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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衛小游 -【追逐彩虹的日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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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23 11:3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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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

    甘舜知坐在倪家牧場主人的高級房車裏,看他熟練地駕著車緩緩將車駛進牧場上的產業道路裏。

    倪家牧場的經營方式與利家牧場顯然各異其趣。

    在倪家的牧場上,她所看到的,是一座十分現代化的牧場。現代化的機械設備,建築,乃至牛群養殖、取乳的方式,都跟利家牧場上所能感受到的原始自然不太一樣。

    同樣是酪農,倪家有自己的鮮奶加工廠和市場輸出管道。為了提高生產量,大部份的乳牛也養在柵欄裏,而不是放牧在草地上。就臺灣狹小的土地而言,這是比較符合經濟效益的。而且這裏的牧工騎馬在草地上奔跑的不多,大多是開著小型的機動車在牧場裏巡邏。

    兩座牧場的主人也都耐人尋味。

    她欣賞地看著倪可袞的側影,再次讚歎造物主的力量。

    倪可袞有著一張非常精緻好看的臉,搭配了比例完美的五官。他的鼻樑又高又挺,眼瞳則是墨黑色的,看起來十分地深不可測。

    而且他的身材比例也十分完美。由名家剪裁的西式襯衫穿在他身上,正好可以完全地展現出他寬闊的肩膀和修長的體型。

    他是非常吸引人的。

    然而甘舜知已經不止一次地問自己:同樣是帥哥,何以她只有在看到利家牧場的主人時,才會無法克制地口乾舌燥?

    無疑的,利海粟像是一匹脫韁的馬。

    當他奔馳在原野上時,沒有人能夠捕捉住他。

    但甘舜知就是忍不住被他舉手投足展現出來的那份狂野所吸引。

    車子緩緩地在主屋前的車道上停下來。

    倪可袞走到她旁邊替她拉開車門。

    他請她共進晚餐。

    甘舜知將手放進他等待著的手裏,笑問:“又是一種敦親睦鄰的舉止?”

    倪可袞風度翩翩地道:“有教養的人都會這麼做。何況為淑女服務,是身為男人一項天經地義的事。”

    是的。教養。甘舜知同意地點點頭。

    倪可袞有教養。

    利海粟沒有。

    發現自己再次將這兩個男人放在一起比較,甘舜知搖了搖頭,歎息自己的生命真是貧乏。腦袋裏居然只有男人!這實在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決定暫時把不在場的另一位牧場主人擺到一邊去。專心品嘗倪家牧場上,由五星級飯店聘來的大廚那精湛的手藝。

    “今天晚餐吃什麼?”她笑問。

    “法國蝸牛大餐。”

    呃……會有人特地跑到山裏,只為了吃高級餐廳裏才吃得到的蝸牛嗎?

    聽起來像是人在北京了,卻點明要吃全球連鎖的麥當勞一樣……

    不管如何,甘舜知還是滿期待的。

    幸好她的胃向來不怎麼挑剔,氣氛和用餐環境當然更是其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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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完主餐後,倪可袞拿出了一瓶十二年份的名貴紅酒。

    甘舜知看了看自己身上不怎麼正式的服裝,不禁有些後悔沒穿她那件晚宴專用的服裝出來。

    整個餐室裏只有英俊的男主人,以及有些隨便的女客人。

    甘舜知訝異地發現,倪可袞雖然是個牧場主人,但他看起來竟然還比她更像是城裏來的人。

    要不然就是這一陣子的牧野洗禮,讓她也跟著不羈起來了。

    她拉了拉衣擺,接過英俊的男主人遞給她的半杯紅酒,輕輕啜了一口後,走向敞開的窗邊,看著夜色裏的牧場。

    英俊的男主人走到她身邊,與她一同看著窗外。

    不知沉默多久,他才問:“今晚,菜色還合意嗎?”

    甘舜知點點頭。“棒透了。”真的,她不挑嘴的。

    “那麼酒呢,爽口嗎?”

    甘舜知再次點頭。“爽口極了。”

    “那麼,男主人呢?”男主人溫熱的氣息緩緩移到她的頸項後,像是在誘惑她。

    甘舜知的身體頓時敏感起來。她回過頭,發現他正要俯下臉來親吻她。

    甘舜知伸手阻止他。“拜託,不要。”

    倪可袞抬起頭來,深邃的眼睛看著她。“為什麼?”

    甘舜知把喝完酒的杯子塞進他手裏。

    “我不喜歡被當成吊在竹竿上的豬肉。”活到二十八歲,又被六個男人甩過,她要再天真無知下去,她娘在地下看了,也會哭泣自己生了一個笨女兒。

    倪可袞眨眨眼。“豬肉?怎麼說?”

    “別說你不明白,”甘舜知看著他說:“我不喜歡成為你們競爭的對象,那會嚇死我。”

    倪可袞將杯子放到一旁。也不再偽裝了。“你最近經常到利家牧場去,那裏究竟有什麼吸引人的呢?”

    好吧,是他自己開啟這個話題的喔。“你們當鄰居的時間比較久,這個問題不是應該由你來告訴我嗎?”

    “他們經營牧場的方式一點兒都不先進。”不屑地說。

    “但,會不會便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更顯得有趣?”

    “他們每年的營收都只能剛好打平。”不像倪家的牧場獲利多多。

    “有時候,金錢並不是最重要的事。”

    說出口後,甘舜知才訝異地發現自己竟然會說出這種話!

    金錢不是最重要的事?

    在此之前,對甘舜知來說,金錢幾乎是她的一切。

    一個單身女郎生活在城市裏,如果沒有錢,是活不下去的。很久以前她就認知到金錢的重要,所以她拼死拼活、努力不懈,全是為了讓自己生活的更好,怎麼如今她會說出這種話呢?

    倪可袞沒有察覺甘舜知短暫的沉默。他又說:“如果金錢不是最重要的事,那麼什麼才重要?”

    他的問題狠狠敲中甘舜知心底最脆弱的那一環。

    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比金錢更加地重要?

    這回他察覺到了她的沉默。“舜知?”

    ……什麼比金錢更重要?在她還不需要為金錢擔心的那個年紀,她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

    “舜知?”他再次輕聲地問。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他需要知道。

    甘舜知抬起了頭,正好迎進他的視線裏。

    “夢想。”她沙啞地說。只有夢想的價值能夠勝過銀行裏的存款。

    刹那間,英俊的男主人沉默了。

    甘舜知喃喃說了些告辭的話,他沒有阻止她。

    她直接走出倪家牧場上華麗的大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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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裏,沒有光害的天空,星星格外美麗。

    甘舜知沒有喝醉,只有一點點微醺。卻還是覺得這樣的星空美得讓人頭暈。

    她步行回去。

    草地上已有露水,她脫了鞋踩在涼涼的草皮上,舒服的直歎氣。

    當她爬上旅館所在的那個緩坡時,正好可以看見兩公里外,利家牧場的主屋透出來的燈光。

    蟋蟀隨著她的腳步鳴唱著。微風吹拂過她有些發燙的臉頰。

    奇怪,大概是太久沒碰酒,一杯陳年紅酒就讓她有些暈了。真沒用。

    原本打算回旅館睡覺的,臨時卻改了主意,往利家牧場走去。

    她沒有接近主屋,只是在牧場上的柔軟草地上躺了下來。

    山谷的視野十分遼闊。可以看見遠處宛如佈景的山。抬起頭,便是一片碗蓋般的天空。

    夏天夜空的星星像是在對她眨眼睛。

    甘舜知想起自己童年時候的夢想,流著眼淚,漸漸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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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知,告訴阿姨,你有沒有什麼夢想?”

    六歲那一年,她來到阿姨的旅館已經過了一段時間。

    爸爸和新媽媽一直沒再出現。

    那個時候,甘舜知第一次體會到絕望的滋味。

    也許期待別人來拯救她是不對的想法。因為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能幫助自己,只有自己才是可靠的。

    阿姨想要知道她的夢想。但是她不肯告訴她。

    她只肯讓她唯一的朋友彼得知道。

    因為只有它是值得信任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會說謊,但是彼得是一隻兔子玩偶,它不會說話,所以它也不會欺騙她。

    兔子彼得知道她所有的秘密。包括她不肯告訴別人的夢想。

    是的。她有一個小小的夢想。她希望能夠永遠守住這個夢想,也永遠不要忘記它。

    當時她悄悄地發了誓。

    但是半個月之後,爸爸和新媽媽回來了。

    他們帶她回到以前住的地方。而她卻忘記帶走她的彼得。

    她童年的夢,就此遺落。

    遙遠的過去在她愈走愈遠時,也逐漸地被遺忘了。

    成長過程中的傷痛,也許如今看來也已不再是傷痛。

    但是受過傷的地方,是否還隱隱藏著一塊沒有癒合的疤?否則如何解釋偶爾低潮時,內心那一份無以名狀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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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是陽光還是臉上那濕濕滑滑的感覺叫醒了她?

