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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陽光晴子 - 【炮灰重生不退親(緣來是重生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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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13 09:52:11 |顯示全部樓層
本帖最後由 嗜酒態睡 於 2018-5-13 09:57 編輯

陽光晴子 - 炮灰重生不退親【緣來是重生之三】

靳大人,你的前未婚妻真笨,放著這麼好的人不要,可惜我與你無緣,
現下只能在你的墓前嘆息,若下輩子再相遇,我一定不會錯過你……

身為洋行的女主事,她在商場上混得風生水起,無人不佩服,
沒想到不過是在英年早逝的青天大老爺靳懿威墳前感嘆幾句,
就重生成主動退他婚事的前未婚妻,這下好看了,
一想到心懷不軌的二叔會傾吞江南的洋行,她就一個頭兩個大,
只好腆著臉上門求嫁,希望能與被貶去江南當小官的他一起赴任,
幸好她總算靠著機智通過他的考驗,成為他名不副實的假妻子,
一路上發揮所長賺取大把路費,扭轉他對原主的花瓶印象,
而他雖然依舊冷著臉,卻在她落水時使出作為底牌的武功救她,
有官員送小妾給他時,他也堅決拒絕,令她開心得笑咧了嘴,
還給她極大的自由,讓她能去尋找出外雲遊的堂哥回來對抗二叔,
沒想到堂哥出現,靳懿威卻以為那是她愛的人,罕見地發了脾氣,
搞什麼嘛,這個遲鈍的傢伙,她愛的明明是他!
然而她還來不及和他和好,就遇到刺客突襲,墜入溪谷……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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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13 09:52:39 |顯示全部樓層
【 楔 子 】

       朗朗晴空下,朱微茵靜靜的佇立在父母的墳前,一炷香已燒了大半,煙灰隨風紛飛,火花漸熄。

       一旁的清秀丫鬟夏黎、春蘭互看一眼後,轉回目光瞧著仍動也不動的朱微茵,不太敢出聲。

       主子一向樂觀堅強,但每年掃墓,情緒總是低沉,可能是因為主子的爹娘不過是出一趟遠門就慘遭盜匪謀財害命令人措手不及,而且這麼多年了,那幫匪徒消聲匿跡,不曾被逮。

        時間緩緩流逝,香已熄,朱微茵美麗的臉上仍神情凝重。

        「小姐,我們收拾收拾回去了吧?」夏黎個性較直率,老是冒冒失失的,少根筋的她覺得再這樣杵下去不成,索性開口。

        春蘭溫婉貼心,瞥了她一眼,示意她多嘴了。

        朱微茵吐了口長氣,「收吧。」

         兩個丫鬟看向她,見她臉上已恢復為平常的神態,皆微笑點頭,彎身將祭拜的物品一一放回竹籃裡。

        「爹、娘,茵兒明年再來看你們。」朱微茵於墳前再次跪下,磕了三次頭,在丫鬟的攙扶下起身,之後,主僕便在守墓人的目送下,步出朱家私有的墓園。

         朱微茵背對著墓園大門,停下腳步,深深的吸了口長氣。

        這座可以俯瞰定容縣全景的山頭還有不少墓地,有的雜草橫生,有的才剛放上鮮花,每一座代表的都是一個個消逝的生命。

         「小姐,咱們的馬車停在下方路口呢。」夏黎見自家主子不動,想也沒想就一手指向半山腰的路口,但動作太大,她勾在手肘上的竹籃前後搖晃,裡頭一顆鮮紅的蘋果咚咚落地。

        「什麼嘛!」她皺起眉頭,蹲下身去撿,沒想到大大的竹籃碰撞到自己的膝蓋,瞬間朝前一傾,不管是水果、牲禮還是菜餚,全翻落在地,頓時苦著臉哀號一聲,直接跪在地上,「啊—— 怎麼會這樣?」

         怎麼不會!春蘭好無言,要不是主子罩著,笨手笨腳的夏黎早就被丟出朱家大門了,「快撿吧,別跪著不動。」她彎下身來幫忙,卻見朱微茵也跟著彎腰,急急要她到另一邊休息。這個主子她們伺候了八年,從來不擺架子,直把她們當姊妹,但她們可不敢真的冒犯她。

         朱微茵也不勉強,往另一邊走去,卻見一顆紅蘋果迅速滾過腳邊,她一回頭,看到夏黎尷尬的跪跌在地上,春蘭伸手要扶起她,而方才撿進竹籃裡的水果又再度滾落一地。

        朱微茵搖頭一笑,從容的往前走,穿過兩座墓碑,彎身撿起那顆蘋果,直起身,這才發現眼前是一座新墳,墓碑上的名字她還非常熟悉,她在外行商,曾在商會及一些宴席上與那人有過幾面之緣。

        靳懿威,一個相貌堂堂,氣質冷傲的男子。他對她這名經營宜和洋行的年輕女當家不曾有半點輕視之意,光是這點,就讓她頗為欣賞,為此,她還特別打聽了有關他的事,後來才知道他是受了家族之累才被貶到這個位於江南地界的定容縣當縣官,甚至因此慘遭未婚妻范敏兒—— 京城第一美人退婚。

         即便非自願,靳懿威做起縣官可是半點也不馬虎,政績不錯,是個好官。他嚴以律己,寬以待人,特別照顧弱勢,每月都定期從他的薪俸中撥出定額買米糧送給年邁獨住的老人及孤苦無依的百姓,只可惜來不及升官就猝死。

        而且靳家倒臺後,親友間疏離,不再來往,靳懿威死時兩袖清風,連點辦喪事的錢都沒有,也無親友相助,最後還是百姓商家感念他,眾人捐款替他造了墳。

         這事發生時,她正巧出了趟遠門,要不,她也是會慷慨解囊的。

        「可惜了,那麼俊美又有才氣的男人,不畏權勢的為民請命,興利除弊,百姓們敬他、愛戴他,怎麼老天爺這麼早就讓他離世了?」朱微茵說來甚是感慨。

        夏黎跟春蘭已收拾好走過來,正好聽到她說這席話,兩人先是一愣,再齊齊看向石碑上的名字,同時開口,「是靳大人的墓呢。」

        「嗯,這麼好的人,他的未婚妻卻執意退婚,看來是個不識貨的。」朱微茵嘆了口氣,「要是我是他的未婚妻,肯定不會退婚。」

         「小姐,這樣說—— 呃,不太好吧。」春蘭看著這附近一座座的墓,雖然天朗氣清,但時值深秋,山風一吹,枯葉隨風飄落,添了股蕭瑟感,令她總覺得有些毛毛的。

        「無妨,我只是替他感慨。」她將手上的蘋果放到春蘭的竹籃裡,又道:「這麼好的官,怎麼老天爺不讓他多活些日子?還有那個范敏兒,要我說,能嫁給靳大人多好,一個自律又善待百姓的人,肯定也會是好丈夫—— 」

       「小姐啊!」夏黎神情略顯驚惶的東瞧西看,「春蘭說的對,您別在靳大人的墓前說這些了,還說到嫁娶什麼的,他可是死了呀!」

         朱微茵搖搖頭,「我只是覺得世上那麼多人,有幸能成為夫妻得要多深的緣分,富貴如浮雲,夫妻間若能相知相惜,真的不需要有通天富貴,即使只有少少的俸祿,粗茶淡飯的過日子也是很幸福的。」

         夏黎跟春蘭互看一眼,暗暗在心裡一嘆,主子及笄了,媒婆多到都要將門檻給踏平,但家裡能為她作主的長輩還真的沒有,難怪她會有這麼多的感慨。

        朱微茵看著眼前這個小小的新墳,簡簡單單的,連墓碑也是最便宜的石頭,上頭的字刻得四平八穩,只有「青天好官」四個字透露墓中人的不凡,然而可以想見,時日一久,這個人終究會被世人遺忘,這墓也將成為雜草叢生的一隅。

        罷了,反正她的錢多得是,確實有能力替他做些什麼。朱微茵微微一笑,看著墓碑道:「好吧,靳大人的後半輩子就我來養了。」

        「小姐!」春蘭跟夏黎異口同聲的叫了起來。

         朱微茵被她們嚇了一大跳,半認真半開玩笑的瞪兩人一眼,「我話還沒說完呢。」她的意思是,以後修墳和祭拜的錢跟人都由她來出。

         「還沒說完?小姐,奴婢真的聽很多人說過,在別人的墓前千萬不能亂說話,會出事的。」夏黎邊說邊嚥口水,還搓了搓汗毛直豎的手臂,驀地——

         「轟隆隆—— 」突如其來的一聲驚天雷吼,讓主僕三人嚇得不輕。

         夏黎驚惶地抬頭看天,一手拍拍被嚇得怦怦狂跳的胸口,「怎麼晴天打雷啊?不會有什麼壞事要發生了吧?」

         「口無遮攔的胡說什麼!」春蘭臉色微白,唸了她一句。

         夏黎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

        朱微茵也抬頭看了看一望無際的蔚藍天空,紊亂的心跳漸漸平息,「我們走吧。」

         兩個丫鬟再無異議,急急的挽著自家主子,匆匆步行到路口,上了馬車。

        誰也沒想到就在這一晚,朱微茵發起高燒,大夫看了說是染上風寒,但藥吃了,燒也退了,她卻一直昏睡不醒。

        時間一天天過去,請了許多大夫,仍然找不出病因,半個月過後,她偶而清醒,但最多一個多時辰便會再度昏睡;一個月後,她不再昏睡,卻虛弱得起不了身。

*             *             *

        「轟隆隆—— 」

        這一夜大雨滂沱,雷聲不斷。

        朱家大宅裡,一個燈火通明的院落中傳出一陣陣啜泣聲。

        「嗚嗚嗚,都是奴婢烏鴉嘴,小姐,您罵奴婢吧,奴婢真是烏鴉嘴!」夏黎跪在床邊,鼻子一抽一抽的哭著,不時拍打著已經紅腫的嘴巴。

         朱微茵虛弱的躺臥在床上,連安撫她的力氣都沒有。

        「小姐,奴婢去求菩薩了,也到靳大人的墳前去求過了,說那天小姐說的話要他千萬別當真,奴婢求他不要將小姐帶走。」夏黎哭得好傷心。

         「奴婢也去求靳大人,別讓小姐去當他的新娘,嗚嗚嗚……」春蘭哽咽不已。

        「不、不是……」朱微茵真的沒力氣說話,可看著兩個跪在床畔哭紅雙眼的丫鬟,她很想告訴她們,沒事的,人生在世,有生就有死,絕不是因為一個多月前她在靳懿威墳前說那些胡話,才有了此刻的死劫。

        「怎麼不是!主子一向健康,怎麼會染個風寒就變成這樣?連大夫都救不了……」夏黎仍拚命哭泣,十分自責,當初若不是她笨手笨腳打翻竹籃,小姐也不會在墓地多作逗留,更不會發生後面的事。

         朱微茵很想安慰她那真的不干她的事,只是老天爺要帶走她而已,但是她還有一件心事未了……她試了幾次,才乾澀的開口,「曉—— 曉—— 」她的義妹曾曉喬還是沒能趕回來見她最後一面嗎?

         「主子是說喬主子嗎?她在趕回來的路上了,請您撐著點,撐著—— 」春蘭淚如雨下,握著朱微茵愈來愈冰涼的手,心也跟著發涼。

        朱微茵真的很想撐下去,她必須告訴曉喬怎麼跟雲遊在外的大堂哥聯絡,那是往後曉喬唯一可以求助跟信任的人。

        她還得告訴曉喬,朱家大宅裡住的都是會吃人骨血的親戚,她已幫曉喬安排好一門婚事,曉喬要好好嫁人,別傻傻的想替她守護朱家的宜和洋行而不嫁。

         她也想告訴曉喬,她這一輩子,只活了十五年,父母早逝,家裡雖有幾房人,但她在乎的只有曉喬、大堂哥及宜和洋行的老管事。

         對了,還有在她眼前哭得死去活來的兩名丫鬟,她想要謝謝她們,她還想、還想……

         倏地,黑暗降臨。

         熙朝豐陽十二年,初冬,朱微茵嚥下最後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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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13 09:53:0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

        熙朝豐陽十一年,初夏。

        朱微茵靜靜看著梳妝鏡裡的自己,久久之後暗暗吐了口長氣。

        銅鏡裡的自己,眉毛如畫,雙眸清靈,粉唇如櫻,看起來嬌滴滴的。

        唉,即使看了一個多月,她還是不習慣這張陌生的新臉孔,即使這張臉比她原先的還要美上十倍,她卻沒有因此多了喜悅。

        閤上眼,她似乎仍聽得見夏黎跟春蘭的痛哭聲,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死了,沒想到再度睜開眼時,不僅時間倒轉,就連她的身分、樣貌也全變了。

        她一開始以為是作夢,到後來不得不認清自己確實是附體重生,從一名可以處理大筆生意的商家女主事搖身一變成為世府千金,更神奇的是,這位千金還是她站在某人的新墳前批評過的范敏兒!

        這麼好的人,他的未婚妻卻執意退婚,看來是個不識貨的。

         要是我是他的未婚妻,肯定不會退婚——

         她睜開眼,再次盯著鏡中的容顏,自從知道自己附體重生的原主就是靳懿威的未婚妻後,這兩句話就時不時的在她腦袋瓜裡盤旋不去。

         多麼離譜又荒謬,她竟成了不識貨的范敏兒!

          但就算有再多的困惑和不解,她糾結了一個多月,心思千迴百轉的,也只能接受從今而後自己就是范敏兒!

         好在這個身體仍保存著前身的記憶,她變成范敏兒後,生活過得比她預想的還要順利,對京城近來發生的大小事也一清二楚,才能安排一件無比重要的大事。

         此刻日頭偏西,橘紅色的霞光灑進這座清雅又不失奢華的臥房內。

         她再做了個深呼吸,從梳妝鏡前起身。

         她這一動,原本站在一旁的兩名丫鬟不安的互看一眼,其中的雁子咬著下唇走到另一邊去拿披風,而玉荷則輕步上前,「小姐,您真的要去嗎?」她有些害怕的看著穿著一身藏青色褲裝,呈現店小二扮相的自家主子。

         「好不容易才安排好,怎麼可以不去。」范家可是百年世家大族,宅中規矩多如牛毛,一個閨女要出門得過五關斬六將,一層層往上呈報。

        范敏兒俐落的調整了下頭上的帽子,確定長髮已完全包覆在裡頭後,回身接過另一名丫鬟遞過來的連帽披風穿上,從頭到尾將自己遮得嚴實後,才朝丫頭們點點頭。

        兩人只能硬著頭皮率先穿過隔開臥室與花廳的珠簾,步出房門後,注意到范敏兒跟在她們身後,兩人再互看一眼,隨即照著自家主子先前的交代,一路快步往後院的方向走,若遠遠的見到有人,就趕忙繞路。

        這裡可是京城的應遠侯府,范敏兒是正經主子,雖是庶女,但有著京城第一美人的稱號,也因而成了侯爺跟世族長輩們的心頭肉,養嬌也養刁了。

         不過府裡的下人們都知道,范敏兒只是侯爺眼中一個足以攀上權貴,讓范家更加壯大的棋子而已。

         此刻,在這又嬌又刁的主子指使下,主僕三人偷偷摸摸的總算順利來到後院門外,一輛馬車已在候著。

         這是范敏兒拿錢要兩個丫鬟去外頭雇來的,因為范家馬車都印上獨有的家徽,不好辦事。

         雁子和玉荷伺候范敏兒坐進馬車後,便跟著車伕坐在前頭,一邊替車伕引路,一邊不忘忐忑的交換眼神。

        兩人私下聊過,都覺得主子忽然變得很不一樣,她們還往前推敲時間,記得是一個半月前,就在主子執意退了靳府婚約的隔天,與家中的嫡三小姐在水榭旁狠狠的吵了一架,也不知怎麼的,雙雙跌落水中,再被奴僕救起時,兩人都奄奄一息,她們這些貼身丫鬟因而被狠打了二十大板,說是偷懶,沒有護主,但明明是兩個主子要她們這些丫鬟走得遠遠的,誰也不許聽她們說話。

         不過當時兩人爭吵的聲音極大,她們還是聽到了,嫡三小姐心繫靳懿威已久,而主子是庶出,卻仗著侯爺的疼寵如願與同是庶出的靳懿威成了未婚夫妻,後來主子又悔婚,還說些得了便宜又賣乖的話,嫡三小姐氣不過才動手推人。

        但嫡三小姐當天就醒了,休養幾日,一如過往般雍容大度,她們家主子卻是昏迷數日才清醒,整個人變得安安靜靜的,即使侯爺跟主子的親生母親月姨娘多次探視,她仍是意興闌珊,話也極少。

          那時候她們就覺得主子變得不一樣,脾氣變好了,不會動不動就打罵她們,且她對侯爺為她跟京城望族靖明王府中的世子溥堂議親一事本是興致勃勃,充滿優越感,而今誰要提起,她便一臉凝重,而今個兒要做的事,她們更是想都想不明白,主子到底想做什麼?

        馬車裡的范敏兒正靜靜的看著竹簾外的京城街景,回憶她的前世。

         其實她初掌宜和洋行外出經商時,曾來過京城一次,對皇城的繁榮留下深刻印象。這裡店鋪林立,人車熙來攘往,金碧輝煌的宮殿就座落北邊,高聳的宮牆隔開了坊市,店鋪的規模一家開得比一家大,而靜巷裡也有不少風格各異的小店,物品琳琅滿目,價格則貴得令人咋舌。

        眼前所見與幾年前看到的街景並無不同,大街上不少人高談闊論,茶棧裡也有人聚在一起嘰嘰喳喳的說話,雖然聽不到他們說什麼,但她猜得到內容。

        豐陽十一年,一件皇室醜聞傳遍大江南北,震驚了全朝百姓。

       這事始於去年秋季,因湖北蟲害,糧食缺收,幾個月後,許多百姓淪落為飢民,三皇子主動向皇上表明願押送米糧前往賑災,積極與當地農民面對面瞭解蟲害緣由,思索防疫之道,同時也請當地米商釋出囤積的米糧,好接濟從相鄰城鎮湧入的其他飢民。三皇子愛民仁慈之名迅速在各地傳開,更有不少人私下議論,若由三皇子繼承皇位,是熙朝百姓之福,只是誰也沒想到一把無名大火竟將統一堆放在倉庫中的米糧焚燒殆盡。

         事後皇上派人追查,查出這一切都是因皇子間的奪嫡內鬥而起,原來成了東宮太子的二皇子擔心原本就備受皇帝寵愛的三皇子立下功勞,儲君之位會有變,他才從中阻撓,派人放火燒毀倉庫。

         這火來得太猛太快,上千名等著領米的飢民爭相推擠逃命,最終造成數百名百姓走避不及,葬生火海。

        這事皇上原本是要壓下來的,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放火造成百姓重大傷亡、賑災的米糧付之一炬的罪魁禍首就是當今太子一事被傳了出去。

         全國上下眾怒難消,輿論譁然,為此,皇上不得不廢太子,好平息百姓怒火。

         但事情未了,皇上在廢太子之餘,也趁機整頓朝中派別,幾個被視為立場分明、擁戴二皇子及三皇子的世家大族都在名單內,皇上直言,他治理的熙朝不許結黨營私、不許拉幫結派,朝野若無法齊心,又如何富國強兵,百姓安康?

         於是,世家大族、三代當官輔政的靳家,因擁戴三皇子,也被捲入這次的奪嫡之爭,一家子當官的,除了靳懿威外,全被摘了烏紗帽。

        不知內情的會覺得靳懿威很幸運,知情的就知道他是最大的苦主。

        才學過人的他在靳府是不受待見的庶子,生母早逝,直至中舉才在家族中受到重視,也因為他是世家子弟中少數靠自己中舉的,格外入皇帝的眼,眼看就要飛黃騰達,卻因為這件奪嫡之爭被波及,錦繡前程沒了,議好的婚事也沒了,且再半個月就得動身前往江南當一名小小縣官。

        范敏兒想到這裡,不由得閉上雙眸,卻無法壓抑胸口間翻湧的心驚膽顫。

       這個時間,前世的她還活著,可她現在卻在范敏兒的身體裡重生,那在江南的朱微茵會是誰?范敏兒嗎?她在那裡又在做什麼?家裡的人跟洋行都好嗎?她心裡有成千上萬個問題待解。

         她好不安,唯有去一趟江南才能找到答案,可偏偏范敏兒已經退親了,所以她只能硬著頭皮走這一趟,希望能重新開啟前往江南的大門。

         「小姐,已經到了。」

         馬車外傳來雁子忐忑的聲音,接著,長長的繡簾被玉荷揭了開來。

         范敏兒傾身,踩著雁子搬來的矮凳下了馬車,抬頭看著眼前這間位於靜巷內的大宅子,認真說來,它其實是京城迎賓大客棧的偏僻後院。

         雁子在她的眼神示意下,走上前舉手敲敲緊閉的後門,後門隨即打了開來。

         范敏兒眼中悄然浮現一抹淡淡笑意,她重生後辦大事,好像都只能走後門呢。

*             *             *

       繁華京城中,如今最熱門的八卦當屬靳家,靳家大宅前總有些好事者駐足觀看,對裡頭指指點點,畢竟靳家雖然被抄家丟官去職,但皇上厚道,念在其三代為官,給了靳府一個月的時間讓他們打包離開,除了房舍土地不得買賣變現外,大宅裡的東西並未扣押,任由他們處置。

        自那之後,每日都可見到一些價值不菲的家具、古董字畫被搬出來,接著就是靳家幾房在眾人面前你搶我奪,爭執不斷,於是古董花瓶碎了,字畫被撕了,眾人張牙舞爪地指著對方,露出互相怪罪的醜陋嘴臉。

        等到大宅被搬得差不多後,各房接著搶的就是彼此私藏的金銀珠寶。據被遣散的奴僕說,平時雍容華貴的幾房夫人、女眷光為了一包首飾就搶成一團,還差點將一名夫人的眼睛給抓瞎。

        不意外的,靳家成了京城人眼中的大笑話,靳家這個世家大族也終於意識到這一點,他們開始思考,將目光放到安靜獨居在後院一隅的靳懿威身上。

         雖然他從朝廷新貴被貶到江南的定容縣當知縣,但與家族的其他人相比,皇上對他絕對是特別寬待,他們心裡有底,靳家若要從谷底再爬起來,只能靠他,因此他們開始搶人,假裝心疼的說靳懿威平時孤家寡人,只有一名小廝隨侍,倒不如一家子同下江南,彼此住在一起也有個照應。

        但這個如意算盤沒成,靳懿威不配合。一個沒有親娘的世家庶子在家族中備受冷遇,就連親爹也不曾關愛,多年來,他冷眼看著家中幾房爭奪權力、勾心鬥角,對人性失望,對古今讚頌的親情更是嗤之以鼻,在他眼中,人與人之間沒有單純的付出,只有算計、利與慾。

         一連數日,他面無表情的看著拚命擠到他眼前說他是家族中最優秀的苗子,靳家日後只能靠他光耀門楣的一張張嘴臉,反感到只想吐。

         為圖個清淨,他離家搬到迎賓大客棧小住,但家人不死心,尤其是他的父親,時不時上門遊說,說著那些身為靳家子孫該有的責任義務。

         他煩了,累了,索性拒絕見外客,這幾日也已經將該處理、該辦妥的事都解決了,明日就能提早下江南,遠離這一些所謂的「家人」。

         只是眼前這個頭垂得低低的,端著托盤緩緩踏入他房裡的店小二,怎麼看都不對勁!

        范敏兒一雙玉手微微顫抖,將托盤上的茶水跟冒著熱氣的飯菜一一挪到桌上後,這才抬起頭來,露出一張粉妝玉琢的臉蛋,神情緊張的看著坐著的靳懿威。

        「是妳!」靳懿威表面平靜,但心裡是訝異的。他已經順她的意解除婚約了,一個世家閨女又為何要打扮成店小二的模樣出現在他面前?

        范敏兒先是有禮的福個身,再尷尬開口,「是我,我知道我的穿著很奇怪,但如果不這麼做,便見不到靳公子。」

        她話裡有點小小埋怨,她寫過帖子讓人送來給他,看能否見上一面,但這傢伙連帖子也不收,她只好派人守在客棧前,只要見他外出,便一人跟上,一人回報,可這傢伙根本消失,連客棧也不出,她能怎麼辦?

        靳懿威勾唇,露出一個毫無笑意的笑容,「見了也是白見,請范小姐離開。」

         這麼快就下逐客令!她咬著下唇定眼打量,他一如她記憶中的模樣,一身質料極佳的黑色圓領袍服,俊美無比,只是眉宇間始終散發著冷峻及疏離,明擺著他就是這麼不好相處。

        怎麼辦?認真算起來,此時的他未下江南,跟她是尚未見過面的,與原主范敏兒也只見過兩次,怎麼這麼難親近,她能成功說服他嗎?唉,她的額際都隱隱疼起來了。

        見她只瞪著自己卻不說話,靳懿威冷冷開口,「范小姐,需要叫人進來幫妳離開?」

         要叫外頭守門的小廝攆她走?不行,她好不容易才混進來的,可是瞧他這張冷冰冰的俊顏,她過來前醞釀好的情緒、準備好的說詞,全被他打亂了。

         靳懿威突然站起身準備往外走。

       范敏兒想也沒想的快跑到他面前,雙手大張攔阻他,「聽我說些話,你可以邊吃邊聽我說,不然,我、我今晚就賴在外頭不走了,真的,拜託。」天啊,他真高,而范敏兒這身形實在太嬌小了,她得仰頭看他,可真是費力。

         見她眼中閃爍著堅定,他的黑眸迅速閃過一絲微乎其微的錯愕,而後隨即冷冷的看著她。

        她則勇敢的仰頭凝視,雖然脖頸真的好痠啊。

        他重新落坐,而她連做幾個深呼吸,走到桌子旁,從袖子裡拿出一個雕刻精巧的小小木盒,放到桌上,打開後,裡面是好幾根銀針。

         他蹙眉看著她。

         「靳公子與我一樣出身世家大族,同是庶出子女,該是見慣宅中的爾虞我詐,對沒事獻殷勤的人一定會特別警戒,這盒銀針是我送給靳公子的第一份禮物,我今日來,有兩份禮物要送。」她拿起一根銀針,一一在飯菜上試了一輪,銀針都未變色。她擦拭好銀針後,對著他嫣然一笑,「靳公子可以放心用晚膳了。」

         但他不領情,仍是冷冷的看著她。

          好吧,是她多事,但她真的是好心啊,他下江南約半年就會死掉,偏偏她拚命回想也想不出來他到底是怎麼死的,但一個好好的官會突然猝死,她想來想去也只有可能是中毒。

          他定定的注視著她,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麼,對她這突如其來的禮物覺得莫名其妙。因為生長環境,他的確生性多疑,但就算疑心再重,也不認為她會在如願悔婚後還想方設法毒殺他,他們之間並沒有那麼大的仇恨。「開門見山吧,何必浪費彼此的時間。」

          他願意聽了!范敏兒大大的鬆了口氣,微笑著拉了張椅子,在他身邊坐下來,「你吃啊,呃,我要說的有點長,怕飯菜涼了,那就不好了。」

          他微微蹙眉,總覺得眼前的范敏兒與他過去的印象有些不符,神態及說話的口氣都不同,不過他又有什麼好驚訝的?那些所謂的家人不也是全變了樣。

          至於范敏兒,的確是難得一見的絕色,眉如畫,面如桃,眸如星,巴掌大的臉蛋完美得讓人無法挑剔,穠纖合度的身段,一手盈握的小蠻腰,有出身世家的嬌貴氣息,可更特別的是那天生楚楚動人的氣質,更能激發男人的保護慾。

          然而他比誰都清楚此等氣質是老天爺慈悲下的錯置,那張柔軟得引人憐惜的美麗容顏下,是一個只想攀附權貴、享受榮華富貴的膚淺靈魂。

         范敏兒見面前這張俊容愈來愈冷然,頭皮不由得一麻,但是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輕咳一聲道:「我、我想收回……收回悔婚的話,呃,就是,我要你……娶我。」天啊,她結巴了,只不過是換了個身體,怎麼她和原來人巧、心巧、嘴更巧的朱微茵差那麼多?

          經商多年,她知道以誠相待就有好果子吃,所以她定定的看著坐在對面的靳懿威,表情能多真誠就有多真誠。

          但這神情看在靳懿威眼裡就是個笑話,低沉的嗓音吐出,「一下子悔婚,一下子求娶?范小姐是健忘還是覺得如此反覆很好玩?」

          這麼嗆!真尷尬,若可能,她也很想直白的說:很抱歉,這身子的靈魂換人了,所以悔婚的不是她,請他萬分見諒。

         她蹙眉看著他,一手拿起茶杯,逕自替自己倒了一杯,喝一口舒緩緊張後,再次勇敢的直視那雙冷得能凍傷人的冷峻黑眸,「我這次是很認真的。」

         「悔婚當日,范小姐也說自己很認真,還向在下坦承,妳就是愛慕虛榮,而靳某被貶至江南當個小官,是絕對無法給妳過好日子—— 」

         「我知道自己說了什麼,靳公子不必重複。」她一臉無奈的打斷他的話。

          就原主的記憶,她很清楚范敏兒說了什麼毒辣的話,什麼他要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就要有點魄力的自動退了這門婚事,別讓她瞧不起等等。

         靳懿威漠然的看著她,對她這突如其來的言行舉止十分不解。

         老天爺待她太好了,即使女扮男裝,且巴掌臉上滿是懊惱與無措,她仍美得無懈可擊,無形中散發的柔弱氣質,更是惹人憐愛,令人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保護慾,當然,他絕對不會是其中之一!

