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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任倩筠 -【冷姬(絕代寵姬之十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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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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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4 00:04:49 |顯示全部樓層
任倩筠-冷姬(絕代寵姬之十一)

身為陽寧公主本應富貴尊榮
可她既無權勢又乏人聞問
冷眼旁觀看盡深宮內苑妃嬪爭歡奪寵情事
她早學會以冷靜淡然、無欲無求自守
咨容無雙是天生麗質,精通琴棋書畫僅供自娛
不過凡事無爭並不代表她就輕易受人氣
匈奴寇掠邊境
求親議和逼死最疼愛她的公主姑姑
她就來個自請出嫁,再伺機刺單於報此大仇
可這匈奴王——單於
不正是???

男主角  堤曼(單于)  
女主角  劉靚(陽寧公主)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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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4 00:05:06 |顯示全部樓層
楔子

  休夫狀

  夫君龍傑有時妾海戀不忠,欲新納妻室,疑有喜新厭舊、始亂終棄之嫌在先!後又為登龍位,意圖以甜言蜜語誑騙妾返龍宮以順利登基,惡行甚重,傷透妾心。今特立休書一封,從今而後,兩人毫無瓜葛,今生今世不再相見!

  休夫者前龍宮太子妃海戀

  海龍王,掌理海中各仙神的主宰,深海底的水晶宮便是龍王的龍宮。

  這天,適逢龍王壽辰,水晶宮內賓客雲集、各界仙神齊來祝賀。身為太子的龍傑自然是各界小仙神爭相討好的對象。因為,他是最有可能繼任龍位的人。

  海戀,龍傑的太子妃,生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是龍傑最寵愛的寵姬。由於討厭酒宴上無聊的應酬,早早便回到寢宮休息。

  正當她覺無聊之際,一名靈巧的丫環麗兒匆匆跑入房內,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著:“太子妃……不好了……”

  海戀娥眉微蹙:“我好好的坐在這裡,何來不好?”

  雨兒輕撫胸口,順了順氣。“不是的,我的意思是……太子他……”

  “太子他怎麼了?”

  “適才有人獻了個美女給太子。”

  海戀聞言,心頭一凜,頓時醋意橫生。“那太子他有何反應?”

  “奴婢見太子眉開眼笑,便立刻跑來同太子妃說。”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遣走雨兒後,海戀只覺得心中酸意越來越濃……

  結束了宴會,滿身醉意的龍傑回到寢宮,一見愛妃已經就寢,便放輕腳步挨近床畔,細細打量這張讓他百看不厭的嬌艷容顏。

  龍傑愛戀地吻上她的媚唇,細吻更點點落在她雪白的頸項……

  “你不要碰我!”假寐的海戀猛地將他推開。

  “怎麼了?你是在氣晚宴的事嗎?”他以為她在氣一整晚都沒人陪她。

  “你還敢提?”她怒目相視:“你以為我會不當一回事,默默接受嗎?”

  “這事沒那麼嚴重吧?”海兒平時不是這麼不講理的啊,今兒個怎會為這等小事發這麼大的火?於是他擺出笑臉,吻上她的粉頰討好的哄她,“別氣了。你可知你提早離席,我一整個晚上便一直掛念著你?”

  “你不要用那張親過別人的臭嘴來碰我!”再度,她又拒絕他。

  龍傑不由得一愣,“你在胡說些什麼?”

  “今晚不是有人獻了個女妾給你?”

  龍傑想了想後點點頭,“是有這麼回事。但那也沒什麼呀!那些小仙常會這麼做。”

  “你竟然敢說設什麼?”海戀不可思議地瞪著他,“你收下那名女子了?”

  “我總不好拒絕人家一番好意。”他是收下了那名女子,不過已將她遣往後宮當母後的侍婢。這應該沒什麼吧?

  “人家送你就收,你分明就無視我的存在!”

  “別無理取鬧!這和我們之間的感情根本扯不上關係。”

  “我無理取鬧?”原以為他會向她忏悔,設想到他竟然這麼凶!一怒之下,她憤而脫口:“好,你有了新寵就想和我撇清關係,那我成全你們!”她委屈的說完便逕自往宮外奔去。

  待龍傑回過神,海戀早已奔至宮門外,他連忙緊追而至,大喊:“海兒,這麼晚了,你要上哪兒?”

