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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衛小游 -【追逐彩虹的日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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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23 11:28:34 |倒序瀏覽
追逐彩虹的日子 作者:衛小游

哇!瞧瞧他那教人血脈僨張的結實胸膛,
哇塞!看看他那令人讚歎的六塊腹肌,
哇哇哇!真想摸一摸他那強壯有力的臂膀呀!
老天!簡直、簡直要害她噴鼻血嘛!
想不到在這個手機連一格訊號都收不到的鬼地方,
她居然能遇見一直以來她真正渴望的男人典型——
乘著月光狂野地駕馭駿馬在原野上奔馳的騎士……不過,
像她這種來山裏度假的城市小姐哪能把人家“怎樣”?
幸好只是一時天雷勾動地火,沒有一發不可收拾,
她和他——還是做做朋友就好……
可她不是把男人放在情人位置就是變成前任情人,
這種破天荒頭一遭的男女純友誼實在——很難單純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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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23 11:30:26
序——緣起和變數

    幾年前,我剛來到臺北,然後很快地知道了一件事——我會過敏。而且非常悲慘地,過敏得非常嚴重——在此之前,我居住的地方,空氣新鮮乾燥,因此我一直沒有發現原來自己的呼吸系統對於空氣的品質非常挑剔。

    當初以為只是季節性偶發,或者是空氣變冷時才會出現反應症狀。但是拒絕醫生開的抗過敏藥劑,忍耐過連續大半個季節的不適,讓我著實難過了好一陣子。有過敏症狀的朋友應該都清楚,那種感覺十分不好受。會控制不住的打噴嚏,而且不斷地流眼淚。並且容易因此感冒。

    不是土生土長臺北人的我,對於有著捷運以及各種藝文活動和資訊的大都會是非常嚮往的。但是身體上的不適,卻讓我一方面想親近這個環境,一方面卻又有點想逃離開這個地方。情感上,產生了衝突。那便是這個故事誕生的緣起。不過那時想寫的是一個城市小姐對於城市感到厭倦,而想逃離繁華,追逐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的故事。題目初步訂為“春天裏的過敏源”。初步的構想出來了,也下筆寫了開頭,卻一直沒捉到真正的感覺。這個故事便被我擱置下來,然後,其它的故事佔據了我的時間。然而我知道我一直沒有真正放下這個故事的主題過。

    幾年後,還是沒成為一個道地的臺北人。但是哪里有好吃、好玩的,都熱絡了一些。當個不專業的嚮導還是可以做得到的。電影院尤其成為我經常流連的地方,不忙的時候,一個月看個七、八場電影是跑不掉的。更不用提影展的時候,一天連跑好幾場了。不過我看電影也是不專業的。但是每當外國導演來參加映後座談時,如果我剛好在場,通常會跑去跟他們握個手要簽名,然後喜孜孜地回家,覺得這一趟不虛此行,哈哈。

    回到這個故事上。今年,我終於有了感覺。但是就如同鮮奶放久了會變成優酪乳一樣,想講故事的感覺也是會改變的。這個故事從我一開始想說的模樣,經過了幾年,內在經常不斷地發生變化。自然,我改變了,故事也跟著我——變了。然而這個變數可說是預期中的,卻也是不可預期的。

    原本我只想寫一本“春天裏的過敏源”,但是故事在滋長的過程裏,變得太長,可能會需要寫成兩集。那麼第二集就會叫做“追逐彩虹的日子”。

    然而我也很清楚,我不是那種有耐心的人。於是我還是決定儘量將故事寫成完整的一本就好。斟酌後,我決定選用“追逐彩虹的日子”這個最近才浮出腦海的書名。而當年寫了開頭的那一小段故事則完全被我丟棄。所以你們放心,我不會再寫一本“春天裏的過敏源”。那大概會變成永不見天日的前傳吧。

    重新構思故事和角色後,我在嚴重過敏的身體狀況下開了稿。寫著寫著,有一天,我大叫出來,告訴我那迷BL小說迷到每一本都要看過才滿足的大姊說:“糟糕,我寫了一段疑似BL的情節。”然後非常擔憂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孰料這正中大姊下懷,她說:“那你就順其自然寫成BL啊,反正你書名上有‘彩虹’,正好是BL的象徵不是?”

    三條黑線出現在我的臉上。我立刻打開電腦修了那“疑似”的一段。並且怨恨“網球王子”裏的青學隊員——都是他們讓我產生了傾斜的念頭……

    這裏的“彩虹”,當然沒有影射同志愛的意思。

    中國文字的妙處,正在于文意上的多種詮釋。

    以前國小的自然課裏,我非常喜歡認識彩虹的單元。小時候,有一回微雨剛停,從我的窗外望去,剛好看到一道很美麗的彩虹跨在山腰上。也曾經在高中畢旅坐在遊覽車裏,經過蘇花公路時,看到太平洋海面時一彎立在藍色海面上的半弧形彩虹,結果全車同學都擠到靠海的那面窗來。聽說在高空上,因為光線折射的緣故,還可以看見環形的彩虹,但我一直沒有見過,只在圖片書裏覽過一回。

    近年來看到彩虹的機會似乎比以前少了很多。不知是因為臺灣的雨量愈來愈少的原因,使得容易產生彩虹的太陽雨不太容易出現?抑或只是因為太忙,而望向遙遠天空的次數變少了的緣故?

    我的童年回憶裏,充滿了許多關於彩虹的記憶。我曾經拿著水管背對著太陽,向老玻璃窗潑灑水柱。也曾經拿著一片破掉的鏡子,放在水盆裏,尋找製造彩虹的角度。我想這是很多人都曾經做過的事。

    我們在追逐彩虹。成年以後,也習慣追逐自己生命裏美好的那些事物,希望能夠永遠留住,不讓消失。

    但是小孩會變成大人。而大人很容易遺忘。(也許這正是我之所以會喜歡小孩子的原因吧,其實我也希望他們不要長大……)

    我們忘東忘西,有時候會突然記起一些。但常常,忘記的只是更多。

    你還記不記得你第一次學寫的字是哪個字?(這個我倒記得,那是在我五歲多一點,還沒上幼稚園的時候,我的姊姊在我們家門檻前教我寫我的名字。)

    你還記不記得你第一次上小學跟男生坐在一起時,那個小男孩的名字?(對不起,我忘記了。我只記得我在桌子中間用粉筆畫了一條線。當時年紀小嘛。)

    那你還記不記得,你年紀很小的時候,曾經有過的那些夢想?(那個時候,我絕對沒有想到我會來寫小說……)

    是的,我們記得很多。諸如英文單字、數學公式等等。但忘記的可能更多。(呃,也包括英文單字和數學公式。)

    無論你記得什麼或者忘記什麼,希望這個故事能喚起你我失去的記憶,並讓我們一同來找尋——心中真正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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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23 11:3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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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低潮的時候,該如何是好?

    甘舜知走出公司所在的大樓,是中午時分。

    她跟幾個企畫部門的同事正準備一起去附近的簡餐店用餐。

    走在兩棟高樓之間的小巷裏,樓太高,以致于仰起頭時,只看得見天井般一小方天空,漸漸有雲層攏聚。樓與樓之間,暗潮洶湧。

    一陣過巷風吹亂了她的頭髮,她停下來撫平淩亂的發絲,看著同事們愈走愈遠,她頹喪地低下頭,一片乾枯的葉子在腿邊打繞。

    起先葉子只是斷斷續續地以順時針的方向回旋,接著便被無形的氣流給夾帶向上飄飛起來,形成一個小小的旋風。

    風腳在她裙邊吹嘯翻騰。

    甘舜知看著那片攀著上升氣流吹向高樓頂端的葉片,一股委屈與淚意一齊湧了上來,令她不禁想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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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不要再哭了。”葛薇撐著肘,從面紙盒裏再度抽了兩張雪白的面紙遞給她的好友。

    身為甘舜知最好的朋友,葛薇對於如何安慰這位朋友已經很有心得。

    她們倆是大學室友,畢業後,葛薇在一家公司當秘書,甘舜知則在另一家公司當企畫專員。

    從見面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個小時,甘舜知哭得睫毛膏糊成一團,脂粉都凝結成塊了。看上去實在慘不忍睹。

    如果一個月前,發生那件事情以後,她還沒有哭倒萬里長城。

    那麼一個月後,再發生這件事的現在,葛薇覺得秦始皇可能要小心一點,長城的穩固岌岌可危啊。

    她懷疑她這位朋友是孟姜女傳人。可惜不姓孟,不然連追本溯源都可免了,眼前即是鐵證如山。

    一陣抽抽答答,甘舜知從面紙團和粉塊裏抬起一雙小兔般紅腫的眼睛,抽噎道:“他真該死。”

    葛薇用力點頭道:“對,所以別哭了,那種人根本不值得你為他流半滴淚。”何況一缸?

    原以為苦主總算想通了,卻不料在聽了葛薇的話後,稍稍止住的淚河又嘩地一聲往大海奔流。

    帶著三分無奈地,葛薇再度抽了好幾張面紙塞給淚人兒。

    那個該死的“他”,指的是甘舜知交往了半年之久的男朋友何建楠。

    一開始他們交往,葛薇便不太看好。首先,何建楠那種男人太滑頭,根本不是她這位好友捉得住的。再者,何建楠人如其名,賤男一個。除了那張稍可入目的臉孔以及身材不錯以外,她不知道甘舜知到底看上他哪一點?

    她看著眼前二十八佳齡的甘舜知,突然想不起自她們認識以來,坐在這家傷心咖啡店的角落,她傷心哭泣的次數了。

    今天中午,她在辦公室裏,一接到甘舜知的電話,說下班後相約老地方見,便有不祥的預感。臨下班前,她將辦公桌上的面紙盒塞進包包裏赴約,果然派上用場。

    她一見到她就開始放聲大哭。

    如果臺北夏季雨量有甘舜知這種降水量的話,那麼翡翠水庫一定不愁沒水。

    她伸手推推整個人都哭伏到桌面上的甘舜知,盡朋友的職責勸慰道:“好了好了,再哭眼睛都要腫了。”事實上是已經很腫了。

    伏在桌上的女人抽噎著:“沒、沒關係,我帶了……墨鏡……”

    真是準備周全啊。

    會讓這個淚罎子支撐到下班才來這裏發洩情緒,必定跟她這位好友死愛面子脫離不了關係。

    只是,當初甘舜知決定與公司的新進職員交往時,怎麼就沒考慮過這一點呢?

    辦公室戀情一旦破滅,雙方撕破臉不說,要在公司裏繼續待下去,除非臉皮厚。而她這位朋友,就算臉上再擦三層粉,厚度想也不及那位何姓賤男。

    葛薇蹙著眉問:“你上個月不都已經跟他分手了,那時也沒見你這麼傷心啊。”根據她粗略估算,上個月甘舜知用掉的面紙還沒現在的一半多呢。

    甘舜知伸手要抽面紙。葛薇乾脆把整盒面紙塞給她。

    待她抽出好幾張面紙,不顧慮雅觀地擤了鼻子,才暫時止住哭勢。

    “舜知,你到底在傷心什麼?”

    甘舜知紅著鼻子、眼眶,試圖說話,卻發現喉嚨沙啞不已。

    葛薇善解人意地遞給她一杯水。

    潤了喉嚨後,甘舜知才道:“他竟然,竟然跟那個會計部的林霜霜在交往!”想到今天中午所受的屈辱,甘舜知再度眼眶一紅。

    “就因為他移情別戀,在你們分手一個月後?你氣他太快跟別人搭上線?”

    “不。”甘舜知咬牙切齒地告訴好友:“他早在我們分手前就已經跟林霜霜坐在同一條船上了。”若不是今天陰錯陽差地在洗手間裏聽到林霜霜和另一個會計部女職員的對話,恐怕她還不知道原來當她在為兩人的新戀情昏頭轉向時,他一直腳踏兩條船。難怪、難怪林霜霜之前總是對她存有莫名的敵意。她一定早就知道了。

    “更過份的是?”葛薇察覺還有下文。否則甘舜知不會這麼難過。因為在她過去的戀情裏,腳踏兩條船這種事情不是沒有發生過。不知道是老天捉弄還是怎樣?甘舜知二十八年來,情字這條路上,總是遇人不淑。

    觸到傷心處,甘舜知再次撲簌簌落下淚。她絞著濕透的紙巾道:“他竟然跟林霜霜說我……性冷感!”再次重述這三個字,簡直令她悲憤到無法忍受。

    “真是太過份了。”葛薇同仇敵愾地說。

    但甘舜知的眼淚沒有因此停息。她擦著紅紅的眼眶說:“還有……”

    什麼?還有更慘的事?葛薇同情地看著好友。舜知今天在公司鐵定很不好過。

    “這件事……嗝——”打了個嗝。“令我難過的是……嗝——”又打了個嗝。“不知道是誰到處去宣揚的,現在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我……呃,冷感。這還不打緊,最糟糕的是……”

    甘舜知握緊雙手,閉起眼睛。仿佛接下來要說的話會令她痛苦上一千倍。

    “舜知……算了,不要再說了。”葛薇實在不忍心。

    甘舜知搖搖頭,睜開一雙淚眼。“最糟糕的是……我發現,他們說的一點兒都沒錯,我的確很不行……在床上……”

    她瞪大雙眼,思緒飛到半年前,她還沒跟何建楠交往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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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年前,一個休假日。

    甘舜知在街上閒逛。

    距離她跟上一任男友分手已經過了一年多,她早就已經麻木的忘了前幾任男友的臉孔。偶爾想起,甚至開始會懷疑起自己的眼光,想不起自己怎麼會接受那些男人的追求?

    雖說過去的每一段戀情都不長,半年已是極限。

    到目前為止,她的六任男友沒有一個能與她維持半年以上的關係。而且提出分手的都是男方。

    這讓她懷疑起自己的魅力來。

    畢竟她甘舜知要臉有臉,身材也很有料,經濟又獨立。照理講,身邊的男人至少也要有一定的水準她才看得上眼。

    所以一定是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原本她一直不確定自己哪里有問題,直到那天,一逛街途中,她走進了一家新開幕的書店。

    在書店裏繞了一圈後,赫然發現,自己竟然站在一整排性感男模的露點寫真集前,看著那健美的男體吞起口水來。

    那個時候她就知道她慘了。

    當一個女人——成熟的女人——開始對著畫片上的男體流口水,並且幻想自己變成那結實肌肉上的一滴汗珠,從強健的脖子往下淌,直滴進低腰內褲下,那片欲遮還露的密林時……

    好熱。她渴又熱。懷疑若不是書店冷氣壞了,就是她病了……

    甘舜知很清楚正確答案是哪一個。

    她、她、她……對著“花花公主”流口水的唯一理由是……她,欲求不滿。

    自此以後,她開始敏銳地察覺到,自己體內長久以來所壓抑的那股巨大的空虛。並在午夜無人的時候,為身體需要撫慰的疼痛與需要感到挫折不已。

    在這二十八歲的這個年紀。又不是沒交過男朋友。也不是對性全無瞭解。

    然而就是這樣才可悲。原來在過去幾次少得可憐的嘗試裏,她從來沒有真正地到達高潮過。

    她害怕自己已經到了那個如狼似虎的年齡,並且憂慮得不知道該如何應付才好。

    這種最親密的事,事關個人的生理狀況。即使是跟要好的女性朋友,也很難啟齒。光想到要公開解釋自己的生理狀況,她就做不到了。

    她無法告訴別人,她經常在午夜裏醒來,被黑夜籠罩住,身體因為渴望安慰而疼痛。

    她無法告訴別人,她多麼希望身體的空虛能被結實地填滿。她希望當她在早晨的陽光裏醒過來時,身邊能有一個溫暖的男性身體。

    當她作了一場春夢,汗水淋漓的醒過來。她無法告訴別人,她作了一場火辣辣的春夢。擔心別人以為她貪欲過度,只好聲稱她在夢裏被怪物追殺,跑了一場很累人的馬拉松——這是說,假如有人關心她作了什麼夢的話。

    一切都是太壓抑的結果。心理醫生可能會這麼告訴她。然後教她要放鬆。

    但那真是狗屁。

    甘舜知從來就不信任心理醫生講的話,更遑論躺在長椅上讓一個陌生人催眠她。

    就在她病入膏盲的時候,何建楠出現在她眼前。

    他並不完美,以她的審美眼光來看,甚至也不頂吸引人。

    然而她就是同意跟他在一起了。以為這樣就能治好她看到那些沒有臉孔的健美的男體就渾身發麻、流汗腿軟的毛病。

    結果大錯特錯。

    再一次失敗的戀情,結果只是雪上加霜。

    那證明了兩件事。

    其一,若不是她的前任男友根本缺乏愛的技術,就是她確實冷感。

    其二——在其一不成立的情況下才允許成立——她真正需要的男人根本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就算她挺努力地幻想自己是高塔裏的公主了,但她所需要的英勇騎士卻永遠不會出現。而當她將就現實裏可以找到的青蛙,卻在吻了青蛙後才發現,這種青蛙根本不會變成王子!而且——沒有變成癩蝦蟆就要偷笑了。

    她不確定哪件事比較慘。

    是渴望自己生活裏缺乏的東西?抑或她所渴望的,根本是不存在的事物?

    甘舜知不知道哪一樁比較值得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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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上的面紙盒轉眼間空了。

    葛薇從皮包裏拿出備用的小包面紙,拆開後遞給甘舜知,同情又憐惜地說:

    “舜知,我覺得這個城市不適合你居住。”

    甘舜知需要的東西,在這個繁忙的城市裏,很遺憾,恐怕找也找不到。

    在葛薇說完話後,甘舜知打了一個噴嚏。

    葛薇問:“感冒了?”最近正是流感的季節。

    甘舜知搖搖頭,皺著眉道:“慘,可能又過敏了。”臺北既污濁,濕氣又重的空氣也不適合她的氣管。

    也許就如葛薇說的。這個城市不適合她居住。

    但若不住在這裏,她又能到哪里去?

    成年以後,她的根就一直在這片鋼鐵水泥般的土地往下深紮。

    存款、汽車、工作、公寓,都在這裏。甚至衣櫃裏的服飾也是臺北服,只適合臺北這個城市。拔開這些,她如何能生存?

    撇開這一切,重新來過,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2 順著命運的指引,就能幸福嗎?

    “我告訴過你,天底下沒有不可能的事。”跨騎在一匹剛馴服的棕色駿馬背上,一個裸著上身的男人,甩著頭,眼神裏有著幾分自負,頗有些得意地對著跨坐在柵欄上的老人說。

    老人——其實也還不老——有著與馬背上的男人極為雷同的輪廓。

    “你是說過,但,小子,那跟你馴服這匹頑劣的馬沒什麼關聯,你只是運氣和技術比別人好一些。起碼你就不可能使時間倒流。”

    馬背上的男人沒有立刻躍下馬背,仍然坐在無鞍的馬背上,讓胯下剛馴服的馬匹熟悉他的體重和氣味。這是一匹年輕的種馬,他前陣子才從育馬場將它帶回來。前任馬主人因為它野性難馴,不得已只好賣了它。

    而他卻一眼相中這匹馬的潛力,明知道有可能馴養失敗卻還是接受挑戰地將馬帶了回來。

    那是一個禮拜前的事。

    直到今天、剛剛,他已經不知道從馬背上摔下來多少次,也被牧場的工人和老頭叨念得耳朵發癢,直說他買了一匹駑馬。

    他仰著頭說:“讓時間倒流要做什麼?與其依戀過去,不如展望未來——任何一個有常識的人都會跟你這樣說。”

    老人抽起煙斗。“如果時間可以回到過去,或許你現在就會過的比較舒服一點。”

    馬背上的男人大笑。“你的意思是,你寧願我回去坐辦公室,把這個爛攤子丟還給你?”