         沒來由的,一把無名怒火陡地在胸口燃起,他看著她的目光更冷了。

         天!那雙黑眸冷得嚇人,她額際更疼了,以纖纖玉指輕揉,並說道:「我一開始悔婚,其實只是想試驗靳公子會不會努力爭取,畢竟我的選擇很多,呃—— 京城第一美人嘛,就是有些小小的、無聊的虛榮感。」她說得心虛,但她總得想法子讓他願意再娶她。

         他黑眸一瞇,「范小姐真的記得自己說了什麼?妳說因為我是庶子,妳對這門婚事原本就不滿意。」

         她兩手一攤,「這樣吧,我就是想嫁給你了,請你別再提我以前說了什麼蠢話,好好思索一下,在什麼條件下,你會願意娶我。」這是打開天窗說亮話,此路要真的不通,她也只好另想法子。

         他冷漠的看著她,這是硬要賴上?哼,早就知道京城千金無論嫡庶都是我行我素的嬌嬌女,唯一不捨的就是臉面,他就瞧瞧她的臉皮能有多厚。

          「那就請范小姐說說自己是多麼嫻淑溫良、還是有什麼當賢妻良母的能力,值得在下求娶。」他頓了一下又道:「瞧我糊塗了,全京城誰人不知范小姐除了過人的美貌外,好像也沒什麼值得拿出來說嘴的。」

          指她空有美貌,一無是處?她是半點也不在意,她的靈魂可是朱微茵,在江南定容縣的洋行主事多年,什麼難聽話沒聽過。

          「我這是隱藏鋒芒,身為庶女,光芒大露,在那樣的世家大族裡豈不是找死。事實上,婦之四德,婦德、婦容、婦言、婦功,我可是全數兼備呢。」她大言不慚,自信滿滿,楚楚動人的臉蛋上沒有讓人討厭的驕縱之色,反而有一股慧黠的俏皮之態。

         他微微皺眉,這實在不像是他印象中范敏兒會說的話。

          她縱橫商場多年,最擅長察言觀色,見狀馬上加強說服,「其實靳公子不曾真正瞭解過我,從婚事定下後,我倆不過只見了兩次面,一次是下聘前一日,在我父親的允許下,於我家廳堂見上一面,第二—— 」

          「第二次就是范小姐派人攔下在下的馬車,趾高氣揚的進到車內,一臉鄙夷的說著要悔婚的話,但那些內容已足以讓在下瞭解范小姐的內涵。」他冷笑一聲。

         她腆著臉,訕訕的道:「如果我說那時是心情差,說的都是言不由衷的話,」陡地站起身,雙手合十請求,「行嗎?你可不可以重新認識我?呃—— 你可以多問我一些問題再下判斷,好不好?」

          靳懿威深邃的黑眸一斂,其實可以不理會她,但那雙清澈明眸中的請求是那麼強烈,他竟然不由自主地點頭了。原來,紅顏禍水是這個意思!他的黑眸掠過一絲嘲弄,「好,我問,一題矣。靳某即將赴江南任職,定容縣雖小,卻被稱為『富賈之地』,商業活絡,進出口貿易頻繁,對前往該處,范小姐可有什麼建議或見解?」

          她聽懂了他話中的弦外之音,她如此費心的想要成為他的妻子,就算只是一個小小的縣官夫人,也該腦中有物,不然江南商業活絡,官商宴席頻繁,官員偕妻應酬,官夫人與富商妻妾更是三天兩頭聚會聊天,她若什麼都不懂,憑什麼跟他下江南?

          靳懿威知道他這個問題極刁鑽,一個處在深閨大院的女子,除了琴棋書畫外,怎麼可能關注到商業的應對進退上。

          范敏兒想起定容縣官商間的複雜牽制及合作,還有他走馬上任半年後雖然成了百姓愛戴的清官,但她記得他出席的邀宴不多,外傳他除了專注在改善一些弱勢百姓更好的生活外,他是孤僻冷傲的——

          「答不出來,妳可以走了。」他逕自拿起碗筷,慢條斯理的吃起飯來。

          「誰說我答不出來!」她瞬間回神。

          他拿筷子的手一頓,平靜無波的眸子掃了她一眼,繼續吃他的飯,估計她也說不出什麼有內容的話來。

          「自古以來,官場殘酷,權力鬥爭不在話下,而江南繁華,其中的定容縣更是造就多名家財萬貫的富商,因而被稱為『富賈之地』,同理,那裡的利益糾葛更盛。

         「你是當官的,不必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要佔有一席之地卻是真,畢竟那裡有不少大官都不敢小看的商業巨擘,」她朱微茵就是其中一位呢,「更甭提你只是個小縣令,他們若用鼻子看你,我都不意外。」

          他放下碗筷,挑高濃眉,再度扯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容。

         自己說的太直白了?她咬咬下唇,「實話難聽,但忠言逆耳,要你佔有一席之地,是因為不能讓那裡的富商視你為一個擺飾用的官員,一旦有什麼要事,逕自越過你往更高的巡撫或總督那兒呈報。」

         見他黑眸沒有任何波動,無法窺視他此刻的想法,她繼續說:「你是個有想法也有能力的好官,我只是希望你能為老百姓做得更多—— 」她頓了一下,在心裡再加句「也能活得更久」後,接著道:「所以搶得先機是必要的,這個先機便是一開始就得讓那些富商刮目相看,此外,行事作風更要雷厲風行,絕不能拖泥帶水,讓下方做事的人無所適從。只要上下齊心,其利斷金,你在定容縣肯定也能混得風生水起,備受百姓愛戴。」其實說到後來,就全是她的經商經驗了。

          一席頭頭是道的話出自一個以驕縱出名的侯門庶女口中,實在讓靳懿威難以置信。他對她前面說的有能力、有想法的好官倒沒多想,家人說的那些狗腿的奉承話他已聽得夠多了,現下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們跟范敏兒都是同一路人,心中皆有籌謀與算計。

          「不管妳在玩什麼把戲,刻意強記這些話來討好我,都只是白費心機。」他面無表情的再度起身,一手扣住她的手腕,強拉著她往門口走。

          「等等,我話還沒說完,而且君子動口不動手。」范敏兒掙扎著要甩開他的手,但徒勞無功,一下子就被他拉到門口。

          靳懿威一手打開房門,打算將她推出去。

          不成,事情尚未轉圜,她心急如焚,靈機一動,先一腳將房門給踢回去,再硬著頭皮,想著他就是日後要跟她共度一生的男人,便貼身上去投懷送抱。

         情勢大逆轉,靳懿威全身僵硬的低頭看著一手仍被他扣著,一手卻用力環住他腰際的她。

         范敏兒仰著頭,一雙水靈黑眸閃動著淚光。她知道自己得寸進尺了,所以也做好被他用力推開的心理準備以及承受他的勃然大怒等等,但臉皮厚一點,這是商人成功的訣竅之一,她不願意認輸。俗話說,一哭二鬧三上吊,她先上哭招,硬是逼出兩滴淚,「靳公子,我承認過去是我不成熟,悔婚了才明白自己對你的心意—— 」

         他一臉冷峻,「謊話連篇,范小姐忘了自己說過什麼?『大丈夫何患無妻!若你承認你不是大丈夫,你就可以不悔婚。』范敏兒,妳那時的跋扈猖狂去了哪裡?」

         「我—— 」她的手腕陡然一緊,下一秒,就被拉離那個溫暖厚實的胸膛,再然後,也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她沒看到他動手,但「砰」地一聲,身後的門被打開了。

         她詫異的回頭看,他像是輕推了她一把,但一股無形力量已穩穩將她推送出去,而後在她困惑的在門外踉蹌站定時,房門已經關上了。

          「店小二,你送飯菜進去也太久了吧?天都要黑了,可我家爺怎麼這會兒才趕你出來—— 咦?妳、妳、妳不是—— 」

         靳威懿的貼身小廝蘇二一邊唸著一邊要進房掌燈。夕陽餘光映在范敏兒那張美麗嬌弱的容顏上,那一雙淚光閃閃的明眸教他移不開視線,呆呆的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             *             *

         初夏的夜晚,空氣仍然微涼。

         幽靜的院落裡,一個小小的身影有時站立,有時在石階上坐著,有時來回走動,不時做著哈氣、搓揉冰涼雙手的動作。

         燈火通明的房裡,靳威懿坐在桌前翻著書籍,但心思卻不在書上,而是回想著剛剛蘇二進來說的一席話——

         范小姐讓兩個丫鬟到客棧去吃飯,自己披了披風仍守在爺的房門外,冷得直發抖呢。

         此時,敲門聲再度響起,蘇二又尷尬的走進來,頭垂得低低的,「呃—— 小的不小心跟范小姐說出爺明天一早就要離開的事,爺,您罰小的吧。」

         「出去,別再跟她交談了。」

         蘇二欲言又止,但還是走了出去。他真不明白,爺怎麼能這麼狠心,讓范小姐在外頭站那麼久?他看著在迴廊燈籠的暈黃燈光映照下,愈加令人憐惜的無助神情,實在無法狠心不去理她,「范小姐,您還是走吧。」

         范敏兒真誠的道:「我沒事,謝謝你的關心。」

         蘇二不知該說什麼,但又不好意思盯著她那張花容月貌看,只能手足無措的站到另一邊去守門。

         屋內的靳懿威清楚聽到兩人的交談,在他眼中,蘇二一直不聰明,但他認分努力,對他的命令不敢不從,沒想到范敏兒那張明豔動人的禍水容顏也會讓蘇二無力抵擋。

          他從窗戶看出去,一個小小的身影確實輕輕顫抖著。

          范敏兒才十五歲吧,比他想像中的還不簡單,她善於利用外貌上的優勢作出楚楚可憐之態,恐怕連最鐵石心腸的人都無法拒絕她的請求,只可惜他是一個連心都沒有的人,所以拒絕得了她。

         此時,小小的身影靠近門板,接著,門上再度傳來輕敲聲,「我說些話,真心話,靳公子就隔著門板聽著吧。」她不確定他能聽到多少,可在此靜夜,聲音特別清楚,何況他若仍不願理會,她見面再說也是沒用。

          「我想跟靳公子下江南,的確有一個一定要離開的理由,靖明王府的世子在我與靳公子悔婚後,數度糾纏,這幾日已找媒婆上門說親。」

          這一席話對世子有欠公允,畢竟范敏兒是心甘情願被他糾纏的,甚至還刻意製造幾次相遇的機會。

         同樣也是拜這身體的記憶之賜,她知道世子即使已經三妻四妾,卻依然滿口甜言蜜語哄騙范敏兒。她只在乎他是未來的王爺,光這個尊貴身分就讓她開心得想嫁了。

          只是旁觀者清,范家長輩都是有心機、有手段的人,這麼積極的與世子合議婚事,范家內部暗潮湧動,處處可見摻雜了家宅爭鬥的算計,要不,這麼好的事,家中還有幾個嫡女待字閨中,豈會讓她這名庶女中選。

          「靳公子,世子妻妾成群,我又是庶出,在那裡當側妃能如何?我不笨,何必好好的正室不當,去當側室,所以就算要我吃回頭草,我也吃。」

         回頭草?她也說得出來!莫名的,門後的靳懿威竟然有點想笑。

         「靳公子,我過去的確有眼無珠,膚淺短視,自負又任性,但人貴在懂得反省,有自知之明不是?」說完,她等了片刻,怎麼還是靜悄悄的?她垮下雙肩,眨眨眼,卻忽然清楚看到房內有一道身影緩緩移動到門前,果真,房門打開了。

         「妳承認自己有眼無珠,膚淺短視,卻沒意識到自己驕縱刁蠻,硬是杵在靳某門前,強迫靳某不得忽視。這就是妳所謂的自省?所謂的自知之明?」

          夜風拂來,她臉色微白,但仍勇敢的正視著因為背光,讓她看不清楚神情的靳懿威。不怕,不怕,內心強大就油鹽不進,如今能附體重生,她內心充滿了感恩,無恨無怨無懼,只想再進江南看看她掛心的家人過得可好。

          外面真的太冷了,她搓著冰冷的雙手,主動跨過門檻不請自入。

         莫名的,靳懿威發覺自己想笑,但原因不明。在他身邊敢這麼厚臉皮的女子,范敏兒是第一個。

         「是,我是有眼無珠才悔婚,也有點驕縱刁蠻,或許靳公子打從心裡認為我和你的家人一樣,知道你入了皇上的眼,到江南任官亦是短暫,也許一年半載就會被皇上提拔回京,這才黏乎乎的巴著你,」她邊在雙手哈著氣,邊看著站定不動的靳懿威,「但我保證自己成為靳公子的妻子後,絕對會謹守一名妻子該有的責任與本分。」

          她刻意住口,雙手輕扯裙子,屏息等待他回應點什麼,但他沒有,她只好打出最後的底牌,「如果我們到江南後,靳公子對我這個新婚妻子還是不滿意,要休了我,我也絕無異議。」她這樣夠有誠意了吧,就算他始亂終棄,她也絕無二話。

          靳懿威一臉淡然,但腦海裡卻有著愈來愈多的猜疑。她到底想做什麼?不惜把自己賠給他,也要跟著他去江南任職?

          范敏兒期待的看著他,見他還是沒反應,知道自己得另想方法了。即使萬分沮喪,她還是開口說:「好吧,是我奢求了,那我們之間就剩一件事,幫我混進來的那名店小二,他的母親病重,我給他錢找大夫,他想報答我才幫我這個忙的。」

         她想了一下,又歉然的道:「我先找人查了他的事,我承認我用了心機,但我想幫他的心是真的,想見你一面的心更是真的,如果你要怪罪,就怪我吧,請別為難那名店小二。」

         靳懿威一雙黑眸由詫異轉為困惑,失態的盯著她發愣卻不自知。嬌蠻又傲慢的范敏兒何曾在乎過一個粗鄙下人!

          鬼使神差的,他竟然興起個念頭,帶她走也好,父親跟那群巴著他不放的家人們,在他新婚燕爾時也不好糾纏不休,更何況——

          他的黑眸迅速地閃過一道森冷精光,沒錯,她的同行也能為深埋在他心底的「那個祕密」避開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他突然開口,「明日我會去一趟貴府。」

        范敏兒已經行禮轉身步出房間,這一聽,飛快的回頭看他,一臉不解。

         他又說:「第一份禮物是銀針,第二份禮物是妳吧,我都收下了。」

         她眼睛頓時一亮,拉起裙襬快步的又進門,自動為兩人倒了杯溫熱的茶水,把一杯遞給他,難掩興奮的將手上的茶杯與他的重重一碰,「一言為定。」

          他蹙眉,看著她笑容滿面的又說了句「先乾為敬」,而後直率的仰頭喝下。

         「我先走了,謝謝,真的謝謝。」她開心的再度行禮,心情十分激動。成了,成了啊!
深怕他又後悔,她連忙拉起裙襬快步走人。

         房間再度恢復平靜,靳懿威愣愣的看著茶杯,隨即仰首一口喝完,轉頭望著窗外的一輪明月,某些人事物終於要「再度」見面了,他真的是非常期待。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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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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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13 09:53:27 |顯示全部樓層
【 第二章 】

        「你們聽說沒有?原本靳府與應遠侯府已經沒了的婚事又成了,時間就在兩天後。」

        「怎麼可能,我聽到的是兩天後靳府庶三公子就要下江南任職了。」

         「是真的,靳府大宅前都掛上紅燈籠了,有兩個老僕人忙進忙出的,說他家三少爺要成親了,只是這時間點尷尬,不可能大肆宴客,客人也極可能不會上門,所以成親完,夫妻倆就要直接下江南了。」

        「這不對啊,我聽說應遠侯府與靖明王府的世子在談第一美人的親事,雙方很熱絡啊。」

        天朗氣清,京城的大街小巷、茶館或客棧聚集了一堆興味盎然地交換著新鮮八卦的老百姓。

         此時,一陣雜沓的馬蹄聲響起,還摻雜著憤怒的吼聲,「閃開,讓開!」

        眾人紛紛順著聲音來處看去,就見靖明王府的世子溥堂騎著黑色駿馬,身後還有幾名帶刀的勁裝侍從策馬跟隨,一行人很快的穿街過巷,朝著應遠侯府而去。

         「有好戲可看了。」

         不少好事之人連忙起身移動,有的還抄小路快步跑去。

         溥堂一行人已經來到應遠侯府的大門前,溥堂繃著一張俊顏,飛快的翻身下馬,抬頭看著大宅門廊上方掛著的大紅燈籠,壓抑住胸口沸騰的怒火,踏上侯府門前的石階。

          侯府小廝已戰戰惶惶的打開大門,拚命哈腰行禮。

         溥堂粗魯的一把推開他,帶著侍從大步走進去。

         同一時間,大門外也已聚集不少探頭探腦的老百姓。

         應遠侯范留松收到消息後,快步的從廳堂到前院去迎接,但全身冒火的溥堂直接越過他,像陣風似的進入廳堂,逕自撩袍往椅子上一坐,幾名侍從在他身後一字排開,陣仗驚人。

         范留松額冒冷汗,不敢怠慢,示意奴僕快快送上茶水,他則拱手行禮,但話都還沒說,溥堂已經冷冷開口—— 「到底怎麼回事,敏兒姑娘怎麼又要下嫁靳懿威?侯爺是不是該給本世子一個交代!」

         范留松吞了口口水,以袖拭汗,尷尬的看著龍眉鳳目的溥堂,「這、這……真的不知該怎麼說,敏兒她……」

         瞧范留松吞吞吐吐的,溥堂更是一肚子火。他對擁有傾城之貌的范敏兒心儀已久,但她是庶出,無法任他的正室,要納為側妃,范家又稱范敏兒已許配予靳府庶三公子,直到靳府家變,侯府退婚後,他才有機會,如今眼見就要成事,卻又生變!

         「本世子要見她。」溥堂直言。

         「這……」范留松一臉為難,但看溥堂一臉鐵青,也罷,是女兒自己不安分,罔顧禮教惹出來的禍,世子的怒火合該由她自己承受才是。

        他回頭吩咐下人,將范敏兒帶到廳堂來。

        不一會兒,溥堂就看見自己垂涎已久的天仙美人在丫鬟的攙扶下進入自己的視線,他全身都熱了起來。

         范敏兒走進廳堂後,目光先與繃著一張臉的范留松對上,再走到溥堂面前,溫柔行禮,「敏兒見過世子。」

         溥堂看著這似白玉雕琢成的美人兒,一身粉色絲綢衣裙,衣上繡著初綻的荷花,美得如夢以幻,恨不得將她擁入懷裡緊緊抱著。

         范敏兒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渴望,或許原來的范敏兒見到這樣的眼神會嬌羞作態,但她辦不到,溥堂不過是一個空有長相,自命風流,投胎投得好的富貴少爺。

        不意外的,溥堂劈頭就想知道她跟靳懿威的婚事為什麼又重新開始,是靳懿威做了什麼、以手段逼迫嗎?他展現出一副天塌下來,都有他頂著的磅礡氣勢。

        范敏兒還真的什麼都答不出來。她只知道靳懿威兩天前來過一趟,約一個時辰後離去,之後她父親就寒著一張臉告訴她——
「與靳府的婚事照舊,五日後就是吉日。」

         天知道她聽到時先是不敢置信,接著是欣喜若狂,只是由於她父親丟下那句話就走人,她也沒機會再問細節,所以此刻除了無言的看著父親外,她能說什麼?

         說是父親,但她很難與他親近,以她商人的銳利目光看來,這個外貌慈祥的中年男子全身上下都充滿了權謀的味道。

         范留松沒想到從來驕縱自我的女兒竟會將燙手山芋直接丟還給自己,他以為她至少會埋怨氣憤,說些千錯萬錯都是他人的錯等話。

         「怎麼不說話?還是妳爹不許妳透露什麼?放心,有什麼事,本世子替妳作主。」溥堂問著,注意到多日不見的她變得特別安靜,以為她受了什麼刺激,十分不捨。

         范敏兒搖搖頭,「婚事一切由父親作主,敏兒無異議。」

         所以問題出在范留松身上?!溥堂眼中冒火的看向臉色刷地一白的范留松,怒問:「侯爺為敏兒姑娘的婚事另作決定,原因為何?」

         范留松早在這段時日看出女兒與過去不大一樣,但如此懂得將自己拉出風暴之外的小聰明,著實讓他愣了一愣,久久開不了口,還是溥堂怒不可遏的再度開口,他才有些回過神來,「呃,世子,其實是敏兒福薄,不適合世子,還是世子考慮我的嫡三女兒—— 」

         「砰」地一聲,傅堂咬牙切齒的怒拍桌子,「侯爺當本世子什麼女人都要?今日要是不給本世子一個說法,我這就鬧到靳府要靳懿威回答,他一個小小的縣官,憑什麼跟本世子搶女人!」

         范留松面露驚惶,「不行,不行!呃……世子,借一步說話。」他請溥堂走到另一邊,低聲說了些話。

         溥堂難以置信的回頭看向范敏兒,俊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最後忿忿的甩袖而去,多名侍從也連忙跟著離開。

         范敏兒皺起柳眉,看著同樣鐵青著一張臉的范留松。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她走向他,「敢問父親,靳公子前天來到府裡時,究竟與父親說了什麼,讓父親願再續翁婿緣?」

        「重要嗎?反正妳就是嫁定他了!」范留松恨恨的瞪她一眼,甩袖往書房走去。

         她真是愈來愈好奇了,靳懿威到底說了什麼?父親、母親,還有一些長輩這兩日見到她都一副氣憤的神態,她聰明的沒多問,是清楚答案絕不會太好,這會兒藉機問了仍沒得到答案,那也就罷了,畢竟她婚後應該不太有機會再見到范家人,所以沒必要去糾結。

         雁子跟玉荷靜靜的看著陷入思緒的范敏兒,連她們都能感受到老爺對主子的怒火,主子該怎麼辦呢?眾所周知,靳府如今只是座搬空的大宅院,婚宴有多寒酸冷清是可以預見的。

         范敏兒轉身朝自己住的院落走去,兩名丫鬟也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在行經滿是亭臺樓閣、假山流水的造景花園時,主僕三人都能感受到府中人投射過來的異樣眼光,帶著輕視、憐憫、可笑,還有憤怒。

         范敏兒連看都不想看那些眼光來自於誰,反正再兩天她就出閣了。

        主僕三人回到所住的院落後,范敏兒就揮揮手要兩個丫鬟退出去,她想一人靜一靜。

        不一會兒,一名穿著錦衣華服的三十多歲美婦走了進來,她身後還有兩名丫鬟。

        范敏兒坐在窗邊,一見到她,連起身也沒有。雖然月姨娘是范敏兒的親娘,但她知道月姨娘空有一張好面皮,嫌貧愛富,頻頻灌輸范敏兒錯誤的觀念,說只有靠著嫁給皇親國戚,才能讓她擺脫身為庶女的命運,殊不知范留松另有安排,將范敏兒許給了靳懿威。

         母女倆氣歸氣,也不敢真正翻臉撒氣,後來順利悔婚,她們樂不可支,沒想到現在情況又翻盤,月姨娘悶了近三天也沒來看她,這會兒終是忍不住過來了。

         月姨娘的確很火大,獨生女兒承繼了她的美貌,她的未來能不能過得更好,可全看她嫁得好不好。結果呢?她咬咬牙,走到范敏兒身邊,一臉刻薄的說著,「行啊,連姨娘也不叫了?敏兒,妳這庶出的小姐架子愈來愈大,但怎麼會愚蠢的讓自己又賠給靳懿威?靳府那些人能搶的錢財都搶光了,我真不知道妳跟他一路下江南,會不會日日餐風宿露。」

         這話可真刺耳!范敏兒抬頭看著她,這是怎麼樣的母親,不想法子幫女兒,落井下石倒是挺快的。那張與自己酷似的美人臉此時表情尖酸刻薄,幾近扭曲,真辜負了上天給她的好容貌。

         不過她倒是說到重點了,這一路下江南,路途遙遠,靳懿威的盤纏夠嗎?

         月姨娘不知范敏兒的心思早已移轉,喋喋不休的說她是自作自受,庶出的婚事原本就稱不上隆重,而今下嫁的還是一個被貶的小官,婚事能有什麼氣派熱鬧可言等等。

         「妳父親做事向來有他的道理,妳打亂他的一盤好棋,他要我跟妳說了,這是妳自找的,誰也別怪,自己做了什麼好事妳自己清楚,是妳把自己的價值給搞砸的,」她一臉厭惡,「出嫁從夫,未來妳落魄無依,哪兒都能去,就是別回京城丟范家的臉!」

         真絕情啊,范敏兒心寒的看著滿臉嫌憎地說完這一席話就轉身離去的月姨娘,她連想反駁的力氣都使不出來,話也說不出口。

        突然間,她好慶幸自己走了兩次後門,成功的讓靳懿威再娶自己為妻,真的是萬幸啊!

*             *             *

        兩天後,靳懿威與范敏兒成親了。

        由於婚事辦得倉促,一切從簡,入夜之後,靳府大門紅燈籠高高掛,幾乎空曠的廳堂勉強擺上桌椅,掛上喜幛,貼些雙喜字,營造喜氣洋洋的氛圍,但甭說來的賓客有限,許多親戚朋友都不想在此時沾染上靳家,深怕遭到池魚之殃,因此並未前來,禮金、賀禮也自動免了,讓靳府眼巴巴的想再搶些財物的幾房人都臉色凝重。

         一場婚宴不見熱鬧,倒是死氣沉沉,一身綾羅綢緞的新人在拜堂成親時寥寥無幾的掌聲下,被送入洞房。

        整間新房貼滿紅色雙喜字,一桌子的花生、桂圓、紅棗、蓮子,龍鳳蠟燭照亮了臥房,襯得滿室紅光。

         不一會,她的紅蓋頭被掀起,映入眼簾的是穿著一身紅通通新郎服的靳懿威。她沒想到他這麼適合紅色,整個人看來更加俊雅出色,只可惜俊臉不見半絲喜氣,黑眸只有熟悉的冷峻。

         不同於她對他的驚豔,他早已猜到鳳冠霞帔的她會是如何的天仙絕色,尤其白裡透紅的肌膚在燭火的映照下宛如清透的琉璃,晶瑩純淨,微微顫動的長睫毛落下一排斜影,更添風情,美得教人銷魂,但再美,也只是他要應付某些人的工具而已。

         這一趟下江南,在外人眼中是他的希望之旅,只有他自己清楚,這一趟是暗影孳生的開始,險惡難測,或許會以死收場。

        他深邃的黑眸直直凝睇著坐在新床上的范敏兒,這一趟多她一人,是福是禍,他交給老天定奪,是她硬湊上來要當他的妻,若遇死劫也是她自找的,怪不了他。

        明明有著旖旎喜氣的氛圍,偏偏新郎官自行喝了一杯交杯酒後,就將另一杯交到新娘手中,「喝吧。」靳懿威的聲音很冷。

        范敏兒的心原本撲通撲通狂跳,這會兒反而平靜下來。她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願意娶她,但她知道他可能不會跟她成為一對真夫妻,這是一種極強烈的直覺,她就是知道。

         新房靜悄悄的,她一邊喝著酒一邊耐著性子任他打量,雖然已拜堂成親了,但她之於他仍是可有可無的存在,江南還很遙遠,她可一點都不想再被他推出門外。

         沒過多久,就見靳懿威動手脫下外袍,同時跟她說:「妳也將鳳冠霞帔脫了。」

         她瞠目結舌,不會吧,她以為他不會跟她洞房的!

         「妳把陪嫁丫鬟喊進來伺侯更衣,我們待會兒就要離開,動作快一點。」

         她反應過來,倏地起身,「靳公—— 夫君是打算新婚夜就下江南?」

         他將新郎喜袍丟到一旁,回頭看她一眼,「還是妳想洞房完再走?」

         她粉臉漲紅,連忙搖頭,「不是,只是我們走之前,不用去向長輩們奉杯茶嗎?」

         「套句妳曾說過的話,咱們不過是庶出子女,又選在這非常時期成親,婚事辦得如此草率寒酸,雖有邀宴,不見客來,妳道如何?」他走到另一邊,拿起蘇二已經備好的一套袍服,逕自套上。

         她連忙將沉重的珠翠鳳冠拿下,放到床上,「靳家人在惱你吧,外頭早已傳得沸沸揚揚,他們本想與你一起下江南,靠著你吃香喝辣,也能親眼看著靳家東山再起,沒想到你拒絕了,還選在這時候娶妻。

         「這是要花錢的事啊,他們能閃多遠便多遠,閃不遠就一切從簡,用心思是不可能的,反正未來能否再見上一面都不知道呢,」她微微聳肩,「有些時候,親人遠比沒有血緣的朋友還無情。」

          他蹙眉看她一眼,倒沒想到她看得那麼透澈,但凝視她的黑眸仍是一片冷然,口氣也淡淡的,「妳還不換衣服?」

         她這才看到他已經穿好衣服了,一身圓領鑲金線黑袍,很適合他,可惜還是繃著一張俊顏。她點點頭,頓了頓又道:「我再問一個問題,你究竟是說了什麼,還是用了什麼手段,我的家人才不得不點頭讓我嫁?」

         「目的有達成就好,不是嗎?」

          「好奇啊,我爹應該不是那麼好應付的人。」她很自在的解下霞帔,讓他嚥下原本要叫丫鬟進來伺候她的話。

        見她執意要問,他才回答道:「也不難應付,我直言聽到妳極可能成為溥堂的側妃,溥堂既是皇親國戚,有件事便不好這般矇混過去,與其讓他事後找范家跟我算帳,倒不如誠實告知,妳我在婚前已有逾矩的行為。」

         她倏地瞪大了眼睛。

         他等著她冒火,畢竟這事關女子最在乎的清譽,沒想到她竟然笑了—— 「難怪他們一個個都一副氣到想殺了我的表情,這是大失血啊,偷雞不著蝕把米。」

         要知道,靳懿威退婚後,先前下的聘禮范家全退了,但接下來還有溥堂這隻肥羊啊,婚事只要說定,一堆聘禮就又會送往范家,沒想到靳懿威這一說,她不嫁給他也不成,偏偏靳府落沒,各房爭財,沒人肯出錢下聘,且靳懿威兩袖清風,范留松想藉由她讓范家權勢及財富更上一層樓的希望全數幻滅,又怎麼會給她好臉色看。

         「妳不生氣?」他對她的反應倒真出乎意料。

          「為什麼要生氣?」她嫣然一笑,「就說你不瞭解我吧,其實我在那個家待得也不怎麼快樂,跟著你下江南,展開另一場生活,光想就很舒心呢。」

        他定定的看她一眼,「叫丫頭們進來幫妳,我去看蘇二馬車備妥沒。」

         她欣然點頭。

         不一會兒,雁子跟玉荷進房來服侍她梳洗換裝,知道此時要出發,心道:主子這婚結得已夠克難,現在連最重要的洞房花燭夜也跟著沒了。

          「主子不覺得辛苦?才剛成親,也沒能休息就要馬上下江南。」雁子忍不住替范敏兒抱屈,雖然主子以前對她跟玉荷都不好,但這段日子是真的好啊,她不想見主子這般委屈。

         「出嫁從夫。」范敏兒看著玉荷替自己梳了個婦人髻,笑意盈盈,「倒是連累了妳們,父母都在京城,卻要跟我走那麼遠,不過妳們放心,一到江南,我一定會為妳們做最好的安排。」她有信心,江南是她的地盤,賺錢更是她的強項啊,有錢好辦事。

         玉荷跟雁子互看一眼,過去那個對她們總是不假辭色又難伺候的嬌嬌女真的不見了。

          此時范敏兒又說了讓兩個丫鬟傻眼的話——

         「把這套嫁衣連同鳳冠也打包帶走?」

          范敏兒一身粉嫩裙裝,美麗動人,「當然,娘家給的最值錢的就是這套嫁衣跟鳳冠,這套嫁衣的繡功一流,鳳冠上各式珠寶鈿花,價極不菲,拿去典當,肯定是一筆豐厚的財富。」

          「典當?!」兩個丫鬟驚呼出聲。

         「嫁衣只能穿一回,留著做啥?」范敏兒笑著點頭,瞧瞧這新房雖然寬敞,但除了床與桌椅外,僅有一個衣櫃,有些牆上、角落都可以看出曾有擺放東西的痕跡,可見前一陣子靳家人搶搬東西,連這裡也沒放過,但能怎麼辦?

