此,更加深對方的痛苦。

    愛情令人歡欣,卻也無比磨人。

    分手好嗎?當然好……卻也只是說說,誰也無法真正做到——只要有一方做得到,鎖就開了,問題在於瀟灑揮袖說來簡單,古今又有幾人能夠看開?

    人都是懼怕寂寞的,不願意單飛,反而寧願隨同噬人的火焰一同燃燒……

    ***

    安撫好又珊的情緒,基本上,除了感情上的意氣用事,她是個理智的女人,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我說,是除了我的事以外。

    意儂受傷,需要人照顧,短時間內,我們不能見面。所以,暫時再見了。拖著瞞珊的步伐走回病房,正要進去,倪樵開門走了出來,瞧見我,他回身輕輕地將門關上,而後道:“跟我來,我有事要跟你談。”

    “我不想談。”沒什麼好說的,我推開他,打算要進房陪意儂。

    他扯住我的手臂,低聲道:“你必須談,除非你想讓意儂聽見,否則你別無選擇。”

    我擰起眉:“究竟是什麼事?”這麼神秘?

    倪樵不語,逞自往走廊上的休息區走。我當真“別無選擇”的跟著他走。離開病房有一段距離後,倪樵回過頭來,按住我的肩膀道:“我不管你在外頭玩什麼把戲,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但是若讓我知道你讓意儂哭,就別怪我的拳頭伺候。”他握緊一隻鐵拳,瞪著我道:“雖然這只拳頭老早就想狠狠揍你一頓,但是我還是希望不會有用到它的那一天。意儂的快樂比什麼都重要,但是因為她選擇了你,所以她的快樂只能由你來給,你別太不知是了。”撂下話,他拿著西裝外套,大刺刺地走出我視線。

    我楞了好一會兒才將倪樵的話吸收進大腦裏。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會是……那個意思嗎?

    難道說,倪樵知道了什麼不成?

    “先生,對不起,借過一下。”一個護士推著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停在我身後,我擋住了通道。

    忙移開身體讓過,心神卻因為倪樵的話而感到不安。

    腳步變得更沉重,我吃力的走進病房裏。

    意儂正閑著眼休息,怕吵醒她,我輕手輕腳的走到她身邊的椅於坐下。

    她的臉色仍然蒼白的教人憐惜。這樣單薄纖細的一朵幽蘭,有誰捨得傷害?有,便是我這親手摘下她的人。我傷害了意儂,這一生,怎麼還能夠奢求她的原諒?

    ***

    這段期間照顧意儂,鮮少與又珊見面了。

    日子平靜的幾乎要讓我以為時間停留在這一刻,可以不必再繼續前進。若不是看見抱在懷裏的小秋櫻漸漸成長,我其要相信時間是靜止的。

    血緣是多麼奇妙的東西,看著五官雖然小了好幾號,卻與我有八分相似的女兒,一股暖流流進我血管,稍稍溫暖了我不寧的心緒。

    意儂來到我身邊,小手輕搭在我肩上,我仰起頭看她。

    一個多月調養下來,意儂的氣色已經好了許多,外傷和內傷都已康復的差不多。“辜弦,讓我來,你去睡吧。”她指向我手上的奶瓶,要接手喂女兒喝牛奶的工作。

    女兒毫無疑問是個相當健康的娃娃,猶記出生時,洪亮的哭聲幾乎傳遍了整間醫院。隨著成長,她喝奶的時間和份量也比一般孩子來得多。

    女兒和我們夫妻一起睡一間臥房,淩晨兩點多夢正香甜,女兒的哭聲硬是將我從夢里拉回現實。

    以往半夜餵奶的工作都是意儂在做,我也鮮少被女兒吵醒,現在卻顛倒過來,意依最近容易累,也比較嗜睡,而我反而睡得淺,一點點聲響就極容易醒過來。餵奶的工作理所當然就一肩擔下,久之,竟成了習慣。

    意儂臉上有著睡意,我將她攬到身旁,吻吻她的臉頰:“我來就好,你最近精神差,你去睡。”

    意儂搖頭:“該去睡的是你,你明天還要上班呢。”

    “把孩子哄睡了就去睡,我有精神得很,少睡一兩個小時不礙事的。”

    “可是……”

    “乖,別可是,又不是小孩子了,難道你也要像女兒一樣等我哄才肯睡嗎?”意儂在我身邊坐下,俱著我取暖。“是很想啊……辜弦,我還可以跟你撒嬌嗎?”“當然可以啊,你是我老婆,歡迎你隨時向我撒嬌。”我騰出一手樓樓意依的肩,跟她一起看女兒可愛的模樣。

    三人所構築的溫暖溫馨得教人感動。這才是我要的吧,為何我會會想捨棄這一切呢?難道說,幸福也可能會是種壓力?

    意儂閉起眼睛枕在我肩上,許久,我以為她睡了,她卻突然冒出一句呢喃來:“你一會看我,一會看雲;我覺得,你看雲的時候,很近;看我的時候,很遠……”意儂的話說的模模糊糊,我一時沒聽清楚,想要她重述一遍,一望向她,她卻對我溫婉的微笑。

    “意儂?”

    意儂伸手環住我的肩,臉蛋埋進我的頸項怪,低聲說:“我是不是想太多了,還是一個人一輩子所能要求的有限,無法奢求太多?”

    這回我聽清楚了,雖然我不懂意儂突然說這話的意思,但是不舍今她難過,所以我很自然地脫口:“雖然我能給的也是有限,但只要是為你,我願意為你摘下滿天的星光。”

    “星光?”意儂破涕為笑地揪著我。“星光要怎麼搞?”

    我怔愣住,為我一時脫口而出的話語。是啊,星光怎麼搞?星斗都搞不下來了,何況是星光?

    我不好意思地搔搔後腦,吃飽喝足的小秋櫻打起一個響隔,惹來我們夫妻倆的笑意。

    意儂接過我手中的小秋櫻,溫柔地抱在懷裏,輕聲道:“你說的話我都願意相信,瞧,女兒是多燦爛的顆星星,有一天她也會綻放出屬於她的光采,就像年你帶給我的一樣。你帶著星光闖進我十七歲的命裏,在我來說,你是我生命裏最璀璨的一顆星星,不後悔愛你,辜弦,即使有一天我們都老了,光芒不時也一樣不會改變。”

    啊,愛……

    我不曉得我究竟帶給了意儂什麼,只希望不會痛苦。

    但,我怎麼能奢望我和又珊之間不會成為意儂創傷呢……情字傷人,我至今方省會得。

    ***

    情,很難說斷就斷,即使是出軌的情路也一樣。

    這是迄今我仍和又珊在一起的原因。

    意儂的傷好了以後,感覺少了一點牽掛,不知不覺又和又珊來往起來。

    見面的次數不多,至少比以往少了許多。

    然而以往我不主動找她,所以通常是由又珊打話來找我。

    這次我破了例,我主動聯絡了又珊,是因為過去一個多月來沒有見面,感覺又珊像水沫一樣消失匿跡了,這一點讓我恨不安。

    主動聯絡了又珊,她在電話那頭,似乎有點驚訝。

    而後,在老地方——也是第一回共餐的茶館見面。她穿著一襲寬鬆的紅洋裝。我先到我慣坐的靠窗位於,看見木頭窗橘的紅影,心,微微撼動。

    這是我——第一次這麼深刻感覺到又珊確實的存在……在我心中。

    她在外頭看見了我,對我微微一笑,並不往門口走,反而走到窗邊,隔著紅漆窗條,與我面對著面,手擱在窗條上,輕輕摸撫。

    時已人秋,單薄的衣棠似乎已擋不住季節的涼意。

    我敲敲窗條,示意她進來。那件紅洋裝雖然亮眼,但似乎不怎麼保暖。

    她點點頭,繞到門前,三十秒後,她人已站在我的面前,唇角、眉角都點綴著笑意。

    我替她拉開我對面的座位。“什麼事讓你這麼開心?”

    “你發現到了?”她仰起臉,已經坐定的身子又站起來,移到我身邊,涯著我坐下。

    “穿這一身紅,一副喜氣洋洋,誰瞧不出來?”我替她倒了一杯茶,將茶水倒人杯中的瞬間,手顫抖了下。

    茶,會讓我想到家中的妻子。

    又珊沒察覺我的異樣,她端起杯子,慢慢地輟飲。“是啊,是有一件喜事。”我被她的話奪去注意力,不知不覺也給自己倒了杯茶,湊近唇邊問道:“什麼喜事?”

    又珊放下茶杯,突然轉過臉來面對著我。“辜弦,我本來很早就想告訴你的,可是我在等。”

    “喔,等什麼?”我不自覺的順著她的話追問。

    “等一個告訴你的好時機啊。”她笑容可拘。

    “那,現在是那個好時機了嗎?”到底是什麼事讓又珊這麼高興?我實在是相當好奇。

    又珊看著我,沉吟良久。“嗯……也許我們可以翻一下黃曆看看現在是不是吉時。”

    “陸又珊,吊人胃口可是不道德的事喲!”明知又珊既然開了個頭,就一定會收尾,我其實不必催她,她終究會告訴我,但我的好奇心實在是一刻也按捺不住。她輕笑出聲,捉起我的雙手複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答案就在這裏,你感覺到什麼了嗎?”

    “只感覺到有點熱熱的。”我猜不透又珊所謂的喜事究竟是何事?

    “你再仔細感覺一下。”她神秘地眨眨眼。

    我依言“仔細”的“感覺”一下,卻依然感覺不出什麼。

    又珊笑我鈍,又笑又打。“你怎麼這麼遲鈍!我是在暗示你,我懷孕了。”“懷孕?”