    甘舜知掙扎地睜開眼皮,對於突然湊近她臉龐的那張白底上有著黑色圈圈的臉孔感到一陣茫然。

    家有賤狗?

    好半晌,她才弄清楚那不斷舔著她的東西……是小牛!

    她驚得半坐起來,看著那往她胸口蹭了過來的小牛頭顱。

    “哞——”媽媽、媽媽——

    小牛圓滾滾的眼睛親愛地看著她。

    “哦,早安。”甘舜知溫柔地挪開它的頭。然後看向眼前那個穿著長靴拿著套牛索走了過來的男人。打招呼道:“哈羅,牛仔。”

    利海粟用手指點點帽檐。“你真早。”看了看四周,再瞄了眼她背後被壓扁的草地。他瞪大眼睛。“不要告訴我,你昨天晚上睡在這裏!”

    也許是藍藍的天空和晴朗的天氣讓甘舜知心情很好。她咧了咧嘴。“假如我說是呢?要付費嗎?”

    利海粟很故意地皺了皺眉頭。“我看看,你把我的土地當成你的床,又把這麼漂亮的青草當成床墊,簡直像是在飯店裏開房間了,雖然沒叫客房服務,也是要付費的。”

    甘舜知很有開玩笑的心情。“付你一頭牛怎麼樣?”指著在她身邊玩耍的小牛。

    利海粟搖搖頭。“這頭牛不行。它是我的,你不能拿我的東西來抵帳。”

    “但是它叫我媽媽。”

    話才出口,小牛似乎聽得懂甘舜知說的話似的。連連哞了好幾聲。

    看得兩個人都笑了出來。

    當他唱出“一隻牛要賣五千塊”的閩南語歌謠時,她差點又笑到陣亡。

    他伸出一隻手拉她站起來。

    甘舜知將手放進他的手心裏。突然為他手掌心傳來的熱度感到訝異。

    她仔細地看著他黝黑粗糙的手。

    他的手好大,好暖。正是一雙她夢寐以求的手。

    每次當她滿懷希望地將自己的手放進一個男人的掌心裏,總是渴望能被扶持、被寵愛、被尊重。然而期望愈高,失望也就愈大。她總是遇人不淑。

    因此對眼前這一雙夢寐以求的手,她不願意期望太多。

    看著他溫暖的笑容,她輕聲地問:“利海粟,你有沒有什麼夢想?”

    利海粟有些訝異地愣了愣。但隨即用他的一號笑容來掩飾那短暫的錯愕。“有啊,怎麼沒有?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夢想的,不是嗎?”

    “是嗎?”她微笑地看著他。“好不好說一個來聽聽?”

    “想聽?那有什麼問題。”他說。“我國中的時候,夢想追到我們班的班花。”

    “結果怎麼樣?”

    利海粟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結果她變成我第一個女朋友。”

    “還有呢?除了你國中時的這個夢想以外?”

    他聳聳肩說:“高中時,我夢想追到學校裏的校花。”

    “結果怎麼樣?”

    哈哈。“結果她變成我第二任的女朋友。”

    他閃爍的眼神讓甘舜知懷疑起他說的話的真假。“讓我猜猜,你大學時大概也夢想追到大學裏的校花。結果她變成你第三任的女朋友?”

    利海粟玩世不恭的眼神突然收斂起來。他轉過身,不讓甘舜知看見他臉上的表情,說:“不,她變成我第一任的老婆。”

    甘舜知看著他突然僵起來的臂膀。擔心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觸到了別人的傷心事。她擔憂地伸手搭住他的肩膀說:

    “你別難過,現代的人離婚是很普遍的事,不管你們過去是為了什麼原因分手,事情已經過了,就不要回頭看。”

    原本,他轉過身去,是為了不讓她看見他惡作劇成功的笑容。卻沒想到她會信以為真反過來安慰他,讓他斜掛在他嘴角的笑容自動逸去。

    他覺得……她的聲音裏有一種傷感。

    他聽的出來。

    當他轉過身來,看進她來不及設下障礙防衛的眼底時。他粗糙的手指輕輕抬起她的臉,仔細地審視。

    甘舜知微笑地問:“怎麼,有眼屎嗎?”如果有,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任何一個有數養的男人都不應該在女人還沒刷牙洗臉時出現在她面前。

    然而他意外地沒理會她的玩笑。只是搖頭道:“你眼裏有傷痕。”以前他怎麼沒注意到?

    她這一雙眼,總是在笑。因此不容易被人發現,她的傷痕是往最深處藏。

    而他之所以能夠這麼輕易地發現,是因為他自己也有一雙像她一樣的眼睛,每當他站在鏡子前面時,總是無法逃離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回視著自己。

    騙得過別人,騙不過自己。

    驚慌清楚寫在她的臉上。

    甘舜知連忙掙開他的手,抹抹臉。“呴,大概是睫毛跑進眼睛裏了,難怪有點癢。”揉了揉眼睛,她回頭喊著小牛道:“小牛,你喝過奶了嗎?我們去看看阿桃那裏有沒有東西可以吃。”

    他放任她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並在過了半個小時後,才猛然想起他是來找這頭到處亂跑的小牛去烙印和掛環的。

    利家牧場裏新生的小牛或者新購買的牛只,都得經過這道手續才算正式入籍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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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牛和甘舜知之間的追逐戰成為牧場裏娛樂大家的話題。

    甘舜知後來還將這頭日漸長大的小牛取了個名。

    “奧斯卡!噢,利海粟,管管你的牛。”當她被愈來愈強壯的小牛頂到後臀時,大家就會聽見她這麼大喊,然後便會哈哈大笑。

    是的,奧斯卡就是小牛的名字。這是一頭公乳牛,不會產乳。

    牧場裏的公牛不多,大多是做種牛用途。再不然就是賣到別的牧場去,通常在小牛養了一年後就會賣給其他需要種牛的牧場。

    因此,儘管大夥兒看著小牛像是只寵物狗一般,跟在甘舜知這位城市小姐身邊打轉時,笑歸笑,心裏倒是滿憂心的。

    跟牧場裏的牛只培養感情實在不怎麼明智。更別提替它取一個好笑又好記的名字了。

    真不知未來會怎麼收場?不過或許也不需要擔那麼多的心?

    畢竟一年後,這位小姐是不是仍在這裏,還有得猜呢。

    馬廄裏,工人一邊清理著馬槽,一邊下注。

    三分之二的人賭甘舜知一年以後,不會留在這個地方。

    利樹寬作莊。一賠十。

    這場賭注會如何結局,也是個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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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是否能夠永遠無憂無慮?

    甘舜知已經很久一段時間不曾被電話吵醒了。

    甚至幾乎忘了旅館裏還有電話的存在。

    所以當她大清早聽到旅館裏響個不停的電話聲時,有一點搞不清楚狀況。

    電話在一樓,她睡二樓。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來,接起了電話:“喂——”

    “是舜知嗎?”一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熟。

    “我是。”

    “你跑哪里去了?”那女人大叫。“也沒通知我一聲,朋友當假的呀!”

    甘舜知倏地睜開眼皮。睡蟲瞬間跑光光。

    “葛薇!”

    電話那頭,葛薇沒好氣地道:“你還記得我名字啊,你這沒良心的。去度假也不跟我聯絡一下,害我一個多月找不到你的人,找到你家去發現沒人在,嚇了一跳,差點跑去警察局報案,好險我臨時想到打電話去你公司問,才知道你請了個長假,而不是被人綁架!”