         靳懿威是個庶子,冷峻孤傲,絕對不屑加入搶錢的行列,而她身上也沒多少銀兩,值錢的髮釵珠寶在今天出閣時,月姨娘又毫不客氣的派人拿走,說那原本就是自己給的,如今她真的口袋空空。

         不一會兒,靳懿威回來了,身後多了蘇二。

         范敏兒上次在迎賓大客棧就曾見過他,於是她親切的朝他一笑。

         蘇二的臉瞬間漲紅,「呃—— 夫人好。」

          「走吧。」靳懿威示意范敏兒跟著他走。

        成親不過一個多時辰,但靳府已是靜悄悄,很多地方連燈也沒點,整座府邸帶了點陰森感,但范敏兒不在乎,她想的是——

         「既然要走了,我還是去見一下公婆吧,免得日後有機會相遇卻不相識。」

         「除了幾名奉命留下打掃守著宅子的奴僕外,靳家人全走光了。」靳懿威淡淡的丟了這句話,繼續闊步往前走。

         范敏兒腳步一停,呆了,接著又往前走。想想也是,這座宅子還有什麼可搬的?靳家人的顏面早丟光了,肯留到今日,圖的也是來客的禮金及禮品,沒客人,什麼好處也沒有,留下來有啥意義?

         靳懿威以為她會說什麼,但她只是靜靜的走在他身後,後方兩個丫鬟俐落的提著大包小包,一行人步出靳府大門,幾名奴僕在門口目送,神情哀慟,靳家真的人去樓空,沒了。

         大門外停了兩輛外表樸實的馬車,一行人以主僕之分,分乘兩輛,隨即上路。

         靳懿威與范敏兒共乘一輛,馬車內相當寬敞,幾個軟墊、一張磁石桌子,桌上竟然放著幾份熱騰騰的飯菜。由於碗盤全是鐵製的,十分沉重,因此即使馬車在行進間也不會搖晃。

         如此看來,他們夜宿馬車或在車內用餐的次數顯然不會太少,范敏兒心想。

         他說:「吃吧,另一輛車上也有晚膳。」

        她用力點點頭,努力的壓抑著頻頻要往上勾起的唇瓣,腦海浮現的是——

         要我說,能嫁給靳大人多好,一個自律又善待百姓的人,肯定也會是好丈夫。

         從小事看性子,范敏兒心情愉快,想來往後的日子應當不錯。

        靳懿威靜靜的用餐,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一股說不清的情緒充塞在胸臆間。

        入夜的官道,兩輛馬車漸行漸遠。

*             *             *

         接下來的日子對范敏兒來說,如果不去在乎新婚丈夫的寡言沉靜、不去介意多次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於馬車內過夜,甚至好幾頓都只是買些能填肚子的包子、饅頭的話,可算是極為輕鬆自在的。

        當然,這等窘境也透露出靳懿威的確沒有太多盤纏,所以她趁著一回在一個小城的客棧過夜時,讓玉荷拿了嫁衣跟鳳冠去當鋪典當,當了五百兩銀,這還是她堅持的數字。當鋪的人還算識貨,乾脆的給了銀票。

         接下來他們可以住客棧,吃食也有改善。

         靳懿威對她拿銀兩支付眾人食宿一事沒說什麼,她也不多邀功,反正夫妻同體,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他依然不要她這個妻子近身伺候,晚上也不必她替他暖床,夫妻還是分房睡,在她看來,他純粹就是讓她當擺飾,但她一點也不介意。畢竟兩人還很陌生,做那麼親密的事,誰都不自在,更何況這個婚姻是她求來的,連和離、休書都談開了,要真的當不成夫妻,日後當朋友也是好的。

         只是每每看到雁子、玉荷跟蘇二那想問又不好問、想提又不能提的尷尬神情,她也會困窘。夫妻不同房不是她一人的事,靳懿威待她是一貫的冷傲,一開始在客棧住宿就要了四間房,她及雁子等人還有點搞不清楚,直到他接著說了兩間上房,眾人才恍然大悟。

         上房是主子睡的,但此行只有兩個主子啊,怎麼新婚就分房?可是主子的事,下人哪能多嘴。

         馬車搖搖晃晃的,范敏兒坐在車內也搖搖晃晃的,睡意愈來愈濃,但她的腦袋仍在轉動。

        靳懿威到底是怎麼想的?難道跟她成親,只是在路上多個伴,然後到江南上任後再休了她?

         也不對,這沒意義,還是他要在走馬上任前先休了她,以單身之姿在定容縣當某大官的乘龍快婿?那也不可能,就她前世的記憶,靳懿威沒成親,不過卻是佳婿的熱門人選。

         定容縣商家多,在世人眼中,士農工商,為商的地位卑微些,靳懿威出身世家,即使被眨也還是個文官,所以不少富商都把目光放到他身上,將自家的嫡女、庶女送到他面前,任君挑選。

          但他誰也不要,無妻無妾,倒是印象中,有幾個官硬是送了幾個通房丫頭給他,他好像就沒推辭。

         思及至此,她已頻頻打盹,冷不防的,馬車猛然減速,她先是往後傾,接著又無法控制的朝前撲去,整個人撞向坐在她對面的靳懿威。

         他倒厲害,仍坐得直挺挺的,對她則沒半點憐香惜玉,雙手及時扣住她的手臂,成功止住她的投懷送抱,可無法避免的也弄疼她的雙臂。

         她痛得叫了一聲。

         他眉頭微蹙,連忙放開手,沒想到馬車突然又動了,范敏兒都還沒坐回去,這一次再度撲向前,也成功的撞上靳懿威的身子。

        他臉色一變,渾身僵硬的一把扣住跪跌在他雙腿間的新婚妻子,忍住胯下之痛,大手一扯,將她丟回對面去。

        這傢伙!雖然馬車內都鋪了軟墊,但他這順手一扔,撞跌間她也會疼啊!她在心裡嘀咕,揉揉疼痛的手臂,抬頭看去沒想到他還好意思冷冷的瞠視著她。她嘟著嘴解釋,「靳懿威,我可不是故意往你身上撞的,是馬車一下子停、一下子又動的。」

        他們南下已有七天,她叫他「夫君」拗口,叫「懿威」又太親密,索性連名帶性的叫了,而他就是冷傲,完全不發表意見,她卻愈叫愈習慣,玉荷等人也從原本乍聽時的困惑到現在習以為常了。

         他抿抿薄唇,看著邊瞪自己邊揉著手臂的范敏兒,明白她意有所指她手臂疼全是他害的。就這幾日的相處下來,他不得不承認她比他想像中還要好相處,甚至可說是容易親近、大方直率。

        此時,車伕已將馬車停靠路旁,收住韁繩後,挑開車簾,一臉歉然的道:「對不起,是前方一輛馬車突然失控切入,爺跟夫人沒事吧?」

         靳懿威搖頭。

         范敏兒笑道:「沒事。」她倏地住口,因為從半開的車簾外,她正好看到一個長著八字鬍的中年人粗暴的將一名女子拖下馬車,街道四周已圍聚不少百姓在指指點點,忙道:「我下去看看。」

         不等靳懿威說話,范敏兒嬌小纖細的身子已鑽過車簾,也不等車伕拿矮凳墊腳,俐落的下了馬車。

         此等行徑在這幾日靳懿威已見過幾回,見怪不怪,但對那雙澄澈明眸閃動的仗義之光,倒是令他訝異,不自覺的跟著她下車,走在她身後。

         范敏兒發現後面傳來追趕的腳步聲,回頭一看,就見蘇二及雁子、玉荷全快步跟上來了。

         街道這隅已圍了高高的人牆,偏偏范敏兒特別嬌小,啥也看不到,只隱隱聽見男人的喝斥聲,問道:「請問前面發生什麼事?」她乾脆拍拍前面一個婦人。

         該名婦人聽得正津津有味,本不想理,回頭卻見是個貌若天仙的姑娘,在她身邊是一名俊美不凡的男子,這對儷人一看就不是泛泛之輩,她連忙陪著笑臉將前面發生的事一一道來。

         原來是這丁城一對剛和離的夫妻,男的是個脾氣極差的莽夫,女的脾氣好,是莽夫的繼室。兩人成親兩年,莽夫不時對妻子動手,妻子受不住,上個月才在第三人的協調下和離,男的卻對婦人糾纏不清,婦人決定離開此地到其他地方生活,沒想到男的還是追過來,粗暴的將婦人從馬車上拖下來。

         一個女子的哭泣聲及一個男人的咒罵聲響起——

        「我不要跟你回去,我已經跟你和離了!」

         「不要可以,當初我可是花了五十兩給妳那個嗜賭的母親,才將妳娶回來,不過兩年,妳就想跑?除非還我五十兩,不然就跟我回去。」

         范敏兒聽不下去,想也沒想的擠進前方擁擠的人群,「不好意思,請讓讓,謝謝。」

         一個個看熱鬧的百姓在看到她美麗出塵的容貌,還有走在她身後偉岸英挺的男子後,主動讓開路。

        范敏兒一行人很快的走到前面,也清楚的看到那名八字鬍中年人,他橫眉豎目的抓著一名年輕婦人的後衣領,粗暴的拖行她。

         由於那男子另一手拿了把刀,周圍圍觀的人沒人敢阻攔,就怕刀子不長眼。

         「放開她。」范敏兒柔柔開口,這一聲不大,但她的相貌氣質,還有身後高大的靳懿威,都讓周邊百姓看得目瞪口呆,連那暴力的男子及悲泣的女子也怔怔的看著她,一時之間,原本鬧烘烘的街道頓時安靜下來。

        她無畏的走到那名一手仍揪著婦人後衣領的男子身旁,沉聲道:「放開她,五十兩給你,但你得當眾立誓,從今而後,只要碰到這婦人一根汗毛,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你都再也當不了男人。」

         「姑娘,這—— 」中年男子臉色漲紅。

        「要不要銀子一句話,這事本就與我無關,更甭提我家夫君還是個大人—— 」她刻意拉長語調,目光轉向一看就冷峻非常的靳懿威。

         中年人不是笨蛋,跟著瞧過去,一對上某人懾人的寒眸,便一陣哆嗦,不敢再有半點遲疑,急急發了毒誓,收了五十兩,笑咪咪的離去,至於眾人鄙夷神情,他可不在乎,有錢要再買個婆子回家有何難?

         婦人淚流滿面的向范敏兒及靳懿威千恩萬謝,卻不知如何還那筆錢,十分淒苦。

         「五十兩買回妳的人生,我覺得很值得,請妳好好過日子,也不枉我今日幫妳。」范敏兒說得真誠。

         靳懿威盯著她,黑眸裡有著思索的幽光,對於這個妻子,他是益發看不明白了。

         圍觀的百姓頻頻讚賞她是人美心也美,難怪老天爺賜她一名俊美不凡的夫君。

         在婦人感激的一再行禮並乘車離去後,戲也散了。

         蘇二、玉荷跟雁子的情緒很複雜,范敏兒救了那名苦命婦人,他們也很高興,但是五十兩不是小數字啊,此番他們本就手頭緊,何況現下離江南還很遠呢,不知之後盤纏夠不夠用,但連靳懿威這個主子都沒說話了,他們哪敢多言。

         其實對范敏兒來說,只要是錢能解決的事,就不是難事,那點錢她還付得起。

         一行人隨即往馬車停靠的方向走去。

         范敏兒聽見街上還有人在談論剛剛那名貪財、不怕丟臉的中年人,忍不住有感而發,「丈夫有很多種,有像剛剛那樣貪婪可憎的,也有把妻子當成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的,自然也有珍惜呵護、深情無悔的,但還有另一種—— 」她突然想到一直走在自己身邊的靳懿威,「看似冷情,什麼都不做,但心中有情,貼心靜伴的。」

        主子這是在讚美—— 走在她身後的玉荷跟雁子忍不住將目光投注到英俊挺拔的靳懿威身上。

        蘇二也不由得看向自家主子,搔搔頭,心道:主子不該回應半聲嗎?

        靳懿威縱然成為目光焦點,一張俊臉仍波瀾不興,對妻子意有所指的讚美,沒太多感覺,他大多的心思都放在另一件祕密上。

         范敏兒拜前世之賜,早知道靳懿威冷情寡言,卻是一個再好不過的父母官,所以對他的冷淡也不以為意,對他突然轉變心思娶她為妻,更是充滿感激,因此她是很願意說好話的。

       范敏兒的目光落到對面那條熙來攘往的街道上,剛剛一出手就花了五十兩,得想法子賺回來才成,於是她說:「靳懿威,這裡挺熱鬧的,既然我們都下車了,就逛一逛吧,好不好?」

        靳懿威低頭看向她,明眸靈動,閃耀著率真之光,與渾身散發的柔弱氣息交錯矛盾卻更加吸引人。他的心裡陡然一動,脫口而出,「好。」

        聞聲,她笑靨如花,他心裡一怔,不明所以。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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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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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13 09:53:48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丁城街道整齊乾淨,小販卻挺多的,笑容滿面的沿街叫賣吆喝,好不熱鬧。

    靳懿威跟范敏兒一行人陣仗不小,走到哪兒都少不了招人注目,但他們這幾日已習慣這樣的目光,絲毫沒受到任何影響,吃了東西,填飽了胃,便往另一條商家林立的大道走去。

    范敏兒想也沒想就前往一家規模不小的茶坊。

    茶葉是宜和洋行最大的買賣,她小時候記憶最深的就是在茶葉堆裡玩,牙牙學語時不是學喊爹或娘,而是茶的品目,懂事後,嗜茶如命的爹更是訓練她如何選茶、品茶,有著生意頭腦的母親則教她從商之道,說起來,她爹娘睿智,早早就看出日後洋行生意只能寄望她這個女娃兒,才會教會她那麼多事,讓她練就一身買茶葉不必試飲,光聞其香、看茶葉的形態光澤,就知品名優劣的本事。

    門口夥計一見到他們,連忙哈腰將他們請了進來,還歉然的表明,老掌櫃正在招待一名遠來的貴客,由他這名資深夥計先陪同招呼。

    范敏兒道聲謝,看著表情一成不變的靳懿威,「這家店逛完我們就上車。」

    他只是點頭,並未多言。

    夫妻間的互動在下人眼中是霧裡看花,說來,靳懿威話不多,但絕對是寵范敏兒的,她要做什麼,他鮮少說不,可為何夫妻不同房?

    范敏兒大約逛了一圈,茶品項目極全,大多是中上等好茶,在看到一角正在試喝茶飲的五旬老翁後,下意識嗅嗅空氣中的茶香。

    商人本色,她豎直耳朵偷聽,見衣著富貴的老翁與店家掌櫃有說有笑,一雙澄澈水眸在桌上的茶具及茶葉上轉了一轉,愈來愈聽不下去。她先向陪同的夥計微微一笑,接著就往茶桌走去,緩緩開口,「老掌櫃說這茶是極品就是極品了?真是明前龍井?這裡不會是詐人的黑店吧?」

    她的話說重了點,但因為相貌佳,眼神無辜,不帶火兒也不帶羞辱,兩鬢斑白的老掌櫃起不了半點火氣,只道︰「夫人此言差矣,這店可比老朽的年紀還大,若是黑店,早該不在了。」

    「真的,這位夫人,這家店是丁城老店,不會誆人的,瞧,這包裝拿出去,附近幾個城鎮都識得,也是一個好朋友推薦我來這兒買的。」五旬客人說得口沫橫飛,全身行頭亮晃晃的,但那張皺紋爬滿的老臉可見滄桑,雙手粗糙,顯然是近日才發達的。

    范敏兒一雙明眸迅速掃過他全身上下後,微笑的問︰「敢問老丈,《明前》的《明》所指為何?」

    「這——」五旬客人被問的一楞,老臉尷尬漲紅。

    范敏兒自在的在他身邊坐下,「老丈,你這樣可不成,什麼都不知道,人家說是最高級,你就要撒大錢買了?這個《明》指的是一年二十四節氣的《清明》,在這個節日前採收的茶葉曰《明前》,只是這茶的品質……」

    老掌櫃臉色微微一變,卻見她徑自拿起茶杯為自己倒了一杯後,煞有介事的細細品味,一笑……「老掌櫃還真沒騙人,這品質是對的,價格也成,你買吧。」

    五旬老翁一楞,怎麼這美麗少婦說一串話,繞了一圈回來,還是要他買?

    他這趟上丁城就是要買這家老茶行的茶,將茶分送給那些眼睛長在頭頂上的親朋好友。過去他們看不起他,現在他買賣賺了大錢,定要教他們再也不敢小看他。

    老翁開開心心的買了一堆貴得咋舌的茶離開了。

    一旁的夥計有些不明白,怎麼做了這麼一大筆買賣,老掌櫃臉上卻不見喜色?

    老掌櫃見夥計疑惑的看向自己,便要他到門口去守著,看著坐著不動的一對儷人,男的俊美出色,不說一語,已氣勢攝人;女的明艷動人,年輕貌美,但一雙含笑水眸卻讓他一望心驚,好像什麼事都逃不過她那雙眼。

    他輕嘆一聲,在她對面坐下,開口問︰「夫人有什麼要求?說吧。」

    她笑道︰「真上道,剛剛替老掌櫃挽救了貴店的商譽,老掌櫃便如此大方。」

    此言一出,靳懿威眉頭一蹙,玉荷、雁子跟蘇二更是一頭霧水。

    接著,范敏兒買了與五旬老翁同款的茶品,但價格卻僅有市價的兩成五,幾個下人眼睛差點沒瞪凸,就連一向不見情緒的靳懿威,眉頭都不自覺攏起。

    差價如此多,范敏兒還不客氣,白嫩如蔥的纖纖玉指朝右方一比。

    幾人順著她的手勢看過去,就見擺放著各式以鐵、陶瓷、玻璃等茶罐的原木架上,有一罐看來並不起眼,半透明玻璃,可見內裝的茶葉。

    她道︰「那一包茶就當送的吧,與貴店商譽一比,也算便宜。」

    「可那包茶、那包茶……」老掌櫃吞吞吐吐,心在淌血。

    她先向玉荷、雁子跟蘇二示意他們稍微走遠一點,再看著仍靜靜為自己泡茶、喝茶的靳懿威。

    他默默看她一眼,繼續悠閒品茗,表明沒走開的意願,她也不勉強,對著老掌櫃道︰「我知道那是產量極少,茶香還有著香味的《黃茶》。」

    老掌櫃臉色瞬間一變,她怎麼可能光憑一眼就知道!

    靳懿威喝茶的動作一停,看著她的目光帶著思索。

    「老掌櫃你說,這種專門獻給皇帝的貢茶怎麼會出現在你店裡?我帶走可是在幫你解決麻煩呢,不然那也是燙手山芋,要是我向地方衙門——」

    「不不不,夫人拿去,老朽送了。」

    老掌櫃好想哭,黃茶確實是他偷偷留下來的。他是愛茶之人,對這種少見茶類情有獨鍾,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有人眼睛這麼尖,一眼就看出來了。

    最終,范敏兒收獲滿滿的回到馬車上,一張俏臉志得意滿。

    靳懿威坐在她對面,心忖這閨中女子何來的過人天賦,能面不改色的坑人,還坑得理直氣壯,再加上那張楚楚可憐的臉蛋,讓人火氣上不來,只能苦笑接受。這真的是天賦而已?

    另一輛馬車上的玉荷跟雁子雖然不是很明白個中緣由,卻忍不住讚嘆,這樣的主子比男人還厲害呢,真的是迷死人不償命。

    同車的蘇二也用力的點頭附和,在他眼中,夫人真的是又美又能幹,主子願意再娶她,真是太好了。

*             *             *

    范敏兒的存在,成了這一行人的財神婆。

    他們一路往江南走,每經一省市,她就東挑西撿一些價格平易近人的商品,等到了下一個城鎮再將這些東西賣出,價格至少都翻一倍。

    面對丫鬟、小廝們崇拜的眼神、讚嘆的言辭,她倒不好意思,這其實是嵌在靈魂深處的商人本色,明明有機會賺錢卻放過,這會讓她槌心肝呀。

    她平靜地道︰「物以稀為貴,何況我挑的都是比較特別的東西,加上品質好,要找買家一點都不難。」

    說是這麼說,上回在茶葉上的獲利,可是靠著她高超的賺錢手腕,提高到簡直令人發指的地步,明明僅以兩成五的價格購得,她硬是了得,竟以四倍價錢脫手。

    這一筆生意促成後,連少言的靳懿威在用膳時也忍不住開口,「那一批茶是怎麼回事?」

    她沾沾自喜的回答,「那批茶確實是好茶,但不是明前採收的茶,只是冠上明前二字,在市場價格就能高上四倍,老掌櫃其實也沒虧損,只是從五旬老翁那賺取的高額利差轉到我這裡來而己,至於我轉手再賣,其實是幸運的找到一個跟五旬老翁一樣只認老店包裝就覺得是明前好茶的客人罷了。」

    「但不知一個養在深閨的千金庶女是如何識得其中差異?又如何找到冤大頭當客戶做買賣?」他一臉淡然,可話語犀利。

    「這就是我厲害的地方,老天爺給的天賦,你要說是瞎貓碰上死老鼠也成,合該我天生就是吃買賣這行飯的。」這話夠驕傲的,反正不管她怎麼解釋,他肯定一樣懷疑,她又何必花腦筋來自圓其說。

    靳懿威對她的懷疑是多,但對她竟然願意拋頭露面掙些盤纏,更是難以置信。

    他一日日靜靜觀察,見她不僅有經商的手段,還遊刃有餘,對商品流通難易的敏銳度十足,彷彿她早已做過成千上萬筆生意似的,信手拈來就是一筆好交易。

    「我今兒買了一批貨,你看看,等我們到下個城鎮,又能吃大餐了。」範敏兒巧笑倩兮的回過身,示意坐在另一桌用餐的雁子將她新買的貨拿一套出來。

    這里是一家客棧的上等廂房,范敏兒從不是個吝嗇的主子,她跟靳懿威吃什麼,其他人就吃什麼。

    雁子、玉荷、蘇二及兩名車夫一開始還誠惶誠恐,最後也習以為常,但即使同處一廂房,他們仍離主子桌遠遠的。

    雁子很快的走過去,將手上一套精巧細膩的象牙雕刻放到桌上。

    「謝謝。」范敏兒說得自然,這一點也是讓其他人都有些不適應的地方,畢竟一個侯府千金從小養尊處優,主是主,奴是奴,階級鮮明,範敏兒如此客氣,當下人的反而有些無所適從,但漸漸的也稍能習慣了。

    「靳懿威,你看,我買了不少象牙筷子,這些都刻了不少花草鳥獸,栩栩如生,很美吧。」范敏兒傾身靠向他,眸光熠熠,歡喜地展示她的戰利品。

    他點點頭,不能不承認,眼前的她也很美,惹人憐愛的容貌看上去極其柔弱,行為舉止卻那麼朝氣蓬勃,詭譎的是,這樣的矛盾一點也不衝突。

    范敏兒一瞬也不瞬的對上他的黑眸,「謝謝。」

    他沒問謝什麼,只是將一盅湯品挪到她眼前。這段日子多了銀子,在客棧用餐時,她幾乎餐餐必點這種湯湯水水的東西。

    她勾起嘴角一笑,她的一聲「謝謝」其實包含了對他太多的感激,如今她能朝著夢裡的江南而去、能這麼自在的做生意、能這麼放鬆的過生活,全都多虧有他。

    重生一回是老天爺給的恩賜,她不會想一些傷春悲秋的事,能活得多精彩就多精彩,在她眼中一切都是令人喜悅的、美好的,所以這一路上她比任何人都好奇,什麼都看,能吃的也不忘嚐嚐,當然,最重要的是多將好貨搬上馬車。

    當范敏兒在忙這些事時,靳懿威大多留在客棧的房間內,有時一行人已準備上路了,不見她回來,他卻絲毫不生氣,反而耐心極足地等數個時辰,直至天黑看到她,才會淡淡的說句,「再住一晚,明早出發。」

    范敏兒回來時往往累極了,所以對這個貼心之舉,她極為感激,雖然在他人眼中,他們這對夫妻真的是對奇葩,睡不同房,見面時卻不尷尬,無比自在。

    這一晚,她在梳洗後,端著一杯親自沏上的香醇黃茶,走到相鄰的房間敲了敲門。

    來開門的是蘇二,她朝他一笑,隨即走進雅緻房內,見靳懿威還在桌前看書,便走到他身邊,「這茶泡得不濃不淡,你喝了不會影響睡眠。」

    他看了她一眼,點個頭,她明白這就叫「謝謝」。

    這段日子相處下來,他們對彼此間的作息已有大略的了解。

    范敏兒在忙著當錢奴時,靳懿威大多在看書,書的種類極廣,但隨著他們離江南愈來愈近,他看的書就愈偏向農書,像是如何屯墾、水利、種植、牧養、備荒之類的,她知道他是在為定容縣較為弱勢的百姓規劃。

    定容縣雖是富賈之地,但一樣有貧富差距的問題,富者恆富,貧者恆貧,農耕者無力開懇新田,只能貧困度日。

    她主動在他身邊坐下,雖然早就知道他會是一個百姓愛戴的青天大老爺,但看著他如此認真,忍不住想到他的早死。難道是如此用心,無暇管顧自己的身子?