    我驚懼的抽回我的手,悠閒的心情不再,直瞪著又珊平坦的腹部看。

    “是啊,兩個禮拜前才知道的,已經一個多月了。”她低首看著自己的腹部,雙手複在上頭。

    一個多月?那麼是我們最後那次的……天,怎會這麼巧?“我記得我們有做避孕……”“那一次我忘了吃藥……辜弦你的臉色怎麼這麼蒼白?”

    “我……”我不由自主的看向她尚平坦的小腹,那裏頭有我種下的生命……該死,我現在的表現簡直跟那些偷嘗禁果,又不小心中獎的毛頭小子一樣狼狽!一樣無措,一樣想逃……

    “你不高興我懷你的孩子嗎?”又珊恍如不願意承認這個想法一般,睜著一雙大眼問我。

    我怎麼高興得起來?

    “又珊你難道不清楚我們的關係嗎?”偷食禁忌已是罪孽深重,我從未想過要與又珊孕育一個生命。

    又珊迷惘地看著我:“清楚啊,但是我很高興為你懷孕。”

    我捉住她的肩,搖頭道:“又珊,不行的,我們不能要這個孩子。”

    “你不要這個孩子?”又珊的眸子漸漸冷淡。

    “不能。”我依舊搖頭。“拿掉他,他不能被生下來。”

    “只因為我不是你的太太,所以這孩子沒有活下去的權利?”又珊激動地站起來看著我。“你要我殺自己的孩子?”

    幸虧空間隱蔽,並沒有引來其他人的注目。

    “我們都再清楚不過不是嗎?這孩子原來就不該存在,即使生下來也不會得到祝福。”

    “我會愛他!”

    “但我不愛。”一說出口,我才發現我是真的不愛又珊腹中的生命,儘管那是我的種。

    我不會愛這孩子定必然,一開始我就沒有期待過他的出現,而他的存在又是那樣的尷尬。

    怎麼愛?

    我愛秋櫻是因為直系的血緣,是因為意儂。同樣是我的血脈,我卻無法愛這孩子,難道是因為我不夠愛又珊?不,這想法立即被我推翻了。

    我不是不愛又珊,但情況不同,這孩子,我不能要,所以不能愛。

    一旦留下孩子,事情只會更複雜。

    所以不能留,絕對不能留下。“把他拿掉,又珊,我們不能要他。”

    “不、不要,你怎能這樣對待這個孩子?他也是你的骨肉不是嗎?”

    又珊血色盡失的捉著我的手,捉的用力,指尖刺進我的肌肉,我感覺到手臂一股刺痛。

    “又珊你冷靜點,聽我說。”我握住她的手強迫她冷靜。“聽我說,孩子不能留,我們之間已經夠複雜了,不必要再牽扯一個生命進來膛渾水,難道你希望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父親嗎?我有家庭,你知道我們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扶養孩子的。”“不要說了!”

    又珊甩開我,踉蹌了下,我伸手欲扶,她已自行靠在桌緣。

    “又珊……”

    “不要靠近我!”又珊雙手環在胸前,發絲有些散亂。她抬起眼看我,眼神充滿怨怒。“我的夢碎了,你知道嗎?前一刻我還作著一個好美好美的夢,我夢見我、你,我們在庭院裏共餐,一大群孩子圍著我們遊戲,多美多溫馨的夢啊,為何你一定要毀掉它,為何你不能讓我多保有它久一點?為什麼、為什麼?辜弦你怎能對我這樣狠心!”

    我沉默無語。

    夢碎了的豈只是又珊一人?

    既然選擇了這條出軌的路,就必須有所覺悟。失去的永遠會比得到的多,這是對於出軌者的懲罰,而且將是一輩子的伽鎖。又珊難道不明白嗎?

    我無法對又珊做出任何軟語的安慰,這覺悟,又珊必須明白,也必須接受。婚外情人的待遇無法等同于家中的妻子。

    我必須狠心。

    “我知道你要這孩子,但我們真的不能要,拿掉他吧,孩子和我,你只能選擇一個。”我拿起帳單付帳,大步離開茶館,讓又珊自己好好考慮該做何決定。

    ***

    又珊要我。

    我是罪人,讓一隻自在飛翔的燕兒成為愛情籠中的金絲雀。又珊飛不出我的擁抱。

    “這是女人的悲哀。愛上一個男人,就會無怨無侮的為他付出,即使受了傷,也只能甘之如給,怨不得別人的,誰叫我選擇了你。”她這樣跟我說。語氣中有不可錯認的哀愁。

    說不怨,我生知她心底其實還是怨我的。

    陪又珊去做了墮胎,我在那家小醫院的走廊上等待。

    等待時的心情,我不曉得該怎麼說,像是看著自己被送上刑場,我不知道在手術臺上的又珊是不是也有相同的感受,或者更甚?

    下午,陽光由玻璃窗外斜照進來,時光無聲無息的從我腳邊走過。

    又珊慘白著一張臉從病房裏走出來,看見我,她頹倒在我懷裏,嗚咽地哭了出聲。我擁著她,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來安慰,感覺一切言語在此刻只會惹人憎厭。“我選了你,你一生都不可以拋棄我,棄我於不顧!”

    她虛弱的聲音幽幽地傳進我其中,揪緊我的心。

    我知道這輩子怕再也無法推開懷裏的人了。要她選擇的同時,也是將我自己分割為兩半,其中有一半將永遠屬於此刻懷中這個女人。

    陸又珊,我的情人。
匿名
狀態︰ 離線
8
匿名  發表於 2018-5-7 00:22:09
第六章 飛去吧,櫻花

    漸漸的,繈袱裏夜夜啼哭要折騰人起來餵奶的小秋櫻會叫“爸爸”了。

    仿佛昨夜才看她瞞珊學步,方一轉眼,一個活潑的十四歲女孩便跳到眼前,對我說:“老爸早啊!”

    然後可愛的在我頰邊印一個早安吻。

    而我,也老了十四個年頭。

    “今天怎麼沒賴床?”這倒稀奇。秋櫻從五歲上幼稚園起到國中,無一日不賴床過。

    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

    “才不是例,一日之計在於晨,一個人一生當中,總得有一天早起,看看古人說的話有沒有道理嘛。”

    秋櫻邊丟話,邊往廚房跑,我看見她如法炮製的在意儂臉上親了一下,又跑出來,坐在我旁邊。

    “是喔,那你今天早起,有什麼發現嗎?”

    “有。”秋櫻用力點頭。

    “哦?”我挑起眉看她,好奇她會說出個什麼道理來。

    秋櫻將土司從烤麵包機裏取出來,再打開果醬罐子,為自己抹上一層厚厚的草毒果醬,放進嘴裏咬了一口,露出一個幸福的表情。

    “我發現啊,土司剛烤好的時候最好吃,以前匆匆忙忙帶著早餐去上學,到學校都冷掉了。”

    “就發現這個?”這似乎是方才咬了那一口土司才想到的吧。秋櫻嗜吃甜食,我瞥了眼她那片幾乎塗了半公分厚果醬的薄薄土司,牙齦不禁顫了顫。

    我也吃甜食,但還沒秋櫻吃得這樣凶。

    “嗯。”秋櫻嘴裏的食物還未完全咽下,聲音呢噥模糊。“我還發現,早起以後,窗外的麻雀比較沒那麼吵。”

    “那當然,覺得吵是因為你賴床。還有呢?”

    “還有……我發現老爸你有點欠揍。”

    我欠揍?這可非得問清楚不可了。“跟你老爸說這種話,誰欠揍啊?”

    “好吧好吧,我們都欠揍。”秋櫻一副很阿莎力地說。

    “為什麼?”

    “因為你讓媽一個人在廚房裏張羅啊,媽又不是嫁來我們家做黃臉婆的。”呃……我回頭張望了眼尚在廚房裏的意儂,開始心虛起來。以往都習以為常的認為廚房是妻子的天地,意儂嫁給我十多年,家事幾乎部是她在張羅,我頂多幫忙洗個碗、擦個盤子就覺得很不得了了。我是不是人大男人主義了點?

    秋櫻說的沒錯,我是欠接。妻子是要來疼的,瞧瞧我給了意儂什麼?

    “好吧,你說的對,就讓你睡一下。”

    “我才不要,撞你是媽的權利。”秋櫻話才說完,立刻獻媚似的跑進廚房,“媽,我來幫你。”

    她幫忙端了一鍋粥出來。唉,這小鬼。

    粥,是意儂為我倆準備的。

    秋櫻被西方食品洗胃洗的頗嚴重,她不太吃米食,意儂沒辦法,只得替秋櫻另外準備麵食類的早點。

    不過,對於中國茶,她倒挺有心得。

    意儂端了盤燙青菜到桌上,在我另一旁的位置坐下。見她要替我盛粥,我連忙接手這項小小的工作。

    盛了兩碗粥,一碗放在意儂面前,她饒富興味的揪了我一眼,而後夾了一些青菜放進我碗裏。

    意儂是何時開始吃早齋我沒特別留意,久而久之,跟著意儂一起吃早齋成了習慣。

    習慣自何時養成,我已記不得了。

    “櫻於今天怎麼起得特別早?”