  “干卿底事?你盡管去抱你的愛妾就好了!”她酸澀的說完,一甩衣袖,便往娘家瑤池飛去。

  ※※※

  水晶宮

  “什麼!?你把我的兒媳婦氣跑了?”震耳欲聾的咆哮聲來自龍官的主人——海龍王。

  站在殿上的龍王太子龍傑一點也不怕的殺人目光,依舊安詳自在。

  “本王命你速速將海戀接回宮,不得有誤!”

  然,尤傑卻態度倨傲,充耳不聞。

  “你倒是給我說話啊!真是氣死我了……”這麼好的兒媳婦就這樣給氣跑,偏他這個呆兒子竟沒有想把她接回來的意思!

  “她要走就讓她走嘛!”枉費他平日對她呵寵備至,如今只為了一個晚上沒陪她就要脾氣、鬧離家?哼!

  見龍傑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海龍王更是氣上加氣、重拍龍椅,“三天!我給你三天的時間!三天後你的登基大典上海戀要出席,否則你就別想繼位!”語畢,龍王狂怒離去。

  開玩笑!登基大典時,仙神都會前來祝賀,如果讓祝融那老家伙恥笑,那他的面子要往哪兒擺?

  望著暴怒離去的父王,龍傑縱使萬般不願,也得前往瑤池接人去……

  ※※※

  瑤池

  彩雲仙子看著怒氣沖沖的海戀,心裡不免為她感到不平。只是她印象中的龍傑貌俊英挺,雖說貴為太子之尊理應妻妾成群,但他在娶了海戀之後,一直對海戀呵愛至深,應該不會做出這種事才是。然而事實擺在眼前,看來男人的風流本性,縱使是心高氣傲的龍傑也不能免除。

  “你當真不再回龍宮?”彩雲試探地問。

  海戀負氣地嘟著嘴,“那還用說?他接受別人贈獻的美人,就表示他對我有貳心。我還留在他身邊作啥?”

  “那,你有何打算?”

  “我也不知道。”最氣人的是:傑竟然沒有來追她!恨哪……”

  “你那麼愛他,當真就這樣放棄不會可惜嗎?”

  “我不管啦!我就是不準他納妾!”傑的妃子只能有她一個!倏地,她腦中靈光一閃,一臉期待地對彩雲道:“彩雲,我知道你平日鬼點子最多,幫我想個法子氣氣他,好不好?”

  身為好姊妹,彩雲自然義不容辭。“方法倒是有一個,只怕你狠不下心。”

  “不會,我保證。”

  “我知道過些時候轉生娘娘和其他十一名仙子要下凡投胎,屆時你可以將元神附在其中一人身上,由我去向他透露消息。若是他當真愛你,應當可以找得到你,若是不然……”

  “若是不然,就表示我和他緣分已盡。”海戀賭氣地說。

  才說完,便見一名仙子領著龍傑往這兒走來。

  “海兒,你可知道我找你找得多心急?”他牽起她的手,溫柔地看著她。“我問過麗兒了。你是不是為了獻妾的事在鬧脾氣?”

  “哼!”

  “你真傻,還沒搞清楚狀況就亂生氣!其實那名女子我是收下來了,不過我已將她派去服侍母後。”剛從麗兒那裡知道這件事時,真讓龍傑有些啼笑皆非:原來他們兩個一直“溝通不良”。

  聞言,海戀雙眸不禁露出喜悅之色。“你是說你不喜歡她?”

  “當然,沒人可以取代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來,快跟我回去吧!”

  先前的憤怒早已自海戀的心中散去,她的喜悅由她粉頰上的笑靨可見一斑。

  “梅兒,你可是水晶宮最受寵的寵姬哪!尤其是父王還要我在三天後的登基大典前接你回宮,否則就不讓我繼位。你看,大家多寵你呀!”

  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大概就是指正在回龍官途中的兩人。

  原本滿心歡喜的海戀,因龍傑的一席話,一顆心瞬間跌落谷底。

  “你是因為要繼位才趕來接我的?”原來傑井非出自真心來接她……

  “母後說要告知你一些為後之道,要我盡早接你回去。”佳人在懷的龍傑壓根兒設聽出海戀語氣中的不對勁,仍沉浸在尋回心上人的惱快氛圍裡。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才不希罕當什麼龍後!”

