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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衛小游 -【虎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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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8 00:28:00
虎王 作者:衛小游

太扯了!連這個竹竿似的小鬼都不怕他,  
難怪同族夥伴們在嘲笑他懦弱無能。  
很好!就是她了!  
長這麼大,只有這個女人能徹底挑起他想吃人的欲望,  
只要吃了她,他就可以重拾虎王的威武了!  
唉!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明明只消張嘴一咬,就能將她"拆吃入腹",  
但每每碰觸到她白嫩的頭項,卻不由自主地化為溫柔輕啃……  
他連看她掉一滴淚都要著慌,更甭說見她流血了。  
現在這臭老頭竟敢把她許給別人……他不准!  
玉娃兒是他的,誰敢跟他搶,他第一個咬死他!

匿名
狀態︰ 離線
匿名  發表於 2018-5-8 00:28:28
第一章

    白額山下三裏外一處小茶鋪,大白天,下午,該是生意最好的時候,客人卻稀稀落落。

    茶鋪子的茶郎蹺著二郎腿坐在板凳上打蚊子、趕蒼蠅,一陣暖風徐徐吹來,差點沒舒服的合起眼皮。他打了個呵欠,感歎起來。

    唉!這年頭好似正應了那句話:"亂世必有妖孽出——"

    打這白額山上來了咬人的山大蟲,日日擾人不休,報上縣衙,衙裏撥了幾個官差,聯合附近幾個獵戶要上山打蟲,怎知從此一去不復返,教這附近幾裏的幾戶人家搬的撇、走的走,原來熱熱鬧鬧的一個小村落,就這樣漸漸的荒了。

    開鋪半天下來,沒瞧見半個人影,倒是蚊子打了不少。

    哇哇!老子身上沒油沒血了,這堆蚊子還好意思叮他。果真世風日下,連蚊子都沒良心了。

    村裏人都快走光了,問他怎沒跟著走。走?走去哪?這年頭,唉唉……天底下淨踩在天子腳下,到哪里沒有苛稅、惡霸?那可是比山裏大蟲還可怕的。老虎吃人,起碼只吃肉;外邊那些惡霸,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

    這村,算可以住人的了。

    不僅他沒走,附近還有幾戶人家也沒走。這裏人自小就是依山而活的,這一走,像他,一張嘴還好想辦法;一家子嘴要養的,拿什麼養?吃樹根啊!又不是荒年就吃樹根,遇到大旱時怎麼活?

    他是靠著賣茶水、茶點過活的,早先人人往山裏跑,多多少少讓他賺一點米糧度日,現今山裏有虎,人跑光了,這茶鋪生意就靠著難得過路的行人、客商照顧著,好歹沒讓他挨俄。已經算不錯了,起碼他還好端端的坐在這讓蚊子咬。

    說來這蚊子還算與他為伴,要連蚊子也沒了,這村不更冷清了。

    思及此,瞧見一隻蚊子正往他腿肚子叮,他索性也不打、不趕了。好歹要這蚊子與他相依為命。

    日子無聊得發慌,茶郎迷迷糊糊又要昏睡過去,不遠邊的一陣煙塵與騷動讓他清醒過來。茶郎眯起一對魚眼,望那方向想看個仔細。

    好像有人朝這方向過來了,不曉得是什麼陣仗。

    一乘轎子高高的抬在隊伍中間。幾個腳夫都是面生的,看來不足本地人。幾匹鐵騎護衛在轎側,不知這轎裏坐了個什麼樣的人,偏要這樣多人保護。

    那行人在小茶鋪前停了下來。一個看來像是領隊的男人下了馬,走到轎窗旁,與一名小婢說了幾句話,聽不清楚說些什麼。然後轎簾掀開了一角,露出一隻雪白的皓腕,將婢女招到轎門前,教茶郎差點沒看傻了眼。

    那是……那是人的手麼?這輩子沒瞧見有人的手長得這麼奇怪的。怎麼可能那麼白,白得像玉——不不,簡直就像山頭上的冰雪一樣了。

    他這輩子活到這把歲數,雖然還是王老五一個,可女人也見過不少了,就沒見過哪個女人有這樣的一雙手——不知那只手的主人究竟是男是女?

    他發覺,他竟然被那只手給迷住了,單單是一隻手…

    "夫人說就在這歇歇吧。"小婢女向眾人說道。然後才轉身扶著轎內的人兒走出來。

    他一瞬也不眨眼的直盯著那人看,想看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兒才配擁有那一隻玉手。

    "夫人,小心。"婢女小心翼翼的將轎中的女人扶出轎子。

    女人舉止優雅的走出轎外,他終於看清了她的容貌。那是一張讓人自慚形穢的臉孔,那是一身叫人不敢逼視的高貴。什麼叫作天,什麼叫作地,這自小就在小山村土生土長、沒見過世面的茶郎,終於知道那話的含意了。

    聽見婢女叱道:"是哪里來的野人,眼睛睜那麼大?"

    他醒了,從夢中醒回現實。仰望著少婦的美顏,吞吞吐吐才說出話來:"我……我……是茶鋪老闆。"猛然瞧見少婦懷裏的小娃兒,他驚訝得差點沒跳起來。這……這是——"他剛剛怎沒瞧見這娃兒?

    他問得莫名,少婦也答得莫名。"我女兒。"她不知道為何她曾和這樣一個鄉野鄙夫說話,更不知自己何必為他解惑,儘管她一眼就認定這人不存惡意,但與陌生男子講話,總是失禮。

    "你是老闆正好,大夥渴了,趕快來招呼一下!"護衛將茶郎拉離女主人身邊,用半命令的語氣道。

    茶郎不敢再偷瞧少婦半眼,只專注的替大夥倒茶水、弄茶點。

    他將一張桌子擦得乾乾淨淨後,方請那少婦坐下。"夫人,這邊請坐。"

    少婦看了他一眼,在那桌前坐下,清聲道:"謝謝。"

    "哪里,應該的,應該的,不知夫人想吃點什麼?

    一旁的婢女代答道:"就給咱們來些清淡一點的,我們家夫人吃素。"

    吃素?莫不是菩薩了!他暗暗猜想。替少婦倒了茶水後,忙到後頭張羅吃的。

    婢女怕女主人抱孩子手酸,又道:"夫人,小姐春香來抱吧。"

    "別忙,妞兒才多重。"少婦淡淡的道。望瞭望遠處山哪。"過了這山,還有多遠才到京城?"

    春香未開口,話就被接走了。她瞪了眼搶她臺詞的茶錦老闆。

    "還有十來天路程呢。"正巧送餐點來,聽見了問話,順口就回答了。他抬起頭,關心的問:"你們要過這白額山?

    "白額山?這山不是叫鳳凰山麼?"護衛頭領疑惑的問。

    一聽這問,就知過他有責任警告這群外地人了。"那可不!以前是叫風凰山沒錯,只是現下這山沒風凰了,只有白額黃毛的山大蟲,所以就改叫它白額山啦!"

    "山大蟲!"春香尖聲叫過:"你說這山有老虎?"

    "是啊,還會咬人呢!你們真沒聽說麼?"這丫環的嗓門還真大。

    茶郎掏掏耳朵,抬頭瞧了瞧天色。快黃昏了。他好心建議道:"要過這座山,不花上半天是不可能的。現在太陽快下山了,夜裏在山裏危險,聽說這山裏頭的大蟲可不止一條。不如你們回頭走,到村裏借住一宿,明早再起程比較安全。"

    少婦聽著聽著,不覺蹙起了一雙蛾眉。"好是好,但……"

    注意到少婦眉頭深鎖,他不禁間:"怎麼?你們趕時間麼?連一宿也停不得?"

    "我們家老爺病了,正等著我們帶救命的藥上京城呢!"春香插嘴道。怪了,怎麼這野人老愛跟夫人說話!八成沒安好心眼。

    "什麼救命的藥京城沒有?"他還當京城那樣大的地方該什麼東西都有呢!

    "反正就是沒有,你管那麼多。"春香一話堵住茶郎的好奇。

    少婦望向春香手上的包袱,那裏有一手心江南的泥土。夫婿令春才任職京城,正要施展報負,沒想到卻水土不服病倒了。來信催得急,她也擔心,遂自行將藥引子送上京城。

    低首慈愛的瞧了眼懷中熟睡的女兒。妞兒今年才一歲半,連爹都還不認得呢。悔教夫婿覓封侯?她自嘲的笑了笑。

    "休息夠了就上路吧,還有好一段路要趕呢。"此刻她只想飛奔到夫婿身邊,一家人團圓。

    "是。"才說完,一群人就動作起來,準備出發。

    茶郎見他們要走,心中浮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手裏捏著一錠剛剛護衛頭領交給他那足夠他活上一個月的白銀,他走向前。"我說夫人啊,你們真的不等明早再走麼?山裏老虎凶得很,很可怕的。"

    少婦早進了轎子。這時她掀開轎簾一角,微笑道:"我們會注意的。"

    他呆住了。光注意是不夠的啊!本還想勸,卻被護衛頭領給打斷。

    "好了好了,莫廢話了。憑我們一群男人帶刀帶劍,別說老虎,就是年輕力壯的虎見了我們,也要怕的。"護衛藝高膽大,並不將區區幾隻老虎放在眼底。

    "好歹入夜時,火把點亮些,老虎怕火。"茶郎還是替他們擔心。

    他的話引來其他護衛和腳夫的笑。他們不怕虎,所以都笑得很不以為然。

    只有茶郎眉頭不展。老虎是山裏的王,它要吃人,誰躲得過?他不該就這樣放這群人入山的,否則他鐵會一輩子後悔。

    但眾人並不再理會他,轎子一抬,一隊人馬就浩浩蕩蕩的往山裏走去。

    沒了作生意的興致,趁著太陽未下山,茶郎胡亂的將鋪子收了收,回家去了。

    夜裏,下了雨,雨點打在屋頂上,漏了幾滴下來。夜雨擾人。他翻來複去就是睡不著覺,心裏有股不祥的預感。

    不知那位夫人和那些人過了白額山沒有?有沒有遇上麻煩?平不平安?

    這輩子還是第一回這麼將心懸在一個人身上。心裏頭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千萬莫有事發生才好啊。他祈禱著。

    ★★★

    雨下到早晨方歇,不好的預感也持續到早晨。

    天一亮,一夜未合眼的茶郎便披了袁農,帶把破油傘和柴刀往山裏走去。

    昨日那張如花美顏驀然竄進腦海裏,眼前浮起血淋淋的一幕。他知過一夜的不安是因為何故了。那是噩兆,那位夫人……恐怕凶多吉少。

    越深人山中,那血腥味就越濃。在一條險狹的山道上,他找到了那頂頹倒在泥地上的官轎子。心涼了.

    馬匹都跑光了,人呢?遍地是模糊的殘肢血肉。血與雨水相混,顏色淡了,腥味卻絲毫未減。破爛的衣衫料子碎了滿地。

    他焦急的四處搜尋著可能的生還者以及那一雙皓腕。

    不過就是一個晚上的事,護衛和腳夫沒了,小婢女也沒了。

    站在這人間地獄之中,他差點沒亂了心神。四周圍是那樣寂靜,靜得死氣森森,直到一絲細微的抽息聲那樣虛弱而又清晰的傳進他耳裏,他猛然驚醒。

    順著那聲音尋去,在山崖下一攀岩而生的樹枝上,他看見了那皓腕。依舊晶瑩如玉,只是已然香消玉殯。

    他呆站在崖上,有好一時間無法反應。直到那細微的抽息聲再度傳來,他才又醒神過來。

    費了好大一番工夫將懸在樹枝上的女人屍身弄回崖上。

    女人未合上的眼寫著驚恐與不甘。令他更為吃驚的是,已經沒有溫度的冰冷身軀竟還緊緊的抱住幼小的孩兒。

    這娃兒不足兩歲吧,全身都凍壞了。他小心翼翼的拉開女人的手,將尚有一息的女娃兒抱出來。

    不勝欷籲的輕歎,不知是因為不忍心看女人死猶不能瞑目,抑或是為自己曾經有過的綺思感到遺憾。

    望著遙遠京城的方向,他突然想起昨日茶鋪子的短暫邂逅裏,她說:他們要去京城,要帶江南才有的藥去救她丈夫。

    只是,她丈夫究竟是什麼人?姓啥名啥?家居何方呢?

    望著望著,他又癡傻了。

    ★★★

    十三年後——

    白額山,破茶鋪。大白天下午,是生意最好做的時候。

    老茶郎正忙碌的招呼著來往的行客。

    幾年前,因為山裏虎患而搬走的人又陸陸續續回流進來。問為什麼,說是外頭的世界不比這故鄉好哪去。人啊,都是念土、思源的。

    既然搬到哪里都一樣,索性搬回自己的家鄉地,也算落葉歸根。所以老茶郎這茶鋪子的生意近年好像又興旺了一點,可也就只那麼一丁點兒,畢竟只是賣茶水度日的嘛,若連賣茶水也能賺大錢,那他這祖傳的行業早發啦!

    開茶鋪子,說來,也不過就是賺點銅子兒糊糊口罷了。要還有其他,便是警告這些外地來的行客山中有虎。十多年來,他早已將這不支領杯水車薪的事當作自己的責任。

    "客倌,你要過白額山啊?"剛聽說這桌的外地客人要入山,他這幾年有點重聽的耳朵就尖起來了。"

    "是啊,聽說這山裏有老虎,不知是真是假?"那客人作書生打扮,身邊帶著一個書僮,說是要趁趕春天,進京趕試。

    "可假得了麼?前幾天咱村裏的王大才教虎給吃了。這虎啊,在這山裏當王當了十幾年了。"老茶郎說得口沫橫飛還不過癮,索性搬著板凳到桌邊坐下,還免費贈送一盤花生磕牙。

    "哦,難迸都沒人上山趕虎麼?"書生好奇的問。

    "趕虎?誰有那膽子?這年頭官不官、老爺不老爺的——"思及這書生似說過要赴京趕考,要讓他中了,不就是個。官不官"的"官"了?老茶郎忙住了嘴,乾咳幾聲又追:"呃……小老頭兒是說——"

    "不打緊,您老說的也是事實,當今朝政的確是有許多弊端,就是因為有這些蟲蟲將天下給蛀壞了,才需要有人去將蠢蟲給捉出來。"書生即時的介人話題,給老茶郎省了欲蓋彌彰。

    畢竟仍踩在天子腳下,倒還沒有人敢直呼天子昏庸無能。

    老茶郎不禁多瞧了這書生兒眼。只見他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倒沒有一般讀書人的酸腐。心下對他的好感多添了幾分。

    "年輕人,你志氣不小啊。"老茶郎笑道。

    "可不是,我衣公子可是狀元才呢!"原本在一旁靜默不語的書僮突然出聲,惹得自家主子臉都紅了。

    書生的扇柄輕敲了書僮一下。"快別胡說了。"

    小書僮還不知自己惹主子尷尬,撫著頭頂兀自道:"本來就是嘛,還怕人知道。"

    書生聞言,板起臉孔。"大雁!"

    大雁這才知道主子的不悅,忙捂住嘴以示懺悔。

    老茶郎覺得與這書生還算有緣,看了看天色,西邊大一塊烏壓壓的雲往這兒飄來,怕是要下雨了。原來是天氣要變,難怪他這把老骨頭從今早就不舒服。

    "年輕人,我看這天也快黑了,待會恐怕要下雨,不如你們爺倆就隨老頭兒回村裏住一宿,明早再走,也省得人山裏遇見老虎麻煩。"

    書生聞言,抬頭望瞭望天色。權衡不急著趕路,遂問:"府上住哪?冒昧打擾,會不會不方便?"

    唉,讀書人就是讀書人,說話這麼文謅謅的。

    "不打擾的,家裏就只老頭兒和一個妞兒,倒是房子小,要委屈你們一晚上了。不嫌棄的話,待會兒等我把鋪子收一收,就隨老頭兒來吧。"見客人漸漸也疏落了,乾脆趁著沒雨,把鋪子收一收回家去,省得下雨麻煩。

    附近也沒什麼客棧野店,聰明人知道該留這一宿。明知山有虎,偏上虎山行可不是明智的舉動。所以書生忙不迭道:"那麼就叨擾了。"

    "喂,老茶郎,茶錢擱在桌上了。"另一桌的客人呼喊道。

    是熟客。老茶郎答應了聲:"您盡慢走。"又回頭向書生道:"喝酒不?等我回頭順便打點燒酒去。"

    書生恭敬的作揖。"您忙,不必費事的。"

    待所有客人都走光了,老茶郎將鋪子也收拾了。

    他收拾得很快,可是西山那片烏雲來得更快。天未黑,雲層一罩,擋了日光,這山裏就昏暗得猶如黑夜,更逞論那傾盆的大雨有多麼冷人了。

    寒風、冷雨,侵骨發麻。老茶郎風濕疼了。

    今早出門忘了帶遮雨的,書生那把油傘也遮不住三個人。

    三人站在茶鋪子的茅屋頂下,計量著要不要冒雨回村子裏。沒多少時間讓他們考慮,因為一人夜,就連這離白領山有三裏遠的茶鋪子也難保不會有大蟲出現。

    正打算冒雨回家,就見著遠遠的有燈火朝著這茶鋪子過來。

    那燈火,搖搖欲墜的,看來似乎要熄,卻又未熄。看不清是誰人往這兒過來,老茶郎卻憑著那步履的樣態略略猜到是何人。

    "妞兒,大妞!是大妞麼?

    風雨聲大,老茶郎怕那人沒聽見,又連續喊了幾聲,直到對方傳來回應。

    "阿爹,別喊了,再喊聲音都啞了。"話才說完,就見一個小不點穿著蓑衣帶著傘,將燈籠高舉到老茶郎面前。一張小臉蛋包在蓑衣裏教人瞧不清楚。

    "是麼?聲音啞了?"老茶郎忙把女兒拉進鋪子裏躲雨。

    "啞了,回去熬姜湯。"大妞將破油傘塞進老茶郎手裏,又道:"就說今晚准下雨,偏不信我說,這雨淋下來,又鬧腿酸,瞧我替不替你捶腿。"

    "好好好,不捶就不捶,讓阿爹一個人酸死、疼死,成不成?"

    "不成不成。大妞捶腿就是,不教阿爹酸疼。"她最忌諱這"死"字了。

    遲了片刻才發覺自己說錯了話,又說到那"死"字去,老茶郎立刻自掌嘴道:"爹說錯話了,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這對父女異于常人的談話讓書生不禁對這喚作"大妞"的小姑娘好奇起來。

    "您老有福,令嬡真孝順。"

    聽人誇獎女兒,老茶郎眼角都笑開了。"可不是。我這女兒世間第一好,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呢。"

    書生笑看著大妞手上的微弱光源道:"這會兒令嬡不正打著燈籠了?"

    老茶郎聽說這話,笑得更開心了。

    書僮大雁一聽,差點沒說:老茶郎"賣瓜",公子還幫他賣。沒說,是因為識相、知時務,怕被主子叨念,況且今夜可得借住人家家裏呢。

    書生開口,大妞才注意到茶鋪子裏有其他人。"阿爹,他們是?"

    老茶郎說:"大妞,今晚家裏有客人了。"

    "喔。"

    雨勢沒半點轉小的趨勢,再不走也不成了。趁著燈籠還亮著,一行人終究還是冒著雨往村子去。

    ★★★

    進了屋,點起燭火。所有人的衣裳幾乎沒一處是幹的。

    "冷啊冷啊,這雨下的冷死人了。"老茶郎忙催著女兒進房去換件幹衣裳,自己則連忙趕著升起爐火將屋裏烘暖。

    大妞換好衣裳,順便捧了兩套不乏補丁的舊衣出來。"公子,不嫌棄的話,我阿爹的衣裏就將就著換穿一晚吧。穿濕衣服會生病的。"

    書生正用幹布擦拭著臉面,聽大妞一喚,轉過身來。瞧見大妞白淨的臉龐,一時間呆愣了半晌。

    适才天色昏暗,又下雨,沒仔細瞧這姑娘的相貌,只覺得她的聲音清脆悅耳,相當動聽。現下就著屋內的火光看清她的容貌,出色脫俗的容姿委實令他驚訝。

    不自覺偷瞄了正在生火的老茶郎一眼。老茶郎長相極為普能,小眼睛、塌鼻子,斑白的發胡亂紮著,和大妞沒半點相像處,想必這大妞起像母親了。只,若像娘,老茶郎娶這樣如花的嬌妻,倒算是牛糞插鮮花了。可惜、可惜"

    "公子?"遲遲不見書生回應,大妞不禁再次出聲喚道。

    不、不,不該這麼想的。讀聖賢書,所學何事?這老茶郎相貌雖普通,但心地倒好,待人也熱誠。書生甩開适才以貌取人的心思。

    回過神來,書生接過那粗料布衣,道了謝,與書僮大雁到後頭去換下濕衣。

    大妞又接手老茶郎手邊的工作。"阿爹,你也快去換件衣裳,這裏我來。"

    屋裏生了火,驅走寒意不少。大妞將鍋碗瓢盆搬來這火爐旁張羅起晚餐來。小小年紀,手腳卻相當俐落。一會兒,老茶郎也換上幹衣服,出來幫忙。

    "腿還酸疼麼?"大妞問道。

    "回屋裏暖和起來就好多了。"老茶郎答說。"多虧你先前找來的那草藥,現在就算痛起來也沒以前酸疼。"

    大扭放心的笑了笑。"不疼就好。"

    晚餐在父女倆的合作下,熱湯、菜肴很快的陸續端上了桌。

    後邊房裏,大雁則正與主子壓低聲音說話。

    大雁是個藏不住話的人。他一邊服侍主子更換衣物,一邊道:"公子,這老茶郎的女兒模樣挺俏的。"

    書生不答話。大雁又說:"這荒山野村咱也走過不少,就沒見過有哪里的村姑、村婦有這樣細緻的容貌,哪一個不是生著一雙大腳、大手的,連府裏的小丫頭都比不上呢!偏這白額山下,竟出了個這樣標致的小姑娘,還真是稀奇。"

    書生沒吭半聲。大雁繼續道:"老茶郎女兒現在年紀還不,再過個三、兩年,怕要更漂亮了。可惜這荒山野村,屆時哪里找一個好兒郎來匹配?要是許給一個像老茶郎那般的,可真是暴珍天物了。"

    書生笑了出來,拉整好腰帶,板起臉說:"大雁,你何時成了人家姑娘的爹啦,連這事也窮操心。小姑娘要許給誰,幹你何事?

    大雁還想再說,"可是公子,你不覺得——"

    "夠了,快換你的衣服,休再胡說,別忘了咱們倆現在是在誰家屋簷下。"

    大雁委屈的抿起嘴。公子明明也是這樣想的啊,怎就不准他講?

    "公子,你們衣裳換好了麼?快來烤火怯怯寒吧!"大妞的聲音從房外傳來。

    書生望了門外一眼,答應道:"就來。"逕自走出房間,丟下話多嘴雜的大雁。

    老茶郎父女所準備的晚餐相當簡陋,卻已是盡他們所能提供最好的盤中食——有粥、山菜、胰制的野味臘肉、熱菜湯與薄酒。

    書生深諳為客之道,默默吃著盤中的食物,並不皺半寸眉頭。倒是大雁沉不住氣,從包袱裏拿出自己帶的鹵牛肉片夾饅頭吃。

    老茶郎將一切看在眼底,心下對這書生的好感又添了幾分。他忙為客人布菜。"不好意思啊,臨時沒準備,就剩這些東西招待,請不要介意。"事實上,這餐已比他們平常吃喝的要好上好幾倍。

    "哪里,您老肯讓我們借宿一宿就已是大恩德了。不然這臨時還不知往哪兒投宿呢。"書生淡淡的道。

    大妞低頭吃著飯,沒介入談話。

    老茶郎是個殷勤的人,書生也不沉默。一餐下來,兩人相談甚歡。

    從談話中,老茶郎得知這書生也來自江南,是書香世家的子弟,難得他沒有一般富貴人有的驕氣,頗中他的心意。

    女兒終究要嫁人,他也老了,不可能永遠照顧大妞。想替大妞擇一門親事,只是這附近總尋不著好人家來託付女兒終身。一年一年過去了,大妞再過幾個月也要及笄了,及笄的姑娘還沒許人,是要被笑掉大牙的。雖說附近人家有兒子的,個個對大妞中意得不得了,可看看那些王二麻子,配哪個,都嫌不妥當。

    現下可好,來了這麼個少年郎君,可不正是天意麼?天註定不讓大妞這朵嬌花埋沒在這荒村裏。

    花兒,要開在繁華的地方才有人欣賞的。

    他瞧了瞧女兒,又瞧了瞧書生,越看越覺得兩人相配不過。心裏打定了主意,嘴巴便自動開口:"我說,年輕人,你出這趟遠門,家裏沒妻小懸念?"老茶郎拐個彎兒又抹個角問。

    書生是聰明人,曉得他話裏的彎彎角角。"怎不懸念?家父母叮嚀得可勤呢。"

    多話的大雁又插嘴道:"老茶郎,咱們家公子還未成親,哪來妻小懸念?"

    "喔,呵呵……"雖然不大喜歡這叫大雁的書僮,但他的快嘴倒挺幫忙的。順著大雁的話,老茶郎又問:"像公子這般人品,難道父母還沒許親麼?"

    大雁因為無聊至極,又搶著答話:"我家公子忙著讀書科考,還沒打算娶妻呢。"

    老茶郎的"司馬昭之心",書生也清楚。趁著老茶郎和大雁聊得起勁,他多瞧了大妞幾眼。越瞧,就越覺得這姑娘不像出身山野之人。

    大妞正挨著燭火,拿著針線做針湍。察覺到注視的目光,抬起眼來,正好和書生四目交對。

    那雙盈盈漾漾的大眼,黑白分明的黑玉鑲著白玉,讓他坪然心動了下,急急別開眼,重新計量著老茶郎所打的算盤合不合算。

    老茶郎分明想將閨女許他。他未婚,女未嫁,若就此成就一樁姻緣,倒也無不可。況且這女孩又生得細緻美麗,處莽野中卻無半點粗俗氣味,若非這蓬門貧寒,的確是可以配得上他的。這一路到京城,路上有佳人相伴,免去讀書煩悶之苦,也是不錯,只是……與京城官家名媛相較之下,即使道女孩再脫俗,仍舊如同野花野草,不堪摘采。況若有朝一日,他一試及第,登黃榜,祿爵加身,娶這茶郎之女為糟糠妻,若被人知曉,恐要淪為笑柄。

    "年輕人?年輕人?"老茶郎呼喊道。他已經從大雁口中打聽清楚這書生沒娶妻,也沒定親,是個可以託付女兒終身的對象,遂興致勃勃的想替女兒提親。

    書生從思緒中醒神過來,看見老茶郎興致盎然的表情,他要說些什麼,也猜著了八分。但他還是保持禮貌的問了:"老丈,有何事吩咐?"大雁顯然也知道,竟拿著曖昧的眼神流連在他與大妞之間。這大雁!回頭不擰他一把,老學不乖。

    真要開口,老茶郎自己先不好意思起來。"大妞,你先回房去。"

    "阿爹?"大妞抬起眼,直盯著老茶郎看,眼裏有無奈。

    "快,回房去。"老茶郎催道。

    大妞無奈,只得依言回房。

    堂內只余三個男人。老茶郎說:"年輕人,小老頭兒也不拐彎了,老實說我是有意思想將閨女託付給你,你如果願意,留在這兒,拜了堂,帶她一道上京城去。"

    老茶郎不拐彎,書生卻抹了個角。"怎麼沒見到尊夫人?"