    「咳!」她輕輕咳了一聲,引起他的注意後,才一臉嚴肅的道︰「靳懿威,我知道你腦袋裡想很多事,但是我們到定容縣後,要忙的事肯定更多,我勸你還是別太拚太操,先保重自己,日後才有體力幹活。」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在他聽來很莫名其妙,但她有時候說的話又很實際,一點也不像世家千金。

    見他還是一臉不以為意,她忍不住又道︰「我這是擔心你啊,太子被廢,一干重臣遭罪,皇上遲遲沒立儲君,朝廷看似平靜,私下定是風起雲湧,動蕩不安,不少官員要嘛明哲保身,要嘛找靠山選慣站,但不管選哪邊,都需要用白花花的銀子來疏通打理——」

    他突然沉聲打斷她的話,「你如何得知這些事?」

    「呃,猜也猜得出來,我又不是個笨的。」其實是這身子保留的前身記憶,原主想嫁皇親國戚,私下可花了不少金銀買消息,就怕嫁錯人,掉了腦袋。

    「你還猜出什麼?」

    「有錢才能辦事,定容縣是富賈之地,金山銀山最多,一些需要辦事的達官貴人往往會到定容縣找錢,你是縣官,絕對無法置身事外,麻煩事鐵定多如牛毛。」

    靳懿威神情複雜的看著她,內心竟沉重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總之,這些——」她突然從袖子內拿出一迭銀票放到桌上,「當官跟做生意沒兩樣,要錢也要人,兩者皆俱,事情就成功一半,」她咬著下唇,頓了一下又道︰「雖然我們不像一對正常夫妻,但我一點也不後悔嫁給你,到江南後,這些錢你就妥善使用——不對,是想怎麼用就怎麼用,反正夫妻同體,我的銀子就是你的銀子,我唯一的條件就是,你絕對不可以累死自己。」語畢,她俏皮一笑,輕盈的離開房間。

    靳懿威凝神斂眉看著桌上那杯仍散發茶香的茶水及一迭厚厚的銀票,心緒翻騰,五味雜陳。

    蘇二走過來,眼眶熱熱的,感動的說︰「小的從府裡出事以來,就替主子擔心,府裡從沒人會替主子著想,主子能帶多少銀兩到定容縣當父母官,小的心裡有數,又想著這一路風塵僕僕的到那裡,主子會不會門面寒酸而被那富商大賈瞧不起,沒想到——」他說到都哽咽了,真是替主子高興,能有夫人這麼好的妻子。

    靳懿威淡淡的說︰「我要休息了。」

    蘇二忙拭去淚水,點頭離開。

    燭火下,靳懿威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靜靜的看書。

*             *             *

    悶熱的夏夜下了一場短暫的雨,沁涼的風自半開的窗吹入屋內,桌上的燭火早已熄滅,天空已露魚肚白,但床鋪上的靳懿威因一夜的輾轉反側才剛睡著,此時睡得正沉,還作了個夢——要我說,能嫁給靳大人多好,一個自律又善待百姓的人,肯定也會是好丈夫。

    好吧,靳大人的後半輩子就我來養了。

    一個清脆溫暖的女子嗓音在一片漆黑的夢境中響起。

    靳懿威在睡夢中低語,「讓我看見你,你到底是誰?」

    但一如他重生後的這些年,這個每隔一段時間便會重複再作的夢,永遠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從睡夢中清醒過來,同時,敲門聲陡起,接著就是范敏兒略微軟糯的嗓音——「醒了嗎?」

    「醒了。」他起身坐在床沿。

    范敏兒開門走進來,一臉嬌俏的笑道??「沒事,只是我今天起得早,又很難得的換你睡晚了,所以我等你一起用早膳,哦,我伺候你梳洗吧,這我也會的。」

    蘇二端了銅盆進來,放置在桌上,玉荷跟雁子則站在門口。

    靳懿威示意蘇二出去,只見蘇二眉開眼笑地快步退出,就連門口的玉荷和雁子也一樣,笑咪咪地將房門給關上。

    「他們都知道你我不是一對名副其實的夫妻,你又何必在他們面前上演這等戲碼?」他穿上鞋子,走到桌子前,將她剛從銅盆裡拿起來擰乾的毛巾拿走擦臉。

    她不服的抗議,「我才沒演,就算名不副實,我們也還是拜過堂的,當然,也許一進江南你就會丟張休書給我,但當一天和尚,再怎麼不盡心,偶而也該敲一天鐘,是不是?」說到這裡,她臉上帶著一絲俏皮的微笑。

    莫名的,他不太高興,心中冒出一股無名火,黑眸更冷。

    她誤解了這個眼神,以為他並不認同她的話,又道︰「不管你怎麼想,我覺得你就是個正人君子,就算當不成夫妻,我也希望交你這個朋友。」現在有結交的機會,她肯定不會放過。她前世對他的印象極好,可惜無法深交,他就離世。

    總之,她是不會吝惜對他好的,只要他活得愈久,定容縣的百姓才愈有福氣能過好日子,這可是環環相扣的。

    只是朋友嗎?靳懿威注視她片刻,突然更悶了,沉聲道︰「不是要伺候?」

    她眼睛一亮,「好。」

    事實證明,范敏兒真有伺候人的本事,替他著裝時動作迅速,就連替他梳髮也沒難倒她。

    用早膳時,除了靳懿威外,其他人都是眉開眼笑,他們開心兩位主子之間終於有一點點進展了,殊不知靳懿威糾結的正是這一小步的進展。

    當時在房裡,空氣中有股不尋常的親密氛圍,他靜靜看著她以矮凳墊高嬌小的身子,神情專注的替他著衣,之後又藉由銅鏡看著她白晰的小手滑入自己烏黑的髮中,柔軟指腹輕拂而過,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心驀地亂跳了幾下,身體亦發燙,他清楚感覺到來自她身上的馥香氣息將他籠罩,糟糕的是,他竟然一點也不討厭。

    所有人用完早膳後,乘車離開熱鬧的城鎮,約莫過了三個時辰,馬車經過一座山頭,眼前的山城風景變得截然不同,小橋流水,老街上河道交錯,安逸恬靜。

    他們在老街上打轉,找了間小茶樓吃飯。

    由於這裡屬於華崤的東南,而華崤的藍寶石礦產一向有名,這座小城臨近礦區,許多店家都有販售相關的瓖嵌飾品,價格相當便宜,因此範敏兒掏了銀子選購不少,瞧她一張俏臉笑盈盈的,甭說幾個隨行的奴僕,就連靳懿威都知道這是一張包準又要賺大錢的財奴臉。

    他不懂一個世家千金是從哪裡學來掙錢之道的,不過這顯然是好事,瞧瞧幾名提著大包小包的奴僕,看著她的神態簡直是崇拜到五體投地。

    一行人上了馬車,過了一會兒,行經一座小山谷,谷中有噴濺的瀑布溪流,風景秀麗怡人,范敏兒眼睛不由得一亮。

    靳懿威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竟因那眸中的欣喜,命馬車停下來,讓眾人下車動動筋骨,休息休息。

    藍天白雲下,兩名丫鬟跟在范敏兒身後,三個姑娘家踩著高低不一的大小岩石來到溪邊,居高臨下看著清澈見底的淺綠色溪水,在陽光的照射下,隱隱可見魚兒在水中游來游去。一旁的大樹下,綠影斑駿,長長的柳絲隨著山風搖曳,靳懿威、蘇二及兩名車夫都在那裡乘涼。

    范敏兒突然想起自己以前與義妹玩耍捉魚的情形,後來她們還烤了魚來吃,多麼無憂無慮的日子,她開心地回憶著,往右多走幾步,找個離溪水較近的地方,蹲下身子,見幾條魚兒在溪水中穿梭,微笑著伸長手想去觸碰。

    冷不防地,她踩著碎石的繡鞋突地一滑,整個人往前倒,「撲通」一聲,摔進頗深的溪流裡,來不及閉嘴,一連嗆了好幾口水,偏偏她又不諳水性,只能難受地揮舞手腳,用力咳著,可她愈咳愈往下沉。

    「夫人!」玉荷跟雁子驚呼一聲。

    一個黑影倏地飛掠而來,僅一瞬間,范敏兒已經被人從河裡抱起,回到陸地。

    她拚命咳嗽,因全身浸濕,薄埂的衣衫緊黏身上,曲線畢露,平時看來羸弱纖細,沒想到身材竟是玲瓏有致。

    靳懿威黑眸一凜,下意識的將她抱得更緊,不願讓快步跑過來的蘇二及兩名車夫看到她不小心曝露的春光,那是專屬於他的——專屬?!腳步頓了一下,一股情緒緊緊揪住他的胸口,讓他無法置信的看著她。

    餘悸猶存的范敏兒無暇注意,全副心神放在對付咳嗽上,在終於能喘息時,才意識到抱著自己的是靳懿威,所以是他將她從溪水中撈上來的?

    她眨眨眼,從不知道他會武功,就前世的印象中,她也沒聽過他曾習武的事。

    「主、主子,您怎麼會功夫?」蘇二瞠目結舌,他服侍主子多年,卻從不曉得主子會武。

    靳懿威沒回答這個問題,也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他的心思全在懷中貼著自己的范敏兒身上。

    她臉色微白的看著他,顯然受到驚嚇。

    他難掩擔心的抱著全身濕答答的她回到馬車,沉聲問︰「有沒有哪裡不適?」

    「沒有,謝謝。」這是第一次,她清楚看到這張俊美的臉上顯現淡漠之外的神情,很好看,很吸引人,她的心撲通作響,不自覺的屏住氣息。

    他沒再說什麼,隨即下了馬車,要兩個丫鬟進去伺候她換下濕衣服。

    雁子跟玉荷為主子擦拭身子更衣,一邊關切的問她是否有事,一邊不忘讚嘆靳懿威那飛掠而來的迅捷身手有多麼厲害。

    范敏兒慢半拍的想到他抱著自己時,她濕漉漉的身子緊貼著他厚實的胸膛及強健的臂膀,白嫩的臉不禁染上嫣紅,一顆心再次紊亂跳動。

    片刻之後,眾人上路,她跟靳懿威再度同車。明明是同一輛馬車,她卻覺得空間變小,心跳又驀地加快,只能找話聊,試圖轉移注意力,「你真是深藏不露,什麼時候練武的?怎麼在京城時從未聽人說過?」

    「隱藏鋒芒。」他答。

    她一楞,想到自己也曾說過類似的話。沒錯,他才情顯露,鋒芒逼人,若是武學同樣非凡,不就是在找死?

    她嫣然一笑,「我明白了,到定容縣後,你也別讓人知道你會武功,繼續隱藏鋒芒,有益無害,我也會交代其他人都別說的。」

    他心頭一熱,不由得深深的看著她,她竟跟他有著同樣的心思!事實上他本來不該曝露自己會武的事,畢竟前世自己半點功夫也不會,可是他同樣無法坐視她遇險不理。

    這一天,她的貼身伺候,他的飛身救護,都在兩人心中激蕩出一絲心動的漣漪。

*             *             *

    京城內多是皇親貴冑,二皇子齊謙的盛王府就在鬧中取靜的大街一隅。王府大門緊閉,門前站有四名侍衛,神情嚴肅的看著行經的人車。

    人情冷暖在這道門前就能清楚感受,過去齊謙入主東宮,是未來帝王,多少想攀權附勢更上層樓的有心人備上厚禮痴等求見,如今他退出東宮,回到這座宅邸,門前冷清,倒是一些吃了熊心豹子膽的老百姓在門外指指點點,一臉鄙夷,小小聲的議論他爭位的惡行。

    外人不知,其實王府內一片祥和,沒有愁雲慘霧,不見擔憂面容,上至主子,下至奴僕,一如過往的生活著。

    深宅後院中,一個溫柔的嗓音含笑問道︰「妹妹可聽明白了?」

    「放心吧,姊姊,我一定會跟好太子——不是,王爺的。」另一個嬌俏嗓音卻帶了點不甘願。

    「是啊,咱們的夫君已不是太子,但你這口氣是怎麼回事?委屈嗎?」

    富麗堂皇的寢室內,雍容華貴的盛王妃章宜妏半坐臥在榻上,打趣地笑看著坐在一旁的唐紫英,美麗的臉上盡是寵愛。

    在眾人眼中,杏眼桃腮的唐紫英是個沒什麼心機的可愛姑娘,但她知道唐紫英是大智若愚,出身高門庶女,被家人作為棋子嫁給當初的太子,過去在東宮時,唐紫英很清楚一切都由她這名太子妃說了算,所以一入東宮便以她馬首是瞻,連太子要幹麼都得靠後,也因此兩人共事一夫,不僅不爭寵、不吃醋,反而姊妹情深。

    她們接著聊起要下江南出遊一事。

    齊謙被廢太子之位,如今成了閒散王爺,做什麼事原就不疾不徐的他,不擔心皇上對他的失望及皇后對他的擔心,倒有心情來一趟微服出巡,章宜妏是全心支持,唐紫英則沒意見,想著如果可以不必同行,那更好。

    此時,唐紫英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身為廢太子的良娣,她很有眼色的朝章宜妏笑了笑,「王爺進來了,妹妹就先出去了。」

    她起身退到一旁,豐神俊朗的齊謙大步走來,一眼就瞧見身穿一襲粉紫色裙裝的唐紫英,見她行完禮就要越過他出去,隨即一把拉住她的手,笑道︰「明日紫英就要跟著本王出府遠行,怎麼捨得你的妏姊姊?不多聊會兒?」

    唐紫英微微噘起唇,「妾身是萬分的捨不得姊姊啊,可是王爺硬要我跟著下江南,姊姊也說了,要我好好陪著王爺,我只能聽話。」她頓了頓,又道︰「現在和姊姊待愈久,我會愈捨不得走。」

    齊謙聽了差點沒崩潰,一雙黑眸只能狠狠的瞪著她,偏偏她還一臉無辜。

    章宜妏已經忍俊不禁的噗哧一笑,「真是個傻妹妹,要不是姊姊懷了身孕,也會跟著下江南遊玩的,何況咱們夫婿文武雙全,容貌俊美,世上有多少美人想跟你交換呢!」

    「可是要我選,我寧願留在府裡陪姊姊。王爺明明還有玉姊姊跟聶姊姊,不一定要我一人陪著下江南啊——」見章宜妏微微挑起柳眉,她吐吐舌頭,委委屈屈的道︰「妹妹知道了,這就去收拾出遊的行囊。」她恭敬的行個禮,輕嘆一聲,退了出去。

    「敢情她連收都還未叫人收!這小傢伙真是去得心不甘情不願。」齊謙又好氣又好笑的搖搖頭,這才走到床邊坐下,伸手輕撫章宜妏微凸的肚子,「你一個人可以照顧自己跟娃兒?」

    她莞爾一笑,「府裡的人還會少了?何況——」她收起笑意,擔心的道︰「我知道王爺要去做什麼,您一定要小心。」

    齊謙心裡一暖,看著她,口氣卻有點無奈,「宜妏如此善解人意又聰敏慧黠,怎麼本王卻不能多愛你一些……」他們是表姊弟,因為家族利益才成為夫妻,兩人雖有夫妻之實,卻只有姊弟情。

    「因為我們兩人太像,同樣理性聰明,激不起什麼火花,」她不在意的拍拍他的手,「好在孩子來報到,我們也不必再勉強彼此行床笫之事。」

    「這事,咳——是本王不夠強大,無法阻止長輩強促的婚事,委屈你了。」齊謙對她是真的抱歉,但身為皇室中人,他也有他無法推卸的責任及義務。

    她搖頭一笑,「我不怪王爺,我知道王爺也有許多身不由己,但我替王爺高興,紫英那丫頭是個讓人舒心的好姑娘,再加把勁,您定可以贏得她的心。」

    「怎麼加?本王被廢了太子之位,那丫頭只問飯菜會不會減,還說沒減就沒事了,一點也不關心本王。」他說著都笑了,沒心沒肺的丫頭,偏偏他就對她上了心。

    「那丫頭雖然是個小吃貨,但心胸寬大,萬事不操心,我是真心喜歡她,王爺不也是因為她的這些特質才愛上她的。」章宜妏笑著,美麗的臉上不見半點妒嫉。

    他無言訓斥,事實確實如此。

    章宜妏又道︰「這一趟南下,好好照顧她。」

    「本王是皇子,還是她的夫君,你該叫她照顧我才是。」如此稚氣的他,也只有在面對長他幾歲的章宜妏時才會展露。

    「我已叮嚀了,但王爺也知道,從她入東宮後,就把我當《娘》,對著我撒嬌、噓寒問暖,從早到晚黏著,甚至會跟著我擠一張床睡,有時我得侍寢,她還會氣您和她搶我呢。」說到後來,她都有點頭疼了。

    「她從來沒這樣對過本王。」他徐徐說著,黑眸閃動著妒嫉之光。

    章宜妏呵呵笑了,但也不忘提醒,「這一路下江南,王爺有很多的機會,一定要好好把握。」

    齊謙微微一笑,又叮囑她一些事才離開。

    過了一會,章宜妏的貼身丫鬟為她送來補湯,伺候她喝完後,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王妃,奴婢真的看不懂,您怎能不妒?王爺一顆心全在——」

    「行了,」章宜蚊打斷她的話,「下去吧。」

    丫鬟不敢再多言,退了出去。

    妒嫉嗎?她笑著搖頭,父母視她為棋子,從小教育她只能與一個門當戶對、對家族有益的男子成親,而身為女兒,她聽從父母的安排,為家人貢獻,也只是為了報答養育之恩。

    至於她為何跟齊謙會在一起,從來就只是因為適合,無關情愛。

*             *             *

    翌日,一座隱身在京城近郊的園林大宅內,一名黑衣人快步走進廳堂,對著背對著他的高大男子拱手,「啟稟爺,二皇子已下江南。」

    男子微微頷首,似乎陷入思索。

    黑衣人看了他一下,再度拱手道︰「小的實在很佩服二皇子,都被廢了太子之位,竟還有閒情逸致去遊山玩水。」

    男子冷嗤一聲,「哼,真是個廢物!」

    「爺說的對,二皇子真是廢——」狗腿的話尚未說完,黑衣人已經被一拳打飛出去,撞到牆面,重重落地,咳出一道血痕。

    男子轉身,闊步走到黑衣人身邊,臉上露出一抹殘忍的冷笑,「你才是廢物,留下你只會誤事。」

    「爺,饒、饒命啊。」黑衣人面無血色,嚇得全身顫抖。

    男子蹲下身子,眼中閃爍著血色光芒,伸手一把掐住黑衣人的脖頸,「喀」地一聲,喉骨一碎,黑衣人瞪凸著驚恐的雙眼咽氣。

    靜悄悄的廳堂內,另有兩名黑衣人面無表情的站在一側。

    男子起身,冷冷的看向他們,「齊謙的目的地是定容縣,靳懿威估計再十日就會上任,叫那裡的人盯著他,他若敬酒不喝就喝罰酒,別讓他跟齊謙站在同一邊。」江南可是他斂財的大金庫,定容縣更是其中之最,絕不能出事。

    「遵命!」兩名黑衣人拱了拱手,快步離去。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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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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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13 09:54:02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靳懿威與范敏兒一行人離江南愈近,累積的財富愈多,尤其是上一批品質純透、晶體完好的藍寶石瓖嵌髮釵、項鏈跟耳環,全賣到好價錢,東西只要經過范敏兒轉手,那就是白花花的銀兩入袋。

    對她這個能力最開心的莫過於一干隨侍的奴僕了,兩個主子匆促成親,手裡能有多少銀兩,他們心裡有數,所以早已作好食宿拮據的心理準備,沒想到自家夫人是個攢錢高手,靠著好眼光令身上的銀票愈來愈厚,帶著大家吃香喝辣,令眾人住得舒服外,連衣服也不忘添購,而且人人有份。

    此刻他們入住一家舒適的客棧,用了晚膳,各自回房後,范敏兒就發揮纏功,硬是要讓靳懿威換上她為他買的一襲新袍。

    靳懿威心情是矛盾的,他的心不希望向她靠近,但他的身體卻不聽指令,像有自我意識般乖乖站到她面前,讓踩著矮凳的她為自己套上衣袍。

    范敏兒為他扣上衣領後,跳下矮凳,退後兩步,笑著打量他,「真好看。」一襲繡著銀線的圓領紫袍襯得他滿身貴氣又不失威嚴,俊朗出眾。

    他道︰「無須添衣,我衣物已足。」

    「你是我的丈夫,妻子穿得好,丈夫總不能穿得太寒酸。」她愈看愈滿意,但這回打量的是他的五官。他的額寬,兩道劍眉下,黑眸深邃,鼻樑高挺,唇形性感,這張俊美無比的臉唯一可惜的就是總散發著冷峻及嚴謹的氣息,少了點人味。

    靳懿威凝睇著她嬌美面容上的滿足之色,心跳突然加速,他眉宇一皺,沒說半句話,轉身就往自己的房裡走去。

    「爺總是擺著一張冷臉,還是夫人厲害,能自在的和爺說話,對爺笑。」雁子小小聲的說著,她是真的很佩服自家主子。

    「就是,真的很厲害呢。」玉荷也一臉認同。

    也許連兩名丫鬟都沒發覺,這一趟南下,她們主僕間的界線在范敏兒率性親和的言行舉止下,已經愈來愈模糊。

    「你們兩個,什麼厲害,爺又不會吃人,怕什麼!」范敏兒笑著打趣。

    主僕的談話聲全落入隔壁房間的靳懿威耳裡。

    他坐下,面露思索,他的確是習慣性擺出一張冷硬的臉孔,但在嫡庶分明的家中,動輒得咎,家人個個心中盡是狡詐與爭鬥,他若不將自己保護好,就會成了他人鬥爭的棋子,所以他總是與家人保持距離,拒絕被利用、被算計,但同樣出身嫡庶分明的家中,范敏兒卻是個異類,不僅主動求娶,又不吝惜在他面前展露她的喜怒哀樂,沒有絲毫矯飾,她怎能對他如此毫無防備?

    「夫人,我已經將銀票按您的指示存進錢莊了,這是日後可以提領的印章。」

    一牆之隔,內功精湛的靳懿威能聽到蘇二回報范敏兒交辦的事,說來他也是佩服她的,賺取的銀票竟多到放在身上都讓人不安心,這才存到錢莊,等到了定容縣後提領,減輕遺失的風險。

    這多是商人為避免長途攜帶金錢不便或被搶劫、偷竊的風險,才會思及的作法,怎麼她一個侯府閨女也能如此熟稔?

    「錢莊的人知道我們要去定容縣,還說那裡雖然離知名的蘇杭遠了點,可也是富饒豐美、地靈人傑的好地方。」蘇二的聲音透著興奮,畢竟那可是主子日後要管轄的地方。

    「是啊,那裡雖不大,但好山好水,許多富商在那裡購置宅院,通商港口附近更是店鋪林立,船員、商旅們,還有說著異國語言的洋商就在街上來回穿梭,熱鬧極了。」范敏兒腦海中已浮現了那裡的景致。

    她怎麼會那麼清楚?靳懿威眉頭一攏。

    玉荷好奇的問,「夫人怎麼知道這麼多定容縣的事?」

    「呃——你家爺要在那裡當差,咱們這段日子在外行走,我當妻子的當然得趁機多多打探,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官場險惡,偏偏官商又是一家,爺要在那裡獨善其身是沒辦法的。」范敏兒說到後來透露出她的擔心。

    「夫人對主子真好。」蘇二的聲音充滿感動。

    「傻蘇二,你的主子是我的丈夫,我對他好本來就是應該的。」

    怎麼會是應該的?他們不算是一對真夫妻,她頻頻付出,他雖有所感,卻因太多顧慮而不敢靠近。

    靳懿威陷入深思,片刻之後,才恢復平靜。

    之後,玉荷、雁子及蘇二分別伺候兩名主子梳洗沐浴,接著各自回房。

    蘇二跟兩名車夫同房,三人圍桌而坐,蘇二口沫橫飛的讚美著範敏兒對靳懿威的種種好,沒想到一炷香的時間後,他就被另外兩人推出門。

    他拚命搖頭,卻被繼續推到斬懿威的房門口,其中一名車夫還幫忙敲門。

    「進來。」

    靳懿威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兩名車夫迅速的閃回房間。

    蘇二只能硬著頭皮開門進去,搔搔頭,緩緩走到在看書的他身邊,吞了吞口水方道︰「爺,再、再過七日就到定容縣,小的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那就別說。」靳懿威翻閱書本。

    「不行,不說又、又很難過。」蘇二小小的聲音有些結巴。

    他抿據唇,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視線轉向他,「那還不說?」

    「主子跟夫人明明是夫妻,為什麼那個——過去府裡要給爺通房丫頭,爺也不要,是不是、是不是……」蘇二又吞了口口水,卻再也說不出話來,因靳懿威冷峻的目光射了過來,他嚇得撲通一聲跪下又急急起身,以火燒屁股的速度跑了出去。

    靳懿威抿緊薄唇,放下茶杯後,輕扣杯沿。蘇二膽子變大了,竟然懷疑他這個主子不能人道!他濃眉一蹙,范敏兒該不會也是這麼想?

    思及這個可能性,他竟然有股衝動想到隔壁去將她拉入懷中,讓她明白他是如何的渴望她。

    他渴望她,也是近幾日來他一直不願正視的問題。

    當日,在她落水時擁她入懷的那一刻,他就能感受到身體的需求。懷裡的她十分柔軟,他還清楚的看到她濕身後那已然成熟的嬌軀,他並非柳下惠,因此如今每每與她對視,都成了一次次自制力的考驗。

    這一晚,因徹夜難眠,他利用輕功無聲無息的掠窗而入,來到范敏兒的房間。

    他佇立於床畔,凝視她許久才遲疑的伸出手想碰觸她的臉,但尚未碰到便又收回,再看了她一眼,才掠窗離開,回到自己的房間。

    靳懿威苦笑,他在想什麼?他不該碰她,也不能碰她,算算時日,再過半年他就會死,而且還死得不明不白,所以他重生後開始找尋真相,按照前一世的種種經歷,以相同的軌跡再下江南,期許能在蛛絲馬跡中找到害死他的幕後凶手,逃過死劫。

    這次的重返與前世不同的是他身邊多了個范敏兒,一個不在乎他的淡漠疏離、真誠付出的妻子,讓他硬如石壁的心牆出現了一絲裂縫。

    只是他小心翼翼,步步為營,不僅暗暗練就一身好功夫,還養了一批替自己辦事的暗衛,就是為了將來做準備。目前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他絕不能因為她打亂計劃,悸動的心也只能就此打住。

*             *             *

    靳懿威一行人一路輾轉南下,這一日終於進入江南地界定容縣的近郊,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綠意盎然的山巒,小小的村落多是白色牆壁、黑色屋瓦,斑駁的古橋旁,垂柳綠波,幽靜怡人,馬車前行就進入熱鬧繁榮的城中區,再往前便可見人來人往的港口。

    兩名車夫在問了路人後,駕車來到縣衙所在的銅環大門前。車夫先行下車,與守在大門的衙役說了幾句話,就見一名衙役往裡面跑,另一名則快步上前迎接靳懿威等人。

    當靳懿威等人走進縣衙大門後,偌大的院子裡已有多名衙役分成兩列恭候。他們清一色穿著黑色袍服,腰間佩長刀,腳蹬黑長靴。

    衙役們雖然已知新官將上任,還偕新婚妻子同行,但當他們發現來自京城世家的縣官夫婦是俊男美女,每名衙役都禁不住看直了眼。

    「咳。」

    一聲輕咳突然響起,眾人連忙垂首而立。

    出聲的是一名穿著藍色袍服的三十多歲男子,他先向靳懿威及範敏兒行禮,再自我介紹,「下官名叫魏乾,是前一任縣官的師爺。」

    范敏兒看著他,前世她是知道他的,年約四十,身形高瘦,為人圓滑,態度也算恭敬,但她記得靳懿威並不重用他,幾乎是將他晾著。

    思緒間,魏乾已一臉笑意的帶著他們開始熟悉環境。

    佔地不小的縣衙大宅其實包含兩大部分,前段為縣衙,有升堂辦案的衙門、衙役住的房舍及魏乾獨住的小屋,後頭就是關囚犯的地牢,但目前空蕩蕩,只關蚊子。

    魏乾再帶著眾人行經一亭台樓閣,穿堂過去,就是另一個相連的廳堂,也是提供縣官眷屬入住的私人院落。

    此番沒有前後任縣官交接,因前任縣官不慎酒醉落海,一命嗚呼,其他家眷低調辦了後事便離開,新人新氣象,這座宅邸大致打點過,看來乾乾淨淨。

    院落中的管事及幾名奴僕已站成一排,讓新主認識一番後,隨即退下去各做各的事。

    魏乾恭敬的看著靳懿威,「大人新官到任,今晚由江南商幫作東道主,為大人設宴款待,一些官員和商主會過去共襄盛舉,地點就在商幫的東成會館。」

    靳懿威冷聲道︰「他們的消息還真靈通。」

    魏乾面色微微窘迫,「商幫看重大人到任,翹首以盼才密切注意。」其實商幫會有如此大動作的設宴,原因無它,正是因靳懿威入了皇上的眼,這裡只是他暫時棲息的小廟,所以這段時間大家套好交情,圖的仍是未來的利益。

    靳懿威聞言只是定定的看著他。

    「呃,大人跟夫人一路上舟車勞頓,請先梳洗休息片刻,待傍晚時分,自有馬車接送赴宴。」語畢,魏乾行禮後退出院落,暗抹一把冷汗。年輕俊美的靳大人比前任縣官更難討好,可別「上頭」牽制不成,再下殺手,讓他成了短命縣官。

    夜幕低垂,靳懿威跟范敏兒在魏乾的陪同下,乘坐馬車來到城中的東成會館。

    會館內人聲鼎沸,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魏乾領著靳懿威夫婦與在場的賓客寒暄,其中有官有商,眾人在言談間莫不盛讚這對外貌出色的人中龍鳳。

    范敏兒對這些人都不陌生,她的心甚至是激動的。她回來了,整顆心都要飛向宜和洋行,恨不得現在就過去看一看,但這無聊的商宴她又不能不來。

    聽著眾人對靳懿威的讚賞,她將目光移到他身上,在她眼中,他的確是光芒萬丈,或許應該說是他孤傲冷峻的氣質處在這些利欲熏心的商官之中,特別明顯,無法忽視,她不由得朝他露出一笑。

    在靳懿威眼中,盛裝打扮的范敏兒讓人印象深刻,美得令人驚艷失神,雖然宴席上並非沒有美人,只是范敏兒有著出塵如仙的容貌,尤其這突如其來的傾城一笑,更讓有些人忘形的讚嘆出聲。

    此時,喧鬧的人聲突然安靜下來,原來是貴客臨門。

    巡撫江方樁一身華服,以睥睨眾人、不可一世的模樣大駕光臨。他可是兩江總督面前的大紅人,從那雙閃動著精明狡詐的黑眸中,就可看出他是隻面面到的老狐狸。

    多名官商一一上來刻意逢迎、請安問候,靳懿威跟范敏兒也在魏乾高調的引見下,不得不上前寒暄。

    前世范敏兒就對這名城府極深又極好色的老官吏很厭惡,能不遇見就不見,但此刻仍得襝衽行禮。

    江方樁一雙老眼瞬間黏在她那張柔美嬌嫩的麗顏上,神魂差點飛一半,但老奸巨猾的他知道這是什麼場合,微微一笑就將目光移到俊美挺拔的靳懿威身上,拍拍他的肩膀,「今日本巡撫可是特地為你而來,咱們找個靜一點的地方聊上幾句。」

    靳懿威直覺的看了范敏兒一眼,她微微頷首,給他一個放心的含笑眼神,再指指有不少女眷夫人同座的另一廳,他這才點點頭,與江方樁往後方的院落走去。

    落單的魏乾很快的穿梭在賓客間,說笑自如。

    亭台樓閣、奇峰屹立的庭園內燈火通明,江方樁邊走邊說著定容縣這裡有許多公務應酬,雖是飲酒作樂,但身為縣官的靳懿威也不能缺席。

    他指著臨水長廊旁池塘內的大小魚兒,意有所指的道︰「小魚都懂得跟著大魚游,定容縣也有不少達官顯要,誰該趨之若鶩的與之交好也是同個理,站對邊了,金子、女人都有。」

    靳懿威沒有表示,只是一雙黑眸深斂,教江方樁看不穿他心中所思。

    「有些話不急著說,只是告訴你,跟外頭那些巨富商家好好相處,有所需,大家也好商量,若是遇到不上道的,怎麼應付也很簡單,只要箝制住生意命脈——」

    江方樁的目光陡地一冷,話鋒跟著一轉,「同理,你若不上道,擋了某些人的財路,也是會被掐住命脈的,總之你若有什麼不懂,不知怎麼做,就來找我,本巡撫給你撐腰,江南一帶還沒人敢不買我的帳。」

    見靳懿威仍是一臉漠然,他也不以為意,這種故作清高的小官,他見得還少嗎?不用一年,貪色皆來,誰耍清廉只是找死。

    「對了,京城第一美人的名號果真不假,你的夫人確實是世上難得一見的美人胚子,本巡撫年已五十,僅僅看一眼也是神魂顛倒呢,哈哈哈——」江方樁目露邪淫,拍拍靳懿威的肩膀後,大笑離開。

    靳懿威的黑眸閃過一絲怒火,若不是顧忌後面的事,他會毫不猶豫的剜出他那對色瞇瞇的老眼。

    可以想見,宴席中以淫欲眼色看范敏兒的男人肯定不少,這裡面有太多大官、商賈,在他們眼中,他不過是個小官,敏兒只是個小官夫人,就算出手調戲也沒什麼大不了。

    他黑眸一凜,明知不該調動已安排好的下屬,他還是走到一旁的僻靜處,吹了一聲暗哨。

    倏然之間,兩名黑衣人從前方屋簷飛竄過來,站定拱手,「主子。」

    「暗中保護夫人。」

    那兩名黑衣人楞了一下,但多年來的聽命行事讓他們很快回神,拱手行禮後飛掠而去。

    靳懿威真是白操心了,這裡是範敏兒的地盤,這個私人會館她更是熟悉,且這一室的來客張張都是熟面孔,要怎麼應付才不吃虧,她可是老手。

    現在她刻意與幾名長舌的商號夫人同坐,就是要問問宜和洋行的現況,正要開口,見到一名姍姍來遲的賓客,她的心跳頓時亂了。

    來人笑咪咪的走到她面前,向她自我介紹時,更讓她的腦袋陷入混沌。她有沒有聽錯,他自稱是宜和洋行的主事?那朱微茵呢?曾曉喬呢?