  海戀憤怒地掙脫龍傑的懷抱,頭也不回地再度飛往娘家瑤池。

  徒留一腔茫然,還反應不過來的龍王太子一人回宮

  ※※※

  彩雲仙子一走進房,便見海戀從椅子上起身,手上拿著一張紙。

  “我聽其他姊妹說你和太子恩愛幸福地回水晶宮了,怎麼又回來啦?”

  思及龍傑對她的態度,海戀又忍不住怒火狂燃地向彩雲訴說方才發生的事情,兩眼早巳氣得發紅。

  “那你……”

  “傑既然如此無情?我也毋需再顧慮其他!”她心一橫,抬眼看向彩雲,“我要休了他!”

  彩雲驚愕地瞪大眼,不敢相信海戀會說出這種話來。“你在胡說些什麼?”姓心裡突地昇起一股不安。

  海戀毅然地道:“你替我將這封休夫狀交給他,告訴他:我永遠不要再見到他!”

  語畢,她便化作一陣輕煙,消失蹤影。

  看著手上的休夫狀,龍傑只覺得欲哭無淚。他沒想到自己的口拙,竟讓海戀如此誤會而狠心拋棄他,甚至丟下這紙休夫狀。

  不成!他絕不能讓他的海兒就這樣離開。方才彩雲說海兒已私自下凡,打算讓自己的元神附在十二名投胎轉世的仙子身上。想要海兒回來,他必須親自下凡,從十二名轉世的女子身上找出海兒的元神。

  據彩雲所言,附於凡間女子身上的元神將隱去仙氣,他的尋妻之路想必波折橫生。此外,最重要的是:他只有一次選擇的機會!

  海兒,我的寵姬,等我,我來了……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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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4 00:05:23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西漢景帝年間,未央宮殿內。自邊塞飛來的野雁成群地掠過灰蒙蒙的天空。

  雪季來臨,北方匈奴便開始每年固定越過長城的寇掠行動,此次匈奴以五十萬大軍進逼長安,造成朝野上下一片震動與混亂,雖然已經緊急調派騎兵屯駐,但匈奴似乎並沒有退兵的打算,這跟以往寇掠完便揚長而去的情形大下相同。

  有人提出了和親的老方法,有人卻力主一戰,朝臣當眾吵成一團,皇帝無奈,只好先宣布退朝,遇到這種軍國大事,還是向太後請教比敢妥當。

  ※※※

  夜晚的長樂宮內,宮燈柔柔地透著光亮,鏤著珍禽奇獸的博上香爐緩緩散著薰香,室裡彌漫著祥和之氣,恰與竇太後喜愛黃老之學的清凈無為境界相呼應。

  她習慣在晚膳過後凝神靜思。

  她因病失明很久了,自從兒子當上皇帝後,她便退居長樂宮,過著隱士般的生活;但是明裡兒子是一國之君,暗裡她卻握有重大決策的決定權。派在朝堂上的人已經向她報告今日早朝之事,因此她在等著皇帝進宮來。

  這時室外的宮女來報:“啟嘉太後,陽寧公主求見。”

  “靚兒啊……”皇帝未到,孫女兒卻先來了。

  想到這乖巧的孫女兒,心中便一陣溫暖。孫女兒單名一個“靚”字,其性溫柔婉約、高雅端莊;不僅知書達禮,琴棋書畫更是樣樣精通。每隔兩三天總會進宮來向她請安,自己行動不方便,鎮日只能枯坐宮中,要不是靚兒,偌大的長樂宮僅住她一人,還真顯得有些淒冷。

  “讓她進來吧!”