    "妞兒的娘早些年就被山上的虎叼走了,大妞自小沒有母親,希望你不要介意她沒受過母親教誨。"

    "原來如此,這虎患真嚴重。"

    何不是。"哎,怎又說到老虎身上去了?老茶郎又將話題拉回。"我剛說的,不知你意下如何?"

    "公子我看——"

    書生掃了大雁一眼,輕聲道:"閉嘴。"回過頭,又道:"在下父母遠在江南,婚姻乃人生大事,未向雙親稟告,小生不敢妄自決定。"

    書生回話裏的不熱中讓老茶郎熱情跟著減了三分。可為了女兒的幸福著想,他不懈又道:"你說的也是,是該先問問爹娘。不如這樣吧,如果不嫌棄咱家大妞,你留樣信物下來,等回去問過了你父母,家裏人答應了,就來接大妞,怎麼樣?"

    看書生不答話,老茶郎眯起眼。"還是……你嫌棄咱們家裏窮?"

    書生略皺起眉頭。"不是的,只是……恐怕誤了姑娘的好事。"

    老東郎一意要將女兒推給這書生,"不會的,就三年,我讓妞兒等你三年,如果家裏人不反對,就讓大妞跟你吧。"

    "這……"推不過老茶郎的要求,書生只得留下信物。反正三年後,他不來,這姑娘該會自尋人家嫁了吧。

    書生猶豫著要拿什麼東西當信物。老茶郎得到書生首肯,高興得連眼睛都尖起來,一看,就相中了掛在書生腰際的玉墜子。

    "就用這墜子當信物吧。"說著說著,他就自動將那玉墜解下來,收進懷裏。

    書生一看,皺起了眉。那可是他家的祖傳之物,被拿走了,回頭他怎麼跟家裏人交代?難不成真要娶了這茶郎女兒?

    反應未及,老茶郎又將另一塊通體色紅的玉映塞進書生手裏,說:"這塊映,是大妞自小系在頸子上的,家裏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就只這玉有點價值,你收著吧。"

    收?怎麼收?這可不是收一塊玉映而已,而是"附贈"了一個"妻子"啊!

    不想告訴老茶郎被他拿走的玉所代表的意義,免得他更會錯意。書生蹙起後,在老茶郎殷殷注視下,勉強將"交換"來的玉映收進袖袋裏,沒有多瞧半眼。

    這一夜所發生的事,有點兒莫名其妙。

    老茶郎將自個兒房間讓給書生主仆睡,自己則在堂中鋪了層幹稻草窩一宿。

    深夜,有床,大雁睡死了,還打鼾。書生躺在硬木板床上卻睡不著,聽見房外有細微的聲響,他披著外衣開門察看,發現大妞站在外頭。

    大妞正猶豫著要不要敲門,門就開了。她不安的垂下眼,從衣袖裏掏出一件東西遞到書生面前。

    是他的玉墜。他不明白她的用意。

    大妞遲疑了片刻才開口:"我阿爹他給公子添了不少困擾吧,請不要掛意。"

    燭火相當微弱,他看不清她的表情。見她雙手高捧著玉墜,他問:"墜子……要還我?"

    她點頭。

    玉墜可以拿回,他卻反猶豫了。這女孩比他所想像的還要聰穎靈慧。"你爹沒說交換玉的用意麼?"

    她點頭。"他說了。"

    "那麼……你不願意?"他不自覺的知道她的回答。

    她點頭。

    "為什麼?你……討厭我麼?"她的不願意竟讓他有點不舒服。

    她搖頭。

    "那麼為何不願?"這山村荒野,哪來比他更好的人來成雙匹配?他既好奇,又覺得自尊有點兒受到打擊。

    "我不能。"大妞怯怯的說。

    "為什麼不能?"

    "因為……我答應他了。"少女酡紅著臉。

    看著大妞臉上的兩朵紅雲,他不禁有些嫉妒起讓她羞怯的那個"他"。

    "他?他是誰?"

    大妞搖頭。她讓他困惑了。"你叫什麼名字?"

    "大妞,我阿爹都這麼叫我。"

    "不,我是說……名字,你沒有麼?"他突然想知道這少女的芳名。

    她仍然搖頭。"有的,只是公子不該問。"

    書生皺起眉。又是不該問?"這又是為什麼?

    大妞抬起一雙明眸。"因為他……"搖了搖頭,微笑道:"公子並沒有問名的必要。"

    書生為這回答呆楞了半晌。

    又是"他"!"他"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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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8 00:28:45
第二章

    他,是玄逍。

    她與他初相遇在白額山裏。

    要說他,則須從兩年前的某一天說起

    近幾年老茶郎得了風濕的毛病,大妞向來都是到兩個村子外唯一一家草藥鋪子抓藥煎給老茶郎服用止痛。老茶郎的風濕一向來得又急又猛,怕臨時沒藥,家裏總多買幾份收著。偏偏這一天,家裏的藥剛好用完了,草藥鋪子又沒現貨,老茶郎痛癱在床上下不了地。大妞沒辦法,想起以前聽藥鋪子的夥計說,山上有新鮮的藥草可采,以前山上沒老虎時,鋪裏的藥草都是山上采來的。

    老茶郎躺在床上哀叫不休,她聽了心都難過。

    外面天氣陰陰的,恐怕一會兒就要下雨。下了雨倒好,阿爹每回都走在將雨未雨之際疼得最厲害,下了而反倒沒那麼疼。

    白額山有虎,她自小就知道的。可現在看阿爹痛成這樣,就是明知有虎,她也得上山一趟。

    藥草應該很容易找到吧!上山去應該不會花很久時間才對吧!只要她動作快一點,不會有危險的。

    努力說服自己克服了恐懼,她背趕竹簍子,趁著天還亮,急急忙忙上白額山來藥去。

    阿爹啊,你再忍忍吧。我去去就回。

    山上小徑因為近年來行人漸少,多半被荒草給淹沒了。大妞第一次自個兒上這山來,寂寥沉靜的氣氛讓她全身發毛顫抖,雞皮疙瘩都跑出來了。

    是因為有虎的關係吧!老虎是山裏的王,一座山裏若有王者在,其他生靈就不敢太過喧囂,所以這山不唱歌了,沉寂了。

    她拿著竹杖撥開道上的野草好方便走路。

    撥著、走著,草叢裏突然鑽出一條受驚擾的小蛇。她嚇了一跳,忙要往旁邊避開,卻不小心一腳踩空,往山徑旁的小坡滾了下去。

    她一直濃、一直滾,直滾到了一處凸趕的軟草地上才停止。睜開眼時,眼前還白花花的直冒金星。

    "天,我還以為我要摔死了,感謝天爺。"她合起掌,感激的望瞭望天空。

    她小心翼翼的站起來,看看自己所處的地勢位置,發現足足與坡上的山徑落差了好一段距離。

    考慮著要上去還是往下走。結果她決定往下走,因為她攀不上去。

    下邊的地勢較緩,她順勢下行的同時,一邊注意著沿路有沒有可以治風濕症的藥草。

    但她太專心注意尋找藥草了,以致於來到了一池湖邊她都沒察覺,連湖邊站了個人也沒看見。

    "站住,別再過來!"

    一聲含怒的沙啞低吼,嚇了大妞一跳。循著聲音的來源望去,她瞪大了眼,目光停駐在距她三尺遙的湖畔。

    她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美麗的容貌。美人生就一張筆墨難以描摩的芙蓉臉?一頭棕色的及腰長髮略嫌狼狽的披散在身後,還有那昂藏的身軀以及……咦?平坦的胸部?!

    胸……是平的,那這美人……是男人!

    '滾,快滾!再看我把你眼睛給挖了!"男人暴躁的吼道。連一個小鬼都不怕他,難道他看起來真那麼仁慈面善?

    許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吧,先前會嚇一跳,是因為沒料到這裏有其他人;既然知道是人,也就沒啥好怕的,所以儘管男人口氣兇惡,但她這一次並沒有再被男人嚇住。

    說到眼睛,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好漂亮的眸子,又大又亮,好像寶石一樣。

    見她呆望著他的愣樣,他眉頭蹙得更緊,又吼道:"快滾,不然我吃了你!"

    無視男人對她的敵意,因為她的注意力早被他肩上的一大片傷口給吸引住了。

    "天!你受傷了。"好多血!沒有多想,她已經奔到他身前,一會兒瞪著他那還在淌血的傷口,一會兒不知如何是好的望著他。"你……不痛麼?不止血麼?"那傷要換作在她身上,她鐵定痛得暈過去了。

    男人嫌惡的怒瞪著她。"我叫你滾,你最好就快滾,不然等我後悔了,你要滾還滾不出我的手掌心。"這是他的地盤,容不得外人踩。

    "可是你——呀!"

    下一刻,大妞被一股蠻力撲倒在地上。

    男人瞪著身下的獵物,眯起眼,張牙咧嘴,"不聽話,別怪我吃掉你!"

    大妞還沒反應過來。"吃……我?別、別開玩笑了!你是人哪。"雙手抵著男人的肩,手上的黏濕讓她蹙起了秀眉。血淋淋的感覺像纏身多年、揮之不去的噩夢。

    盯著身下小鬼細白的頸子,有股衝動想張嘴用力咬下去,但一想到咬下去的結果會讓頸脈的血噴濺他滿身滿臉,他就想吐!

    "你不知山裏有吃人的老虎?"

    '知道啊。"嘗試將右手移開不去碰他肩上的傷,但一移開,血又迅速的湧出來。雖然討厭血的感覺,卻又怕他會失血而死,她只得強忍住暈眩,用手去按住他的傷口。

    "知道你還敢一人上山來,難道不怕被吃掉?"他沒放過身下小鬼的一舉一動。她的舉動讓他痛死了!她在壓按他的傷口,是想做什麼?

    "怕呀,可是我要幫我阿爹找藥草,想說天又還沒黑……咦?山裏有虎你不也知道,你怎麼就不怕?"不知道道傷是怎麼來的,這麼深,又這麼大,好像是被野獸咬的一樣。"呀,你這傷該不會就妊被老虎咬的吧?"

    "這裏是我的地盤。"傷口不斷的受到牽動,他猛地捉住她雙手,將她從地上拖起來。"該死,我要吃了你!"她讓他痛得更厲害了!

    見他額上直口冷汗,她關心的間:"很痛是不是?你要不要先把傷口處理一下?不然血一直流……"

    "滾!"他的怒氣全顯現在臉上。

    她則無辜的看著他。"我阿爹從小就教我不能見死不救,我只是想幫忙。"她指指他的肩傷。

    難道她爹沒教過她,別惹受傷的野獸麼?肩傷雖然嚴重,但他還挺得過去。鬆開她的手,他咬牙,將肩上的布料撕開,走到湖邊,繼續方才未有人打擾前便要做的工作——清洗傷口。

    瞧他僅用一隻左手不靈活的用清水沖掉黏在他傷處的草屑泥沙,她有點看不下去。遲疑了半晌,還是走上前,在湖畔蹲下,掏起一捧清水小心的替他清理受傷的地方。

    他瞪了她一眼。這小鬼真不懂得什麼叫作害怕?

    "你住這附近麼?以前沒見過你呢。"

    他沒答話,心裏正在考慮著要不要一口咬斷她的喉管。如果讓其他同伴知道他遇上了人,卻放那人毫髮無傷的離開,他們絕不會諒解。

    她的動作很伶俐,一會兒就將傷口洗好。然後她望著那傷,又蹙起眉。"這傷沒敷藥,恐怕會發炎,怎麼辦?"

    悶不吭聲良久,才道:"把湖邊那紫色的草摘幾株過來,那草能消炎止血。"

    '你識草藥?"她驚奇的問。被瞪了一眼後,她順從的去將那紫草摘了起來,問他:"是這個麼?"

    他不耐的點點頭。

    得到確認,她將藥草洗淨後,放進嘴裏——

    "幹什麼?"他捏住她的下巴,不讓她把藥草吃進去。

    "我——"她怯怯的道:"不是要敷藥麼?這裏又沒藥白,我總得先把這藥草弄碎。"說著,她又將草放進嘴裏,用牙磨碎後,放在手掌心裏。"你不要嫌髒,我阿爹說口水也可以幫助止血的。"她沾了一手藥泥,等他首肯,好讓她替他敷上。

    嫌惡的看了她手心裏的藥泥一眼,他閉趕眼,火氣還是很大。"弄快點,不然咬死你。"這小鬼的爹胡言亂語倒挺有兩把刷子。

    "喔,好。"趁他沒反對,她迅速的替他將藥效上。一邊敷,她一邊對自己感到疑惑。這人對她好凶,她幹麼還對他這麼好?不過……受傷的人脾氣總是比較暴躁,她還是別同他計較吧。

    敷完了藥,想找東西替他包紮,看看他身上的衣物,搖了搖頭。他穿的衣服比一般人料子少了許多,甚至沒有袖子,露出兩條光溜溜的黝黑手臂,大概沒有多餘的衣料子能夠撕。瞄到自己身上的衣物,她考慮了下,將內裙布料撕下一塊。

    衣帛破裂的聲音讓他回過頭來。她解釋道:"我幫你把傷口包紮起來,有點髒,可是有總比沒有好。"然後,她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將他的肩傷像包棕子一樣牢牢的裹住。包得很醜,卻無損他天生高傲的氣度。

    "好像天上的神仙。"她不禁將初見他時心裏的感覺說出。

    他悶悶的不吭半聲。看了看天色,他道:"快滾,天黑了就有老虎,以後不許再來這個地方。"他看到人就反胃。

    "啊,天黑了?糟了,我還沒找到阿爹的藥草,怎麼辦?"記起冒險上山的目的,她不禁急出了眼淚。

    "誰管你,快點給我滾下山去。"他推著她走。

    "不要不要,我還要找藥草,阿爹他疼得難受……"她死命的抗拒著。

    "等你被山上老虎給吃了,他不僅會疼得難受,還會傷心得難受。"

    他說的也沒錯,但……"阿爹他很痛……"

    他的耐性被她給磨光了。"你爹生什麼病?"就算是報答她替他包紮傷口吧。

    "風濕痛……好幾年了呢。"她抽抽噎噎的道,沒注意到他人已經跑走了。

    才一會兒時間,他回到她面前,手上抓著兩株藥草。"拿去,把這草煎了讓你爹服用。"生於山野,對活命草藥的辨識可說是出於動物性的本能。

    她愣愣的。"這是……"

    索性將草塞進她手裏。"稀薟草,皇帝老子治風濕用的。"

    "真的?你好厲害,好像什麼都知道。"她崇拜的看著他。

    "拿了藥還不快滾。"他快受不了這小鬼了。

    小心翼翼的將藥草收進竹簍子裏,她又道:"那我下山了,你不一起下山麼?山裏有會吃人的老虎耶。"

    "囉嗦,滾!"本要拂袖而去,不再理會她。想起一件事,又折回來。"對了,不許將遇到我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爹,不然就是半夜,我也會跳進你窗裏咬死你。"要讓其他同伴知道了,他更要沒面子了。

    看她傻不愣登的點點頭,他才放心的離開。

    天色真的暗了,再不回去,若真遇到老虎就不好了。看清那人走遠,她沒辦法,只得一個人下山。

    他,應該是住在這山裏的人,所以才不怕老虎吧。

    只是他說話好奇怪,為什麼他總說"吃了你"或"咬死你"這種話呢?會是他的口頭禪麼,就像阿爹也常說"王八烏龜蛋"一樣?

    ★★★

    夜裏果然下了場不小的雨。

    白額山上一處隱蔽的山洞,近日被一隻虎王給佔據了。虎王伏在暗處,眼瞳發出災星般詭異的光芒。這山洞是它的淒息處所,在連著幾日的示威下,周遭數十裏早已囊括在它的獰獵範圍當中。

    虎王若要獰獵,生活在周圍的群獸都會識相的避開,免得成為虎王的嘴上肉。

    從沒有野獸敢在虎王的地盤上撒野,更遑論跑進它所棲息的山洞內。偏偏今夜這一場雨,讓原有的秩序稍稍脫了軌。一隻不知死活的兔子為了避雨,竟然在虎王休息時,誤闖進虎王的洞穴。

    冒失客的出現顯然惹毛了這受了傷的虎王。它倏地睜大它那雙琥珀色的虎眼,身軀極靈巧的向前移動,然後,在那野兔尚反應不及的情況下,出爪逮著了它。

    那野兔在驚覺自己闖進了什麼地方後,差點沒嚇暈過去。沒暈的原因是,它還得留著一張清醒的嘴向虎王求饒。

    猜出野兔求饒的意圖,虎王冷哼一聲。"這是你自投羅網,我就算吃了你,也是你命中註定。"

    "不要啊!求求你,大王,我身上的肉這麼少,還不夠大王塞牙縫呢。"

    "那我就吃了你全家老少,讓你們一起投胎,下輩子再當我的食物。"

    野兔子嚇得臉部白了。"可……可是大王……大王不是不殺生的麼——"難道它看錯了?

    虎王聞言,突然憤怒的咆哮,聲音轟轟然,整個山洞仿佛都在震動。

    "誰說我不殺生?你聽說過有老虎是吃素的麼?該死,到底是哪個傢伙這樣壞它名聲?

    老虎不殺生,還配當山裏的王麼?

    "可……今天大王不是沒吃那個人女?"野兔為了保命,說出它今天在湖邊見到的事情。

    虎王眯起了眼,眼睛瞟向肩上的白色布料,虎爪仍然緊緊抓著兔子。"你膽敢偷窺我!"而他竟然沒發現。要是野兔子四處宣揚,恐怕它這一輩都要抬不起頭來了。

    "沒……沒有,大王息怒,小的只是不小心路過——"

    "不小心路過會看得那麼清楚?"看來這兔子嘴是非縫起來不可,絕不能讓它活著出去。

    "大王饒命、大王饒命,小的真的只是路過,不該看到的都沒看到——"

    "那又怎麼樣?"

    "呃?"

    "我討厭人肉,那種噁心的動物,我看到就想吐。"

    "咦?"

    "但那可不代表我會連兔肉也不吃。"

    "哇!大王英明,饒命啊!"

    "我以為只有狗那種吃人手軟的族類才會狗腿。"原來兔腿的巴結功夫也不輸犬類。

    今日如果連一隻兔子它都制伏不了,往後它要怎麼在這山裏活下去。

    弱肉強食本就是這山林的生存規則。它一定得克服"那件事",否則不必被虎族放逐,它就已經被這殘酷的生存競爭給淘汰。

    它要活下去,就從撕裂爪下這只野兔的身軀開始

    但是,天!它做不到……

    惡——

    當虎王張開了嘴,露出一口悅利的虎牙,野兔子不敢相信它就要命喪虎口了。霎時間,它萬分悔恨它什麼地方不去,偏要來這山洞避雨,拔老虎嘴上的毛

    它萬分畏懼的閉趕眼等著銳利的虎牙貫穿它的身體,然後撕裂——它見過喪生虎口下的其他族類是這樣死的——但……死亡卻遲遲未降臨。

    偷偷睜開眼,見到一張比它整顆頭顱還大的嘴,它駭得腿都軟了。

    野兔子探索的目光讓虎王怒極,它用力將爪掌下的獵物丟出洞外,咆哮:"滾開!再讓我瞧見你,就別怪我了!"

    直到被丟出洞外,野兔子還是沒反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真有老虎不殺生?不吃血淋淋的生肉?

    它睜大著一雙紅眼睛,往深遂幽暗的山洞裏望去。洞裏的咆哮未絕,聽來萬分可怕,可剛剛它確實是從虎口下逃出生天了。

    這代表什麼?

    這代表山洞裏這只虎王其實只是披著老虎外皮的綿羊。

    又代表如果它將這消息告訴其他族類,那麼從今以後,在這塊土地方圓十數裏的範圍內,它們可以高枕無優,不必畏懼一隻紙老虎了。

    這還代表,倘若與這虎王有仇的,就是來尋仇也不必怕打輸了會被吃掉,或許從此就能拔掉這眼中釘也說不定。

    總之,虎王的畏血,是它們弱小生靈的福祉。

    野兔心思直轉,計量著待會兒該先告訴誰這消息。它太過專注思慮,沒發現到身後不遠處,兩隻龐然大物正緩緩的靠近。

    "野兔子,你還不滾,在打什麼鬼算盤?"龐然大物瞪著兔子肥碩的部位,開口的同時,口水也不小心流了出來,滴到兔子頭上。

    感覺到頭頂處濕濕的,好像被什麼東西滴到,兔子本想回頭,不意望見出現在地上的巨影,它險些沒嚇得半死。老天,它今天是跟什麼犯了沖?淨是遇到這山中的虎王。

    而且還不止一隻!

    另一個龐然大物也流著口水,直盯著兔子的後腿瞧。"恐怕是沒被吃掉,不甘心吧!"這兔子的後腿肉瞧起來挺有嚼勁的。

    先前那虎看著身後老虎的饞樣,有點不悅道:"喂,母老虎,別跟我搶點心,它是我先看到的。"

    母老虎可不吃這一套。"你先看到?可我早在三裏外就聞到了,要比早晚,你說該歸誰?"

    兔子頭皮發麻的聽著兩隻虎王討論誰該有權利吃掉它,它心想: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兩位大王請慢慢討論,小的先走一步了。"

    一隻虎爪輕易的將它勾回來。"等一等,真不夠意思,你這一跑,豈不存心要讓我們倆餓肚子麼?"

    母老虎也圍過來。"牙莨,這樣吧,兩條腿給我就好,其他都歸你。我最近在減重,也不適合吃太多這種油太多的肥兔肉。"

    母老虎的話比兔肉更奪去他的注意力。"你在減重?減哪里?可別把胸也減了,我最喜歡你那地方了。"

    牙莨的話惹得母老虎笑得花枝亂顫、虎虎生風。"討厭,少給我不正經——野兔子,別跑啊。"它將又逃跑的兔子抓回來,兜在爪下玩弄。"別以為我們會像山洞裏那廢物一樣窩囊,你該把力氣省下來做餐前禱告了——祈禱我們吃了你不會拉肚子,一時氣不過,把你家兔子兔孫從土洞、樹洞裏挖出來全吃掉。你知道吃壞肚子的老虎脾氣最壞了。"它最愛看爪下獵物無助恐懼的模樣了,那會讓它胃口大開。

    "啊——啊!"野兔子驚叫。它今日當真命犯白虎凶煞,此命休矣!

    "姬川,瞧你把它嚇昏了。"

    "昏了?掃興!"它向來對昏死的獵物提不起興致。"算了,讓給你吧,我不要了。"她將兔子丟到牙莨身前。

    孰料牙莨對這只被嚇破膽的兔子更是沒興致。"你認為我會撿人家不要的?"

    "少犯賤了,讓給你還嫌!"

    "你說誰犯賤?我是怕這種沒膽的東西吃多了,會變得跟洞裏那傢伙一樣。"

    說到山洞裏那傢伙,這雌、雄二虎望向那山洞,想起了它們來此的目的。

    "那傢伙沒藥醫了,連一隻野兔子也下不了手。"姬川搖頭道。

    "你不提,我還當他連螞蟻也踩不死呢。"光想到這種傢伙居然會起它們的同伴,就覺得丟臉透了。

    幸好這兔子讓它們給攔了下來,不然要讓它四處去宣揚,讓山林裏所有生靈都知道虎族出了個這麼軟弱的虎王,簡直貽笑大方。

    "早該將他放逐;省得丟咱們的臉。"姬川冰眸中進出冷酷的寒意。

    "你也這麼認為?"姬川說出了它的心中話。

    "只要他再這麼下去,就算不將他放逐,他也會死在這競爭不息的山林裏。"

    "那多丟臉,他死了可也是披著虎皮的。"

    是啊,天生披著虎皮。不管它們再怎麼不願意承認自己有這樣沒用的同伴,它——玄逍,這虎族敗類依然還是屬虎。玄逍天生是虎,不管它再怎麼軟弱。

    "姑婆不知是怎麼想的!要我是姑婆,早先一口咬死他,偷偷啃光了肉,連皮也吃掉,這樣就沒有生靈會知道虎族出了頭紙老虎了。"

    姬川又說出了牙莨內心的想法。

    牙莨望了姬川一眼,冷然道:"要那麼做時,記得找我,我這輩子還沒嘗過同類血肉的味道呢。"

    "嗯。那現在這只兔子怎麼辦?"姬川用爪掌推推猶昏死在地上的野免。

    牙莨露出一抹笑意。"那還用說麼?當然是——"

    姬川如它所願的,分到了兩條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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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8 00:29:06
第三章

    可惡!為何它做不到?

    那麼簡單的一件事,只要輕輕一撲、一抓,張嘴一咬或是利爪一撕,甚至不用花什麼力氣就能完成的,為什麼它就是做不到?

    夜雨已經停了。雨一停,天上就雲開見月。山洞的凹穴積了一攤雨水,它伏在那攤水旁,黑暗中也能辨物的視力讓它能清楚的看見自己的倒影。

    倒影中浮現的是一張比所有同類都要端正無雙的虎顏。眉心上那一道白毫並不是每只虎徒都會有的,那白毫曾是同伴們嫉妒的目標——族裏,以白毫為王者的象徵。同伴裏只有它得天獨厚,但是……在第一次獨立的狩獵裏,它才發現它與其他同伴更與眾不同之處——它,竟然做不到。

    印象依然清晰,那次狩獵裏,它已經逮到了它的獵物——一隻小鹿。但當其他同伴個個叨著獵物回到營地時,只有它姍姍未歸。

    它永遠忘不掉那小鹿在它爪下嗚嗚低鳴的情景,忘不了當同族知道它非但沒帶回代表勝利的鮮血,反而還放走已經叼到嘴裏的獵物時,那種驚訝、鄙夷的目光。

    它下不了手,最後,是同伴去獵殺了那只從它嘴上逃脫的小鹿。當它看見同伴叼著已經肢殘的鹿屍回來時,它病倒了。那一整夜,它不斷的聽見母鹿的哀鳴,從此更咬不下口。

    它真的是虎麼?

    明明披著虎皮,明明有一雙利爪、一口利牙,為何它就是沒辦法像其他同族一樣,乾淨俐落的弄死獵物再大快朵頤一番?