    老人咧嘴道:“當然不是。但是你至少可以挽救你自己的婚姻。”

    繞著柵欄行走的馬兒突然停了下來,男人從馬背翻下來。對著柵欄外其他圍觀的工人呼喊道:“阿德,替我拿我的馬鞍過來。”他回過頭,眉眼與坐在柵欄上的老人幾乎齊高。“你聽清楚了,阿叔,我的婚姻是一場災難,我如果曾經挽救,我就是白癡。而我很高興我沒有那麼做。”

    利樹寬咬著煙斗,吐出一口煙圈道:“等你到了我這把年紀,你就不會這樣說了。有個家庭,對男人來說,總是好的。”

    利海粟不同意地聳聳肩。“只有沒結過婚的男人才會以為結了婚的世界是天堂。”阿叔是因為活了大半輩子還打著光棍,才會認為有個家庭是件好事。然而回首自己那災難似的婚姻,他倒希望自己從來不曾踏入婚姻的圍城。

    “所以你不會再婚嘍?”老人挑起一雙山一般的粗眉。

    “我瘋了嗎?”利海粟嗤之大笑。

    老人只是滿意地勾起滿是滄桑的嘴角。“是誰說的?天底下沒有不可能的事?”

    “那也得看我有沒有那個心啊。”

    牧場的年輕工人阿德適時拿來了馬鞍。

    利海粟接過馬鞍,試著讓這匹剛馴服的馬適應馬鞍的重量。他邊低語安撫馬兒,邊替馬匹上鞍。

    一開始,馬匹不適應突來的重量,移動著想把鞍具甩掉。利海粟只得全神貫注,沒法再分神跟利樹寬抬杠。

    他輕輕地吹哨,漸漸地,等馬兒重新被安撫下來後,才再次嘗試放上鞍具。

    牧工們在一旁看著,喳呼道:“這匹馬扭扭捏捏,像個妞一樣,老闆,你確定它是一匹種馬嗎?”

    利海粟上好了馬鞍,接著調整好鞍帶。“當然,我親自挑選的,絕對是一匹非常有種的馬。”笑聲自他的喉嚨湧了上來。一群大男人之間略帶腥膻的笑話和笑聲也肆無忌憚地傳遍了整座山谷。

    利家牧場,位在苗栗山區的一座山谷,與國家森林保護區比鄰相接。

    鄰近的土地除了這片牧場以外,還有一小塊地方屬於一家小型旅館所有。

    而翻過山脊後,還有另外一座牧場。規模甚至比利家的牧場還要大。

    那家旅館的位置剛好就卡在兩家牧場中間,成了分隔點。而地勢梢高的旅館也是這一帶視野最好的地方。這證明當初買下那塊土地興建旅館的羅家人就算不懂風水,也的確有一點生意頭腦。

    男人們的肆意談笑,讓這匹剛馴服的馬顯得有些焦躁不安。非得馴服它的人不斷低聲安慰不可。

    “嘿,給這匹娘兒們樣的馬取個名字吧,老闆。”牧工們鼓噪道。

    利海粟握著馬韁將馬牽出柵欄。撫了撫馬鬃,笑道:“我去試試它的速度先,如果速度很快,就叫閃電快,如果跑得不怎麼樣,嘿,就叫烏龜慢,如何?”是啦,很沒創意,可他就是沒有取名字的天份。

    許是不想被叫做“烏龜慢”,當利海粟翻上馬背後,這匹還沒有命名的馬立刻像閃電一樣地飆了出去。

    不過,最後這匹馬的名字還是不叫閃電快。

    謝天謝地。你說,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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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海粟放任馬匹疾馳了好一會兒,才漸漸緩下速度。

    他一向喜愛迎風奔馳的感覺。

    每當他騎馬奔馳風中時,總能感覺到體內沸騰的血液為那份自由而呼喊。

    也許便是這種呼喚,才會讓他在商場上縱橫了十年後,放棄一切,再度回到最初的這個地方來。

    這山谷,是年少時的他迫不及待想要擺脫的地方。

    那時他嫌牧場的生活缺乏刺激、工作太過無趣,他甚至有些憎恨起這塊仿佛縛住了他的雙腳,使他無法盡情奔馳的地方。

    因此大學一畢業,他便急著逃離這裏,不顧家人的反對到城市去尋找自己的新天地以及新的生活。

    接著他結婚了。卻也在過了一年短暫的婚姻生活後,閃電離婚。

    然而他還是沒有回到這裏,城市裏對他這個鄉下小子來說似乎具有某種難以抵抗的吸引力。

    若要他具體一點來形容,他會說那就像是飛蛾撲火。

    他是蛾,陌生的新生活則是火。

    那段日子裏,夜夜笙歌,充滿刺激與冒險的城市生活令他著迷。

    進出股市和國際期貨市場的買賣讓他日進鬥金。

    賺錢變成太容易的一件事,很快地,他擁有了一家自己的公司。

    而這家公司又替他帶來了大量的收益。他的銀行存款增加的速度更是他從來都無法想像的。

    然而那樣的生命型態卻讓他無法真正地感到滿足。

    都會裏,太多的刺激,漸漸麻痹他的知覺。

    仿佛在內心深處,無論他怎麼努力,就是缺乏了某種他無法得到的東西。

    僅是小小的一塊空虛,卻輻射出了巨大的陰影。

    他開始在夢裏被陰影追趕。

    為了不被那陰影吞噬,他便更努力地想賺更多的錢。

    然而他的存款愈多,那片陰影卻變得愈大。

    當陰影終於大到足以吞噬他,他從夢中驚醒過來,滿身是汗,身邊躺著單身酒吧釣回來的陌生女郎。

    那個時候他的腦袋空白了許久。

    而充滿血絲的眼睛和因為喝酒過量而顫抖的手指則警告他,他的生活已經變得太過糜爛,並且失去了意義。

    打發走那個陌生女郎之後,他自我嫌棄到了極點。

    再接著,他接到一通家鄉的電話,才知道父親留下來給他的牧場因為營運不善,面臨被銀行拍賣的窘境。

    幼年時候,牧場生活的種種情景像是老電影一般在他腦海裏格放。

    他看見自己赤著腳在草原上縱情地奔馳。

    他看見他第一匹擁有的白色小馬載著他,直直要奔向雨後的彩虹。

    他看見他的父親撚起一把青草,驕傲地告訴跨坐在父親肩膀上的他,他有多麼以這片山谷中美麗的牧場為傲。

    他仿佛聽見山谷的風在耳邊呼嘯的聲音。

    他也仿佛看見坡地上的乳牛大嚼青草的呆樣。

    他還看見了樹寬叔叔倒騎著馬娛樂大家的情景。

    只是曾幾何時,他幾乎忘了那一切。只記得牧場這片土地先是奪走了他的母親,繼而是他的父親……

    他眨了又眨眼睛。卻還是無法阻止溫熱的液體自眼眶溢出,順著臉頰流下。

    也是在那一天早晨,他決定回家。

    奔馳中,不知不覺來到了牧場土地的邊界。

    利海粟看到深深打進草坡地裏的界樁。

    那一尺高柱狀的界樁意謂著,越過這裏,便是別人的權力範圍。

    然而那片土地也有他童年的回憶。

    他進去過一百公尺遠的那家山中旅館,也認識旅館的主人。

    羅家夫婦經營那家旅館幾乎跟利家經營牧場的歷史一樣久。

    不過羅家的旅館已經變得有些老舊了。羅老大約在五年前過世了,現在旅館幾乎呈半歇業狀態,只有羅姨一個人在守著。

    利海粟很喜歡老旅館裏那個慈祥的老婦人。小時候,他惹了禍不敢回家,經常會躲進旅館裏,羅姨總是會免費招待他吃晚飯,讓他在旅館裏過夜。

    前陣子他拜訪過旅館,看到了旅館的現況,又發現羅姨一個人經營旅館早已力不從心以後,就已經決定把這家旅館頂下來。

    旅館的房屋結構還很穩固,只要稍微修繕一下,立刻可以恢復美觀。雖然他沒有經營旅館的打算,但如果他頂下來,或許可以為旅館找到新的用途。例如用來當作工人的宿舍之類。

    再說,羅姨膝下沒有子女,一個人住在老舊旅館裏乏人照顧也不妥。

    打定了主意要頂下這塊地連同旅館,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比較適當。

    雖然他是出自好意,卻擔心人家根本沒有賣地賣屋的打算。

    正打算將馬掉頭回牧場主屋時,一陣車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利海粟回過頭,看見一輛黑色的房車往旅館駛去。

    他眯起眼,臉上的表情變得凝重。

    方圓百里,就他所知,只有一個人會開那種騷包的房車在這塊區域裏晃。

    隔壁牧場的倪可袞!

    除了他,還會有誰?

    看清那踩著雙擦得閃閃發亮的皮鞋踏出駕駛座的男人面孔。

    利海粟蹙起眉。暗暗揣測,倪可袞到旅館來做什麼?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羅姨,我出的價位比市價高出一成,我的為人你是清楚的,絕對不會讓你吃虧。”

    老舊的旅館大廳裏,一整身名牌西裝,頭髮請了專業設計師造型的倪家牧場主人倪可袞坐在沙發前,一手端著羅老太端給他的熱茶,一手攤開牛皮紙袋裏的文件,誠心誠意地道。

    羅老太——本名韓西琳——戴著老花眼鏡,一臉笑眯眯地招呼著客人。

    啜了口茶,倪可袞繼續遊說:“說實在的,羅姨,旅館這麼舊了,你現在又只有一個人,要維持這地方實在是太辛苦了。如果你肯把旅館賣給我,我不僅會請人把它翻修得漂漂亮亮的,也會請專人來照顧。你知道的,現在山中旅館業漸漸興盛起來了,如果把你的旅館和我的牧場結合在一起,可以吸引很多觀光客來這個地方。觀光型的農場是個不錯的投資。”

    “嗯。”羅老太喝著自製的金萱茶,很仔細地看著倪可袞帶來的合約。

    倪可袞繼續說:“假如你捨不得這裏的回憶,沒關係,以後你還是可以常常回來,甚至我也可以替你保留一間房間,讓你隨時都可以回來住。只要你願意把旅館連同土地賣給我——”

    “你想得美!倪可袞。”突然冒出來的聲音打斷了倪可袞的計畫。

    聽這聲音,不用抬頭也知道來人是哪個蠢豬。

    還會有誰?

    隔壁牧場的利海粟。

    “羅姨。”利海粟站在紗門外,向羅老太打了聲招呼後,才走進來。

    他狠狠地瞪了倪可袞一眼,修長的手指不善地指指門外。

    “倪可袞,你,可以滾了。羅姨是不會把旅館賣給你的。”就知道他滿肚子壞水,鐵定來者不善。

    倪可袞還是穩穩地坐在沙發上。斜眼瞥了利海粟一眼。“咦,旅館是你的?土地是你的?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嗯嗯。”羅老太放下手中的茶杯,因為輕微關節炎而行動不便的手指,以著緩慢的動作倒了一杯茶,遞給利海粟。“利家小夥子,喝杯茶。”

    “羅姨,我來。”利海粟連忙接過茶杯,不顧熱燙,一口飲盡後才道:“當然,旅館和土地都不是我的——目前還不是。但我可以跟你保證,它絕對不會變成你的——因為,我、不、准。”

    “嗯嗯。”羅老太專注地聽著利海粟撂下的話。耐心等候更進一步的解釋。

    倪可袞一點都不受威脅。“哦,你要怎麼樣不准?我個人挺好奇的。”

    利海粟雙手環胸,睥睨著他。“不管你開價多少,我都會開出比你更高的價碼把地買下來。”

    倪可袞優雅地放下茶杯。“意思是,你會找碴到底就是了。”

    “正有此意。”

    倪可袞向羅老太點點頭道:“那麼看來我今天是無法達成目的了,羅姨,我改天再過來拜訪好了。文件留在這裏,你仔細瞧瞧,有不懂的地方儘管打電話問我。如果你想賣掉旅館,隨時讓我知道。我會等你的好消息。”

    “慢走啊。”羅老太點點頭,起身送客。

    倪可袞挺直著腰杆走出大門。

    看著倪可袞走出去後,利海粟連忙回頭對羅老太說:“羅姨,無論如何,你絕對不可以把旅館賣給他!如果你要賣,讓我知道就好了,我會開出比他更好的條件給你。”總之,就是絕不讓姓倪的得逞。

    羅老太瞅他一眼。“你們梁子真的結的很深,是吧?”

    “起碼有冰凍三尺。”他笑的咬牙切齒。

    院外停車坪,傳來倪可袞的大吼。“利海粟,來把你的笨馬牽走。”

    利海粟探頭往外一看,忍不住大笑出聲。

    他的馬正在大嚼倪可袞那輛進口房車的天線。

    幹得好。記嘉獎一支。

    他大步跨上前院,趕在倪可袞謀殺了他新馴服的愛駒前,將馬牽走。臨走前還撂下一句。“你不會得逞的。”

    倪可袞也不示弱。“不試看看,又怎麼知道呢。”他不示弱地朝他得意一笑。發動車子,開上通往倪家牧場的產業道路。

    瞧他那副肉已到手的表情就讓人不放心。

    利海粟又轉回旅館,提醒羅老太:“羅姨,要記得喔,要賣旅館的話,先聯絡我。”再三交代後,才比較安心地離去。

    待客人都離開了,羅老太才喃喃道:“怪了,是誰說我要賣掉旅館了?”對這小地方,她可還有別的打算呢。

    首先她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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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23 11:31:38
3

 夢與夢重疊在一塊,不知是真是假?

    車子開進山區以後,路變得愈來愈窄了。

    小女孩坐在後座的位置,兩隻小小的手掌心按在半敞的車窗上,矮矮的個子讓她必須跪坐在椅墊上才能看到窗子外的景象。

    他們開進山裏頭了。

    道路兩旁是不知名的路樹,枝椏由高而低地垂下,在車子前行時紛紛打在玻璃窗上,斷裂的樹枝彈進半敞的車窗裏來,她連忙閉上眼睛,卻還是打痛了她的眼皮。

    然而她還是不肯把車窗搖上去。她探出一隻手,采了一朵掛在樹梢上的白色小花,放在裙擺上把玩著。

    “爸爸,還要開多久?”她看向前頭開車的男人。她的父親。

    “就快到了。”

    五分鐘後,她又問:“爸爸,我們到哪里了?”

    “就快要到了。”她的父親說。

    駕駛座旁的女人笑道:“小舜知等不及了。”

    她的父親笑了笑,又說了一句:“快到了。”

    小女孩沉默起來,視線又移向窗外的景致。

    再過去的這段山路沿著山邊蜿蜒而建,路旁是山崖。稍一不慎,車子可能就會開進山谷底。

    隨著車行愈往山內,她的心就愈是沉重。

    “快到了”並不是她想聽見的答案,事實上,她希望他們永遠也到達不了目的地。

    小舜知並不像坐在前頭那兩個大人一樣,那麼樣地想去阿姨的旅館。

    開慢一點、開慢一點吧……她在心裏悄悄祈禱著。

    希望路邊的樹倒下來擋住他們的去路。

    希望山坡上的大石頭掉下來阻止他們往前行進。

    希望熊啊、豹的——如果這山裏有的話——從林子裏沖出來,讓她的爸爸把車子倒退著開——

    行進中的車子突然煞車停了下來。小舜知眼睛一亮。是有人聽見她的祈禱了嗎?

    “怎麼突然停下來了?”女人問。

    她的父親指指前頭道:“看,在那裏。”

    果真有熊?

    小舜知害怕地將頭擠到前座兩個大人之間,隨後遺憾地歎了口氣。

    是斑比。

    “沒想到這片山裏居然還有野鹿。”大人說。

    斑比媽媽和斑比弟弟站在路旁睜著大眼看著停在它們眼前的龐然大物。

    舜知爸爸笑了笑。“以前來時,還看過野生的狸呢。”

    大人又笑了一陣。“現在怎麼辦?等它們自己走開嗎?”

    “可惜現在沒有時間。”舜知爸爸按了兩下喇叭,讓那兩隻野鹿驚了一下,連忙逃進路旁的灌木叢。

    車子又繼續往前開。

    而車後座的小女孩終於放棄了祈禱他們的目的地永遠到不了。

    因為沒過多久,當他們爬過一座山頭,再順山勢蜿蜒開到山谷時,一棟依山而建的白色建築就在青山的陪襯下,映現在他們的眼簾。

    坐在車子裏,小舜知看見旅館裏迎出來了兩個大人。

    其中一個肖似她死去的母親。

    她立刻認出那是她的阿姨。但是她鬧著彆扭不肯下車。手裏緊緊抱著她的彼得兔。

    她幻想自己是被困在城堡裏的公主,在英勇的王子斬殺掉噴火的惡龍前,她是無法離開她的牢籠的。

    然而當她的父親繞過車子,打開車門,大手牽住她的小手,她便被拉了出去,眼眶裏泡著兩壇眼淚。

    再也受不了了。

    她不要當爸爸的乖寶寶了。

    在四個大人面前,她幻想她用力甩開爸爸的手,大聲告訴他們:“她不要住在這裏。”然後噴著眼淚掉頭奔跑進住有魔女的黑暗森林裏。

    然而當阿姨走到她面前來,蹲下身緊緊地抱住她時,她睜大了眼,手中的彼得兔掉到草地上,她的眼淚是以缸計算地噴了出來,但她始終無法掙脫阿姨的擁抱。因為阿姨長得實在是太像她的媽媽了。

    她轉過頭,看見她的爸爸和……新媽媽對她微笑。

    然而她的心裏卻充滿悲苦。

    她知道他們把她帶來這裏的原因。他們要撇下她去度蜜月。

    在媽媽死去後的第二年……

    爸爸……是個騙子。

    再過不久,他們就會忘記她,她必須待在這裏跟阿姨住一輩子。他們不會來接她。因為那時候,新媽媽和爸爸就會有另外一個小孩了,在他們的世界裏,沒有她的位置。

    爸爸說他會永遠愛著媽媽。

    他說了謊。

    所以她不相信他會永遠愛她。

    她也不相信他很快就會來接她回家。

    她相信的是,她即將要變成沒有人要的小孩。

    她相信她以後的日子裏都將不會有任何歡笑。此刻她真的相信她可能會因為哭泣太久而弄瞎了眼。

    她的未來將是一片黑暗。

    而她命該出現的王子不會騎著白馬來拯救她。

    故事最後,她會一個人孤單地死去。

    身邊只有她不會說話的兔子彼得。

    站在阿姨身邊,那個可能是她姨丈的男人將掉在地上的兔子撿了起來,輕輕地拍去布偶上的草屑。

    他蹲在她面前,看她揉著紅紅的眼睛。

    聲音很溫柔地說:“小女孩,不要哭。”

    然後他將她的兔子還給她,她緊緊地將彼得抱在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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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舜知流著淚醒了過來。

    天色還暗著,一時間,室內的黑暗讓她有點反應不來。

    她看了眼床頭上鬧鐘的螢光指針,還是深夜。

    重新躺回枕上時,碰觸到一具身體,她重新睜開眼睛,仔細一看,才意識到這是她第一回讓男人走進她的房間裏過夜。

    看著男友安睡的臉孔,她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但是沒有掉淚。

    她是個成熟的女人了。如今的她不必再擔心被所愛的人遺棄。她自己能找得到路回家。就算不能,流落在他鄉好了,也能夠想辦法照顧自己。

    長年以來,那種佔據心頭的不安,應該可以永遠地丟開了吧。

    身邊這個男人聲稱她是他的摯愛,他花了一輩子的時間才找到她。

    當他親口對她說出那些動人的話時,甘舜知真的深深地被感動了。她一向容易被甜美的語言所打動。

    原來她一直以為不會出現的王子還是出現了——雖然沒有騎著白馬——但是有他的保證,便夠了。

    畢竟她早已不再是天真無知的小女孩,不會真的認為世界上有騎著白馬拯救公主的英勇騎土。

    而長大以後,她發現,其實她的願望也很小。

    她只不過是希望能有一個男人真心愛她,願意陪在她身邊,聽她拉拉雜雜說一些有的沒的,並且能在她作夢醒來後,抱著她聽她重述之前的夢境。

    她搖醒身邊熟睡的男人,推著他的肩膀要他睜開眼睛。

    在她剛剛做了那樣一個夢後。

    她必須看看他眼裏對她的愛意有多深。

    她需要傾訴。

    搖了好幾次,終於,男人醒了。

    她告訴他:“我剛剛作了一個夢。”

    “嗯?”愛困地。

    她掐了掐他的肩膀,想使她傾訴的對象清醒一點。“我已經很久沒有作過那種夢了。”她說。

    “什麼樣的夢?”打了個呵欠。

    她不在意,用著困惑裏帶著三分夢幻的語調說:“我夢見了我小時候的事。你說奇不奇怪,我都已經那麼大了,不該還會想起那麼久以前的事才對……”

    “你說是就是嘍,有什麼好奇怪的。”眼皮沉重……

    甘舜知蜷起身子,抱著雙膝數著睡衣下擺的腳趾頭。思緒順著夢境消失的方向一路追尋。

    甘舜知不喜歡那個夢的前半段,卻很喜歡夢境後半段的部份。

    夢的後半段,讓她重新相信,終有一天,她的王子會出現在她的生命裏……

    “那真蠢!”身邊的男人咕噥著說。

    甘舜知被潑了這一盆冷水,當下全身涼颼颼的,沒了作夢的興致。她試著看清楚躺在身邊的人到底是誰?