  隨著太後的應允,侍女領進來一個娉婷少女。

  她身披月白色素絹袍,光可鑒人的秀發整齊服貼於耳後,長發束以白絲帶,微微低頭,兩頰旁青絲似墮非墮,細致的五官便也若隱若現;她衣上散著淡淡的杜若花香,緩緩走來氣質如蘭,在燈光掩映下,飄飄如仙。

  她脫去絲履,盈盈拜倒,“靚兒給皇太後請安。”

  “嗯……靚兒今天又帶來什麼好曲啦?”自從她瞎眼後,練就一對敏銳的耳朵,她知道靚兒身邊還帶著侍女,侍女步履沉重,肯定是抱著木瑟瑤琴之類的樂器。

  她優雅一笑,從容道:“太後真是心如明鏡,靚兒今日帶的是七弦琴,前些日子剛從琴師那兒學會‘陽春白雪’,指法略嫌生澀,特來請太後品評指導。”

  竇太後開心地笑了,這靚兒嘴巴似蜜一樣的甜,溫柔又善體人意,自己當年雖也是撫琴好手,但靚兒小小年紀,琴技便已臻出神入化境地,宮中御用琴師贊不絕口,哪裡還需要她的指導呢!

  但靚兒恭維的話,往往能令她窩心而不覺有阿諛之氣,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親情啊!恩及此,心中不免感慨,自己的親生女兒館陶長公主嫖兒雖然也常來看她,但嫖兒最近為了讓自己的女兒阿嬌當上太子妃,開始變得處心積慮起來,言談中總會明指暗喻的要求她幫上一把,這令她覺得厭倦。

  常來看她的還有漪蘭殿的王美人及皇帝最小的一個妹妹平綾公主。

  此時的宮中情勢是這樣的——

  原來的薄皇後因為多年無子,在她的靠山薄太皇太後逝世後,隨即被廢去後位、打入冷官。皇後之位一旦虛懸,眾妃嬪便開始了一插激烈的爭奪戰,然而景帝卻沒有再立皇後,而是先立太子。這太子是他的長子劉榮,而劉榮的母親正是景帝一向非常寵愛的粟姬。母憑子貴,原就十分張狂的粟姬,因此變得更加跋扈。

  兒子也有機會當太子的王美人,眼見著希望落空卻不氣餒,而是更積極的活動,並且把心思動到長樂宮這兒來。

  王美人心機深沉,兒子沒當上太子,只封了個膠東王。憤恨不平的她表面上裝得若無其事,一方面以退為進的央求景帝早日讓他們去膠東封地;另一方面則殷勤地到竇太後宮裡走動。她深謀遠慮,知道此時不宜正面大鬧,而是該拐個彎採迂回戰術,動用周遭所有可能影響太子廢立的人,比如竇太後——景帝的親生母親。王美人的哀兵政策使得高明,而且恰到好處;她按兵不動,儲備實力,等待最佳時機進行反撲。相形之下,栗姬就顯得笨多了;她以為自己的兒子當太子,皇後的尊榮也就指日可待,因此益加恃寵跋扈,本來就很少來叩安的她.如今長樂宮前更是絕了她的足跡。

  她絲毫不懂得人在高處更應謹言慎行,以免樹大招風的道理;反而欲求不滿,催逼景帝早日立她為後,導致景帝生厭,這些日子凈往其他妃嬪宮裡去。

  平綾公主雖也溫婉孝順,且不像他人各懷目的,但畢竟非己所生,言談間總多了幾分客氣生疏;可靚兒不同,靚兒是景帝所生,名副其實的孫女兒,與她便較為親密許多。

  前後比較下,竇太後不無感慨地道:

  “靚兒啊,現在宮裡就剩你還願意來日夜承歡,哄我這瞎老太婆開心。”

  劉靚靜默不語,專注調著琴弦。誰承誰的歡呢?在宮裡,她孤伶伶一人獨守飛雨館,除了太後這兒,她也委實不知該上哪兒去。人人皆攀權附貴,當今誰最得勢,誰的宮裡便整夜燈火通明,拜訪的人絡繹不絕,哪裡會有人記得還有她這麼一個陽寧公主呢?

  ※※※

  寧靜的長樂官,一陣極清細的琴聲自遠而近,漸彈漸響,婉轉回旋,忽高忽低。似春天百花爭放,間關鳥語;又似飛瀑濺石,勁中有柔。

  竇太後聽得入迷,直至曲畢,仍陶陶然意猶未盡。

  劉靚的聲音,將她自迷離幻境中叫了回來:“太後,您看靚兒的陽春白雪還行嗎?”