    它不怕見血的,起碼不怕見到自己流血。但為何每當它要弄死被它逮到的獵物時,見到那開膛剖肚的畫面就會讓它噁心得想吐,甚至還吐上好半天!

    它們說:它天生是個敗類。

    山林裏的活命原則首要是不能心軟——即使是對同伴。

    心軟,就只有等著被吃掉的命運。

    在這個世界裏,不是吃掉其他生靈,就是等著被吃,沒有第三條路可以選擇。因為它天生是虎,天生該當山裏的王,所有生靈都要臣服在它銳利的爪下——但瞧瞧它做了什麼?

    剛剛它放走了一隻看來相當多嘴的野兔子。更早以前,它還放走了一個人女……只因為他們的血…讓它想吐!

    這太荒唐了!

    如果這世間真有神,那麼這一切定是老天爺所開的玩笑。

    它是虎,不是和尚!當虎,就該當得威風,而不是見血就逃。

    當虎,就要大吃血肉,而不是只能吃其他同伴獵來的已經看不出原來是什麼東西的食物,或是捉捉湖裏的魚、采采樹上的果子來充饑。

    它不要受其他同伴鄙視!它不要活得這麼悲慘!它更不要……自殺。當一隻虎當到想自殺,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偏它實在活得太辛苦。

    老天開了它一個大玩笑!堂堂虎王玄逍,竟落得這樣悲慘的命運。

    "怎麼有人的味道?"正當玄逍"顧影自憐"的當兒,姬川老實不客氣的走了進來。

    一進玄逍洞裏,就聞到一股好香的味道,害它嘴巴想關都關不住,口水一直流下來。

    牙莨跟在姬川身後進洞裏來,聞到那股濃郁的人肉味道,跟姬川一樣的反應,也是直淌口水。

    "香,真香。沒想到你這傢伙開竅了,居然懂得吃這世間美味。"

    玄逍猛地從自憐中警醒,防備的看著大刺刺不打一聲招呼就入它洞裏來的同族。"什麼世間美味?"

    姬川搖搖手。"噓,別說話。我再聞聞。"說著說著還深吸了一口氣,口水滴了滿地。"怎麼找不到?你藏哪里去了?"

    牙莨在洞裏來回逡巡,嘴裏還念念有詞:"兩腳羊,好吃的兩腳羊,快出來,讓我牙莨大王一口咬了你,好讓你早早去投胎。"

    玄逍皺起眉。它這兒可沒藏什麼兩腳羊。"別找了,這山洞就這麼點大,能藏什麼東西。"族裏嗜吃人肉的同類也不在少數。它們愛吃人肉,它早有耳聞,只是沒想到這回竟找到它洞裏來了。

    牙莨猶不死心。"怪了,我明明聞到了。"

    "我也聞到了,不可能沒有,一定是玄逍藏起來了。"

    "我藏起來?別胡說了。"姬川是族裏第一美女,流起口水時卻跟哈巴狗沒兩樣,枉費小時候它還暗戀過它。

    "是不是胡說,我們再仔細找找就知道。"

    姬川同牙莨交換了個眼神,一人找一頭,找了許久,卻連半根骨頭也沒找到。嗅啊嗅的,最後竟然一同將鼻子貼到了玄逍身上。

    玄逍一驚,驀地記起了肩上用來包紮傷口的布料。

    人味……是從這布料上散出的?

    它鼻子的靈敏不比它們差,怎麼它就不覺得這布料有多香?要說有味道,也只有草藥味和人女身上的乳臭,哪里香了?

    牙莨和姬川也發現了香味來源所在。"這布是哪來的?"

    看見它們眼底的嗜欲,它想都沒想就道:"路上撿到的。"它不曉得它為何要這樣說,更不承認是為了替那小鬼掩護些什麼。

    "難道是我前些天吃掉的那胖子身上穿的?"牙莨只記得那油膩膩的人肉,早已忘了被它吃進肚腹裏的人生前穿什麼衣物。"可那胖子的味道沒這麼香呀!"真是奇怪。

    "誰曉得,路上看到就撿起來了。"玄逍無視于一旁姬川虎視眈眈的眼神,自在的說道。

    "原來不是藏了人肉,真掃興。"牙莨歎道。它還當這軟腳蝦開竅了。

    姬川靜靜的看著神色自若的玄逍,總覺得有哪里怪怪的,可又說不上來怪在哪里。是太久沒見到玄逍,才會有這種怪異的感覺麼?

    玄逍並不喜歡姬川的眼神,它的眼神會讓它有一種成為獵物的不舒服感。

    儘管它不愛狩獵,但那不代表它曾讓自己成為他人狩獵的目標。

    或者說,就是因為明白被狩獵者那種無助、悽楚、悲慘的景況,它身為山中虎王,更是不允許自己也落入那境地。它太清楚獵物的悲哀。

    "你們來有什麼事?"自小與它們為伍,知道姬川與牙莨不可能無事登三寶殿。另外它也好奇它們來做什麼,便乾脆直接問個清楚。

    "姑婆要我們來看看你這虎和尚,被外放到這裏來這些天,長進了些沒有?"姬川毫不修飾的道。注視著玄逍肩上猶有血絲沁出的傷,它冷笑道:"看來姑婆的期望是白費心了,有些東西啊,天生就是濫,濫東西再怎麼扶也是扶不起來的。"說著說著,它靠過去,掐玄逍的傷口。"怎麼弄的啊?這傷,看來挺嚴重的呢。"

    玄逍被姬川的利爪掐得差點沒痛死。這母老虎絕對是故意的!

    牙莨冷冷的站在一旁看著。"還能怎麼弄的,八成又是跟什麼熊啊、狼啊打架,結果咱們這好心的玄逍大王'不忍心'傷害對方,結果對方卻不領情,回身反咬一口——真是忘恩又負義啊!"

    它們虎族是從不談什麼恩義的,"恩義"兩字從牙直嘴裏吐出,還真像是"象牙"。

    玄逍又蹙起眉。"既然都知道了,那麼我也不必多說什麼了。反正你們說了就算數吧!"它就是不要親口說出這傷的來由的確如它們所說,是教一頭黑狼給一口撕咬的。

    它知道它只要一承認,族裏對它的失望與嘲笑聲就會越來越多。它不要那樣。

    玄逍的態度讓姬川非常不悅。"嘴硬。我看你就永遠當一隻沒用的軟腳蝦吧!居然連一隻兔子也不敢動手,虎族有你這敗類,簡直是族門不幸。"

    玄逍抿起嘴,鐵青了臉。"你們吃了那野兔?"原來先前一直聞到的血腥味不是它自己的血,而是那野兔的。

    "不吃他,難道還放生不成?"瞧它還一副捨不得的樣子,真叫作嘔的。嘖!"回頭姑婆知道了你還是這樣沒長進,也該要對你死心了。"

    "算了,別理他了,朽木不可雕。"姬川嫌惡的看它一眼,轉身走了。

    牙莨看姬川走,也跟著離開。離開前,想想又道:"玄逍,你看著辦吧!別忘了你終究是虎,是老虎,就永遠也不可能吃素的,除非你想死。"

    牙莨和姬川一走,山洞裏的寧靜又回來填滿了每一個空間。

    夜,很靜,靜到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卻除了心跳,便再無其他的聲音。

    老虎註定是孤獨的。

    姬川和牙莨的話不斷在它心裏產生撞擊。

    朽木不可雕……是老虎,就不可能吃素,除非想死…

    既然如此,為何偏要讓它生為虎而又不能為虎?玄逍不斷的問,卻沒有人能夠回答它。沉靜寂寥的夜色,幾乎讓它瘋狂了。

    是夜,遠處山村不斷聽到一聲又一聲淒厲的虎嘯。

    每個在夜裏被虎嘯聲驚醒的人,都害怕得睡不著覺,就拿著棍子,張著眼等天亮。雖然這一夜,人畜平安,什麼也沒發生,對於白額山上的虎,眾人卻仍然不敢掉以輕心。

    因為在生存的競爭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

    她又上山來了。

    循著昨兒個回家的路,她又回到了那湖邊。她其實該聽話不要來的,但她還是來了,因為她實在替昨天那個人肩上的傷擔心。

    那傷看起來相當嚴重,不知好點沒有?

    來到湖邊沒看見半個人影,雖早預料過這景況的,她心裏卻還是有點兒失望。

    沒有約定,她也不曉得他住哪里,他不在這兒,她早猜到。來,也只是碰碰運氣;如果運氣好,說不定她特地帶來的傷藥就用得上啦!只可借他沒來。

    昨兒下了雨,山上小路泥濘。低頭瞧見自己鞋上沾了不少泥土,她擰起眉,走到湖邊,將鞋子脫下來拭淨。

    心想:再等等吧!這會兒都還沒正午呢。說不定再等一會兒,那人就來了。

    等他來,她要先向他道謝。謝謝他拿了那藥草給她,阿爹吃了藥以後,果然就沒那麼疼了,以前服的幾味藥效果都沒那麼好。不知他是去哪找來的,如果可以,她想多帶一點回去,這樣以後才不用常常跑上山來。

    要上這山,她其實還是挺害怕的。怕萬一運氣不好,遇上吃人的老虎,那麼就真的玩完了。

    將鞋底板的污泥剔去,聽到身後的草叢有聲音,她興奮的回頭,"是——"一回頭,她就傻住了。

    草叢裏走出一隻吊眼的白額大虎。她嚇得連尖叫都不會了,舌頭直打顫,只能瞪大著眼,看那虎一步步的朝自己逼近。

    等那虎來到面前,張開它的大嘴似要一口將她吞進去時,她不中用的暈倒了。

    大虎來到她身側,面無表情的看著暈死在湖畔的女娃……以及掉落在地上的小鞋。

    人肉真有那麼好吃麼?否則為何族裏的同伴都視人內為上上品,說起世間最美味的食物?

    它在女娃身上嗅了嗅,並不覺得有什麼味道能引人食指大動。它只聞到有一股乳味和花草味道相混的一種氣味,不難聞,但並不會引起它獵殺的欲望。

    這樣下去不行。它若不獵殺其他生靈,它會先餓死。

    姬川和牙莨昨晚那一番話,確實讓它不得不面對現實。而現實就起:想活下去,就必須張開嘴,不留情的咬下去。

    眼光再度回到女娃身上,它將她的從頭到腳看了個仔細。這小鬼身上肉雖然沒長幾兩,但皮膚倒挺白嫩的。用爪掌碰了碰她的手臂,感覺軟軟的;再碰了碰,它卻像做了什麼壞事一樣,迅速的收回爪掌,瞪著她的細皮撇肉——

    只是碰一下,她的手臂就讓它的利爪抓傷了。幾絲鮮血從傷口沁出,它敏感的察覺空氣中漂浮著的血腥味。體內似有一股騷動不斷的叫它要撕裂了這小鬼的身體,但它卻怎麼也無法將血肉橫飛的畫面與現在這安詳的氣氛銜接。

    沾了點血絲往嘴內嘗,卻讓它嘔吐出來。它下意識的排斥殺生。太可笑了!

    許久,甩開腦海裏自艾自憐的情緒,它才想起一件事。

    斜眼瞪了昏死在地上的小鬼一眼,它相當的不高興。這小鬼是沒長耳朵麼?它昨天明明叫她別再來了,今天怎又見她出現在這裏?

    身為虎王的權威一再被這些"弱小動物"挑戰,它越想心情就越不爽。

    等了半天,還不見她醒來。它可沒那麼多時間在這裏陪她。再者,萬一她要讓其他同伴給看見了,准要成為它們肚裏的食物。

    沒再多想,它掏起一捧水波到她臉上。

    她眨了眨眼,沒醒。它又如法炮製一回。這次,她醒了。

    張開眼時,還搞不清楚狀況,直到記憶拉回看見老虎的一刹那,她尖叫出聲,雙手反射性的抱住身邊的人。"救命啊!有老虎啊!"

    愚蠢!玄逍不耐煩的扯掉抱住他身體的兩條手臂。但才剛扯開,她又整個人貼抱住他的背。

    "不要啊!老虎……"她真被嚇到了,硬是抱著她熟悉的人體,不肯鬆手。

    "放手!"他受不了,索性站起來,將背後的人往後甩。

    她抱他,只是出於恐懼的本能。被突然這麼一甩,她全無防備的往後傾倒,後腦勺眼見著就要與地上的碎石硬碰硬,他反手一捉,讓她穩穩當當的站起來。

    只是他一放手,她的腿又無力的軟下去。

    "煩!"他轉身要走。

    腦袋恢復了一點功能,看他要走,她急忙喊住他:"你先別走。對不起嘛!我只是一時間嚇住了,站不起來。"

    他停下腳步。"你又來做什麼?我昨天不是說不準再來了?

    "這山是你的?"否則為何她不能來?

    他眯起眼。即使他極不願意殺生,但那不代表他會任人犯到他頭上來。"沒錯,這山就是我的。"族裏將他外放到這裏,他據山為王,是天經地義。

    他的霸道讓她困惑不已。"可我阿爹說這山是無人的山,所有人都可以來的。"

    "只要他們不怕虎。"他冷哼。

    "怕!"提到老虎,就讓她想想剛剛那恐怖的一幕。"咦,你何時來的?剛剛有一隻大老虎,你看見沒有?

    "怕你就不該來。還有,這裏沒有其他的老虎。"這裏的虎,只有他。他猛地逼近她,氣息噴在她臉上,與她眼對眼的。

    "沒其他老虎?難道是我眼花了……"望著他如寶石一般的眸子,那雙眸如深潭,將她緊緊攫住。

    她原不知她究竟為什麼原因膽敢冒著被老虎吃掉的危險上這山頭,現在她知道了——她是為了再見這一雙漂亮澄澈的寶石眼一次、無數次。

    她好喜歡他的眼睛。他瀏海前的一抹白引起她的注意。昨天她怎麼沒瞧見他有這一小撮異色的白髮?還有他的長髮,也不是棕色的。今兒個天氣好,太陽光灑在他頭髮上,讓他的發看起來像棕金色的,偏黃,不像她的發黑。

    好稀奇,他跟她所見過的人完全都不一樣。他好漂亮。

    感覺到她的手在拉扯他的發,他推開她,怒道:"幹什麼?"

    她不好意思的道:"呃,對不起,因為實在太漂亮了,所以我忍不住……"

    漂亮?"你竟敢侮辱我!"

    "侮辱?沒有啊,我是誇讚——啊,你等等我。"怎麼說走就走呢?

    追趕上他,拉住他的手。他回過頭眸大一雙虎眼瞪著她,她卻渾然不覺得發毛,反而關心的問:"你……肩上的傷好點了沒有?"

    肩傷……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看見自己仍裹著她衣料子的肩膀。"我的傷關你何事?"這傷是他的恥辱。

    見他肯跟她說話了,她忙將包袱打開,道:"我今天帶了傷藥和乾淨的布巾來,我想沒人幫忙,你一個人換藥不方便,所以——"

    "多事!"她背那一大包就是裝這些東西?

    她垂下頭。"呃……我阿爹說,做人要懂得感恩、報恩。你昨天幫了我,于情於理,我是該幫你。"

    她話裏的誠懇打進他心坎裏。在族裏,是沒人談什麼恩、什麼義的。難道這就是人與虎的不同?瞥了眼她手上的傷藥,他道:"那藥不適合我用。"

    她抬起眼,"可,這是村裏頭最好的傷藥。"將瓶瓶罐罐獻寶似的捧到他面前。

    她炯炯的目光閃著動人的神色,一瞬間他好似被大雷擊中,拒絕的念頭變得搖搖欲墜。驀地,他跨步上前,將那些藥罐子塞回她的包袱裏,並在她作出任何反應前道:"我向來都用昨天那紫色藥草治傷,如果你堅持要幫我,就去摘那藥草來。"絕對不是怕見她失望的神情,只是想早點擺脫掉與這小鬼的牽扯。

    失望的情緒因他的一句話煙消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興奮與雀躍的心情。"我這就去,你等等。"她還把擦藥的藥件、藥白帶來了,不會讓他嫌髒了。

    接下來,換藥、裹藥、包紮。

    在替他裹傷的同時,看見在他裸露的肌膚上有許多新舊不一的疤痕,她不禁問道:"你好像常常受傷?"

    "不關你的事。"身上每一道傷都不是光榮的象徵,只是汗顏羞恥的記錄。

    "你是打獵的吧?要跟山上的老虎爭搶獵物,是不是很辛苦?"她看村裏一些獵戶,常常不是一人山就沒有再回來過,就是辛苦一天後,兩手空空的回來,有時還會帶著傷呢。

    村裏的這些獵戶生活比他們家還苦呢。瞧他身上也是傷痕累累,光是眼睛可見的,就已佈滿一道道新舊不一的疤痕,更不用說那藏在衣服底下的肌膚是怎樣的了。是以她猜他或許也是個打獵的。

    考慮了一會兒,他才道:"是挺辛苦的。"在這片山林裏求生不是件容易的事。

    果然是打獵的。"對了,你住哪里呀?我跟阿爹提起你,他說他也沒見過你呢——"說錯話,下一刻,她又被撲倒在地上。

    "你跟其他人說我的事?"他明明交代她不能說的。這小鬼果然不足以信任。

    '我…只是提一下,你幫了我和阿爹,幫助人是好事啊——"她緊緊按住他的肩,怕才剛敷好的藥掉下來。布巾還沒幫他裹好呢!

    "住口!"他被她氣得牙癢癢的,恨不得一口咬死她——咬死……咬她?!看著壓在身下嬌小柔軟的身軀,一抹靈光乍現,他突發奇想:或許……或許他能利用她來克服對於殺生的恐懼也說不一定。

    從來就沒有生靈能讓他產生這麼憤怒的情緒,憤怒到想不顧一切一口咬斷她的頸子。

    遇見這小鬼也才兩次,兩次都讓他有想殺人的欲望。若說是巧合,機率也未免太高了。他決定再試一次看看。"你再說些話我聽聽。"

    她捉不著他反復的情緒變化。"說……說什麼?"

    "隨便都好。"他蹙起眉。

    "可,你剛剛不是要我住口麼?"她不懂怎有人如此反復無常。

    "對,我是要你住口!"

    "那你又叫我說話。"他的個性實在太怪異了。

    感覺到額上的青筋動了動,他知道他"改正歸邪"的機會到了。

    沒錯,這小鬼確實有辦法牽引出他的憤怒。但他不明白,這小鬼也不過只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為什麼他的情緒會受到這麼大的牽動?

    他與她莫非是天生的冤孽吧!

    被看得頭皮發麻,他的眼神令她相當不自在。"你這樣叫我怎麼幫你包紮?"

    誰管傷口小事?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想辦法叫這小鬼繼續激怒他。

    他要累積對她的忿怒,直到再也承受不住、理智盡失時,一口將她吞進肚裏。

    決定了,她就是他要殺的第一個獵物。

    如果恩義會成為他作為一隻虎的阻礙,他只好想辦法忘恩背義。

    "成為我的'第一步',你應該備感榮幸。"他笑容滿面的列出一口白牙。

    "嗄?"什麼跟什麼呀!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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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8 00:29:30
第四章

    當年,一切計劃的都很順利。

    只是,他沒料到他的"第一步"會跨越得如許困難。

    兩年了,別說一步,它連半步都還沒跨出去。

    他與她,是哪里出了問題?

    他的牙與爪,兩年下來變得更銳利、有力,絲毫沒有衰竭的跡象。現在的他,強壯得只消一彈指就能將她"拆吃入腹"。比趕蒼蠅還簡單的一件事,何以偏偏就是辦不到?

    他明明是想吃掉她的。

    有進步了,不是麼?以往他是連光想到要"吃"也要作嘔的。

    這小鬼對他還是有幫助的,只是他想不出問題究竟出在哪里;出在她身上,還是他身上?

    不.不會是他的問題,他明明只需要張開嘴的——

    "張開嘴,啊——"

    一塊烤熟的山雞肉塞進他嘴裏。

    "好吃麼?"她手裏拿著一隻雞腿,準備再塞到他嘴裏。

    見他悶著臉不說話,她不禁擔心的問:"還沒熟麼?我烤很久了耶。"

    烤熟的肉血腥味較淡,是他尚能接受的範圍。他努力的將嘴裏那一大塊肉給吞進肚裏。

    "玄逍,你怎麼不說話?是不好吃麼?"

    愚蠢!她塞那麼一大塊肉進他嘴裏,吞都還沒吞進去,要他怎麼開口說話。

    見他默然不語,她更是覺得難堪。"你是不是氣我時間還沒到就跑來?我一定給你造成了不少困擾吧!"從兩年前開始,他們就約定每半個月在這湖畔見一次面。她不知道他為何會提出這有點不合理的要求,但她卻相當欣喜,所以當時連考慮都不考慮便點頭答應了。

    她是喜歡玄逍的,但是他卻似乎並不怎麼喜歡她,因為他總是對她生氣,而她到現在還是搞不清楚他究竟是在氣什麼。

    玄逍是個身世背景成謎的人。他說他平常以打獵為生,家就在山頭另一邊她從沒去過的地方。

    每次上山來,她都是偷偷摸摸的,怕讓人撞見,因為玄逍說他們在這裏見面的事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否則以後就不見她了。

    她喜歡有玄逍作伴,所以她守口如瓶。

    好不容易將嘴裏的肉吞進肚裏,他打了個響嗝,才道:"你想太多了,肉有烤熟,我也沒有氣你突然又跑過來。"事實上,他還巴不得她天天來山裏找他。至今他還沒辦法吃掉她,說不定就是因為他們一個月只見兩次面,成效被時間淡化的緣故。他開始考慮要她五天來一次了。溫習得勤勞一點,進步一定會更快。

    她眼睛倏地一亮,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看他。"真的麼?"

    "真的。"

    "沒生氣?'

    "再問我就開始生氣了。"

    於是她襟若寒蟬,因為她不樂見玄逍生氣。玄逍光皺起眉頭就可以夾死一票蚊子了,每次他生氣,總要把她也氣哭了才肯甘心罷休。

    他對她其實不算頂好,她也不曉得何以自己會對他有這樣的眷戀,甚至連這眷戀代表了什麼,她也說不上來。就只是純粹的想看他,想看他那對琥珀色的透明眼眸。

    "喂,說點話,不要當啞巴!"她得說話才能惹他生氣,將他激怒到失去理智,他才能夠成功的一口將她吃掉。他一直在等那一天,他相信只要他能跨越橫互在"第一步"前的"小小"障礙,從此他就能夠成為一隻名副其實的虎王。

    瞪著手裏的雞腿,她道:"前幾天,村長伯的兒子請媒人婆來我家說媒,媒人婆說我快是大姑娘了。"

    "嗯哼。"看她手上那雞腿礙眼,他接到手裏,兩、三口便啃得乾乾淨淨。

    見他食欲好,她回身將架子上的另一隻雞腿撕下來遞給他。"村長伯希望我能當他家媳婦兒。"

    "嗯哼。"沒三兩下,那雞腿又教玄逍啃得不留半點肉渣。

    見他沒什麼反應,她有些失望。將剩下的雞肉整個遞到他面前,幽幽忽忽的說:"若去村長家當媳婦兒,也許以後就不能再來見你了——"

    "小鬼你剛才說什麼?"停止狼吞虎嚥,他抬起眼。

    "別叫我小鬼,我有名字的。"她抗議,但聲勢很微弱。

    "前面那一句。"他不自覺用起命令的語氣。

    "大妞是我阿爹叫的,你可以叫我玉娃兒。"她低著頭,沒見到他眼中的山雨欲來。

    "更前面那一句。"

    "如果去村長家當媳婦兒……"他也不在意吧。瞧他方才只顧著吃肉,連回她話都懶。

    耐心被磨光了!"下面那一句!"他咆哮怒道。

    雖然她早聽習慣他似虎嘯般的咆哮,沒被嚇到,但她心裏卻百般不舒服。他大聲,她也要大聲。所以她大聲喊:"去村長家當媳婦兒,以後就不來了!"

    "我不許!"

    然後,依照慣例,她又被撲倒在地上。

    他憤怒的張開嘴,往她細白的頸子咬去,唇齒碰到了溫熱的肌膚,感覺到血液在管脈裏流動,想咬,咬卻變成了吸吭與輕啃。無庸置疑,他喜歡她的頸子。

    玉娃兒雙手習慣性的抵著他的肩。

    他這舉動代表什麼?

    是否代表他也是喜歡她的?

    他的怒是不是表示他不願意讓她作別人家的媳婦?

    如果是,那麼他是否也該對她有所表示,比如:

    "玄逍……別,會癢。"他太重,卻老是將全身重量都壓在她身上,幾乎讓她喘不過氣。

    "不管。"他就是要啃、要咬。天知道他現在有多想吃掉她,以往聽牙莨、姬川說人肉有多美味,他不信,但現在他願意相信了,因為他也想吃上一口。

    他絕不許到嘴的獵物就此飛了。她要去當誰人家的媳婦都不關他的事,關他的,就只一件——她不能從此不來,不能在他辛苦的在她身上下了兩年工夫後丟下他,放他自生自滅。

    "小鬼,我不許。"

    "叫我玉娃兒。"他為何總記不住她的名?她皺眉。

    "好吧,玉娃兒,我不許。"這樣可以了吧!他繼續啃咬她鮮嫩美味的脖子。

    "不許什麼?"她難受的在他身下動了動。

    "不許你去什麼村長家當媳婦兒。"不然食物就要飛了。

    就等他說這一句,她心滿意足了。"好,你不許,我讓阿爹回了他們。"

    "這還差不多。"他一時高興,又咬了口她的頸子。

    "痛!"她低呼。玄逍最近有點怪,他是不是把她的脖子當作骨頭啃了?

    她翻身想躲,他的唇又貼上來。"別走,再讓我咬幾口。"

    "不行,被人看見了,會被笑話的。"雖然已經打定主意要將自己許給他了,但現在還不是時候,阿爹也不會讓她這麼早就嫁人的。她得幫阿爹在外人前留點顏面,他最怕讓人笑話了。

    "讓他們笑去。"他咬得高興才要緊。再讓他多練習幾回,下次他一定就可以很乾淨俐落的咬斷她喉管了。

    她越要躲,他就越想咬。

    拉拉扯扯間,不小心碰觸到一處柔軟,他停止追咬,眼睛瞪著她胸前兩處微微隆起的小丘。"你在衣服裏藏了什麼東西?"饅頭麼?鏝頭也沒那麼軟。

    她兩手連忙擋在胸口前,隔斷他放肆的窺視。

    雖然喜歡玄逍,但那並不代表他可以隨意對她輕薄。

    他的凝視已讓她手足無措;他的問,更讓她羞紅了臉。他是男人,他都不曉得了,難道還要她寬衣解帶為他詳細解說?