    朱永信,這個胖乎乎,一身綾羅綢緞的中年人,就是她的親二叔。

    此刻他自來熟的在她身旁坐下,一張嘴巴張張合合的,「靳夫人明天可以到宜和洋行走走,挑挑有什麼喜歡的。洋行裡的東西琳瑯滿目,但茶葉更是其中的大宗,從南至北,各種頂級好茶皆有,我這個當家的可以一一為靳夫人介紹——」

    范敏兒強忍住心底的嫌惡看著他,前世的她從來沒喜歡過這個長輩,他總是言辭懇切,實則一肚子壞水,是個見利忘義的小人,在她當家時,有事沒事就來打秋風,給她添亂,而現在他居然敢以宜和洋行的主事自居!

    她心有不甘,但還是露出微笑,「怎麼我一路南下時,似曾聽說宜和洋行的主事是個年紀輕輕的女當家,我還想著到定容縣時一定要見她一面呢。」這句話自然是胡謅的。

    沒想到朱永信突然一臉悲傷,煞有介事的長嘆一聲,「夫人聽到的沒錯,那是我的侄女微茵,只是兩個月前她就染上重病死了。」

    范敏兒倒抽口涼氣,死了?!她怎麼死了?不是,這與前世不符,靳懿威才剛抵達定容縣,她忍不住再追問,「那……我聽說她還有個義妹,跟她感情極好,似乎已談妥婚事?」

    朱永信臉色又一變,忿忿不平的道︰「夫人就別說她了,我們家族都懷疑曾曉喬就是害死我侄女的元凶,卻苦無證據,她還鳩佔鵲巢,想私吞宜和洋行——」

    朱永信劈里啪啦說了一大串,她適時問話,一旁的三姑六婆也忍不住加入,但每個人說的全是曾曉喬的不是以及朱永信的委曲求全。他們說了很多,到最後反而是聽不下去的范敏兒以身體不適為由,先行離去。

    在她離開後不久,就有暗衛稟報靳懿威此事,他隨即告知眾人妻子身體不適,他想回府關切,不理會喝多的人半醉半醒的調侃他愛妻、寵妻的嘲弄話語,執意離去。

*             *             *

    靳懿威乘車回到縣衙,守門衙役連忙開門行禮,他一路穿過屋宇廳堂,來到後方院落,卻見范敏兒獨坐花園亭台,一手支著手肘,似乎在深思。

    明月高掛,他踩著月色走向她,隱隱看出她氣色不好。

    范敏兒是心情欠佳,方才的宴席上,在她有技巧的打探下,從朱永信口中套出不少消息,卻讓她更加義憤填膺。

    曉喬在二叔口中完全成了打著義女名義想竊取朱家百年家業的心機女,甚至還是害死自己的主凶,太可惡了,竟然這樣抹黑曉喬。依她對曉喬的了解,曉喬肯定是為了替她守住家業,正想方設法要將最有資格繼承洋行卻多年在外的大堂哥找回來當家,這才忍氣吞聲的接受各方的污蔑辱罵,就連已說好的親事也捨棄了。

    不行,她現在就要去見曉喬!她突然起身,沒想到一眼就瞧見走進亭台中的靳懿威,她一楞,「呃,你怎麼回來了?」

    他看著她,「見識到那些人是如何的口蜜腹劍、話中有話也夠了,倒是你,不是不舒服,怎麼沒人在身邊伺候?」

    「我沒有不舒服,只是想一人靜靜,就屏退下人。」她看著他,心裡十分沮喪。她在想什麼啊,這會兒跑去宜和洋行找曉喬,她該說什麼?說她是朱微茵,是曉喬死而復生的姊姊?

    靳懿威仍凝睇著她,他第一次從她身上感受到一股深深的無力及挫折感,她一向是神采奕奕的,因此關切的問︰「出了什麼事?還是受了委屈?」

    他在關心她?他知道他此刻的眼神有多麼溫柔嗎?她的心突然怦怦狂跳起來,但念頭一轉,都什麼時候了,范敏兒,你還有心情犯花痴!

    她要振作,她還得助曉喬一臂之力呢。

    靳懿威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她眼神流轉時,情緒變化明顯,此刻又回到他熟悉的神態。

    她輕聲道︰「沒事,可能終於到了這裡,難免胡思亂想,你也累了,我們梳洗梳洗休息吧。」

    兩人相偕離開亭台,一起往右邊的院落走去。這座院落是書房、蝴蝶廳及臥房三房相連通的房舍,對面則還有一間廂房,至於僕役住的房舍則在後院。

    因為兩個主子未歸,蘇二、玉荷跟雁子仍在臥房前候著,一見兩個主子同時現身,連忙迎向前去,但三人目光又迅速的溜轉一下,因為下午兩個主子梳洗小憩時,一個在正房,一個在廂房,這會兒晚上就寢了,又是怎麼安排?

    才想著,聰慧的范敏兒已柔聲開口,「大人日後會有許多公事要在書房批閱,睡正房較方便,我就住廂房。」

    靳懿威定定的看著她,心緒複雜。

    其他人頭低低的不敢多話,但眼中有著不認同。夫妻同床天經地義,何況他們已經安定下來了,沒理由不洞房,生個小娃娃嘛。

    「大戶人家三妻四妾,當家獨住大屋,妻妾各別伺候是尋常的事。」范敏兒看著靳懿威說,當然他是不會明白原因的,因為再過不久,他就會開始忙,還會有不少商家閨女逮著機會硬往他跟前湊,就算他誰也不愛,最後仍有官家塞幾名通房丫頭進他的後院,到時還是要傷腦筋。

    想到這裡,她心口怎麼有點兒悶?不會吧,上回發現自己心頭蕩漾著小小漣漪,她在事後可是理性的做了決定,除非靳懿威能安全度過半年後的死劫,她才會允許自己動心,只是——他現在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是怎樣?

    靳懿威抿緊薄唇,心裡的鬱悶之火更熾,他以為自己會要別的女子為妾?他若真的有意,當初又為何要答應娶她,拿她當擋箭牌。但這些事眼前如此大方的妻子並不清楚,他又莫名的在火大什麼?待情緒平復,才淡聲道︰「就照夫人說的。」

    不懂啊!兩個主子在外時,分住兩房,現在來到長住的宅院也分兩房?蘇二等人心裡實在納悶,但也只能各自整理去。

    范敏兒楞楞地看著靳懿威頭也不回的走進主屋。怎麼他好像在生氣?她搖搖頭,在不敢多話的雁子和玉荷陪同下,走進對面的廂房。

    靳懿威悶悶不樂的進入寬敞的臥房,蘇二隨即伺候他沐浴,之後退出房間。

    他僅著白色中衣,從臥室穿過一個精緻小廳,來到書房,見他帶來的一些書籍及慣用的筆墨都已擺好,便翻開書本。此時,一個極細微的聲音入耳,他開口,「出來。」

    三名黑衣男子倏地現身,拱手一揖,「主子。」

    這幾人是靳懿威重生後花了幾年費心佈局的暗衛,消息靈通,人脈極廣,武功高強。他看著其中一名,「有什麼消息?」

    「二皇子在前陣子已經離京,大皇子派了暗衛一路盯梢,又派另一幫人用最快的速度前來定容縣,他們已分別與幾名官員和富商接頭。」該名黑衣人迅速回報。

    另一名黑衣人則將寫著名單的信封遞上前,交給靳懿威。

    他抽出信封一看,愈看臉色愈凝重,「這幾個人都給我好生盯著。」

    「是。」三名黑衣人同時拱手。

    靳懿威的臉色突然一變,「走。」

    三人迅速從後方半開的木窗飛掠而去。

    同一時間,一個嬌小身影快步朝書房跑了過來,顧不得敲門就推門而入,在這間窗明幾淨的室內緊張的四處張望,只見靳懿威坐在黑檀木桌後方,在明亮燈火下翻閱書本,神情如常,范敏兒鬆了一口氣。

    「有什麼事?」他起身繞過桌子走向她。

    她粉臉一紅,笑著搖搖手,「是我眼花了,我從我房裡看過來,見你這窗子好似有幾個黑影閃過,我還以為有人要對你不利,結果這裡只有你。」不是她亂想,他的命不長啊,而且本來比他晚死的朱微茵卻死了,誰知道他會不會上任不到半年就出意外。

    深邃黑眸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你怎麼會以為有人要對我不利?」她也太敏銳了。

    她笑得有點尷尬,總不能跟他說自己是附體重生,早知道他這一生的最後半年是怎麼過的吧?只好道︰「我看到黑影就胡思亂想,卻忘了你其實會功夫,我多操心了。」

    他仍凝睇著她,俊美的臉上卻是一片肅色,只有他清楚此刻的自己有多想將她擁入懷中,二十三年的生命裡,不曾有人如她這般在乎他。這段日子相處下來,他不僅對她刮目相看,還不小心對她上了心,但在脫離死亡的陰影前,他怎麼能這麼自私的擁有她。

    「回去睡吧。」他的聲音低沉了幾分。

    「你也別太晚睡。」她向他行禮,轉身走了兩步,像是想到什麼,又回過身道︰「明天,我想到街上走走。」

    他點頭,「接下來我會忙於縣務還有些許交際,恐怕無暇顧及你——」

    「無妨,你忙你的縣務大事,我在管這小院子之餘,會自己找事做,你別擔心。」她貼心的接下他的話。

    他不知該說什麼,只覺得她的體貼令他胸口暖烘烘的。

    她已習慣他的淡然,只是笑著再度行禮。

    靳懿威看著她嬌小的身影步出書房,還細心的將房門輕輕關上,方吐了口長長的氣,下次得更小心,不能讓她撞見那些人。

    他走回桌前坐下,從抽屜中拿出那張名單,再自桌上的筆架拿起一支狼毫沾墨,在名單上方寫了幾個字,有的是「大」,有的是「二」,有的是「三」,但也有幾人是空白的。

    這幾個字指的就是朝中備受囑目的大皇子、二皇子及三皇子,名單上有標記的是他已能確定那是哪位皇子的人,至於不確定的幾人則成了關鍵人物。

    就他重生這幾年追查下來,他的死極可能是和自己擋了大皇子的財路有關。

    定容縣是富賈之地,三名皇子在他死前一年都曾私下到訪,並與多位舉足輕重的官員、商人秘會,其中,大皇子帶走不少銀子打點事物,還涉及賣官,打算為自己打造一條從朝廷通到地方的勢力,以擴張權勢。

    他當年就任,從前任縣官私藏的日誌中發現這些秘密,還看到一件夾在其中的卷宗,是三年前的封檔舊案,但才剛開始追查,就莫名猝死了。

    他重生後繼續調查,才發現江北有名富可敵國的富商萬泰安與任職地方官的江方樁來往密切,後來兩方關係生變,起因為萬泰安被榨出來的油水遠遠不夠江方樁所用,最後硬是被按了個莫須有的罪名,一家子以抄家、斬刑及流放作收,江方樁卻因此升官,來到江南成為巡撫。

    思走至此,靳懿威黑眸盯著名單上的第一行字——宜和洋行朱永信。

    在江南這一帶,宜和洋行的朱家堪稱富可敵國。

    他冷笑,看來江方樁找到第二個萬泰安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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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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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13 09:54:18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翌日,靳懿威新官上任,但他沒有留在府衙辦公,而是讓蘇二駕車前往郊區南邊坡地。

    就前世經驗,這個縣官留在府衙是沒事做的,商人忙著掙錢,官家忙著貪瀆,平民百姓忙著在夾縫中求生存,忙忙碌碌只求三餐溫飽,繁榮的通商城市中,府衙形同虛設。

    因此前世他在空轉一個月後,開始將心思移到南邊未開墾的山坡地,鼓勵貧困的農民認養,種植出的農作物由衙門統一收受,再找合作的店鋪代售,薄利多銷,利潤共享。

    接著他整頓舊書院,讓無法受教育的孩子也能就讀。

    他開始有所作為後,連帶的發現一些貪贓枉法的事蹟,一些貪官污吏被他揪了出來,所以他在贏得百姓愛戴後,卻因為追查舊案而死得不明不白。

    這一世他提前作為,為的是更快找出真相。他的腦海浮現范敏兒那雙澄淨動人的雙眸,心裡清楚,因為她,自己更想活著。

*             *             *

    在靳懿威的馬車離開後,另一輛馬車也離開縣衙。

    車內,范敏兒眉開眼笑的看著窗外的景致。

    所以說,嫁靳懿威有什麼不好?他給了她好大的自由呢。

    馬車行經港口,她看著停泊在岸邊的許多艘商船,船員上下扛貨,眼眶頓時紅了,更在馬車轉進熱鬧大道後,鼻子開始發酸。

    眼前所見是一家家洋行,在她前世的最後半年,宜和洋行其實已不再具有壟斷性,港口這裡成立了不少對外貿易的通商洋行。

    這些洋行雖然只挖走宜和洋行部分生意,但他們與商幫、商會及官吏的來往遠比宜和洋行熱絡,也會定時在商會開會交換消息、裁決一些仲介糾紛。

    當時的她清楚這些通商洋行藉由這些聚會,在檯面下花錢攏絡官吏,有為官者當後盾,一步步搶佔洋行這塊大餅,而她因不喜官商勾結,自然不會去趟這渾水。

    曉喬的經商之道是她教的,因此曉喬肯定也不願與這些官商交流,再從昨晚在會館時,二叔跟那些富太太熟稔到不能再熟稔,還一面倒向他的氛圍來判斷,曉喬處境堪憂,她不會是一人單打獨鬥吧?

    思緒間,宜和洋行的匾額已映入眼簾,它的位置很好,在大街拐彎處,上下兩層樓,門庭寬闊,物品排放得琳瑯滿目卻不擁擠,反倒是有一股自在的優雅,走在其間,來客能佇足細細觀賞。店鋪後方則隔有幾間雅致小房,專為招待達官貴人,或品茗,或觀物。

    馬車在大門前停下,范敏兒努力壓抑著激動興奮的心緒,在玉荷跟雁子的攙扶中下了車,也在兩名眼熟的老夥計招呼下,逼自己慢下步伐的走進店內。

    「你們去買我交代的東西,等會兒再過來這裡找我。」她向兩名丫鬟微笑吩咐。

    玉荷跟雁子點點頭,但在離去前,不忘要夥計們小心伺候,並將范敏兒的身分說了出來。她們並非抬身分壓人,而是這店內客人不少,其中幾名洋人,直勾勾地盯著她們家主子看,誰知道那些洋人會不會冒犯主子。

    「原來是靳夫人,失禮了。」兩名老夥計連忙行禮,其人一人更說著要去找喬主子過來親自招待,讓另一名夥計先帶著她到後方雅間暫坐。

    喬主子?范敏兒腦袋轟的一響,一定是曉喬!她無暇注意其他人對她外表的讚嘆,她只知道自己即將看到義妹,腳步不由得加快。

    同一時間,另一個方向也有一人很快的朝她走來,但范敏兒太開心,壓根沒注意到。

    一個身影直接撞向她,「啊」的一聲尖叫,當啷一聲,范敏兒被撞跌在地,一壺涼茶也往她身上潑來。

    「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吧,我拉你起來。」一個聲音慌亂的說著。

    「夏黎,你這個冒失鬼,不是要你別到這裡幫忙的嗎!你撞到靳夫人,她是新任縣官的夫人啊。」老夥計急急地叨念著。

    范敏兒怔怔的看著攙扶她起身的夏黎,她一張圓臉瘦了不少,而急急跑過來的春蘭還是一樣秀氣。啪地一聲,她的淚水無預警的落下。

    「怎、怎麼了?是哪裡撞疼了?要不要找大夫?」夏黎急得慌了,拉著范敏兒的手上下來回查看。

    春蘭急急拉開她的手,「都說是官夫人了,你這丫頭怎麼可以隨意碰,不要命了!」

    「沒事,沒關係的,春蘭,我只是眼睛突然有些刺痛。」范敏兒哽咽著,是她太激動了,自己附體重生,兩個貼身丫頭已不識她,但看她們都好好的,她不免喜極而泣。

    「呃,怎麼夫人知道奴婢叫什麼?」春蘭十分訝異,她不記得剛剛有誰提到她的名字。

    范敏兒正不知怎麼回答,老夥計已要兩人趕緊帶著她到雅間去梳洗更衣。

    片刻之後,她已換上店家準備的一套嶄新裙裝,一身清爽的坐在榻上。

    炎夏的陽光透窗灑入一片金黃色,矮桌上還有一杯解熱涼茶。

    她喝了口茶以舒緩心中波濤洶湧的激動,殊不知門口有三人正在打量她,還不時的小聲讚嘆,不愧是京城來的侯門大戶小姐,粉嫩的巴掌臉配上晶瑩星眸,挺直的鼻樑下有一張如櫻綻放的紅唇,整張臉也太過精緻了,連她們看了都快被迷走魂魄。

    范敏兒終是聽到那些低語聲,直覺的抬頭看去,這一看恍如隔世,鼻頭一酸,覺得自己又想哭了。

    曾曉喬、夏黎跟春蘭全向她先行一禮,這才走進來。

    夏黎跟春蘭戰戰兢兢的站在一旁,曾曉喬則大方的在她對面坐下。

    曾曉喬的五官立體分明,頗有幾分英氣,與明艷動人的范敏兒面對面坐著,硬是少了幾分女子該有的柔美,但她就是爽朗率性,才會與當年個性同樣樂觀直率的朱微茵一拍即合,結為姊妹,讓前來定容縣依親不順的她有了安身之所,衣食不缺。

    當年的曾曉喬僅十歲,但歷經顛沛流離,早能辯識誰是待她好的人,所以她對朱微茵真情至情,又敬她又愛她,總是笑喊著「茵姊姊」。

    而此刻自己就坐在她面前,范敏兒聽到曾曉喬先正正經經的介紹自己,再說了夏黎莽撞冒犯及她身上的裙裝是差人到綢緞坊購置的新衣,算是賠禮,至於換下的衣服,待洗淨晾乾,自會送去府衙給她致歉的話。她只能努力的忍著不哭、不撲向曾曉喬,將她緊緊抱著——她實在太瘦了。

    曾曉喬看著眼前這名嬌小纖細又楚楚可憐的女子,愈說愈不知該說什麼,不解為何她眼睛濕漉漉的,似乎在忍著不掉淚,「靳夫人是哪裡被撞疼了嗎?」

    范敏兒一出口聲音就沙啞了,「沒有,我很好。」重生後,她從來沒這麼好過,還能再見到曉喬,她真的好想哭,好想開心的抱著曉喬大哭。

    此時,敲門聲陡然響起,一名夥計一臉無措的站在門口,輕聲開口,「對不起,打擾了。喬主子,上官太太帶著兩名貴客要找二爺,可是二爺還沒到店裡,上官太太堅持要喬主子親自招待。」

    上官太太是一個難伺候的官太太,前世被朱微茵放在黑名單上,也是昨晚那些八卦的長舌婦之一。

    曾曉喬向她致歉後,就跟著夥計出去。

    夏黎和春蘭有些無措,也向她行個禮後離開。

    范敏兒則再喝了幾口茶,以緩和重逢的激動情緒,這才起身出去。

    原來上官太太帶來了兩名富太太。她趾高氣揚地要曾曉喬拿最貴的飾品介紹給她帶來的客人,看到范敏兒後,只是高傲的微微一笑,並沒理她。

    范敏兒不介意,以官階來論,上官大人比靳懿威高了好幾階,上官太太不理她完全不奇怪,但上官太太要是以為她會靠近巴結,那就大錯特錯了。

    誰不喜眾星拱月,上官太太的確有這心思,偏偏范敏兒刻意站得遠遠的,看著另一排茶葉,讓她心生惱火又無可奈何。

    曾曉喬則帶著她們三人介紹另一邊精美的玻璃器具及粉彩工藝品,上面所繪的花鳥蟲魚栩栩如生,讓三人讚嘆連連,此外,她們還看了典雅細緻的琺瑯工藝以及一些來自外國瓖嵌琺瑯及螺鈿的家飾,每一個皆讓她們愛不釋手。

    兩名富太太看中一些東西,但價格不滿意,上官太太硬是強迫曾曉喬到一旁說話,命令她低價售出不算,竟然還討了一樣價值不菲的粉彩花瓶,說是她替宜和洋行做成這筆生意的謝禮。

    曾曉喬不客氣的道︰「很抱歉,賠錢的生意我不會做。」

    上官太太那妝容精緻的臉蛋頓時漲紅,「你給我搞清楚,若不是你家二爺不在,我還不願找你。要是二爺在,我根本不必跟你囉唆,一樣能拿這個價,這個花瓶走人。」

    「這裡是我作主,二叔沒有權——」

    「笑死人了,還要不要臉啊,你身上沒半點朱家血緣——」

    「曾掌櫃,你這裡的東西我樣樣都喜歡,尤其那幾樣,在京城的價格貴得咋舌,足足要貴上一倍呢,我全要了。」范敏兒突然笑咪咪的走過來,以纖纖玉指,一連點了好幾樣,連兩名富太太看中意的物品也在其中。

    「那些是我們先看中的!」兩名富太太立即慌張出聲。

    「是嗎?但店家做生意,誰出的價高就賣誰,是這個理吧?」她充滿慧黠的眸子看著曾曉喬。

    曾曉喬原本不解,但隨即明白她的用意,回以一笑,「沒錯,就是這個理。」

    兩名富太太互看一眼,迅速交換眼神,其中一名急著表態,「那我們就照曾掌櫃剛剛開的價買了,上官太太,我們兩家要辦喜事,好日子近了,要做的事還很多,就這樣吧。」

    「呃,那好吧。」上官太太心裡有氣,什麼好處都沒得到,還浪費時間陪她們過來,但她更氣范敏兒,忍不住瞪她一眼。

    在上官太太等人上馬車離去後,曾曉喬就請范敏兒再回雅間,畢竟店內人多,不好說話。

    長桌上除了奉上重沏的新茶,還有精緻糕點,曾曉喬也不扭捏,看著坐在對面的范敏兒直言,「多謝靳夫人,不然還不知要被她們折騰多久?」

    范敏兒笑道︰「做生意不需要低聲下氣,本就該有些分寸跟原則,但不能硬著來,尤其是官太太們,她們只要在丈夫耳邊吹點枕邊風,商家就麻煩了。」

    「靳夫人不也是官太太嗎?」曾曉喬半開玩笑,也不知為何,靳夫人給她一種極為熟悉的親切感。

    「哦,我忘了強調,芝麻小官的官太太不算。」

    范敏兒先自嘲再輕笑出聲,曾曉喬也笑了出來,兩人靜靜對視,眼中盡是欣賞。

    趁著這麼好的氛圍,范敏兒開口,「昨夜商幫設宴,我與二……二爺交談,他說了不少你的事……」

    見曾曉喬的臉色變得不好,她急切的又道︰「我不信的,我在京城看過太多人,一看朱二爺那嘴臉就知道他是個心中充滿算計、虛偽厚顏之人,若可以,你應視他為鬼神,敬而遠之。」

    「我是很想,但宜和洋行……有點複雜,目前是我與二叔各自經營,可他更加強勢,有些事我還是無法作主。」曾曉喬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竟會跟初識的范敏兒吐露心事。

    「那你得想辦法以你能掌控的部分來牽制他,讓虎視眈眈的他不敢將手伸到你能作主的部分來,才不會被他趕出去啊。」范敏兒按捺不住了,起身走到她身邊坐下,雙手緊緊握住她的手。

    曾曉喬呆呆的看著眼眶泛紅的她,不明白她為何如此激動,但她臉上的擔憂與關切是那麼真實,令曾曉喬不由得也想哭了——「走開,竟敢擋本爺的路——」

    門外突然傳來朱永信勃然大怒的聲音,接著又是一聲哀號及咬牙怒吼,「夏黎,你敢撞上我,你最好祈禱曾曉喬還能撐下去,不然我第一個開除的就是你!」

    「二爺,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腳才摔著撞上您——」

    「走開!」朱永信又吼了一聲,回過頭來才發現自己已經來到雅間門口,一眼就瞧見范敏兒跟曾曉喬面對面坐著,兩人在喝茶聊天,氣氛不錯。

    他臉色一沉,大手一揮要夏黎跟春蘭退下後,徑自走進來坐下,看也不看曾曉喬,堆起笑容對著范敏兒道︰「靳夫人需要什麼?我可以介紹——」

    「謝謝二爺,曉喬已經介紹給我不少好東西了。」這當然是謊話,但范敏兒不想聽他囉唆,他一進來就打斷她跟義妹談天的美好氣氛了。

    「她介紹也沒用,有些對象她是不能作主買賣的。」朱永信冷嗤一聲,圓圓的臉上難掩嫌惡,「靳夫人貴人多忘事,昨晚我可是說白了,她現在是我朱家人的公敵,死皮賴臉佔著女主事的位置,說是要等到我朱家大房的嫡長子回來才肯離開,但族裡眾人皆知,我那大侄子根本就不會回來承接家業。」

    范敏兒明知朱永信是故意留話等著她問為什麼,但她一點也不想問,因為她什麼都知道,且她討厭看他這張自以為是的嘴臉!

    朱永信沒想到她一點都不好奇,但他可是不吐不快,「不瞞靳夫人,我朱家共有三房,我是二房,而我大哥跟大嫂都是心有大愛的醫者,他們只有一名獨子,在我侄子十一歲時,大哥他們就將我侄子交給我的弟弟,也就是三房照顧,隨後兩人便攜手雲遊行醫。」

    哼,你是二房,怎麼沒說是庶出呢?話淨挑有利的說。范敏兒忍不住在心裡嘀咕,而後看向曾曉喬,只見她面無表情,顯然是已經習慣朱永信這番對她抹黑的話。

    「我那侄子早熟,深以父母為榮,自己也同父母般率性外出習武,不再聯絡家中,」說到這裡,朱永信煞有介事的低頭拭淚,「除了那一年,我弟弟跟弟妹意外身亡,也不知他如何得知消息,回家奔喪後,就再也沒出現過,連與他感情甚篤的微茵病逝他也沒回來,家族裡的人都認為他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不可能,大堂哥一定還活著!范敏兒憋著滿肚子怒火,連忙拿了茶杯喝茶,稍微緩和自己愈來愈激動的心緒。

    「大堂哥沒死,他一定會回來的。」曾曉喬臉色鐵青的說著,其實她半點把握也沒有,人海茫茫,她根本不知如何聯繫大堂哥,她也試著找大伯父和大伯母,卻一樣杳無消息。

    「哼,拖延戰術,誰不知你在想什麼,仗著是微茵的義妹就想在洋行裡橫著走?我告訴你,在家族裡,我這二房雖然是庶支,但比起你這沒血緣的外人,更有資格接管這裡。」朱永信愈吼愈大聲,連隔壁雅間的貴客都給驚動了。

    負責招待的老管事連忙過來,「二爺,這裡是鋪子,隔壁也有貴客,這些該關起門來談的家務——」

    「你這老奴也敢教訓我,真是反了,你當真認曾曉喬為主子了?!」朱永信覺得顏面掃地,火大的起身,走到門口指著在洋行待了快一輩子的老管事怒罵。

    這下子更多客人和夥計往這裡來了,曾曉喬想緩和氣氛,也上前安撫,偏偏朱永信不合作,將氣撒在她身上,繼續辱罵。

    反而是白發蒼蒼的老管事看不過去,上前一步,「二爺,大小姐在世時就長期教導喬主子,由喬主子來主事——」

    「吃裡扒外的老家伙,她可能就是害死——」

    「二叔,我早已對天發下毒誓,絕無害死茵姊姊,請你別一而再,再而三的污蔑我!」

    「有沒有做你心裡有數,還有你這個冥頑不靈的老傢伙——」朱永信臉色氣得漲紅,一手奴一指老管事,再看向繃著臉的其他奴僕夥計,「還有你們這些人,全等著吧,再過不久我就會讓你們捲鋪蓋走路!」火冒三丈的他壓根氣傻了,忘了他身後還有范敏兒。

    「二爺的火氣還真旺。」

    她柔柔的嗓音一起,朱永信這才恍然回神,尷尬的看向范敏兒,既悲苦又無奈的嘆道︰「靳夫人,讓你看笑話了,這些惡僕仗著曾曉喬那惡女當家,也跟著欺人,你瞧,全都騎到老夫頭上來了,罷了,我來招呼你,你看看有沒有什麼喜歡的?」

    「我沒心情看了,但還是多謝二爺。」范敏兒依舊和顏悅色,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何況現在還不到跟二叔撕破臉的時候。

    朱永信臉色難看,心情極差。若不是「上頭」有人交代他要與靳懿威夫婦交好,就算范敏兒再怎麼美若天仙,他也懶得與這小官夫人打交道,沒想到她還不領情呢。

    他什麼話也沒說,氣呼呼的穿過眾人到前面店鋪去招呼客人。這家洋行他志在必得,絕不會讓與曾曉喬!