    房裏很暗,天又還沒亮。

    她下了床找到一根蠟燭。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找不到電燈開關。

    無奈之餘,她只得將就點燃手中唯一的照明工具。

    蠟燭點燃後,發出微弱的橘光。

    她必須將臉湊近,才能看見床上男人的臉孔。

    於是她移近、再移近。好不容易在她終於將蠟燭移近到能夠照亮男人面孔時,蠟油卻沿著燭臺滴了下來。

    熱滾滾的蠟油滴到了男人臉上。

    他發出一聲尖叫,從床上翻躍起來時,撞倒了甘舜知。

    甘舜知還沒反應過來,他便已經裸著身體從敞開的窗子跳了出去。

    追到窗邊時,她只來得及看見一隻蝙蝠振動翅膀飛進了夜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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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舜知尖叫著醒了過來。

    早在她開始發出尖銳的喊叫時,羅家夫婦便從睡夢中清醒過來。夫妻倆急急地來到小女孩的臥房裏,看見穿著棉質睡衣的她已經半起身坐在床上,及肩的頭髮蓬亂地披散著,眼中有著令人熟悉的驚駭。

    小女孩來到旅館不過才三天,卻幾乎每晚都在惡夢裏醒過來。

    韓西琳忙亂中穿到了丈夫的拖鞋。

    羅罡只好光著一雙大腳,看著妻子走到床邊去安慰小外甥女。

    夢魘中,小女孩一看見韓西琳,便緊緊摟住她的脖子,嘴裏無意識地喊著:

    “媽媽。”

    羅罡將小夜燈打開,讓柔和的光線驅走孩子所害怕的黑暗。

    韓西琳沒有糾正小舜知,她不是她的媽媽。也不堅持要她喊她“姨”。因為他們發現,天亮以後,這些半夜會驚擾到他們睡眠的惡夢,並沒有留在小女孩的記憶中。

    韓西琳一直等到小舜知再度入睡後,才悄悄離去。而羅罡連抱怨都不曾。

    如果白天時的小舜知令人感覺非常寂寞。

    那麼夜裏為惡夢所擾的小女孩則著實使人心疼。

    這幾天,小舜知一直跟他們夫妻倆保持著半陌生的距離。

    她不愛說話,唯一的同伴是她吃飯時也不離手的兔子玩偶。

    以一個六歲年紀的孩子來說,恐怕她是太安靜了些。

    她父親的再婚,恐怕已經在她心裏留下了陰影啊……

    小舜知不知道兩個母系親人對她的擔憂。

    天亮以後,太陽驅走了黑暗。

    如往常一般,她抱著她的兔子,一個人到旅館外的草原去探險。

    那些草又長又茂密。

    她發現,假如她蹲下來躲在草叢裏,就不會太容易被找到。

    不曉得為什麼,她有種想要躲藏起來的欲望。

    並且不想要被找到。

    這是她來到這裏的第四天。感覺上卻好像過了一輩子那麼久。

    她覺得自己像是不小心走進鏡子世界裏的愛麗絲。唯一的夥伴仍然是一隻兔子。

    那天下午,她草草吃完午飯,便一個人晃到了草原上。

    她又跳又跑,又蹲又鑽地與她的好朋友彼得一起進行他們秘密的冒險。

    然後,她迷路了。

    當她抬起頭時,已經看不到旅館的影子,也弄不清楚自己的方向。

    但是她還沒有很害怕,她只是挪動短短的腿不斷地撥開草叢,想要逃離這個令她備覺無助的地方。

    不久,她累了。她躺了下來睡了一個午覺。再接著,她睡醒了,卻發現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若不是天色真的暗了,就是被天上那層不知道什麼時候聚集起來的厚厚雲層給遮住了。

    她頭髮紛亂地站在幾乎有她一半高度的草原中,迎面的風將她的衣擺往後吹。

    她驚慌起來,忍不住有點想哭。

    但她忍住眼淚,抬起頭,驕傲地看著那向她奔馳過來的一匹白色小馬,以及騎在馬上的男孩。

    然後她綻出笑。遇見第一個在她生命裏翩然出現的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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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舜知又哭又笑又一身汗地醒了過來。

    處在全然的黑暗中,第一個念頭是——再沒有什麼比夢裏“內有王子”更令人滿足的了。

    然而……

    嗄?!

    腦袋完全清醒過來。

    發現“內有王子”不過只是“一場夢”。

    甘舜知躺回大枕頭上,歎息地想:再也沒有什麼比作了一場如臨其境的美夢,卻還得醒過來回到現實裏更教人沮喪的了。

    她環視臥房四周。

    鬧鐘指針朝著三點鐘的方向。

    床上沒有裸身的男人。窗外也沒有蝙蝠。

    唯一存在的,就只有殘留腦海的夢境片段。

    然而重新回想那些片段,倒是勾起了她一點點的童年記憶。

    但是那個時候她年紀太小了,根本記不住什麼。

    偶爾回想起來,腦袋裏也只有一些不成篇的片段而已。

    她甚至懷疑那些“記憶”是真實發生過的,夢境可能都還比較真實。

    比方說,她就不太記得有人騎著一匹白色小馬出現在草原的那一端……

    唉,沒印象。

    一定是在作夢。

    成年以後,她已經很少夢見自己孩子時候的樣子了。

    會作這樣的夢,她想只有一個原因。

    甘舜知扭開臺燈,拉開抽屜裏取出那封今天剛剛收到的信。

    她那經營旅館的阿姨邀請她過去小住。

    信是這樣寫的——

    小知:

    雖然我們不常見面,不過我想你應該還記得我這個阿姨。

    你六歲那年曾經在旅館住過一段時候,之後我們也通信了一陣子,直到你不再回我的信……不論如何,你還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親人。

    寫這封信是要告訴你,自從你姨丈過世之後,我一個人留在這裏獨自經營旅館,從來沒有離開的打算。但是,小知,不得不承認的一件事是:我老了。而旅館的狀況已經大不如前。將它收起來以前,我希望你能夠來這裏住一陣子。

    我則打算在我還走得動的時候,代替你姨丈到世界各地去看看走走。

    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出發了。

    房子沒人照顧是不行的。所以我將鑰匙一起寄給你。

    如果你假日有空,不妨帶著朋友一起到旅館來,當作是度假也不錯。當然,如果你想自己一個人來,也是可以的。不過自己一人總是不方便,旅館兩旁牧場的人都認識我,需要人幫忙就去找他們。

    不必擔心我會突然回去打擾到你。因為我打算至少半年後才回去,或許還會更久。

    我們家的女人對空氣品質一向很敏感。如果受不了臺北的空氣品質,那麼現在正是你遠離那個城市的時候。

    你現在過得好嗎,小知?

    阿姨我,希望你是快樂的。

    你的琳阿姨

    甘舜知反覆讀了這封信好幾次。

    最近她的確過敏得很嚴重。

    季節在春夏之交的臺北一向不是一個令人愉悅的城市。

    自從她在臥房裏裝了空氣清淨機以後,情況有稍微好一點。可一步出這間房間,到了路上或是公司裏,她就無能為力了,因為她不喜歡服用抗過敏的藥物,怕擴張劑裏的類固醇成份會讓她變成月亮臉。

    是以,流不完的眼淚和打不完的噴嚏,嚴重地妨礙了她的生活品質。

    然而儘管如此,她還是無法就此丟開這一切,離開這裏。

    她還得工作。

    而且最近公司的人事異動結果就快下來了。

    她辛苦了那麼久,一直在等的就是這一天。

    等她升上副理,變成主管階級後,她還準備到國外受訓,替自己未來晉升的管道鋪路。

    在公司裏待了這麼久,沒有道理為一點點小小挫折就放棄離開。

    那是她萬萬辦不到的事。

    至於阿姨的旅館,恐怕是得辜負它了。

    看著手指上勾著的一大串鑰匙,她歎了口氣,將鑰匙連同信一起放回牛皮信封裏,收進抽屜。

    關了燈,躺回床上的她,在重新入睡前想的最後一件事是——

    其實她並不曾真正討厭住在阿姨的旅館。只是當年她年紀太輕,一時間太多感情攪和在一起,才會分不清楚她真正所排斥的,是那種被背叛的心情。

    印象中,阿姨的旅館是一棟很漂亮的白色建築,站在旅館前,放眼望去,好像是一片很大的草原呢。

    跟剛剛的夢境,嗯,真的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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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23 11:3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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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醒來後,發現地板不見了,而你正往下掉?

    早上,甘舜知準時走進公司裏,發現一群人擠在電梯左側的公佈欄前低聲交談著。

    甘舜知心裏一驚。

    是人事命令下來了嗎?

    這次是誰會升遷?誰被遣散?

    兩、三個月前,她從部門協理那裏得到第一手消息。當時任職副理的潔西卡•吳將被派遣到國外分公司升任經理的職位,連帶的其它部門也有人事異動,因此總部這裏將會空出幾個管理階層的職缺。謠傳將從內部人員裏調任。

    甘舜知在企畫部門任職超過六年,工作認真,經驗豐富,績效也是一流。長年來優秀的工作表現,自然使她被納入管理階層的可能人選。

    風聲傳出來不久後,某日,協理請她吃飯,並且隱隱暗示了可能升職的訊息,囑她好好努力,將來定會成為他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當然了,甘舜知也很清楚,杜協理請她吃飯的用意略有一點探口風的意味。公司兩大派系人馬鬥得厲害,他想要知道如果她順利升職以後會站在哪一邊?

    甘舜知哪里有那麼傻。在公司裏打滾了這麼久,她很清楚她唯一能靠的,不是當權派,也不是在野黨,而是她自己的工作效率。只要她做好自己份內的事,那麼不管風勢吹往哪一邊,她都不會被吹垮。

    不過從那時起,甘舜知便為即將來臨的升遷感到期待。只是在正式的人事命令下來前,她不敢表露出一點點將要升遷的蛛絲馬跡,以免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就連當時仍是她男友的何建楠也未曾透露。

    事實證明,那是對的。

    愛情像是一陣不穩定的風暴,說轉向就轉向。

    在公司六年,也算是資深了,甘舜知唯一做錯的事就是跟公司裏的人談戀愛。

    如今想來,真是悔不當初。

    公佈欄前的人只有增多,沒有減少的趨勢。

    甘舜知試了幾回,仍無法順利擠到前頭。

    果真是人事公告嗎?甘舜知疑惑著。

    如果是,怎麼她都還沒接到人事部發出來的公文?

    不過這也不是沒發生過的事。公司的行政作業偶爾會這樣,當事人常常得看公告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並在稍後才在自己辦公桌上看到延遲了的公文。

    旁邊的電梯開了又關,卻沒人急著上樓。

    隱隱的,甘舜知聽到有個人說:“真是意想不到,她升職了耶,早知道之前就該好好巴結一下。”

    旁邊的人笑道:“現在拍馬屁也還不晚,人家不常說亡羊補牢嗎?不知道她喜歡吃什麼樣的東西喔?”

    甘舜知聽得心臟怦怦跳。果然是人事異動的公告。

    當交談的人回過頭看見她時,臉上紛紛露出奇異的笑容。

    甘舜知穿著套裝的背部冒出了一層冷汗。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在笑什麼?那是奉承的微笑還是……

    “啊,不好意思,請讓一讓。”前頭有人看完公告退出來了,他一個大步,硬鞋底踩著了甘舜知的腳尖。

    甘舜知吃痛地低呼一聲。瞪視著那個大腳,卻在看清那人面孔後,臉色倏地刷白。

    還會有誰?

    何建楠轉過頭來,一張從前看來還算英俊,如今看起來卻令人厭惡極了的臉孔不懷好意地笑道:“啊,是你啊,小舜。”

    甘舜知充耳不聞地別開臉。連帳都懶得算。

    談辦公室戀情壞處就是這麼地多。

    即使分手了,公司就固定那麼一塊地方,想避不見面部不知道能怎麼避。

    甘舜知再次暗罵自己究竟是哪根筋不對?居然自毀長城,跟這個人渣在一起那麼久。此刻她真是有些自厭起來。

    也許她該去重新檢查一下她號稱有2.0的視力是不是出了問題?

    何建楠絲毫不受甘舜知臉色的影響——臉皮厚的人就是吃香!

    見甘舜知別開臉,他又湊了上來,在她耳邊說:“別這樣嘛,我們說好的不是嗎?分是分了,可還是可以當朋友啊,犯不著擺臉色給我看吧。”

    誰跟他說好了?這種人……懶得理他。

    甘舜知再次擺頭扭向另外一邊。

    誰知他又湊了過來。“我知道我傷了你很深,可是感情不就是這麼回事嗎?你愛我,我不愛你,愛情,是不能強求的。”

    甘舜知擰起眉,這回索性將臉往天花板上仰。她得花好大的勁才不會動怒甩他一巴掌。光天化日之下,這種噁心的話他都說的出來?好像是她巴著他不放似的。

    不否認的,甘舜知的感情是受傷了。不過受傷的是她的自尊,而不是心。

    也許她就是傻。明知天真的人只會受傷,紅塵中打滾,卻還是放任自己內心深處裏,保留著最後一塊耕耘天真的田地。

    瞧瞧,她得到了什麼回報?

    對於男人——現實中的男人——她實在是失望透了頂。

    甘舜知對自己發誓,她絕對不可以再盲目地層開另一段感情。不管是為了半夜裏的空虛或者寂寞等種種理由,都不可以!

    意識到身邊看好戲的人變多了。天殺的,何建楠還不立即滾出她的視線?

    甘舜知看了眼萬頭鑽動的公告欄,決定先搭電梯上樓,有空再下來看。

    才轉頭要走,手肘卻被捉住。

    她連回頭都懶,真的。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好說的?只求何建楠能夠好心點,不要再製造八卦讓公司裏的人傳來傳去了。

    人的天性之一就是愛聽流言。甘舜知不怪那些卦公八婆,她只氣自己留了個這麼大的話柄讓大家娛樂。

    她低聲說:“你放手。”

    他沒放。“這樣吧,小舜,如果你真的還忘不了我,今天下班後,你到我那裏去——”

    甘舜知沒讓他說完。她一個後肘拐,K得自戀狂搗著鼻子退後一大步,保齡球般撞倒不少圍觀的人。

    好了,欠話題嗎?現在有了。

    主題就是:企畫部的甘舜知不滿被甩,打斷前男友的鼻樑,後者鼻血直流。

    走進電梯時,甘舜知後悔地想,早知道該用腳踢下面一點的。

    這樣子標題後半段就會變成“踢斷前男友禍根”了。聽起來豈不更聳動些?

    敏感如她,當然留意到電梯裏的男同事對她瞥來的懼意,以及女同事投來的異樣眼光。

    她沮喪地打了個噴嚏,希望她掏面紙擤鼻子、擦眼淚的動作不會被解讀成“為愛傷感、為情流淚”。她只是恰巧在這時節嚴重地過敏而已啊。

    終於,電梯爬到了企畫部的樓層。

    一走進部門辦公室裏,迎面便是爆彩炮和開香檳的歡樂景象。

    甘舜知心跳漏半拍地拉開沾在頭髮上的噴霧彩帶。不知道在緊張什麼地問:“慶祝什麼呀,大家?”

    只見她的同事們,男男女女回過頭來。

    其中一名剛加入企畫部的女同事小如遞給她一杯香檳。笑著說:“你沒看公告啊,舜知?麗莎調任副理,她升職了,大夥正在替她慶祝呢!”

    甘舜知順著小如的視線望去,看見與她同期進公司的許麗莎正被大家簇擁著接受道賀。

    那一瞬間,甘舜知錯愕的瞪大眼睛。

    指甲不知不覺地深陷進掌心裏。

    事後回想起來,她幾乎無法確定,當時她是費了多大的勁才能夠不當場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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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束了短暫的慶祝以後,大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開始辦公。

    當天麗莎便整理自己辦公桌的物品,準備搬到已經騰空的副理辦公室。

    甘舜知一整天情緒都很低落,有種想要打電話給人傾訴一番的欲望。

    然而這個月以來,她已經打擾葛薇許多次了,為了這麼一件小事約她出來聽她哭訴,似乎太過小題大作了點……

    好吧,當然這不是小題大做,不過甘舜知不知道怎麼搞的,當她喝完小如給她的那杯帶有苦味的香檳,坐回自己的位置後,整個人就懶洋洋的,完全打不起精神來。

    過去那個一進辦公室就朝氣十足開始工作的甘舜知,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

    甘舜知看著原本坐在她前面位置的麗莎——新任企畫部副理——收拾東西,不禁疑惑起自己多年來的認真和努力是為了什麼?

    這幾年來,她累積的年假加一加起碼也有兩、三個月,當別人放年假出國去玩,或在家休息放鬆時,辦公室需要人力,甘舜知總是扮演救火隊的角色。

    只要是交代給她的case,她一定在上司指定的期限內做完。

    公司不喜歡員工加班,加班費比較高,會增加公司的人事預算。甘舜知就儘量不加班,但是做不完的事情,為了績效好看,她會犧牲自己的時間帶回家做。

    六年來,她的月給裏不曾少拿過全勤津貼。

    而即使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她也從來不拿公司的電腦來上網。

    她跟葛薇聯絡都是使用自己的手機。

    但她知道很多人不但用公司的電話打長途電話,還會在上司看不見的時候上網玩股票或打怪獸。

    她不是清高,她不過是稍微有一些堅持而已。

    然而現在她卻開始懷疑起,自己這樣的堅持是否有意義?

    麗莎不像她這麼堅持。

    麗莎經常用公司的電話打私人電話。

    麗莎經常在上班時間上網跟網友message。

    麗莎沒有拿過全勤津貼。

    麗莎喜歡奴役新進的菜鳥替她泡茶。

    麗莎稱她們為粉紅公主,麗莎自己則是金剛芭比。

    金剛芭比喜歡穿著綴有蕾絲的夢幻少女裝,佯裝自己還是十七歲的高中女生。但其實並不是。而粉紅公主喜歡趁著百貨公司換季大減價時,採買即將過季的商品,她們特別鍾愛成熟幹練的商場女強人裝束。但其實也並不是。

    金剛芭比與粉紅公主總是在暗地裏鬥法,“尬來尬去”。辦公室風起雲湧,戰況激烈,而早已遠離這兩個年代的超齡美少女經常受到炮火波及,因為她們總是搞不清楚狀況,弄不懂金剛芭比掛在口中的“炫”字和粉紅公主嘴裏喊出來的“殺”有什麼不同?

    一群人炫來殺去的,弄得辦公室裏老是烏煙瘴氣。

    午餐時間,她們會像好姊妹一般“好康到相報”,相約去吃“臺北走路”雜誌介紹的經濟簡餐。但在下班逛街時窄路相逢,會用撇開的眼神說:“對不起,我不認識你。”

    最後一點:麗莎常常忘記替她自己養的仙人掌澆水。

    甘舜知自信比麗莎認真一百倍,也儘量避免同自己人內鬥。

    但是在同一期進入公司的職員裏,麗莎成功了,而她沒有。

    她不知道這是什麼緣故?

    努力與收穫不成正比,突然間,她覺得好沒力。

    收拾好一大箱的雜物,麗莎轉過頭來,向她露出一抹洋娃娃似的笑。

    她將一盆快幹死的仙人掌放在甘舜知桌子上。微笑道:“這個盆栽留給你做紀念吧,反正平常都是你在澆水。”

    麗莎連這個盆栽裏種了什麼都不在乎。

    甘舜知看著麗莎扔過來的黃金仙人掌,覺得自己就跟那困在盆栽裏,要養份沒養份,要水沒水的倒楣仙人掌一樣。

    她蹙著眉道:“我好像還沒跟你道喜。”她痛恨自己還維持著社交風度。

    麗莎將她的雜物箱子交給一個熱心的男同事,請他代為搬運後,轉過身來。

    甘舜知又造了個句子:麗莎總是使喚男人替她做事——奇怪,那些男人也總是心甘情願。

    剛燙了一頭大捲髮的麗莎眨了眨眼睛。“哦,不必了,應該是我要向你道謝才是。”

    甘舜知不解地抬起下巴。

    麗莎拂拂發卷笑道:“謝謝你選擇了午餐,把晚餐時間留給我。”

    甘舜知呆愣了足足有三秒鐘才反應過來。

    她不會是指……她與杜協理的午餐吧?