    他究竟是存心輕薄,還是只是逗著她玩?她都搞糊塗了。

    察覺他虎視眈眈,她緊環著胸口。"衣服裏沒藏什麼,你可別亂來。"

    "騙人。我以前怎就沒見過你那裏有東西?"她怎麼離他那麼遠?"過來,讓我看看,看一眼就好。"

    "不行!"她尖叫。"玄逍你不要太過分了。"

    "我哪里過分了?"只不過想瞧一眼而已,瞧她寶貝得跟什麼似的。她越不讓他瞧,他就越想瞧。

    見他一步步的往自己靠近,眼中閃爍著勢在必得。她畏懼了。

    怪了,以前怎沒發覺原來他這麼好色?

    "不不,你別再過來了!"她緊抓著衣襟。"再靠近我一步,以後我都不來了。"

    這招果然有效的阻止了玄逍昭昭於外的企圖。

    仔細衡量看與不看的"得失",他退讓一步。"好吧,不看就不看。又不是什麼稀奇的東西。"

    "說話可要算話,以後沒我允許,你不能隨便碰我。"第一次對男女之防這麼的嚴格劃分,是拜玄逍所賜。

    "你以為我愛碰啊。"她的戒備讓他相當不爽。

    "說答應。"她堅持要一個承諾。

    "好吧好吧!"反正點個頭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的承諾讓她終於松了口氣。

    "這樣我就放心了。"她真被玄逍給嚇著了。看他還盯著自己的胸口看,她連忙強調道:"真的不是什麼山珍海味,只要是女子都會有的。難道你沒見過你娘的麼?別再瞧了!"她羞惱的轉過身去,不再理那只色虎。

    玉娃兒的話其實有失公道。玄逍是真的沒有見過。起碼,沒見過人類女子的。

    ★★★

    玄逍…

    她是認定他了,可他呢?

    不久前村長家來提親。村長家是這村裏最有名望的一門了,好多人家都巴不得把閨女嫁進他們家裏。人家肯不嫌棄他們窮,願意不收嫁妝將她娶進家中,她該感到榮幸的。

    然而,她就是不想。

    不是嫌棄人家什麼,她有自知之明。他們家徒四壁,根本沒辦法跟別人比;而她自己,更不是什麼絕色,只有阿爹一人把她當寶捧在手心裏。如果她識趣,該答應那媒人婆,但她心裏,卻只想著玄逍。

    她不想嫁給別人當媳婦兒。

    她只想為玄逍煮飯。補衣、做鞋……

    才愁著不知該怎麼跟阿爹開口請他回絕村長家的提親,沒想到她話都還沒說,阿爹就已經回了人家。

    阿爹說,這村子裏沒有一個人有資格娶她,她天生下來該是要讓人伺候、享福的,這村裏人配她不上。

    說著說著,阿爹突然哭了,那老淚,真嚇了她一跳。活了十五來年,她還是第一回見阿爹那樣反常。回頭一想,她才想到那天正是她娘的忌日。也許是觸景傷情吧。

    總之,不用嫁到村長家著實讓她高興了好半天。但是她萬萬沒想到,事情後來會傳得那麼難聽。

    只因為她不嫁村長伯的兒子,村裏人就說他們家高傲、目中無人,烏鴉也當鳳凰飼,白白浪費了米糧。

    她真氣極了,心想反正她這一輩子就是不嫁村裏人,管他們說去!她只等著玄逍來娶她。

    沒想到,阿爹竟想將她許給那外地來的公子。

    其實那公子斯文端正,說話禮禮貌貌的,不像一般有錢人一樣眼高於頂,她對他是挺有好感,在他身上,有一種好似睽違許久的熟悉感讓她觸著了就覺得安心。

    像故鄉人。這是她對這村裏的人從來都沒有過的感覺。

    阿爹在打什麼算盤她清楚,她知道他中意那書生。但,不討厭並不代表喜歡;有好感也不表示她願意跟他走。

    京城再繁華也引不起她的興致,因為那裏沒有阿爹,更沒有他……

    玄逍……卻只怕她是自作多情了吧!

    推開掌心,一塊紅儲儲的抉與白留的肌膚成了明顯的對比。

    她私下將玉交換回來,阿爹知道了,不知會不會生氣?儘管他生氣,她知道她還是會這樣做的。

    不願將自己許給別人,只因心已動。

    "妞兒,大妞,你在哪?"老茶郎剛剛送走客人,回到家裏,他高興的想要告訴女兒,他已經替她找到一門好親事。

    大妞心虛的忙將玉收起來。"阿爹,大妞在這兒。"

    老茶郎循聲找到了女兒。昨夜商議成的好親事讓他眉開眼笑,仿佛連嘴邊上的鬍子都要飛起來了。

    老茶郎開心的拉住女兒的手。"妞兒,昨天那公子人品好,家世又清白富有,爹作主將你許給他,等他秋試及第,你就是官家夫人了。"

    "阿爹……"看老人家這麼開心的模樣,她實在不忍心讓他掃興。

    "三年,爹跟他約了三年。三年之內,他一定會來接你上京的。"

    "嗯……如果他沒來呢?"他是不可能再回來,因為她已將交換的信物換回。阿爹的希望,只好讓它落空了。

    老茶郎以為女兒是在擔心。他忙道:"不會的,爹相信那位公子一定會守信用回來的。"大妞這麼好,他不相信會有人傻得不要。看看全村裏男人,哪個不妄想討大妞當媳婦兒。

    "唔,人心總是善變的。如果到時候那公子沒來,阿爹呀,你也別太失望。"趁早讓阿爹有一點心理準備總是好的,免得到時他生氣得連六親都不認了。

    "不會的、不會的。"

    大妞也不說掃興話了,反正,時間會證明的。

    ★★★

    天一亮,書生便帶著他的書僮離開了老茶郎家裏。

    老茶郎送他們爺倆走了一段路便回去了。

    在往京城的路上,書生一直悶著口,沒有開口說話。大雁這僕人不會察言觀色,一路上淨聽他在那裏扯淡。

    "公子,你當真要娶那老茶郎的女兒啊?"

    書生不答話。

    大雁又道;"老爺跟夫人恐怕不會准吧,門不當、戶不對的,娶來當妾倒是可以考慮。"

    書生仍沒答腔。

    "俗話說:妻賢妄美。正妻呢,就要找世家千金那種賢德兼備的,要會持家又要有度量讓夫婿納妾;側室呢,只要漂亮又惹人憐愛就好。我瞧那老茶郎的女兒,雖然生得嬌俏,可借投錯了胎,大概一輩子就是註定要當小,公子,你說——"

    "夠了,別瞎說了!"他怎麼從來都不曉得,這個伴在他身旁多年的書僮原來這樣多話?而他竟然能夠忍受這麼多年,這倒也是奇事一件。

    懸在腰上的玉墜讓他想起昨夜敲門少女的容顏。

    這還是他第一次被拒絕,心裏總有些說不出何以然的不痛快。

    她心裏已經有"他"了,這事情,老茶郎想必不知,才會急著推銷閨女吧。

    想起那如玉一般溫潤的女子,心裏悵悵然的,不知是為了什麼。

    書生低著頭趕路。大雁見主子心情似乎不怎麼好,總算識相的閉起嘴。

    過午,便平安的出了白領山。書生忽地停下腳步往來路方向看,大雁猜不透主子的心思,也跟著回頭看。看來看去就是層層蒼翠蓊郁的山林,也不知主子究竟在瞧些什麼。

    該不會是早上吃壞了肚子吧!可他自己也喝了好幾碗山菜粥,怎麼就沒事?

    大雁正胡亂猜想著,書生也沒知會一聲,逕自走了。

    大雁連忙跨大步跟上。

    ★★★

    "這個給你。"

    瞥了眼放到手心上的一塊石頭,玄逍沒多大興趣的問:"這是什麼破玩意兒?"給他一塊破石頭幹麼啊?

    他將那系著紅絲繩的小紅石拾起,將線纏在指間甩著圈圈玩。

    見他不經心的玩她的玉映,她難過的垂下頭。"那是我從小就系在頸子上的。"

    停下甩圈圈的動作,小紅石飛了出去,另一隻手動作敏捷的接住。握著紅石在掌心裏,紅石的滑潤讓他不自覺的摩擎起來。感覺手心滑不溜丟的,原來這石子還可以這樣玩。

    輕捏她的下巴要她抬起頭來。"怎麼啦?眼眶都紅了,誰欺負你了?"別瞧這話說得體貼,其實口氣並不怎麼溫柔。

    她凝著淚眼望著他俊美無匹的面容,聲音有些啞。"大概是剛剛小蟲子撞進眼,弄疼了吧!"她猜不透他的心,他也不懂她的,兩廂不懂,幸好還算是公平的。

    那天從那書生手中索回了這玉,她就只想將它贈給他。

    "小蟲飛進眼睛裏了?我瞧瞧。"他抬起她小巧的臉蛋,真像有那麼回事的看她的眼睛。

    她睜大著眼,望著他的琥珀色眸子。在他眼底,她瞧見了映在他眼底的自己以及對他的依戀。

    眼睛有點癢,但她捨不得閉上。她好喜歡看他的眼睛。

    "別眨,我再吹吹。"可惡的臭蟲,他最怕這小鬼的眼淚了。每次哭起來,好像淚水不用錢一樣,拼命的流。

    害他每次想欺負她,讓她生氣以後再回過頭來激怒他,卻每每見她掉了淚,就玩不下去了,還要像白癡一樣的安慰她別哭。

    她聽話的睜著眼,但他吹氣吹得她好癢,她忍不住又眨了幾下。

    吹氣吹得煩,他索性以舌頭琉起她的眼睛,順便把還在眼眶裏打滾的那些教人討厭的淚水弄幹。味道鹹鹹的,幸好並不會很噁心。

    他突兀的舉動嚇了她一跳。"玄逍?"

    "別跑,快弄好了。"他將她捉回身前,又梳了下,才放開她。

    "不痛了吧?"他可是作了很大的犧牲呢。要不是看在她即將成為他的食物的分上,他才不管她死活。咦?"小鬼,你臉蛋怎麼那麼紅?"

    她咬咬下唇。"叫我玉娃兒。"

    他沒管她說了什麼。只怪她剛剛又做了一個錯誤的動作。

    是她誘惑他的,不能怪他想吃掉她那兩片粉紅色的唇瓣。

    瞧她貝齒咬在唇上,原本呈粉紅色的唇一瞬間就轉成櫻桃紅。小小的嘴就像櫻桃子一樣,而且好像滿有彈性的,不知道吃進嘴裏是什麼滋味?他很想嘗嘗,也很好奇,所以他做了——吃她的唇。

    "呀!"她被他的唐突嚇著了。他變了,他以前不會這樣欺負她的,最近的他好像越來越野蠻了。怎會這樣?

    玄逍只顧自己的快樂,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嘗嘗她唇瓣的味道,他便做了。

    先是無預警的將嘴貼上她的,並不吸吭,只是咬,光咬還不過癮,還啃,啃得玉娃兒痛得想抗議時,她的唇已經教他給咬腫了。

    她吃痛的表情和又溢出眼眶的晶瑩讓他的啃咬遲緩了一瞬間。

    就這一瞬間,她舉起手,擋住他又要靠近的嘴。"不要,好痛。"

    她的抗拒讓他有些不悅,但剛才滋味太美味,讓他意猶未盡,兩眼直盯著她紅腫的嘴唇看。

    察覺他的目光仍停留在她唇上,她心一慌,舉起另一隻手想捂住自己的嘴。

    然而玄逍的動作更快,他攫住她的手,將她整個人拖到身前。他剛剛咬破了她的唇,唇上有血,他伸手輕觸她的唇,在手指上沾了一點她的唇血送進嘴裏嘗.

    味道仍然是鹹的,但並不會讓他討厭。他對血向來是厭惡的,總覺得血腥味曬心,然而這血卻不會讓他想吐。

    他想,他就快能擺脫掉過去畏懼殺生的陰影了,說來,這全是這小鬼的功勞。現在即使她不激怒他,他也有想吃掉她的欲望。

    要現在吃了她麼?

    再等幾天吧!選一天好日子將她從頭到尾吃得乾乾淨淨。他保證不留半點渣渣,這樣也算是對得起這小鬼了。

    她萬分不解的望著他臉上神情的變化。"玄逍?"他在想什麼?

    好想再吃一口。他渴望的盯著她的唇,眼神隨著她唇瓣的位置移動。

    看了他好一會兒,她突然半跪在他身前,扳開他握著拳的左手,將玉取出。

    他愣愣的看著她的舉動,愣愣的任她將那挫透了的小紅石系在他頸項上,愣愣的聽她說:

    "這塊玉跟了我十五年了,是我的護身符,現在我把它送給你。我想說的,都寫在上頭;我的心,也都留在上頭了。"

    她凝著淚看著他。

    他有些不自在的別開了眼。低下頭,看見懸在胸前的紅石頭,他動了下,紅石也晃蕩了下,伏貼在前襟的摺痕上,看起來就像是在心頭上開了道血口,血泊泊的淌出。

    紅石上並沒有字,她想說的話哪里有寫在上頭?

    她說她的心也留在上頭,這話又怎麼說?石頭就是石頭,永遠也不可能變成一顆血淋淋、會跳動的心臟啊。

    他真搞不懂她在講什麼。

    他的心,撲通撲通的跳,似在說:不懂、不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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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8 00:29:50
第五章

    玉娃兒的失約讓玄逍心裏老實不痛快。如果今天下雨,小鬼沒來他還能諒解,但今天可是豔陽高照的大好天氣,更是他下定決心要吃掉她的黃道吉日,她怎能不來!

    更令他不滿的是,以往她即使是刮大風、下大雨,也會排除萬難上山來。如果以往她都能這樣持之以恆,他想不出今天這樣像風光明媚的天氣有什麼理由絆住她的腳步。

    是懶了、倦了、不想來了?抑是怕他又咬她?它就是怕她痛才決定先咬斷她頸子的,讓她斷了氣、沒知覺以後,再慢慢吃光她身上的肉,這樣她就不會痛太久了。

    枉他這麼替她著想,而她竟然沒來!

    她最好已經準備好一套可以說服他的說詞,不然他就不讓她好死,絕對先從腳趾頭開始咬起,再一寸寸的往上蠶食。這吃法可要比原先的痛上千倍萬倍。

    玄逍太專注想著吃玉娃兒的各種方式,沒注意到山腳處兩個來者不善的訪客正悄悄的朝他逼近。

    "唷,我說這吃素的傢伙,竟然到現在還沒死。"

    "可不是,早些年沒見到他的影子,我還當他成了哪只"猛獸"嘴下的亡魂了。再不然,就是故意躲開我們,跑到這湖邊來顧影自憐。"這挺像玄逍以前常做的事。軟弱!

    玄逍回過頭看著不懷好意的姬川和牙莨。聽它們話裏的意思,倒像它們找他找了很久。這可怪,它們找他做什麼?他可沒忘記整個族裏,最愛跟他作對的就是它們了。

    雖然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同伴,可他清楚它們的底細,不會傻得以為它們找他是為了問候平安。

    不知它們怎麼尋到這地方來的。看來以後跟小鬼見面得換個地方了,免得到時教它們給撞見了,他保不住小鬼。二對一,他沒勝算,幸好今天小鬼沒來…別以為他是在保護那丫頭,他只是不許自己的食物被搶走而已。這麼想,他就心安理得了。

    "大老遠就聞到人味兒,沒想到尋味兒過來卻看見一隻病貓——你化作人的形貌幹麼?"牙莨一臉鄙夷的道。

    "我高興。"它們是聞著人的氣味過來的?循著誰的氣味?玉娃兒沒教這兩隻餓虎給遇上吧?

    "墮落!"姬川怒斥一聲。

    "姬川?"牙莨看了姬川一眼。玄逍再墮落也是它自個兒的事,它幹麼這麼氣憤?還是……母老虎情緒都比較激動一點?

    "放你兩年在外面遇達,你非但不想著要長進,反而變得這麼墮落。真是我們虎族的羞恥!"族門不幸啊!

    "等等…""牙莨按住姬川的肩,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不對,玄逍就算化作人,也不可能有人的氣味,那氣味來源有問題。"說著,它已撲上前,想在玄逍身上找出端倪。

    玄逍在它撲上來之前,便往後退了一大步。"牙莨,別惹我。"它在懷疑什麼,他最是清楚。小鬼的事絕不能讓它們知道。

    "唷,你憑什麼跟我牙莨大爺講話這麼大聲?"玄逍在它眼裏只是一個敗類,對於敗類是不需要客氣的。越靠近玄逍,那人肉香味就越濃,害它直流口水。今天找了它半天,還沒進食呢……

    牙莨壓根兒不把玄逍的警告放在眼底。它饑餓的眼在玄逍身上四處搜尋,最後目光停留在玄逍胸前一塊醜不拉幾的紅石頭上。"這紅石子是哪來的破爛玩意兒?"光用看的不過癮,它還把它拿到鼻前嗅了嗅。一嗅,就欲罷不能的流出口水。這是什麼石頭啊,居然跟人肉的味道一樣香?

    怕小鬼的事情敗露,玄逍火大的將紅石搶回。"拿來!別亂碰我的東酉。"

    牙莨可不怕玄逍這軟弱的傢伙。"姬川,你去聞聞。那紅石頭好神奇,居然有人肉味。這傢伙該不會天天嗅著那塊石頭來止饑吧?"

    "真這麼神?"姬川心裏充滿疑惑。

    玄逍身上的人肉味道確實是濃郁得教人起疑,但它可不以為那味道會來自於一顆醜陋的小紅石。

    "我瞧瞧。"聞了就知道。它向玄逍撲過去。

    人形不比虎形敏捷。玄逍往旁邊躲開的同時,還複虎貌。紅玉就系在它的頸項上。

    "你敢不給我看?"姬川一撲落空,怒瞪著玄逍。

    "沒有理由不敢。"它可不想給自己找麻煩。要讓它們將這石子給奪去了,它到哪里找一顆一模一樣的來賠給小鬼?到時小鬼生氣,賭氣不來見它,這損失可就大了。

    反正它得罪姬川和牙莨早不是一回、兩回的事,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嘛!

    "你竟敢這樣對我?"以往玄逍從不違背它的要求的,近幾年它越發大膽了。

    "玄逍,你不要不識相,再這麼著,別怪我們不拿你當同伴看了。"牙莨看著盛氣淩人的姬川,幫著腔說道。

    它們何時當它是同伴過?玄逍在心底如是自言。早被族裏"放生"到這小山頭來,美其名是要訓練獨立,事實上與放逐已無差別。事實早已擺在眼前,不想說,是因為不想撕破臉,難看……也難堪。

    給它們難看,難堪的會是它自己。

    都已經過午了,小鬼大概是真的不會來了。不願意跟它們吵,它轉身離開。

    "站住。"比玄逍轉身的動作更快,姬川一躍上前,擋住玄逍的去路。

    玄逍意興闌珊的瞥了它一眼,也不叫它讓開,反而一句話也不說,只繞過它要走。

    "儒弱!"姬川碎它一口,一爪掌踩住玄逍的長尾。

    玄逍回過頭,正好對上姬川眼底的一抹殘酷。

    "虎族不需要你這等儒弱的垃圾,垃圾會教我看了礙眼。"

    玄逍心裏一陣疼痛,猶如心頭被刺了一針。臉部的肌肉動了動,雙眼卻不露半點情緒。

    倒是牙莨為姬川的話吃了一驚。哇靠!這母老虎的嘴上功夫何時練得道樣毒辣?要它是玄逍,不管說這話的人是誰,先打一架再說。首先就要撕爛它那張毒嘴。

    "玄逍,你要有種就反擊,別再讓我更加瞧你不起了!"牙莨在一旁喊話道。

    姬川全身緊繃呈備戰狀態,心臟怦怦跳,跳著獵殺獵物時的高潮與興奮。

    牙莨的話勾起了它想獵殺玄逍的念頭。

    玄逍淡漠的看了姬川和牙莨一眼。撥開姬川的腳掌,將長尾收回,而後轉過身道:"我說過,別惹我。"同類自相殘殺只對其他族群有好處。他絕不是怕

    眼見著玄逍就要輕易的離開,牙莨急了。"姬川,你動不動手?你不動手,讓我來!"

    姬川看穿了牙莨心裏的念頭。

    玄逍雖是同類,但它身上那股於人肉香味的確讓它肚裏的饞蟲也餓醒了。何況它早也想教訓教訓這只墮落的病虎。

    "牙莨,別跟我搶。"虎性生就殘暴,獵殺同族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休想,五五分帳。"這母老虎實在貪心,早就約定過如果要獵殺玄逍,它也要插一腳的。

    玄逍看著它們,聽著它們的對話,心寒了。

    它們真想吃它?好歹過去它們曾經一起吸吭過。姑婆的乳啊!現在它們連這點情誼也不顧了?

    問怕不怕?不,不怕的,它現在用不著怕它們。

    這兩年跟小鬼在一起,可不是白混的。如果它們現在就撲過來,它相信它會咬得下去的,畢竟這做關生死,但是……與自己身上相似的血肉怎麼咬得下去?可不咬,要等這兩隻餓虎撲上來,被撕咬的就是它了!

    它不仁慈,它也不膽小,但還是……逃吧!反正它都已經逃了兩年,這一時片刻不逃,它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就算它被咬死了,也不會有人同情它的。

    "啊,玄逍——它跑了!"牙莨完全沒料到玄逍曾趁著它和姬川分帳時逃跑。這沒種的傢伙,若給它跑了,它們還分什麼五五、六四?"快追!誰先追到就歸誰。"姬川揭下話,自己早已先偷跑追趕玄逍去了。

    牙莨愣愣的待在原地。待它反應過來,玄逍早已不見蹤影,連姬川也跑得老遠去了。

    它氣得咆哮:"可惡,姬川你偷跑不算數,不許你獨吞玄逍!快回來,我們重新比過。"

    想當然爾,不會有呆子回過頭來理它。

    ★★★

    老茶郎端了盆冷水,推開女兒的房門。走進去後,將水盆擱在一旁的凳子上,扭了把乾淨的毛巾,替換掉玉娃兒額上已經不再有退溫效果的濕巾。

    這丫頭身體向來強壯,少見她病,誰知一個小風寒來勢洶洶,她都高燒昏睡兩天了。

    換好濕毛巾後,老茶郎走到窗邊,將大開的窗口關小一點。入夜了,再受涼可不得了。

    "逍……玄……"

    聽玉娃兒念念有詞,老茶郎連忙走到床邊,低下頭傾聽。

    一聽,他就皺眉。怎麼妞兒昏睡了兩天,說這相同的夢話也說了兩天?

    消?玄?消玄,還是玄消?那是什麼玩意兒?

    看女兒被夢魘纏得痛苦,他連忙將她喚醒:"大妞、大妞,醒一醒啊。"

    玉娃兒被這一驚擾,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見老茶郎,便問:"阿爹,今天初幾啦?天亮了麼?要去山上……"

    "天沒亮,不急、不急,天暗著呢。"怪了,大妞要上山做什麼?

    老茶郎姑想心裏就越覺得怪,可百究寬怪在哪里,又說不上來。

    他搖搖頭,在床邊的板凳坐下。守了女兒好一陣子,才離開去煎藥。"大妞,你可行快好趕來,別叫阿爹看著你病,心裏也難過啊……"大妞是他的寶,可千萬不能出差池啊!

    ★★★

    不是早已決定要忘恩背義了麼?怎還會有心?若有,也該是鐵石心腸一副,早也該不痛不癢、不哭不笑了。

    偏又怎還會痛?怎還會難受……悲哀?對,就是悲哀。當時,他記得姑婆是這麼說的。那個時候…

    "你這只沒牙的老虎,為什麼讓我認識你,還跟你一起長大,真丟死人了!"

    "我有牙。"姬川的話嚴重傷了它,它抗議道。

    "有牙?有牙怎麼連一隻小鹿都咬不死?還是我去把那頭鹿逮回來的。"

    "我……我只是瞧它可憐——"

    "屁話!老虎也懂得什麼叫作'可憐'?大家快來聽聽這天大的笑話唷。哦,不不不,我錯了,你怎會不懂得可憐?你是該懂的,因為你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可憐的可憐蟲啊!"

    "咬他,咬玄逍,大家一起來嘗嘗可憐蟲的血是什麼味道。"

    "啊啊,不要,好痛啊,不要咬我,我沒惹你們什麼呀——"

    好痛啊!姬川和牙莨的牙已經磨得很利了,咬得它全身都是傷,毛都快掉光了,好痛。"姑婆,你告訴我,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大家都要咬我?"

    "玄逍,你沒有錯,錯的是天爺,你只是悲哀,可憐的孩子。"

    "悲哀?為什麼?"它不懂姑婆的意思。

    姑婆摸摸玄逍的頭,說:"玄逍,永遠不要忘記你是一隻老虎。你不可能永遠靠同伴的獵食來餵養你,有一天你會長大,你必須自己出去獵食,自己獨當一面。當虎,是要習慣孤獨的,這不容你拒絕。如果你堅持拒絕,你只有死。"

    "可是我不敢殺死它們,那些動物都比我小,我咬不下去。"因為缺乏磨練,它的牙也不似同伴們那麼鋒利。它們要咬它,它連抵抗的能力都沒有。

    "你必須咬,孩子,這是你的命運。你既已生當一隻虎,就要順從命運的安排。當一隻虎,就要有虎的樣子,知道麼?"

    姑婆說的半點沒錯。它知道,卻做不到,所以它悲哀。

    它不該有心,但卻仍然心痛,所以它悲哀。

    它的存在本就是一樁天大的悲劇,它沒有理由不悲哀。

    而今連同伴都要將它當成獵物來獵殺,它更無法逃脫這註定悲哀的命運。

    命運……什麼才是它的命運?是生為一隻虎,抑或是悲哀的生為一隻虎卻"咬不下去"?

    看來,後者更貼近它的"人生"一點。不,它說過要抗拒這命運的不是麼?而且它也正在努力不是麼?

    它不悲哀,因為有那個小鬼。起碼它有極大的欲望想獵殺她。她可是上上品。據嘗過各年齡層人肉的同族說,十幾歲的少女和小孩子的肉最鮮嫩美味。它記得那小鬼說過她多大年紀,不就是這最鮮嫩美味的時期麼?

    它得好好把握。她是它證明自己不悲哀的重要工具,它可以在她身上找到自己的未來。

    當然首先要做的事就是——吃掉她!