    瞧,連意儂也這麼說,秋櫻的晏起可不是我這做老爸的空穴來風。

    “以後我都要這麼早起。”秋櫻手裏捧著牛奶,情緒激動的幾乎要將杯中的牛奶濺出。

    “做不到的事不要隨便說出口。”我斜眼看了秋櫻一眼。

    不是我給自己的寶貝女兒漏氣,而是自我體悟後,不希望女兒再步上我後塵的勸誡。

    “才不呢,我說出口就一定做到。”秋櫻信誓旦旦。

    “嗯,那祝你貫徹始終。”意儂的介入,稍稍緩和了我們父女接下來可能有的爭辯。

    如果爭論繼續下去,那代表秋櫻即使早起,仍免不了遲到的命運。

    七點整,我提醒道:“你該出門了,再晚又要遲到了。”

    秋櫻就讀的高中離家裏有一段不算遠但也不算近的距離,他們學校規定要早自習,七點二十以前就要到學校。

    我們不要求女兒一定要學習獨立,但是她若想學習獨立,我和意儂也不反對。這聽來似乎有些放縱主義。

    瞄了眼牆上時鐘,秋櫻低叫一聲:“為什麼我已經早起了還是拖到這麼晚?”匆匆喝完杯中牛奶,抄起椅子上的書包就往外沖。

    我和意儂相視一眼,對這問題不便置評。

    一瞬間秋櫻已沖出門,到車庫取車——腳踏車。

    “騎車過馬路要小心點。”我朝門外大喊。

    秋櫻個性這麼急驚風,我有時其替她擔心。

    “知道了,晚上見。”她拋下一句話便不見人影。

    嗯,晚上見。我在心裏輕聲道。

    然後,屋子裏剩下我和意儂。

    我們靜幫她吃著我們面前的早粥,數年如一日。

    粥,是素的,菜也是。

    我緩緩地咀嚼,突然對嘴裏的食物失去了味覺。

    再試試意儂自己醃制的醬蘿蔔,竟也吃不出以往的甘甜。這是怎麼了?難道時間真會把一個人的知覺消磨掉?以往的甜蜜恩愛將隨水東流?

    “辜弦,怎麼了?”

    我回過神,意儂不知何時放下碗筷,關心地望著我。

    我搖搖頭,低首將碗裏剩餘的殘粥一口喝完。這一飲,消失的味覺又敏銳起來,米食的香氣充塞口中,我皺起眉,試著再吃一口青菜,同樣覺得新鮮好吃。難不成剛剛是我的幻覺?

    擱下碗筷,我看了下鍾,已經快七點半了。

    將碗筷放到廚房的水槽裏,不想就這樣隨便擱著,想起先前女兒的話,再看了眼水槽裏的碗,當下我挽起袖子動手清洗。

    “辜弦,你放著我來洗就好,上班要遲到了。”意儂端著幾碟空盤進來,語中有一抹訝異。

    我轉過身接過她手裏的盤子,有點愧疚地道:“沒關係,我來,不差這幾分鐘的。”

    把家事推給妻子做的男人算什麼丈夫?奇怪我以前怎能讓意儂包辦家務包辦的那麼理所當然?

    說什麼沒空、不會做,都是藉口,不過是看有心沒有罷了。

    意儂神色好奇的站在我身邊,並不阻止我洗碗只是微笑地看著我。

    氣氛讓人有點窘,我飛快的洗完了碗盤,回過頭朝意依例了一個大大的微笑。意儂弓起眼,走到我面前,伸手撫著我的肩膀。“你這樣笑,好像以前的你,懷念的感覺都湧上心頭了。”

    意儂的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笑凝住了。捉下她的手,我用眼神詢問。

    “十幾年來我們似乎都老了。”意儂淡淡地道。可是感傷逝水年華?

    “你在我心中永遠是最年輕美麗的女人。”並不需要說謊的,夫妻間偶有這樣的一種默契,可以把甜蜜到跡近肉麻的話用平常的語調講出,也不覺得有哪里不妥。酣言蜜語,是通行在情人之間的語言。

    意儂但笑不語。

    我們凝望對方許久,發現歲月並未在意儂身上遺留下太多痕跡,相形於我的衰老,意儂看來比我年輕許多。

    “你上班要遲了。”

    “老闆遲到沒關係。”我執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印下一吻。“不過,親愛的,還是請恕我先行告退。”

    “准照所請。”

    意儂不失幽默的配合著我,霎時間,我突然覺得我似乎因此年輕了些。

    “開車小心點。”

    “嗯,回頭見。”我拿起公事包往車庫走,回頭望時,只見意儂倚在門邊,背後巨大的屋子成為背景,意儂的身影隨著我的離去漸漸地跟著模糊了。

    不知怎的,這樣的意儂讓我想起窗邊那串蝶形的風鈴。

    ***

    這天傍晚,秋櫻哭著回來。

    難得我比秋櫻早回到家中,以為她是窩在房裏等晚飯,誰知是根本還沒回家來。過了晚飯時間,還沒見到秋櫻人影,她今兒個也沒交代要晚回來,我和意儂在家裏愈等愈心急,總算坐不住想出去找人,就見到秋櫻哭哭啼啼的回來。以為出了什麼事,我和意儂都嚇了一跳。

    問她,她只是哭,我也慌了手腳。

    我想我這個人最大的弱點就是見不得女人的眼淚,只要她們淚缸子一泡,我就堅白旗。

    不然怎麼意儂哭,我心慌……又珊哭,我無措;現在連女兒一哭,我也跟著亂了手腳,不知該怎麼樣才好。

    唉,上天造物,怎偏造出這些個水做的人兒來當我的剋星?

    好不容易等秋櫻覺得哭夠了,她才抽抽噎噎的在意儂懷裏講述事情的始末原來,是他們班有同學自殺了。

    秋櫻今天晚歸,就是因為和其他朋友到醫院看那名自殺而急救回來的女孩。女孩的父母正在鬧離婚,推測可能是因為父母婚姻不睦的事讓女孩的心靈承受了太大的壓力,才會一時想不開。

    “我真不懂,人活得好好的,有什麼事不能解決,非得用自殺這麼強烈的手段來爭取?人死了就什麼也沒了,能爭取什麼?抗議什麼?”秋櫻心中似乎滿懷著同情與不解。

    十四歲的年紀,對生命有著懵懂與未知:反觀我自己,近四十的年歲了,對生命可會有超乎稚齡的體認?生命於我,何嘗不是一連串模糊的問號與驚奇,比起女兒來,我這做父親的似乎也沒長進多少。“媽,你告訴我。”秋櫻縮在她母親懷裏,一雙眼寫滿困惑。

    意儂偏頭想了想,片刻後,她淡淡地道:“其實,人對生命的解釋有多種不同的看法,自殺有時或許是為了抗議或爭取什麼,但也有可能是為了逃避,人在面對壓力時所採取的處理方法是很多元的。但是,櫻子你要記住,生命是上天最寶貴的賜與,絕對不可以隨意輕賤,不管處境再怎麼困難,我們都要勇敢的面對現實的挑戰,不可以輕易的向困境低頭,山窮水盡疑無路時,莫忘了還有‘柳暗花明又一村’這句話。”

    呵,不愧是學文學,我們夫妻倆也只有意儂有能力扮出這一章來。

    意儂的話能釋清多少藏在秋櫻那小腦袋瓜裏的問號我不清楚,但多多少少對我產生了一點啟發。

    如果這話我在十幾年前就聽到,或許就不會有過那樣的想法。

    是的,我會想自殺,和又珊一起。

    那年,我讓又珊拿掉了我們的孩子,那時我心底仍然渴望著意儂能再為我生下一個兒子。

    不是我重男輕女,而是我覺得一個女兒對我來說實在是有點少。或許是自小我的家裏人丁單薄,我希望家裏再多添一個娃娃,最好是個壯了,一男一女,恰好不過。

    但是意儂一直沒有再懷孕過,有一回我問她,她說,她已經結紮了。

    你絕對無法想像當時我楞在當場的情景。我的腦中一片空白,活像是腦髓被活活挖出來,填進泥土一樣。

    為了這件事,我一度相當不能諒解。

    婚後不會有過的冷戰,為了這件事首度在我和意儂之間蔓延開來。

    我不相信意依會不清楚我喜歡小孩,結紮不是她一人的事,而她事前卻沒有與我商量過,我無法不生氣。

    “只要櫻子一個孩子不好嗎?”那時的她這樣問我。

    當然不好。我愛秋櫻,也愛意依,我還有許多愛想給我們未來可能有的孩子,但意儂斷絕了我的希望。

    我明白地告訴了意儂我的感受,她苦惱地望著我,說:“但是我只想要櫻子一個女兒。”

    “為什麼?”我差點沒對她吼。

    “因為,她是我們愛的結晶,我份外珍惜。”她如此說,然後便沉默了。我實在不懂意儂的話意,秋櫻是我們愛的結晶,難道未來再有的孩子就不是嗎?當時的我,心思一團亂,也無法懂。

    我們原該決裂,但是意儂的悽楚神色堵住了我的嘴。霎時間我才明白,我根本無法真正對意儂冷淡,因為冷淡她的同時也會折磨我自己。

    我懷疑我愛意儂愛逾我的生命。

    雖然如此,然而,孩子的夢想卻一直出現在我夢中,夜夜糾纏著我。

    意儂成為我的苦,我愛之、又避之莫及。

    又珊成為我的避風港,但是我和又珊之間,永遠見不得光。

    那種精神上的壓力,壓得我們喘不過氣來,再加上又珊拿掉孩子後情緒一直很低落,輕生的念頭像光一樣的閃進我們的腦于裏,成了一種一觸即發的引線。生既無歡,死又何懼?