    她不可能是在告訴她,就只因為她選擇了與杜協理用午餐,而不是吃晚飯,就失去了她甘舜知一直在等待的晉升機會吧!

    看著麗莎揚長而去,她死命地搖頭,不願意接受這個原因做為失敗的理由。

    如果她相信麗莎是用了特殊的“代價”才換取到這次的升遷,那麼她甘舜知就算再多拼十年也沒有用。這幾年的辛苦更是完全沒有意義可言。

    然而如果她不相信……六年來的辛勤豈不等於一張空頭支票,沒有兌現的價值?

    噢!可惡的麗莎……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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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23 11:3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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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公主落難時,總會遇見一個王子?

    “可惡!”車裏的女駕駛低咒一聲。

    引擎熄火了。

    她漏夜收拾行李開車南下時,並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不,事實上,如果她曾經有恢復一點點理智的話,她就會想起,由於工作上的忙碌,她有多麼疏於保養這輛車。

    幾個月前它的引擎甚至還曾經過熱過一次,雖然最後她還是把車子開回住處,但那時她就該找時間將車子送修車廠照料。不然至少也能夠在剛剛車子還在有人煙的省道發出怪聲時,可以稍微停下來檢查一下。

    現在說這些都已經太遲了。

    她已經入了山。並且現在幾乎是……大半夜了。

    一切都是太衝動的結果。

    她試著重新發動引擎。但車老爺卻連賞個臉都不。

    引擎發出一連串嗆氣聲後,周遭再度回歸平靜。

    甘舜知氣惱地靠回椅背上。一整天折騰下來,緊繃的情緒搞得她想要大聲尖叫——

    她果真叫了。卻連只鳥都沒嚇飛。

    山路上,林子裏,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

    長久以來累積而未曾發洩的焦慮令甘舜知想抽煙。

    她不是個癮君子,只有在真的無法克制焦慮時——例如現在——才會想要來一根,舒緩一下神經。

    她點了煙,但腥紅的火星幾乎燙到她的手,她連忙甩開香煙,而剛剛吸進肺裏的尼古丁令她劇烈嗆咳起來。

    皺著眉,她又把煙熄掉。同時解開束縛在身上的安全帶。

    她喘了口氣,整個人虛軟地向後靠去,偏著頭看著黑壓壓的窗外。

    甘舜知對這條道路並不全然陌生,只不過由自己開車過來,還是頭一遭。

    六歲時她曾經坐在車子後座看著沿路的風景,只不過那時是白天,而且沒有人告訴她,入夜以後的山林是這麼地寂靜。

    路上沒有人,也沒有任何動物——或許這是唯一可供安慰之處——她聽說這片山區裏有熊。

    老天保佑,現在泰迪寶貝不是她想認識的新朋友,不管它友不友善。

    也許是心理作用,也或許是入夜以後的這片山林釋放出白天隱藏起來的某種魔力。

    從擋風玻璃望去,那些隨風搖動的樹好像“魔戒”裏的樹人一樣,可怕地張揚著枝幹。

    而夜是那麼的深。

    茂密的樹林遮蔽了月光——那是說,如果今晚有月亮的話……

    啊,她的日子過到連今夕是何夕都不曉得了。而城市裏是沒有月光的。

    深深的夜,令甘舜知忍不住害怕起來。

    儘管坐在安全的車廂裏,她仍忍不住雙手環抱住自己。

    好想哭。

    也許她真是天生一個愛哭鬼。

    不安地看著四周,希望能辨認出自己的位置,請人來幫忙。

    但是……天啊,這是什麼鬼地方?手機居然連一格訊號都收不到?!

    甘舜知放棄地將手機丟到後座的椅墊上。

    她記得她沿著山路開了有一段時間了,不知道現在她的位置離阿姨的旅館還有多遠?

    也許很遠。

    但也許很近!

    黑暗中,她根本沒有辦法判斷。

    但如果距離不遠,或許她能夠步行過去,天亮以後再想辦法把車子弄過去。這樣做有個好處,顯而易見的,她累了,渴望一張舒適的床。

    她不想不舒服地睡在車子裏一整夜。

    但話說回來,誰也不知道如果她下車步行會不會發生什麼危險?

    路很暗,也許有蛇。她可能會跌倒,也可能會遇到熊。

    如果她繼續待在車子裏,也許恐懼不會減少,但至少不會慘遭蛇吻或是被大黑熊拆吃入腹。她是安全的。然而她的神經卻可能會繃斷。

    她的頭開始痛了起來。

    今天她一整天都在做決定。

    殺了何建楠或是假裝視而不見?爬過桌子扭掉麗莎的頭或是放她一條生路?坐在辦公室裏等候下班還是早退回家療傷去?

    結果她選擇了視而不見,並且放過麗莎那顆梅杜沙的頭,沒有吃午餐,坐在辦公室裏等待下班時間來臨。一回家就收拾行李開車出門。她想她下意識裏是想逃避的。

    而現在她再也不想做任何決定了,她已經有些吃不消了……

    她也知道在這種狀況下,不管她做什麼決定都可能會出錯,比方說,現在這種進退兩難的情況就是她前一個決定的後果。

    相當慘烈。還是自找的。

    不管了!

    捉起放在一旁座位的隨身小件行李,確定旅館的鑰匙放在這只袋子裏後,她背起袋子走出車外,然後鎖上車門。

    黑暗頓時籠罩住她。

    但也許是關了車燈的緣故,她反而稍微適應了四周黑夜的深度。

    出門前,她隨便穿了一雙便鞋——這是她今天唯一堪稱幸運的事。

    適合走路。

    而她不想困在車裏一個晚上。

    她開始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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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先由於不熟悉路況,她被小石子絆了好幾次。

    好在漸漸的她習慣了便鞋踩在地上的感覺,便走得有自信多了。

    她很累。還能走得動全是為了內心裏的兩把火——一把剛剛才點燃,叫做“恐懼”;一把則一路自臺北延燒下來,名為“憤怒”。

    兩把火燒的一樣旺盛。

    不知道走了多久多遠,她停了下來。

    發現——不知何時,她走出了茂密的樹林,而眼前不再只是一片黑暗。

    原來今晚是有月光的。

    離開樹林的遮蓋,柔和的月光灑了她滿身。

    有一瞬間,甘舜知心裏的疲倦與不平似乎被月光輕輕地撫平了。

    她站在斜坡上,向下俯瞰著月光掩映下那片美麗的銀色山谷。

    她癡站了許久,直到耳邊斷斷續續地聽到一陣奇怪的噠噠聲。

    仿佛有節奏,卻又仿佛沒有。

    那聲音由遠而近,似乎正在接近。

    她豎起耳朵以便更仔細地聽,生怕自己遇到了山裏的野獸。

    然而即使她真的遇到了什麼野獸,也來不及逃了。

    捕捉到奇異聲音的來源的同時,她瞪大了眼睛看著約在她前方一百公尺處,目光漸漸收近……

    銀色月光下,她看見了一個美得教人捨不得呼吸的畫面——

    那是一匹全身發亮的駿馬,而一個看不清面孔,輪廓因月光的映照,在面部留下暗影的男人騎在無鞍的馬上。有力的身體上、上、下、下地隨著身下駿馬的每一個奔馳而有節奏地起伏著。

    他裸著上身,腰部以下包裹著貼身的長褲,沒有穿鞋,就那樣裸著腳,狂野地駕馭著那匹看不出顏色卻美得驚人的駿馬在原野上奔馳著。

    如果前一刻她已經被疲倦殺死了,那麼在看見這畫面的後一刻,她也將立刻復活過來。

    她一眨也不眨地看著眼前美麗的畫面。

    並在她發誓,她幾乎能夠看到那個男人赤裸的胸膛流下的汗水時,喉嚨燒灼地感到口渴。

    那瞬間,她什麼都忘了。

    眼裏、心裏、腦袋裏都只剩下這個騎馬的男人。以及他那看起來堅硬如石的結實胸肌。

    從來……她從來沒這麼慶倖她的視力是不需要戴眼鏡也能看得很清楚的那一種……

    瞧瞧他那教人血脈僨張的結實胸膛!哇!

    看看他那令人讚歎的六塊腹肌!哇塞!

    真想摸一摸他那強壯有力的臂膀呀!哇!哇!哇!

    當下她毫不懷疑他就是一直以來她真正渴望的男人典型。儘管他胯下的馬不是雪白的駿馬,而是惡魔般的坐騎,但倘若她是一國的公主,她甘願為這不知的黑暗騎士所俘虜……

    更令人無法呼吸的是,她不需要等待。

    因為此時此刻,他正朝她奔馳而來。

    他將要來擄獲她了。

    當他馳騁到她面前,月光在他臉上所形成的陰影褪去,甘舜知看見了她夢寐以求的黑暗騎士擁有一張兼具粗獷與俊美的臉孔。

    她用力抽息,心臟抽緊。並在他停下來開口說話前,歎息地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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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怎麼還沒醒啊?”

    “哇,已經快中午了耶,這小妞還真能睡。”

    “要不要找醫生來看一下,可能會比較保險一點喔。”

    “她會不會像睡美人一樣,要有人吻一下才會醒過來呀?”

    插進這話的是阿德。

    眾人轉將注意力投向他。“阿德,你這小夥子!哈哈,真是個大色龜!”

    阿德抗議道:“呴,你們都沒看過童話故事喔?”

    另一人立刻舉手道:“我有!我有看過——戰慄版格林童話!”

    “所以你的版本是……”

    “象徵巨大欲望的紡錘呀。當然要公主醒過來,只用一個吻大概只能讓她的睫毛眨個兩下,喔呵呵……”

    戰慄版格林童話立刻遭到圍毆。“原來正港的色龜在這裏啦!”

    一張大床外緣,聚集了老老少少數名大男人,個個眼裏閃著好奇地談論著睡在床上的陌生女子。

    是誰說只有女人才喜歡說八卦的?利海粟走進他房間時,剛好聽到他叔叔和工人們聚在房間裏道長說短。

    當然,一如以往,談話內容總是色彩繽紛。

    他捉了一條掛在吊鉤上的毛巾後,又走了出去,從水井裏打起一桶清水。

    當他再次走進他房裏時,他已經洗了頭臉,全身舒爽一些。

    但床上的女人仍然沒醒,而那群男人也還在東家長西家短,真教人懷疑起他們的性別來。

    八卦阿德說:“她到底什麼時候才會醒啊?她已經睡了大半天了耶。”

    利海粟往他床上瞥了一眼。心裏也同意阿德的話。她的確已經睡了大半天。在陌生人家裏也能睡得這麼熟,這女人一定毫無危機意識!

    八卦老陳接著道:“萬一她睡到晚上,那老闆今晚又不用睡了吧?”

    利海粟聞言,不禁皺起眉,憂慮起這個可能性。

    主屋雖然有空房間,卻沒預期會有臨時訪客。床單都沒拿出來洗呢。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把人帶進他房裏,然後自己睡在馬廄。現在客房是清出一間來了,但如果這位小姐堅持一直熟睡下去,他怎麼好意思搖醒她,麻煩她換一張床呢?

    “說不定那正合了老闆的意喔。”

    男人們紛紛曖昧地笑了起來。

    惹得利海粟大翻白眼。“喂喂喂!”

    “話說回來,她當真是老闆半夜裏在路上撿回來的嗎?還是說,其實她每個晚上都睡在這裏,只是沒被我們發現咧?”阿德不負責任猜測著。

    話裏的暗示惹得眾人紛紛往歪處想,呵呵嘻嘻地笑出聲。放眼望去,只見一群大男人掩著嘴扭捏地訕笑著,讓人看了渾身都泛起雞皮疙瘩。

    利海粟額上青筋像跳豆般抖動。他走上前拐住阿德的脖子,作勢往後一扭。“說夠了沒有啊?”還真是愈說愈離譜了。

    其他人看見他使出必殺技,紛紛往兩旁退開一步。保持安全距離。

    “話再說回來一次。”利樹寬笑看著利海粟。“我說,你沒事幹嘛在大半夜跑到林子那邊去啊?”

    利海粟眼神一暗,他撇開眼,有些刻意粗魯地說:“還不是因為天氣熱,睡不著,誰知道出去遛個馬也會有事?”這是實話。昨晚他的確輾轉難眠。

    阿德搭住利海粟的頸子,哥倆好地笑道:“哎喲,老闆,別害臊了,牧場裏女人這麼少,而且不是太嫩就是太老,更別說數來數去也就只有阿花、阿春、阿桃這幾個,還全都名花有主了,時局這麼艱辛,不偶爾打打野食哪能撐得下去呢,大家都能體諒啦。”男人咩,偶爾出去找一點玩樂也是非常正常地啊。

    利海粟放聲大笑。“你倒是真瞭解我喔,阿德。”

    他跨步走到床邊,猶豫著是不是該搖醒床上的睡美人了。噫,真沒看過這麼會睡的人,一堆男人在一旁說笑的那麼大聲,她躺在那裏卻還是沒半點風吹草動。

    “老闆,你看這小姐睡得這麼死,看上去活像是一具屍體。”對鬼魂一向有恐懼感的江哥緊張地道。剛剛建議找醫生的就是他。

    雖然他立刻被吐槽。“屍體會呼吸嗎?真是的,用腦袋想想嘛。”

    利海粟凝神看了眼她平穩起伏的胸前。突然地,他的唇線向上揚起。昨晚天色太暗,又太突然,沒仔細看,想不到這女人倒是有副貨真價實的胸脯。

    男人都嘛愛看女人的胸部。利海粟毫不掩飾自己對那起伏有致的山峰投以欣賞的目光。不過他沒有將視線停留太久,目光便轉往她衣襟上的暗色污漬。

    “那個看起來像是血。”利樹寬眯著眼說。“她受傷了嗎?”

    江哥湊上來看了一眼,又叫道:“還真的是血,我看還是找個醫生過來吧。”免得出了人命,平靜的牧場就要上演一場CIA追緝令了。

    利海粟笑了出聲。“少大驚小怪了,她沒受傷。”

    “要不然她衣服上那一點一點的是怎麼回事?”大夥兒懷疑地問。

    利海粟將視線從她猶有倦意的眼窩移開,笑道:“那個一點一點的……是鼻血啦。”

    鼻血?!眾人懷疑地聳起眉。“老闆你的?”看到小姐就噴出一缸鼻血在人家衣服上,很沒禮貌喔。欲火焚身也不是這種焚法。

    “她的。”利海粟氣定神閑地補充:“這小姐火氣八成不小。”

    要不然如何解釋,她怎麼會一看到他,就鼻血直流還不自知?而最後她會忽然昏倒,大概是因為失血過多?

    真是個不小的麻煩。害他還得把她給拎回來。

    憶起昨晚那令人錯愕兼噴飯的一幕,他可真是被她給嚇了一跳。

    利海粟忍著笑意,把眾人攆出他房間。

    “好了,看夠了就統統給我滾出去,有你們一堆人在這裏嘻嘻哈哈,她就算醒了也不敢張開眼睛——再不然,就是一張開眼睛就又給嚇昏過去。所以都給我出去,馬上。”

    “那老闆你自己咧?”有人不怕死地問。

    “我?”利海粟挑了挑眉。“你說咧?”他當然也要出去。

    牧場活還剩一堆沒幹呢。

    就算房裏的空調再如何舒適,也不能一直窩在這裏。

    誰要偷懶,小心鞭子伺候!

    隨著大夥兒離開房間前,利海粟又回頭看了一下。

    看來他的疑惑還得等一陣子才能得到解答。

    這女子是誰?

    怎麼會在大半夜來到這裏?

    她原本是要來利家牧場?或者另有目的地?

    再看了她一眼,確定自己從來沒見過她以後,利海粟才轉身離開,並在離去前替她掩上房間的門。

    看來目前唯一可以確定的一件事是:雖然她“看起來”很像是他會喜歡的那一型,但她應該不是來找他要求負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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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舜知是被一陣笑聲給喚醒的。

    她睜開眼睛,看著頭頂上呈現靜止狀態的三葉型吊扇,說明了季節還不到夏天。

    她躺在床上舒適地伸展著久睡過後有些麻痹的身體。

    眼神帶著問號,四處在房間裏遊移。

    這是哪里?

    看起來,這是一間臥房。

    房裏很寬敞,佈置也十分簡單。

    乾淨的鋪木地板,以及同色系沒有多餘贅飾的牆面。一張大桌,一張椅子,一個置物櫃,一面衣櫥,以及一頂大床。

    她在床鋪上翻滾了兩圈還可以不掉下地,伸長手臂和身體後,腳尖還碰不到底端,足以證明這的確是一張特大號的床。而且睡起來還很舒適,軟硬適中。

    她猜想自己現在能夠這麼精神飽滿,可能是因為這張床的關係。

    在臺北時,她經常習慣性失眠,睡眠品質並不好。每天早上痛苦地醒來後,總希望能夠繼續躺回去補眠。

    這還是好幾年來她從睡眠裏清醒過來後,感覺這麼神清氣爽呢。

    拍拍身下柔軟有彈性的床墊,決心也要找來一張同樣的床。再不然,也許她能說服這張床的主人把床賣給她。

    不過,她到底睡了多久啊?

    還有,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微風攜著一陣笑聲從敞開的窗戶吹進房間裏。

    甘舜知下了床,走到窗邊才發現這是二樓。

    從窗口望出去,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大片青翠的草原,以及在屋前走動的人。

    外頭還是白天。

    一個戴著一頂寬邊帽子、長襯衫袖子卷到肘邊的男人正大聲地笑著。

    到底什麼事情那麼好笑呀?

    甘舜知瞪大眼看了個仔細。

    赫然發現那個愛笑的男人竟然正騎在一頭乳牛背上?!

    而那頭乳牛則發出哞哞的叫聲。

    每當他一笑,圍在旁邊的其他男人也就跟著爆出大笑。

    他們的笑聲海浪一樣一波接著一波。

    甘舜知發誓當那戴帽男人大笑出聲時,她的心臟仿佛也發出了共鳴,令她嘴角跟著上揚。

    距離有點小遠的關係,她只隱約聽見空地上那些男人在喊叫著,說些什麼則聽不清楚。但她聽見其中一個人大喊了一聲:“算有你的。”之類的。

    決定搞清楚現在這是什麼情況,甘舜知打算主動出擊。

    不過在那之前,她得先找廁所。

    老天,她到底睡了多久?

    忍著點兒。她離開窗邊,環顧著臥房,沒發現有洗手間的蹤影,她轉而走出房間。

    但一打開房門,她便傻住了。

    這、這裏……好大呀!

    看著眼前似乎走不到盡頭的長長走廊,她不禁再度懷疑起自己究竟是到了什麼地方?

    這麼大的一幢房子,少說也有十幾間房間吧。而且坪數還超大的。臺北的公寓式套房跟這裏比起來,小得就像是鴿舍。

    她赤著腳在乾淨的地板上走著,而隨著生理需要的增強,她開始在走廊上健走起來。

    給我廁所!

    她心底呐喊著,同時腳步不停地飛快在走廊上穿梭著。

    但她對這屋裏的格局完全陌生,一時間根本找不到她迫切需要的小地方。

    當她走出一個轉角時,一名矮胖的中年婦人提著一個水桶迎面走來。

    兩個人發現彼此的存在時都不禁百感交集。

    “啊,小姐,你醒啦!”婦人大嗓門地喊。終於啊……

    甘舜知尷尬的交叉著兩條腿,因過度忍耐而脹紅的臉扯出一抹友善的笑。“喔,是啊,請問……”

    “我叫阿桃啦。你肚子餓不餓?我去弄些點心過來。”婦人貼心地建議道。同時飛快地轉過身,想飛奔到屋外去通知這屋子的主人,他們的客人終於醒了。

    甘舜知急急拉住她的衣服。“呃,等一下,你能不能先告訴我洗手間在哪里?”