    ★★★

    黑夜對他的視力非但沒有影響,反而還給了他許多方便。

    在山裏,他或許是王,一般有點腦袋又不清楚它"底細"的生靈往往見了他就跑,正巧讓他圖個耳根清淨。但下了山,進入人的生活範圍裏,他就沒有把握能保自己平安不出差池了。

    "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歷史教訓自小就聽得熟爛,若非想弄清楚小鬼今天沒來赴約的原因,他不會讓自己冒這麼大的險。

    聽小鬼說過,下了山來,經過一處茶鋪子,再往南行兩裏路,入村寨後,看到的第一間茅草屋就是她住的地方。

    他一路下了山來。以往沒走進過人的活動範圍裏,每走一步,都讓他既感新鮮又如履春冰。

    茶鋪子是見著了,往南行人村寨後的第一間房子也見著了。

    玄逍站在屋外,遠處不斷傳來狗吠,他渾不在意。

    犬類這種生靈似乎天生下來就要當人類的走狗,一點自我都沒有。

    草屋裏還點著燈。小鬼平常都這麼晚睡麼?

    在前頭沒看見人影,玄逍繞到屋後。見一扇窗半掩著,他先在窗外偷窺。看見小鬼躺在床上,屋裏沒其他人,考慮了會兒,他動作俐落的從窗子翻進房裏。落地時像貓一樣靈巧,沒發出半點聲音,倒是床上的人一直在嚷語。

    那痛苦的聲音吸引了他全副的注意力。

    "小鬼,你半夜不睡覺在鬼叫什麼?"

    見她沒半點反應,他伸手輕拍她紅撲撲的臉頰,指尖觸著高熱。"怎麼這麼燙?"

    拿開複在她額前的濕巾,瞥見床邊矮凳子上的水盆,他重新擰起毛巾,替她拭去一身冷汗。

    原來是病了,怪不得今天沒上山來。瞧她這副病櫥憾、半死不活的樣子,越看越覺得礙眼。

    "冷……"

    冷?身體這麼燙還喊冷?玄逍正遲疑著下一步該怎麼做,見她渾身打著哆啄,直覺的伸手將那床被子往她頭上蓋。

    碰觸到被子的材質,他眯起眼。

    這是什麼爛被子?一點也不保暖,蓋這種破被睡覺,不病那才真是稀奇。不過瞧這房裏,家徒四壁,簡陋極了,耍弄一床好一點的棉被怕是有困難吧。

    他雖然是只虎,過去的生活裏從不談貧富區別,只談三餐溫飽,但那可不代表他就不曉得"貧窮"兩字的定義。依他來著,這小鬼家裏就是貧窮的代表戶。

    當下想也不想,掀了被,將她抱進懷裏,用體溫暖和她。

    這小鬼怕不是受了風寒,而是染上了叫人忽冷忽熱的癮疾吧!

    "好冷……"沒了棉被,玉娃兒冷得清醒過來。一睜眼,卻瞧見玄逍的臉。"玄逍……你怎麼在這兒?"她在作夢不成了

    "你在作夢,現在閉上眼,睡覺。"用全身的肢體環住她,再將先前丟到一旁的那床爛被子拿來裹住彼此。已經做到這地步了,她要再喊冷,他也沒辦法。

    "玄逍,我冷……"她忍不住往抱著她的熱源偶去,也不管碰到的是人的肌膚抑或是獸類溫暖的皮毛。

    玄逍變回原來的樣貌,卷在床上,讓玉娃兒睡在它的懷抱裏。終於她不喊冷了,身體也不再發抖。放心下來的同時,它又擔心萬一被人拄見它的虎貌,屆時不叫人亂箭射死才怪。

    為了這小鬼,它確實冒了很大的風險。所以等她病好了,要她自動送上門給它享用,也不算過分吧!

    老茶郎正在廳裏煎藥,弄了一時半刻才弄好。

    以往都是大妞煎藥給他喝,都弄得手腳俐落;現在換他來照顧大妞,反而弄得亂七八糟的,真是糟糕。

    將藥稍微吹涼了,要送進房裏。

    才打開房門,尚未跨進去呢,老茶郎的步伐又退了回來,將門關上。

    一定是他沒睡覺,眼花看錯了。大妞房裏怎麼可能會有一隻大花虎呢?

    准是看錯了,不可能的。他竟然以為他看見了那大虎卷在床上,讓大妞抱著它的身軀呢。說不定還是在作夢呢,他居然夢見那白額大虎對他眯眼笑了笑。這夢也實在是太荒唐了!

    對對對,一切都是他在胡思亂想。說不定就是前些日子見了村長家裏懸在牆上那張大虎皮後,他心裏念著要弄一張來給大妞當床被,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所以剛剛才會看見那些幻覺。

    老茶郎用力眨了眨眼,調勻呼吸後,鼓起勇氣重新打開房門。

    床上只躺著大妞。他松了口氣。就說他老了眼睛不中用,是看錯了吧!

    唉唉……還是趕緊喂大妞喝藥要緊。

    ★★★

    天才亮,屋門就快叫人給敲破了!

    老茶郎一夜沒睡好,聽見這急促的敲門聲,穿了鞋去開門,嘴裏直抱怨不知是誰人這樣沒禮貌,大清早的就來擾人。保了來了,別敲了。"到底是誰呀?

    他沒好氣的拉開大門,正想破口大駡,誰知一看見門外的人,他看得愣傻了。

    他……是人麼?是男人還是女人?

    說是女人嘛,這副體格又像男人;說是個男人,可,這輩子沒見過有男人長成這副德行的。太漂亮了!

    這世上竟有長成這樣好看的人,他活了這一大把年紀,還是第一次瞧見。

    老茶郎瞪著門外的俊挺男子,一時半晌竟說不出活來。

    "老丈?"門外的美男子皺起眉頭,猶豫著要不要推開眼前這把老骨頭,叫他滾一邊去,別擋在門口礙事。但思及這老頭是小鬼的爹,脾氣不知不覺就吞忍下來。

    老茶郎呆了半晌才回神過來。"啊……呃…喔,請問有什麼事啊?"敲門敲得跟催魂似的。

    "我給小鬼——我給玉娃兒送藥來。"昨夜回到山裏,他便去找治癮疾的藥草。這藥草不好找,花了他大半夜的時間才弄到手。

    "給大妞送藥?"老茶郎一聽他說,才注意到這陌生男子捏在手裏的幾株草。大妞何時認識這樣一個人啊?他怎麼想,怎麼奇怪。

    男子逕自走進屋裏,找煎藥的藥爐。

    "喂,等等……你是怎麼跟我家大妞認識的?從沒聽她說起呀。"

    他抬起頭來,看了老茶郎一眼。"我叫玄逍。小鬼——呃,玉娃兒沒跟老丈提過麼?我以為她知會過。"不想多費唇舌解釋,玄逍輕描淡寫的把問題丟給玉娃兒。

    玄逍……這名字好熟啊。好像在哪里聽過,說不定就是玉娃兒說過的,可他怎麼沒啥印象?老茶郎想了半天仍理不清思緒。看玄逍已經在火爐上生起火,準備煎藥,他連忙走過去。"年輕人,不用麻煩了,大姐才剛喝道藥呢。"

    玄逍不理老茶郎,動作不會慢下。

    "年輕人……"

    "你給玉娃兒喝的是什麼藥?"

    "呃,治風寒的啊。"怎麼了,有問題麼?

    愚蠢!"她得的是癮疾!"小鬼到現在還沒死,還真是不簡單。

    "癮疾?"老茶郎猶不相信。"怎麼會?藥鋪子的掌櫃明明說大妞只是風寒啊。"可……若是風寒,怎會連服了幾帖藥還不見效?老茶郎心裏也不敢堅持。

    "是癮疾。"玄逍不再說話,專注的將藥放進藥爐裏煎煮。

    見他不開口,老茶郎也不知道該跟人家聊些什麼。這年輕人看來有點凶呢。玄逍……這名字他確定他有聽過,不然不會這麼耳熟,究竟是何時聽到的呢?

    藥煎好了。玄逍向老茶郎討了個碗,盛了一碗藥汁,端進玉娃兒房裏。

    玉娃兒仍在發燒,臉頰蒼白,沒有半點血色。他不禁慶倖自己下山來了這一趟,不然她就這麼糊裏糊塗病死了都沒人曉得。

    "小鬼,喝藥。"他將她扶起,讓她靠在自己肩上。

    玉娃兒微睜開眼,看見是玄逍,眼底浮現一絲迷憫。"天亮了麼?我失約了?

    "對,你失約了。"他也不安慰她,只說他知道的事實。

    "對不起……"她虛弱的揪著他的衣襟,想告訴他,她不是故意的。

    "喝藥。"她的道歉對他來說沒有半點意義。他們不會有任何感情上的牽扯。

    狩獵者跟獵物,老虎與人,唯一的牽扯除了食物鏈以外,不會再有其他。為她尋藥,目的也只是想讓她早點痊癒。吃病人的肉,太不衛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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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等老茶郎想起玄逍這名宇究竟是在哪兒聽過時,玄逍早已登堂入室,成為家中常客。

    天剛亮,打開門,瞥見玄逍手裏又提著野味。

    玉娃兒說玄逍是獵戶,他本不大相信,因為沒見過有獵戶生得這樣清秀乾淨的——雖說他確實有一副強壯的體格,但相貌太美,不是尋常人該有的模樣。

    但連著幾日下來,三不五時見他帶著野味來訪,他有些困惑了。也許這年輕人真的是打獵的吧。

    瞧瞧這回他又帶了什麼來。

    "一頭獐子,你拿去料理吧!"

    仿佛急於將手上的獵物脫手一般,將捆著獵物手足的草繩交給老茶郎後,玄逍便急急到屋後的水井去打水、淨手。

    老茶郎偷偷跟在後面看,心想:這年輕人也怪。手上又沒沾血、沾泥,這麼愛洗手。

    他是一團謎。

    就說他打獵的技術好了,他似乎挺厲害的。瞧這獐子身上沒半點傷痕,就只頸部軟塌塌的,像斷了脖子。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

    還有,他也猜想過,玄逍或許有外族人的血統。姑且不論他太過端正俊美的相貌,他那頭棕金色的長髮和唬珀色的眼睜看來就不像是中土人士。

    他對大妞的殷勤也教人起疑。早先這年輕人送獵物來,說是大妞大病初愈,要進補。後來連著半個月,日日天才剛亮,就看見他提著獵物站在門外。

    他心裏大抵是有點譜了。這年輕人十之八九在打大妞的主意。

    這不成!大妞是已經許了人的,將來要到京城裏當官夫人,哪能嫁給這小夥子當一對莽野夫妻?

    大妞是玉做的娃兒,他就是不忍心讓她留在這荒村埋沒了一生,蹲踢了她的美麗,所以他才相准那打江南來的狀元才,跟他換了定親的信物。

    這不知打哪來的年輕人,就算他生得再好、跟大妞站在一起時看起來再怎麼登對,他也不願讓大妞跟他,免得落一輩子窮苦。

    不是他活越老越勢利現實,實是一個打獵的要怎麼跟世家少爺公子相比?他希望給大妞找一個好歸宿。他不想讓大妞嫁了人還要辛苦服侍丈夫,那太委屈她了。

    大妞該是讓人捧在手心裏呵疼的花朵啊!他不能對不起大妞她娘。

    "你……不喜歡就別勉強自己啊。"

    咦,大妞什麼時候跑出來啦?老茶郎摸摸鼻子,上前介入兩個年輕人的談話。

    "大妞,東西都收拾好了?

    這幾年已經習慣讓大妞幫他弄好茶鋪子要賣的瓜果,前幾日大妞病著,茶鋪子索性也暫時收了起來。今天才想要開張,誰知這玄逍又來,害他萬分不放心把女兒一個人留在家裏。

    "收拾好了,阿爹。就擱在屋裏桌上,我去拿給你。"說著,玉娃兒轉身進屋。才一會兒時間,便提著一個大竹籃出來,塞進老茶郎的懷裏,同時也將他請出去。"阿爹,鋪子別開得太晚,早點回來。"

    "啊啊,可是……"他還不想出門啊!

    玉娃兒堅持的將老茶郎送出門。關上門後,她回到屋裏,玄逍正等著她。

    看見他仍不斷的搓手,她緩步走向他,在他身前停下,然後,掏出手巾為他拭手。"不喜歡,以後就別再麻煩了。"

    他抽回一隻手,捏住她小巧的下巴仔細端詳。

    前幾日的病讓她瘦了不少。"你需要吃豐盛一點才會長肉。"肉多了,才夠他塞牙縫。他獵來那些獵物可不是為了她的健康著想,純純然然只是為他自己。

    "我吃不多的,你不需要每天送野味來。"他獵來的那些野味,大部分都是阿爹一人在吃。再不,就是分送給鄰居村人。"況且,你不是不喜歡打獵麼?"她記得他說過,他就是因為不喜歡打獵,所以才被族人逐出村外,自己一人生活的。

    剛認識他不久時,她就發現了玄逍眼底有很深的孤獨。她捨不得看他做他不願意做的事,因為那會讓他痛苦。

    "那是我的命。"就算不喜歡、不習慣又有什麼用?獵殺其他生靈以為生存的食物就是他的宿命呀!宿命怎麼更改?

    "不是命,只要你不喜歡,可以改行的。"

    "老本行,一輩子到死都改不了。"玄逍早已認清這事實。

    將他的手抓下來包在掌心裏,她道:"可以的,我不想見你勉強。"

    "不勉強,只要你趕快把自己養胖,就是在幫我了!"他真的一點都不勉強。

    他弄來的那些獵物都不走他自己動手的,他洗手,只起因為討厭死屍味,嫌髒。奇怪,他明明有進步了,想吃她的欲望也只有日益增加,絲毫未減,何以獵殺那些生靈,還是讓他這麼作嶇?

    "可是你的臉色看起來這麼蒼白……"她忍不住撫摸他消瘦的臉頰。

    他攫住她雙手。"那是因為我餓,小鬼——"

    "叫我玉娃兒。"她不厭煩的更正。

    他瞪著她雪白的頸項和嫣紅的小嘴,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好吧,玉娃兒……"這小鬼怎麼那麼愛計較啊!管她叫什麼玉娃,就算叫奶娃、金娃、銀娃兒,都沒差別,只要她讓他咬一口就好。

    現在他只要一口,咬一口他就有力氣了。這幾天光看著她忍著沒咬,其他的生靈都引不起他的食欲,只勉強吃了一點野果,他已經快餓暈了。

    可他又真怕以他現在這樣的饑餓會連嚼都沒嚼,一口就把她生吞進肚裏。

    雙肩被他緊緊捉著,看著他額上直冒冷汗,似是正在忍受著什麼極大的痛苦,她萬分急道:"玄逍,你的臉色看起來真的很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告訴我。"

    "我……忍不住了!"她身上誘人的香味不斷在壘惑他肚裏的饞蟲,他再也壓抑不了想吃她的渴望。不管了,他不管她長胖了沒有。他現在就要吃她!

    瞧他搖搖欲墜的往自己身上壓來,玉娃兒以為他要昏倒了,她擔心的大叫:"玄逍,你振作一點!"

    玄逍太重,她根本負荷不了他的重量,只能被他一起拖累到地板上。

    玄逍終於一償連日來的心願,咬住她的雪頸,可長時間的饑餓,確實也讓他的體力超出負荷。才剛剛咬住她的頸子,還沒用力咬,他就失力的軟倒在她身上。

    老茶郎突然沖了進來。看見玄逍壓在玉娃兒身上,他氣極了,忙將玄逍從女兒身上拉開,手裏的扁擔跟著往玄逍身上猛敲。"死小子,我就知道你對我女兒心懷不軌,這下子可被我撞見了吧!看你還有什麼話說。可惡,你這個披著人皮的禽獸!"還好他有躲在外頭偷看,不然叫這死小子白白占了女兒便宜,那可不得了。

    "阿爹,別!"見老茶郎不分青紅皂白打玄逍,玉娃兒連忙阻止。

    "他欺負你,你還幫他說話!"他看大姐鐵是被鬼迷了心竅,三魂七魄都叫這渾小子給勾去了。

    "阿爹,玄逍他沒欺負我,他是暈倒了呀!"

    "暈倒?"一個大男人?

    玉娃兒的一顆心是全系在暈倒在地上的男人身上了。她輕搖他,想將他喚醒,深怕阿爹剛才那幾下扁擔子打傷了他。

    "玄逍,你醒醒,別嚇我。"

    玄逍呻吟了聲,捂著被敲痛的後腦勺,微睜開眼,看見玉娃兒精緻的瓷兒臉,腦袋裏想的仍只是想咬、想吃。他磨了磨牙,將玉娃兒的身子扯下,張嘴又要咬。

    他的舉動太突然,嚇了玉娃兒一跳。"玄——"

    老茶郎發飆了,忙將女兒拉離開玄逍,護在自己身後。怒道:"你這死小子,竟還敢——"

    玄逍眼裏只剩下想獵殺的欲望,全不管老茶郎在鬼叫什麼。

    "滾開,別礙事!"他一把揮開朝他身上打來的扁擔,將老茶郎推到一邊去,把玉娃兒拉進自己懷裏。緊緊抱住後,便放肆的咬起來,也不管咬到的是那個地方。

    "大妞、大妞!"老茶郎又急又氣的扯著玄逍。"快把我女兒放開。"

    玄逍壓根兒不把老茶郎放在眼底,任老茶郎再怎麼踢打,他仍是不動如山。

    老茶郎氣得全身顫抖。天啊!這真是引狼入室了。萬萬沒想到這傢伙長得人模人樣的,竟會是這種狼心狗肺的禽獸。

    "玄逍!"玉娃兒被玄逍反常的舉動弄糊塗了。他究竟知不知道他在幹什麼?怕一旁的老父氣瘋了,她忙安撫道:"阿爹,你先別氣,玄逍准是剛剛被你打壞腦袋了。他不會欺負我的。"

    "對,我不會欺負你。"他只是想咬一口而已,意圖不大。

    "那就快把大妞放開!"老茶郎仍不死心的想將女兒從玄逍懷裏奪回來。"我女兒是已經許了人的,你快放開她,想要她,這輩子你是別癡心妄想了!"

    抱住玉娃兒的手臂倏地收緊,讓玉娃兒痛得皺起了眉。"阿爹我——"

    玄逍死抱著食物不放,利眼瞪向老茶郎。"小鬼——玉娃兒是我的,我管你把她評給了誰,反正她早已經是我的人了!"誰敢跟他搶食物,他第一個咬死他,就算是這皺巴巴、看來一副難吃樣的臭老頭也不例外。

    玄逍的話猶如五雷轟頂,老茶郎頓覺一陣心悸。"你說什麼?大妞已經是你的人了?"女兒他看管得好好的,怎麼可能……"玉娃兒,你說,你自己說,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玉娃兒眷戀的看了玄逍一眼,心中的喜悅大過驚訝。她真沒想到玄逍會這麼說,總算她的一片心意不是付諸流水。"阿爹,我這輩子是只認玄逍一個人了。"她既歡喜又羞怯的揪著玄逍的衣襟。

    老茶郎聞言,覺得他的心臟快麻痹了。"可……可那狀元郎——"

    "我只心甘情願跟著玄逍。"玉娃兒羞怯的道,緋紅的小臉兒矯滴滴的埋進玄逍頸側。

    玄逍抱著他的食物,得意又驕傲的對老茶郎再丟一枚炸彈。"你聽到了,你女兒是"心甘情願"跟著我,可不是我逼她的。"他特地強調她的"心甘情願"。除了要讓這膽敢打他的死老頭一點顏色瞧瞧外,也是因為她的"心甘情願"說得教他窩心,連心坎裏都暖起來了,真是透頂舒服。

    他在心底發誓:他一定會很溫柔、很體貼的將她啃得半點不剩。

    老茶郎哭天搶地了起來;"天啊,我對不起你啊!我沒把孩子看好,孩子的娘,我黃泉下也無顏見你啊!"

    "阿爹,沒那麼嚴重吧!"居然喊趕死去的娘親來了。"玄逍是個好人,你該為我高興才是呀。"她不覺得玄逍有哪點不好值得阿爹哭喊成這樣的。

    玄逍是沒什麼不好,"可是……你本該當個官夫人的……萬一京城那兒派人來接你,我怎麼跟人家交代?"咦?死小子頸邊掛的那紅玉怎麼有點眼熟,好似他換給那書生的那一塊?

    玉娃兒心知老父親心裏在想什麼。她早該跟他講清楚的。"阿爹,沒有婚約,我那晚就私下把玉換回來了。你不會怪我自作主張吧?"

    老茶郎踉蹌了幾步。他搖搖頭,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已經沒辦法再承受一丁點兒的打擊了。"天啊!孩子的娘,我對不起你……"

    受不了看這老頭耍猴戲,玄逍抱著他的食物就要離開。

    老茶郎拉住他的衣角。"喂喂,等等,你要將我女兒帶去哪里?"

    "自然是帶回我住的地方好好享用。"玄逍答得理所當然。想了想,他又回頭道:"老頭,你這半個多月來也吃了我不少野味吧!"小鬼半點沒長胖,大多數的野味八成全落入這老鬼的肚子裏。"拿一個女兒來換,雙方不吃虧。"他帶來的那些野味,加起來秤一秤,起碼都有懷裏這小鬼的十倍重了,要說有誰吃虧,那必定是他玄逍,無庸置疑。

    一想到吃下去的那些肉是用一個女兒換來的,老茶郎差點肢把膽汁都吐出來。

    "不不,別以為這麼簡單就能把大妞從這裏帶走。"

    玉娃兒也覺得玄逍率性過頭了。"玄逍,你放我下來,我不能就這樣跟你走。"

    到手的肉,玄逍哪里肯放?"為什麼?你剛不說你'心甘情願'?"要膽敢欺騙他的感情,他現在就一口將她吞下去。

    老茶郎代替女兒開口了:"就算大妞是心甘情願的,也不能讓你這麼大刺刺的帶回去。"又不是私奔!

    "你還要多少?獐子還是飛禽走獸?我打來跟你換就是。"玄逍誤以為老茶郎覺得他們的"交易"太吃虧。

    要談聘禮的問題麼?"好吧!你既是打獵出身的,我也不為難。只要你送上十隻獐子、十對野鴨、十隻肥兔子、一張獸皮,我就把大妞許給你。"瞧他身上大概也沒多少銀子,大妞既然喜歡他,他這老父親就做個好人,成全他們吧,省得教人說他不近人情。

    玄逍將那些東西和數目默記在心裏。"就這些,沒其他的了?"

    "就這些,沒別的了。"自從白額山上虎患生,現在山裏要獵到這些東西已經很不容易。聽他的口氣,好似這是很容易辦到的事似的。

    捨不得放開懷裏溫熱的身軀,他貪婪的低頭再咬了她一口。玉娃兒吃痛的低喊了聲,想叫他不要再這樣咬她了,才一抬頭,卻聽見他說:

    "給我十天。十天後,我就來領人。"

    相較於族裏那些同伴的強奪豪取,他這樣做已經是相當客氣有禮貌了!

    要換作姬川或是牙莨那等餓虎,早把這對老鬼小鬼統統吞進肚裏了,根本連肉的品質也不挑剔。哪像他,還拿其他的肉來換,而且只吃幼齒的。

    "好,我就把一切準備好等你帶聘禮來。但如果十天後你沒來,我女兒就不許給你了!"起碼事情還有轉口的餘地,他也就稍覺寬慰了一點。

    "阿爹,十天會不會太趕了?"玉娃兒想替情人拉長時間限制。

    老茶郎又搖搖頭。真是女大不中留啊!這丫頭,人還沒嫁,胳臂就先往夫婿彎了。她要真嫁了這死小子,恐怕連養她十幾年的爹長什麼樣都忘了。

    "不會,十天夠久了!"他最多再忍十天,十天後一定要吃到她,再久一點,他可能先要被滿腹的欲望給吞噬。

    "玄逍?"

    "他自個兒都說夠了,你也別求情。"老茶郎生平第一回對人幸災樂禍。

    滿心不舍的再咬了玉娃兒一脖子才將她放開。"等我,我絕不會辜負你的'心甘情願'的。"

    玉娃兒感動的點點頭。情有所償,不禁讓她熱淚盈眶。"玄逍,你一定要回來接我。對不起,又勉強你做你不願意做的事了!"

    玄逍不以為意的瀟灑笑了。"比起得到你,那點'勉強'又算得了什麼?放心吧。"事實上,他幾乎迫不及待了!

    他感覺得到,左胸口下,心臟興奮的在顫抖著,連肚裏的饞蟲也都亢奮得快讓他受不了。

    十天、十天後,他要好好的品嘗小鬼的鮮美,一償這兩年多來辛苦的等待。

    見玄逍在笑,仿佛世間上所有事都難不倒他一樣,玉娃兒也安心的笑了笑。"你要小心,早去早回。"

    摸摸她令人垂涎的嫩頰,他笑得咧出一口白牙。"當然。"

    ★★★

    那是一場慘烈又殘酷的屠殺。

    回到山裏,玄逍立即重施前些天的伎倆。

    它的鼻子靈,往往能夠輕易的嗅出各種族類的藏身地。大多數的動物習慣群居,往往一找到老巢穴,看見的就是一窩子山老鼠、野兔子、大獐小獐…

    "打獵"對它來說一點都不難,但前提是:它有心,並且也肯做。

    老茶郎若以為他開出的那些"條件"能夠難倒它,那他就大錯特錯了。獵捕這些動物對有心成事的它來說,實易如婪中取物。

    它的作法是:直搗黃龍,先逮住一窩跑得慢的和小的,叫這群弱小動物臣服後,命令它們"獻牲"。

    對著一群山獐子,它不可一世而又殘酷的命令道:"派十個族眾出來,不然就別怪我將你們統統趕盡殺絕了!"

    真諷刺,可不是。曾經對身上這身虎皮感到深惡痛絕,因為生當一隻虎,就必須學會殘酷,忘記仁慈。然而今朝它卻利用著這一身皮毛天生具有的威嚇性來降服一群比它弱小的生靈。

    它知道它恃強淩弱,更知道這群山獐對它是敢怒不敢言。它知道必有生靈對它懷恨痛惡,恨不得撲上來咬斷它的頸,撕掉它的驕傲。但它全不在意。因為弱肉強食起上天允許的,它不僅毫無愧疚之感,甚至也不懂什麼叫愧疚。

    "快一點,別讓我等太久,要我不耐煩了,就不只起十個這麼簡單了。"

    山獐們個個面露哀淒。族長站出來說話了:"大王,我們的族民實在已經不多,您一次要十個,就算不將我們趕盡殺絕,也等於起要滅了我們的族種啊!還請大王爪下留情。"

    玄逍想都不想。"不成,我管不了那麼多,十個就十個,沒得商議。就算沒有,也得給我想法子湊足數來。"決不到十個,就換不到玉娃兒了。

    玄逍一口否決,粉碎了一群山獐子的生路。

    山獐族群無奈,只得開始商議究竟該派出哪些"壯士"前去當犧牲者。

    若在平常,它們是絕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同伴的,可現在面對的是族群未來的生死存亡,少眾的犧牲,在虎王的威嚇下已註定不能逃避。

    不能逃,然而"面對"卻又是如此困難的事——究竟誰應當"犧牲",誰應當活下來為族群的生命血脈"奮鬥"呢?