    聽完葛薇劈哩啪啦一長串話,甘舜知哭笑不得的連連低聲賠罪。“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錯了,一定是前陣子我的心情太亂,這陣子日子又過得太輕鬆的關係,才沒有想那麼多……”都差點忘了葛薇叨念起人來有多麼百折不撓了。

    葛薇自然又繼續數落了她一陣子。

    甘舜知只是乖乖地讓她數落。

    因為,換做是她,被朋友冷落了那麼久,還操了那麼多心,也一定會想好好發洩一下。

    甘舜知悄悄計起時來……

    “……總之呢,我就打電話去跟你公司那邊的秘書哈拉,她跟人事部的人很熟,所以我就請她幫我問……結果呢,才知道原來你請了假……最後呢,終於問到你留下來的緊急聯絡電話……OVER。”

    嘩,葛薇總共扯淡了快半個小時。想必怨氣不小。現在是她上班時間吧,希望沒波及到近在她身邊的帥哥總裁。

    過去甘舜知一直很羡慕葛薇的工作。秘書職位不高,但她直屬上司卻是企業界赫赫有名的美男子。朝九晚五八個小時都能在賞心悅目的環境下工作,心情自然快樂似神仙。

    “OVER了?”甘舜知遲疑地問。

    “噢,還有件事,為什麼你的手機都不開機?!”想到這點,火又冒上來。“辦了手機就是要讓人方便找到你呀。”

    甘舜知只得再度賠罪。“對不起啦,我之前有開機,但是這裏收訊不良,後來就把手機給忘在腦後了。”這是真的。她幾乎都忘了她那支手機的存在了。現在也不知道給扔到哪去了,要找出來恐怕還得費一點工夫。

    “你那支門號不是號稱‘鳥不生蛋的地方’也收得到?”葛薇的聲音聽起來很懷疑。

    “這裏就收不到。”甘舜知笑著想起之前她跟葛薇申請同一家電信公司的門號,就是沖著那神奇的廣告詞。

    “那裏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葛薇的聲音中清楚透著好奇。

    手拿著話筒拿累了,甘舜知索性坐到地板上,看向屋外。赫然發現她昨晚又忘了鎖上大門。

    “讓我想想啊……”手支著下巴,嘴唇揚起一弧彎彎的微笑。“這是個可以讓我放鬆下來的地方。”否則怎麼會一再忘記鎖門?同樣情況不曾在她臺北的公寓裏發生過。住在城裏時,她一向謹慎。

    “還有呢?”葛薇經常對甘舜知說這三個字。甘舜知是個有故事的人,她總是藏著下文。

    “這裏有美麗的草地,還有很可愛的牛;天空經常比水晶還要清澈,白雲一朵朵看起來就像是毫無瑕疵的舒潔面紙鋪在矢車菊一般藍的天空;夜裏的星星燦爛得會讓你誤以為是閃亮的鑽石;徐徐的風拂過臉龐時,幾乎就像是情人最溫柔的愛撫……而當你飽睡了一夜,精神奕奕地醒過來時,你會覺得,這樣的日子真是快樂得不能再更多了……”

    葛薇幾乎陶醉了。“聽起來像個夢。”

    旅館門外傳來敲門的聲音。甘舜知偏著頭瞧了一眼,繼續說:“再加上看起來很賞心悅目的男人……”不太確定地,再往外瞧了一眼。這回確定了。“而且還不只一個。”

    “失樂園啊……”葛薇神往地歎息。

    “他們還為我爭風吃醋。”就某個角度來看,是可以這樣講的。

    “天堂!”地球上哪有這種地方。

    甘舜知微笑道:“是天堂。”

    只要門外那兩個男人不吵架的話,幾乎就是了。

    “葛薇,你等一等。”暫時放下電話,她走到門口,倚著門,看著手上各提著東西,背對著背,似乎連看對方一眼都不願意的兩個男人。

    “早啊。”

    兩個沒預約的男人同時轉過身來。

    “你今天沒過來吃早餐,我想你可能會想要一點阿桃特別做的銀絲卷。”

    “這是新鮮的牛奶,我記得你說口感很好,所以帶了一點過來。”

    甘舜知打開根本沒鎖的紗門,微笑道:“請進,點心放廚房桌上,牛奶擺冰箱。我在忙,就不招待了。”

    男人們很認命地走進廚房裏。

    天堂。看著他們的背影。甘舜知微笑地想。然後拿起電話,繼續和等在線上的好友繼續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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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薇意外的來電,提醒了甘舜知時間的消逝。

    結束電話,吃過愛心早餐後,她坐在廚房的木制餐桌前翻著日曆,赫然發現她停留在這裏的時間已經超過了原本預定一個月的假期。而她居然沒注意到!可見日子是過得太愜意了,才會寒盡不知年啊。

    之前對葛薇說過的話,現在全數回到自己身上。

    這是一個夢一般的天堂,是消失於地球上的失樂園。

    有什麼人來到這裏以後,還會想離開?

    但甘舜知知道自己終究是必須離開的。

    她的工作在臺北。房子也在臺北。朋友也在臺北——雖然葛薇直嚷著也要休個長假來這裏跟她作伴,但甘舜知懷疑她做得到?她那個工作狂上司肯不肯放人首先是個問題。

    換句話說,她的一切一切都在臺北。

    儘管這裏像是個夢,卻不是她該永久停留的地方。

    夢再美、再好,人畢竟還是要醒過來的。

    考慮了許久,甘舜知打了一通電話回公司。再請了一個月的假。

    部門裏,小如接的電話。聽見甘舜知要再請假的消息時,她哇哇大叫起來。“什麼,舜知姐,你還要請假呀?我們工作都快做不完了,這裏沒有了你,就好像世界末日來臨一樣。你快點回來解救我們吧!”

    甘舜知聽了,覺得十分地安慰。看來她在公司裏還是很重要的。她說:他們沒有她不行。她是不可取代的。這更加強了甘舜知要回去的決心。

    然而在那之前,她仍然決定再多給自己一個月的時間停留天堂——當然,只是暫時的。

    畢竟、早在許多年前,她便已經為自己計畫好了未來的一切。她從來不曾考慮過在中途轉往另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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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23 11:37:05
12

 據說意外發生的頻率跟地震一樣平常?

    堅決不騎馬的甘舜知,在眾人的同情下得到了一輛老舊的腳踏車。

    看她被小牛追的那麼辛苦,利樹寬突然想起倉庫裏好像有一輛腳踏車——是利海粟的——因為不常騎,被收起來了。

    花了一番功夫將那輛十歲兒童練習用的腳踏車,從倉庫陰暗的角落裏拖了出來,擦乾淨,換了新鏈條後,親自試過,確定還可以騎。他便將車子送給了甘舜知,當她的代步工具。

    只是,他萬萬也料不到——

    “哇啊啊——”高高興興騎上車後的甘舜知突然在騎下緩坡時尖叫起來。

    只見紅色的腳踏車歪歪斜斜地在草地上蛇行著,駕駛似乎控制不住,一頭沖向正在草地上或吃草或優閑漫步的乳牛。

    利樹寬忍不住用手遮住眼睛。現在他知道這位小姐開車蛇行的技術有多麼地“自然天成”了。以她的平衡感——如果沒有平衡感也算是一種平衡感的話——來看,她根本不需要學,技術就已經很高超了。

    然而接下來,他卻再也輕鬆不起來。冷汗涔涔滴下了他斑白的發際。

    牧場上的每個人都被甘舜知那高分貝的聲音給驚嚇得瞪大了眼睛。

    乳牛受到突來的驚嚇,紛紛往四周奔逃。

    而腳踏車駕駛為了不撞到牛——或者不被奔逃的乳牛踩到,只得拼命地踩動踏板,同時在牛只間的縫隙穿來越去。

    不好,事情大條了!

    恍惚裏,利樹寬仿佛看到了二十幾年前發生在同一塊土地上的慘劇。

    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吆喊,以及牛群驚恐的哞叫和雜遝的蹄聲響逼了整座山谷。

    正在耙草的利海粟愣了一秒鐘才反應過來。

    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他扔下釘耙,一邊跑向馬廄,一邊吆喊著牧工們帶著繩圈騎上各自的馬匹,想要追趕上他那群狂奔的乳牛。

    看著那一邊尖叫,一邊在牛群裏竄逃的嬌小身影,他的心臟差點停止。

    他發誓,如果她沒有被牛踩死,他也會很樂意親手掐死她。

    馬的速度比牛快,但是發狂的牛腳程可也不慢。

    眼看著,那上百頭的牛群就要奔出利家牧場的地界,往隔壁倪家牧場跑去了。

    絕對是有史以來最大的災難。

    “阿叔、老陳!你們從右邊繞過去。”他大聲喊道。“江哥,你們幾個從左邊!用繩子、用繩子把牛趕回來——阿德、阿德,你趕快到倪家去警告他們,快!”