    「靳夫人,我家大小姐並非像二爺所說,是喬主子害死的。」老管事走過來向范敏兒解釋,新官上任三把火,就怕這事被她傳到靳大人耳中,主動查辦。如今官商勾結的事不少,沒罪要變有罪也只是錢的問題而已。

    她看著這名老好人,笑道︰「我知道,蒼伯。」。

    老管事放心了,只是在振作起來的曾曉喬要大夥兒做自己的活,各自散去後,他才困惑的想到,靳夫人怎麼會叫他蒼伯?難道是那一團混亂中,有人喊了自己讓她聽見了?

    范敏兒待眾人離開後,隨即對曉喬勸慰幾句,之後也告辭了。

    玉荷跟雁子已買了民生用品及胭脂水粉回來,一看自家主子換了新衣裙,皆是一臉不解。

    「沒事,只是茶濺到了衣裙,走吧。」范敏兒彎唇一笑。

    主僕三人上了馬車離開,范敏兒在車子轉彎時,仍忍不住望向窗外,看見朱永信正臉紅脖子粗的指著曾曉喬叫罵,這一幕她其實還挺熟悉的。

    即使車子前行已看不見,但她大約猜得出來,曉喬是不會理他,只繼續做手邊的事,一如過去的自己。

    那一年,她爹娘意外離世,洋行沒了主心骨,在大房無人之下,嫡支所出的她被迫接手經營,偏偏二叔謀劃著想踩下她接管洋行,不時製造問題,刻意找碴,是她靠著強悍的經商手段,再加上父親留下的老管事支持,還有她廢寢忘食的收服多位夥計,這才穩當的做上主事。

    現在這些支撐她的力量看來全愛屋及烏的轉而支持曉喬,想到這裡,她對自家義妹的處境放心了些,至少曉喬不會是單打獨鬥,但宜和洋行看來已分成兩派,曉喬這派表面上看來並未屈居下風,但二叔與不少官吏攀附上卻是不爭的事實,只怕不久後優勢即現。

    看來還是得趕緊讓大堂哥回來才行,待會兒她就先去處理這事……不成,這不能讓兩個丫鬟跟著,還是明天再去。

   范敏兒心思翻湧,突然想起什麼,輕敲額頭一記。

    該死,還有一件也很重要的事呢!

*             *             *

    如今新官上任,府衙裡沒什麼大事,倒是有不少人送了禮品與帖子過來,因靳懿威不在,魏乾就全交給范敏兒。

    這種應酬的事對范敏兒來說,跟吃飯一樣簡單,她很快的將帖子分類,依送來的禮品寫了條單子,指示魏乾照上頭的品項及單價回禮。

    他一臉訝異,想說什麼,但范敏兒揮揮手讓他離開了。

    她還有很多事要做,沒時間和他耗。

    之後范敏兒讓管家將院裡的奴僕一一叫來院中的亭台,藉由一問一答的方式了解他們的身分背景,就連管家也不放過。奴僕們不清楚緣由,還認為這新的當家主母極有心,不過她其實是在過濾這些奴僕,判斷是否有可能對靳懿威不利。

    可惜她失望了,這些奴僕個性純樸,背景單純,沒啥問題,但她記得靳懿威是猝死在這裡的,必定得查出原因。

    這一天,直至晚膳時分,靳懿威才回府。

    他讓蘇二、雁子跟玉荷到後院去用餐,自己則與范敏兒一起用膳。

    范敏兒邊吃邊說著今日到宜和洋行的事,還有後續魏乾拿帖子來等事。

    靳懿威一如既往,大多是聽,偶而應個聲,但這次在她說完後,他突然開口,「那麼多商家,你為何一開始就選定宜和洋行上門?」

    她有些不自在的笑道︰「在南下的路上,我就聽到不少人提到這家洋行東西多,皆屬上品,尤其茶葉的品類更多。這一路你可是無茶不歡,因此我便想著一到這裡就要過去看看。」哈,果然是有著三寸不爛之舌的商人,說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她在心裡讚美自己。

    他看著她愈說愈順口,臉上的笑容也愈來愈燦爛,實在不知她在想些什麼。

    她說完了,調皮的再問︰「還有什麼想問的?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若真的有那麼誠實就好!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接著起身,「吃飽了,我到書房去。」

    她一楞,「就這樣?你都沒說你今日去哪兒。」

    他聽到了,卻還是頭也不回的出廳堂。

    不一會兒,奴僕進來收拾,玉荷跟雁子則伺候她回房梳洗,只是兩個丫頭你看我、我看你,眼神忙碌得來來去去。

    「什麼事?」范敏兒問得直接。

    雁子跟玉荷的手肘彼此敲來敲去,最後還是雁子鼓起勇氣開口,「夫人,您是否該先泡杯茶去給大人,陪陪他,晚一會兒再回來梳洗?」她求助的看了玉荷一眼,沒想到,玉荷急急搖頭,她只能接著再說,「其實奴婢跟玉荷今天到街上買東西時,聽到不少人在討論大人,好像是昨晚見過大人的人對大人的外貌讚不絕口……」

    范敏兒一手支著下頷問︰「重點是?」

    玉荷硬著頭皮上前一步回答,「這定容縣有好多富商之女,她們尚未有婚配,奴婢跟雁子在胭脂坊裡聽著她們半認真半開玩笑的說要嫁給大人,反正男人三妻四妾——」

    「我知道了,你們擔心我再不跟他名副其實,新人進,我這舊人就得哭了。」

    兩人笑著,點頭如搗蒜,她們早就知道自家主子聰慧細膩極了。

    「不過也真奇怪,我是京城第一美人,怎麼就沒人談論我?」她挑眉一笑。

    兩人臉兒一紅,主子真的太厲害了,其實主子跟大人的容貌都讓外界盛讚不已,但男人天生可以多名妻妾,女子哪行啊,紅杏出牆、蕩婦之詞都來了。

    范敏兒知道她們是關心她,所以她還是親自泡了杯茶端到書房去。

    蘇二已經在磨墨伺候,一見到她,連忙行禮。

    靳懿威見她將茶端上桌角一隅,直視著她,「日後這事由蘇二來做即可。」

    她嫣然一笑,「這怎麼成,你習慣喝茶,而我懂茶,當你的妻子當得太輕鬆,我都不好意思了,這種事你就別跟我客氣了。」

    「噗噗噗——」蘇二憋不住的噗哧直笑,生平頭一回聽見當妻子的人自已說當得不好意思。

    靳懿威冷眼掃向他,他瞬間摀住嘴,接著很有眼力的退了下去。

    寧靜的書房內,就只剩夫妻兩人。

    「要我說呢,就寢前喝茶這習慣該改,喝了不是睡不著就是睡不好,但咱們這一路南下,我是不奢望你改了,」她率性的拉了把椅子在他身邊坐下,一臉認真的看著他,「你難道不認同我的泡茶功力?可你喝了不少啊。能泡得淡一點又能香醇好喝可不簡單,你就別讓蘇二搶這份活了。」

    說起來,她泡茶的好功夫還是從小跟著愛茶的爹開始練的,每種茶泡法不同、水溫不同,茶葉的用量跟浸泡的時間也不同,一切都得練習再練習,就跟練功夫一樣。

    他薄唇微揚,「這一路南下,你讓我認同、刮目相看的事可不少。」

    她眼睛一亮,「是吧,我說過了,你不了解我,這不就印證了。」

    「所以你剛剛那句當妻子當得太輕鬆,是在抱怨?」他的黑眸閃過一絲微乎其微的在意。

    「你的疑心還真多,我真的只是陳述,真誠的。」她很認真的說著,「我們現在的關係是再好不過了。」畢竟一個妻子的功用就是讓男人發洩跟生孩子,如今這兩件事,他都主動替她省略了,也不曾干涉或操控她的生活,做人要懂得感恩,她能為他多做一件事就多一件。

    當然,她心裡對他也是有期待的,希望他能有一點點喜歡自己,但這種事怎麼勉強?她只能小心翼翼的壓抑著自己的心動,不為別的,前世的記憶很清楚的指出他對男歡女愛沒興趣,她再動心沉淪,豈不是自找沒路!

    再好不過嗎?靳懿威心裡並不認同,但暫時他也不允許自己多想。

    正好魏乾敲門進來,手上還拿著一本冊子。

    他向兩人行禮,卻見范敏兒像是想到什麼,突然直勾勾的看著他,於是不解的問︰「夫人,怎麼了?」

    她一楞,連忙搖頭,「沒事,呃,你們談吧,我先回房了。」她向靳懿威行個禮就走出去。

    「大人,這是您要的名冊,裡面全是縣內年邁獨住的老人及孤苦無依的弱勢百姓——」

    范敏兒在輕聲關上門時,抬頭看了眼專注在名冊上的靳懿威,忍不住一笑,她記得前世他每月都會定期從他的薪俸中撥出定額買米糧送給這些人。

    這麼好的官,怎麼可以死得不明不白!她剛剛看見魏乾才突然想到自己獨漏掉他。府衙內,師爺與大人的關係可以說是最密切的,也許就是他害死靳懿威,難道是氣靳懿威不重用他,令他不得志?

    這個問題直到她就寢前,仍在她腦海中打轉。

    翌日,靳懿威早早就出門,因目前時機敏感,他對於范敏兒特別關注宜和洋行一事無法不在意,所以已交代暗衛全天盯梢她。

    范敏兒卻是先留在府裡東看看、西看看,當家主母雖不必立威,但府裡的大小雜事她得處處關心,如此一來奴僕們才會謹慎小心,不捅婁子。

    當然,她這麼盯著也是為了靳懿威,若是府裡有什麼風吹草動,依她的敏銳應該可以很快察覺到不對勁。

    時間近午,烈陽火辣辣的炙烤大地,到處金燦燦的,讓人都要頭昏眼花了。

    范敏兒卻讓兩個丫鬟陪著上街用午膳,接著又打發她們去買些配茶水的茶點,自己則留在客棧廂房等她們回來。

    由於她找的茶點店家強調現作,估計會拖住她們一點時間。

    因自己這張臉實在太顯眼,所以她刻意戴上面紗才步出客棧,一路上,她左彎右拐,來到偏離熱鬧大街的小路,再轉身走進一間緊臨著石橋旁的小客棧,向店小二指定了一間位於二樓的邊間廂房。

    她將門關上後,眼眶泛紅的看著牆上橫掛的三幅畫作。

    第一幅是垂穗的金黃色稻田,第二幅是穎果芒毛向外的稱麥,第三幅是小穗簇生、睫桿直立的黃粱。

    她腦海浮現的是溫文爾雅的堂哥笑看著她,搖頭晃腦,低聲吟起楚辭〈招魂篇〉——蘭薄戶樹,瓊木籬些。魂兮歸來!何遠為些。室家遂宗,食多方些。稻粢爝麥,絮黃粱些。大苦鹹酸,辛甘行些……魂兮歸來,大堂哥肯定沒想到他最疼愛的堂妹會比他早死吧?

    范敏兒忍住盈眶的淚水,搖搖頭,振作起來後,將椅子移到牆面,站上去看著牆上另外直立的兩根閒置勾釘,她隨即伸手二將三幅橫掛的畫取下,再重新排成直列掛上,腦中浮現的仍是自家堂哥灑脫的言語——茵兒,稻、麥、黃粱皆為祭祀供品,其中,貴族祭禮、平民祭祀祖先神只皆以稻為主要祭品,生離死別乃人生常態,今後一別,為兄雲遊八方,生死兩茫茫,若妹有所求,以稻為首,遙祭遠方,人在人來,人亡魂來。

    范敏兒拭去淚水笑了出來,她附體重生也算是人亡魂來,只是這麼匪夷所思的事,再見面她是無法向大堂哥坦承的,但前提是他有回來。

    她輕嘆一聲,將椅子擺回原位,退後一步,抬頭看著牆上直立的三幅畫作。

    這是大堂哥留下可以找到他的方法,只要在這個房間留下這個暗號,就會有人透過特殊管道聯繫到遠行在外的大堂哥,將她找他的消息帶給他。

    但大堂哥失聯數年,可知她死了?若是知道,即便得到消息,又可會回來?還是他會以為是曉喬在找他?

    范敏兒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離開客棧,就在她離開後不久,店小二進到廂房整理,看了牆上一眼才關門離去。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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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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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13 09:54:31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夫人午後支開玉荷跟雁子,帶上面紗,獨自到一家毫不起眼的小客棧。屬下查了,那是一個江湖人開的客棧,已有二十多年,沒什麼怪異之處,唯一奇怪的是夫人在裡面動了三幅畫,待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是夜,書房裡,黑衣人站在靳懿威的身前一一稟報范敏兒今日的行蹤。

    靳懿威面露思索,一會兒後道︰「繼續盯著。」

    黑衣人拱手,先行離開。

    靳懿威面無表情的看著桌上那一杯已空了的茶,想起一個時辰前,范敏兒巧笑倩兮的為他將茶端來。

    他走到半開的窗戶前,院落的燈籠還亮著,但對面的屋子已熄了燈。想到已經入睡的她,他的心沉甸甸的,他知道她反悔求自己娶她定有某種意圖,所以一直都適時的與她保持距離,甚至維持名不副實的夫妻關係。

    然而後來的相處讓他的心一點一滴的沉倫,幾乎忘了她的意圖,直到他們來到定容縣,在商宴當晚,他的人就向他報告她頻頻向朱永信打探有關宜和洋行的一切,第二日她就到宜和洋行,今日又有此怪異舉動……他可以猜出改變三幅畫的舉動應該是一種暗號,所以她是要做什麼?還是要跟什麼人碰面?這一切都跟他關注的宜和洋行有關嗎?

    朱氏家族所經營的宜和洋行主要是做茶葉貿易,後來也做起其他的進出口貿易,一開始買賣的多是西洋較廉價的五金、食品或紡織品,隨著生意愈來愈好,進口的商品愈趨精緻,收入十分可觀。

    就手下查到,近日江方樁就會挖個大洞讓朱永信傻傻的跳進去。有沒有可能范敏兒也掌握了這個情資?但她只是一名侯府庶女,何來耳目打探?若是他不輕意的透露此事,她又會做什麼?

    宜和洋行一旦被江方樁鎖定,肯定逃不掉被逼倒閉的命運,更甭提作主的還是愚昧剛愎的朱永信,若是朱微茵在世,或許還有轉機。

    他的腦海浮現一張氣質端莊、有著一雙清澈眸子的女子。前世他與朱微茵有過幾面之緣,雖然沒有太多的交談,但從她與他人的相處上,可以看出她的個性海派、不拘小節。

    身為朱家三房的嫡女,她承襲了意外離世的朱家三爺的經商之道。

    就宜和洋行這樣具有規模的牙行來看,背後應該有為官者當後盾,但讓他佩服的是,朱家一直維持中立,朱微茵主事後,也一樣與官保持距離,跟各方交好,即使朱永信虎視眈眈的想要拔掉她的主事之位,也只能無功而返,由此可見她驚人的商業長才,可惜那樣有才能的奇女子竟在這一世……他濃眉突然一蹙,前世他來到這裡任職時並無娶妻,朱微茵也尚未病死,但這一世重來,她卻死了,是什麼造成這樣的改變?有沒有可能如今他不會死了?

    他沉思片刻,忽然靈光一閃,原因難道出在他前世未娶的范敏兒身上?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接下來的日子靳懿威沒有太多時間可以反複思考,商宴、官宴及花宴不斷,雖然前世早已經歷一回,但他並沒有因此少了一絲煩躁與厭惡,因為雖然他一如前世只挑幾個前往,可每一回總有不少富家千金攜婢帶僕出席,她們的父親更是明示暗示男人只有一妻太少,何況他前途可期,有才有貌,靳家雖沒落,但肯定能因他再度壯大起來。

    他知道這些富商在乎士農工商的世俗觀感,商為末流,因此即使家財萬貫,地位仍矮了一截,可若將女兒嫁與他就不同了,家族地位一下高升。

    「靳夫人的確有著傾城之貌,但美人誰會嫌多?靳大人,難道您半個姑娘都沒看中意?她們退得夠遠了,咱們說什麼她們也聽不見,靳大人大可直言。」

    江方樁帶笑的聲音響起,也將陷入思緒中的靳懿威喚了回來。

    此刻他們位於一名富商的園林內,前方有百花齊放的造景花園,後方有一座九曲橋橫越的荷花池,但除了藍天白雲下,這些迷人的景致外,還有更多打扮得托紫嫣紅,與百花爭艷的各家美人。

    原本這些美人兒都是在這亭台四周打轉,一雙雙美眸不時看向俊美出眾的靳懿威,隨著痴痴流連的目光愈多,那張臉上愈顯冷峻,全身上下更散發著生冷的煞氣,讓那些女子愈退愈遠,亭子四周倒是淨空了。

    亭子內,在座的還有朱永信,「美人誰不愛?靳大人是難選吧。」

    「不必選,一妻足矣。」靳懿威淡漠的回答。

    朱永信瞄了江方樁一眼,又對著靳懿威勸道︰「靳大人,一個家族要開枝散葉,只有一房難矣。」

    偏偏靳懿威淡漠抿唇,連回答都沒,朱永信不死心的又說了好多話,但靳懿威的臉色益發冷硬。前世與此世的不同,就是多了朱永信這名不會看人臉色的蠢貨!

    江方樁眼見氣氛僵了,連忙打圓場,笑容可掏的舉杯,要兩人再喝杯酒,而後看著朱永信道︰「對了,有件好事要給朱二爺,這是朝廷某個貴人交付下來的活兒,他想拿出一筆錢投資民間商家,當然,盈虧他不過問,只是收個利息。」江方樁笑著說了一筆數字及利息。

    這麼大筆錢,竟然就那麼點利息?!貪婪的朱永信眼睛一亮。

    江方樁在心裡冷笑,但面色不顯,繼續道,「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如果朱二爺能因此讓那位貴人看到你有能力賺大錢,接下來也許就會幫你安排個官兒做做,專門替他處理錢的事。」

    「官啊——」朱永信簡直要樂暈了,但看到坐在一旁的靳懿威,表情就變得有所顧忌。

    靳懿威面無表情,極難看出他此刻心思。

    江方樁勾起嘴角一笑,親切的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靳大人也算是自己人,那位貴人很看重靳大人的才氣,正琢磨著一件大事,要借助靳大人的才華。」

    「那太好了,靳大人,我在這裡也先恭喜您。」朱永信起身拱手。

    江方樁邪笑道︰「這會兒先談你的事,一旦做了官,你所希冀的事應該也不遠了,不是嗎?」

    朱永信聞言,開心的坐下。沒錯,一旦成了官,還怕整不死曾曉喬,成為宜和洋行唯一的主兒不成?這一想,他笑得嘴兒開開,滿腦子都是金山銀山。

    江方樁接著道︰「別說本官對你不好,眼下就有個好機會,看看你有沒有興趣,要是沒有,我找其他洋行處理。」

    他繼而道來,有個同樣為官的同儕,他的兒子酒醉時跟洋人簽約買了一批貨,如今貨已經停在定容縣的港口,但那兒子從小就是敗家子,哪會做生意,甭說買貨的錢哪兒來,光那批貨就不知怎麼處理,但那洋商拿著半年前簽定的合約找到商會要求收貨付款。

    「那洋商做生意不是該找牙行嗎,怎麼徑自找人簽約出貨?」朱永信眉頭一皺,他是商家出身,該有的敏銳還是有的。

    「你也知道,牙行良莠不齊,有牙行會坑初來乍到的洋商,打著安排與買方碰面,洽談生意的名目,收取部分佣金,其實就是欺詐私吞錢財,那洋商聽說了這些事,對牙行有戒心,偏偏我那同儕的兒子打著自己父親是官的名號,洋商在打探確定他的身分後,才欣然簽約。」

    朱永信看著他,內心在算計,這事他根本沒有推辭的分,江巡撫話都說出來了,他不接就是不給江巡撫面子,萬一江巡撫火了,連前面說的好事怕也沒了。

    反正不就是一船的貨,宜和洋行的生意是定容縣內最火的,還怕賣不出去?

    他豪氣的拍著胸脯道︰「江巡撫,這貨我要了,就照合約的金額付。」

    「不去看看貨再決定?」

    「再差的貨,依我的能耐也能賣出好價格,只不過那貴人交付下來的活兒——」朱永信在意的是那筆金額,有錢好辦事,他要賺大錢狠狠壓壓曾曉喬的氣勢。

    「放心,一定給你,哈哈哈——」江方樁開心大笑後,目光看向一直靜默的靳懿威,「靳大人,所謂商必與官和,你也得學著跟商人打交道,尤其是朱二爺,不止在定容縣,江南一帶他也人脈極廣,有什麼事找他幫忙準沒錯。」

    「謝謝江巡撫這麼看得起我,靳大人,就一句話,有什麼需要我做的,一定義不容辭。」朱永信大力拍著胸脯,信誓旦旦。

    靳懿威一貫的淡漠,朱永信找不到話說,倒是想起一件耿耿於懷的事,「有件事我想提醒您,靳大人別嫌我多事。這靳夫人月餘來與曾曉喬走得很近,前陣子花宴,我與靳大人提過這曾曉喬是奸巧之人——」

    「拙荊與她投緣,何況女流之事,無須在乎。」靳懿威打斷他的話後起身,向兩人言明還有事待辦,便先行離開,也不管此次設宴的男主人正笑咪咪的帶著自家盛裝打扮的閨女迎面而來,一見他頷首走人,臉上的笑容都垮下來。

    還是江方樁八面玲瓏的打了圓場,「新官嘛,臉皮薄,總有機會的。」

    男主人也只能乾笑點頭,再招呼一會兒,又偕同女兒離開亭台,去招呼其他賓客。

    朱永信忙不迭的看著江方樁,「江巡撫,我這一個半月刻意拉攏,靳懿威還是油鹽不進,就算想塞點錢收買,都不知要從何下手。」

    朱永信的「上頭」就是江方樁,但朱永信明白,江方樁的「上頭」還有官階更高的人,只是他不知道是哪一位皇親國戚而已。

    「罷了,真拉攏不得,上頭已另有交代,我們就不必再去管靳懿威夫妻了。」

    江方樁沒說出大皇子的交代,只要靳懿威沒有跟二皇子站同邊,他就還能好好地當他的芝麻小官。

    朱永信聽後鬆了口氣,他這輩子還沒碰過這麼難應付的夫妻,男的孤僻冷傲,女的看似好相處,卻不好拿捏,獨自跟曾曉喬那幫人愈走愈近,在洋行見到他,卻仍笑容滿面,兩方交好,她半點也不會不自在。

    接下來,朱永信再次與江方樁舉杯對飲,兩人談笑風生,但心中各有盤算。

*             *             *

    晚膳過後,靳懿威進了書房。

    他知道過一會兒,范敏兒就會端上一杯香醇好茶進來,說她今天做了什麼,再問他今天做了什麼。除了他參加晚宴外,這幾乎成了這段日子來兩人固定的相處模式。

    不過范敏兒不知道她的行蹤他其實一清二楚。

    手下向他報告,范敏兒每天在府裡就像個尋常人家的當家主母,審視廚房準備的三餐、找管事談話,看看幾個奴僕灑掃,閒聊幾句後,還會直接越過中院到衙門跟那些衙役聊上幾句,在這些奴僕及衙役眼中,她是個美麗又親切的縣官夫人。

    午膳小憩後,她總會前往宜和洋行小逛一下,與曾曉喬小聚,問些為商之道,傾聽她與朱永信無法停息的爭執,而在宜和洋行,她會與一些前來買東西的貴夫人相遇,接著她就打著官夫人的大旗,與這些都有身分、地位的夫人們另外找個地方喝茶聊天,建立情誼,往往一待就待上兩、三個時辰,直到晚膳前回府,一天的行程極為規律,今天亦然。

    思緒間,熟悉的嬌小身影已端著茶進來。

    他低頭微笑,看著范敏兒在他對面坐下,開始說著她今天做了哪些事。

    她報告完一天行程後,問道︰「你今天到杜老板府上沒什麼事嗎?」她天天在外,早就聽聞杜老板對靳懿威極為滿意,很想讓他當乘龍快婿。

    「無事,不過往後江巡撫應當不會再邀我赴宴。」前世杜家宴後,江方樁就不再找他,不久他就聽到江方樁返回蘇州的消息。

    「官場總要選慣站,但你肯定很難拉攏,對奉承阿諛的官場文化毫不買單,讓江巡撫放棄了。」她邊說邊看著他翻閱魏乾寫的衙門日誌。

    由於靳懿威這個大人幾乎不在府衙內,所以他讓魏乾將一日府衙的大小事記錄下來,每晚拿來給他看,但上面的紀錄少得可憐,唯有兩三行,可能只是有百姓丟了東西或是養的家禽貓犬走失,請衙役協尋,都是一些芝麻小事。

    靳懿威抬頭看著坐在他對面的范敏兒,想著她在小客棧移動的那三幅畫,想著她天天到訪的宜和洋行,再想到她與他成親時不明的意圖……

    瞧他深深的看著自己,眸帶思索,她想也沒想的脫口而出,「怎麼了?是你在那裡看中某個美人,不好意思跟我提?」

    他一挑濃眉,只見她美麗的臉上抹上一層紅潤,在燈火下更添三分誘人。他其實很喜歡兩人這個時間的獨處,甚至是期待的,即使他跟她之間藏著不能對彼此坦承的秘密——像是他的重生、她南下的意圖。

    「沒關係,你可以說,你天天外出,我也是,這外頭有多少美人想嫁給你,別說你不知情。」呃——她的口氣是不是不太對啊?

    也不知哪兒冒出的醋壇子被打破了,她整顆心被泡得酸不溜丟的,雖然她知他前世沒有娶妻納妾,卻有收通房丫頭,那不也是女人!