    這是一場個體與群體、道義與生存大計的搏鬥,是個體的、私我的,也是群體的、眾心的,同時更是殘酷的。

    玄逍殘酷,但最殘酷的竟不是玄逍,而起來自獐子族群的內部。

    所有山獐子圍成一圈子,你看我、我看你,看來看去都沒有人敢出聲,最後,只好都看向族長。

    年紀老大的族長低垂著頭,直到發覺所有族民的眼光都看向它,都等著它來發落,情知避不過,它只得抬起頭來,用身為族長的威嚴道:

    "現在這件事關係著我們整個族群的未來。各位都清楚,在山下人長期的捕殺下,我們族眾的數量已經不多,現在山君大王要取十條族眾的性命,我們抗拒不了,一定得派出十名勇士來挽救我們族群的整體生命。但是派出誰好呢?派遣的人選又要怎麼決定?這是很困難的,就是身為一族之長,我也沒有權力來決定任何一個族民的生死,所以,我現在把這選擇權交到大家手裏,如果有人自願,那就不用多說什麼。我現在先問,有勇士自願將身體獻給山裏的虎王麼?"

    一群獐子仍是你看我、我看你,沒有半點反應,靜悄悄的,連個噴噎也沒人敢打。等了許久,老族長相當失望。一個族群裏若沒有不畏個體生死的勇士,淨是貪生怕死之輩,這個族群離滅亡的那一天也不遠了。

    雖然有些灰心,但責任未完,於是族長又道:"很遺憾族裏沒有勇士,不過我很能體諒各位的心情。懼死,不算是丟臉的事,就是我自己也相當珍惜個人的生命。但……既然沒有族眾自願犧牲,現在我只得繼續說剛才未說完的方法了。"

    "族長,您說吧,我們聽您的。"一群獐子道。

    族長點點頭。"那我說了。我的意思是,由大家來公決,看誰活下去對族群生命的延續有幫助,那麼他就留下來:反之……只好請他為大家犧牲了。"

    這倒有趣!從頭到尾將山獐子的商議看在眼底的玄逍露出一抹興味盎然的眼神。它倒要瞧瞧這群獐子會決定出什麼樣的"犧牲者"。

    犧牲者是圓是扁它不管,它只管湊足十數就成了。

    等了半晌,那一群獐子還是沉默得像啞巴一樣沒人敢說話,玄逍火了!"山獐子的族長,沒人要說話,你來開頭。"

    族長看了一眼族眾,心裏很是灰心,它道:"大王,我願意當十數裏的一個,替大王湊個數。"身為族群的領導人,若將族群生命斷送在它手上,它難辭其咎。

    族長一說,獐子們如一群無首的糊縣一樣,比剛才更加恐慌。

    "族長,您萬萬不能犧牲,您要是當了牲品,誰來領導我們?"

    聽見這話,族長眼底又燃起了希望。但再聽下去,它的眼又黯淡了。

    "對、對,族長不能犧牲,要犧牲,就派獐丙好了。獐丙的腿年前教獵人的箭給射傷了,成了跛子,跛子留下來沒用,就派它去吧!"

    一有聲音不顧非議的開了頭,接下來瘡疤就揭得沒完沒了。

    "還有還有,獐庚老是偷別人家裏的食物,這種卑劣的同伴,我們不要。"

    獐庚先前還在附和派出獐丙的話,一聽矛頭指向自己,連忙反駁道:"你說什麼鬼話!我偷一點食物叫作卑劣,那麼偷睡別人的老婆不是更該死了麼?

    "你該死……"

    "你才該死!"

    玄逍不語了,靜觀著這一切。它不會同情它們的,自己的身家性命自己不能保護,滅種了也是自我,與它無關。

    這一群獐子數量說多不多,可說少也不少。如果它們願意聯合起來,並且有抵抗侵略者的勇氣,說不定足以讓它傷重敗逃。但它們不,反而讓它看了一場既好笑又悲哀的鬧劇。

    族長搖了搖頭,來到玄逍的身邊,與它一同觀看自己族群的悲劇。

    "族長,我可以放你一馬。"玄逍瞧也沒瞧一眼的。

    "萬萬不可,我是罪人。"山獐族長眼中含淚的道,引來玄逍詫異的注視。

    "我是個失敗的領導者,沒能領著族人勇敢的對抗侵略,所以才會造成今天族群內部這樣分崩離析的慘況。"

    "哦,那好,我一個不放過,讓它們一起投胎,也有個伴。"

    族長一聽,慌忙道:"求大王信守先前的十數,不要傷母獐和小獐,他們是族裏的命脈。我畢竟仍是這族群裏的首領,我有責任延續種族的傳承。"

    玄逍並非真的嗜血,本也沒要趕盡殺絕的意思。"好,就依你的吧!"話才說完,它已經一個虎步躍了出去,一口氣逮住九隻膽怯的山獐,但並不咬死。

    老族長看了痛心,往一旁的大樹根一撞,撞斷了脖子,率先魂歸西天去了。

    族長的死,讓所有逃難不及的獐子全愣住了。

    玄逍腳底踩著那幾隻獐子,道:"快跟著你們族長去,免得它路上沒伴、孤單。"

    被逮住的獐子絕望了,只得乖乖跟著族長的腳步,一頭撞上堅硬的老樹根,一命嗚呼哀哉。

    月夜下,月光照亮玄逍美麗的皮毛,也照著遍地的獐子屍體。金色與血,組合成一幅詭異的畫面。

    死的都在這裏了,沒死的也全逃光了。

    它沒動手,可為什麼它還是這麼想吐?

    手明明沒沾血,卻覺得沾滿了血污。

    當年第一回狩獵的記憶又無預警的龔來,像纏身的噩夢,不肯鬆開箝制,令人清醒過來。

    沒伴、孤單,是剛剛它和那群獐子說的話呢!究竟是誰孤單?老獐子族長麼?不!不是族長,而是那個被同伴放棄、當作垃圾扔掉的可伶蟲——那個沒伴又孤單的病虎王玄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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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十天約期未到,便見玄逍肩上扛著十隻獐子,左手拾著十對野鴨,右手提著十隻肥兔子,腰間纏著一張獸皮,浩浩蕩蕩的走進老茶郎家裏。

    村裏人都來看熱鬧,連村長都給驚動來了。

    大部分的獵戶早因為虎患紛紛改了行,剩下幾個沒改行的,不是叫老虎給吃了,就是被咬成了廢人。幾十年沒見到有人能在白額山上獵到這麼多飛禽走獸啦!

    玄逍面無表情的將東西堆放在老茶郎的小屋子裏,要老茶郎清點,也不理一群對他指指點點的人和一條一見到他就對他狂吠的狗。

    小屋子裏塞滿了與山搏鬥而來的戰利品與一群好奇的村人,擁擠而狹隘的空間讓室內的通風變得更差,血腥味充斥於每個人的鼻間,竟沒有人覺得噁心想吐。

    老茶郎儘管再怎麼不滿意玄逍這女婿,見到聘禮都送上門,也只得認了。

    村裏人問起玄逍的身分,他便向眾人宣佈玄逍已成為玉娃兒未婚夫婿的消息。

    本來,玄逍那人間罕見的俊容已叫所有人驚為天人,又聽他將娶走全村最能幹、美麗的玉娃兒,驚異更深了。

    村裏的媒婆也來湊這熱鬧。聽見這消息,她直恨沒牽到這一條姻緣線,讓她賺到紅包。

    村長看玄逍打獵的功夫高竿,也不計較他娶走自己兒子原來想娶的姑娘,因為玄逍的好武藝讓他又升起了獵虎的夢。趁著老茶郎正當場將獐子肉切割成好幾份分送給村人,老村長趁著沒人注意,忙拉著玄逍到牆角說話。

    "年輕人,瞧你打下這麼多獵物,想必捕獸的功夫一定很高強。你是這山附近的人,應當知道我們這白額山上虎患嚴重,好多人都叫這山上的大虎給咬死了,就連你未來的丈母娘也是慘死在虎口之下——"

    小鬼的娘也死于虎口下?玄逍不覺皺起眉來。"你想說什麼?"

    呃,這年輕人好直接。"我最近正與附近幾個村的村長聯絡,想組一支隊伍上山獵虎,不何道你願不願意相助?我相信若有你的加入,這支隊伍一定如虎添翼

    "我沒興趣。"可惡!這群煩人的蒼蠅究竟是從哪里冒出來的。瞪著咬住他褲管鈞惡犬,他火氣更大。

    "可——"

    "山上的虎下來招惹你們了麼?"玄逍鬱積腹中的怒氣正愁著沒處發洩。

    村長呆住了。"呃……"

    玄逍隧起眼,口氣咄咄逼人。"山裏本來就是野獸們居住的地盤。人在平地,野獸在山裏,不是很公平麼?你們若不去山上,又何需擔心會被老虎吃掉?別以為我不曉得你在打什麼算盤,虎皮的價碼很不錯吧!瞧你掛在腰上這條虎皮腰帶,少說也要幾百貫銅錢!你叫別人去山上送死,就為了這一張皮,不覺得太大費周章了麼?要皮,跟我說一聲就是,我從頭到尾剝給你!"

    "你……剝給我?"

    玄逍勾起一抹殘酷的笑。"是啊,等我咬死了你,我就把皮剝下來複在你的棺材上,夠意思吧!"

    村長瞪大了眼。看這年輕人的眼……他竟仿佛見到了一隻兇狠的虎正咧著嘴要向他撲過來。他一時半晌說不出話來。

    "哼,你最好少作點孽。"玄逍扔下已經呆楞得說不出話來的村長,想到屋子外去呼吸新鮮空氣。這屋裏所充斥的血腥味讓他的脾氣都壓制不住了。

    感覺到腳上猶有羈絆,他低頭一看。又是那只走狗!一腳將狗端黏到牆上去,兇狠道:"滾!"

    惡犬知道惹了不該惹的角色,哀嚎著從牆上摔下來後,連忙扔下主人,挾著尾巴跑了。

    老茶郎分肉的舉動更叫玄逍火光。

    煩!煩!煩!這屋裏無一事一物不令他胸口煩悶得幾乎要爆裂開來。他討厭待在這裏,他好想回山裏去,回去姑婆身邊,告訴她:他要順從命運了,他不悲哀,他咬得下去了。然後,他會證明給其他同族人看,他會證明的。

    感覺到一股目光的注視,他抬起眼,兇惡的瞪著那人。

    那人站在玄關處,眼波柔情似水,眼底凝淚。

    他低吼一聲,大步上前,無視於其他人的眼光將她緊緊的擁進懷裏。"小鬼……"這是他要換的東西,他明明可以不要的,他不知道為什麼他會這麼堅持要她。

    "叫我玉娃兒。"玉娃兒伸手環住他的寬背,固執的墊起腳尖,讓他能舒服的靠著她的肩膀喘息。

    他死緊死緊的抱住她嬌小的身軀,氣息逐漸平穩。將臉埋在她的頸間,他輕輕咬了一口,輕輕的。"我累。"

    "我知道,是我不好,害你受委屈了。"他這次沒有咬痛她,但是她哭了。鎖不住眼底的濕意,晶瑩的珠淚滑下臉龐,澗迸他肩上的衣料。她吸吸鼻子。"對不起,以後我吃素,不讓你為我殺生了。"

    "你不懂。"她關心他,但想得太天真。可他又能希望她朝哪方面想?她的娘可是被族人所吞噬的啊。

    環在他背後的小手握了握拳。她仰起臉,勇敢的面對他。"不懂,並不妨礙我喜歡你。玄逍,我的肩膀讓你靠。"

    他撫摸著她小巧的臉蛋,又將臉埋迸她肩膀裏。"你為何總是這麼堅持,玉娃兒?"

    "你不也是?這還是你第一次甘願喊我的名。"還有,他也對她的頸子"堅持",老愛啃咬不肯放。

    玄逍笑了,聲音是低低啞啞的。笑著笑著,他又忍不住咬了她的頸子一下。唉,他還是想吃她,想得牙都疼了。

    ★★★

    真想不透他怎麼能夠忍受這樣的折磨。

    想吃她,光想,都想了好幾年了。

    夜夜擁著她誘人的身軀,瞧她毫無防備的睡在他臂彎裏,對她,卻總是淺嘗輒止。

    感受得到血液在掌下的肌膚裏流動著,她身上的每一個脈動,都喚起他野性的欲望,時時提醒著他,不讓他忘記他真正想對她做的事——吃她,不是成為她的丈夫,擁著她一起入睡,更不是提供她免費的暖爐,讓她寒夜裏不再畏冷。

    他不會一日忘卻過自己對她的渴望,是那樣磨人的,強要抑制就曾難受。然而每觸及她柔嫩的肌膚,他卻貪戀於撫摸的感覺,好似這樣撫觸她的身體,就能夠稍減因為欲望不得滿足的疼痛。

    他捨不得一口將她咬死。

    三年前已是如此,三年後,一切似乎也沒什麼改變。要說有什麼地方變了,便是掌下撫摸的這雪白的身軀經過三年,變得更加玲瓏有致,更讓他愛不釋手。

    眷戀有她在身邊的感覺,他遺忘了時間,就待在人類的生活圈裏,陪她共度晨昏。若不是心知想要吃她的欲望未曾稍減,他幾乎要以為他是一個人了。

    當年糊裏糊塗的與她拜了堂。那時他並不十分瞭解"拜堂"的意義,只是厭惡屈服。他居然得跪在那老頭的面前一拜,還要喊他一聲"爹"!真氣死他了,他無父無母,哪來的"爹"?

    況且他只為吃她而來,為何要曲膝在人之下?

    本要拂袖離去,但她拉住了她,用她那對水漾的眸求他留下來。

    他被轟惑了。

    猶記得那一天夜裏,兩盞龍鳳花燭把陋室照耀得像宮殿一樣眩目迷幻。

    她身上穿著一襲紅嫁衣。衣衫有些陳舊了,是向人借來的,卻無損她的麗質天生。紅衣與雪膚形成強烈的對比,無比的誘人。

    當她用她那雙含羞帶怯卻又盛滿對他的情意的剪水眸陣子望著他時,他的身體全然不能自主,全憑著本能行動,一心只想著要把她那襲礙眼的衣棠扯掉,將她壓在床上,好好的"享用"她。

    那一晚,她的心甘情願讓他如願以償的"吃"遍了她全身每一寸雪膚——包括過去有一回在山裏,她抵死不讓他碰的那柔軟。

    他滿意極了,想再有更進一步的舉動時,他卻遲疑住。他還是咬不下去。可惡!難道這輩子就只能這樣對她吮吮吻吻,永遠沒辦法將她吃進肚子裏,填滿他生命裏過多的空虛麼?

    共同生活的三年時間,證明了他的無能。儘管獵物已橫陳在他身下,不逃不躲,他卻終究做不到。

    算了算了,想想他這三年來忍耐著跟玉娃兒一起吃素,雖然實在不合胃口,到現在居然也還沒死。既然他能夠這樣活下去,他又何必堅持要回到山裏,過他原就不能適應的生活呢?

    就算被同伴拋棄,他也不孤單了,因為有她。

    玉娃兒……不吃她了。他願意忍不想咬破她喉嚨的欲望,好好的當她的丈夫,與她一起生活。

    他離不開她了。他們現在只剩下對方可以依偎、取暖,她也離不開他的。

    老頭兒一年前過世了。臨走前,單獨喚他到從床榻前說話,將一個藏在心裏十幾年的秘密傳交給他。

    他一直都知道老頭兒是萬分不願將女兒許給他的,他嫌他什麼都沒有。後來只是因為生米已成白飯,他也不得不認帳,開始將他當女婿來看。

    老頭兒原是想:沒讓玉娃兒知道,是因為知道了也於事無補;再者,玉娃兒既然已經嫁給了她;又安心當一名村婦,說了,對她也不見得是件好事。反正都隱瞞了十幾年,本想就這麼帶進墳基裏,從此沒人知道真相,但想到自己來日無多,若真將這只有他知道的事實帶去陪葬,于他的良心又萬分不安,所以他決定將這件秘密告訴玄逍。他是玉娃兒的夫婿,由他來決定說或是繼續隱瞞。

    老頭兒一走,她就只剩下他了。

    他的想法跟老頭兒一樣,既然以前不知道,現在又何必舊事重提?玉娃兒多少年來就是這樣過的,知道自己不是老頭兒的親生女兒,自己的母親又死得那樣慘,也未必是好。

    窗外風雨淒淒,只聽得見風聲、雨聲,世界此刻仿佛全濃縮在這小小斗室裏。

    斗室當中,只有他與她彼此憐惜。

    他的玉娃兒…

    "我只剩你了,別拋下我。"他埋首在她胸前喃喃低語.

    玉娃兒本己睡了,但睡得淺,被玄逍這一擾,微睜開眼醒了過來。

    "逍,睡不著麼?

    "我想要。"手探進寬鬆的衣棠裏,觸到玉娃兒胸前的柔軟,輕輕握住,便放不開了。他喜歡撫觸她玉峰的感覺,更喜歡看那柔軟在他的碰觸下所產生的變化。實在想不通世界上怎會有這樣柔軟美麗的東西。

    玉娃兒殘存的睡意都飛光了,她忙捉住玄逍的手,祈憐道:"別,你剛剛不是才……"

    "剛剛的不算數。"他不聽勸的低首吮起握在掌中的甜美果實。

    "你每次都這麼說——呀。"她突然低叫一聲。

    玄逍停下動作,對上玉娃兒那對淚眸。"怎麼了?"

    玉娃兒不說話。她雙臂環住胸,只是搖頭。

    以往玄逍親近她不是用咬的,就是用啃的,好似把她當成一道美味的餐看一樣。常常隔天睡醒,身上就多了許多咬痕,雖然都是輕輕的,但還是很痛。

    記得有一次他不小心將她頸子咬傷了,流了血,之後他有好一段時間沒再碰她。爾後,他親近她時都會小心翼翼的,那愛咬人的壞習慣也收斂起來,怎麼現在又犯了呢?

    "我又咬痛你了?"玄逍拉開她的手臂,擰眉看著她雪胸上的小咬痕。伸手觸了觸那紅,眼神一沉,他翻過身,披了件外衣便走下床。

    他的情緒暴怒無常,是天生的虎性,怎麼也不可能改變。要有一天他真將玉娃兒給吃了,那之後,他要怎麼過活?他已經太習慣生活裏有她的存在,習慣天一亮,睜開眼就看見她。

    要沒有她,他的心會不會少了一塊肉,一有風吹進來,就空蕩蕩的?

    然而儘管他現在已經盡尺收斂,怕傷了她,但他自己明白,那蠢蠢欲動的野性從來都沒有從他血液中消失過。

    他還是想咬的,只現在仍咬不下去。

    但若有一天,他真的咬下去了呢?會不會其有那一天的到來?

    見他站在窗前,悶著聲不說話,背影那落寞的味道從相識迄今結為夫妻共枕三年,都未曾稍減。她看了心底有些難過。

    抿了抿唇,她垂下頭,笨拙的褪去身上的衣衫,一縷不著的下了床,走到他身後,貼住他的背取暖。"逍,不要生氣。"

    感覺到背後那真身軀傳來畏寒的顫抖,他關上窗子,回身看她。見她完美玲瓏的嬌軀毫無道掩的展露在他面前,琥珀色的瞳陣不再透明澄澈。

    雖然已是夫妻,但天生的覦覷羞怯卻仍舊改不過來。在他目光的逼視下,她垂下眼瞼,兩頰竄上紅雲。

    見她有話含在嘴裏不說,他道:"天冷,不穿衣是會著涼的。"

    她搖搖頭,羞郝熱遍了她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

    不能讓羞怯誤了事。她鼓起勇氣仰起頸子,拉住他的手擱在胸口——那名之為心的地方。"逍,你要我吧,別怕傷了我,我是心甘情願的。就算有一天你咬斷了我的頸子,我也毫無怨尤。"

    眼眸漸漸的柔和下來,他捧住她的小臉。"即使有一天我哎斷了你的頸子?"

    她點頭。"也是我心甘情願。"

    他張開雙臂擁著她,不讓她冷著了。"玉娃兒,我不會咬斷你的頸子,不會有那麼一天。"他得相信自己,才能要求別人相信他。"你相信我,就算有一天我變了樣貌,不再是我了,我也不會真正傷害你的。"

    她微笑的看著他。"我一直以來都這麼相信著。"

    聽她這麼說,他該覺得開心,但她的笑,她的"一直以來",卻又沉重得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體內的那股鬱悶需要釋放,他低首吻住她"一直以來"都"心甘情願"的唇。

    ★★★

    自從在山裏謀生不易,山村居民近幾年開始往南邊發展。現在南邊有了一塊居民新開懇的田地,許多人都轉行務農,玄逍和玉娃兒也懇了一塊地耕種為生。

    一大早玄逍便下田去了。近中午時,玉娃兒準備了素餐要送去給玄逍,路上近到了村裏一個婦人也正要給他家那口子送飯去,兩人便一道往南邊的田走。

    玉娃兒和玄逍這對小夫妻因為生得美,兩人站在一起,就好似從圖畫裏走出來的神仙伴侶一樣,因此常被村人拿來閑餘飯後。

    "我說小嫂子你真是有福氣,你家裏那口子的相貌還是我這輩子所見過的人當中最出色的一個。"

    聽人贊玄逍,玉娃兒心裏也高興。"嗯,是他給了我這福氣當他的妻子。"

    "真是幸福啊,瞧你們小倆口整天恩恩愛愛的,家裏沒長輩,總是比較沒拘束一點吧。"婦人咯咯笑道。

    "哪里,夫妻嘛,不恩愛怎麼當夫妻,難道大嫂不是?

    婦人聞言,掛在嘴邊的笑容不見了。她扭了扭臉孔,又道:"不過說實在的,你家那口子還真是美得不像人呢!不曉得小嫂子注意過沒有,你家那口子的眼睛瞪起人來時,像一對虎眼一樣,凶得簡直要嚇死人唷。"

    玉娃兒笑了笑,說:"會麼?我倒覺得我家相公的眼睛像琥珀一樣,美極了,我常誇他呢。"

    "喔,好啊,有空我一定會過去坐坐……"沒想到這老茶郎的女兒年紀小小,嘴上功夫卻這樣厲害,瞧她這樣護她丈夫,真是不知羞。

    聊著聊著,便到了新開墾的農田區。兩個女人分了兩頭,玉娃兒總算松了口氣,去找她的情人。

    中午太陽正大,所有村人都躲到了樹蔭下休息。

    玉娃兒卻在田裏找到了正在除野草的玄逍。他裸著上身,褲管卷起,小腿有一半全陷在軟濘的田壤裏。

    "逍,歇歇吧!"玉娃兒高聲喊道。

    見他仍彎腰低著頭除草,玉娃兒以為他沒聽見,又喊了幾聲,他照樣沒理睬。

    她站在田梗上等了一會兒便不願再等,將食籃擱在一旁的石頭上,脫了鞋,撩起裙襪就要踏進田裏。

    一腳還未踩進軟軟的田壤,玉娃兒便被半路攔截,抱在一隻手臂上。

    她按住玄逍的肩,有點閨怨的道:"為什麼不理我?"

    "田壤軟,會弄髒腳,下來做什麼?"

    "下來陪你啊。"她就著衣袖,輕輕拭著他臉上的汗珠和污泥。

    "何必?我就來了。"

    她堅持看著他的眼,不讓他逃。"你不高興?"

    "沒有。"他搖頭。

    玉娃兒撫著玄逍的眼角。他一定不知他若說謊,眼睛的顏色就沒那麼透明了。

    玄逍不快樂,她一直是知道的,但他不說,她不知道讓他憂鬱的原因在哪里。

    "你想要飛麼?"飛在天上的鳥兒多麼自在呀,玄逍會不曾就是想要學鳥兒那樣飛翔呢?

    "從未想過。"一點不有虛假。

    "為什麼呢?我就想過。"以前她常想,若她可以在天上飛,那會是多麼逍遙快活的一件事。

    "因為沒有翅膀。"他只想過要獵下一頭大財狼回去給族人共享。

    "那如果有翅膀呢?"

    "飛不了。"他指著她的心說:"這裏太重。"

    "它縛住你了麼?"她的心,被他指得有些疼痛。

    他搖頭。"不,是我縛住了我自己。"

    "我能幫忙解麼?"解開那縛住他的心結。

    他笑。"你可以飛,帶我一起。"

    她用力點頭,雙手環住他的頸項。"我願意。"只要他不再流露出像一匹離群的獸那樣悲傷寂寞的神情,她什麼都願意。"逍,你有我,你不孤單。"

    ★★★

    玄逍決定在帶玉娃兒去見過養育他的姑婆之後,便要切斷他與山林之間的臍帶,從此留在玉娃兒身邊,相伴一生。

    聽見玄逍家中尚有長輩,玉娃兒起先有些吃驚。因為她以為玄逍在他們族中是個孤兒。現下突然冒出了一個姑婆來,如見舅姑一般,她緊張得連著幾夜睡不好,深怕不能得到長輩的歡心。

    臨到要出門的這一天,她更是緊張得連頭髮也梳不好,最後還是玄逍接替了她梳發的工作。

    "玉娃兒,放輕鬆點,不要這麼緊張。"

    "還說呢,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你還有個姑婆呢?我們成親都三年了,現在才去看她老人家,會不會太不禮貌了點兒?"

    "不會,山裏人不會這麼想,別擔心。"

    "是麼?那你幫我看看,我這樣打扮還能人她老人家眼吧?"她仰起臉,問他。

    他捏著她下巴,煞有其事的端詳。

    "怎麼樣?"她著急,他卻好似不怎麼當一回事。

    偷吃了一下她嘴上的肥脂,他才道:"入我的眼就行了。"

    "呀,我的胭脂,抹好久才抹勻的呢。"瞧他幹了什麼好事,把胭脂都吃掉了一大片。

    "別忙,我來處理。"早看那胭脂不順眼了,他乘機再把她唇上的胭脂紅統統吃幹了抹淨。"別再抹了,我愛看你素淨著臉。"

    她鼓起臉頰瞪著他。"逍,我是認真的。"

    "我何嘗不?"他不知從哪來摸來一樣東西。"瞧,我為你準備了什麼?

    "好美!"她伸出手去撫那銀蓮簪子。"真要給我?

    他點頭。"我幫你戴上。"

    將簪子交還給他,她立刻端坐,讓他方便替她戴上簪子。這是他第一回送東西給她呢!

    "不問簪子是哪來的?"他一邊將簪子插迸她髮髻裏一邊問。

    她搖頭。"不問,我只顧珍惜你的心意。"

    "若是我偷來的呢?"