    事態嚴重。所有人立刻照著他的指示行動。利海粟自己則拼命催著“彩虹”沖進牛群裏。

    而處在混亂之中的甘舜知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很想停下來,但是她被夾在牛群裏,只要她一慢下速度,下場……不用想也知道,一定很慘。

    她只好拼命地踩動踏板。但是腳好酸好酸。

    好酸啊。

    “不要停!繼續踩!”

    兇惡的命令自身後傳來。甘舜知連回頭看都不敢。為了小命只能繼續踩動踏板。

    但是但是……“利海粟,我不行了!”她的肌肉發出嚴重的抗議。

    “想也知道,不准停!”他大吼。如果她敢停下來,他也會掐死她。

    他越過了一頭牛。再越過了一頭牛。

    然後他看到她了——夾在一大群牛的中間——很快就要變成人肉餡餅。

    他眼前一黑,但又立刻睜開眼睛。

    他一定得趕上去,意外、意外不能再一次發生!

    恐懼的汗水滲進了他的眼睛裏,遙遠的過去和可怕的現在仿佛重疊起來了。

    他看不清、看不清……

    媽媽……

    舜知……

    彩虹矯健地在牛只之間穿梭著,直到他們終於越過牛群跑到甘舜知的前方。

    利海粟將身體放低,單手拉著馬韁,兩條有力的長腿緊緊夾住馬腹。

    甘舜知幾乎要放棄了,就在她再也騎不動的同時,她整個人被用力一拉,同時往上提。

    下一瞬間,她已經安全地貼住了一具汗濕的軀體。

    她雙腿無力,雙手卻知道要緊緊地抱住他。

    利海粟沒有停下來看那輛腳踏車的慘況。

    “抱緊。”他只說了這兩個字。

    然後他拿下他掛在身上的繩子,拋出繩圈。

    此時其他牧工們已經跑到牛群的左前和右前方,手裏也都拿著相同的繩圈。

    已經不再被追趕的牛群在看到甩動的繩圈後,漸漸地緩下速度。

    倪家牧場的人則隨著倪可袞出現在他們的牧場邊界,嚴陣以待。

    兩家牧場的人已經有許多年不曾像這樣共同對抗著一件突發的意外。

    當然,牧工們私底下的來往還是有的。但是兩個牧場主人的失和也是眾所周知的事。因此沒有人敢懷念過去彼此互相幫助的那個情景。

    然而那壁壘分明的疆界似乎在今天被打破了。

    多年來沒有人辦得到的事,被一群乳牛,以及一名城市來的嬌小女郎給辦到了——雖然是一件意外。

    牛群即將抵達倪家的邊界。如果它們繼續沖了過來,倪家這邊也會慘兮兮的。倪家牧場的牧工們緊張地等候著老闆進一步的指示。必要時,他們可能必須射殺那群牛——即使是利家,也不會反對這麼做。發狂的牛非常危險。

    最後,牛群在倪家牧場的邊界前停下來時——

    奔騰的大地瞬間靜了下來。

    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好半晌,沒有一個人敢發出任何聲響。

    前所未有的寂靜降臨於這座山谷。

    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

    倪家牧場的主人緩緩舉起了手,他身邊的牧工們終於松了一口氣的放下已經高高舉起的麻醉槍——當他們老闆叫大家準備麻醉槍而不是獵牛用的獵槍時,其實他們就已經知道,儘管兩個牧場主人失和已久,但他們畢竟是相識多年的朋友——至少曾經是。

    倪家牧工手中的麻醉槍放下時,歡呼聲在男人們之間爆了開來。

    “唷呼!”

    利家的牧工紛紛下了馬,與倪家的牧工擁抱在一起。

    歡笑聲取代了不尋常的寂靜,充塞在山谷間的每一個角落。

    空氣裏,隱隱地,似乎有什麼事情被改變了。

    遙遠的天邊突然傳來一聲響雷。

    每個人都不禁抬頭看向頭頂上仍然清湛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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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去。”

    甘舜知突然被推下馬。

    她跌坐在柔軟的草地上,看著利海粟一句話也不說地丟下其他人和已經開始在草地上啃起青草的乳牛,一個人掉頭離去。

    她看著他僵硬的背影,為那孤獨的姿態感到一股莫名的心痛。

    倪可袞跑過來扶起她。“有沒有受傷?”

    甘舜知只是搖頭。

    “真的?”

    “只是被嚇到了。”她勉強擠出一抹笑。“對不起,給大家添麻煩了——”

    阿德也跑了過來,搭住她的肩。“阿舜,剛剛真的好險喔,希望再也不要發生這種‘意外’了,不然我的心臟鐵定會停止。”

    “我覺得最好請醫生過來檢查一下。”江哥抹著汗說——這回倒是沒有人扁他。

    老陳搖搖頭。“好在沒事,不過不是我在說,阿舜啊,你的平衡感實在有夠不行的!”

    甘舜知尷尬地笑了笑。“聽說是因為我的左腦比右腦大的緣故。抱歉抱歉。”

    “哈哈哈,你確定不是左山比右山高?”阿德開起有色的玩笑。

    甘舜知不知道該不該感激阿德開的這個玩笑。“前幾天我看你走路歪歪斜斜,想必是左邊的蛋比右邊的大嘍。”她畢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

    阿德搔搔腦袋。黝黑的臉龐有點潮紅地道:“你是不是偷看過我洗澡啊?不然你怎麼知道?”

    惹得眾人哈哈大笑出聲。幸虧有這一笑,才能把剛剛累積了一堆的腎上腺素給消耗掉。

    倪可袞翻了翻白眼。“夠了吧。”利家的人都這麼粗魯嗎?“我相信甘小姐對蛋的品種和大小一點興趣都沒有。”

    甘舜知微微一笑。“是的,我只對夜市裏一串十元的那種感興趣。”

    江哥很認真地評估過情勢後,說:“需不需要找醫生來看一下?”

    “看什麼?”其他人不大懂這句話挑在這時候說的原因。

    他歎息了聲。“我覺得在場每個人都得了泛佛洛伊德症候群。”

    所有人都笑了。

    甘舜知十分感激他們將這麼嚴重的事情當成一件“意外”,並且輕輕鬆松的來看待她所犯的錯。她真心喜歡這群善良詼諧的人。

    然而在配合大家層出不窮的笑話時,她心裏還是不由得記掛起剛剛不發一語離去的那個背影。

    他到底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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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拾殘局的時候,利樹寬看著那輛被牛群踩成破銅爛鐵的腳踏車。心裏記掛著他的侄兒。

    海粟……終究還是沒有從他母親的死亡陰影裏真正的走出來。

    時間對他來說是沒有意義的。

    如果那麼多年來都沒能將傷痕撫平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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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23 11:37:49
13

 是不是每個問號背後都必須有一個明確的解答?

    甘舜知其實還是受傷了。

    她的大腿和小腿肌肉有輕微的拉傷,讓她好幾天不良於行。

    留在旅館休息的這幾天,似乎比其它時候更能感覺到時間的流逝。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了,眼看著她續請的一個月假期又過了大半。先前來到這裏時所感覺到的那種平靜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前來旅館的那個晚上,心裏壓抑不了的莫名焦躁。

    躺在舒適的床上,她竟然失眠了!

    房裏沒有開燈,她穿著她唯一的一件睡衣,睜著眼睛看著黑漆漆的天花板。

    大概是幾十分鐘前吧。那時她看了桌上的時鐘,大概是淩晨一點多左右。

    現在她則不太確定是幾點了。

    總之,感覺上就像是已經過了一輩子那麼久。

    她睡不著。而睡不著的原因,除了體內那又重新燃燒起來的焦躁以外,可能也跟窗外隆隆作響的雷聲有關。

    最近常常打雷。但是天氣一直很晴朗,沒有下雨的跡象。

    然而今晚不同。她敏感的鼻子可以感覺到空氣中飽含著水氣。今晚會下雨。

    過去一個多月來,不是晴天就是陰天,但即使偶爾天邊飄來了幾片烏雲,也很快就會散去。讓她幾乎都要以為這裏永遠不會下雨了。

    看來今晚她會見識到山谷的大雨。

    雖然沒點燈,但半敞的窗子不時出現閃光。伴隨著雷聲,她知道那是閃電。

    又過了十幾分鐘左右,還是培養不出任何睡意。

    甘舜知放棄地下了床,走到窗旁。

    恰巧一個巨大的閃電自天際爆開。霎時遠方山坳上方的天空,層層密實的低矮雲層被那道閃光映照得美麗萬分。雷聲在幾秒鐘後出現在同一塊區域。

    雷電不斷地在那片雨雲層下輝映著華麗狂野的舞蹈。

    前一分鐘,她還站在窗前讚歎大自然的奧妙。下一瞬間,她已經走出旅館小屋安全的庇護,赤著腳來到了黑夜與閃光籠罩下的草原。

    站在空曠的原野上,著了迷一般,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那比北極光還要震懾人心的閃電磁光。