    死了,就解脫了,所以我們決定要一起死。

    下了決定的當晚,我帶了兩罐安眠藥到又珊的住處去,打算一人一罐,就此長睡不起……

    想就此死去的那晚,月暗星晦。

    我和又珊坐在臥房的床上,安眠藥散放在我們之間。

    那一顆一顆白色的小藥片,將引領我們的魂魄逃脫世俗的羈絆,自殺的魂也許上不了天堂,而我們甘願深墜地獄。

    又珊的手緩緩碰觸那些藥,拿起一顆,喃喃道:“我這一生,活得不算成功,我不曉得未來還有什麼等著我去面對。親情、愛情、金錢,都若有似無的飄蕩在我周遭,常常以為觸手可及,捉回來的卻只剩下一掌心的空氣,這種落空的感覺,我害怕,”然後,她和水吞下一顆。

    我看著她不顧一切的姿態。心中有不小的震撼。

    一個對未來生命了無生趣的人,擁有的就是像此刻約又珊這樣的一雙碎眸嗎?那是一雙死寂的眸,不復往日的清澈,只有灰暗與混濁,是死亡的顏色。我被駭住了!輪到我服藥,捏在指間的藥片卻無比炙人,又珊困惑地看著我,失焦的眼神不知是因為藥效開始作用或是因為失去希望?

    “辜弦?”

    凝著手上的藥片許久,再望向橫互於我們之間的大量安眠藥,那白,幾乎將我捲進深海的漩渦中,我暈眩了。

    跟著,我吞進了一顆。

    又珊微笑,這回,她捉起了一大把藥往嘴裏吞。

    我的意識很快模糊起來,看著又珊,腦海裏卻閃過意儂的臉,以及女兒的哭聲。小秋櫻在哭,哭得那樣驚魂。

    仿佛看見了一具蓋著白布的屍首橫放在家中的客廳裏,我的妻、女,跪在屍體旁眼淚直掉。

    女兒尚小,未知死的意義,只懂得嚎哭。

    哭號的聲音硬是將我的意識從太虛拉回現實。

    我若死了,意儂怎麼辦?秋櫻怎麼辦?

    我怎能就這樣死去?不,不行的。

    回過神來,又珊已吞下了不少藥,我一駭,伸手打掉她手上的藥片,抱著她往浴室裏奔去。

    “吐出來、吐出來!我們不能就這樣死了!”

    我拼了命幫又珊催吐,又珊的神智被我粗魯的動作弄醒了幾分,跟著吐出了一些、又一些,直到吐的差不多,我才稍稍松了口氣。

    抵擋不住安眠藥的效用,我們雙雙墜入深眠,卻恐懼這一睡就再也醒不了。無力再保持清醒,我將又珊擁人懷裏。“對不起、對不起……我們一定都要再醒過來……”

    然後,便是一片深遂的黑暗不知睡了多久,重睜開眼的刹那,刺眼的光線幾乎讓我流出了眼淚。

    我醒了過來,看見又珊一動也不動的躺在我身旁,像死去一般。我著急的推她、喚她,她櫻嚀了聲並未醒來,我才真正松了口氣,翻個身躺在浴室的地板上,傻笑起來。

    又珊還活著,沒有因為我一時的衝動丟了命。

    生命的可貴,我這時才真正懂。

    再大的錯誤都可以想辦法彌補,再困難的問題都可以想辦法解決,這不是死亡就能輕易拋開的。

    生命太過複雜,無法用死亡的簡單來下注腳。

    微弱的鼻息來自又珊,我情難自己的吻了吻她,而後將她抱回臥房舒適的床上。未吃完的安眠藥仍四散在床榻上,我邊收拾著,邊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將安眠藥盡數沖進馬桶裏,我回到又珊的房間,在床畔坐下,等地醒來。等又珊醒來,我要抱著她,親吻她甜美的唇,也許還會說一句女人最愛聽的話愛。這個字,我只對意依說過。

    不對又珊說並不是我不愛又珊,而是做為妻子與情人間的分野。

    這分野,我一直拿捏的很精准,絕不允許混淆。

    但此刻我突然覺得,以往刻意強調的分野,似乎並不大有意義,至少在生死大事面前,顯得微不是道了。

    折騰了許久,忘了已經一夜未歸。

    安頓完了又珊這邊,踏出公寓,我才意識到時間不等人,已經過了一夜。這一夜未歸,不知意儂會不會擔心我。

    思及此,我便沒心思在外頭多做逗留,立刻馬不停蹄的趕回家。

    打開家門時,我被意儂嚇了一跳。

    意儂抱著小秋櫻跪坐在門後的地毯上,纖細的身軀靠著椅背,輕合的眼皮有些浮腫,眼下有淡淡的淚痕。

    我一夜未歸,她等了我一夜?

    我蹲下身,憐惜的撫著她樵瘁的面頰。

    這個動作吵醒了意儂,她倏地睜開眼,兩隻浸水的眼睛凝望著我看。

    “你回來了?”她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像是病了。

    “是的,我回來了。”這個家,以及意儂,不是我該逃避的對象。

    意儂扯出一抹教人心疼的笑。

    “我仿佛作了一個夢,夢見我一個人帶著櫻子坐在一艘小船上,船一直飄。一直飄,有好多風浪,我想靠岸,但是一眼望去,那海,好像無邊無際一樣,我一直飄、停不下來……”

    我心疼地抱住意儂,連同女兒一起。“我會把你捉住,不會讓你一個人漂泊。”“所以,我可以靠岸了?”

    “對。”我堅定的點頭,我的港灣也許不夠廣闊,但是我會盡力保護我懷裏的人兒不受海洋的侵略。

    “當我問你:‘你回來了……’”

    “我會說,我回來了,意儂。”

    “老爸,你說什麼?”秋櫻的臉孔突然放大了好幾倍,一雙大眼好奇而困惑地望著我,硬是嚇了我一跳。

    我回神過來,推開她的臉,瞧見她不悅地瞪著我。

    這小祖宗!

    我吐了口氣,伸長手臂將她們母女兩人分別抱到腿上。

    “我說,這個世界上我最愛的兩個人現在一個坐在我的左腿,”我吻吻秋櫻的臉頰,再看向意儂,深情的凝視。“一個坐在我的右腿上……”我傾過身去、親吻住意儂的唇。

    此刻幸福的滋味,是當初一句“我回來了”換來的,如果當時輕易的就死去,我一輩子也嘗不到這種感動。

    秋櫻突然跳下我的腿,扮著鬼臉嘻笑道:“羞羞臉,男生愛女生。”

    我瞧見意儂紅了臉,推開我要保持距離。

    我雙手圈住她,不讓她走。

    秋櫻在一旁鬧,意儂更窘了。“辜弦。”

    我不依,收緊擁她的手臂。“我本來就愛你呀,有什麼關係?”

    “對對對,男生愛女生,爸爸要愛媽媽。”秋櫻又跳又叫的,活像個小野人。見她似乎已經忘了同學自殺的悲傷,我和意儂這才放心的相視一笑。

    “哪里來沒教養的野丫頭?”我開玩笑地說。

    秋櫻跑過來樓住我的脖子,在我耳邊大喊:“秋辜弦家沒教養的野丫頭,哈哈哈!”

    唉,得女若此,夫複何求?
匿名
狀態︰ 離線
9
匿名  發表於 2018-5-7 00:22:29
第七章 青春像是木棉花

    木棉花,你見過嗎?

    在春天快要結束進入夏天時,那一朵朵高高的、開在天空上的火焰,會吸引你情不自禁的望著它,並且一望,便再也移不開眼光。

    青春像是木棉花,自我、任性,生氣盎然的似要勾引你與它一同燃燒。

    十七歲的秋櫻,綻放出的不是甜美芬芳,而是豔麗,是一朵燃燒著火焰的花朵,會燙人的。

    甜美的小花兒會吸引宿命的採擷者;燃燒的火焰則會引來不畏灼熱的飛蛾。秋櫻引來了一堆不畏死的飛蛾。

    國中畢業後,秋櫻進人一所私立高職念家政科。

    這學校風評不是頂好,學生也良莠不齊。兩年前知道秋櫻要念這間高職時,我和意儂都很擔心。

    但是因為秋櫻的堅持,所以最終仍舊妥協讓她去念地想念的東西。

    家事,是的。因為她說她長大後要開一家茶館。

    新學校在市中心,現在秋櫻的交通工具是方便便宜的公車。

    今日我難得心血來潮,關心一下女兒的書包,沒想到除了空便當盒和幾本書以外,竟意外地發現了一些我意想不到的東西。

    那一封封疑似情書的信,教我蹙起了眉頭。我沒拆開來看,但光看到信封上的收信人署名,我就渾身不對勁了。

    給“小櫻花”、“櫻櫻”、“小甜甜”……?

    搞什麼東西?

    “老爸!”秋櫻從廚房倒了杯水出來,見我翻動她的東西,水杯丟在一旁,雙手插腰瞪著我低叫,伸手要搶回信件。

    我眼明手快的拿走信,沒讓她得逞。

    “這些是什麼啊?”不是明知故問,而是我要聽聽秋櫻怎麼說。

    “信啊。”秋櫻朝我撲過來,要搶回她的信。

    “看起來像是情書。”

    “爸!還人家啦!”秋櫻又羞又急的跳著腳。

    “不急,我們一起來看看好不好?”我笑說,搖著手上的情書。

    “看什麼東西呀?”意儂下樓來,好奇地問。

    意儂本來在房間裏寫稿,等秋櫻下課回來全家人要去吃館子,想是我們的音量太大聲,吵到她了。

    “媽,爸欺負人家啦!”秋櫻撇開我,去找她母親求援。

    “乖,櫻子不生氣喔。”意儂溫柔地撫撫秋櫻的發,而後坐到我身邊來,抽起我手中眾多信件的其中一封。

    “小甜甜?”然後,意儂笑了。

    秋櫻臉紅的更厲害,搶走那封信就粗魯地撕個稀爛。

    “哎,秋櫻?”看著那封慘遭分屍的情書,我替那無緣的女婿感到惋惜。“你們取笑我!”秋櫻紅紅的小嘴嘟得半天高。

    我和意儂對望了一眼,各自在心裏吐了吐舌。糟,闖禍了。

    我推推意儂,用眼神暗示她:你比較會講話,女兒的怒氣交給你。

    意儂向我眨眨眼,像是在說:哄女孩子你比我行,你去。

    “哼!”秋櫻一把搶回我抓在手裏的信,一封一封的撕掉。“哼、哼!小櫻花、小甜甜、小可愛、小美人……哼!我叫秋櫻,秋辜弦的秋,櫻花的櫻,我是櫻子,是秋天的眼淚,我不認識這些女孩子。”

    信紙連封被撕碎了滿屋子。

    可憐那些鍾情于我女兒的愛心,就這樣一顆一顆碎了。罪過罪過啊。

    沒見過秋櫻發這麼大的脾氣,我和意儂直默契的一起上前——“秋櫻別撕。”

    我阻止女兒繼續惱羞成怒,塗炭生靈。

    意儂則將秋櫻摟進懷裏安撫。

    “櫻子,爸媽不是在取笑你,我們只是關心。”

    秋櫻依偎在她母親懷裏,漸漸安靜下來。“不是取笑?”