    婦人重新轉過身來。“喔,當然,我帶你去。”她拉住甘舜知的手,怕她憋不住還努力地跑了起來。

    甘舜知忍得滿頭大汗,急急叫道:“不要跑!拜託不要用跑的。”太大的動作會讓她控制不住啦。

    幸好,拐過一個轉角後,她們就到了目的地。

    婦人打開一扇甘舜知剛剛經過時根本沒注意到的門,將甘舜知推了進去。

    頭等艙。

    甘舜知將門反鎖,當解放來臨直至結束後,她差點沒喜極而泣。

    好險,差點來不及。

    六歲以後她就不曾尿床了,她不想改寫自己的紀錄。

    八成是睡了太久才會積了那麼多水份。

    起碼睡了有一天吧。

    洗淨雙手後,她抬起頭看向洗手臺上的鏡子,赫然被鏡裏的面影給嚇了一跳。

    她看起來好糟!

    比她熬夜趕企畫書一整夜沒睡時還恐怖。

    臉上的妝雖然脫落得差不多了,卻還有許多殘留在皮膚上,令她看起來像是個女鬼……希望沒有人被她嚇到才好。

    早已習慣天天化妝的她,通常會先卸妝再就寢的,不過這是非常時刻不是?

    她再次扭開水龍頭,掬著水將臉上殘存的睡意和妝粉洗去,順便漱了口。

    覺得自己恢復清爽後,她愉快地打開廁所的門——

    “嚇?!”她錯愕地瞪著聚集在廁所門外的一大群人。

    這些人都等著要用廁所嗎?

    沒想到這屋子這麼大,卻只有一間洗手間?

    她尷尬地從里間走出來,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接著,空氣大概凝結了有十秒鐘那麼久,卻還是沒人走進廁所裏。

    現場不自然的氣氛,讓甘舜知得費好大的勁才能夠阻止自己低下頭,檢查她的長褲拉鏈是否還在正確的位置。

    不過她終究阻止不了自己緊張地捏了把手臂。

    “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只見一頂寬邊帽子從人群後走了過來——喔,當然是有人戴著它。

    甘舜知認出那頂帽子。

    是那個騎乳牛的男人。

    老天,騎乳牛……

    這是個什麼怪地方啊?

    當他終於穿過人群走到她面前時,她幾乎得將整個頭向後仰才能看見他性感的下巴!

    這讓她瞭解到一件事。

    甘舜知不矮,但這個男人好高啊。足足高出她一個頭不止。而且他的下巴罪惡地性感極了。

    一股強大的壓迫感,令甘舜知不由自主地往後退。

    她猛退了一大步,完全忘了她所撤退的地方正是她才剛跨出來的洗手間。

    甘舜知猛吞著口水,才一會兒,她便已經背抵在廁所光潔的牆壁上。充鼻所聞,是淡淡的廁所專用香薰。

    他,長腿大哥兼性感下巴先生——他到底要幹什麼啦?

    她尷尬地略別開臉,因而漏看了那寬大帽檐下一閃而逝的奇異眸光。

    只見他伸手摘下帽子,露出一張令甘舜知腿軟跌倒了,也要爬起來再多看兩眼的英俊臉孔。他對她彎下腰,行了個與他粗獷的外型完全不搭調的紳士禮。

    “你終於醒啦,睡美人。”他低低地說。

    甘舜知一隻手半遮住自己一隻眼睛。老天,他低沉醇厚的聲音和他說話的方式也令她兩腿無力。她還是繼續靠在牆壁上當一株壁花好了。

    在廁所前問候對方,是這地方的特殊禮節嗎?

    他站直身體,將帽子戴回頭頂上,又道:“歡迎來到利家牧場。”嘴角向上揚起。“不過在正式的歡迎之前,能不能麻煩你挪挪腿呢?”他輕輕地扶住她的手肘,將她帶出廁所。“待我使用完畢以後,你要在裏頭參觀多久,我都樂意奉陪。”

    最後他掩上門——帶著使眾人笑歪了嘴的終極勝利。

    甘舜知則臉紅得像是要燒起來了。

    她搗著熱燙的臉看著眼前一群笑得東倒西歪的大男人。心裏有個奇怪的想法:笑聲在這個地方一定沒有存貨不夠的問題。而假如笑聲能夠轉化成能量的話,這裏所有的電器大概都不需要插電了。

    這地方……他剛剛說什麼來著?

    利家牧場?

    聽起來有點熟……不正是旅館附近的兩座牧場之一嗎?

    這麼說,她已經來到阿姨旅館所在的那座山谷嘍。

    眼神在男人群裏梭巡著。

    最後,她的視線落在一名頭髮斑白、但身體看起來還很健朗的老人身上。

    她想,年紀大一點的人應該會比較穩重,不會亂開玩笑。

    於是她試探地走到他面前。“請問,我到底睡了多久?”

    老人將嘴邊叼著的煙斗拿到手上,眼神熠熠,很認真的回答:“聽說大概有一百年了……”雙頰為了忍住笑意而抽筋。

    大笑聲再度在人群裏爆了開來。

    甘舜知翻了翻白眼。真是,從來沒看過這麼愛笑又愛開玩笑的一群人。

    她是來對了?還是來錯了?

    “那麼我又是怎麼來到你們這個地方的呢?”要笑就一次笑個夠好了。

    “哦,”一個比剛剛那個戴帽子的稍微年輕一點的男人站出來道:“這個就要問我們老闆了。”

    甘舜知耐心地問:“你們老闆在哪里?”

    男人們抿著笑,手指比著剛剛被打開的廁所門。

    甘舜知回過頭去。

    只見他又對她行了個禮,左臉頰上浮起一個淺淺的笑渦。

    “利海粟任您差遣。”

    甘舜知學了乖,這回有留意到他上揚的嘴角所暗示的不懷好意。

    覺得有必要扳回一城。她不甘示弱地道:“哦,那再好不過,就麻煩你來告訴我事情的經過吧。不過,在那之前,我可必須先澄清一點,我真的沒有在廁所前閒聊的習慣,當然嘍,入境隨俗,我想我可以委屈一點配合各位。”

    利海粟眼裏閃過一抹奇異的光芒。

    “想必你是誤會了。我們這裏也沒有在廁所前閒聊的習慣。”他回頭帶上廁所的門。“畢竟,那不怎麼衛生,不是嗎?”笑著伸出一根手指比著她衣服上乾涸的血跡,突然說:“你會在這裏,是因為你流了血。”

    “我流了血?”甘舜知低下頭一看。呀,果真是血!

    阿德不知道什麼時候拎來一瓶仙草茶。“小姐,這個給你喝,清涼解渴,可以退火氣喔。”

    “謝謝。”甘舜知愣愣地接過那瓶茶。看見那個叫做“ㄌㄧˋㄏㄞˇㄙㄨˋ”的男人捉起那個給她茶的男人手腕看時間。

    “從昨晚到現在,你總共睡了十六個小時。”能八風吹不動,萬人嚇不醒的睡那麼久,這個人不是屬豬就是太疲倦了。

    十六個小時?嗯,雖然沒有她想像的久,但也打破她自己的睡眠紀錄了。

    “你屬豬嗎?”他突兀地問。

    甘舜知直覺地搖搖頭。完全不明白她的生肖怎麼會突然重要起來?

    啊哈!利海粟彈了下手指道:“那就對了,昨晚,你從林子裏走出來以後,一看到我就開始流鼻血,最後竟然還昏倒在我的馬蹄下。我如果自戀一點,絕對會說你是看到太刺激的東西才會虛火上身,還好我不是,因此我認為你只是太累了。”

    當他提到林子和昨晚時,甘舜知的記憶便一點一點地回來了。

    她兩眼大瞪地看著眼前這個牧場主人。確確實實地受到了驚嚇。

    原來昨夜她所看到的那名月光下的騎士,不是夢,也不是她自己的幻想。

    她咽了咽口水,仿佛那活色生香的一幕又重在眼前上演。

    感覺自己又口渴起來,她扭開瓶蓋,喝了一大口茶,卻絲毫沒有減低自己體內正燃燒起來的燥熱。

    意外又突然的,那名令她口乾舌燥的黑暗騎士,居然漸漸地與眼前這名高大的男人重疊在一起。她重新仔細地打量他。

    身材,沒錯。是眼前這一副。

    臉孔,沒錯。是眼前這一張。

    唯一一處無法重疊的地方,是他們臉上的表情。

    眼前這個男人,無論是表情或上揚的嘴唇都帶有一點點玩世不恭,以及一點點旁人莫名所以的譏誚。然而昨夜她所遇見的那名騎士臉上的表情,卻仿佛正痛苦掙扎於地獄的邊緣。

    這兩張臉的表情,毫無相似之處。

    眼神上下遊移起來,最後停留在他敞開的衣襟露出的一小片結實胸膛上。

    那賁起的肌肉顯然是經過陽光洗禮的,看起來健美極了。

    她幾乎能夠想像如果她的手貼在上頭,感受到底下用力撞擊的心跳……

    “啊,你又流鼻血了!”利海粟有些意外地道。

    甘舜知低下頭看到滴在她衣服上的血滴時也是一臉錯愕。

    她仰起頭,用手捏著鼻子,嘴巴同時用來呼吸和說話:“這下可好,你可以再自戀十倍,也不會有問題了。”

    利海粟聞言,不禁困惑地搔搔頭。

    其他人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很好,他也有這種時候。甘舜知頗有些得意地想。

    這個陌生男人讓她有想與之一較高下的欲望。

    然而三秒鐘後,利海粟放聲大笑,他試圖抿起怎麼合也合不攏的嘴,對眼前這名他還不認識的女子投去饒有興味的一眼。

    如果光瞧她有點假正經的外表,大概看不出來,這位小姐畢竟有著她自己古怪的幽默感。

    喉嚨裏還梗著笑,他冒著被自己的笑聲噎死的危險,含糊地咕噥:“那、那真是我的榮幸。”

    反應不慢嘛!甘舜知立刻回嘴道:“你明白就好。”

    “是啊,這種事情兩個人心知肚明就可以了。”利海粟特意用一種男人看了會怕,女人看了會愛的壞壞迷人眼神,將她從頭打量到腳。

    什麼呀?什麼心知肚明?不成不成。其他人一時間腦袋還轉不過來。只好用力地收聽他們的對話,企圖從中解碼。

    甘舜知幾乎抵擋不住他雙眼放射出來的電力。“你屬豬?”以前應酬時,她見過這種豬哥眼睛。

    這回輪到利海粟懷疑起他的生肖怎麼會突然重要起來了。他防備地看著她,謹慎地問:“你問這個做什麼?”

    甘舜知察覺到他的語氣突然有點兒不一樣了。

    眯起眼,看著他的眼睛。

    意外地,她發現他的眼瞳並不是墨黑色的,而是比琥珀還要深一點的金栗色。

    這是一雙動物的眼睛啊。

    他的瞳孔因謹慎而縮小。令他看起來更加地危險。

    然而一個天外飛來的領悟令她顧不得眼前的危險,竟然大笑出聲。“哈,我猜中了,對不對,你還真的是屬豬的!”真是誤打誤撞啊。

    為什麼他會覺得她的話裏,有一點點疑似羞辱的意思呢?但願是他想太多……

    在利海粟還沒想到怎麼回應以前。江哥佩服地插嘴道:

    “哇,小姐,你好厲害喔,你會看相是不是?”真是鐵口直斷,能不能也幫他看看他的命相?

    甘舜知順著他的話,得意地看著“ㄌㄧˋㄏㄞˇㄙㄨˋ”道:“沒錯,我是會看相。”要不然怎麼有辦法從他兩眼散發出來的有色光芒直接一語中的?

    利海粟濃眉皺起,一時間竟然無法破除她的生肖字謎。

    喜歡看醫生,也喜歡相命的江哥興奮地道:“那你能不能幫我瞧瞧我這面相將來會不會公侯將相,大富大貴?”

    甘舜知將眼神移向江哥。他的年紀大約跟她差不多。她微笑地道:“嘿,不能。”在他露出失望的眼神前,她又接著道:“我只會看一種相。”

    “什麼相?”眾人好奇地問。連利海粟也豎起耳朵。

    甘舜知好整以暇地吐露:“色胚的長相。”

    立刻從關鍵字裏領悟過來的利海粟,眼中突然冒出一股蟄伏已久的殺人欲望。

    隨著甘舜知笑得愈大聲,他眼中的火就燒得愈旺。

    利樹寬當看戲一樣地看著侄兒和這名誤入牧場的陌生女子間,輕易便搭起一道不容旁人介入、只容觀望的隱形牆。

    他覺得牆後的那個舞臺正在上演的戲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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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哭的時候怎麼辦?

    “哈哈哈哈——”甘舜知笑得整個人差點沒在地上打滾。

    她彎下腰,雙手緊緊抱著自己的肚子,以減少橫膈震動時,過度拉扯已經笑到不行而有點抽痛的腹部肌肉。

    八、九個大男人就看著她一個人瘋了似的,不停地大笑。

    漸漸的,沒耐性的男人開始肘碰肘,低聲交談起來:

    老陳納悶地問江哥。“她怎麼一直笑個不停啊?”

    江哥搖搖頭,問阿德。“你剛剛拿給人家的茶是不是加了不該加的東西啊?不知道要不要找醫生過來看看?”聽說有一種迷幻藥會讓人不停地發笑。不知道依這症狀看來會是哪一種?

    阿德搖搖頭。仙草茶是他從廚房冰箱裏拿出來的,就只是茶而已咩,問題不可能是出在茶身上啦。“我猜她可能是在練功喔。”

    阿德不但遍覽童話,還曾經拜在金庸大師門下潛心修行,因此凡舉各項名門武術都略通一二。

    利樹寬頗感興趣。“哦,練什麼功?”

    阿德仔細地觀察後,得出結論道:“想當年,歐陽鋒和洪七公在華山頂上大笑三聲而死。而大凡內力深厚的大俠在練完功後,都能仰天發出長嘯,依我看來,眼前這位女俠若不是內力深厚的降龍十八掌傳人,就是跟歐陽鋒一樣倒練了九陰真經,才會有如此深厚,卻又完全看不出來歷的內功。這門武功著實古怪,必定是練功練到了極為爐火純青的地步,才能夠化笑聲為刀劍,殺人於無形,好比神雕大俠楊過那招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黯然銷魂掌一樣,這顯然是一門自創的新式武功——斷腸哈哈笑。高人、高人——”

    一隻大手毫不留情地巴了阿德後腦勺一掌。利海粟睨著他道:“那你倒說說看,我巴你這一掌又是什麼曠世絕學?”

    阿德七月半鴨,不知死活地道:“依我看來,大俠能夠無聲無息地以一掌奪人性命,唯淩波微步、玄冥神掌莫屬。只是此等神功失傳已久,不知這位大俠是從何處得到真傳?”

    “算你識貨!我跌進絕情穀底,剛巧撿到一籮筐武功秘笈。”利海粟頗認真地說。

    “真是lucky!”阿德眼睛發亮地說:“不知可否借我影印一份?”

    眾人差點沒噴飯出來。還好現在不是吃飯時間,不然肯定得浪費不少糧食。看來老闆嚴禁吃飯時講笑話是有其道理的。

    甘舜知原本已經止住笑聲了,卻在聽見阿德鬼扯時又噗哧大笑出來。

    “哎喲,哈哈哈——”糟,肚子笑得好痛。

    阿德愣頭愣腦地問:“不知女俠現在又是為何發笑?”

    利海粟沒看過一笑能夠笑得這麼久的人。

    這回他捉起老陳的手腕看了一眼手錶。她足足笑了十分鐘不止嘍。還是說,她這輩子從來沒有笑過,打算趁這個機會一次笑個過癮?

    他頗不是滋味地道:“剛剛她是在笑我。”

    用生肖來諷刺他,不知該稱讚她機智,還是該沖過去為她的大膽無禮掐死她。

    瞥向阿德,他補充。“現在,她則是在笑你。”

    甘舜知邊笑邊用力地點點頭。沒錯沒錯。她從來沒看過這麼好笑的一群人。

    “哈哈……”

    利海粟攤攤手,乾笑兩聲。“現在,我則是在笑她。”大家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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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終於止住了笑勢。

    老天爺,她大概笑了整整十年的份了。

    甘舜知欠欠身,揉著笑到疼痛不已的腰腹,恢復平日一貫的正經,簡述自己車子拋錨,只好步行過來的小故事。

    既然誤打誤撞來到牧場,甘舜知決定拜託牧場的人幫幫她車子的忙。

    誰知道阿德脫口道:“拋錨?沒有啊。”

    甘舜知訝異地說:“可是引擎怎麼就是發不動。”

    阿德道:“小姐喔,車子沒問題啦,只不過是沒油而已,你半夜開上來時,一定沒有檢查油箱對不對?”

    阿德答對了。甘舜知沒有檢查油箱。

    阿德又說:“還有,我已經把那輛車弄回來了喔。”

    甘舜知很是訝異。“可是,你怎麼會知道那是我的車?”牌照上的號碼登記的是她的名字沒錯,但是他們根本連她叫什麼名字還不知道呢。

    “我不知道啊,老闆叫我去把車弄回來,我照辦而已。”

    甘舜知轉看向“ㄌㄧˋㄏㄞˇㄙㄨˋ”。一臉困惑。

    利海粟斜睨她一眼,仿佛她的問題實在不怎麼高明。“當然得拖回來,那裏就只有一條不怎麼寬的山路,想會車都很難,一輛車子擋在路中間,要其它車輛怎麼通過?”牧場的卡車每天必須出入山區至少一趟,好把新鮮的牛奶運到加工廠和市區去。因此當發現路上有車擋住時,司機阿忠還氣呼呼的回來報備呢。

    利海粟曾經想過要把路面拓寬,但是只要一想到拓寬路面後可能帶來的後遺症便又放棄了這想法。

    路面一旦拓寬,交通比現在更方便了,入山的人就會變多。而為了拓寬路面必須砍掉的那些樹卻也將無法再生長,當大雨一來,泥土很容易被沖刷掉。長久下來萬一造成土石流,那可得不償失。

    不過最近他聽說隔壁姓倪的準備自己重開一條路,接到省道去。不知道是真是假?

    如果真有這種事,他是不擇手段也得阻止倪可袞的。

    利海粟帶有一點挖苦意味的話,刺了甘舜知一下。她再轉過頭問阿德。“那我的車呢?”

    阿德指指屋外。“就停在外頭啊。”

    甘舜知跑到大門口一看。果然看到她那輛才買了五年的紅色國產車停在主屋外的一條車道上。

    時候已經接近黃昏了。

    甘舜知走到屋外,看著山谷地平那端的山巒邊緣透出夕陽的餘暉。

    “我幫你加滿油了。”阿德說。

    甘舜知是典型的只會開車不會修車的那種人。“加油?你哪來的車鑰匙?”

    利海粟不知何時走了過來。“阿德是汽修天才,不用鑰匙也能開車。”

    “原來如此。”她眯起眼,看著眼前一大片像是沒有盡頭的草原。

    知道阿姨的旅館就在草原的那一端,她想她最好趁天黑以前過去。

    猛地回過頭時,她訝異地發現“ㄌㄧˋㄏㄞˇㄙㄨˋ”這個牧場主人不知何時靠得她這麼近,差一點、她差一點就碰到了他的胸口。

    瞪著他袒露出來的那一片平滑的肌肉,她退了一大步,向他伸出手。“給我吧。”

    利海粟一對濃眉挑了起來。“給你什麼?”一個吻?一個荒謬的想法在他腦海裏一閃而逝。

    他的視線自然而然地移到她抿著的嘴唇上。

    先前當她還散著發躺在他床上時,他就注意到了。她有一張唇形優美的嘴……小巧卻飽滿,正適合親吻的……

    即使現在的她看起來還帶著久睡醒來後的邋遢樣,一點兒都不是那種會讓人怦然心動的美女。

    可是……

    猛地擊中下腹的一陣緊縮,令他的嘴不由得濕潤起來。

    想起阿德對牧場裏嚴重缺乏女性的一串形容,先前他只當笑話來看,而現在他卻有些同意了。

    因此他會產生這種生理反應,完全是正常的。

    甘舜知眯起眼睛。“我的包包啊。”他救了她……嗯,好吧,他的確算是救了她。他把她帶回來他的牧場的時候,應該有順便把她背在身上的包包一起帶回來吧。

    “你沒看見嗎?”