    真恨她沒有足夠的辭藻能完美的形容出那壯麗的大自然景觀。

    她只能呆呆地站在草原上,證歎著在每一回許多道閃電一齊在空氣中爆裂時,交錯的電花掩映出宇宙星雲般的雲影。

    而她的心,也隨之激動不已。

    仿佛安逸不是她真正所圖,危險才是她一心嚮往。

    這個念頭讓她被嚇住了。

    但是她還是無法將視線移開那銀色的閃光,只能在隆隆雷聲落下時,緊緊地捉住襟口,像是要阻止心臟從喉頭跳出。

    雷聲是這樣的震耳。以致于甘舜知無法立即藉由聲音分辨出,那在原野上疾馳的馬匹和騎士是幻覺,還是真實存在。

    當那名騎士出現在地平那一端時,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從天上掉回了人間。

    每當閃電擊下,發出數分之一秒奪目的閃光時,她就會看見他臉上那壓抑扭曲,仿佛極度痛苦的表情。

    海粟!

    甘舜知想起她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的情景。

    當時他臉上的表情幾乎跟現在一模一樣。這是關於他、她所無法探知的一面。因為每當黎明來臨,這個只在深夜才會出現的黑暗騎士,便會躲藏回到他內心最封閉的地方。

    貪圖安逸的那個她,希望永遠不要遇見他。

    然而渴望冒險的那個她,則深深地為眼前這個男人著迷。

    當他騎著馬向她奔來,她的腳仿佛自有意識般一動也不能動了。當他線條賁起的手臂將她拉上馬背時,她所能做的,只是緊緊抱住他的腰。

    速度、爆裂,以及帶有水氣的風。

    在雷電中奔馳。

    柔軟的胸部壓碎在他堅硬的背脊。雙手環住他沒有半點贅肉的腰。睡衣的裙擺掀翻到大腿根部,但那個渴望冒險的她一點兒也不在乎,反而更加用力地將赤裸的雙腿貼住他修長的大腿,毫不在意這樣的動作是否會拉扯到她仍然有些酸疼的肌肉。

    這是個夢。

    她被鎖在城堡裏許久許久,一直沒有等到王子來解救她。然而她不在乎,她等到了她的黑暗騎士斬殺了惡龍,帶著她去追尋雨後的彩虹。

    他們奔馳過廣闊的原野。

    狂風呼嘯耳畔。

    他們會在一棵巨大的樹前停下來。當他們手牽著手走進樹洞裏,那佈滿薔薇的石頭城堡不見了,被斬殺的惡龍殘骸也不見了。

    白晝劃破黑夜。一道彩虹出現於通往幸福的天邊。

    “吻我。”公主可能會這麼說。

    但她其實也不是公主。因此當他們來到樹下時,她只是捧著騎士那張卸去盔甲的臉,不顧慮後果地吻他。像是最後一次狂野的做愛後,想要驅走深切絕望的吻。

    但是他們還沒有做愛。還沒有。

    所以她必須說服他,他並沒有放棄最後的榮譽。因為親吻,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之間最誠實的語言。誠實的面對自己,並不是一件不榮譽的事。

    她還要吻去他眼中的狂暴與迷亂。

    她還要撫平他臉上扭曲的線條。

    都過去了,不是嗎?高塔上的那些日子。在無盡的荒野中尋找出口的日子……都過去了,不是嗎?在那麼辛苦地砍除荊棘後,還不能好好地品嘗甜美的果實嗎?

    別遲疑、別遲疑。

    她還要吻去他的遲疑。因為只有他也反過來吻走她的遲疑,她才會真正地得到解脫。

    惡龍加諸在她身上的不僅僅只是表面的束縛。

    高牆垮了,枷鎖粉碎了。

    但是她心靈的牆卻仍然堅硬。

    饒是堅強如鑽的意志也無法穿破那道堅固的牆。只有最溫柔的吻,才能融化它。

    而有這個能力融化它的,只有眼前這名既堅硬又柔軟的男人。

    “你確定?”他的眼中有著被喚起的狂野。

    不,甘舜知不確定。

    但是她體內的那個女人百分之百的確定。

    第一次在高塔上見到這個內心有著陰影的男人,她就想要他。

    她用她的吻,吻去他最後一道防線。

    然後他便徹底地沉淪了。

    他將她壓在身下,雙唇有如野火般在她身上燃起一道道火焰。

    他的手……那雙撫遍她身軀每一處凹凸起伏的手,卻如春風般令她敏感的顫抖。

    一個男人怎麼能同時如此地堅硬,卻又如此地柔軟?

    而她……喔,這正是她一直想要的感覺。她不是正在死去,而是逐漸蘇醒。

    他急切的手滑過絲緞般的大腿內側,幾乎將她覆在身上的蕾絲撕裂。但是她不在乎,她只是想要他將她的蕾絲推高到她的腰際。

    她必須用雙腿纏住他的腰,這樣她才能感覺到他強烈的需要。感覺她騎士的需要,將帶給她無上的喜悅。

    然而他不僅將蕾絲卷上她的腰肢,還在蕾絲一寸寸往上移動時,濕潤的嘴唇在她柔軟的肌膚上印上一個又一個熱切的吻。

    她的身體無法承受地扭動著。他的唇來到她柔軟的山峰,並摘取了最甜美的果實,她幾乎被那突來的喜悅所淹沒。

    蕾絲最後被推高過她的頭頂,直到纏住她迫切想碰觸他的雙手。

    但是他不允許她給予他同樣的喜悅。他只是一直給予、一直給予,直到她跨越了某個她從來不曾到達的邊緣,並在翻落後,品嘗到極致的快樂。

    但是她必須碰觸他。

    雙手仍在蕾絲的束縛下,她只好努力地抬高臀部,直到碰觸到他最堅硬如石的地方。

    但還不夠,還不夠!

    她要感覺到他的赤裸,以及她自己的。

    仿佛是聽到了她無聲的請求。

    他降下身體,讓世界上最堅硬的男性抵住最柔軟的女性。赤裸的。

    一方是給予,一方是接受。然而男人與女人最完美的搭配不是單一的旋律,而是給予和接受同時發生的奏鳴曲。

    他極之深入。並在她體內的海洋引發一波波的浪潮。

    起先是緩慢、和煦的。但是他愈來愈深、愈來愈深,直到他終於碰觸到她從來不知道有它存在的地方。

    有如冷流與暖流般突兀的交會。存在於混沌裏的秘密終於揭開。

    她睜開眼睛,看進他充滿渴求的眼底。

    他要的更多,她知道。

    手腕上束縛突然消失了,她伸手撫摸他、擁抱他,同時抬起身體迎接他狂猛的撞擊。

    聽說地球最初的生命是來自于墜落海洋的星辰。

    她晶亮的眼眸裏有他的倒影。假使他的抽離是為了更加深入,那麼她要他比深入再更深入,因為唯有他給予愈多,她才能回報他更多。

    當那顆掉落海洋的星辰終於爆炸,她也在那似乎永不止息的潮花裏,哭喊出聲,由他緊緊地抱住她,任自己墜進黑夜的盡頭……

    不知過了多久,她清醒過來。

    從他的肩膀望去,看到天際雲層下仍然奪目的閃光。

    帶著水氣的風吹在她赤裸的肩膀上,卻奇異地不感覺冷。

    她撫摸著他的背脊,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另外一個相同的夜晚。

    她不是冷感。

    如果她以前曾經這麼懷疑過,現在她也不會再有同樣的疑慮了。

    她體內有激情,只是需要挖掘。

    突然間,她覺得自己身體裏仿佛充滿了力量。她舉高手臂,感覺著空氣裏的電流。然後緊緊地抱住他。

    他睡著了。

    在她的懷裏。

    也許屠龍是一件比想像中還要消耗體力的工作。

    想要成為一位騎士,畢竟不是太容易的。

    更別提這個騎士心裏,也住著一隻待屠的龍。

    她閉上眼睛,跟著墜進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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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覺得自己好像歷經了很長很長的一段睡眠才醒過來。