    意儂搖頭,笑道:“當然不是。吾家有女初長成,開心、高興都來不及了,怎麼會取笑你呢?”

    “爸也是?”秋櫻看著我。

    我在她們身邊坐下,撫撫女兒的頭。

    “嗯。我們家的女兒這麼多人喜歡,爸爸與有榮焉都來不及了,怎還會取笑呢?”天可為鑒,善意的謊言是必要的。我笑啊,我怎能不覺得好笑?我從來都不曉得我家的小野人會被男孩叫做小甜甜、小櫻花,這實在是人令人匪夷所思了。是秋櫻在外頭表現得格外溫柔賢淑,還是現在的男孩子比以往更花言巧語?細看女兒的五官,實在像我。只她那頭綢緞一般的及肩長髮像意儂。

    我在想,小甜甜指的可能是秋櫻的背影,而不是臉蛋。

    十七歲的臉孔猶帶稚氣,卻是出落的標致,但秋櫻真正出色的是她舉手投足的自然不做作,用“小甜甜”這樣可愛的字眼來形容我女兒,其實是很不恰當的。要我是那些男孩子,我就會直接叫她“秋櫻”。因為,秋櫻就是秋櫻,不是小櫻花,更不是小甜甜。

    “老爸?”秋櫻用一種懷疑的眼神看著我。

    我心虛地笑了笑,然後正經八百地道:“有人追又不是什麼壞事,不用覺得害羞,我和你媽不是沒有年輕過,當然也走過這一段。只是我和你媽會擔心你,我們會擔心你是不是已經做好準備要迎接一場愛情了呢?或者我們可愛的女兒會不會被花心的男人給騙走了?人的感情定相當複雜的東西,愛情也不例外。愛情不一定人人都能遇得到的,也不一定每一場戀情都能幸福收尾,我們很幸運的經歷過感情的歷練而變得更加成熟。這個世界上,可能有愛你的,可能有你愛的,當愛情來的時候,不要惶恐,仔細想想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麼?然後,你就會發現,答案就在你的心中。”

    秋櫻似懂非懂的看著我,異常認真地問:“所以……媽就是老爸你的答案?”我征愣住,咀嚼秋櫻這句話。看了意儂一眼,我點頭道:“嗯,你媽是我的答案,而你,是這答案的見證人。”

    意儂淡淡地笑著,似乎不打算說話。

    秋櫻則例嘴笑道:“我很榮辜能當你們的見證人。老爸,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了,我真希望以後也能遇到一個像老爸這樣好的人來愛我。”

    秋櫻的話無由的讓我心虛起來,我想起了又珊。

    意儂是我的選擇,是無庸置疑的。那麼,又珊呢?在我心中,我將又珊置於何地?

    “我看最好不要。”我苦笑道。

    “呢?為什麼不要?”秋櫻不解地追問。

    問得我啞口無言。我怎能說,你心中形象完美的父親其實早在十數年前就出軌了呢?而且至今未歸正途!

    像我這樣一個不懂得“忠實”為何物的男人,絆住兩個美好女子的青春便已太過奢侈,不能再多添一個。

    我不希望女兒未來遇到的親密愛人是像我這樣的男人,千萬不要!

    秋櫻一雙眼殷殷等著我的答復。

    我只好道:“這還需要問嗎?因為我的女兒值得比我更好一千倍的男人來愛。”然後,我看見了兩朵美麗的笑容,一朵來自秋櫻,另一朵,來自我深愛的妻。

    ***

    後來,有次去接又珊一起吃飯,閒聊時,不知不覺將秋櫻收到情書的事說了出來。

    在車裏,又珊笑了笑,說:“真巧,前陣子季桓才告訴我也喜歡上一個女孩子,要我替他想辦法呢。”

    “也許正逢青春期的孩子都是這樣子的吧。嚮往愛情卻又因為愛情的捉摸不定而有莫名的疑懼、不安。”

    季桓是又珊與她前夫的兒子,長秋櫻兩歲。原來一直和又珊的前夫一起住,最近這幾年才與又珊親近起來。

    我沒見過他,腦袋裏所有關於季桓的印象都是間接由又珊告訴我的。

    “嗯,誰不會年輕過,總要走過這一遭的。”

    “結果呢?你替他出了什麼主意沒有?”我好奇地問,想聽聽又珊的經驗,以免屆時輪到我面對相同的問題時一籌莫展。

    “我哪來的本事給季桓出主意,我只告訴他,在追求人家之前,先問問自己是不是真的豈只喜歡對方?如果是,就放手去追吧。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愛情是無法勉強的,就這樣而已。”

    “那麼再教你一句,如果季桓失戀了,你就告訴他,天涯何處無芳草,不必單守一枝花。”

    “能這麼簡單就好了,我就怕季桓這孩子死心眼。”

    畢竟血濃於水,季桓對母親態度的轉變由疏遠變成友善,又珊為了這轉變,笑容漸漸多了起來。

    女人還是笑起來比較美。

    說到死心眼——“你前夫還在要求跟你複合嗎?”

    這也是最近這幾年的事,又珊的前夫在他們離婚十多年後居然來找又珊,希望能重新再一起。

    “嗯,是呀,但複合是絕對不可能的事了。我們當初會離婚是因為彼此的個性、思想差距太大,而且無法互相包容,離婚後我只覺得松了口氣,我怎麼可能再往從前跌倒的地方走?”

    “但是你們有一個共同的兒子。”

    又珊聞言,詫異地看著我。

    “你希望我跟他在一起?”

    “不。”我想都不想便搖頭。與又珊在一起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我早已習慣身邊有她的陪伴。我愛她愛的多,還是愛意儂愛的多,早就連我自己都分不清楚了。

    只是,我雖然不希望改變現在的狀況,但我心底總是認為一個完整的家比無名無分的感情勝過許多。

    又珊有季桓,便不會再感到寂寞。

    又珊歎了口氣,眼光調往車窗外。

    “我們這十幾年能夠這樣在一起,我已經很滿足了。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以後,我才明白,婚姻並不是一個女人的一切,對我來說,你的愛才是我最在乎的。”我握住又珊的手。“別這樣說,我會覺得太沉重。”

    又珊又笑了笑。“又要馬兒好,又要馬兒不吃草,世上哪有這樣便宜的事?”我尚未會意過來又珊的話,又珊突然指著路旁一座小公園道:“停車,在前面那裏停車一下。”

    “有什麼事?”我邊把車往路邊靠去邊問。

    待我停好車,又珊笑道:“這公園也有一條很漂亮的小步道,我們一起去散步好嗎?”

    我先是呆楞了半晌,才不確定地問:“散步?”

    在這中午時刻放著午飯不吃、冷氣不吹,要散步?

    “你病了?”我伸手複上她的額探溫。

    她打開車門,溜下車。

    “誰病了,你來不來?”

    我搖頭,數了口氣,叫道:“來,怎麼不。”

    跳下車,鎖上車門,我們像孩子一樣的手挽著手,往綠茵深處走去。

    夏天,中午的公園人不多,只有稀稀少少的幾個老人和幾隻流浪狗在樹蔭下乘涼。

    公園裏有一條小步道,兩旁植樹,扶疏的枝葉恰巧遮蓋了炎熱的陽光,兩邊樹旁植了一排矮茉莉,空氣中流動著似有若無的芳香。

    這的確是一個適合散步的好地方。

    又珊任我挽著,笑說:“我以前就好想跟我愛的人這樣手牽著手一起散步。”我笑她說:“就這樣,只是散步?”

    “對呀,就只是散步,而且希望這條路永遠不到盡頭,可以長長久久的一起走著永遠也走不完的路,這不是很幸福的事嗎,難道你都不會想過?”

    我楞了下,對上又珊的眼。

    我怎會不會想過,但與我牽手的是意儂,不是又珊。

    我搖頭,說:“不會。”不會想過要和又珊一起長長久久,只陶醉在暫時的溫存。這事實對又珊會不會太殘酷?

    又珊沒有任何不悅,因她誤解了我的意思,她說:“我想也是,男人的細胞天生就少了點浪漫的基因,不會作夢,也不願意作夢,說作夢只是浪費生命。”“怎麼突然談起浪漫來了?我記得你務實的程度可不輸男人。”

    又珊揚眉道:“當身邊的人太不解風情,難道女人不該稍微抱怨?”