  她嗯了一聲,贊賞著:“雖宮中第一把琴師,也不過如此……”

  正待閑話其他時,忽自宮外傳來幾聲放肆的嬌笑,竇太後不得不一整形色,正襟危坐。她的女兒來了,王美人也一起來了,這些日子她們突然變得很要好,彼此間走動頻繁。

  “長公主殿下,王夫人。”劉靚恭謹的問候著,待看到王美人身邊的小娃兒時,臉部線條和緩下來,笑著道:“徹兒。”

  “靚兒姊姊。”劉徹便是後來威動天下的漢武帝,但現在,他只是個乳臭未干的小孩,在母親有計劃的引導下,每晚都要到這兒來給太後請安。但顯然他並不是十分願意來,瞧他一張小臉,剛才還繃著,不過一見到陽寧公主,便綻出了光彩,投向她懷裡去。

  “徹兒!”王美人責難地制止他,以眼示意要他先向太後請安。

  “喔。”劉徹怏怏地伏身跪倒,口中喃喃念著母親教他的話:“徹兒給太後請安,願太後身體安康、長命百歲!”

  竇太後嗤笑一聲,小孩子畢竟不像人人懂得掩飾喜怒哀樂,“王美人,徹兒還小,就隨他去吧!更何況,我一個瞎眼老太婆,還妄想什麼長命百歲呢?”

  “太後……”聽她這樣說,王美人顯得誠惶誠恐。

  館陶長公主可就不同,她親昵地挨近太後身邊,撒嬌地道:

  “哎喲!母後,您怎麼這麼說昵?您一定會長命百歲,您還得看著我們家阿嬌當上皇後呢!”

  竇太後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嚴肅地告誡她:

  “嫖兒,你長於宮中,還不知這宮廷的詭譎多變嗎?有些事是說了也算,說了也不算。”

  “母後!我不管,總之我們阿嬌就一定要當皇後,您得給我作主,讓皇帝早些下詔,叫太子娶阿嬌為妻。”

  對倌陶長公主的任性,竇太後顯得有些無可奈何,這全是自己給寵出來的。

  “你自己怎麼不跟粟姬說去?”

  提起這個,館陶長公主便—肚子氣。

  “那個栗姬根本就沒把我放在眼裡,我一番熱情去求親,她卻態度冰冷、推三阻四,還說什麼怕太子配不上阿嬌的這些推托之詞來,擺明就是拒絕我、讓我難看。母後,您該說說她,她越來越目中無人,以為自己已是皇後,姿態高得不得了。”

  竇大後輕嘆一口氣,“嫖兒,你為什麼一定要阿嬌封後昵?前些時候你不也看見薄皇後的下場嗎?”

  “那怎麼會一樣呢?薄皇後是因為無子才會保不住後位的,我們阿嬌才不會這樣。”

  竇太後冷笑一聲,“未來的事誰知道呢?粟姬的兒子當了太子,難保她就能順順利利的登上皇後之位,最起碼你就不會讓她如願。”

  長公主嘟起嘴,不置可否。“誰讓她拒絕我的親事,我們阿嬌要是當不了皇後,她也休想。”

  “就算阿嬌真的嫁給太子,誰又能擔保將來的皇帝一定是現在的太子呢?”

  “唉!太後!您成日鉆研黃老之學,說話都變得高深莫測起來。”

  “我只是患勸你,得失心別放得太重。”

  “喔!”長公主不大情願地應了聲。

  眼見此地不宜久待,她們談論的多半是封王封後之事,劉靚起身準備告辭。

  “太後,靚兒先回去了,改日再來探望。”

  這一辭行,長公主才注意到她,雖是姑侄,但她們在宮中極少碰面。

  長公主平時是很常在宮中走動,但劉靚卻是深居簡出,除了不得不出席的家宴外,只有長樂宮或平綾公主所居的瀟湘館內會出現她的芳蹤;而她就算來到長樂宮,也往往會有技巧地避開長公主。長公主偶爾在回廊會碰到劉靚,但她心高氣傲,對於沒什麼影響力的人,通常過目即忘。

  “靚兒。”

  長公主喊住她,同時邊打量、邊緩緩走近她,眼中的驚艷之色也越明顯。

  “姑姑……”她被看得惴惴不安起來。

  “靚兒今年多大啦?”