    生平第一次,他可以感覺到體內那份從來沒有真正平息的騷動,似乎暫時地平靜下來了。

    血液裏流動著的不再是炙人的火焰,耳邊不再有擾人的鼓鳴聲,外在的世界仿佛被隔絕在一道玻璃牆外,任風雨再如何恣狂,都無法煩擾到他。

    他的臉蜷伏於一座柔軟的谷地,他可以聽見那規律、平緩的心跳聲。

    緩緩地睜開眼睛,他看著雙目輕閉的女子。

    甘舜知……

    也許是感覺到目光的凝聚,她睜開眼睛。

    兩雙眼睛凝視著彼此,良久。

    雷聲仍然響徹山谷。但兩個人誰也不在乎。

    結果是他先開口了。聲音透著慵懶。

    “老鷹和蛇是天敵,有一天,有一隻老鷹在追捕一條蛇,那條蛇急急忙忙跳進水裏,老鷹在水邊盤桓了好久,沒過多久,它看到一隻烏龜爬上岸曬太陽,便迅速地撲下去逮住烏龜,然後得意地說:‘笨蛇,別以為你穿上了背心,我就認不出你!’。”

    甘舜知噗哧一聲大笑出來。他也跟著微笑。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剛恢復思考能力後,她突然瞪大眼說:“不對呀,這個笑話編的太奇怪了,烏龜有四隻腳耶,即使戴上了龜殼,那只老鷹也不應該認錯人吧。除非……它其實是一個大近視眼。”想到這個可能性,甘舜知又笑了起來。

    利海粟笑著說:“還有後續發展。那只老鷹在發現自己認錯人以後,為了跟烏龜賠罪,決定親自登門道歉。然而在途中,它又遇見了它的死對頭,這回那條蛇為了逃命,急急忙忙鑽進一個土洞裏,老鷹在洞穴旁乾瞪眼了好久,終於看到一隻四腳蛇從土洞裏爬出來。有了上一回的前車之鑒,老鷹學乖了的說:‘烏龜兄,你脫了背心出來,是要做日光浴嗎?’。”

    “哈哈哈哈……”甘舜知笑到差點停不下來,直到她察覺到他的手覆在她赤裸的乳房上,她靜了下來……

    “對這,有什麼話想說嗎?”

    他的手感覺起來十分地好。她從來不知道一個男人可以帶給一個女人那樣好的感受。她伸出一隻手覆在他手背上,微笑道:“快下雨了。”在他仍然停留在她體內時,除了講講天氣,談論其它的事情——包括笑話,似乎都太過親密。

    甘舜知不安地欠動了下。

    又一道閃電點亮了黑夜。

    利海粟深深看了她一眼,才一個翻身,她已經躺在他身邊。兩個人並肩躺在樹下,不約而同將視線望向不遠處的天際。

    他將一隻手枕在自己腦後,一隻手環著她,許久許久才說:“這有點瘋狂。”

    “是的。”她同意地說。“比我第一次遇見你的那個晚上還瘋狂。你經常在半夜裏跑出來騎馬嗎?”

    “……只是偶爾。”

    “像是滿月或這種雷電交加的夜裏?”她微微笑。“我該稱你為狼人還是閃電俠?”

    利海粟不由得笑了出來。有些緊繃的身體再度放鬆了。“說起來你或許不會瞭解。”

    很多人都不會瞭解。但是突然他覺得他願意告訴她,那些關於滿月或者雷電交錯的夜裏的事。他閉起眼睛,思緒飛到好久好久以前……

    “還記得我娶了大學的校花嗎?”他說。

    當然記得。“你的夢想之一。”

    “一年後我們離婚了。她不喜歡牧場,我也不喜歡……”頓了頓,他繼續說:“我在這裏住了很久很久,直到上大學時,才離開牧場,到城市裏開始一段我夢想中的生活——真正的生活。”

    “電影院、便利的交通、華服和高檔食物?”只有房子像是鴿舍,不過是附設電梯的鴿舍。

    “一點兒沒錯。”他笑了笑。“曾經我以為那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結果不是?”

    “結果不是。我花了將近十年的時間才瞭解到,我從來就不真正屬於那個地方,在那裏我沒有歸屬感,所以我又回到牧場,以為終於可以停止被惡夢追趕……”

    她沒作聲。似乎也是想起自己一開始搬出家裏獨立生活時,也經歷一段不適應的日子。那時她也是經常作惡夢。只是時間走得太過匆忙,很多事情都被遺忘了,包括她的惡夢……

    “結果證明我的選擇是正確的,我不再做那種會吞噬我的惡夢了。”他睜開眼睛,看著被風搖動的樹梢。“然而卻仍時常覺得,血液裏有著什麼東西無法平靜下來,很難形容那種感覺……我已經用了十年來證明城市生活不適合我,卻一直無法真正接受這塊屬於我的上地。我花了很多時間工作,但是到了晚上,我還是經常睡不著,有一種很想逃走的渴望……”

    “這些話你從來沒有告訴別人?”她隱約有這樣的感覺。沒有人知道利海粟馳騁在月光下的原因。也許從來沒有,直到現在……

    “沒有,只除了你。”

    “為什麼?”為什麼他肯告訴她?

    他撐起手肘。深深看了她一眼。“也許是因為你遲早會離開,而我需要有個不會把秘密說出去的人聽我傾吐。”

    她突然顫抖了下。“你怎麼會認為我會離開?”

    他的手指撫過她的眉峰。“你的眼神告訴我的,你常常看著遠方。而且,你是城市來的女郎,享受有著華服、戲院和電梯的便利生活,你不會願意長久留在這個沒有華服、戲院以及電梯的鄉下地方。”

    甘舜知捉住他的手,握著。“你不認為,也許我會愛上這座山谷,並且永遠留下來?”

    “為什麼你會?”

    “也許我跟你一樣,早已經厭倦城市裏的生活。厭倦了人與人之間的冷漠和疏遠,厭倦了每個星期假日不是睡到日上三竿,就是只能出門逛街。厭倦了百貨公司折價季一到就必須跟一大群女人大搶還沒過季的折價衣服,只為了滿足自己對名牌的迷思。還厭倦了辦公室裏同事間的勾心鬥角,也厭倦了那種為了寂寞而不得不在情人節來臨前找一個新男友的愛情遊戲。也許我早已想離開那個地方,只想在一個沒有那令人厭倦的一切的屋簷下,好好睡個覺……”

    他深深地看著她的眼睛。“那麼,留下來,好嗎?”

    甘舜知倏地瞪大眼睛。說不出半句話。

    他搖搖頭,扯起嘴角。“你不行。”

    她驚慌的沒有察覺到自己聲音裏的顫抖。“為什麼……為什麼我該留下來?”

    “也許是因為你早已厭倦了城市裏的生活,只是你自己沒有發現。也許是因為你在這裏過得很開心,這裏的笑話沒有城市裏的那麼冷,我們講的笑話你都聽得懂。也許是因為,你發現自己喜歡在天氣很好的時候睡在草地上,數著夜晚的星星入夢。也許是因為,你不再想要那種只為了填充寂寞的速食愛情。換季折價的衣服對你也不再有吸引力。在這裏你睡的很好。也或許是因為你愛上了這個地方的某個人……”

    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呢喃。

    “某個什麼樣的人?”

    “也許有某個英俊瀟灑的男人,一個會講笑話逗你笑的男人……”

    “他的身材好到會讓我流口水,他的聲音比豎琴還要悅耳,他的笑容有如陽光般燦爛,他還是一名勇敢的騎士,有一匹馬叫做‘彩虹’——”

    靜謐。

    絕對的靜謐。

    “當然不可能是在說我。”他乾笑一聲。

    她乾笑兩聲。“答對了,絕對不是在說你。這個世上同名同姓的馬很多。”

    同名同姓的馬?

    他咕噥了聲什麼,她沒聽清楚。

    一滴雨打在她眼瞼上。“啊,好像要開始下雨了。”

    原本還想再多說些什麼,但老天爺不作美。他也被雨滴到了。

    見甘舜知慌慌忙忙套上她的蕾絲睡衣,他也只得拾起丟在地上的長褲穿上。

    彩虹在不遠處的草地上踱步著,仿佛那閃爍的電光令它不安。

    他吹了個哨音,彩虹跑了過來。

    他跨上沒有上鞍的馬背,遞出一隻手給她。“來吧,我送你回去。”

    重新穿回衣服,文明世界的束縛仿佛又回到了身上。甘舜知莫名地矜持起來。

    “不要。”察覺到她的退縮,他大手直接將她拉到馬背上,兩手環過她的身體。“我不會讓你掉下去的。你只要……抱緊我就好。”

    甘舜知抱緊了他。

    雨水斷斷續續地落下。

    他在他們被淋濕前將她送回旅館門口。

    被抱下馬背後,甘舜知一轉身就要進屋去。

    “等一等。”他連忙拉住她。

    她轉過身來。“啊,我忘記說再見了嗎?再見。”

    但是他仍然沒有放開她。

    “我想請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猶豫了會兒,她點點頭。

    他側過肩膀,好看清楚她的臉。“對你而言,這一夜有任何意義嗎?”