    “我對你真那麼不解風情嗎?”第一回聽見“不解風情”四字用在我身上,倒是挺新鮮的。

    又珊用力的點頭。“是的,相當的不解風情。”

    我有點不甘,反問又珊:“不解風情的男人會在中午陪你到公園散步?”又珊笑著搖頭。“如果你解風情,就不會是你陪我,而是我陪你散步。你知道這兩者有什麼差別嗎?差別在發自內心的願意。其正想散步的只有我,而你,剛剛也說了,你只是來作陪的。”

    我啞口無言以對。

    “好好好,你有理。”

    口頭上贏了我,又珊倒不顯得意,她勾住我的手臂,補償性的說:“我也不貪求太多,你願意這樣陪著我,我就已經很高興了。”

    “唔,你還真看得開。”我半開玩笑的。

    “不看得開,哪里有本事只牽你的一隻手呢。”又珊淡淡地道。

    只牽一隻手?有人散步是牽兩隻手的嗎?

    下意識的,我偷偷瞄了眼賦閑的左手,指上一隻閃亮的金戒讓我的心陡地跳了一下。

    一隻手……是啊,就只能是一隻手。

    左手是意儂的,右手是又珊的,這樣可以算是公平嗎?

    心分成一半、愛分成一半、時間分成一半,連身體也必須分成一半,我的完整在我同時愛上兩個女人之時便已不復存在。

    ***

    秋櫻的情書事件已過了好些時候,陸續見到男孩寫給秋櫻的情書,卻從不見秋櫻跟哪個男孩約會過。

    女兒有主張得很,見多不怪,我與意儂已習慣了女兒受歡迎的事實,也相信秋櫻會有自己的選擇,為人父母者,只有等著時間之神把女兒的真命天子送到家中來讓我們嚴加拷問一番。

    等著等著,卻像石沉大海一般,沒了消息。

    事情也漸漸因被淡忘而沉寂。

    原以為事情大概就這麼著了,誰知這天我回家來,卻見一名少年站在我家大門外。

    我先是困惑,走近一看,那少年發現我,轉過身來,正好讓我瞧清了他的模樣。那是張想當漂亮的臉孔。

    少年有一雙不馴的眼眸。

    不曉得為什麼,我竟覺得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少年,有一種似會相識……對上我的眼,少年同我一樣打量起對方。

    家門突然打開,秋櫻的聲音傳出來。“媽,我忘記要買什麼牌子的醬油了,你再說一遍那叫什麼名字?”

    少年回頭朝屋裏望,周遭的氣氛產生一種奇妙的轉變。

    這轉變來得相當突然,不敏銳的人也感覺得出來。

    少年的氣定神閑不再,變得緊張起來。

    是因為我家女兒嗎?我不禁衡量起這個可能性秋櫻朝屋內跑去,沒一下子又跑出來,少年見秋櫻要出來,臉上露出慌張的神色,急急忙忙的跑走,動作快得連我都來不及留住他。

    “喂,你等等……”

    “老爸,你回來了怎不進去,站在這裏幹什麼?”

    我回過頭,看見秋櫻穿著休閒服和拖鞋,單手牽著腳踏車——她要去買醬油,我知道,剛聽到的。

    “女兒,你最近在外頭有幹什麼好事嗎?”不然人家追到家門口來做什麼?“沒啊,沒幹過什麼好事。”秋櫻搖頭。

    是了,我不該這麼問的。秋櫻能幹什麼“好事”?她都是幹一些“壞事”。“那壞事做了幾件?”我再問。

    “哇例,老爸你在三堂會審啊?不跟你扯淡,我去買醬油了,晚了你就沒飯吃。快閃快閃,我走了!”

    為了晚飯,我只好讓路讓女兒去買醬油。心想待會兒等地回來再拷問她。走進屋裏,意儂正在忙。

    我將剛在外頭看到的那少年形容給她聽,她竟然說:“你現在才發現啊?”“才?”

    “那男孩我見過很多次了,你猜他等在我們家門口做什麼?”意儂邊洗菜邊道。“來追秋櫻的?”我直覺如此認定。

    “嗯,他來道歉的。”

    “道歉?為什麼?”

    “自然是做錯了事,有人生氣嘍。”意儂吊人胃口地不肯將事情一次說完。“誰生氣?意儂……快說,別吊人胃口。”為什麼意儂會早就知道,我卻後知後覺到現在才聽說。

    “偌,把番茄切一切,今晚炒番茄蛋。”

    我挽起袖子,洗了手,拿起番茄,邊切了邊聽意儂說話。

    “櫻子最近在生氣,你感覺不出來嗎?”

    “有嗎?”沒見秋櫻皺起一根眉毛。

    “有。”意儂加強肯定的語氣。

    就算有吧。“那她在氣什麼?”

    “一個吻。”意儂將食指按在我唇上,笑道。

    我聽話的吻了她一下。

    意儂又笑又罵地道:“不是啦,不是叫你吻我,是咱們女兒被人偷走了一個吻。”“什麼?哪個王八蛋?”我菜刀不覺用力一切,手指立刻傳來刺痛。

    “哎呀,你這個工八蛋,怎麼這麼不小心!”意儂慌張的捉起我的手抬高,我看見一串血流不盡似的,從食指指腹的傷口淚淚流出。

    “不要緊,一點血而已,沒事的。”

    “流這麼多血還說沒事……”意儂抽了好幾張面紙按住我的傷口,過了幾分鐘才將血止住。

    “真的沒事啊。”我伸手輕撫意儂的頰,捨不得讓她為我擔心。

    意儂仰起臉看了我一眼。

    “你啊,就是愛逞強。”

    “不逞強怎麼追得到徐意儂來當我秋辜弦的老婆呢?”

    “早知道我就不那麼傻……”說著說著,意儂竟低聲輟泣了起來。

    媽呀,早說過我擋不住女人的眼淚。

    “別哭,傷口不礙事的,用口水塗一塗就好了。”

    “什麼用口水塗一塗。”意儂捉著我到客廳,翻出醫藥箱,拿出一瓶食鹽水替傷口消毒、上藥,然後包紮。

    待處理完我的小傷口,她無心回廚房繼續做菜了。

    我們夫妻倆坐在沙發上,互相依偎。

    沒有距離的體貼讓人有一種不真實的幸福感。

    沒人想打破不真實的偽裝,我們靜靜地聽著彼此的氣息波長輕輕流蕩在空氣裏。“醬油買回來了!”秋櫻踢開門,她的大嗓門嚇飛了我們這對愛情鳥。

    然後,我宣佈:“今天……不吃家裏。”

    “啊?搞什麼?我買了醬油回來了耶!”秋櫻大叫,似是不能接受這事實。“明天再用吧。”我笑說,不理秋櫻的懊惱。“我們去餐廳吃,然後,每個人要負責講一個晚餐故事,就由年紀最小的開始。”

    “晚餐故事?幾時有這規矩?”秋櫻完全沒意識到她的音量已可以列人噪音等級。

    “剛剛。從有了‘一個吻’以後。”我說,然後吻了意儂一下,調皮的向她眨眨眼,她則輕輕推了我一下,眼底有笑意。

    只有秋櫻苦著一張小臉。

    “不公平,你們合起來欺負我。”

    我天經地義的笑說:“沒辦法,誰叫我們家只有三口子,兩方意見相左時,總有一個人要服從多數。”
匿名
狀態︰ 離線
10
匿名  發表於 2018-5-7 00:22:48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8-5-7 00:24 編輯

第八章 囚蝶

    秋櫻不肯說那少年姓什麼名什麼,談起他時,還一副氣得牙癢癢,想揍人的悍樣。

    但是我們都知道,她是戀愛了而不自知。

    十七歲,與我初遇意儂時一樣年紀。

    秋櫻說的愈是滿不在乎,聽在我和意儂耳裏,我們就愈是擔心。

    愛情路上有人走的順遂,有人卻會神傷心碎。如今自己看著的寶貝也要走上這條愛情路了,教人如何不替她擔心?

    著急歸著急,擔心歸擔心,我和意儂卻也只能在一旁靜觀其變,畢竟這是秋櫻自己的人生,她有她自己的路,別人沒辦法替她走。

    往後的日子裏,我又有一次散步的機會。只不過這回我牽手的對象換成理所當然的意儂,而地點變成我家到附近市場的一段街道。

    我們邊走邊聊,聊瑣事、聊心清、聊秋櫻。

    聊瑣事、心情的少,聊秋櫻的多。

    假日清晨,我們從市場採購回來,我一隻手持著大包小包,一隻手牽著意儂的手。“辜弦,你會不會感到寂寞?”

    剛剛我們才聊到女兒的愛情進展,怎麼一下子話題又跳回我身上?我有一瞬間的不適應,因而也楞了一瞬間。“寂寞?不會啊,有你在我身邊,我怎麼會寂寞。我們正好走到一處交叉路口,意儂突然停下腳步,尋著我的眼,對住我的焦距。“那麼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了呢?你會不會寂寞?”

    “不會。”我答得斬釘截鐵。

    “真的?”

    “真的。”我緊握手中的柔夷。“我不會寂寞,因為我會永遠牽著你的手,一輩子不放。”

    意依調開眼光,神情有點縹渺。“一輩子不放啊……如果我是一隻蝴蝶……”“如果你是蝶,我就成為囚住你的牢籠。”

    “那我不就成了‘囚蝶’了。”意儂忽而嫣然笑道:“你不曉得國在籠裏的蝶會忘記如何飛嗎?”

    “忘記如何飛也好,這樣你就永遠不會飛走,永遠停在我的手中了。”我脫口答著,心底卻隱隱約約感到一絲不尋常。

    意儂不說廢話的,她這番話,背後有什麼意思嗎?