    "那罪只在我,因你是為我而偷。"

    他勾起唇,揚起一抹好看的笑容。"好啊,那咱們就一塊當對空空兒夫妻吧!"將簪子插好,他挪來一面銅鏡,要讓她看。

    她不看鏡子,只看他的透明眼眸。笑道:"好啊,反正我也捨不得見你天天下田,太陽毒辣得都要把你曬脫層皮了呢——好不好看?"她問她發上的簪子。

    "當然,我幫人耕了一天的田換來的,要不好看,我回去把幫那賣簪子的人種好的薯全挖出來。"

    "壞人!"她倒在他懷裏,揪著他的衣裏,既是心疼又是感動。

    "當人本來就要壞一點,人善被欺有什麼好?欺負人才過癮呢!"其實,又何止當人需要如此呢,當什麼都能有這樣的認知,才能活得快活吧?

    "逍,你說姑婆會不會喜歡我?"她很希望能得到他家裏人的認同。

    玄逍考慮了片刻,才道:"玉娃兒,你要有心理準備,姑婆她……一向不很歡迎族外的'人'。"

    玉娃兒緊張的心情竟因為這一句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困惑、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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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8 00:31:33
第八章

    選擇白天上山,是為了怕遇見其他的族人。

    他只準備向姑婆訣別。其他族人若瞧見玉娃兒,肯定會撲上來將她吃得半點不剩,他不能冒那個險。

    白天族人多會待在自己狩獵區域的岩洞裏休息,比較不常出來活動。他要見姑婆,只能趁著天尚亮的時候。所以他們天未亮就起床梳洗,打算天一亮就上山。

    玄逍顧慮玉娃兒腳程太慢,不得已,他只得化回虎身,負玉娃兒上山。

    "為什麼要蒙住我的眼?"當玄逍拿出一條不透光的黑布時,玉娃兒不解的問。蒙了眼,她要怎麼走路?難不成玄逍要背她?

    "玉娃兒,你信我麼?"

    她點頭。"信。"

    "很好,既然信我,就跟我保證一直到我們回家來你都不會把這條黑布拿掉。"

    "我保證,可是為什麼……"

    "因為待會兒我們要騎一種動物上山,這動物腳程快,一下子就可以到姑婆那裏了。可是這種動物長得很可怕,我怕你看到會嚇到,所以你的眼睛得蒙起來。"

    "到了姑婆住的地方也不能拿掉麼?

    "不能。因為姑婆有一個怪癖,她不喜歡讓別人看見他的臉,所以我們要一直等到回來以後才能拿掉黑布,知道麼?"

    看著他不透明的眼,她點頭。"好,你怎麼說,我怎麼做就是了。"

    她的順從讓他槐疚。"閉起眼,玉娃兒。"

    她依言,而後黑布罩下。

    "逍,我看不見了!"

    "別擔心,我就在你身邊。"

    她信任他,所以即使是入虎穴,她的步伐也不會有半點遲疑。

    感覺玄逍牽著她走到了屋外,接著,她被負上一隻毛絨絨的動物身上。本猜會不會是馬,但馬她見過,馬的背坐起來沒身下這東西舒服,毛也沒那麼柔軟。

    猜不出是什麼,她索性也不猜了。

    只覺得這動物跑起來好快又好穩,坐在上面好像騰雲駕霧一般,她一點都不擔心會摔下來。

    跑了很久很久,突然停了。

    她被放下來,然後玄逍牽著她的手走上一段頗崎嶇的山路,進了一個冷颼颼的地方。她猜想是進了屋子裏了吧,沒有陽光才會這樣冷。

    "咱們到了,你在這裏等一下,我進去看看姑婆在不在。"

    "嗯。"她點頭。

    玄逍不是很放心的仔細看了看四周,確定沒有其他危險的獸類在這附近,他才留下玉娃兒,往山洞更深的地方走去。

    玉娃兒枯等許久,玄逍一直沒有回來。

    眼睛被蒙住,耳朵就靈敏了。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卻辨不出是來自哪個方向。她突然有些害怕,低聲探問:"逍,是你麼?"

    腳步聲突然停止了,一個老邁的聲音從角落傳來。

    "女娃兒,你口中喊的人是誰?"

    早先聽說過姑婆是自己一個人獨居的,這人應該就是姑婆吧!

    "姑婆,我是玄逍的妻子,很抱歉遲了這麼久才來拜見您。"

    "玄逍的妻子?玄逍怎會娶一個人女來當妻子?你確定你不是玄逍送來孝敬我的麼?

    誤解了姑婆的意思,玉娃兒忙道:"玉娃兒願意跟玄逍一起孝敬姑婆。"

    姑婆沉吟許久,才道:"你們真是夫妻?成婚多久了?"

    "三年了,姑婆。"

    三年!這玄逍簡直胡鬧。人跟虎是宿敵,怎麼能夠在一起?況且尋常人避虎唯恐不及,這女娃兒不曉得自己嫁了個虎丈夫麼?

    "娃兒,你知道玄逍是誰麼?"

    "當然,他是我的丈夫,姑婆的晚輩。"玉娃兒自忖沒說錯什麼話,但……"姑婆,您為什麼歎氣?"那歎息聲在她耳邊隊峻作響,想要忽略都難。

    姑婆未答。這女娃知道的玄逍根本只是虛幻的,真正的玄逍是一隻虎,她卻不知。初生之犢啊…

    瞧見玉娃兒眼上蒙著黑布,她又問:"你為何蒙著黑布,是怕瞧見我這醜陋的面貌麼?"

    "不是的。玄逍說,姑婆不喜歡讓人看見您的臉,所以……"

    "那麼你現在何不把黑布拿下來,我不介意讓你看見我。"

    玉娃兒有些受寵若驚。"呃,可以麼?可是玄逍說

    "不管玄逍說什麼,如果你想看就把黑布拿下來。"它要解決掉這燙手山芋。

    玉娃兒考慮了許久,有些遲疑。她是答應了玄逍的,可,她又實在想見見姑婆的模樣,這樣以後見面,她才認得出來呀。而且玄逍不讓她看,原是怕姑婆不許,現在姑婆許了,她沒有再遮著眼的理由。

    手,緩緩的移到後腦勺上,觸著布結——

    "玉娃兒,你忘了我們的約定了麼?"

    玄逍到洞穴深處找不著姑婆,聽見洞口有談話聲,連忙奔了出來。看見一隻大虎伏在玉娃兒身邊,他驚慌上前,見是姑婆才松了口氣。但又見玉娃兒想扯掉黑布,他忙出聲阻止。

    意欲打開布結的手倏地收回,她順著聲音的來源轉向玄逍的方向。"逍?為什麼不行?姑婆說可以的。"

    "約定就是約定,不管姑婆說什麼,我們約定過了。你就必須信守……除非,你想要我永遠離開你——"

    "別!我不看了。"她只是困感,為何只是"看一眼",就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難道"看一眼",世界就會風雲變色了麼?

    玄逍走過去擁著玉娃兒,讓她安心。"相信我,不看,對你、對我最好不過,看了你會後悔的。"

    "嗯……我不看就是了。"她乖順的點點頭。

    虎姑婆將這一切看在眼底,它搖頭。"玄逍,你可真保護這娃兒。"

    玄逍轉過身來,對上一雙不贊同的虎眼。"姑婆

    "你帶她來見我,不怕我吃了她麼?"

    "我不會讓您那麼做的。"

    吃她?這是他們族裏的共同口頭禪麼?要不,怎麼連姑婆也這麼說?玉娃兒偎在丈夫胸前,心裏正納悶著。

    "是麼?如果不是我牙齒已經松得咬不動,你現在就已經見不到她了。"

    "謝姑婆留情。"玄逍對虎姑婆深深的行一拱禮。

    "我並未留情。既然這麼保護她,何必帶她來這裏?你在想什麼,孩子?"

    玄逍看著姑婆那對洞悉的智慧明眸。姑婆是個明眼的,也是虎族裏跟他最親近的。"我娶了妻子,自然該帶她來見姑婆。"

    老邁的聲音裏混著濃濃歎息的意味。"你知道我並不認同。"

    聽見自己不受認同的話,玉娃兒有些傷心。揪著玄逍衣襟的手不禁多用了幾分力道。想了想,她鼓起勇氣說:"我知道我不夠好,但是我會用我的一輩子來證明我比任何人都要珍惜我的丈夫。"

    "玉娃兒……"

    虎姑婆仍是搖頭。"娃兒,你太天真,殊途之人不能同歸。有一天你若明白,則現在的一切對你來說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枉然,空是枉然……"

    "不會的,不會的。我相信只要我的心不改變,這一切不會是枉然。"

    虎姑婆咧嘴呼呼的笑了。那笑聲猶如砂礫在喉嚨裏磨蹭一般,叫人聽了耳朵癢。"什麼心不會變,這我就不曉得了。我只知道我活了這麼一大把歲數,還沒見過有什麼東西不會改變的。不談了!雞同鴨講,果然語言不同就是難以溝通,玄逍,帶你的人妻滾出去!我要午睡了。"

    知道這已是姑婆最大的讓步,玄逍早有意料。"那麼,我們就此拜別了。"玄逍帶著玉娃兒跪下來,向姑婆稽首跪拜。

    學了人的禮數,倒還有模有樣,只是仍是不像話。披了人皮,骨子裏還是虎,這算什麼!"這別,是永遠麼?"虎姑婆隱約猜測。

    玄逍扶著妻子站起來,理理她的衣裙。"是永遠。"永遠不再回山裏來了。

    為什麼要說這種類似永別的話?玉娃兒驚訝的仰起頭,然而眼被蒙住,看不見玄逍的眼,她慌。

    虎姑婆搖頭。"不可能的,你是山林裏的孩子,體內流動的血液與山裏的風、火、水、土永遠呼應,強要切斷這臍帶,你怎麼活?"

    "問題是我從來都不習慣生活在這片山林之中。"他扶著玉娃兒的腰,帶她往外走。"玉娃兒,咱們回去了。"

    "你不習慣在這裏,難道就會習慣在那裏麼?"虎姑婆看著洞外,已經洞悉玄逍灰暗不明的未來。

    傻孩子還是一逕兒要往風雨裏去麼?以前就傻,到現在還是沒什麼長進啊……

    不知玄逍離開了多久,虎姑婆對著洞外喊道:"姬川,出來,在外頭偷偷摸摸幹什麼?

    "誰偷偷摸摸來著,我是聞到人肉香味才過來的。"一隻吊眼大虎緩步的進人山洞,它身上的皮毛花紋之美麗,是虎族裏難得一見的。同族裏,能比得上它的,也就只有一個。偏偏"那一個",是敗類。

    姬川踱步到姑婆面前。"怎麼知道是我?"

    "大老遠就聞到你的味道了,哪里不知。"

    "姑婆,你年紀老了鼻子倒還管用。先前那傢伙跟你比趕來就差太遠了。"

    聽姬川的話,虎姑婆料想它也看見玄逍和那女娃兒了。這姬川自小驕縱,連它這喂過它乳的老姑婆都不放在眼底。"玄逍那孩子在外頭待久了,鼻子也退化了,聞不到你是當然。"其實,毋寧說是玄逍太過專心保護它那人妻,才沒注意到外在的危險,這對狩獵者來說可是大忌。

    '我還想三年沒見到他,料他是死了,誰知竟然是跑下山去跟一個人女在一起。要是其他族人知道了,我瞧他還回不回得來?"姬川的話,說得半點情緒不離,叫人聽不出它話裏的真心真意。

    這虎娃兒,心思太過陰沈了些。"這不正合你意?當年不是你讓大夥兒把玄逍趕出去的麼?"

    姬川瞪大一雙虎眼。"是那傢伙自己不爭氣,你怪我麼?"

    虎姑婆歎道:"是玄逍自己不爭氣,我怪你什麼。"

    "沒想到他現在變本加厲,居然跑山下去跟人鬼混,他以為這樣他就可以不用面對現實了麼?真是個懦夫!"殺氣凝聚在眼底,姬川猙獰的表情看了嚇人。"姑婆,我知道你一向護著玄逍,"

    "姬川!"虎姑婆喝道:"別在我這裏撒野!"

    姬川臉色一緩,又逍:"我說錯了什麼麼?"

    虎姑婆搖頭道:"我真是不明白為什麼你這麼痛恨玄逍,你們是一起吮我的乳長大的,為何就不能好好相處呢?"

    "不是有句話說'一山不容二虎'麼?"

    "是一山不容,還是你一心不容?這片山,夠大了,孩子,別讓你的感情沖昏頭了!"姬川不合常理的怨患實在固執得叫人不敢恭維。

    姬川呸了聲。"什麼感情!我可沒有。玄逍是個背叛者。"

    姬川眼底的陰狠讓虎姑婆心裏也打了個哆嗦。

    "玄逍是背叛者,他背叛了誰讓你這麼忿怒?"

    "姑婆,我們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不願打開心房正硯虎姑婆的問題,總覺得那問題像根刺,刺得它難受。連告辭也不,它三、兩個虎步大躍,逕自走了。

    虎姑婆看著姬川離去的背影,又悠悠歎息了聲。

    唉!今兒個怎淨是遇到這些讓它心情鬱悶的事情?

    傻姬川,恐怕它在意的就是玄逍背叛了它啊!

    ★★★

    "雨兒飄,風兒台;風吹回好夢,雨滴損柔腸。風蕭蕭梧葉中,雨點點芭蕉上。風雨相留添悲愴,雨和風卷起淒涼。風雨兒怎當,雨風兒定當,風雨兒難當……"

    最近這幾天多風多雨,叫人心情也跟著陰沈沈的天氣一樣,輕快不起來。

    聽玉娃兒幽幽啞啞的低蘆唱歌,玄逍心裏感覺也沉沉重重。

    玉娃兒不開心,是昨兒下山回來,便這般了。想必是不討姑婆歡喜,全將難受往心裏頭堆放。

    真傻!姑婆是虎,不認同他娶人妻本來就是在預期中的。他多想這佯告訴她,要她別自惱,但,他能說麼?

    不說,她苦惱;說了,他們的世界將風雲變色,一切灰飛煙滅。

    他想他是有一點明白這其間的難處了。命定的無法更改,那就是一輩子的事。

    玄道走到玉娃兒身邊,將窗子關上。"別唱了,玉娃兒。"

    玉娃兒抬趕頭來,眼眶紅紅的。"唱得不好聽麼?"

    "對,不好聽。"昧道太酸了。

    '好吧,那我就不唱了。"她跳下窗邊的椅子。"你餓了吧?我去弄晚餐。"

    "別忙,我都弄好了。太燙,等會兒涼了點再吃。"

    她絞著長農,把衣服都弄縐了。"那……我去看看有沒有缺什麼要弄的?

    "過來,這裏坐。"他坐到椅子上,拍拍大腿。

    見她不上前,他眯起眼。"不聽話了?

    她順從的走向前,坐進他懷裏,他立刻緊緊抱住。"別難過了,我不是早告訴過你會有這樣的情況了麼?"

    沉吟片刻,她才道;"不是你被人家嫌棄,你當然可以下難過。況且那不是別人,那是你唯一的親人不是麼。"扯了扯他的衣衫,將臉埋進他的胸膛裏,偷偷把淚淌在他衣上。他的心亂了節奏,是在說什麼呢?

    "誰說我沒有被嫌棄,我被整族的人嫌棄,難道還比不過?"他捏著她的下巴,讓她仰起臉看他。"為什麼要哭?我都沒掉半滴淚,你是我的妻,你也不可以掉淚。"他粗魯的抹著她的淚,偏她臉頰濕了又幹,幹了又濕,叫他抹個沒完沒了。"瞧瞧我娶了個什麼?淚桶?

    玉娃兒破涕為笑。"那不正好麼?我眼淚多,你哭不來的,我幫你一起哭了。"

    "掉眼淚還能替代的麼?

    "心都能代替疼,為何眼淚不行?"

    "誰的心疼?"

    "我的。"

    "怎麼個疼法?"他將手複在她左胸口下,聽她的心如何訴說。

    "疼得要忘了自己,心底只剩下它想代替的那顆心。"

    "代替哪顆心?

    她伸手按在他胸口上。"這顆心。"

    "它早已不疼了。"

    "何時?"

    "換你心、為我心的時候。"

    "曾是鏡花水月一般的枉然麼?"

    "鏡花不實,水月虛幻,若你看見的是實在的我,便不枉然。"

    她點頭,反抱住他。"我記住了。"

    "光記住還不夠,你要永遠烙在心底——"

    "叩叩叩叩!"

    門外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穿了一簾春雨,驚擾了一對鴛鴦,驚破了一場春夢。

    "晚了,誰會來呀?我去瞧瞧。"玉娃兒跳下玄逍的腿,急忙往大門跑去。

    晚了,誰會來?玄逍突然警覺過來,"玉娃兒,等等!"但已來不及,他連忙奔到玉娃兒身邊。怕是這春雨讓他嗅覺出了問題,要不他怎好似嗅到那二虎的味道?

    玉娃兒打開門,門外站著一對美麗超凡的男女。她一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好……好美的人!若不是親眼所見,她還以為玄逍就是她一生中唯一僅見最出色的人了。眼前這對男女,幾乎同玄逍一樣出色,尤其是那姑娘,美豔無雙,恐怕連天地都要為之動搖。

    "我們沒帶傘,補麗淋得又濕又冷,可以借姑娘的房舍躲躲而、烘烘衣服麼?"

    見那美人檀口微敢,玉婕兒才猛醒過來。"呃……喔,當然可以了,快請進——"玉娃兒讓開一步,要請客人進屋,卻猛地被一把拉進屋裏,藏在玄逍身後。

    "不行!"我們屋舍小,留不住兩位客人,要躲雨,山神廟空著。"玄道瞪著門外那兩人,冷言吐語。

    "逍?"玉娃兒不解的看著玄逍,不明白他怎麼會這麼樣對待客人。來者是客呀!

    玄逍看著門外兩人,心裏想的可不是來者是客,而是來者不善。當若門外兩人的面,也不管失不失禮,玄逍便要關起大門。

    須臾——

    "你以為關起門就沒事了麼?"女聲從門外傳來。

    玄逍心裏百般掙扎。他們既然都找上門來了,不弄清楚來意,徹徹底底解決掉麻煩,爾後勢必不得安寧。可,玉娃兒在這裏呀!萬一他們有心傷害,他怎麼防?

    "逍,讓客人進來吧,外面雨而好大呢。"

    考慮了許久,他才打開門。門外的人還是站在原處一動也沒動,看來是要和他卯上了。

    "你這也算是'待客之道'?"姬川冷哼一聲。

    王娃兒探出頭來。"我們正要用餐呢,不嫌棄的話一塊兒用個飯吧!"

    "那好,我們正餓了呢,還是小姑娘懂事。"牙茛咧嘴笑道。

    玉娃兒溫婉一笑。"我早不是姑娘了,這位是我的夫婿。"

    牙茛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真的麼?那可真是暴珍天物啊!"瞧那皮膚,嫩得像能掐出水來一樣,嫁給玄逍這病虎,還不如讓他一口吃了才不會浪費。

    察覺牙茛不善的目光,玄逍連忙把玉娃兒拉回背後,阻斷牙茛饑餓貪婪的目光。他緊張得連胃部都隱隱痙攣,冷汗從額際滴下,全心護衛自己心愛之物。

    玄逍的舉動讓牙莫大笑出聲。"一隻病虎也妄想保護自己的東西麼?

    姬川冷冷看著玄逍。瞥向他身後那小小身影時,眼,更冷。

    玄逍戒備的緊抓著玉娃兒。"就算是病虎,也會為了生存而和侵略者搏鬥。別以為病虎沒有殺傷力,它終究是虎。"

    牙茛作勢打量著玄逍,笑道:

    "哦,那為什麼連一個小女娃兒也不怕它呢?難道這只虎沒長牙?"

    玉娃兒貼在玄逍背後聽著玄逍與這二人的對話,越聽越是困惑。聽他們的語氣,像是舊識,但玄逍對他們的態度又相當的冷淡,而且那陌生男人好像也怪怪的。她想問,可這氣氛又不容許她插嘴。

    "你們是怎麼找到這裏來的?"

    "聞香而來。"牙茛嘻嘻笑道。要不是這一場雨沖淡了他們的氣味,耽擱了一點時間,他們可以更早到達這裏。

    "你們究竟是來做什麼的?"玄逍怒道。

    "老朋友娶了妻,不該來看看麼?"姬川突然笑了,笑得令人毛骨煉然。她突然走上前,在玄逍耳邊低語:"如果你肯把她交給我們處理,這回,就放你一馬。"

    玄逍僵直了身體,怒目瞪著姬川。你們敢動她?"

    "沒理由不敢。"姬川無視于玄逍的憤怒,回贈許久以前他說過的話。

    "那就先踏過我的屍體。"丟下話,他挽著猶不知所以然的玉娃兒往飯桌走。他們意欲為何,他不管了!他只管與玉娃兒同生共死。

    "逍?"到底怎麼回事?他們是老朋友?

    他握住她的手。"信我麼?

    "信。"

    "那就吃飯,什麼都不必擔心,什麼都別問。"添了一碗飯遞到她面前。

    玉娃兒接過,捧在手裏。"好吧,我不問——但,客人怎麼辦?"

    "由他們去。"玄逍不幹己事的道。

    兩人亦跟在玄逍身後上了飯桌,見桌上擺的全是素菜,心裏同時閃過一個疑問;玄逍三年來就吃這些沒油沒血又沒肉的東西?簡直不可思議!

    原來也不打算吃這一頓飯,因為他們本來準備要吃的晚餐就是那不時替玄逍布菜的人女。桌上這些"草",牙茛根本吃不下去,卻仍然流了一桌子的口水。原因無他,只因那人女,光看就引人卒涎,看起來實在大美味了。他好想吃那女娃兒,要不是姬川吩咐今晚先別動手,他真想立刻就撲過去,一日將她吞進肚裏。

    他實在不懂姬川幹麼忌憚玄逍,玄逍不過是病虎一隻,他根本不放在眼底。

    這一夜,每一分、每一秒,玄逍都過得戰戰兢兢,絲毫不敢大意。夜裏,玉娃兒在他懷裏睡了,一夜無事,玄道卻一點不敢放鬆。天一亮,兩人不知去了哪里,怕他們冉度折回,他連忙喚醒熟睡的妻子。

    "玉娃兒,快醒醒。我們得搬離開這裏!"這地方既被發現,就不能再住了。

    "搬家?"睡意全飛。"為什麼?咱們在這裏住得好好的……"

    看著玉娃兒困惑不解的眼神,玄逍的話梗住。他該怎麼跟她解釋他們必須離開這裏的理由?

    "逍?"她不明白呀!這屋子她住了十幾年了,對附近的一草一木早有了深厚的感情,他也陪著她在這兒住了三年了不是麼?從未聽他抱怨過這房子簡陋,怎麼才一夜睡醒,他就突然說要搬家?

    她需要一個理由……"告訴我,原因——"

    面對妻子的質疑,玄逍擰緊了眉,猛地伸手抱住她,讓她的臉埋進他頸窩裏,讓她看不見他。"別問、別問。"

    這又猛又烈的情緒嚇著她了。很久沒再見他這麼暴躁了,她無意中觸著了哪根弦,彈痛了他的痛處麼?

    他瞞她太多大多,再多添這一樁也不打緊,可,她在這住了那麼久,那麼捨不得……

    從他繃緊的肌肉中,她感覺到他似乎在顫抖。一個向來無所畏懼的大男人會擔心什麼?害怕什麼?

    揭瘡疤妊那麼痛的一件事,不如就讓傷慢慢化膿吧!也許短時片刻,化膿的傷好不了,但只要軀體能夠承受,傷口還是會慢慢癒合的。

    不揭,不痛。她不要玄逍痛。

    老房子和他之間不必置於同一個秤臺上,她心裏的天秤己自動作了選擇。

    "不問。"她回擁著他。"說過了不問的。你不願說,我不勉強;你願意說時,我才側耳傾聽。"

    她的溫柔令他於心不安,卻又只能沉默。

    "逍……給我一點時間收拾東西吧。"

    ★★★

    "懦夫!他又逃了。"再度回到草屋發現已經人去屋空時,姬川憤怒的砸毀了屋裏所有沒被帶走的擺設。

    牙茛實在不敢恭維姬川這只盛怒中的母老虎,老早躲到屋外避難,省得待會兒姬川把玄逍逃走的錯全怪罪在它身上。它也不曉得他們的動作會那麼快呀!只不過因為之前一夜沒吃東西,又冷又餓的,老虎最餓不得了,肚子一餓就沒力氣打架,別說餓虎兇悍,那是餓瘋了的虎才會那樣。所以一大早天還未亮,它便偷偷溜去逛村子、找食物,沒想到姬川也一起跟來。想必是跟它一樣情況,它也不戳破它,於是它們就跑進人家的羊欄裏偷吃了幾隻羊,又順便摸走了幾隻雞。

    說實在話,人畜養的牲畜吃起來滋味就是不一樣,又肥又嫩,比山裏野生的還好吃,山裏的太瘦太硬了。

    塞了塞牙茛,才又回到玄逍的住處,打算解決掉他跟那個女娃兒。誰知一回來,他們已經跑得不見蹤影。

    姬川生氣也不是新鮮事了。這母老虎發起飆來,還是少招惹的好。

    只是……姬川的怒,似乎都起於一個相同的原因。不知道它自己發現沒有,令它發怒的事,都與玄逍有關。

    它自忖它也看玄逍不順眼,因為玄逍太奪目,不管它再怎麼努力,仍是比不上玄逍。直到後來知道了玄逍這一輩子最大的弱點,在它眼底,玄逍就成了一張不具威脅性的軟紙。它嘲笑它,笑它連只螞蟻也踩不死。但是它後來又發覺,玄逍似乎並沒有因為它的嘲笑而不再那麼出色。

    它終於明白,有很多事情都是天生下來就註定好的,不能更改,就像一隻虎就得狩獵、吃肉才能活一樣。可玄逍這傢伙又讓它眼紅了,它竟然可以吃素過活,一雙手不用沾血腥,一張嘴可以不用撕咬獵物的皮肉,讓嘴涎和著血肉沾滿一堆曬心的皮毛;他可以這樣跟一個人女一起共同生活,這教它牙茛怎麼看就怎麼不爽,恨不得拿一根針戳破他們的夢,讓地獄的業火狠狠的灼燒他們的靈魂。

    太殘忍?別說笑了,哪只虎不殘忍?玄逍那異類不算。

    將屋子給砸了個半毀,姬川才暴怒的走到屋外。

    看見姬川額上的汗珠,牙茛其實很想告訴它;這房子本來就巳徑很爛了,它就算把房子裏的東西全都砸爛、摔爛,還是沒有差別,因為爛就是爛,頂多也只是由爛變得更爛而巳。白費力氣。

    "現在怎麼辦?"牙茛問。

    "找。"

    簡沽有力,夠嗆!牙茛肌起眼。"找到以後呢?"

    "撕裂。"姬川面無表情的道。

    牙茛凝著姬川許久,笑了。其實姬川也挺可愛的,起碼它表達感情的方式從來沒有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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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8 00:31:57
第九章

    所為何來求為何?