    他的問題像一記又快又猛的拳頭打在她的心口。這正是她不願回答的問題。儘管明知道他一定會問,她也一直在腦海裏搜索適當的答案。然而真到了關頭,她卻還是講不出口。

    跟一個男人隨便發生關係,不是她的作風。

    她總是提醒自己。她要美妙的性關係,但也要感情。前者必須建立在後者之上,她才願意讓它發生。她的六個前男友當中,也不是個個都擊出過全壘打。

    然而今晚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樣。他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勾動著她的心——不,更正,她的女性本能。

    她知道“感覺”這種東西是會騙人的。她被自己的感覺矇騙過不少次——否則過去又怎會跟那些其實是豬頭的人在一起?所以這一次,她不會再相信她自己的直覺。

    純粹只是欲望。

    她抬起頭看著他,嬉皮地聳聳肩。“你不會是想要我道歉吧?”

    他錯愕地看了她一眼。“當然不是。”許久,松了一口氣似的道:“純粹只是需要,對不對?畢竟我們都是成熟的男女了。我得老實說,我還滿喜歡你的,我想你應該也是,這就是會有今天晚上的原因吧。”

    甘舜知退縮了下,勉強才又抬起頭,擠出一抹笑。“當然,對我來說,的確就是這麼回事。沒別的了,就跟出國度假經常發生的沒兩樣,一場韻事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反正我再不久就會離開了。遠離華服、戲院、電梯那麼久了,說真的,我還滿想念那些東西的。”踮起腳尖,視線越過他的肩膀。“你真的該走了,雨好像愈下愈大了。”

    韻事?!不,他不生氣。他怎麼會生氣?他一點都不生氣。

    “那麼,再見了,你好睡。”轉身走出去,沒走幾步卻又走了回來,雙手放在紗門上,隔著紗想要看透她。“舜知……”

    “利海粟……”有氣沒力的。

    “你有做任何避孕措施嗎?”看見她臉色突然煞白,他就知道她沒有。

    她搖搖頭。她已經過了好一陣子無性生活,又怎麼會想到要避孕?更不用說整個過程裏她都恍如在雲端上作夢了。

    “我也沒有。”他說。“你想你在安全期內嗎?”

    “我不確定。”她瞪大著眼睛說。她的經期不太規律。

    他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不知道我想不想要孩子,但是如果你有了,我會要。甘舜知,你聽見了嗎?如果你懷孕了,一定要告訴我。”

    她點點頭。試著幽他一默。“告訴你,為什麼?你打算娶我嗎?”

    “如果我說是,你會點頭嗎?”

    兩個人都沉默。奉子成婚不在他們的人生規畫中。

    “先不要想那麼多,說不定什麼事都沒有。”下意識的,她摸向平坦的腹部。

    “但是如果——”

    她咧了咧嘴。“如果我有第一手消息,一定立刻通知你。”

    利海粟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

    突然地,他拉開沒有鎖上的紗門,將她擁進懷裏。“那麼我一定會求你留下來跟我在一起。”

    怔愣。“聽起來很像是真的。”

    “我是說真的。”

    “我相信你是認真的。”她說:“不過那時你一定要講一句話,我才會答應你。”

    他用眼神詢問。

    “你要說‘我愛你’。”她沙啞地說。“我們女人有時候就是喜歡聽聽謊話。”

    她微笑了。但他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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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23 11:3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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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謊言總比真話動聽?

    半個月後。

    利樹寬看著利海粟不久前帶出去,現在又原封不動提回來的食物籃。若有所思地說:“她走啦?”

    利海粟點點頭。將食籃放回廚房桌上。“預料中的事,她是那種適合住在城市裏的人。”

    “唔,”利樹寬點起煙。“那倒是未必。”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住在不屬於自己的環境裏的人。有些人是逼不得已,有些人則是從來沒有想過適不適合的問題,只是將就一下,日子過得去就好。

    不是每個人都像他自己那麼清楚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麼。

    看向利海粟。利樹寬想,包括他這個侄兒,也都還在摸索中。

    “你說她會回來嗎?”利樹寬突然問。

    “什麼?”利海粟回他一個怪怪的眼神。“我不知道。”

    “那你希望她回來嗎?”利樹寬微笑地捉起放在桌上的帽子,走向門口,幹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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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臺北半個月後,甘舜知的月事來了。

    平常她的週期是三十天,比一般人略久一些,但偶爾會提早或晚來,並不非常規律。

    開車離開山谷,回到臺北時,她並沒有很期待的情緒。只想早早回公寓休息。

    等到一切又重新上了軌道,她留意到她的月事晚了快一個禮拜時,那時甘舜知突然希望下個月也不要來了。想到自己有可能懷孕,她的心裏竟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期待。

    是的,她想要一個小孩。也許她並不真正想離開山谷,希望能有一個理由能讓他留住她,她可以不必做選擇。也或許是一直以來的寂寞,讓她想要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她畢竟不算年輕了。

    然而月事可能只是延遲幾天。她開始算起口子,一直到昨晚,第十五夜——她從來沒有晚那麼久過。

    她想也許她是真的懷孕了。

    昨天晚上,她作了一個當媽媽的夢,並且高興的流著淚醒了過來。

    剛剛下了班,在來這家咖啡店跟葛薇見面前,還特地去藥房買了驗孕棒,準備一回家就要測試看看。誰知道……驗孕棒還放在皮包裏,卻用不到了……

    這樣算是流產嗎……捧著絞痛的腹部,甘舜知啜泣起來。臉上有一種希望破滅後的悲慘。

    葛薇一個人坐在位子上等了好久,幾乎都要懷疑起她是不是掉進馬桶裏了。再也等不下去,她起身走到右側轉角的洗手間裏,有三個隔間,她逐一敲門。

    “舜知,你還在裏面嗎?你沒事吧?舜知?”

    甘舜知打開廁所的門,紅著眼走了出來。在洗手台前洗手時,她聲音沙啞地說:“葛薇,我有點不舒服,我們回家了好嗎?”

    “耶?可是我們才剛來——”留意到甘舜知紅紅的眼睛,她閉了嘴。“好吧,早點回去休息也好。”想想,她又道:“你確定不想在今晚倒垃圾?”

    以前她們常常固定出來約會,順便抱怨一下自家公司裏討人厭的傢伙。垃圾滿了就要倒乾淨,否則會讓人生病的。尤其她休了兩個月長假,公司裏人事全非,一定讓她有一點適應不良。

    洗了把臉,感覺好了一些。甘舜知搖頭說:“下回吧,今晚我想早點回家休息。”

    葛薇還是不放心。“你確定你真的沒事?”

    朋友的關切差點又讓甘舜知落下淚來。“我沒事,真的,只是突然覺得有一點感傷……”說著說著,打了一個噴嚏。加了一句:“還有一點過敏。”

    感傷與過敏,似乎是這個城市送給她的見面禮物。

    甘舜知頹喪極了。

    葛薇也是。其實這回出來,除了當朋友的垃圾桶以外,她也想聽聽她度假期間,那兩個為她爭風吃醋的帥哥的事啊。

    看來,只能等下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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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回來就開始過敏。

    回到公司裏銷假的第一天,就在新任副理的命令下接了一大堆看起來要花很多時間和心血才能做的工作——卻都是一些不太重要的工作。

    什麼叫做沒有了她,就好比世界末日來臨?