    “其實,蝴蝶也不願意離開她命運停駐的花朵……”她搖頭笑了笑。“哎呀,我們快回家吧,不然魚肉都要不新鮮了。”

    我遲疑的任著意儂牽著走,隨後,我緊握住她的手,握得緊緊的,任誰也拆不開。

    我不會放手的。

    又珊說我不作夢,其實不是。

    意儂就是我這一生中最美的夢。

    ***但是再美的夢,也有醒來的時候。

    “老爸我愛你。”

    “老爸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好人、好丈夫、好爸爸“老爸,我以後要開一家茶館幄,到時我就送你一張沒有過期問題的貴賓卡,讓你天天喝香香的中國茶。……十七年如一夢,秋櫻不是夢的開端,卻成為夢的終結,這是我始料未及的。讓夢突然醒了!我從未想像過會有這麼一天被自己親愛的小女兒“捉姦在床”。事實上還不至於那麼令人尷尬,但是我與又珊的事,確實在女兒面前曝光了。夢醒的這一天,午餐後,我和又珊正準備道別,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在一扇有著透明大玻璃窗的座位前,我們習慣用一個吻代替再見。

    這個吻讓人陶醉,幾乎讓我忘了離別在即的憐憫。

    親吻結束之際,突然覺得被窺視,我抬起頭,秋櫻竟不知何時就站在落地窗外,愕然地瞪著我。

    “爸,你在幹什麼?”我瞧見秋櫻唇一張一合,聽不見聲音,卻仿佛聽見了她的質疑。

    我不曉得要怎麼掩飾,或者,先掩飾什麼?

    裝作我與又珊的吻只是好朋友在打招呼……還是掩飾我之於秋櫻只是一個偽君子形象的掉落,怎麼掩飾,或者,先掩飾什麼?

    “辜弦,她……”又珊不曉得她眼前的少女就是我時常掛在嘴上的秋櫻。“媽,你在這裏做什麼?”秋櫻身後傳來一聲詫異的問話。

    我、又珊,以及秋櫻顯然都被這話給駭住了!

    那臉孔是我熟悉的,是那個數度等在我家門口的少年。而,無雙不巧的,他叫又珊“媽”。

    “她是你媽?”秋櫻臉上的表情更難看了三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少年——或許我該稱他季桓。

    季桓,江季桓,又珊的兒子。

    秋櫻不信任的質疑引起少年的慌張。

    “不,我不知道,秋櫻,你別亂猜,說不定他們只是舊識。”

    秋櫻眺起了眼,神色複雜她看著我。

    “季桓,你怎麼也在這裏?”又珊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媽,你和秋伯伯只是普通朋友,對不對?”

    問題來得又急又快,又珊不知如何回答,頻頻看向我。

    忘了是哪個哲學家說的。

    生命中總也有無聲以對的時候。

    在當下,我突然瞭解了。

    我們的孩子在看,他們要求一個答案。

    我們無法閃爍其詞,因為我們相愛,這分愛,並不是偽裝。

    但是孩子,你知不知道,有時真相比謊言更傷人呢?你叫我如何拿真相的利刃親手刺穿你十七年來對一個好好父親的全然信任?

    我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該說的都已說盡,剩下的,那些梗在喉中的都是不該公諸于世的秘辛。

    我與又珊沉默不語,秋櫻率先開口了。

    “媽知道嗎?”

    她一個問題便輕易的將我打人地獄。

    “你怎麼能?……”

    再一問,我深墜十八層阿鼻萬劫不復。

    “你……”

    秋櫻硬咽住,我屏息,希望她不要再問下去了。

    “你為什麼要讓我的夢碎得這樣殘酷?”

    然後……

    “秋櫻!”

    季桓追著我女兒奔了出去,我雙腳失力的軟坐在地上。

    “辜弦,你沒事吧?”又珊擔心的扶起我。

    我完全無法思考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我體內的細胞似乎一個個的死掉。

    我推開又珊,跌奔到洗手間,扭開水龍頭不斷的掏水往臉上潑。

    我不曉得我沒了多久,也不曉得誰的夢碎了。

    只覺得耳邊一直響著一句話:“碎了、夢碎了……”

    秋櫻的夢碎了,因為我的夢碎了而碎。只是她不曉得她的夢從來就只是建築在一片斷瓦頹垣上,是一座搖晃欲塌的危樓。

    一夢醒來,我狼狽的抬起頭,赫然看見鏡中那早生華髮、不老自衰的憔悴容顏。我這一生,究竟夢了什麼?怎麼我一點印象也沒有呢?

    鏡子反照出又珊關切的神色,又珊身後的牆上,掛著一串陶風鈴。

    風鈴在響,叮叮、叮叮……

    蝴蝶,飛走了。

    那只被我囚在掌中的蝶飛出了窗外,再也尋不著它翩翩飛舞的蹤跡,一飛,就飛出了我破碎的夢。

    又珊悄悄地靠近我,扶住我的手臂。

    我將臉孔埋進她的肩窩裏,好一段時間,沒有言語。

    ***

    我醒了。

    而,該來的,總是要來。

    那天,秋櫻沒回家。

    她出車禍了,追在她身後的事桓送她到醫院,並且通知了我和意儂。

    意儂率先到了醫院,我趕到時,她已在床前陪著秋櫻。

    秋櫻沒有大礙,只有手肘和腿部有輕微的骨折。

    眼前的母女是我最愛的兩個人,但此時,我卻發現我害怕靠近她們。

    我遠遠的觀望著,意儂回過頭來,伸手招我過去,我有一瞬間的遲疑。

    秋櫻……她告訴意儂了嗎?

    接獲秋櫻受傷的通知時,我曾想:如果秋櫻死了,或傷到腦部、失去記憶,或許意儂就不曾知道中午發生的事!

    我嚇到了,你知道嗎?那一瞬間,我關心的竟然不是女兒的生命安危,而是擔心意儂知道我和又珊的事。

    我甚至還希望我的寶貝女兒死掉!

    天!我是中了什麼魔?

    我悄悄地靠近病床,秋櫻閉著眼,她安睡的模樣讓我的緊張稍稍放鬆了些。我偷覷了眼意儂,她的神色和平時沒有太大的差異,秋櫻或許還沒機會告訴她,那麼,我該自首嗎?

    “秋櫻醒來過嗎?”我低聲問。

    意儂輕聲道:“還沒呢,自我進來到現在都還沒張開眼過,如果不是醫生保證櫻子沒大礙,只有輕微的外傷,我真要擔心死了。”

    “喔,那就好、那就好。”

    我伸手撫了撫病床上蒼白的小臉蛋,心疼極了。

    這個世間上,和我最親、最近的,莫過於體內流著我一半血液的女兒,我怎能有詛咒她就此長睡不醒的狠心!

    “秋櫻,原諒爸爸……”

    我在秋櫻耳邊低喃,突然覺得秋櫻似動了一下。

    但只一瞬間,一切如常,我想大概是我眼花了。

    正這麼想,秋櫻眼眶的淚光又今人困惑起來,我甚至可以感覺到秋櫻的肌肉是繃緊的。她早就醒了?

    如果醒了,為什麼不張開眼?不看我也罷,難道地也不看意儂嗎?

    意儂突然從床邊的椅子上站起身,站到我身邊,然後伸手輕輕擦乾秋櫻眼角的潮濕。

    我訝異地瞪著她們。突然發現我似乎錯看了這一切。

    秋櫻不願醒,是因為無法面對意儂。我知道她沒有說出來,這事實讓我覺得好沉重。

    秋櫻沒說,但意儂是知情的。

    意儂從不說什麼,是因為她什麼都知道,就像當年我和倪樵間的約定一樣;在意儂面前,沒有任何事能夠被刻意的隱瞞起來,包括我和又珊之間。

    意儂不是天真不解世事,她是洞悉一切的智者,因為洞悉,所以才能平靜的面對一個出軌的丈夫長達十餘年。

    我錯了,我怎麼會忘了她只消一眼,便能看透我的魂魄!

    夫妻十七年來,她怎麼能忍受她的丈夫對她的不忠實,十數年如一日的靜默無言。

    天、天……天啊!

    我……我……

    “過去你對我說過多少不離不棄的誓言,如今你還記得幾句呢,辜弦?”我望著意儂姣好的臉龐,突然覺得無助起來。

    她澄澈的眼睜如一面明鏡,映照在鏡中的我,只是一團污穢不堪的臭泥。她並不執著我的回復,又道:“你有沒有誠實地面對過自己的心?魚與熊掌,當你都想要時,你會怎麼取捨?如果有一天蝴蝶想單飛,你願意打開牢籠放出籠裏的囚蝶嗎?你能不能明白,你其實沒有關住蝴蝶,被你關起來的,其實是你自己的心呢?好不好放開我,也放開你自己?”一連串的問題問得我頭暈目眩。等等,她這話意是……天!

    “你知道?我……”

    “我知道。”

    意儂仰起臉,笑看著我。

    “辜弦,是時候了,我們離婚好嗎?”

    “不……”我有什麼立場說“不”!但我不願放開意儂的手,從不願意。“我不同意!”

    假寐的秋櫻突地睜開眼,喊得我震耳欲聾。

    “櫻子?”

    “別叫我!”

    秋櫻歇斯底里地不斷搖頭。眼淚像斷線的珍珠一樣,一顆又一顆,永遠流不盡似的,最後彙聚成一道道淚河。

    “你們說要離婚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我究竟是不是你們的親生女兒,不然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先是你,然後是你,你們究竟把婚姻、家庭、還有我當成了什麼?一個高興時就抱一抱,不高興時就丟到一旁的洋娃娃嗎?”

    “秋櫻。”

    “不要叫我!”