    “什麼?”

    “你睡醒時沒看見嗎?就放在床邊啊。”如果她指的是那個有點可笑的企鵝造型背包的話。

    “喔,我去拿——”她急著轉過身,但利海粟阻止她。

    “阿德,你去拿,在我床邊,一個看起來像只企鵝的袋子。”

    阿德飛奔而去。

    利海粟雙手環回胸前,低頭看著她說:“阿桃說你連廁所都找不到,我最好幫點忙,免得你迷路。”

    甘舜知沉默了良久。從一開始看見他到現在,她不是沒有感覺到他們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奇怪的……氣氛。一種她從來不曾經歷過的陌生感覺。因此她無法分析它。

    當他大笑時,甘舜知覺得他是迷人的。

    當他說笑時,則有一點低級加不正經。

    而當他不笑也不逗人笑時——原來他還有這一面啊——則顯得有些危險且難以捉摸。他金栗色的眼睛時而閃爍,時而晦澀。

    “籠裏的隼。”她的語言仿佛超越了她的意識。當她說出口時,她才察覺到自己說了什麼。

    甘舜知掩住嘴巴。奇怪,她剛剛是被附身了嗎?

    利海粟詫異地看了甘舜知一眼。當阿德拿著她的企鵝包包跑過來時,利海粟伸手接過,再塞給她。“拿去,你的企鵝。”

    三種面貌的利海粟給她選擇的話,甘舜知百分百會選擇第一種。不過這個目前在她心目中還停留于注音文的男人,或許還不止只有三種面貌。

    不知道他自己留意到沒有?就連陽光照在他身上所投射的陰影明暗也都各自不同。

    真像一條變色龍呢。

    她將包包抱在胸前,熟練地掏出夾袋的車鑰匙。

    打開車門後,她回頭向牧場裏所有在場的人揮手致意道:“各位,多謝照顧啦!這段時間我就住在羅家的旅館,以後見面的機會應該還很多。再見了。”

    她坐進車裏,發動引擎。果然這回引擎很聽話地動了起來。

    在她熱車時,利海粟來到她拉下的車窗前,矮身看著她。“等一等,羅家旅館現在已經歇業了。”

    “我知道。”她回答。

    利海粟不明白。“那麼,請問你是準備要非法入侵,還是只是一名搞不清楚旅館營業狀況的遊客?”補充,呆笨的遊客。

    羅姨前幾天出國去了。身為鄰居,利海粟認為他有必要關切一下。

    甘舜知則猜想著阿姨跟這名牧場主人的關係有多好?阿姨在信裏甚至提及如果她需要幫助,可以向牧場的人尋求協助。

    如果她真的要在這裏住一陣子,那麼,可以想見的,往後會經常見到對方。

    她應該要告訴他:她是阿姨的外甥女。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猜測和誤會。

    但,也許是進到山谷以後,便感覺到漂浮於這個地方的空氣中,某種狂野的粒子所帶來的影響。甘舜知很得意她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因此決定不告訴他。

    她緩緩地踩動踏板,車子緩緩往前滑行。

    利海粟收回按在她車窗上的手,追著她小跑步起來。“喂,你還沒說呀?”

    甘舜知嘴上的笑痕愈來愈明顯。

    原來的小跑步不得不跨大步伐。利海粟有些生氣這個女人居然敢不回答他的問題就想落跑。

    當她的車速愈來愈快,他大吼道:“該死,你到底是什麼人?”

    甘舜知放開手煞車,笑出聲來。她頭探出車窗向後看,讓她的聲音清楚地傳遍了整座山谷,也傳進了他的耳中。

    一個突如其來的想法冒出她的腦海,接著她就不假思索的說了出來:

    “我是來追彩虹的人!”

    利海粟心臟仿佛被狠狠地擊中一拳,倏地雙腳被釘在原地。

    看著她開著車技術不良地在他的草原上斜來歪去。

    這女人當他的牧場是練習蛇行的場地嗎?

    早知她開車是這種技術,即使必須放掉她輪眙的氣,他也不會讓她開上路。

    下回她若再出現在他的牧場上,唯一的交通工具必須只能是她的腳。

    他會讓他的工人留意那輛可怕的國產車的。

    難以自持地為他放牧在草地上的乳牛捏一把冷汗。心情複雜地想道:

    可惡,原來她竟是個偷馬賊。

    不久前,他才將他那匹費了好大心力才馴服的馬命名為“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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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23 11:3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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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忘記了,麻煩提醒我,好嗎?

    終於來到這暌違已久的地方!

    甘舜知下了車,站在車道上看著眼前那棟兩層樓高的白色建築。

    距離她上一回拜訪這裏,嗯……算一算,也有二十幾年了吧。

    當年爸爸為了再婚蜜月,將她帶來這裏,把她托給阿姨照顧。

    她還記得來到這裏的第一天,她整晚沒有睡,只是張著眼瞪著天花板,並且豎起耳朵仔細聆聽來自窗外的各種聲音。

    那一晚,她聽見了青蛙蟈蟈叫著。蟋蟀也唧唧了一整夜。不時還有不知名的鳥兒咕嚕嚕、咕嚕嚕地低鳴著。然而都不是她所在等待的。

    對她來說,那是全然陌生的一個夜晚。

    她一直在等爸爸那熟悉的車聲再度出現——儘管她知道那有多不可能——爸爸和新媽媽這個時候已經在飛機上準備前往太平洋某個小島了。

    然而下意識裏,她卻還是不肯放棄希望地豎起耳朵,生怕他們半夜回來後,見她睡了,便又拋下她。

    當時,她是矛盾的。

    憎恨不滿的那一面,她希望爸爸再也不要回來。

    但脆弱無助的那一面,她卻又祈禱著他們能夠趕快回來接她。為了不被拋棄,她會很努力地做一個乖小孩。她會很聽話,很聽話的……

    “啊。”甘舜知突然從回憶裏抬起頭來,她搖搖腦袋,揩去眼角尚不知何時滴下來的一滴淚水。自言自語道:“怎麼突然掉起眼淚來了?甘舜知,你真是個愛哭鬼呀。”

    瞧瞧現在的她,四肢健全,早已不需要父母親的安慰。她已經不是昔日的那個害怕被遺棄的小孩子了。現在的她,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

    “騙肖ㄟ!”甘舜知再度歎息。如果她真如她以為的那般好,她又怎麼會來到這個地方?還被勾起了一絲絲她以為自己早已忘記的回憶?

    說真的,她過得不算好。

    她被男人拋棄,又被賣命多年的公司錯待。連城市的空氣都欺負她敏感的呼吸系統,讓她每天早上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打噴嚏。

    而她最好的朋友葛薇說臺北不適合她居住。

    這麼多原因,當然都是輕描淡寫過的。甘舜知不確定究竟是哪一項因素真正促使她收拾簡單行李,連夜逃離她的家園。

    也或許全部都有關聯?

    總之,她人已經在這裏了。雖然是在衝動下的結果。

    但她人就是已經沒得商量的站在這裏了。

    草原上的晚風吹拂著她淩亂的發絲,腳底下的草皮輕輕拂過她長及腳踝的褲管。

    現在她不是拎著手上的行李再逃回她臺北的窩去——猛然想起,天啊,她根本沒請假!她已經曠職了一天——不然就是當個神力女超人,一手挽一隻包,走進那棟等著她的白色建築裏。

    她不是沒有選擇的。

    然而她足足在屋前自我罰站了十幾分鐘之久,最後她拎起兩件行李——一大一小——並且掏出旅館鑰匙,開門。

    如果可以笑,為什麼要選擇哭泣?

    甘舜知不是不清楚,回臺北只會令她想要哭泣。而那正是一個小時前,她人還在兩公里遠的利家牧場時,所不曾想到的事——哭泣。

    那時她只是一直在笑。還笑個不停。

    想到那些好笑的人,她的嘴角就向上彎。

    也許正是放個長假的時候。

    是該讓自己好好放鬆一陣子了。

    但是明天一早醒來,她還是得打一通電話回公司請假。請一個長長的假。她多年累積下來的年假正可派上用場。

    打定主意後,她也已經走進了屋子裏。

    旅館是一幢兩層樓高的木造建築,外表上了白色的漆。

    同她記憶中一樣的小,有點舊了,卻整理得很乾淨。處處都可以看見阿姨照顧這房子的用心,但不免的,她還是發現了一點點歲月的痕跡。

    油漆有些斑駁了,窗簾也破損泛黃了好幾處。走廊上有幾盞燈的鎢絲燒壞,根本不會亮了。還有好幾扇門的絞鏈也必須重新上油。

    不過她沒有很在意。畢竟她只是來度個長假而已。屋裏有一兩處地方必須修繕,並不會影響她度假的心情。

    她挑了一間視野不錯、從窗戶向外看去可以看到大半座山谷的房間當臥房。她幾乎是在看見兩公里遠,看起來像方塊盒子的利家牧場主屋時,就決定要睡在這間房間。

    再轉到廚房裏,冰箱裏除了幾瓶水以外,什麼也沒有。

    幸好有一個補充得滿滿的食品櫃——想是阿姨替她準備的。很可以維持好一段時間了。

    甘舜知下了麵條,簡單填飽已經餓得過頭的胃。再洗了一個舒服的澡。

    睡意再度襲來。

    想必她是真的累了好一陣子,必須很久一段時間才能補回來。

    最後還得一提的是,郡天晚上,甘舜知睡得格外香甜,而且早晨醒來時也沒有打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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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兩天,利家牧場一個工人在替乳牛施打疫苗時,不小心被牛踢了一腳,肋骨斷掉一根,暫時沒辦法工作。

    夏季即將到來,為了牛群的健康,這時候的疫苗施打是相當重要的。

    牧場裏人力有限,少了一雙手,每個人的工作份量只得再加重一些。

    利海粟忙著替牛群接種疫苗。還忙著計畫下一季牛只的育種。

    總之,各種粗活雜事都跑不掉。

    工人間的談笑聲依舊,但是每天傍晚,將牛群趕回柵欄,結束一天的工作後,主屋大廚房消耗的飯量可比平常多上了許多。

    大家都累了,也都餓得不得了。

    忙著搶飯吃的結果,倒真使這段時間成為枚場最安靜的時候。

    在廚房裏幫忙的阿桃忙著照料一群餓漢。直說從沒看過這麼一大群餓死鬼。

    填飽了肚子,利海粟那雙因為長年握著韁繩而粗糙的雙手插在後臀上。他抬起臉,看著美麗的黃昏天色。

    心裏,理該是踏實的。

    然而他的眼裏卻仍然有著旁人難以察覺的迷惘。

    利樹寬倚在廚房門邊,眯眼看著他侄兒挺拔的身影,嘴裏輕輕吐出白色的煙圈。

    利海粟回過頭,看到老人臉上因為長期曝曬而深深凹陷的紋路。

    他朝他咧了個笑。轉身往主屋右側的馬廄走去。

    利樹寬也咧開嘴。知道該是時候了。

    海粟這小子的耐心最長的紀錄也不過只有兩天而已。

    剛巧這兩天的工作讓牧場忙翻了,抽不開身。兩天沒有任何來自羅家旅館的消息,即使是他自己,也是好奇的。

    如果他猜的沒錯,那位小姐應該是韓西琳的外甥女。

    在她還很小的時候,他曾經見過她一、兩次。

    或許她沒發現,但是那對眉呀……她有著與韓家女人極為神似的眉宇。仔細瞧的話,是可以看得出來的。

    其實,海粟也曾見過她的。只不過這年頭,大家似乎都流行起失憶症來了。

    呵呵呵!

    利樹寬眯起有著深深笑紋的眼睛,朝黃昏的霞色吐出最後一口煙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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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鈴響起的時候,甘舜知剛剛從浴室裏走出來,身上穿著輕便的短衣和短褲,頭髮則包在一條大毛巾裏。

    她的晚餐正在微波爐裏,是簡單的奶油通心面。撕開外包裝,整盤放進爐子裏,熱個六分鐘就可吃的微波食品。

    雖然她很早就開始獨立生活,卻偏偏缺少了下廚的天份。簡單弄個蛋炒飯、下個面是沒問題,但是再複雜一些的就不行了。

    幸好她對吃食一向不挑剔,不然大概活不到今天。

    這兩天她做了不少事。首先她打了一通電話到臺北,原以為她從未曠職的紀錄在被自己打破後,會在公司裏引起一股小騷動,結果卻什麼事也沒發生。她只好請了一個月的假,人事部管薪水的美珠說她“總算想通”。

    甘舜知不很明白她的意思。不過猜測她可能是指她終於動用到年假請休,是一件聰明的舉動。

    恰巧企畫部門裏最近的工作量也不多,因此她的假單很快被批准了。

    那使甘舜知悶氣生了一個早上。因為准假的人是新上任的副理麗莎。

    為了排遣那股悶氣,接下來一整個下午,甘舜知在放雜物的櫃子裏找到了新的燈管,她把所有不會亮的燈泡和燈管全都換了,旅館裏十來間的房間也從裏到外徹底地再打掃了一遍,地板還打了蠟——只除了被鎖起來卻找不到鑰匙的那間。

    阿姨連同大門鑰匙寄給了她一大串旅館房間的鑰匙,獨獨漏掉了其中一間房間。應該是不小心的吧。

    如此過了一天,她睡遲了。醒來時,吃了點東西果腹,才想起她的行李還沒整理好。於是她拉開行李袋的拉鏈,將衣服一件件取出來掛好。

    也是這時她才發現,幾天前她在收拾行李時,心情有多麼混亂。

    被她塞進袋裏的衣服有——

    一件性感睡衣、兩件T恤、一件高中時期留下來的運動衫——因為舒適,所以一直留著,現在正穿在她身上。以及一條短褲,也是正穿在她身上。一件襯衫、兩條牛仔褲、一打內衣褲,以及……一件正式的白色晚宴服。

    簡直發神經。她帶性感睡衣和晚宴服做什麼?

    穿得美美的,當個傻瓜遊客坐在乳牛背上說C,拍沙龍照嗎?

    她笑著將那兩件不該帶來的衣服也收進衣櫃裏。

    然後,就是現在了。

    她洗了澡,晚餐正在微波。

    而大門外門鈴響了。

    門沒鎖,在大可自己走進來的時候,費事按門鈴好像有點怪怪的。

    會是誰呢?

    她疑惑地走向門口,看見一名站在門外、身材高大而且英俊得不得了的陌生男人。他正好奇地看著她。

    甘舜知還未開口,他已經自我介紹道:“我是倪可袞,隔壁倪家牧場的主人。羅姨說最近可能會有一個親戚來旅館這裏,所以我想你應該就是羅姨的外甥女甘舜知小姐吧。”

    甘舜知有點訝異這個男人會知道她的名字。

    也訝異阿姨會把她要來這裏的消息告訴他。他們很熟嗎?

    而最最令甘舜知不解的是,阿姨如何能確定她一定會來?收到信時,她本來是沒有意思要過來的。

    瞅了倪可袞一眼。甘舜知不由得心想:

    旅館兩旁,一邊是倪家牧場,一邊是利家牧場。

    怎麼,這山谷好山好水,專出俊男是不是?

    倪可袞站在紗門外,徵詢她的同意。“我可以進去嗎?”

    甘舜知醒神過來,連忙趨前拉開門。“當然可以,請進。”

    倪可袞西裝筆挺地走了進來。他說他是個牧場主人,可他看起來毋寧更像是一位生意人。

    “羅姨臨出國前知會了我一聲,所以我才知道你的事。”他說。“我是來看看你需不需要幫忙的?”

    甘舜知不解。“幫什麼忙?”

    倪可袞微笑地說:“任何忙都可以。牧場就在隔壁,這一帶,也就只有我們幾戶,互相照料是應該的。”

    面對這麼個英俊的美男子,要甘舜知不想往別的地方去,實在太為難她了。

    “任何忙都可以?”盛情難卻,她當然樂意接受。“聽起來滿有趣的,例如什麼呢?”

    倪可袞支著手肘看著她,笑道:“如果你需要人幫忙擦幹頭髮,只需要開口就可以了。”

    呀!甘舜知這時才想起自己的頭髮還沒幹就在這裏和人瞎扯。她跳了起來。“請在這裏坐一下,桌上有茶水,招呼你自己,我去把頭髮弄幹。”

    說完,她便走向浴室,拿起掛在架上的吹風機,呼呼地吹起及肩長度的發絲來。

    大約過了四、五分鐘,前廳裏傳來類似爭吵的聲音令她眯起了眼。

    她耙了耙半幹的頭髮,走到前廳去。

    然後她意外地看著廳裏的兩個男人。

    他,是什麼時候跑過來的?

    甘舜知看著另一位不請自來的男人,他身上穿著與上回見到他時類似的裝束——襯衫和一條褪色的牛仔褲,足蹬長筒馬靴。略長的頭髮有點淩亂——可能是被風吹的。簡直是活生生一名狂野的牛仔。

    “ㄌㄧˋㄏㄞˇㄙㄨˋ?”她開口喚道。

    聽見自己的名字,利海粟轉過頭來,看見了穿著輕便的甘舜知。

    一股不悅不知為何竟油然生起。他指著坐在沙發上喝茶的仇敵問:“他怎麼會在這裏?”

    甘舜知一點也不清楚這兩個男人之間有如馬里亞那海溝的嫌隙。

    “你是指ㄋㄧˊㄎㄜˇㄍㄨㄅˇ嗎?”甘舜知看了倪可袞一眼,又望向利海粟。“這個問題滿怪的,好像倪先生不應該出現在這裏似的。”沒道理是不是?他自己也是沒打聲招呼就登門作客來了的呀。“我倒想問問你,你來做什麼呢?”

    利海粟沒想到會被反問。“我當然是來關切一下牧場的鄰居呀。敦親睦鄰是我們這裏的習慣。”頓了頓。“這點你倒是可以入境隨俗。”

    甘舜知笑了出聲。奇怪,這位“ㄌㄧˋㄏㄞˇㄙㄨˋ”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能輕易就令她笑出來。

    她指著另一位注音男道:“很巧喔,剛剛他也是這麼告訴我的。而現在連你也這樣說,看來這地方的人的確是守望相助的。”

    倪可袞給自己再倒了一杯茶。笑道:“錯了,甘小姐——或者我應該叫你舜知——聽起來會比較親切?”

    ㄕㄨˋㄅㄓ?姓ㄍㄢ?捕捉到這幾個關切字的利海粟眯起眼。

    倪可袞和這位“幹妹妹”有什麼關係?

    為什麼他會知道她的名字?

    真是差別待遇!她連她到底是誰都不肯告訴他,怎麼就對這姓倪掏心掏肺?

    利海粟蹙起眉。

    “你叫我舜知好了。”她大方地說,反正他也早已知道她的名字。

    “ㄕㄨˋㄅㄓ。”利海粟出聲喚道。

    甘舜知挑起眉。“什麼事?”

    他酸溜溜地嘲諷。“我還以為你叫做‘追彩虹’。”

    想起前兩天她突發奇想的玩笑。甘舜知笑了笑。“你還記得?”

    “很難忘記。”

    “我不知道你會把一個玩笑當真。”

    “不知道才怪。”

    這是在……鬥嘴嗎?

    甘舜知發現她又看到了一個與上回的他不太一樣的“ㄌㄧˋㄏㄞˇㄙㄨˋ”。

    一個還有點稚氣的男人。

    老天,他這人到底有幾面啊?

    內心深處的警鐘悄悄響起。多年來甘舜知從男人身上學到的經驗告訴她:當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感到好奇時,就是危險的開始。

    忍住血液裏那蠢蠢欲動的好奇因子,她聽從了內心的警訊。

    她轉頭看了ㄋㄧˊㄎㄜˇㄍㄨㄅˇ一眼,發現他正好奇地看著他們。

    而她,甘舜知,當然也得給他們瞧回去。

    突然,她問了一句:“你們是戀人嗎?”當她問出口時,她發現自己竟然有點緊張他們的回答。這麼好看的男人若是一對就太可惜了。偏偏現在好看的男人又不一定喜歡女人。所以,一定得問一問才行。

    利海粟首先跳了起來。

    而倪可袞則沒捉穩茶杯,弄濕了大腿上的布料。

    “當然不是!”這兩位有史以來頭一次站在同一陣線,臉色鐵青。“你怎麼會有這麼荒謬的想法?”