    翹首金鑾風月樓。

    一朝虎嘯三山外,

    驚破人間幾度秋。

    京城一座名刹的庭園內,牡丹齊放,遊春者多是達官富貴之名士。

    "子安兄,還在想那首簽詩啊?瞧你心不在焉的。"一名身靖紫羅袍、腰系金魚袋的文官調侃著身邊心思不知飛到何處的同僚趙子安。

    思緒被打斷,趙子安回神過來,點頭笑道:"可不是?"

    "這慈恩寺的簽十個有一個准,依我看來,這前兩句真給它朦對了。"

    趙子安聞言,劍眉一挑。"哦?王兄怎麼解這簽詩?在下洗耳恭聽。"

    王毅道:"這簽詩首句'所為何來求為何',說的,不正是上京城來的每一個士子的心聲麼?求什麼?"不就是金榜題名,金鑒殿上一展抱負。子安兄,你在京城裏可是意氣風發極了,一試及第,高中狀元不說,年前又當了恩師文尚書的乘龍佳婿,娶了名滿京城的第一美人為妻,大登科繼小登科,看得我們這些同年誰不欣羡?"

    聽王毅一說,趙于安回顧自己過去三年來在京城的種種"事蹟",似乎真應了簽上說的。三年前,他從江南遠赴京城參加科考,有幸遇上了文尚書這位識才惜才的主考官,親筆點為第一。後來,又將剛及竿的獨生女兒嫁給他為妻,一下子之間,他名有了,權有了,連妻子也有了。

    這要讓平常人看來,的確是很教人欣羡的事,可為什麼他的心裏卻始終高興不起來呢?所為何來求為何?他所求的,難道真的就只是"翹首金鑒風月樓"麼?

    搖了搖頭,將心中那抹莫名的情緒甩去。既然連他自己也弄不懂那沒由來的煩悶代表什麼,多思實亦無益。

    沒了遊春的興致,別了朋友,趙子安踏著前所未有的沉重腳步,回到尚書府。

    他的妻子是文家的獨生女,年紀尚小,今年才一十有五。妻子常返家,他也就時常跟著久住在岳父大人家中,倒不因此覺得有失男子尊嚴。

    文月華是個難得的好女子,文尚書視之若掌上明珠,娶妻就讀娶這樣溫婉的女子不是麼?然而多多少少他還是覺得有些遺憾。月華太年輕,不能貼心,兩人之間總感有隔閡難以跨越。畢竟不是沒見過同樣年輕卻能與之相談、進而觸動心弦的

    不是沒見過溫婉如玉的女子啊"

    同樣是那麼柔的性格,他的妻柔如蒲柳;而三年前那萍水相逢的溫玉,卻柔如拂過楊柳的春風。

    迎面一陣回風吹揚起他的衣帶,又悄悄的遠離。有一瞬間,他幾乎以為他回到了那一天夜裏,有女如玉輕叩他的宿房,兩泓秋水如上好佳釀,不飲已自醉了。

    風兒吹起衣帶時,懸在腰間的鳴佩丁丁作響。他醉,卻也醒了。當年還君明珠,記憶中如玉的女子卻笑得那樣動人。他醒了,卻恐怕仍然微釀。

    嗟嗟,莫再胡思亂想了!

    回尚書府,府裏的奴僕見他回來,便道:"姑爺,小姐要小的轉告姑爺,她陪老夫人到相國寺還願了,要近晚才回來。"

    趙子安點點頭,走了兩、三步又停當下來,問原先那僕人:"大人在府裏麼?"

    "在的。"

    趙子安又點點頭,往文尚書的書房走去。再三個月就是皇上的生辰了,不知岳父已經開始準備生辰綱了沒有?

    當今天子喜好浮誇排場,文武官僚都為了三個月後的壽宴傷腦筋呢!

    他想著想著,在要跨過回廊石檻時,突然又停下了腳步。

    他為何事傷腦筋呢?這時的他應該在為國家大小弊瑞煩惱才對,而不該是為了想不出要送皇帝什麼生辰綱在煩惱啊!

    三年前的一幕又飄過眼前。

    山腳下的茶鋪、賣茶的茶郎那張皺巴巴的臉、他的海口以及老茶郎的稱讚……當時,老茶郎說了什麼?

    年輕人,你志氣不小啊。

    志氣!是了,昔時飛鴻一般的志氣如今飛到哪去了呢?為何他捉不住、看不見了?伸手一捉,卻連根羽毛也不剩。是手沒勁了?眼盲了?或是……當年的抱負與熱情早在這三年來宦海浮沉的過程裏,以緩不可察的速度,一點一滴的磨光了?

    趙子安搖頭苦笑。這就是他所追求的麼?要面對這事實還真有點教人難堪呢。

    書房的門大開著,他叩門三聲,不等傳喚便逕自跨進書房裏。

    這是文尚書待熟人的習慣。

    在書案前,沒見到文尚書的身影,花窗邊,立著一個憑窗遠眺的身影。

    "恩師。"他喚。

    那身影沒回過頭,只道:"你來啦。"

    趙子安走至窗邊,順著他的眼光望向窗外。窗外是一片竹林,春來滿是嫩綠。

    "恩師在賞春?"過去不曾見過文尚書露出這種眼神,位居要職的文尚書面容總是謙和平順,卻也鮮少露出私人的情緒。

    "你今天去遊春,別人可不見得有此閒情。"文尚書難得有興致與人抬扛。

    "不是賞春,那麼便是賞竹了。竹,虛心君子也,恩師可是在領略個中氣度?"

    文尚書咧唇一笑,搖頭。"子安賢婿,縱使你是我親筆所點的狀元郎,跟老泰山說話也不必這樣文藹藹吧,聽來挺怪的。"

    趙于安挑眉笑道:"不賞春,也不賞竹,敢問恩師憑窗眺望是在望什麼風光?"

    這又問得太直了。文尚書一時語愣。良久,他長長籲了口氣。"我是見景思人,每逢佳節倍思親。"嘴邊笑意沒了,文尚書兩鬃霜白,已顯老態。

    趙子安一愣。"是思念岳母跟月華麼?"他怎不知文尚書這樣多愁善感?她們也才出門不到一天,近晚就會回來了不是麼?

    文尚書凝望著植在窗邊的一株小小的蠟梅,眼前浮現了一張美顏,想捉,卻捉不住。情動難已,他不禁吟出前朝蘇學士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卻苦吟不成篇,淚已成行。"梅殊……是我對不起你……"

    "梅殊……呂梅殊?"趙子安正疑惑文尚書怎會突然喊"梅殊"這名字,想要問,文尚書卻緊按住他的肩膀,兩眼瞪大的看著他。他被文尚書的眼神嚇了一跳。"恩師?"

    文尚書不意料在人前情難自禁的吐出心底深烙的印痕,更意外趙子安居然識得她的名字。"你怎麼知曉她的姓名?"

    趙子安被問得莫名其妙。"恩師是說……呂梅殊?"見文尚書點頭,他又道:"恩師忘了不成?我也是江南人,自然聽過江南第一美人呂梅殊的芳名,只是生不逢時,未能有幸親見美人的丰采。咦,恩師為何

    文尚書猛地鬆開手,踉蹌了幾步。"我還以為……你見過了她。是我傻了,死去的人怎麼可能重出現在世人眼前呢?是我傻了,…"文尚書一反平日的模樣,失神落魄的從書櫃中取出一個筐子,拿起珍藏十數年的畫平放在桌案上,哀傷道;"春日遠,如今只在圖畫中——

    '溫玉?!"見了畫中美人,趙子安不禁喊出聲來。這畫中美人,不正是老茶郎那溫潤如玉的女兒麼?

    還來不及表示意見,文尚書又捉住他的手,眼底滿是困惑,暗伏著激動的情緒。"子安,你剛剛說了什麼?"他沒聽錯吧?"你怎麼知道我女兒的名字?"

    趙子安忙道:"不,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她像一塊溫潤的玉一樣——女兒?!"

    不願再提起的傷心過往一瞬間全湧上喉頭,不吐不快。文尚書過:"溫玉是我與亡妻所生的女兒,你說你見過,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

    趙子安指著桌上那幅畫道:"就在這兒。"

    "那畫裏的人是梅殊,是我的妻子。"

    "江南第一美人是恩師的妻子?"這八卦怎麼京城裏沒人提起?不過話說回來,文尚書"現任"的夫人可是當朝宰相之女,皇后之妹,誰有膽子敢提起現任夫人是"續弦"?

    他是個聰明人,將所得知的自行拼湊在一起,總算摸了點頭緒出來——呂梅殊是已死去的人,是文尚書的首任妻室。他們的女兒好巧不巧叫"溫玉",呂梅殊的容貌又"湊巧"與那老茶郎之女"神似"。

    趙子安仔細再看那畫中美人,發覺畫中人神態較成熟,年紀比當年所見的少女長了幾年。世間全有這樣巧的事,她會是"溫玉"?

    "我一直以為溫玉也葬身在虎口下了,子安你快說,你究竟在哪看見了她?"

    趙子安覺得他這岳父實在太一廂情願了點,又不確定"她"一定是溫玉。"我三年前是曾經在白額山下見過一名神似梅殊夫人的少女——"

    文尚書一聽便道:"錯不了,錯不了!當年她們就是在白額山遇上了老虎,隨行的護衛跟丫髻全葬身虎口,只找到一些難以辨認的屍塊還有梅殊身上一件沾滿了血的農棠,我那時見了,就心知她們不大可能活著了。連著幾年派人在附近打聽,也都沒消息……"當年是他修書一封要梅殊帶著女兒上京城來的,若他親自下江南去接她,說不定就不會演變到這般家破人亡的地步。那時他在京城任職,一堆雜務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偏又抽不開身。是以在信中戲稱他水土不服,亟需家鄉一把泥上治病,要梅殊攜女速來京城——他哪里是要泥土啊!他只是思鄉思親、思妻思女……是他害了他至親的兩個親人。

    皇上見他喪妻哀痛,同一年就下旨把小姨子許配給他,當時他只是一名說小不小、說大不大的食俸官吏,又初涉官場,根本不敢拒絕。事情就這樣過了十數年,當年與他交頸恩愛的伴侶,是否日日在暗不見天日的筐子裏怨他薄情呢?唉…

    這一夜,文尚書與趙子安秉燭夜談良久,及至東方天際露出色白,才驚覺時間已匆匆流逝。

    "她"果然是溫玉。證據是曾經與他換過的那塊紅玉。

    玉塊是一對。文尚書身上有一塊一模一樣的,他方才見到了。

    趙子安回想起第一次見到文月華時的感覺。

    文月華讓他有似曾相識之感。他在她身上找到某一種熟悉的感覺,怎知原來是因為她們姐妹體內有一半的血液是相同的緣故。

    直到回到妻子的房間,他仍舊在想兩人之間的同與不同。

    溫玉溫潤,月華柔和。他是否是將對溫玉的感覺移情到月華身上了呢?

    他不否認他從未忘記過那一夜她將他的玉退還的那幕情景,他其實是個自私的人,最愛自己,所以也最保護自己;因為習慣保護自己,所以他的心不容易向誰輕易敞開。然而那一夜,她敲開的不只是房門,而是連他的心門也一起敲響了。那時他才真正將她的相貌記住——那是一張江南風土的傑作——更吸引他注意的,卻是她說起"他"時,那含羞帶怯的神情。

    他想,他或許天生有奪人之物的劣根吧!如果沒有"他",他或許還不會那麼注意她的存在。

    如果對她是這種感情;那麼,對於床上這個"妹妹",那情字應如何寫?或者該問:他對他的妻有情分在麼?

    他娶文月華,若扣除掉對溫玉的移情作用,剩下來的,也不過是與文尚書之間一座權力與利益的度量衡罷了。

    這麼無情的他,若拿面鏡子來照,不知會照出一張怎樣醜陋猙獰的面孔?為何文月華說她愛他?一個小女娃兒懂得什麼?她懂得她"愛"的究竟是他的人抑是他頭上頂著的"夫君"一詞呢?

    文月華睡得並不熟,感覺身邊的床榻陷了幾分,她便醒了。北地清晨很冷,她縮在暖被裏的身子朝她的夫婿偎近。"你跟爹聊了什麼聊那麼久?"

    "很多事。"他背對著她,任她貼著他的背,不回頭。

    她沉默良久,他以為她又睡了,她卻又出聲道;"真好,你們男人總有那麼多話可以聊,像我,就不知道要說什麼才能讓你們多跟我講幾句話呢……"父親待她有疼愛卻從不熱情,夫婿待她有禮卻過於生疏。或許,天底下的男人對待女人的方式都是這麼一般,要哪一天情濃了、烈了,那才足怪事一樁吧。

    趙子安僵直著背,抿著嘴好半晌不發一語。

    ★★★

    "不!"玄逍發出淒厲慘烈的一聲哮聲,以平生未曾有的飛快速度撲向正在瞰噬他妻子的兩頭大虎。

    今早他和玉娃兒匆匆離開,一時之間前途茫茫也不知要往哪里去好,後來決定往南方走,遂讓玉娃兒在村前的山神廟等,他去弄些方便攜帶的乾糧。誰知他才回來,就看見那令人心神俱裂的畫面。

    原本念在姬川和牙茛是他的同族,他尚有些顧忌,沒想到他不犯它們,它們卻硬要犯他!它們殺了她!

    "可惡!"

    抱在懷裏的硬摸摸散落了一地,玄逍猛力的衝撞向那虎,將玉蛙兒把出兇惡的虎口之下。

    見玉娃兒緊閉著雙眼,玄逍瘋狂了。

    "可惡!我殺了你們!"

    姬川被玄逍過猛的力道撞痛了腰,撲跌在牙茛身上。

    二虎沒料到玄逍會這麼快返回,更沒料到他有膽子衝撞過來,一時間被他淒厲的咆哮唬得一愣一愣。

    姬川瞪著眼前不斷狂叫狂吼的玄逍。"他發癲了不成?"

    牙茛看玄逍雙肩一抖一抖的,渾身散發的森冷氣息教他有些毛骨棟然。忽略心裏的忐忑,道:"我看不是發癲,是瘋了吧,他竟然說要殺了我們耶。"

    姬川撫著腰際,挺起身體。"笑話,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爛貨色,也敢用這種口氣跟我們說話。"

    姬川看玄逍緊摟著那人女,越看越氣,沖上前就要再咬她一口,牙茛及時將她給拉回來。"等等。"

    "別擋路。"姬川一意要將玄逍懷裏那個人女給撕裂。

    牙茛越看越覺得玄逍的樣子有些不對勁,它低聲問姬川:"你剛剛咬下去了?"剛才它還沒來不及咬上一口呢,就不知姬川動口有沒有比它快。

    姬川咬牙茛聲道:"我願意我剛剛一口咬斷那人女的脖子,喝盡她的血。"

    玄逍雙肩仍不住的顫抖,稍稍冷靜下來,懷中人兒胸口虛弱的起伏與氣息傳進他的心裏、腦海裏,逐漸喚回他的理智。

    還來得及,幸好……幸好趕上了。他緊抱著妻子,不敢再放手。

    姬川和牙茛的竊竊私語傳進玄逍耳裏。背部肌肉一僵,他的唇猶在顫抖,吐出的隻字片語也抖如秋風吹落葉。

    "滾……別再讓我看見你們!否則我定不輕饒……"這是切齒痛恨,也是退讓的極限。

    玄逍頭也不回的,那姿態,惹惱姬川。姬川怒吼一聲,失去理智的撲向玄逍。

    姬川來勢洶洶,要躲已不及,玄逍護著玉娃兒,背部硬生生讓姬川的利爪撕裂了一大塊皮肉。

    玄逍半聲不吭,只顧著將妻子移到一旁,自己則護衛在她身前。

    撕下玄逍一塊皮肉,姬川哼聲道:"交出獵物,免你一死。"

    玄逍緊繃著的臉孔不變,眼神極端冰冷無情。"姬川,別怪我不念同族之情,今天你要再作挑豈,我會剝下你那一身虎皮給我妻子當被褥。"

    姬川何其高傲。它舔了舔方才劃破玄逍皮肉時爪上所沾的血,血讓它更冷酷。玄逍的話讓它失去理智的撲了過去.

    這回玄逍躲開了。它毫不留情的反撲,用它的利爪撕裂,張開口,利牙茛心一咬,緊緊咬住姬川的脖頸。

    姬川壓根兒沒想到平時被它當作病虎一隻的玄逍動作會這麼迅速敏捷,它的撲咬落空,反成了玄逍的嘴上肉。

    生平第一回,姬川慌了。

    玄逍並未因見血而鬆口,反而更用力的咬,似要咬斷姬川的頸,讓它頭與身分家,一泄傷妻之恨。

    牙茛楞在當場。怎麼會……玄逍竟然咬得下姬川的血肉!它不是頭紙虎麼?

    姬川因痛而發出的哀鳴拉回牙茛的心神。它回神過來,與玄逍佈滿血絲的一雙通紅利眼對上。

    眼前的景象驚悚駭人,在它眼中,這玄逍不但不是只紙老虎,它分明是地獄的修羅!

    血不斷的從玄逍嘴裏溢出,那是姬川所流的血。玄逍任憑著姬川哀鳴卻絲毫未鬆口,姬川會被它咬死的。

    牙茛撲上去,被玄逍一掌揮到一旁。姬川的血從頸部汩汩冒出,流了滿地。牙茛莫急了。"夠了!夠了!川並沒有真撕了那人女,你卻要咬死她了。"母老虎雖然兇狠,但也還不致於這樣死法,教它死在自己所愛者的利牙茛。

    姬川聽見牙茛的話,心一沉,它閉上眼,倔強得連痛也不衰嚎求饒。死了就算了!它這樣想。今日敗給它向來瞧不起的玄逍,它還有何顏面!

    見玄逍絲毫未有鬆口的跡象,牙茛又上前。"快鬆口,滿地都是血了。"

    望向地面果然己出現一條血河,玄逍的齒緩緩鬆開了。姬川掉跌在地上劇烈的喘息,頸上傷口再深一寸就可以去見閻王了。

    牙茛忙替姬川止血,意外的發現姬川頸部的傷口其實並未傷及喉管。它知道玄逍口下終究留了情。

    滿嘴腥紅的血汁讓玄逍胃部翻騰得幾欲作嘔,它卻強忍著不表現出半點異狀。

    面無表情的道:"快走,回你們的山去,永遠別再下山。"

    姬川逃過一死,虛弱的倚在牙茛身上。它瞪著眼看著玄逍,突然笑了。"怎樣?同族的血肉還能入你玄逍大爺的口吧?"

    玄道並不理會姬川的挑釁。"牙茛,帶她滾,從今以後我與你們老死不相往來,快滾。"

    姬川血氣一湧,不顧血液奔流的大喊:"玄逍,你不要得意,別忘了你是虎,不可能跟人類一起生活的。就算你肯,如果那人女知道你不是她的同類,你以為她能夠接受麼?

    姬川說中了玄逍心中的隱憂,他冷硬的道:"那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玄逍楚河漢界的決絕如一根刺,刺進了姬川的心頭。它猛地鼻酸,淚水流了滿面,猶倔強道:。好,你好樣的,我姬川就等著看你虎不是虎、人不是人!"

    玄逍不發一語,恍若沒看見姬川的淚水。

    牙茛看玄逍無動於哀,心知以玄逍的硬脾氣,是任誰也說不聽了。看身旁哭得像小孩兒的姬川,想開口叫它別哭,因為母老虎哭很難看,可是卻又不知怎麼開口。

    重重歎了口氣,它輕拍姬川的背,讓它知道,即使玄逍永不回山林,它也不孤單。"姬川,走吧走吧,這裏終究是人的地盤,風水不好,還是少待為妙。"這也算是在給心高氣傲的姬川臺階下。

    姬川蠕著唇,還想再說,卻被牙茛硬是拖走。它不甘心的放聲大喊:"玄逍,你這叛徒,我等著看你的下場。"

    玄逍依舊無反應,倒是牙茛蹙起了眉。這母老虎死要強的脾性怕是一輩子改不了,往後相處,可要苦它了。

    冷眼看著二虎離去,直到再也看不見它們的影子,玄逍一身緊繃的肌肉才稍稍放鬆下來變回人貌。戒備方弛,一抹濕意無預警的模糊了他的眼。

    早決定要做一隻離群的虎了,這決定,他並不悔。只是……為何心底還會泛起一股淡淡的酸澀?

    甩甩頭,他轉過身要探視玉娃兒的狀況,孰料卻見她睜大著一雙眼,複雜的神色教他看得既是不解又心驚。

    唇邊傳來一絲腥味,修長的指直覺的撫上後,目光不曾一瞬離開道妻子的眼。她在看他的後,眼光緩緩的下移,又回到他的唇邊。

    是血。姬川的血殘存在嘴邊,也染紅了他的衣襟。

    她都瞧見了麼?

    倏地,他雙目暴眸,不放過她的任何動作、任何神態。他要知道她是不是看見了,他要知道她看他的眼神代表什麼。

    見她似張口欲言,他屏息,等著那即將脫口的話。

    玉娃兒凝著淚,豆大的淚珠終於掙脫出眼眶,順著蒼白的臉頰一路淌進心窩處。淚是涼的,心也涼了。

    她的顫抖讓他無法忍受。她怕他?

    等不及拋開口,他沖上前緊捉住她仍在顫抖的纖細肩頭。"不准把話吞進去,告訴我,你要說什麼?

    玉娃兒雙眼直瞪著玄逍,他唇邊的血讓她瑟縮。親眼瞧見她的丈夫不是人,而是一頭大虎,她該說什麼?她能說什麼?

    "說啊!"玄逍鎖著眉,也不管妻子是不是曾被他嚇壞,他執意要索一句話。

    玉娃兒蒼白的臉龐更無一絲血色。在玄逍駭人的逼視下,她仿佛見到一場腥風血語,她不知那是十幾年前留存在她記憶深處的一場夢魘。無法抑止的恐懼感使她囁嚅,原來當年掛在他嘴邊的那些話並不是玩笑,他是一開始就打算要吃她的吧!可她……他遲遲不動口,是為了什麼?而如今,他又打算怎麼做?他心裏在想什麼?她又不明白了,她捉不住他的心思。

    見她遲遲不語,玄逍眼前一花,緊捉著玉娃兒雙肩的手無力的鬆開,猛地凝神,又用力捉住,那力道足可揉碎掌中的嬌軀。

    該死,她知道了是不?三年一場鴛鴦夢,如今要碎了麼?

    連牙茛都在打顫了,玄逍擰眉,"說話,舌頭掉了麼?"

    事情太突然,玉娃兒根本無半點準備。咬著唇,猛搖頭。她不知該怎麼辦,真的不知道。見不得他眼底那絲傷痛,她哭出聲,緊緊抱住他。"別逼我,求求你。"

    "我只是要你一句話。"玄逍執著於那一點點希望。只要一點點,他也要盡力維持這場夢的完整。

    玉娃兒硬咽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什麼都知道了。他何嘗不願與她一起圓這個謊,相信她的命與他的緊緊相系,但是能麼?

    心裏那疙瘩已經種下,要根除,太難。他捧起她的臉,凝著她的淚眸,輕聲道:"看見我是虎,你還願意跟我作夫妻麼?

    她慌了、亂了,再不能當作沒看見了。望著他,用力的點頭。

    "是心甘情願?不怕我?"他要明確的答案。

    揪著他的衣襟。"你會吃掉我麼?

    原本要擁抱她的手臂悄悄的收了回去,眼底的期盼盡失。玄逍失笑出聲,聽來格外淒涼。

    玉娃兒不解。"逍?"

    玄逍笑了許久方停,冷言:你認為老虎是吃素的麼?"她不再信任他了,她認為他會傷害她,那就是對他的不信任。

    玉娃兒遲疑了半晌,沒有辦法回答。

    玄逍眼底更森冷。殊途之人已難同歸,何況建立在他們之間的信任已然動搖,變得那麼脆弱,只要任何風吹草動,就足以將之粉碎。

    他不要等到那一天,他要現在就作出決定。

    "你不信任我,以往再多的情願也只是虛假。我說過,若你眼中看見的,是真實的我,那麼一切便不枉然,然而你認為現在你眼中所見的,是真實抑是虛幻?人虎殊途,你就當作過去我們之間,只是一場夢吧。如今夢醒了,我走我的陽關道,你自己好生保重。"語未竟,玄逍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玉娃兒震驚的楞在當場。見玄逍轉身離去,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奔向前擋住他的腳步,一顆頭搖得像博浪鼓。

    "讓開,不然我吃了你!"

    她仍是搖頭。"要吃就吃吧。我的人是你的,命是你的,你要怎麼處置,我不管。我只知道我不讓你走,絕不讓你丟下我一人。"

    玄逍的眼瞬間注人一絲柔情。

    她續道:"我不管老虎吃不吃素,我只知道我丈夫已經跟我一起喝了三年的野菜粥。你怎麼能說我看見的是虛幻的你?就算是虛幻,我也不管,我只問我的心願不願你走。"

    "那麼,你的心怎麼說?"掌心來到她的胸口,貼著。

    玉娃兒凝著淚,癡望著玄逍。"它說:與君結髮為夫妻,寸心誓與長相守——"

    下一刻,她被擁入一副願與她長相守的懷抱當中。

    ★★★

    跟一隻老虎作夫妻,需要多大的勇氣?

    難道她不擔心半夜會在虎腹中醒來?老虎就算再怎麼溫馴,終究是虎不是人。平常人要與不同民族的人通婚,都已經有著當大的塞礙困難了,何況是與虎共枕?這玉娃兒腦袋裏裝了些什麼,還真費人猜疑。

    她心裏有可能完全不存疑懼麼?或者也不在意她母親就是死在虎口下的?

    玉娃兒眼中根本已無餘地能放進這些雜七雜八的事,她一雙眼,左是玄逍,右也是玄逍。

    當她明白玄逍在她心裏的分量有多大,玄逍是什麼,都不重要了,她只認他是她的丈夫。

    但村人並不同玉娃兒一樣想法。

    人虎是宿敵,他們多年來深受虎患之害,對老虎深惡痛絕。

    "我看到了。"村長家中,一婦人道。

    "李大嬸,這話可不能亂說。"

    李大嬸說:"村長,我哪里敢造謠胡說。要不是我今兒個從山神廟經過,正巧看到了,我也不敢相信玉娃兒的丈夫是吊眼白額的大虎啊,真真嚇死人了。"

    村長盯著李大嬸沉吟良久,心裏不知在計量著什麼.

    "爹,這可不得了啊,老虎是會吃人的,要讓它傷了村裏人——"

    村長抬起眼看向他的獨生子,不待他說完即道"俊生,去把村裏的人都集合到這裏來。"

    "要準備傢伙麼?"

    "當然,不然怎麼獵虎。"

    俊生點頭,逕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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