    她不想承認自己妒嫉,但她知道她就是,而且更慘的是,相處的日子愈久,她就愈來愈在乎他,早先的理性、在乎的死劫等等,全都不重要了。

    他專注的看著她,看得她心慌意亂,忙低頭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掩飾情緒,並道︰「唉,原本希望你能戒掉晚上喝茶的習慣,沒想到反而是我被你傳染,也跟著喝。」

    「我有你一個妻子就夠了。」他突然開口,黑眸中有著溫柔的笑意。

    「喔——」她心裡竊喜,卻莫名的有些害羞,「那個——其實也沒關係,只是我覺得你應該還不需要太多女人,咳,你一直忙南郊坡地的事,進行得還順利嗎?」她略微窘迫的轉移話題,以緩和此刻屋內太親密的氛圍,她的心跳得太快,粉臉好像在發燙。

    「一切都算順利,只是——」他將那本衙門日誌合上,定定的看著她,「我今日聽到江巡撫提的一件事,」

    接著便將洋商與高官之子簽買賣合約卻生變一事轉述,「按理,那名洋商可以到衙門提告,請求高官之子履約,但他卻是前往商會求助。」

    「我能理解洋商的作法,在江南一帶,尤其是這通商口岸,不時會有洋人上洋行談生意……」她向靳懿威娓娓道來,基於語言不通,洋人都會透過熟悉商務的牙行陪同,居中調解買賣,此外,牙行還得向洋行或是洋人提供部分保證金,才能訂定買賣合約,從中賺取兩邊的佣金。

    而這些屬仲介商的牙行通常都有參與商會組織,那名洋商雖然沒有找牙行談買賣,但到商會求助,那批貨就不一定得靠著高官之子解決,商會裡有更多牙行可以幫忙脫手,何況惹了高官之子,洋商在這裡無權無勢,無所依靠,怎麼鬥得過?能拿回錢財才是真,又何必耗時上公堂。

    靳懿威看著整個臉龐都發亮的她,奇怪她怎麼會是侯府千金,她明明像是有個商女魂,每每談起商場上的事,那雙澄淨明眸總是散發光彩。

    「然而天下何來白吃的午餐,江巡撫在此事中就像個居中調解的牙行,若說什麼好處都不撈,那肯定有鬼!」她俐落的下了總結,嘴巴都說乾了,端起茶杯再喝了一大口。

    他往後靠坐,「你怎麼會如此清楚牙行的事?」

    她雙眸閃閃發亮,「因為常往宜和洋行跑啊,我跟曉喬一見如故,很談得來,天天往她那裡買東西,也聽她談些生意經,多少懂了一些,只不過……」她突然起身,「曉喬跟我說她二叔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有勇無謀,果真如此,那批貨竟然連看也沒看就要全攬下,我得去跟曉喬說說。」

    他提醒道︰「時間已晚,宜和洋行應該打烊了。」

    她笑著一福,「宜和洋行跟咱們這大院一樣,前面是店鋪,後面是主僕住的院落,當然,朱永信那一家子另外住,所以你不必擔心,我帶玉荷跟雁子去。」

    「你對宜和洋行似乎特別上心。」

    聞言,已走到門口的范敏兒停下腳步,頓了一會兒才笑著回頭,「曉喬是我在這裡交的第一個知交好友,自然得多上心。」

    他看著她步出書房後,吹了聲暗哨,見黑衣人立即現身,便道︰「好好跟著。」

    「是。」

    片刻之後,范敏兒已經乘坐馬車來到宜和洋行。

    此時店鋪正要打烊,曾曉喬見到她跟兩名丫鬟到訪,相當訝異,但隨即招呼她們到店鋪後方的廳堂。

    范敏兒這段日子過來時大都在雅間,這還是頭一回進到無比熟悉的地方,猶記得自己以前的屋子就在後方。

    她收回思緒,看著曾曉喬,「抱歉,打擾你休息了。」

    曾曉喬笑道︰「不會的,每次看到你,我都覺得跟你特別熟悉,好像我們老早就認識了。」

    夏黎跟春蘭也在一旁用力點頭附和,「奴婢們也有一樣的感覺,只覺得似曾相識。」

    范敏兒眼眶微紅,這陣子相處,她總是因為能跟她們再同處一室而內心激動,好不容易情緒比較穩定了,沒想到她們一句話就讓她又想哭。她長睫低斂,強忍著鼻酸道︰「也許我們幾個前世是姊妹。」

    「有可能,所以我們大家才這麼合得來。」曾曉喬笑著讚同。

    夏黎、春蘭、雁子跟玉荷頻頻點頭,近日兩個主子走得近,她們也變成好朋友。四人清楚范敏兒有事要跟曾曉喬談,所以都乖巧貼心的退出廳堂。

    范敏兒隨即將靳懿威說的事娓娓道來,沒想到……「這件事我恐怕阻止不了。」曾曉喬苦笑。

    她忍不住追問,「為什麼?」

    「二叔不是能商量的人,他決定的事不可能因我的勸告而做出改變,眼下洋行看似一家店,實則分裂為二,進貨、出售、收帳,皆分為兩邊。」曾曉喬輕嘆一聲,「實話說了,我能替義姊守住的就是二叔尚未強行管事前,洋行過去存在頤和錢莊的大筆金錢。錢莊老闆只認我跟大堂哥有資格動用那些錢,這也是當初義姊在跟錢莊定約時寫下的附約,所以若那批貨虧損了,也是二叔自個兒賠錢。」

    「話是沒錯,但他那批貨也會放在洋行裡買賣,屆時若品質有問題或有什麼買賣糾紛,影響的都是洋行的商譽。」范敏兒說得直白。

    曾曉喬看著她嚴肅的神情,搖搖頭,「若有足夠的權勢,我定會阻上二叔,可是敏兒,我能做的真的不多,且朱氏家族的其他人在二叔的搧風點火下,對我誤會極深,如果大堂哥再不回來,我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上多久,且我也怕他回不來了……」

    這一晚,范敏兒心情低落的回到府衙,久久無法成眠。

    第二天上午,在靳懿威到衙門後,她不讓兩個貼身丫鬟跟著,獨自一人去了一趟小客棧。牆上的三幅畫仍是以稻為首的直掛,她眼眶泛紅,咬著下唇,大堂哥會不會真的已經不在人世?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因自家大堂哥一直沒現身,范敏兒愈來愈不安。

    靳懿威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更知道她三天兩頭的就往那間小客棧去看那三幅畫,因此他也曾夜探,以為那三幅畫有何機關或是奇異之處,但再三撿查下,那真的只是三幅畫。

    後來深入調查開客棧的江湖人,原是江湖一個神秘組織風沙幫的人,該幫是專門買賣各路消息的幫派,在各地多有耳目傳送各方消息,只是不知她想傳送的是何種消息,偏偏他又不能明問。

    靳懿威站在書房窗口,看著對面仍亮著燈的屋子,都已四更天,她還無法入睡……

*             *             *

    定容縣近郊有一座香火鼎盛的觀音廟,平時香客不絕,現在正值百花爭艷,蜂蝶飛舞,許多遊客上山,除了求觀音保佑外,也順道避避暑氣,欣賞山巒景致。

    此時,一名粉妝玉琢的人兒從觀音殿跑出來,沿著鵝卵石小徑快步走著,身後跟著兩名亦步亦趨的丫鬟。

    「齊夫人,小心啊。」

    唐紫英回頭,腳步未停,一根手指放在嬌嫩的唇上,輕聲道︰「噓,這裡是廟宇,小聲點。」

    「齊夫人,小心!」兩人又驚惶出聲。

    唐紫英轉回頭時,已經一頭撞進一堵肉牆,她哀號一聲,「噢,我的鼻子!」

    一抬頭就看到齊謙那張俊美的臉孔,疑惑地問︰「爺不是在廂房?」

    齊謙先看向兩名丫鬟,兩人明白的退了下去,讓他們在這偏離主殿的後院獨處。

    他溫柔的輕揉唐紫英撞疼的鼻子,「你這小沒良心的,為了你的妏姊姊,又是禮物、又是平安符的,你讓爺一人獨坐廂房那麼久,走出來找你,你還嫌了!」

    這一路南下,她買了一大堆禮物差人送回京城給宜妏不說,這一回為了求到平安符,還硬是跟著尼姑念經隱了三個時辰,還說這樣才能顯出她的真心誠意。

    「妏姊姊不能來嘛,我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差人送東西給她,她就像跟著我們一站一站的玩,何況她的肚子肯定更大了,我向觀音菩薩求平安符,讓她隨身戴著,大人、小孩都保平安。」唐紫英拉下他的手,皺了皺鼻子。

    「你到哪兒都想著她,可爺跟著你,你卻視而不見。」他真不滿。

    「我要視而不見也很難,爺晚上都不讓人……」唐紫英粉臉兒一紅,從不知道他是需求那麼旺的人,這一路南下,纏綿的次數她都羞得數不清了。

    「埋怨我了?過去在東宮得雨露均沾,現在只有你能伺候,你就辛苦點。」他輕笑一聲,「但爺特別開心,真的。」

    見他深情凝睇,她心頭一緊,一顆心怦怦亂跳,「爺正經點,這會兒是大白天,還在廟裡呢。」她愈說愈小聲,粉臉染上紅暈。

    「是誰提到晚上的事?」他伸手輕輕將落在她臉頰旁的鬢髮撩到耳後。

    唐紫英粉臉發燙到都要冒煙了,她趕緊退後一步,轉換話題。自從爺不當太子後,臉皮就變厚了,說起話來幾乎百無禁忌,教她又羞又怒。

    「我們下山到城裡逛逛,聽說港口那裡特別熱鬧,餐館、茶坊、客棧都不少,美食一定很多。」她提議道。

    齊謙看著她說到後來的饞樣,無言望天,但能怎麼辦?自己就愛她這沒心沒肺的樣子,頂多晚上再在她身上要點補償。

    片刻之後,他們已經乘坐馬車來到城區,一行主僕都餓了,齊謙找了家餐館用餐。

    酒足飯飽後,唐紫英的目光落到餐館斜對角的宜和洋行,她嬌俏的看著已在喝飯後茶的齊謙,「那兒有家洋行,我們去看看。」

    「是去找你妏姊姊的禮物吧,你去,我在這裡等你。」他對逛店家沒半點興趣,何況這丫頭逛街時,也是他辦正事的時候,隨侍她的丫鬟有功夫底子,他很放心讓她出門。

    唐紫英離開後,一名店小二邁入廂房,另兩名在旁隨侍的小廝走出去,將門給關上。

    店小二恭敬的一揖,「小的參見二皇子。」

    「說吧。」

    店小二一一稟報,江南這段時日的風起雲湧,包括江方樁刻意親近並拉拔宜和洋行的朱永信,兩人對新縣官靳懿威拉攏失敗,以及大皇子的人馬強勢成為幾名富商或官員的貼身隨侍,令這些官商成為得定時上繳黃金給大皇子的散財童子。

    齊謙笑了,他早就查出野心勃勃的大皇兄金庫在江南,原本他可以視而不見的,但既然大皇兄費時費力花了大把銀兩設計陷害他,害他被廢了儲君之位,他若不來截他的金援回報一番,怎麼對得起自己。

    他翻飛的思緒很快被手下的報告打斷……「奇怪的是,除了大皇子的人馬外,我們還發現另一批不明的黑衣人日夜不分的盯著那些散財童子。」

    齊謙蹙眉,「是哪一方的人?」

    店小二臉色微微漲紅,「呃,他們來無影去無蹤,屬下們目前仍無法掌握。」

    「是靳懿威到任後才出現的?」

    「不是,屬下等人一年前奉您的命令在此居住,盯著那些散財童子時,就已發現那些人,但誤以為是大皇子的人,直到近月來才確定他們與大皇子無關。」他正色回答。

    那會是什麼人?齊謙眉頭皺得更緊,他會想到靳懿威,是因為父皇曾盛讚此人才華、心思都是一等一,日後定為國家棟樑,要他這東宮太子多多親近,只是兩人尚未見上一面,他就被設計廢了太子之位,靳家也跟著出事。

    「不管如何,盡快確定對方的身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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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宜和洋行門庭若市,夥計們一如往常的為來客們服務,招攬生意,但每個夥計心裡都很苦,尤其是朱永信僱用進來的,更是苦不堪言。

    前些日子朱永信買進一大批洋人茶葉、牛羊毛皮、絲綢乾貨,就連不擅長的藥材跟紙類也進了一堆,將宜和洋行的後院塞得水洩不通,連走路都難。

    問題是朱永信有能力進貨,夥計卻沒能力銷出,除了量太多之外,品質良莠不齊、多筆退貨也形成大筆虧損,偏偏又索求無門,近日他來到宜和洋行,動不動就找曾曉喬撒火氣,要她從錢莊提領錢出來,還說他有急用。

    但曾曉喬也不是個好說話的,兩人天天在後院的廳堂吵,遇到一些要找他們的貴客,曾曉喬要去接待,朱永信卻不讓她離開,而若是找他的,大概知道是來退貨,他便龜縮著朝夥計大吼,「養你們這些飯桶幹啥的,還不去處理!要回家吃自己嗎?!」

    總之,這段日子宜和洋行表相平和,實則烏煙瘴氣。

    此刻在後院廳堂,朱永信仍吼著要曾曉喬去提領錢莊的錢。

    曾曉喬怒道︰「我沒有錢,若二叔因這批問題太多的貨需要錢,那就去找賣方求償!」

    朱永信怒拍桌子,「要找死你去!這是江巡撫介紹的,還直言沒賺上半分,我怎麼跟他提品質與先前說的不符?這豈不是要跟他撕破臉!」這其實與事實完全不符,江方樁從沒提到品質,反而要朱永信去看貨,是他自個兒不看的,但現在出問題了,撒謊也是必要的。

    可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難道真是他見錢眼開?還是誤信江方樁?

    他怎麼也沒想到那艘船的貨那麼多,偏偏大話說了,只得先將自己的老本拿出來付一半,等拿江方樁牽線的京城貴人給的五十萬兩,再將其中二十五萬兩拿來付尾款,總算解決了。剛準備將剩下的二十五萬兩去買個有利可圖的買賣,不料賣出的貨頻頻出問題,退貨不說,有的人喝了那些洋人茶還腹瀉,害他得賠錢了事,這一來一往,二十五萬兩又去了大半。

    接下來回蘇州一段日子的江方樁又來定容縣,說那名貴人有急用,五十萬兩要先拿回去,現在他去哪裡生出五十萬兩?認識的官商雖不少,但他拉不下臉去借,可又不能將他安身立命的大宅賣了,他便把腦筋動到曾曉喬頭上。

    「我說白了現在就是需要一大筆錢,頤和錢莊的錢不能動,那洋行每天收的銀兩跟銀票你就全給我。」他再度朝曾曉喬怒吼。

    「洋行既已分成兩邊,這邊的銀票與帳就無法交出去,請二叔自己想辦法。」

    曾曉喬臉色也欠佳,說完轉身就要往店鋪走。她今日得親自將一批琉璃飾品送去給東門街的老客人,沒空理他。

    見她要走,朱永信氣得要追上前揍她,但她身後兩名虎背熊腰的保鑣立即站出來,朱永信氣到說不出話,只能咬牙後退,眼睜睜見三人離開。

    曾曉喬暗吁口氣,慶幸自己結交范敏兒那麼好的摯友,替她從鑣局僱來了兩名保鑣,還說……你二叔非善類,被錢逼急了,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有他們保護你,我也放心。

    至於朱永信,他心急如焚,頻踱方步,怎麼辦?難道真的要賣掉老宅?那他一家子要去住哪裡?江方樁知道他的難處,雖然寬限了一些時日,但也已言明,今天至少得拿出五萬兩,他不禁想著是否要將洋行一些高價的珠寶飾品拿去典當?

    是了,那些是曾曉喬管的部分又如何?外頭的夥計及管事誰敢攔他!

    他笑逐顏開的走去洋行,店內已不見曾曉喬,卻見一名俏麗無邪的姑娘在選看茶葉。她聲音甜脆,一身綾羅綢緞,一看就是備受呵護的富家女,再往後看去,就見兩名丫鬟打扮的女子站在門口,面貌佳,身上衣著也不錯,還不時朝她看過去,顯然是她的丫鬟。

    呵呵,這姑娘絕對是頭大肥羊,也許今天不必拿那些高價飾品也能大賺一番。

    他快步走近那名姑娘,擠開原本在介紹的老管事,笑容可掬的跟她介紹商品。

    一會兒後,范敏兒在玉荷跟雁子的陪同下,也走進略顯冷清的店內。

    近日宜和洋行的生意變得較差,這全拜朱永信之賜,而他近日的糟心事,范敏兒從曾曉喬那裡也聽了不少,所以這會兒他雖然背對著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從他含笑努力推銷的口吻聽出他心情挺好的,頗為意外。

    直到他說了個令人咋舌的價格,但那名甜美姑娘臉上並沒有出現驚訝的神情,只是微笑點頭,她才明白,輕輕搖了搖頭。二叔的為人她豈會不清楚,一定是將這個姑娘看成肥羊了,只是,她怎麼看著,覺得那人有些似曾相識?

    她看向從自己進來後就走到她身邊的老管事,低聲問︰「曉喬呢?」

    「出外辦事,還沒回來。」老管事也低聲回答,不安的看著背對著自己的朱永信,「二爺介紹那位姑娘東西卻亂哄抬價錢,我擔心生意成了不久,麻煩就上門了。」

    「別擔心,蒼伯。」範敏兒回以一笑,步履從容的走近那名姑娘。該名姑娘俏麗動人,一身錦衣華服襯其高貴之氣,看來也是某個金枝玉葉。

    「所謂《上有所好,下必行焉》,二爺既是洋行一半的主事,就該做個好模範,不該亂說價格,免得下面的人有樣學樣。」范敏兒走到朱永信的面前說道。

    「你、你胡說什麼?」他惱羞成怒,壓根沒想到范敏兒一出口就用這麼重的話來指責他,何況還是當著貴客面前,根本是要教他顏面掃地。他狡辯道︰「她是我的客人,我怎麼會亂說價!」

    范敏兒冷冷的道︰「她是二爺的肥羊吧。」別看她外貌柔弱,但板起臉來,竟然也有一股懾人的氣勢。

    朱永信先是一楞,接著羞憤火氣陡起,臉色鐵青的上前一步。

    早在一旁擔心的雁子、玉荷跟老管事急急站到范敏兒跟前,就連在另一邊,沒能跟著曾曉喬出去的夏黎和春蘭也急急的跑過來站定。

    洋行內頓時靜悄悄的,氣氛劍拔弩張。

    范敏兒眨眨眼,她個兒嬌小,現在前面又擋了好些人,她連朱永信都瞧不見,心中好感動啊,覺得特別溫暖。

    朱永信簡直快要氣瘋了,正想要怒斥,卻突然注意到店內其他人不屑的目光,他咬咬牙,氣沖沖的怒甩袖子,步出洋行。

    他這一走,眾人都大大的鬆了口氣,擋在範敏兒身前的幾人也才散開來。

    唐紫英俏生生的走上前,嬌憨的問︰「夫人也是這店裡的人嗎?我想買些不一樣的茶,不是碧螺春、大紅袍、獅峰明前龍井,而是香味較特殊的茶,可是剛剛那位爺一直介紹一些昂貴笨重的居家飾品,我家遠在京城,怎麼可能買呢。」

    范敏兒一楞,接著噗哧笑了出來,可憐朱永信說得口沫橫飛,還以為碰上肥羊,沒想到從頭到尾這個姑娘都沒打算買。

    她一笑,唐紫英也笑了出來,洋行裡的氣氛變好了,夥計們招待客人,老管事過來要介紹茶葉,正巧又有另一名客人上門,范敏兒遂道︰「沒關係,我來招呼這位姑娘,你去招待那名客人。」

    「那就麻煩靳夫人了。」老管事因知曉范敏兒與曾曉喬交好,性子又不拘小節,便沒和她客氣,行個禮就去招呼另一名客人。

    范敏兒笑容可掬的向唐紫英介紹好幾款紅茶後,突然看向她,「我想起來了,你不是嫁給太子的唐家姑娘——」

    唐紫英慌忙奔上前一把摀住她的嘴,急急搖頭。

    范敏兒詫異的瞪大眼,接著看向這一屋子的人,然後慢半拍的意識到自己差點惹麻煩了。

    二皇子的太子身分雖然被廢,但全國百姓對他的惡行還是記恨在心,偶而在外還是會聽到一些人聚集批判,而且連太子妃及幾名太子良娣也都沒放過,要是讓這裡的老百姓知道廢太子良娣就在這裡,誰曉得會不會出現什麼可怕場面。

    她趕緊找人準備雅間,將唐紫英帶離現場。

    茶香盈室。

    此刻,范敏兒跟唐紫英面對面坐在雅間裡,門口由唐紫英的兩名丫鬟守著,明擺著誰也不能進去打擾。

    范敏兒親自為她泡了兩種茶品,一款是祁門紅茶,有花香氣及果香,另一款是荔枝紅茶,散發著荔枝的香甜味,唐紫英兩款都喜歡,分別買了兩大茶罐。

    范敏兒會認出她,是因為這身體保留的原主記憶。京城女眷喜歡舉辦花宴、茶宴,唐紫英是高門庶女,卻鮮少參加,因傳言東宮太子看上她,所以她才鮮少出門,在家學習宮規禮儀。這讓原主相當忿忿不平,因兩人同為庶出,唐紫英卻已入太子的眼。後來成了良娣的唐紫英出席宴會,范敏兒總會站得遠遠的看她幾眼,在心中罵上幾句,一個憨傻的庶女憑什麼讓太子看上?

    「我沒想到頭一回來到江南,竟會有人認出我。」唐紫英看著范敏兒,表情有些懊惱。

    她歉然道︰「是敏兒少了心思,莽撞了,真是抱歉。」

    唐紫英搖搖頭,看著剛剛已經介紹身分的范敏兒,隨即又笑了,「其實也沒什麼,是我嚇到了,我跟王爺刻意扮成商家夫妻一路玩到江南,就算在旅途中遇到什麼當官的,也沒人識出他,更甭提我這廢太子良娣了。」

    范敏兒心裡暗嘆一聲,但還是決定開口,「唐姑娘——」

    「還是叫我齊夫人吧,王爺很喜歡聽別人這樣喚我。」她摸了摸鼻子,臉紅紅的。

    范敏兒笑了笑,「是,齊夫人,我接下來要說的一席話,你聽了也許會不快,但我是為你好——」

    「我不會生氣,你說。」

    「齊夫人最好別讓外人知道你跟二皇子的身分,事實上,剛剛即便是我認出你,齊夫人也應該要裝傻否認到底,更不該在我倆獨處時一股腦兒的把自己的底全掀出來,如果我是有心機的人——」

    「就因為你沒有,而且你也先表明自己的身分了。我跟王爺雖然才到定容縣不久,但已經聽說縣官很清廉又認真,不會天天待在府衙打混,反而是跟著村民開墾坡地。你是他的妻子,肯定不差,還有你剛剛跟那個人對峙時,那義正詞嚴的言行舉止,才讓我全盤托出。」唐紫英說來頭頭是道,她可不是真笨呢。

    范敏兒忍不住笑了,「那好,是我擔心了。」

    唐紫英上下打量著她,一張動人臉龐如初綻春梅,那樣沉靜,開口時言笑晏晏,整個人又明亮如向陽花。她道,「你長得真漂亮,可惜京城的邀宴我鮮少能出席,真出席了,身旁又圍了一大堆想藉由我接近權貴,妄想當妃子或側妃的美人,就算知道你這京城第一美人也在場,我也沒機會跟你說上一句話。」

    范敏兒笑道︰「有緣千里來相會,我們不是在這裡見了,也聊了不少。」

    「我喜歡你,你跟那些侯府千金都不一樣,不會彎彎繞繞,直率極了,」說著,唐紫英突然想到一件事,「對了,我跟王爺剛到定容縣,王爺還說會在這裡住上一段時日,可我們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想與那些只會阿諛奉承的官商來往……」她吐吐舌頭,「是我想太多,現在大家都避我們唯恐不及了,總之,你能當我朋友吧?快介紹這兒有什麼好玩好吃的!」

    「行。」她一口答應。

    「太好了,你跟我去見見王爺,你可是我在這裡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呢。」唐紫英太開心了,拉著她直往洋行對面的餐館去。

    廂房內,齊謙氣定神閒的喝著茶,先是看向被唐紫英拉著的范敏兒,神色閃了一下,瞇眼看向窗外,接著目光掃過兩名丫鬟手上拿的幾包茶品,再寵溺的看著喜孜孜在他身旁坐下的唐紫英,「小吃貨,這麼快就買好禮物了?」

    唐紫英用力點點頭,轉而看向無論她怎麼拉,卻都還是站著的范敏兒,「你怎麼不坐?」

    范敏兒只是一笑,唐紫英只能先嘰哩呱啦的將在洋行發生的事說給齊謙聽。

    「原來是靳夫人,你是因知道我的身分,所以不敢坐下?」他溫潤的雙眸看著她。

    「臣婦給二皇子請安。」

    范敏兒一邊有禮的一福,一邊在原主的記憶裡搜尋,這才發現京城第一美人也不怎麼吃香,竟然沒見過眼前這名俊朗中又帶著溫文氣息的二皇子。

    「行了,如紫英說的,我們只是一對尋常的商家夫妻,就別多禮了。」他看著她,示意她坐下。

    聞言,范敏兒這才落坐。

    齊謙看向在一旁的隨侍,該名隨侍立即拱手出去,他這才繼續道︰「我跟紫英會在這裡小住一段日子,她沒別的嗜好,好吃美食,有美食吃日子就樂了,你若有空就帶她多往那些好吃的店家去。」

    唐紫英倏地瞪大了眼,不服的抗議,「爺怎麼將我說得像豬呢!」

    齊謙一挑濃眉,「不管到哪個地方,你只在乎吃的,不是豬是什麼?」

    唐紫英氣得鼓起雙頰,乾脆別開臉不看他。

    齊謙倒是不在乎,當隨侍又端上一壺新沏的茶,為桌上三人各倒上一杯後,他拿起放在唐紫英面前的那一杯,輕輕吹了吹,端到她唇邊,「渴了吧?說那麼多話,還上火了,晚一點還有美食等著你,氣壞了也會壞了胃口呢。」

    「我才沒上火呢。」她紅著臉自己接過茶杯,不好意思的看向范敏兒。

    「真是令人羨慕,二皇……不,齊爺很寵夫人呢,世上大多夫婿都要求女子得相夫教子、得端莊賢淑、得勤儉持家,但齊爺卻只在乎夫人能不能開心。」范敏兒是真的羨慕,她忍不住想到自己跟靳懿威,他們目前只能算是住在一起可以聊些話的朋友,再來好像就沒有了。

    「靳大人對你不寵嗎?」唐紫英問得直白。

    她想了想,莞爾一笑,「相較之下,我比較寵他。」

    齊謙聽了之後忍不住笑了出來,「有機會我倒想會會他,可以讓夫人寵愛的靳大人會是什麼模樣?」

    范敏兒前世識人無數,是不是好人,相處一下,交談幾句,判斷就有八成準。在她看來,齊謙跟唐紫英是能深交的好人,若能與靳懿威相交,有益無害,而且……她的目光落到他身後那兩名丫鬟、兩名隨侍身上。皇子出遊,身旁跟著的絕對都有過人的武藝才能保護他們,也許哪日大家交情深了,她還可以情商借上一用。

    她微微一笑,「其實現在就有機會,夫君帶著一些官兵在郊區幫忙村民開墾閒置的坡地,他說已經可以看出個大概了,我今天正想去看看。」

    「好啊,擇日不如撞日,爺,我們就跟著去。」唐紫英用力點點頭。

    「好。」

    此刻陽光燦爛,兩輛馬車停在山坡一隅,范敏兒、齊謙、唐紫英跟一干奴僕全都下了車。從他們站定的地方往上望,可以看到未開墾的坡地上有不少官兵及穿著樸實的老百姓,還有一名高大挺拔、特別顯眼的黑色身影,讓人一眼就能辨認出他是現場指揮的人。

    「看來靳大人還在忙。」齊謙想了一下,「靳夫人,這兒風景不錯,我跟紫英就到那邊大樹下乘涼,等靳大人忙完,再請他過來。」

    范敏兒點點頭,回頭看著雁子跟玉荷,兩人手上提了一大桶她特製的涼茶,要讓忙碌的眾人解渴。

    待她們主僕走上坡地,就可清楚看見這片坡地已經變得不一樣了,有些地方被挖了幾個大洞,有的地方打了地基,有的地方翻了一大片土,整個現場看來有些混亂,實在不知道這要幹麼。

    遠遠的,靳懿威已經看到范敏兒主僕的身影,但他還在向官兵指示坡地開懇的範圍及深度,走不開身。

    范敏兒聰慧,見他的目光看過來,又回頭向官兵說話,知道他在忙,當下也不急,只令兩個丫鬟先拿碗倒些涼茶給前面忙碌的老百姓喝。

    由於范敏兒常常在宜和洋行來來去去,又長得花容月貌,老百姓對她都不陌生,再加上靳懿威是個為民請命的好官,除了將平常無所事事的衙門官兵派了些過來幫他們的忙外,聽說他還派人去整頓位在西城近郊的舊書院,所以老百姓對他們這對夫妻充滿感激,見到范敏兒,更是笑容滿面的走上前,頻頻打招呼,「靳夫人好。」

    「這涼茶真好喝,謝謝靳夫人。」

    范敏兒一邊客氣微笑,一邊來回打量這一大片坡地,最後忍不住開口問︰「那裡為何挖了好幾個大洞?」

    「靳夫人,那裡原本就是下過雨就會積水的低窪處,靳大人說了,把那挖成水池,日後就可以養魚,養了魚還能賣魚。」一名中年男子笑著回答。

    「就是,夫人,您看,這麼大片土地,除了有魚池外,一旁再蓋個屋子養豬、養雞,平坦的地方就栽種果樹或蔬菜,等到收成,不只能賣蔬果,雞啊魚跟豬都能賣,還有這裡——」另一名年紀較大的老婆婆親切的拉著她的手轉個方向。

    范敏兒順著老婆婆指的地方看過去,另一邊已有木匠在蓋木屋了。

    「我們那個村的屋子殘破不堪,離城裡也遠,屆時要來這裡耕作幹活兒也有段距離,大人就說了,蓋些連棟房子,大夥兒湊合湊合,一起幹活也有個伴。」

    村民開始興奮的說著未來美好的遠景,聽到另一邊高聲喊著「幹活了」之後,他們忙跟范敏兒行個禮,接著就跑過去做事了。

    同時間,靳懿威朝她走了過來,後面還跟著滿頭大汗的蘇二。每個經過靳懿威身旁的百姓都會停下腳步朝他行禮,再跑去幹活。

    雁子跟玉荷端了兩碗涼茶,蘇二渴死了,開心的直接伸手將兩碗全拿去,咕嚕咕嚕仰頭灌下。

    范敏兒端了一碗,走上前交給靳懿威,見他接過手,徐徐飲下,又見他額上淨是汗水,便低頭拿起袖中的繡帕,上前一步踮起腳,伸長手替他拭汗。

    他楞了楞,微微一笑,「多謝。」

    蘇二、雁子跟玉荷紛紛交換目光,偷偷暗笑,雖然兩位主子的進展實屬牛步,但兩人間的氛圍愈來愈好,冷傲淡漠的大人臉上笑容更是愈來愈多,只是不知他自己是否有察覺到。

    范敏兒好奇的問︰「我剛剛都聽那些村民說了,靳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爺呢,只是你哪來那麼多的銀兩可以幹這些活啊?」這可是身為商人的敏銳度,畢竟府裡的帳本她可是翻過的,錢少到讓她不忍卒睹。

    靳懿威淡淡一笑,「這一路下來,夫人攢的銀子不少。」

    果不其然,唉,人真的不能在墓前亂說話,她說要養他,瞧瞧如今她倒真成了他取之不盡的私人錢莊了。

    瞧她一副自作自受般的古怪表情,他挑眉一問︰「心疼?」

    「不會,丈夫是妻子的天,你是我的天,我掙的錢自然都是你的!」她豪氣的輕拍自己的胸前一下,笑道︰「何況錢再賺就有了,等錢莊裡的錢提領到只剩萬兩,我就回京城再重新南下一回,到時口袋又賺飽飽了。」