    “呃,只是隨便猜猜——”沒想到反應會這麼激烈。

    “我跟他——”利海粟露出嫌惡的表情,只差沒“呸”一聲地吐口水——話說回來,如果他真那麼“呸”了一下,弄髒甘舜知費心擦好的地板,她可能會犯下生平第一起謀殺案。

    “呸。”輕輕一個字,不帶口水的。

    甘舜知與利海粟轉頭看向廳裏的第三者。

    “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倪可袞看著甘舜知說:“我跟他,是仇敵。”

    甘舜知再轉頭看了一眼利海粟。

    只見利海粟臉上也有著同樣憎恨對方的表情。“沒錯,是仇敵。”

    “原因?”她挑起眉。

    利海粟對另一名男人咆哮出聲。“你敢講——”

    “我搶走了他的前妻。”

    為了女人。甘舜知點點頭。古來英雄好漢都會走上這條絕路。

    紅顏禍水啊。甘舜知真有一點羡慕。怎麼她就從來沒遇過這種情況?

    難道她還算不上是“紅顏”?甘舜知拒絕這樣想。

    而她也沒想到……

    前妻?

    他結過婚?又離了?

    再轉頭看向另一個男人。

    一個搶匪?穿著西裝?

    看不出來,真看不出來。

    “結果呢?”她問。

    利海粟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結果他當然什麼也沒得到。”這是他之所以不恨他前妻最重要的理由。

    “就跟你一樣。”倪可袞淡淡反擊。卻正好擊在舊傷,令利海粟瑟縮了下。

    看這情勢,一會兒冷戰、一會兒熱戰的。是個很詭異的局面。

    事情有那麼嚴重嗎?

    甘舜知斜著頭丟下一句:“這算什麼?我還被六個男人拋棄過咧。”

    然後她轉過身,走到廚房去端出她差點被遺忘的晚餐。

    沒看見外頭兩個男人各自表現出來的詫異。

    這句話一說出口,甘舜知自己也有點意外。

    不久前她還為了那幾次的分手感到受傷,照理說她不應該有辦法這麼輕描淡寫地講出自己的傷痛,難道是她的感覺麻痹了?抑或是因為過去被遺棄的傷痕,其實從來沒有她想像中的深?

    搖了搖頭,帶著不確定的表情,甘舜知取出了微波爐裏的晚餐。

    也不知道外頭那兩位吃過飯沒有?

    要她留下他們吃飯是不可能的事。不是她不好客,而是她根本沒那個廚藝。

    正打算躲在廚房裏偷偷開動。

    利海粟突然走了進來,瞪著她盤裏那糊成一團的……什麼東西?

    “你在做什麼?”

    甘舜知連忙吃下一大口面。“用餐。”

    他的表情看起來像是要搶劫她。

    “舜知,我——”倪可袞正準備離去,進來打聲招呼。“你盤裏那是什麼?”

    甘舜知有點擔心地看著這兩個加起來足足有兩層樓高的男人。

    “面、面呀……很普通的,不是什麼好東西。”原諒她實在不懂得敦親睦鄰、守望相助!再不然,自己去食品櫃裏拿一份出來微波。

    “看起來像是一團黏在一起的衛生紙。”利海粟尖刻地形容。

    “馬飼料可能都還能吃一些。”倪可袞不怎麼客氣地批評。儘管他非常有風度,但看見有人竟然吃那種食物,對食物十分挑剔的他著實無法忍受。

    利海粟不挑嘴,但是卻也不想吃一團看起來像衛生紙的東西。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行動的。

    利海粟抽走甘舜知手上的叉子。

    倪可袞拿開才被吃了一口的一整盤面。

    垃圾桶是它們共同的依歸。

    兩個大男人對彼此哼了一聲,然後視而不見的,各自轉身走向食品櫃,拿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後,再分別走向兩旁的爐子——旅館的廚房為了應付房客的伙食需要,所以設了兩組爐子——各自大展神通起來。

    沒過多久,廚房裏便飄出令人直流口水的食物香氣。

    廚房空間不大,卻擠了一個小女人、兩個大男人,後者還在廚房裏走來走去,有好幾次手拿菜刀、鍋鏟的兩人差點短兵相接起來。

    看得甘舜知心驚膽跳,生怕這間廚房成為命案現場。

    幾乎也是同時的,兩盤色香味俱全的什錦燴飯和炒麵連同餐具,被端到了甘舜知面前的小桌上。

    “請用。”

    看著那兩大盤冒著煙的食物,甘舜知眨了眨眼。

    她活了二十八個年頭,頭一次覺得這麼幸福,但……

    兩個男人一左一右地站在她的身邊。瞪著她的樣子,好像如果她敢不吃完就等著領死。

    在門神的監看下,甘舜知一手握著吃燴飯用的湯匙,一手拿著夾麵條用的筷子。

    不知道該先朝哪一盤下手?

    令她猶豫不決,遲遲無法動匙動筷的原因,也是來自於身旁顯然還在較量的男人,只不過這回他們的戰場已經轉移到這間廚房裏。

    “試試看燴飯,材料不夠,但味道應該還可以。”利海粟說。

    甘舜知感激的湯匙微微舉起——

    “炒麵應該有入味了,你不妨嘗嘗看合不合口味。”倪可袞道。

    湯匙又一動也不動了。

    “舜知,炒麵要趁熱吃才好。”快吃吧。

    “燴飯比較好吃,ㄕㄨˋㄅㄓ。”可惡,她名字到底怎麼寫?

    甘舜知覺得自己仿佛由幸福的雲端被踢進了可怕的地獄裏。

    她肚子很餓。她擰起眉。

    將湯匙筷子放在桌上,她站了起來,一手拉住一個男人的衣襟,強迫他們跟著她離開廚房。

    “ㄕㄨˋㄅㄓ?”

    “舜知?”突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甜甜一笑。“是我的名字沒有錯。”

    她非常堅決地拖著他們,直到把兩個人都送到門外,她才扣起紗門的內鎖,隔著紗對兩人展露親切的笑容。

    “我非常歡迎兩位前來敦親睦鄰,但是,從今天開始,這裏將有一個新規則——一次只准來一個!謝謝,再聯絡。”當著他們的面,她一點也不覺得可惜地鎖上了大門。

    現在她可以愛吃燴飯就是燴飯,愛吃炒麵就吃炒麵了。

    她決定一口炒麵一口飯。

    誰說女人的幸福一定要有個男人在身邊?

    唔,也許一個還可以,但兩個可能就會出問題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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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23 11:3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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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的幸福是……?

    潮水般的笑聲一波波地從窗外傳進了利海粟位於牧場主屋二樓的工作室裏。

    令他從上一季牧場的營收表單裏抬起頭。

    “哈哈,哈哈哈……哇啊,哦哈哈哈哈……”

    要在這樣喧鬧的氣氛底下整理牧場的帳務,除非具有神人般的定力才有可能。

    利海粟不是神。

    事實上,他好奇地將頭探出窗外去——

    儘管早已認出那個笑聲的主人,然而當他看見她開著她那輛紅色國產車在草地上跟他的牧工賽馬時,仍然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

    甘舜知。

    是的,他終於知道她名字的寫法了,還是從阿德他們口中知道的。真是可惡!

    為什麼每個人早早就知道她的名字和身分了,他卻在她來到這裏將近兩個禮拜後才知道這件事?

    利海粟不是那種小器的男人。但甘舜知這個女人似乎總能挑起他最壞的一面。

    一個來山裏度假的城市小姐!

    要利海粟對她有好觀感,實在很難。

    偏偏她卻跟牧場裏的大大小小都打成了一片。

    現在牧工們開口閉口就是“阿舜”,活像她的到來是百年一遭的盛事似的。

    之前羅家旅館還沒歇業時,也經常有外地的遊客會到這座山谷來。利家牧場就在一旁,免不了常會受到外來遊客的侵擾。

    他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有一回,有一群遊客居然在牧場草地上圍起磚頭,搞起BBQ來,弄得牛群們驚嚇得四處奔逃,還差點釀起火災,把整片單原都給燒了。

    至於其它零星的事件所帶來的困擾更是不勝枚舉。

    當然,他也不是完全地拒絕外地訪客,獨佔這座美麗的山谷。

    只是臺灣人的公德心實在令人不敢恭維,每當遊客離去,而讓他在草地上看到一堆飲料空罐和垃圾時,總會忍不住生氣。

    這樣層出不窮的麻煩,要不是因為羅家旅館好幾年前漸漸歇業後稍有改善,他可能得被迫拿起獵槍來捍衛山谷。

    牧場的草地保養得很健康。草種的再生能力很強,因此只要不是過度的踐踏和不可挽回的傷害,其實都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

    但是……這位甘舜知小姐的開車技術實在大有問題。

    瞧她把那片美麗的青草地糟蹋成什麼樣子?

    一條一條車軌的痕跡像一個扭曲的Z字形一樣,烙印在綠油油的草地上。

    這傢伙以為她是蒙面俠蘇洛嗎?

    而其他人居然還跟著她瞎起哄?!

    一定是最近派給他們的工作太少了。這群人才會有這個美國時間。

    必須制止她。

    早該這麼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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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到這座美麗的山谷已經過了兩個禮拜了。

    甘舜知的身心從來沒有這麼地放鬆過。

    兩個禮拜來,她幾乎每天都在一大早就爬起床,然後開著車輪流到兩家牧場去拜訪。

    倪家牧場的主人經常讓工人帶來一大桶新鮮的牛奶和雞蛋給她。他對甘舜知十分照顧,時常邀請她過去吃飯。

    甘舜知當然恭敬不如從命。畢竟一個人老是窩在旅館裏,日子會很無聊的。

    這段時間,除了成為倪家牧場的經常性訪客以外,利家牧場也是甘舜知常常流連的地方。

    甚至有幾個晚上,她還睡在管家阿桃替她準備的客房裏,而且沒有知會主屋的主人。她還在想不知道這種大膽的行徑,何時才會被那位主人發現呢。

    半個月下來,甘舜知曬黑了點。但臉色也相對的健康許多。

    除了外表上顯著的改變外,甘舜知所表現出來的舉止換做是她在臺北認識的人看見了,肯定會大吃一驚。

    因為她整個人好像變了個樣似的。

    在臺北的甘舜知,是不常笑的。

    然而現在,笑容好像變成了她每天生活的必需品。就像需要空氣和水一樣,甘舜知常常在笑。

    她會微笑。

    也會搗著嘴偷偷地笑。

    會突然爆笑出聲。

    更經常像現在這樣大笑出聲,仿佛開天闢地以來,她就是這麼地笑著,對世人宣告她的存在。

    初來乍到的她,成為這個女少男多的小王國裏,最受矚目的一顆星星。

    利海粟走出主屋時,賽馬的一群人已經奔馳到牧場的另一端,馬蹄和車輪揚起一片沙塵。

    他匆匆旋身走到馬廄,迅速地給“彩虹”上鞍後,他便騎著它去追那一群遠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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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一群人騎到牧場北邊的一處山崖時,比賽結束了。

    甘舜知遠遠殿后,成為倒數第二名。

    在臺北練成的蛇行技術用到土地寬廣的牧場來時,完全派不上用場。

    看似平坦,卻高低起伏不斷的草原,更不是她的小國產車能夠應付得來的。可是甘舜知還是玩瘋了。

    提議賽馬的人是阿德。

    但既然甘舜知不會騎馬,男人們都很樂意讓她用“四輪鐵馬”上場。

    結果還是遙遙落後,輸得有夠慘!

    沒拿最後一名的原因,是因為最後一名抵達終點的騎士江哥,一開始所選擇的起跑位置太過不利。

    甘舜知的車擋在他和馬兒前面,而她又蛇來蛇去的,嚇得江哥為了自己跟馬兒的兩條小命著想,遲遲不敢超她的車,因此落後了。

    不過結果不重要啦。

    反正只是玩票性質,高興就好。

    昕以當甘舜知開了車門沖到終點線上,江哥也追了上來後,大夥兒還是笑鬧成一團。

    小山崖底下是一條水質清澈的山溪,提供了牧場穩定的水源。對面的山壁將他們的笑聲反射回來,也一起加入他們的笑聲中。

    阿德哥倆好地搭住甘舜知的肩,熟稔地喊:“我說,阿舜啊,你真的不想學騎馬嗎?我可以教你喔。”光瞧他剛剛跑了個第一名,就很有資格當這位城市小姐的師傅了吧。

    甘舜知看著那高大的馬匹,碰觸到它們因為奔跑而濕潤的皮膚和鬃毛,搖搖頭道:“不用了,真的不用。我想我可能對馬有恐懼症。”

    遠遠欣賞馬兒健美的體態是一回事,可要她騎上馬背自己駕馭馬匹,光用想的,她就頭皮發麻。

    有些事情,還是寧可遠觀的好。

    俗話說,距離就是美咩。

    “恐懼症?那怎麼成。要不要找醫生來看一下?”江哥提出建議。

    然而,再次被眾人包抄。“你什麼也找醫生來看一下!”

    “事出必有因咩。”江哥還很堅持地說。

    老陳也說:“騎馬的好處很多,不僅可以鍛鏈腿力,最重要的,還可以鍛鏈腰力。”頓了頓,他又說:“一個男人的腰力可是女人的幸福所系啊。”

    男人們紛紛大笑。

    又來了。

    甘舜知心想:這群人很愛開玩笑。可是十個笑話裏有九個都帶有顏色,不曉得這算不算健康喔?

    雖然如此,甘舜知還是笑了。“哦,的確。我們女人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最需要男人們替我們搬粗重的東西了。因此腰力強確實是件好事,尤其是對男性同胞來說。”

    眾男人嗆咳出聲。群起正待反駁,卻在聽到一陣由遠而近的馬蹄聲後,詫異地看著彼此。

    “咦,還有人殿后嗎?”

    還以為江哥是最後一名呢。難道不是?

    一群人紛紛張大眼睛回頭一看。

    這一看可不得了。

    來人是老闆啊。

    這時還是他們的工作時間,要是被當作現行犯逮到就慘了。明天的工作份量鐵定會加重不少。

    眼睛很尖的他們如果對利海粟此刻的心情還有疑問,在看到他系在腰上的馬鞭時,也都毫無疑問了。

    老闆騎馬從來不用鞭子的,會帶著那條鞭,鐵定另有用途。

    甘舜知當然也跟著回頭看了。

    利海粟……是的,他已經不再只是一名注音男了,如同隔壁倪家牧場的主人叫做倪可袞一樣。甘舜知知道了他倆名字的正確寫法。

    他,有個很好的名。滄海之一粟呢。他的父親可能是個詩人。

    而他騎的那匹馬她是見過的,後來在牧場時也見過幾次,卻總是在看見它時,仍會為那匹馬兒的美所震懾。

    那不是一匹純色的馬。

    不是白的,也不是黑的,而是接近棕色。當陽光照射其上時,便折射出耀眼的光輝。就跟它主人的眼睛一樣。甘舜知頗為訝異地得出這個結論。

    也發現自己實在很喜歡看那個男人騎在馬上的英姿。

    光是看著他就覺得十分享受了。

    甘舜知很清楚地知道那是因為,他們初相遇那個夜晚的月光具有魔力的緣故。因此當她看著他時,總會想起那個如幻似夢的晚上。

    他實在是一個很好看的男人。

    曾經甘舜知以為,“花花公主”雜誌上的那些男模,若不是不存在于他們這種平凡人的世界裏,就是即使存在,也是遠在天邊,不可能出現在她的生命中。

    然而當她看見他時,她立刻就修正了之前的想法。

    那個人,不但存在,而且還近在她的眼前。

    唯一遺憾的是,雜誌上的男人是可以供她發揮無邊想像的,但眼前這位,卻只是會破壞所有想像的空間而已。

    他跟她所想像的,完全不一樣——除了外表以外。

    因此儘管她一看到他,視覺上的確是非常享受。

    但是內心深處,她也明白這個男人骨子裏仍然不是一個真正的王子。

    “快溜……”耳邊突然傳來一句。

    甘舜知回過神來,赫然發現,不知何時,她的賽友們紛紛跨上馬背,做鳥獸散往四方逃逸。“啊,你們——”

    已經跑得老遠的阿德回頭拋下一句。“阿舜快溜……”話尾被捲進風中。

    甘舜知的身體接收了訊息,自有意識地快步走到車門旁邊。

    孰料才打開車門,她的手腕便被一條繩圈給套住。

    她抬起手腕一看,發現原來不是繩圈,而是一段捲繞起來的鞭子。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握著鞭子另一端的人,不敢相信地道:“你、你居然用鞭子打我?!”

    利海粟還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將柔軟的長鞭一寸一寸地卷起,收攏,往自己的方向拉。

    甘舜知硬是被他拖到他面前。她不禁哇哇大叫。“你在做什麼?”

    利海粟半張臉藏在他那頂寬邊帽下。他矮下身子,低下頭,讓自己的鼻尖幾乎碰著她鼻尖。慢條斯理地說:

    “如果可以的話,我還真想打你。”這輩子他的鞭子頂多只是拿來嚇嚇人,還不曾真正用來抽打別人過。

    甘舜知倒抽一口氣。從他的眼神裏看出他的認真。“利海粟,你發神經!”

    利海粟抿起嘴,臉上沒半點笑意。

    他扯著她的手腕逼她跟他看向同一個方向。“你自己看看,那是什麼?”

    小山崖的地勢較高,因此他們能夠很清楚地看到下方的牧場草地。

    甘舜知困惑地道:“一片美麗的青草地。”

    “還有呢?”

    “一群乳牛。”黑白相間的乳牛散佈在青綠色的草地上,遠處連綿著層層疊疊的青山,看起來宛如一幅美麗的畫。

    “還有呢?”口氣還是不太好。

    甘舜知蹙起眉。“你到底要我看什麼?”

    利海粟泄了氣,搖搖頭道:“車痕!小姐,我要你看看那些車痕!”

    甘舜知先是愣了一愣,而後瞪大眼睛,看著那美麗的草地上一個大大的倒Z字形。“天啊。”簡直難以置信。

    利海粟點點頭。“是啊,的確是‘天啊’。”總算她還曉得要羞愧。

    甘舜知瞪著一雙眼,揪著利海粟的手臂道:“這還是我第一回親眼看見……”

    利海粟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甘舜知咽了咽口水。“外星人的飛碟居然選中了你的牧場降落耶,你看那個Z字,他們的飛行器造型很奇特喔,真難以相信,他們也看過蒙面俠嗎?”

    感覺手指底下捉著的肌肉鼓跳起來。甘舜知渾然忘了還纏在她手腕上的鞭子,納悶地仰起頭。“你怎麼……”

    只見他原本緊繃著的臉孔已經鬆懈下來,眉梢、唇角,甚至鼻翕都受不了地扭曲著。

    利海粟寬闊的肩膀用力地顫抖。

    甘舜知皺著眉看他。“好了,別忍了,憋太久會內傷的。想解放的請自便,別在意我,我會禮貌地轉過身去的。”

    結果,她還沒轉身,他便已經忍不住地大笑出來。

    他笑個不停,甚至還從馬背上滑下來跌坐在地。

    甘舜知手腕上的鞭子還沒解開,也被他拖累得跌到地上。

    笑聲釋放時,突然間,煩惱他整個下午——不,或者該說煩惱他整整兩個禮拜的那股鬱悶的情緒似乎也跟著解開了。

    而原本他認為很不可原諒的車痕,突然間,似乎也變得不是那麼不可原諒起來。

    牧場上,其實也常常有卡車和工程車在草地上行駛。

    那是沒辦法的事。因為有些工作就是得把車子開到草原中央。

    一般為了防止草皮禿掉,他們都會儘量避免長期讓車子開到同一條車痕上,另外再多加留意照顧,也就是了。

    對這個Z字形的車痕。他知道他是有些小題大作了點。

    其實她並不是故意要那麼做的呀。扯的是,她根本連自己所造成的小小破壞都沒自覺。

    飛碟降落的痕跡……

    哈哈哈,也只有她才有膽子這麼掰。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甘舜知很困惑地看著他邊笑邊將她拉近,好解開纏在她右手腕上的鞭子。

    鞭子纏得很緊。但奇異的,她的手腕除了一點點因為捆綁而血液循環不良,有點麻麻的以外,連一點點瘀血傷痕都沒有。

    “甘舜知,你知不知道你實在搞得我整個人心煩意亂。”不然平常他不是這麼愛計較的。

    他的帽子不知何時掉到了腳邊,需要修剪的發看起來總是那麼狂野。

    而他長長的睫毛因低垂著眼所造成的陰影,則讓甘舜知無法移開視線。

    無意識地,她吞了吞口水,心想:何止如此。他不也弄得她心煩意亂嗎?