    她回頭指著意儂道:“我本來還在煩惱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我好痛苦、好難過,替你抱不平,我不曉得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我皺起眉頭。“不要用這種語氣對你媽說話。”

    “那麼你來說,多久了?一年?兩年?還是更多年?說不定還是自我出生時就開始?呵,該不會江季桓還是我的“哥哥”呢!”

    “他不是。”天,秋櫻何時說話這樣毒辣?

    “那我呢?我又是從哪里抱來的?”

    愈說愈離譜了!

    “你不是。”

    “那就更淒涼了。我所以為的美滿家庭,竟然只是一個構築了十七年的謊言,你們相愛嗎?你們懂得什麼是愛嗎?不然你們為什麼有辦法做出這一個幸福的假像?”“櫻子……”意儂詫異的低呼。

    秋櫻搖頭。“別叫我,我恨你們!我恨的不是你們破壞了這個假像,而是你們不負責任的欺瞞。”

    ***

    意儂來自一個書香門第。

    與我這個出身一窮二白、父母早夭,從小就寄人籬下的沒教養小子截然不同。她是出身高貴的千金小姐,我是前程渺茫的痞子。

    當年,她的父母會同意我們結婚根本就是天大的錯誤。

    他們該阻止的,而不是順從意儂的決定。

    意儂不該說“非我莫嫁”的話,因為我勢必要辜負意儂。

    我跟岳家的親戚一向淡于來往,只有前幾年意儂的叔叔過世時,我曾與意儂一道吊信,那時才認得了幾個。

    我們要離婚的這件事,不知怎麼傳的,很快的,在我們親友間爆發開來。指責像潮水一樣的自四面八方向我湧來。我成了他們口中不識好歹的負心漢,對於這樣的指責,我只有承受,沒有辯解的權利。

    因為我的確有負於意儂。

    離婚是由意儂主動提出的,我不願意答應。

    我沒有辦法承受這樣的事實,意儂太平靜了。

    說要分開時,她面不改色,似無半點惋惜。那一瞬間,我幾乎真要懷疑起過去那二十幾年來,自我們十七歲時初相遇至今,她從來沒有愛過我!

    這懷疑真要今我崩潰了。

    為什麼她不哭、不鬧、不打我、不恨我,甚至連怨我都不?

    我寧願她恨我,也不願意見她這樣輕易的將分手說出啊。她怎麼能?

    離婚協議書一式兩份攤開在我們面前的小桌上,意儂低著頭,飛快的在協議書上簽名、蓋章。

    沒有半時片刻的遲疑,似是想快點離開我身邊一樣,毫不留戀。

    我望著她,覺得我的心痛得像是被人一片片的用刀刨了下來,再也癒合不了了。她簽好,抬起頭看著我。我以為她要對我說她後悔了,沒想到她卻是催促我快點簽名。

    “辜弦,該你了。”

    視線由意儂的臉龐重新回到桌上那份協議書上,白紙黑字,看來竟讓人覺得刺眼不已。

    沒有任何條件,不要求半毛錢的瞻養,甚至連秋櫻的監護權也留給我,意儂什麼都不要,什麼也沒有,這樣的離婚協議書,我怎麼簽得下去?

    我拿起筆,手不由自主的顫抖。“你……真的什麼都不要?”

    意儂笑著點頭。

    “你……真的不再考慮?”

    她笑著點頭。

    我緊閉起眼,逃避這樣殘酷的事實。意儂不要我,她連女兒都不要了,還會要我嗎?

    我早知道她所要求的是無雜質的純淨,濁臭如我,早已失去了留住她的資格,但是我……

    放她單飛,我做不到!

    我丟開協議書,將它推得遠遠的,推開小桌,擁住意儂。

    “別這麼對我,我真的愛你,請你原諒我,意儂……”意儂推開我,撫著我的臉龐,輕道:“我一直都在原諒你啊,你難道感覺不出來嗎?我可以一次又一次的忘記過去,但是我不曉得這樣下去,我們的未來在哪里?你懂嗎?這個決定,對我們來說,是不得不下的選擇。”

    “但是我愛你!”真可恥,我發現我完全沒有留住意儂的立場,我只能企圖以愛為名挽留住她,而這分愛,甚至是經過割裂的。

    意儂笑了,她定睛看著我,聲音有些抖顫。“我何嘗不愛你?”

    我愣住。意儂愛我?“既然還愛我,為什麼要離婚?”

    意儂再藏不住情緒,眼眶泛出了淚光。“這問題不是該問你嗎?”

    “我……”是啊,該問我,但我不知如何回答。

    我既不知,又怎能要求意儂給我答案?她總要我自己領會,那是她所在意的“感覺”。

    她別開臉,我瞧見她偷偷地用袖子在眼角抹了抹,又深呼吸了幾次,直到氣息緩和,才道:“有時候,愛情並不一定能化為克服一切困難的勇氣。光只有愛,是不夠的。離婚是我們必須的一條路,除了它,我不曉得我還有什麼辦法可以選擇。我相信你愛我。”

    一直都相信。十七歲那年,你從學校的圍牆上跌到我面前的那一刻,我為你心動了,我很珍惜這分感覺,很仔細的收藏在我的心中……從來都不後悔嫁給你,直到有一天晚上,你帶著另一個女人的味道回家,我心碎了,就像被我打破的那一串陶風鈴,你忘記了陶鈴對我的意義,換了另一串給我時,你不曉得我心裏的感受。有一回你夜裏沒回來,我看著櫻子,看著看著,差點把她陷死,要不是櫻子一直哭,我可能早就殺了自己的女兒了,幸好我鬆開了手……那天晚上,我就抱著差點被我殺死的櫻子一起哭。”

    意儂訴說著今我咋舌訝異的過往。我從來都不知道……我竟然傷她這麼重!“我不甘心過,我愛你,不想輕易的失去你,想找出讓你別戀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見到你吻她,我嫉妒得快死掉。後來我跟在她後面,沒注意到後面的車子,被撞倒在地上,她送我到醫院,看你們眉目傳情,我心裏想著要報復,所以我讓醫生替我結紮,因為我不想為一個不忠的丈夫留子嗣。那段日子,我是愛你還是恨你,我自己也分不清……每次你說愛我,我就忍不住想間,既然愛我,為何還要愛另一個女人?”

    我脫口:“那你為什麼不問?”

    意儂笑了笑。“你真的希望我問嗎?”

    “我……”

    如果意儂早一點問了,事情也許更糟。我一直在逃避,說不定意儂早就注意到我根本不願意將這件事開誠佈公。

    她是因為體貼我,所以才不問的嗎?

    傻意儂……我欠她太多、太多了!

    “愛恨交雜的心情讓我承受不了,我裝著什麼都不知道,卻愈裝愈是痛苦,我開始質疑起最初選擇愛你的心情究竟是不是一種盲目的自我欺騙?回到最初,我發現我還是愛你,想了很久,我才想通,我愛你,就該愛你的一切,包括你愛我,以及你愛陸小姐,我釋懷了。原來愛不一定只能給一個人,你愛我的嫺靜,你也可能愛她的充滿自信,不知不覺裏,我竟能夠包容了。冉加上接觸了佛理,執著對我來說,似乎只能帶來困惑與煩惱,於是我學著去執、舍執,我可以為你和這個家付出我的愛,因為那是我自願的,至於能得到什麼回報,已經不重要。”

    她說著說著,望向窗邊的蝴蝶風鈴,我的視線也隨她調往窗外。

    微風一陣陣吹來,風鈴一陣陣地響。清脆而不雜亂,透露出一種難以想像的悠閒。

    那一瞬間,我似乎真看見了一隻蝴蝶翩翩然地飛出窗外,飛出了我的囚禁。蝴蝶有翅,凡有翅的,就該飛翔。是我作繭自縛,困住了意儂的天空。

    然而飛……真的比留在我身邊好嗎?

    意儂從以前就不斷地在暗示我,怎麼我竟遲鈍至此?如果我早一點發現,事情因是不是能有挽回的情地?

    “分開是早已決定的,只是沒想到會來這麼快。”

    “快?”我們不過當夫妻當了二十個年頭,我還想牽著意儂的手一輩子:“但是不能再拖了,因為還沒出生的孩子需要一個父親。”

    我的注意力被拉了回來。“什麼孩子?”

    “陸小姐跟你的孩子。”她平靜道。

    我卻訝然不知所以。“又珊的孩子?”

    “嗯,我們在秋櫻知道之前,有過一次談話。她說她懷孕了,這一次,我希望你不要逼她把孩子拿掉,我沒辦法給你的,就讓她來給吧。”

    我訝異的沒辦法全部消化掉意儂的話。

    意儂站了起來,走到窗邊,拿下那串響個不停的風鈴。

    “蝴蝶本該要飛,我唯一失算的,就只有櫻子。現在的她還不能瞭解成人世界裏有著不可避免的無奈與必然,不過我相信總有一天她會明白的。”

    秋櫻,會明白嗎?

    我不敢奢望。

    生她的我,都不能夠明白了,又怎能以為我的女兒會有明白的一天。

    也許,能夠明白什麼是什麼的,這世間也只有意儂一人了。

    意儂是證得菩提的菩薩,菩薩慈悲,同忍置我們父女子燒焚的業火之中?“你離開我,要到什麼地方去?”

    她回過頭,神色安靜地微笑。“如果你有一點瞭解我,你會知道。”

    仔細咀嚼意儂的話,我不得不承認,我不夠瞭解意儂。或許是我忽略她的心情忽略的太久了,人到已經記不起當年自以為對她的瞭解到底深人到什麼程度。我不曉得意儂要到什麼地方去,我捨不得,但我知道,這回我必須放開手,即使我愛她。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5 19:04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