    他嘴角上揚,沒錯,從商牟利她的確是有那本事。

    她滿臉笑意地道︰「對了,你忙完了嗎?我介紹朋友給你認識。」

    靳懿威沒想到范敏兒要介紹的朋友竟然是廢太子及廢太子良娣。

    其實他的人早已掌握齊謙一行人的行蹤,卻不知道他們會與范敏兒遇上。

    由於他們的身分太過敏感,所以蘇二、雁子跟玉荷都被支開。

    靳懿威相貌俊美,但氣質冷峻,與同樣俊俏,但溫文儒雅的齊謙全然不同。

    唐紫英眨眨眼,看向站在身旁的范敏兒,「靳大人長得真好看呢!」

    這個笨蛋竟然當著自己夫婿的面讚美別的男人!齊謙頓時有些不是滋味,但現在不是跟她算帳的時候。他對看著靳懿威道︰「這裡留給她們吧,我們到那邊聊聊。」

    靳懿威輕輕點頭。

    於是范敏兒跟唐紫英留在這綠蔭參天的大樹下乘涼,看著兩名同樣高大英挺的男人往前走到可以俯瞰定容縣坡地的位置。

    「靳家因擁戴三皇子一派,被捲入這次的奪嫡之爭,除了你到此當個小官外,其他全被摘了烏紗帽,說來,所有被波及的家族,就數靳家的懲戒最重。」齊謙說到這裡,側過頭,直視著靳懿威笑道︰「我想知道你此刻心境如何,是恨我恨得牙癢癢的,還是想為你的家人報仇?雖然我早聽說你在靳家並不受重視,但再怎麼樣終歸是家人,而今靳家已分崩離析,你不可能不恨。」

    「靳家人是自作孽,他們對權勢貪得無厭才惹火燒身,我何須報仇?」靳懿威冷漠的說。

    靳家三代皆擔任重臣輔佐朝政,財富、權勢都不小,偏偏還不滿足,妄想拱三皇子上位,期望日後能在熙朝呼風喚雨,左右新皇,因此在檯面下的小動作不斷,卻愚蠢得被大皇子利用,將皇上極欲壓下之事刻意散播出去,讓全朝百姓同聲唾棄東宮太子,此舉終致惹惱皇上,將野心勃勃的靳家人一次從官場上除名,只留了原本就被世族忽略的靳懿威為朝效命,說來也的確如靳懿威所言,是自作孽,只不過靳懿威終究還是受到波及。

    齊謙問︰「你不怨我父皇?」

    「靳家做了不少見不得光的骯髒事,皇上已替靳家留了面子,也為我安排出路,我心存感激。」靳懿威說得坦白。

    「好,很好,你比我想像中更理性,難怪我仍是東宮太子時,父皇總要我多與你親近,盛讚你是熙朝未來的國之棟樑。」齊謙讚賞點頭。

    「皇上也在幾次會談中向我提及二皇子絕對是未來的一代明君,」靳懿威突然一頓,思索片刻才再開口,「我知道二皇子做什麼事都不疾不徐,信奉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凡事錯了改正就好,這一次被大皇子設計陷害,就算被廢也不急著找出證據復位,只想揪出算計一切的大皇子。」

    齊謙黑眸一瞇,「你知道的還真不少。」

    「比二皇子以為的還要更多。」靳懿威坦承。

    齊謙勾唇一笑,這人有意思,與他妻子的直率熱誠一樣讓人印象深刻,「那靳大人何不再說說?」

    「一個月後,江南鄉試發榜,但那是一樁科場舞弊,考官及副考官私受賄賂,早已洩露考題,只不過那些收賄的錢並非全進了這兩人的口袋,他們還有更硬的後台,是那個後台吞下大部分的錢。」

    在他這名定容縣的縣官上面,還有江蘇巡撫江方樁,江方樁往上還有兩江總督杜揚……「你如何知悉?根本還未發榜,如何論收賄?」這一點倒真讓齊謙訝異。

    「沒錯,時間還得等到發榜後,屆時那些中解元及多名中舉者的名單一出,二皇子只要派人去查一下,就會知道這些人的才識、文理皆為中下,不足的部分就是靠大筆銀兩補足。」

    齊謙注視著靳懿威,看來,他還小看了這人,只是靳懿威走馬上任也不過四個月,他的人在這裡一年都不知道的事,靳懿威卻一清二楚,難道第三方黑衣人是靳懿威的人?他腦海突然閃過一件事,而後笑了,這確實可以拿來測試,「行,這事我拭目以待,若真涉及貪瀆收賄,我這二皇子就算是個閒王,在罪證確鑿之下,判個斬立決也沒人敢有異議。」

    靳懿威點頭,「如此甚好,貪官污吏只會禍及百姓,損國根基。」

    齊謙突然回身,遠遠看著在大樹下有說有笑的兩人,「靳大人可知道……」

    他故意停頓,看著已跟著他轉過身來的靳懿威,「當紫英帶著令夫人出現在我面前時,有一名武功極強的暗衛潛藏在對街一隅,還一路以不可思議的卓絕輕功跟到這裡……」

    靳懿威的目光迅速掠過一株可以看到他們這一行人的繁茂大樹上,但即使這個眼神再快,仍被齊謙捕捉到了。

    齊謙低頭一笑,看來這人偽裝文人的能力實在太強,自己手下會查不出靳懿威的人馬也不算太冤。他話中有話的接著說︰「一個人雖居小位,看似不足為患,殊不知在大事上藏得極深,還無聲無息的進行著一些檯面下的事,那才教人畏懼,靳大人以為如何?」

    靳懿威黑眸一瞇,看著他含笑的目光,心裡有底,齊謙已經知道一些事了。既然如此,他不在乎馬上多一位原本就是他計劃中要合作的盟友,畢竟他本以為還得花費一些時日與他交往才能博得信任。

    「金以火試,人以錢試,二皇子認同否?靳某認為二皇子想要連根拔起的事,靳某是絕對可以幫上忙的。」他說得誠懇。

    「你為什麼要幫忙?而且我怎麼覺得我早已被你鎖定了?」

    靳懿威沒否認,卻也無法告訴齊謙自己的經歷。他死了一次卻又重生回七歲那年,老天爺給他很長的時間做準備,他偷偷拜師習武,存下長輩給的每一分錢,靠著前世記憶在十一歲時暗中買下一座無人開採的金礦,十六歲時僱人開採,得到的財富讓他得以買些江湖消息,吸收一些忠誠度高、武功高強的手下為他尋找真相鋪路。

    近八年的時間,他知道許多事,累積的財富也更驚人,但為了要讓一切都能按照前世的軌跡走,他仍是那名不得寵、身無長物的落拓庶子,而這一切都只是因為他要活著。

    「估且說是我討厭貪官污吏,因此很多年前就養了一批人專找他們的碴,讓他們栽跟頭,而江南貪腐問題的主因,多是來自大皇子將這裡當他斂財的財庫,」靳懿威以深沉的黑眸直視,「因緣際會,皇上派我到此任職,那我就必須擋大皇子的財路,但是我人微言輕,要將大皇子這幾年來收買的全數耳目鏟除絕非易事——」

    「所以儲位之爭後,你想到我。」

    「是。」

    「好,算我一份。」齊謙微笑看著他。

    達成共識後,兩人又談了一些後續的細節,之後才雙雙走回大樹蔭下。

    唐紫英好奇的問︰「你們聊什麼?聊真久。」

    兩個男人極有默契的說只是男人間的談話,之後范敏兒提及他們的落腳處,齊謙表示一切早已安排妥當,是一個鬧中取靜的園林宅院,奴僕都有,所以靳懿威夫妻也沒再堅持替他們找住處,眾人又聊了會,直到唐紫英頻頻低頭偷打呵欠,雙方這才告辭,分乘兩輛馬車離開。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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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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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13 09:55:51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在返回府衙的馬車上,靳懿威的眉頭一直是攏緊的。

    「不舒服嗎?」範敏兒白晰軟嫩的玉手自然的貼在他額頭上。

    他先是楞楞的看著她,接著笑道︰「沒事,只是要忙的事還很多。」

    她放下手,「但身體更重要,身體好才能替百姓做更多的事……」她咬著下唇,想到他兩個月後的死劫,喃喃低語,「我覺得你還是休息好了。」說要他休息,但往軟墊裡一躺的卻是范敏兒。她閤上眼,拒絕去想他的死亡。

    見狀,他不由得一笑,「累了?」

    「沒有。」她再次坐起來,最近因用腦過度,忙的事太多,能有時間小寐自是要好好把握,但昨天下午她打探一些事,有些消息還沒跟他說完呢。

    「江南鄉試還有月餘才發榜,但林家大夫人和魏府何老太君已經笑容滿面的聊著家裡就要有人當官了,之後兩人先行離開,嚴府的大夫人就一臉不屑的說她們肯定是向科場的考官或副考官私下塞了錢,否則,那兩家少爺要能靠真才實學中舉,可得等到天下紅雨,鐵樹開花。」

    他靜靜地聽著。

    「上樑不正下樑歪,那考官跟副考官的頂頭上司肯定也不是個好貨,你在官場上有機會遇見了,還是別太交好。」

    見她嚴肅地指點自己,他失笑出聲,引來她一記白眼。

    「我認真的!」其實她這麼勤於遊走在各夫人間,是因為女人才是搜集各式八卦的最佳來源,她稍微同流合污一下,聊些是非,哪個官該離遠一點、哪個官可以多多親近,誰又抽了什麼油水,大約都能知道。

    看著他的死劫愈來愈近,她只能用自己的方法替他搜集一些情報,看能否令他趨吉避凶,安安穩穩的過完這輩子。

    她叨叨絮絮著,但時值午後,馬車又搖搖晃晃,她實在忍不住閤上眼,整個人睏得迷迷糊糊的,頭微微晃動,不一會兒就往另一邊傾斜。

    靳懿威低頭看著將頭貼靠在他身上的她,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又見她的頭一晃一晃,他乾脆將她輕輕攬入懷裡,讓她睡得舒服些。

    凝睇著她水靈動人的容顏,他心跳加速。如此柔弱的一張傾城臉孔,骨子裡卻有一股堅韌,教人不敢輕慢,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

    從小到大,庶子的身分讓他過得很寂寞,眼中所見皆是血淋淋的算計,讓他更謹記要保護自己,不能輕易讓人看穿他心中的情緒。

    論前世今生,從來沒有人給他實誠又不求回報的關心,本以為她只有當米蟲的分,可像她這樣攢了銀子給他好吃好穿,錢財任他使用,她的確是第一人,感動之餘,他丟了自己的心後卻陷入兩難。

    隨著相處的時日增,他很清楚自己要放手是愈來愈難,因為他發現她也情不自禁的把心給了自己,她對他的在乎,每晚的一杯茶及溫柔的陪伴,他都可以感受到。

    他低下頭,輕輕的在她髮上印上一吻。

    范敏兒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微微睜開眼時,正好對到他灼熱熾烈的黑眸,她眨巴著大眼睛,再眨了一下,確定他是否真是用這麼「火熱」的眼神看著自己。

    「主子,到府了。」

    聽著外頭傳來的聲音,她才慢半拍的發現自己根本是在靳懿威的懷裡。

    她粉臉一紅,手忙腳亂的急著起身,卻一個沒站穩,又跌回他懷裡。她慌張地彈跳起來,往另一邊坐下,卻聽到某人低沉的笑聲……「這一回也不是故意投懷送抱?」她難得顯露的扭捏及羞澀取悅了他。

    她窘迫的抬頭瞪他一眼,故意說反話,「錯,這回是故意的。」

    沒想到等來的回應令她出乎意料——「我很高興。」

    啥?!她震驚無比,一顆心驀然狂跳。

    他已泰然自若的下了馬車,回身牽著她的手扶她下車,而她一直維持目瞪口呆的表情,直到他溫柔的問她一句,「明天我要去舊書院,你可要同行?」

    她這才從一片渾沌的腦袋裡擠出兩個字,「哦,好。」

    這一天,范敏兒在府裡碰到他,粉臉總會莫名一紅,讓玉荷、雁子和蘇二都好奇兩位在關係上進展得特別慢的主子是不是有新進度了?

    「當然沒有!」瞧兩個丫頭笑得賊兮兮的,范敏兒哪不知她們在想什麼,連忙否認。

    「當然沒有!」瞧蘇二笑得眼瞇瞇,看不到眼睛,靳懿威冷眼一射,也說了同一句話。

    翌日一大早,靳懿威跟范敏兒用完早膳後,就驅車前往位於近郊的南陽書院。

    南陽書院的外表樸實無華,學生人數亦不多,從他們的衣著看來,都不是富裕人家。

    靳懿威一邊帶著她到處逛逛,一邊向她解釋來此就讀的大多是財力中下的老百姓,付得起高額束修的,都到附近蘇杭的知名書院就讀。

    書院的院長是一名六旬文人,白髮蒼蒼,仙味十足。

    范敏兒前世是知道這個老院長的,他是一個有著教育理念的老好人,希望人人有書讀,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錢難辦事,即使宜和洋行捐了不少錢,但錢都被老院長口中的「某大官」打著捐贈資金共享的大旗全數收走再重新分配,老書院只拿得到一丁點錢,最後還是老院長要她別捐了,說那些錢全進貪官口袋。

    思緒間,這名老院長正在向他們說明這個書院的教授內容,靳懿威向他建議可以增設禮、樂、射、數分科教學,甚至因進出口貿易活絡,未來需要的外語人才更多,可以再增外文一項,請商會懂洋文的人來教學。

    她邊聽邊點頭,一心二用,腦中想的是前世的靳懿威兩袖清風,卻將老書院新增課程辦成了,還有許多貧困孩子前來就讀,當時他是揪了幾名貪官,讓他們將錢吐出來,可時間怎麼好像對不上?如今管理書院一事似乎往前移了,此時他還沒揪出任何貪官啊……「先生可能不好請,老夫俸祿有限,其他的先生們就算有心,一樣心有餘而力不足。」老院長頗感無奈的嘆息一聲。

    她暫時撇開那紊亂的思緒,笑看著靳懿威,「我可是早就把提領錢的印章交給大人了。」

    靳懿威目光轉為溫柔,向老院長說了些話,老院長開心的頻點頭,朝范敏兒行個大禮就說要去跟其他教書先生報告好消息,便快步的往右邊樓房走去。

    正好一堂課下課,許多學生從學堂裡跑出來,一看到靳懿威便朝他圍過來,一邊爭相說著上課的事,一邊以好奇的眼神看著范敏兒。

    有些孩子是見過她的,得意又羞澀的喊了聲「靳夫人」。

    范敏兒微微一笑,回頭看著一直都跟在她身後的雁子跟玉荷。

    兩人手上皆掛著一只竹籃,但以厚布蓋著,看不出裡面裝的是什麼,這會兒打開,原來放了不少糖果跟小糕點。

    兩名丫鬟成功的將一群孩子引到另一邊去吃東西,蘇二尷尬的看了兩個主子一眼,也往雁子她們那裡去。

    靳懿威望著甜笑著看向那些孩子的范敏兒,「沒想到你心思這麼細膩,那些孩子真的喜歡你帶來的東西,」

    他頓了一下,看到她將視線轉向自己後,才道︰「這裡要用的錢不少,而且得長期支付。」

    「我知道,書院又不是只開一年,總之,需要時我就會替你賺進一桶又一桶的金子,你這個青天大老爺就放心的去打點事情。」她笑咪咪的輕拍自己胸口,一副一切都有她的神態。

    他情不自禁的深深凝視著她,她雙眸熠熠,讓她看來慧黠如狐又靈動如兔,但她安靜時又優雅嫻靜,猶如一株空谷幽蘭,如此反差的動人之態,成了她身上獨特的魅力,教他怎麼不心動?

    他灼灼的目光讓她臉頰慢慢發燙,只能胡亂找些話打斷此刻特別親密的氛圍,「呃,我有跟爺說過吧,我在管家上一點問題也沒有,咱們府裡人口簡單,花費也清楚,奴僕,婢女、長工、廚子連管家也就八名,很好管的。」

    「提到這個,我倒忘了,我每月的薪俸不多,挪了部分接濟弱勢外,府內下人的薪餉也得從中拿出發放……」俊美的靳懿威臉上難得多了一抹紅,「很抱歉,我一直忙於其他事。」

    「讓丈夫無後顧之憂,是一個妻子該做的,跟我客氣什麼!」范敏兒笑著,「其實要在這裡做生意,讓錢滾滾而來,一點也不難,只是縣官夫人做生意,就怕削靳大人的臉。」

    「只要別做到債台高築、別收賄貪污,做的是正經生意,何來削不削臉之說。」他一點也不以為意。

    她眼睛瞬間一亮,「那成,咱們夫妻合作,你專心替百姓做事,我認真賺錢,靳大人的後半輩子就我來養了!」話一出口,她自己都想笑了,前世不就是她在靳懿威的墳前說了這句話,惹得夏黎跟春蘭耿耿於懷,還不忘提醒她在墓前說話得謹言慎行呢。

    若細想一番,或許她附體重生就是來履行那個承諾的,但即便如此,她一點都不後悔。

    由於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中,並未注意到靳懿威眼底的驚愕之光。

    好吧,靳大人的後半輩子就我來養了。

    重生一回,他從沒想過要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除了找出前世枉死的真相,延續生命外,他更想找出每隔一段時日就會在夢裡對他說話的女子,那堅定又帶著感慨及不捨的嗓音,給了他冷硬的心一絲溫暖,他很想見上一面。

    但范敏兒怎麼會說出一樣的話?不過聲音與夢中的不同,該不會那其實是她的前世?

    范敏兒正好抬頭,瞬間對上他那不曾出現過的震驚眼神,猛地一怔,「怎麼了?」

    靳懿威還詫異得回不了神,只能勉強吐出一句,「沒、沒什麼,我們回去吧,我還得回府裡處理些事。」

    她覺得他有點奇怪,但還是點點頭。

    他們乘車回到城中後,范敏兒跑去找唐紫英,她這人就是熱心,直嚷著要帶唐紫英去吃好料,還要帶唐紫英去宜和洋行認識曾曉喬。

    靳懿威卻無法專心辦事,數次陷入思緒中,愈想愈覺得範敏兒極可能就是夢中女子,只是那是她的前世。

    所以她跟他是有著前世姻緣,卻因他的早死作罷,這一世她執拗的再度來到他身邊,嫁給了他,並為他賺了好幾桶金。

    既然如此,他更要珍惜她,努力的將擋在他們前面的石頭一一搬除,給她幸福,也要讓她知道她嫁的不是一個窮酸鬼,她不必再養他,換他來照顧她,來守護她!

*             *             *

    秋意漸顯,街道上的樹木已由綠葉轉黃,風兒一吹,落葉飄滿地。

    此刻,一座豪奢的宅邸內,朱永信僵坐在富麗堂皇的廳堂中,腦子混亂,他怎麼也沒想到江方樁派人請他上門,是禍事來著。

    江方樁坐在瓖嵌螺鈿的椅上,表情嚴肅,「昨晚海關那兒逮到一艘走私船,以海外貿易為名,卻是行販賣人口之實,一些從外地抓來的年輕女子被綁在艙房內,這艘船就是以你名字出口的宜和洋行貨物船……」

    朱永信愈聽心愈驚,臉色發白,說不出話來。

    「按律,除了船上貨品得扣押沒收外,宜和洋行從此將取消進出口的資格,你這當事的還得被拉去砍頭,你怎麼會這麼糊塗!」江方樁煞有介事的嘆息。

    這是刻意誣陷!朱永信知道,但他不敢和江方樁撕破臉,只能繼續聽著江方樁再嘆一聲說道——「我們也算有交情,所以我拜託海關那裡將這事先壓下來,但你也知道,有些關節得花錢疏通,才能讓其他人跟著閉嘴。」

    又要錢?!他焦頭爛額,啞著聲音道︰「可是上次我大虧一筆,您也知道,我實在是沒有錢了,那時我還是將自己那宅子的地契交給你才硬湊滿五十萬兩啊。」

    上回為了籌錢還給江方樁上頭的貴人,他硬是將那批洋商的貨降價求售,另一家商號又壓低了價格才肯吃下所有的貨,沒想到不過幾日,該商號就以高出三倍的價錢出口,大賺一筆,讓他氣得狠槌心肝,差點吐血。

    所以他也依樣畫葫蘆,備了一批貨,找了個肥羊洋商談了價碼,先收一半的款就讓貨出了,而這批貨中還有他偷偷從曾曉喬倉庫裡搬出來的東西,價格都很高,他相信曾曉喬不會跟他要回去,因為她很清楚他根本沒能力還。可如今這批貨還被沒收,那洋商收不到貨,他手上的一半貨款不就得還回去!

    朱永信愈想愈頭大,江方樁卻已在冒火了,「朱二爺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本官害的?」

    他臉色一變,瞬間回神,連忙搖頭否認,「不不不!當然不是。」但他心裡可不這麼想。他也不是個笨的,很多事江方樁都從中斡旋,自然不可能做白工,肯定拿了不少好處。

    「就你這段日子的財務狀況,本官已經替你想過了,你只要將頤和錢莊裡的錢全提領出來,本官有把握讓這件事圓滿解決。」

    朱永信臉色頓時漲紅,再也坐不住,起身大叫,「全部?!你瘋了!」

    江方樁眼神頓時變得銳利,拂袖而起,指著他怒道︰「本官這是給你機會,就半個月的時間,本官不會讓消息傳出去,這也算是替你爭取時間,至於要怎麼讓曾曉喬乖乖聽話將錢吐出來,那是你要做的事。」

    朱永信愁眉苦臉,一個頭兩個大,但不管他再怎麼放軟態度,江方樁依然口氣冷硬,根本不給商量,他只能落魄離去。

    待他離開後,江方樁笑瞇了眼。

    大皇子那裡需要大筆銀兩拉攏幾位大官的心,朱永信,你也只能怪自己愚蠢,沒本事還想買官,再過不了多久,宜和洋行就會被掏空。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表情轉為凝重,下一個要見面的對象可就沒有朱永信那麼好應付了。

    雖然大皇子的人只查到靳懿威與二皇子於月餘前曾在他帶頭開墾的坡地上有過一番長談,但范敏兒與唐紫英走得太近,天天碰面,就怕她們是二皇子跟靳懿威的信差,大皇子派人通知,要他確定靳懿威還有沒有機會收攏。

    半個時辰後,靳懿威過來了,是江方樁特別派人請他過府一敘的。

    靳懿威知道眼下這座豪華精致的園林宅邸是江方樁靠貪污所建的別院,也是他在定容縣的居所。

    宏麗軒敞的廳堂內,靳懿威在依禮一福後,於江方樁的對面坐下。他很清楚江方樁找他來不是好事,就如同半個多時辰前離開的朱永信,江方樁挖的洞愈來愈大,朱永信再過不久就要溺斃了。

    江方樁先是喝了口茶,再笑咪咪的聊起靳懿威這幾個月來的政績,只不過講到一半,口氣突然一變,「靳大人恐怕走錯方向了,在定容這個富有的縣市,唯一不需要的就是改變現狀。」

    他淡淡的道︰「是嗎?但老百姓似乎都很認同下官作為。」

    「那只是一些無知百姓的奉承之詞,就本官這裡聽到的都是靳大人淡漠無情又自命清高,自詡當個油鹽不進的好官,對一些有意結交的富商不假辭色,官宴、花宴也不願赴會,太難親近。」

    靳懿威冷眼不語,在江方樁要再開口時,才答,「下官是不擅交際,更甭提那些宴無好宴,都是些勾心鬥角、心有城府的人在算計……」

    「靳大人,小心這一席話讓你引火燒身。」江方樁心裡冒火,只是表面不動聲色。

    「這是大人的警告?」靳懿威神情一冷。

    「不是,本官是要勸你,官必與商和,你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別人很難辦事啊。」江方樁隨即又轉為和顏悅色,笑著道??「基於禮多人不怪,有位貴人托本官代送份大禮給靳大人,靳大人收了,那位貴人就會跟靳大人交個朋友,日後的榮華富貴定會共享。」威逼利誘,就看他要喝敬酒還是罰酒。

    「我不會收,江巡撫就別麻煩了。」說完,不理會江方樁的臉色氣到一陣青一陣白,他冷冷的拱手離去。

    然而,就在同一天午後,三輛馬車接連來到府衙大門,三名姿色不凡的年輕姑娘一一下車走進府衙。

    由於衙門前從未出現過這等陣仗,因此這事吸引不少老百姓駐足觀看,但這幾個嬌滴滴的姑娘進去後,久久都沒出來,外頭的老百姓不得不離開去辦自個兒的事,漸漸的,人群也就散了。

    沒想到不過一個時辰,外頭就傳出有官員送了幾名通房丫頭給靳懿威的消息,還說是因為靳夫人有喜,府衙中少了姑娘伺候大人,這才貼心的送過來。

    但府衙裡的人都知道,那三名美人被送進來後不久,就被靳懿威派人從後門請出去了,所以對這無中生有的污蔑傳言,每個人都很氣憤,不少人還特意出去澄清,然而縣內大部分百姓都信了,畢竟哪個男人沒三妻四妾,就算靳懿威真的收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不是貪瀆收賄的附加禮物就行了。

    「大人,實在太可恨了,究竟誰在亂傳話啊!而且夫人哪有孕呀,都沒——」

    一道冷光射過來,蘇二連忙摀住嘴,行個禮,快步走出去。

    書房裡,靳懿威很快的寫了封信,讓人送去給齊謙,內容是江方樁對他似乎已沉不住氣,語帶警告,也許他暗中搜走的那些鐵證,江方樁已經掌握到是他做的,所以他們合作的速度得再加快。

    前世江方樁也是這般刻意污蔑他的清名,在外散布他將幾名通房丫頭收下來的流言,如今他懶得理會,反正不痛不癢。

    只是不知道人在外面的范敏兒聽到這消息,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他嘴角一揚,心中相當期待看到她回來。

    靳懿威站在庭園中負手而立,明亮的秋陽穿透枝?斜斜的照在他身上,將他高大俊挺的身影照得金亮。

    他的眼角餘光落在另一邊的回廊,一個嬌小縴細的美人兒正抓著羅裙飛快的朝他這裡跑過來,但像是想到什麼,她突然急煞腳步,低頭順了順衣裙,再摸摸頭髮,這才優雅的走向他。

    范敏兒身著一襲鵝黃色襦裙,身姿婀娜,傾國傾城的容貌上有著一抹動人的慧黠笑容,整個人如同自畫裡而出,美得讓人屏息。

    他猜測她此刻的好心情完全是因稍早前「禮物被全數退回」所致。

    果不其然,她走到他身邊,喜孜孜的仰頭看他,「靳大人,江巡撫在江南一帶的權勢如日中天,誰敢不買他的帳,你卻把美人全退了,沒關係嗎?」說到後來,她臉上的笑意又不見了,因為她突然想到,該不會是這個原因,靳懿威才死的吧?

    她這個表情讓他不由得蹙眉,「你希望我收下?」

    她馬上回神,瞪大了眼,「當然不希望,你總是個官啊,收這種活的禮物怎麼好!」

    活的禮物?他一笑,「我若收下,你會妒忌嗎?」

    她的粉臉馬上不爭氣的漲紅,卻口是心非道︰「當然不會!再說了,男人哪個不沾葷腥,三妻四妾也不足為奇。」

    他挑高濃眉,帶著點質問,「包括本官在內?」

    「當……當然沒在內。」糗了,她這個可以明正言順碰的枕邊人他都沒碰,還三妻四妾呢,「總之我只是想提醒你,你下了他的臉面,有女人給你睡你不睡,也不知道他再來會怎麼對付你。」說到後來,她一臉憂心忡忡。

    他忍俊不禁的一笑,「敏兒說話愈來愈坦率了。」

    她撇撇嘴角,「在京城言行舉止都該有世家小姐的樣子,而今離京數百里遠,熟識之人也就府裡幾個,自然不必再裝模作樣的虛偽應事。」

    「你確定沒有在我面前虛偽應事?」

    「自然是不敢的,靳大人是何等聰敏之人,敏兒何來的膽子敢拔虎鬚?」她刻意裝無辜。

    如此令人哭笑不得的答案讓他無言,而她那張粉臉上如小鹿般的無辜眼神更讓他又好氣又好笑,「我有沒有說過,你外貌纖細、楚楚可憐,然而腦袋想的及嘴上說的,與外貌氣質截然不同。」

    真是天大的冤枉!這臉蛋是老天爺給的第二張,她哪有能力改。她一挑柳眉,「那要如何相同?還是我吃壯吃肥一點,一天啃上五餐,去掉楚楚可憐——」

    她話都還沒說完,他已曲起手指往她額頭輕輕一扣,「你不適合吃壯吃肥。」

    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讓她有點不知所措,她楞楞的看著他,下意識的伸手輕撫他碰過的地方,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怦怦怦地劇烈響著。

    他黑眸凝視著她,眼中含著某種讓她沉溺的情緒,很深很濃,似乎在上回談妥她負責賺錢養他後,她就常常看到他以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

    「去做你的事吧。」

    溫柔醇厚的聲音讓她猛然清醒,不禁慌亂開口,「好。」語畢,她急急轉過身往院落走去,一張小臉蛋上滿是懊惱和糾結。

    她是否該唾棄一下自己的自制力及意志力?太過薄弱了,他才碰自己額頭一下,她竟然很想……很想請他再碰久一點,她真的不介意!

    只是他最近看她的眼神太不同了,會不會是他心裡終於有她了?思及此,她不由得笑逐顏開。

    「夫人!呃,大人也在。」雁子跟玉荷笑容滿面的跑了過來,一見兩人,急急行禮。

    「什麼事這麼開心?」范敏兒心情原本就好,此刻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

    「夫人,宜和洋行的大房嫡子——」

    「就是曾掌櫃心心念念的大堂哥回來了,外頭有好多人在談論這件事呢。」雁子比玉荷還沉不住氣,搶著說出。

    范敏兒眼睛登時一亮,又驚又喜的道︰「我現在就過去!」接著轉身就跑。

    「你會不會太心急了,曾掌櫃跟她大堂哥也許想要單獨敘舊。」靳懿威一把拉住她的手。

    「曉喬是我的好朋友,我去聽他們敘舊,他們不會在乎的。」她好興奮,她好想看到大堂哥,立馬就想看到!

    范敏兒拉開他的手後,頭也不回的跑了,兩個丫鬟則急急的追上去,說是要備車。

    他蹙眉看著她離去的身影。這女人臉上的喜悅會不會太超過?又不是她的大堂哥!

    破天荒的,靳懿威突然覺得胸口一悶,人生頭一回,他嘗到微酸的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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