  “十六歲。”

  “十六……”長公主噴噴稱贊,“沒想到轉眼間靚兒都這麼大了,而且還出落得如此標致,真是一點也不輸你母親甄夫人啊,喔不!遠勝你母親。”她像看一件稀世珍寶似地眼睛發亮,“瞧瞧這臉蛋,脂粉不施卻光華迫人,硬是把我們給比下去,你說是不是啊?王美人。”

  “嗯,靚兒的確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兒。”王美人不太自然地答著,老大不願意的承認。甄夫人當年貌美異常,很得寵於景帝,要不是因為不小心觸怒景帝,恐怕今日的她及粟夫人都得靠邊站了。

  前塵往事誰都不願溯及,偏偏長公主心裡裝不下事,那張嘴巴有什麼說什麼。

  “可惜、真是可惜!我那個皇上弟弟當年最寵愛的可是甄夫人呢!擊築、鼓瑟,她樣樣皆行,人又是花兒般的出眾;壞就壞在性子太過剛烈,才會落個幽禁致死的命運。要是當年她收斂些,以皇帝對她的專愛,早晚也給生個兒子,那現今的太子可就不一定是劉榮了。”

  這話不僅觸動劉靚心裡的痛,王美人也頗有感觸。論得寵,她的確是輸給甄夫人,不過還好,甄夫人早逝,留下的又是女兒。在宮廷中,母憑子貴,誰生了兒子,誰就有機會角逐皇太後之位。

  “再說啊……”

  長公主還不打算歇口,卻讓竇太後給厲聲喝住:“嫖兒,住口!”

  被這麼一吼,長公主不甘心地嚷著:“哎呀!母後!我是說給靚兒聽的嘛!她不知道她母親當年……”

  “你給我住嘴!”她心痛地指貴女兒,“你堂堂也是個公主,怎麼學那些市井民婦嚼起舌根來了。”

  “我……我說的是事實嘛!”

  未免劉靚心傷,她趕緊道:“艦兒,你先下去吧!你姑姑的話別往心裡去,知道嗎?”

  “是,靚兒先行告退。”

  劉靚緩緩出了內室,卻聽得長公主仍扯開嗓門在說著,不過倒不是她母親的事,而是平綾公主,她最小的姑姑。

  她在廊外止住腳步,側耳傾聽,拜長公主大嗓門之賜,她毋需再轉回去偷聽。

  “母後,您真該把栗姬找來說說,您知道她今天打了平綾公主嗎?平綾好歹也是皇上的妹妹、她的小姑啊!她居然當著眾人的面打平綾一耳光,你說她囂張不囂張?”

  聽到這一番話,劉靚的臉色陡地陰沉下來。

  本來粟姬跋扈與否、打了什麼人,都與她無關。但是這次居然敢當眾給小姑姑難堪,小姑姑是這世上最關心她的人,同時也是這宮裡最與世無爭的人。她總是一張和藹可親的臉,對晚輩異常疼愛,對下人更是寬厚,這樣一性情溫柔敦厚的人,是怎麼也不會去得罪栗姬的,想必是栗姬借題發揮,乘機給宮裡一干皇親貴族們提早來個下馬威吧!

  想像著她委屈的心境,劉靚不覺義憤填膺。再怎麼說,小姑姑也是位公主.雖然不像長公主般受到宮廷重視,但也由不得栗姬任章羞辱。

  在宮裡,唯一願意與她親近的人便是這位小姑姑。小姑姑的母親出身卑微,是個宮女,生下她後沒多久便歸天。小姑姑雖封為公主,但跟她一樣,只有封號而無封地,比起別人有母親護著又有實際封地的差了很多。宮廷裡人人生著一雙勢利的眼睛,就連奴僕也不例外。自己的母親初被打入冷宮時,她猶如孤兒一般,除了吃飯還有人張羅著,其余時間根本設人來理會她。小小年紀便嘗盡孤寂,幸好還有善解人意的小姑姑,經常來探望安慰她,有了小姑姑的陪伴,才聊以遣懷失母的孤單。

  “湘綺。”她喚著身邊的侍女。

  “公主。”

  “你聽到了吧?”