    也許謊言是比真話來的動聽。在她不在的那兩個月裏,小如和幾個新同事聯手接下來幾個重要的case,贏得上司的賞識,被拔擢為麗莎的左右手。

    現在金剛芭比和粉紅公主連成了同一戰線,今非昔比,甘舜知被打入冷宮,幹起沒人要做的苦差事。

    替麗莎不要而留下來的那盆黃金仙人掌澆水的時候,幾個資深老鳥正在欺負新來的菜鳥。

    她送檔案到人事部歸檔時,正好看見何建楠在與行政小妹打情罵俏。

    搭乘電梯上樓時,正好跟會計部林霜霜共處於密閉空間。甘舜知正在恍惚,一個不留神,便被她銳利的眼神砍了好幾刀。

    好不容易從怨恨的亡靈手中逃出生天,頂頭上司杜協理打了內線電話來,想要請她出去吃“晚餐”。當她直接跟他說“沒興趣”時,她發誓他當場吐出了一句咒駡——因為連坐在最邊邊辦公桌的新同事,都聽到了他辦公室隔間傳來的聲音而抬起頭,眼中露出好奇的目光。

    甘舜知瞪著電腦上改到一半的企畫案,突然覺得有點沒力。

    下午,當她拆開一封不知道寄自什麼地方的信,發現是一家保證跳槽薪優的獵人頭公司時,也提不起多大的勁。

    她目前的薪水已經不算太低。當然再高個幾葩,可以讓她生活的更加寬裕。然而那也不過意謂著衣櫃裏可以多裝進幾套名牌衣服,或者可以在非折扣季買雙香奈兒當季的鞋款。

    聽起來似乎不錯。

    三天後,她打了電話給獵人頭公司。然後請了半天假去看對方允諾給她的個人辦公室。

    對方西裝筆挺。看起來是個主管階級的人物。

    “甘小姐,你在業界裏的成績是有日共睹的,只當一名專員實在是太委屈你了。我們公司有完善的升遷和進修管道,薪資合理,福利健全。當然,如果你願意,這間經理辦公室就是你的。”

    甘舜知辛苦了大半輩子,要的就是這樣的賞識與肯定。

    她很是心動地想要試試看坐在那張辦公桌後的滋味,然而當她坐下來仔細品嘗,卻只嘗到一絲旁人莫知所以的苫澀。

    她站了起來。說:“謝謝,我會考慮。”

    然後筆直地走出去。

    那天下午,她也沒回原來公司。只是一個人在街上閒逛。

    下意識裏,她知道她會拒絕跳槽的提議。不是因為對方給的條件不夠好,而是因為當她坐在那張辦公椅上時,原以為會產生的滿足感並沒有出現。

    她開始懷疑起,一直以來,她所滿足、所追求的城市生活,是否真的適合她?

    從來沒有認真想過這個問題的她,這回真的很認真地思考起來了。

    站在一個大型看板上,她看著海報上那標明來自純淨紐西蘭的奶粉——奶粉罐背後的草原以及黑白相間的乳牛。

    許久……

    然後,綻出一朵美麗的笑。
匿名
狀態︰ 離線
匿名  發表於 2018-5-23 11:38:29
15

 相信彩虹的那一端有黃金嗎?

    “可惡!”車裏的女駕駛低咒一聲。

    引擎熄火了。

    看著退到底線的油標。

    如果她聰明點,應該在出門前檢查一下油箱的。然而她還是忘了……

    最近愈來愈有宮雪花的傾向。

    沒辦法。

    捉起放在一旁的企鵝小背包和車鑰匙,她下車步行。

    還好出門前穿了這雙便鞋。

    外頭天色還很亮,她一邊走在林間,一邊留意著是否有小鹿斑比躲在樹叢後害羞地窺視她。

    然而她什麼也沒看見就走出林子了。看來這回車子的油量比上回多了一點。

    站在斜坡上,她俯瞰著依然如記憶般青翠的山谷。

    兩個多月來,那份積鬱心頭,仿佛揮之不去的焦躁在見到山谷的那一刻,便似乎漸漸地平息下來了。

    她總是在夢裏見到這個地方。想要早點回來,而不是只在夢中相見。

    但是首先,辭職等新人接替需要時間。

    賣掉臺北的公寓需要時間。

    搬家也需要時間。

    總之,她需要時間整理自己過去生活的痕跡。

    將自己連根拔起並不容易。但是她還是做到了。因為她終於明白,如果在一個土壤、空氣、水質都不適合她的地方紮根,她是不會快樂的。

    而既然她不是沒有別的選擇——很幸運的——為什麼還要猶豫呢?

    飽覽了山谷夏季的美景好一會兒,甘舜知走下緩坡,然後停住了腳步,看著一名騎士朝她奔馳而來。

    她微笑地等候著。

    終於,他來到了她的面前——一如他們初相遇的那個夜晚。

    他擰著眉審視了她好一會兒。“車子又沒油了對不對?”

    甘舜知攤攤手。“答對了。”真好,她一見到他就想笑——雖然他還沒有講笑話,表情也很嚴肅正經。

    很受不了的歎了一口氣。“阿德他們正忙著幫你搬東西,待會兒才能過來把車開回去。說到這,你用貨運寄來的那些箱子裏到底裝了些什麼?那麼重。”

    “就一些衣服呀,鞋子啊,書啊,電腦啊……你知道的,我們臺北來的女人別的沒有,衣服最多。”

    他瞪了她一眼。“如果有人因此閃到腰不能工作,你就得到牧場去幫忙擠牛奶。”三天前,從臺北來的箱子陸續抵達牧場。大夥兒從那時候就開始在等待她來拆箱。

    “沒問題。”她微笑地說。“不過你的乳牛現在奶量多嗎?”

    “還敢提?!”難以置信她的厚臉皮。“上回你把我的牛驚嚇到半個月擠不出一滴奶來,我都還沒跟你算帳呢。”

    甘舜知依舊很樂。“不然罰我好了。”

    “我是要罰你。”說著,他伸手將她撈上馬背。“罰你吻我一下。”

    “真的假的?”她瞪大眼。雙手貼在他引人遐思的胸前。很開心地趁機吃了一下豆腐。

    “我千里迢迢親自出馬來接你,難道你不該表示一點感激之意?”

    甘舜知揚起嘴角。“你的確是親自出馬來了,利海粟。等會兒過來幫我整理行李,我就吻你一下。”

    “現在不行?”他挑起眉。

    “現在不行。”她笑著說:“我沒吃中餐,肚子很餓,如果你要得到你的吻,最好在我餓昏前把我送到阿桃的餐桌上。然後……我先要好好睡個覺……說到睡覺,利海粟,打個商量,你那張大床睡起來實在很舒服,可以出個價賣給我嗎?”

    彩虹已經揚起了蹄,奔向無盡的草原。

    “嗯哼。”他哼聲說:“現在就打起我的床的主意,會不會太過份了點?”

    “不然你想怎麼樣?連睡在床上的人也一起打包帶走嗎?”

    “至少會讓人覺得比較有誠意吧。”

    “……”

    “怎麼,沒話說了?”

    “你,有那麼想念我嗎?”有些期待又怕受傷害地問。

    “……”

    “無話可說?”果然她是想太多子。

    “錯了,甘舜知。”他真心地說:“我不曾像想念你那樣想念過一個人。”

    甘舜知沉默了半晌,靜靜傾聽著他平穩的心跳。“聽起來讓人……滿高興的。”

    他終於露出一個微笑。“我也是。歡迎來當我的鄰居。”

    “要敦親睦鄰、守望相助是不是?”

    “哈哈哈。學得真快。有進步喔。”

    “絕對不是名師出高徒。”誰不曉得倪家與利家牧場的主人依然勢如水火。

    他們一路說笑著奔馳過一大片廣闊的草原。

    當他們經過羅家旅館時,利家的牧工瞧見他們,紛紛揮手致意。

    最後他們停在利家主屋的後門前。廚房裏的食物香味從門口飄了出來。

    草地上是濕的。

    看來剛下過一陣微雨。

    雨停了。一道彩虹高懸在遠處的天際。

    “以後有什麼打算?”他問。

    “還不知道。”甘舜知站在主屋的臺階上,看著那道雨後的彩虹說:“可能是去追彩虹吧。”

    毅然辭職離開城市時,她的心裏並沒有立刻重新擬出未來的計畫。人生,畢竟不是一個簡單的企畫案而已。她打算慢慢摸索,不急著立刻下決定。

    利海粟與她望著同一個方向。看著那即將褪色的彩虹。突然笑了笑。“你相信彩虹的那一端有黃金嗎?”

    甘舜知微笑,點頭。“我相信——但是我的肚子餓了,等會兒再來談夢想,好嗎?”

    “當然。”他很有風度地替她拉開廚房後門。“請進,公主,歡迎你回來。”

    未來將如何呢?

    天際的彩虹漸漸消失在雲端。

    然而他們眼裏的彩虹卻才剛剛映現于彼此的心田。

    那是永不褪色的彩虹。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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