    他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甘舜知內心深處很清楚,要抗拒他對她施展魅力,簡直不可能成功。

    她根本抗拒不了——等等,她怎麼會認為他在對她施展魅力呢?

    利海粟低垂著眼,仔細檢查她雪白的手腕。

    同時不由得暗暗詫異女人和男人的身體差異竟是如此地大。

    她的腕骨纖細得只要他稍稍施力就能折斷。而她的皮膚……他粗糙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拂過她手腕內側,引發她身體一陣不由自主地顫抖。

    甘舜知專注地看著他的臉。

    他的確是在對她施展魅力。不,他沒有……他不需要。這個男人只需勾勾他的手指,恐怕就會勾走一打的魂了。

    他何需對任何人施展他的魅力?

    但,偏偏他的確仿佛正在那麼做。

    也許他是無意識的。也許是她想得太多……

    利海粟凝著眼檢視她的手腕,確定她沒有真的被他的鞭子傷到。

    他使鞭雖然已經使得很順手,他確定他有控制好力道,應該不會真的傷害到她。先前他之所以那麼做,不過是想嚇嚇她而已。

    然而他還是再三檢查,確定沒問題之後,才放開她的手腕。

    當他抬起頭時,甘舜知還傻傻地盯著他看。

    她眼裏的專注困擾了他。令他也好奇地看了回去。

    當他那雙金栗色的眼睛攫住她的時,甘舜知胸口一緊。幾乎就要以為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

    他的視線往下移到她誘人的唇瓣上。感覺到好像有什麼事情正要發生。

    “你知道嗎……”他訝異地發現到自己變得低啞的聲音。

    甘舜知搖搖頭。知道什麼?

    他認真地、沙啞地說:“昨天外星人在這裏降落,偷走了我十頭乳牛,你說那些乳牛會變得怎麼樣?外星人喝牛奶嗎?或者他們其實是要吃乳牛的肉?假使是這樣,那麼我的乳牛恐怕就凶多吉少了。你想如果我去警局報案,會有人相信我嗎?保險公司會願意理賠我的損失嗎?”

    甘舜知眨了眨眼。沉默了半晌,她很有一回事地說:“如果我是警察局局長,或是保險調查員,我一定會相信。”

    兩個人眼對眼,一刻都捨不得讓視線離開對方。

    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看了這一幕,或許會以為他們正深情款款地凝視著彼此。然而事情並非如此,不是嗎?

    不知道是誰先忍俊不住笑出來。因為接下來,他們的笑聲幾乎已經難分軒輊,不離不棄了,攪和成一氣了。

    他們哈哈大笑。

    因為他們都很清楚:昨天沒有任何外星訪客光臨牧場。而甘舜知,當然也不是啥米警長或啥米碗糕調查員嘍。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稍後,他才把車痕會對草原造成的傷害心平氣和地解釋給她聽。而話中已經沒有責備的意思,只是希望她瞭解。

    但甘舜知在瞭解情況後,臉紅地承諾,除非必要,絕對不再駕車在牧場裏到處蛇行。

    兩個人,和解。

    但內心卻仍兀自翻騰不已。

    因為剛剛,的確是有什麼事情幾乎要發生了。

    內心深處,他知道他差點吻了她。

    她也知道。

    但是他們都不確定,如果他真的吻了她,再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麼事?

    搖搖頭愉快地向對方道再見後,兩個人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純粹是賀爾蒙在作祟。

    八成是……

    不然如何解釋那樣荒唐的念頭呢?

    他們都已經不是十七、八歲的孩子了,也不是沒談過戀愛,都有經驗地明白,一見鍾情這種事不會發生在他們身上。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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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23 11:3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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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樣的愛情才值得期待?

    一大早,管家兼廚娘阿桃正把一大盤荷包蛋和煎火腿給端上桌。看見甘舜知走了進來,忙招呼她。

    “早啊,阿舜。”

    “早,阿桃姐。”甘舜知嘴甜地喊,哄得年近五十的阿桃心花怒放,開心得不得了。

    “吃過早點沒有?一起來吃吧。”

    甘舜知便是來吃免費早餐的。她用手捉起一片煎火腿塞進嘴裏,心滿意足地道:

    “阿桃姐,你的手藝真不是蓋的,連火腿也可以煎的這麼好吃。”不枉她早早就走出旅館,走了半個多小時的路來這裏。

    阿桃呵呵一笑,又把一籠包子給端上餐桌。看著甘舜知津津有味地吃著早點、阿桃歡喜地道:“真好,平平是大城市來ㄟ,你跟她一點都不一樣呢。”

    甘舜知又吞下一片火腿。“跟誰不一樣?”

    阿桃說:“老闆的太太——現在變前妻了。”

    利海粟的前妻?甘舜知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對他的前妻感興趣。但如果有人願意說,她倒是很願意洗耳恭聽。

    “哦,他的前妻是怎麼樣呢?”不知道像利海粟那樣的男人會娶什麼樣的女人呢?反過來想,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女人才會嫁給利海粟那樣的男人?而且這過程裏還牽扯到了倪家的那一位,就更令人好奇了——不過甘舜知提醒自己:只是“很單純”的好奇。

    阿桃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太太喔——前任的啦——都不吃早餐,而且聽到笑話也都不會笑。”皺著眉頭,仿佛是意識到自己太多嘴了,阿桃打打嘴巴道:“哎呀,不管如何,那都是過去的代志了,還是噯擱講啊。”

    阿桃既然不說了,甘舜知也沒堅持追問。她看了看空蕩蕩的廚房。又伸手拿了一個包子,咬了一口才問:“怎麼沒看見其他人呢?”牧場裏大家都習慣早起,工人們的食量又大得不得了,平常這時廚房裏應該已經聚集了一堆像是要餓死了的男人搶著食物吃才對呀。

    “他們啊,”阿桃掀開鍋蓋,好讓熱粥吹涼一些。“正忙著呢。快天亮的時候,好幾頭母牛開始生了,現在人都到穀倉裏幫忙去了。”

    “生小牛啊。”甘舜知從特大型的冰箱裏拿出一壺冰牛奶,倒了兩杯,一杯遞給終於準備好所有食物的阿桃。“通常一頭母牛一次會生幾隻小牛?”完全沒概念呢。

    “通常是一隻啦。”阿桃喝著牛奶說:“牛跟羊不一樣,羊一胎大概可以生兩、三隻,小牛較大身,生一隻就很不簡單了。”

    “哦,所以要牛媽媽生雙胞眙是不太可能的事嘍。”

    阿桃差點將嘴裏的牛奶噴出來。雙胞胎的牛寶寶?這位臺北來的小姐想法很天真呴……

    這時穀倉那邊突然傳出牛只的哞叫聲,聽起來就像是一位正在受苦的母親。

    甘舜知頓了頓,放下手中的牛奶。“我想過去看看。”

    阿桃連忙站了起來。“我跟你一起過去,順便幫點忙。”

    臨走到門口時,阿桃又匆匆折回。然後她帶了一大捆毛巾讓甘舜知拿著,自己又提了一桶熱水,兩個人才向距離主屋將近一百公尺的穀倉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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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樹寬蹲在一旁按著母牛的腹部,使勁的按摩著。

    利海粟則蹲在母牛旁邊,雙手放進不斷出血的產道裏,努力地想要將小牛從母牛肚子里拉出來。

    叔侄倆頭臉都是汗,手臂力量也因為之前和其他已經安然生產的母牛奮戰太久而逐漸疲乏。

    這是最後一頭待產的牛了。

    其他的母牛都已經平安地為牧場添了生力軍,徹夜未睡的牧工們則忙著照料其他剛生下來、還十分羸弱的小牛犢。

    “海粟,這頭恐怕快要不行了。”利樹寬憂慮地看著從產道口不斷流出的血水。這頭牛難產了那麼久,催生劑已經打了,但看起來還是沒有幫助。不僅是牛只本身已經快沒體力,連他們自己的力氣也幾乎消耗殆盡了。

    汗水鹹鹹地滴進了利海粟的眼睛,他雙眼刺痛地道:“我知道,阿叔,你繼續推,不要停,等我捉到小牛的腳——啊,我摸到了!”一摸到小牛細細的腿,他手心差點一滑,連忙趕緊捉住。

    “推啊,用力推啊,你會沒事的。”利海粟不斷地安撫著牛只道。

    然而臥躺在稻草上的母牛只是睜著一雙痛苦的眼睛,淚水從圓圓的眼眶旁滴了出來。

    利海粟的手滑了又滑,他使勁地捉住已經被推到產道上的小牛的腿,肩膀和手臂的肌肉因為使用過度而酸痛。感覺到母牛自己幾乎已經虛弱到幾乎停止了收縮,而他很明白再這樣下去,他不僅會失去小牛,也會失去這頭品種優良的母牛。這是他第一次讓這頭年輕的母牛育種,他實在不願意看著它在他眼前死去。

    咬著牙,他繼續拉著小牛的腿。“加油,女孩,振作一點,再用點力氣,就快結束了,我知道你做得到的,對不對?你做得到的。”

    但母牛還是放棄了掙扎,也不再踢動。

    利樹寬看著還不肯放棄的利海粟,他歎了歎,揉揉膝蓋站了起來。按著利海粟的肩膀道:“算了,海粟,它不行了,放它去吧。”

    利海粟肩膀頹喪地一抖,而後他整個人跌坐在地。看著眼前只剩下一口氣的母牛。

    “這是難免的,你知道?”看著利海粟轉為灰白的臉,利樹寬不放心地問。

    牛只在生產時,本來就極有可能難產。通常十頭待產的母牛裏,就會有一頭母牛過不了這一關。從經濟學來看,這叫做生產折損,做這一行的人都該早早認清這一點,不然牧場是無法繼續經營下去的。

    然而利海粟一直過不了這一關。

    生與死——不管是人或動物的生與死——他一直過不了這一關。

    利樹寬看著利海粟長大,很清楚死亡會為他帶來的衝擊。

    如果放著這頭瀕死的牛不管,它很快就會斷氣了。這樣對它可能會好一些,也可以少受一點痛苦。

    利海粟異常地沉默著。

    利樹寬再度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我先去看看其他小牛和工人的情況,等會兒我叫老陳他們過來收拾一下。”

    利海粟只是點了點頭。他仍然坐在地上,不發一語地看著死亡降臨在自己眼前。

    甘舜知走進穀倉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她從來沒看過牛只生產,也沒看過一頭因為難產而瀕臨死亡的母牛。

    她剛從其他工人那裏過來,乾淨毛巾只剩下她拿在手上的這一條。

    看著坐在淩亂的稻草地上的利海粟,她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位鬥敗的戰士。敵人的刀橫在他脖子上,用死亡逼他降服。然而儘管他表情淒然,眼裏卻仍然燃燒著不甘的火焰。

    她不知道,像利海粟這樣鋼鐵一般的男人,也會有這樣的眼神。

    那是一雙盛滿憂傷與憤怒的眼睛,令人不禁想上前安慰。

    但她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安撫這樣一位在他自己的戰場上鬥敗的戰士。

    她走到母牛旁邊,蹲了下來,雙手輕輕放在母牛身上,輕輕撫摸著,希望這樣做能減輕它的痛苦。

    利海粟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後站了起來,走向主屋。

    五分鐘後,當他再回來時,手中已經多了一把上膛的獵槍。

    甘舜知訝異地跳了起來。“你想做什麼?”

    他扳開卡准。“讓開。”

    甘舜知這才意識到他想做什麼。他想結束這頭母牛的痛苦。

    然而、然而……她看向喘息不已的母牛。“等,等一等好嗎?它還沒放棄啊。”它只是快死了,但不代表它一定會死啊。

    利海粟搖搖頭。“它已經沒體力了,拖了這麼久,卡在產道的小牛大概也缺氧死掉了。舜知,你快點讓開。再拖下去只會增加它的痛苦。”

    甘舜知遲疑地再看了母牛一眼,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沒錯。於是她不忍心地讓開了,同時背過身,不敢看那個殘酷的場面。

    她聽見他扭開扳機的聲音。

    於是她搗起耳朵,害怕聽見槍聲。

    然而……不知過了多久,槍聲卻始終沒有響起。

    甘舜知緩緩地回過頭,發現他已經將那把獵槍遠遠地丟開,又蹲回母牛身邊,最後一次嘗試幫助它。

    那一瞬間,甘舜知的心猛然跳了一下。

    原來他是個這麼珍惜生命的人……

    當下她也回到母牛身邊,想要盡自己的力量幫助它,也幫助他。但是她一點經驗都沒有,於是她大聲問:“我該怎麼做?”

    利海粟試著將手再次探進母牛的產道裏,他抬起頭匆匆地看了甘舜知一眼。“把你的手放在它肚子上,順時針的方向用力按摩。”

    甘舜知立即照辦。放在母牛肚子上的手也使出吃奶的力量。

    “乖女孩,求求你動一動,求求你,我知道你行的。”他低沉的聲音不斷地低喃著。那溫暖聲調不僅安慰了母牛,也安慰了甘舜知的心。

    不知道過了多久,原本平靜的情況突然出現了一點點改變。

    幾乎是不易被察覺的,接著母牛的腹部突然劇烈收縮起來。

    利海粟吃了一驚,立刻把握住這機會,雙手捉住小牛的腿,將小牛用力往母體外拖出。

    “對,就是這樣,用力推、用力——”

    終於,小牛被生了下來。

    “啊。”甘舜知跟著母牛的哞叫低喊出聲。她掩住嘴,雙腿沒力地爬到利海粟身邊,看著他捧在掌中、奄奄一息的小牛。

    全身濕濕滑滑的小牛幾乎一動也不動。

    忍不住的,她哽咽出聲。“結果它還是死了?”

    利海粟撿起掉在地上的毛巾,擦掉小牛身上的血跡。

    他嘴角微微揚起。“不,我想它會活下來。”

    甘舜知一臉的難過立刻被拋到天邊去。她瞪大雙眼,看著他雙手扶著的小牛開始掙扎地想要踢動雙腿。似乎想藉由這樣的掙扎向這世界宣告它想活下去的強烈意志。

    然後她的眼淚便掉了下來。

    利海粟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她居然就已經放聲大哭起來。

    他詫異地揩了揩她眼角的淚水。“怎麼哭了?”

    甘舜知哽咽地抬起頭,愣了愣,淚濕的睫毛眨了又眨。

    “啊,我……我不知道。”突如其來的,她醒神過來,發現自己竟然真的不知道她怎麼會莫名其妙地放聲大哭。

    不好意思地,她吸了吸發紅的鼻子。“我很愛哭,真的很愛哭,所以有時候我會莫名其妙——”

    她再也說不下去了。

    因為,他傾下臉龐,用唇堵住了她的嘴。

    真從來沒見過哭的這麼可愛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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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睡了一百年,終於等到了能將她喚醒的吻。

    當她睜開眼睛看到親吻她的王子的那一刹那,不知道會不會想,原來眼前這位就是她等待已久的人?以及期待已久的吻?

    荒謬的想法飄過甘舜知的腦袋。她睜大著眼,看著在她面前放大的面孔。

    感覺到他的唇壓住她的,她凍結住了,無法動彈,只能張大眼睛看著他。

    利海粟微微抬起頭,審視著她茫然的表情,聲音慵懶地問:“老天,這不會是你的……初吻吧。”她看起來簡直就像是……驚呆了!像是從來沒有被人親吻過。

    甘舜知渾身抖了一下。“當、當然不是。”

    利海粟想起來了。她說她有過六個男朋友不是嗎?

    他俯下臉,再次親吻她。

    這回甘舜知很快便反應過來。

    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吻相當老練。這個男人一定不乏練習的機會。

    甘舜知閉上眼睛,專心品味這個吻帶來的感覺。

    他的唇是熾熱的,他的吮吻則充滿了挑逗。

    他,他吻她的方式讓她幾乎都要為那種被珍惜的感覺哭出來了。從來就沒有人像他這樣地吻過她。

    利海粟吮去她臉頰上的淚水,當他就要再次吻上她的唇時,一顆濕漉漉的頭顱硬是塞進了他們之間。

    甘舜知睜開眼睛,看著在她胸前磨蹭的小牛,驚喜地道:“它自己站起來了!”

    利海粟的眼神則很溫柔地看著她臉上驚喜的表情。

    她身上的衣服被弄得跟他一樣髒。

    但是她卻好似一點兒都不在意。

    小牛圓滾滾的眼睛上覆著長長的睫毛。當它終於睜開黏答答的眼瞼,好奇地觀看這個陌生的花花世界時,一個落入它眼簾的物體吸引了它全部的視線。

    “哞”地一聲,它鑽進甘舜知懷裏,親親愛愛地蹭著她。

    在場兩個人都愣了一愣。

    甘舜知不知所措地看了利海粟一眼。只見他抿著嘴,有點調皮地對著小牛道:“去、去,小子,你媽媽在那邊。”手指同時指向在一旁的母牛。

    甘舜知瞪大了眼。“它當我是它的媽媽?”不會吧。

    瞥向剛剛還奄奄一息的母牛,甘舜知訝異地發現,母牛在生下小牛後,奇跡地脫離了鬼門關。出血已經止住,自己也已經能站起來了。

    動物的生命力真是驚人。

    小牛在原地跳躍著。腳步還不很穩。它跳到母牛身邊,吸了幾口乳汁後又跳回甘舜知身邊,在她腳邊不斷磨蹭著。

    甘舜知大笑出聲。看來她真的有了一頭牛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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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了大半個早上,等到所有該做的工作暫時告一段落後,牧工們也陸陸續續地回到主屋休息。

    甘舜知跟在利海粟身邊,幫忙安置剛生下來的十幾頭小牛。

    當他們離開穀倉時,利海粟叫住她。“甘小姐——”

    甘舜知回過頭來。“舜知。”她說。

    利海粟松了一口氣。“舜知,”他喚道。“關於剛剛的吻——”

    “只是一時情緒激動。”甘舜知攤了攤手,毫不在意地說。“我們都知道的。你不需要解釋什麼。”

    她的反應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所以只是……一時天雷勾動地火?”

    “幸虧沒有一發不可收拾。”

    “沒什麼大不了?”

    “當然,這種事經常發生的。”

    “家常便飯?”他挑起眉。

    她點點頭。“青菜豆腐。”

    利海粟眨了眨眼。“那麼……很高興我們有相同的共識。”可惡,他的吻對她來說只是“青菜豆腐”般淡而無味嗎?

    “是啊。”甘舜知轉過頭,拍拍肚子說。“哇,我又餓了,你說等我們走到主屋那邊,餐桌上還會有東西剩下來讓我們吃嗎?”

    很明顯是在轉移話題。他想。

    不過既然她滿不在乎,他又何須把事情複雜化?

    “如果什麼都沒剩下,那麼那些人就等著讓我們吃吧,我已經餓到連人肉也吃得下肚了。”

    她不是他第一個吻的女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但她吻起來的感覺真是該死的好。

    甘舜知呵呵笑出聲。“那我最好還是離你遠一點。”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問題是,剛剛他要吻過來時——第二次——她怎麼就不會這麼想呢?現在才保持距離,會不會太晚了點?沒有一發不可收拾?天才知道有沒有。

    兩個一前一後往主屋走去的人,心裏都很清楚自己是在說謊。

    但是誰規定他們得說實話?是吧?

    對他而言,她不過是個來度假的城市女郎。

    而對她來說,目前優閑的日子也的確只是一段遲早要結束的假期。

    時候到了,她就會回到她來的地方。

    愛情並不存在於他們目前的計畫裏。何況是更長遠以後的事。

    走著走著,甘舜知回過頭。看著滿身狼狽的利海粟,笑笑地想:既然如此,那麼就算是交個朋友吧。

    在甘舜知的生命裏,男人通常不是被放在情人的位置,就是被放在前任情人的位置。

    朋友,還是頭一遭。

    但在這個男人的肉體分明還沸騰著她血液的時候,談友誼……會是一件明智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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