  “是的,公主。”

  “那依你看,該如何呢?”

  湘綺腦筋飛快地轉著,隨即兜出個妙計來。“奴婢認為,就讓她失去那張引以為傲的腔蛋,公主以為如何?”

  她嬌笑幾聲,眸裡閃著異樣的光彩。“有趣!縱使真能當上皇後,也要教父皇在她門前絕了足跡。湘綺,你去安排,今晚我們便去拜會她。”

  “是,公主。”

  兩人提步往平綾公主居處而去,這時的陽寧公主已不是剛剛那個溫婉柔順的小女孩了。

  她身懷絕技,心毒手辣,凡是曾經錯待過她的,如今都已遭到嚴重的報復。她身旁的侍女湘綺,便是她武功啟蒙的師父。

  ※※※

  夜深人靜的長安城內,由於實施宵禁之故,白天熱鬧喧嘩,晚上卻頓如死城一般,只除了蟲鳴及間歇的貓狗叫聲,偶爾地點輟著這片寂靜。

  兩道黑色勁裝的人影急急而馳,直奔至西安門側。

  為免驚動守門衛兵,兩人弓身沿墻而行,尋得一處地點停下,張著銳利如鷹的雙眼,將四周的情勢掃入眼裡,其中一個開口說了:“堤曼,據探子給我們的地圖,這兒應該便是西安門了。”

  “哦?”那被喚作堤曼的男子揚起兩道濃眉,剛毅的嘴角向上微扯,泰然自若地道:“這麼說來,這門後便是漢天子所居的未央宮??”

  “嗯!京師正門把守嚴密,不易潛入,由這兒翻墻而入,較不易被發覺。”

  “嘿!”他搓著干凈的下巴,興味盎然。“真迫不及待要看看漢天子的模樣.我大軍壓境,想必他現在正愁眉苦臉得難以入眠吧。”

  “的確是。”

  堤曼再看了那難不倒他的高墻,帶著幾分挑釁,朝身旁的男子遭:“怎麼樣,句黎湖,敢不敢跟我分道揚鑣啊?”

  句黎湖內斂地扯著嘴角,“有何不敢!說不定我還能擄個美人兒回來,聽說漢宮妃子個個如花又似玉。”

  “呵!你這家伙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好色啦?我還以為除了騎馬、打獵之外,其他的事你都一概興趣缺缺呢!”

  他從容應答:“入寶山怎能空手而回呢?”

  “說得對。”

  語畢,兩雙炯亮的眼神對望,有默契地騰空而起,高大的身材頓如輕燕般射入城墻內。順利地入城之後,二人隨即各奔東西。

  ※※※

  栗姬所居宮殿離未央宮不遠,今晚燈火通明,景帝已有月余不曾來到,如今為了匈奴大軍逼近之事心煩意亂,想到這兒紓解郁悶的情緒,不知趣的栗姬偏在此時大發嬌嗔:

  “陛下,榮兒已立為太子,其母卻仍以姬為名號,這是什麼道理嘛!”

  景帝沒什麼心情地應付著,“你這麼急做什麼呢?兒子都已當了太子,皇後之位離你還會遠嗎?”

  “可是陛下您不下詔立後,我心裡著實難安啊!”

  景帝摟過她安撫著,“愛妃別急,朕既答應過你,難道還會反悔不成?只是薄皇後被廢之時,有許多老臣竭力反對;現在榮兒初立為太子,朕若又急忙立你為後,那些老頑固還不吵得翻過天來嗎?再過些日子吧!”

  提起那些不知變通的老家伙,栗姬便有氣,沒注意到景帝抑郁的神情,仍苦苦糾纏!

  “陛下心意既決,還管那些老頑固作啥?您是一國之君,只要您下詔,他們還不是只有順從的份兒。”

  景帝本已心思煩亂,又見栗姬對立後之事緊逼不捨,便益加躁悶。憶及栗姬初入宮時是如何的溫柔可人,現今卻因得寵而變得不可理喻;他猛地想起前些日子,自己的嬸嬸館陶長公主總愛在面前詆毀她,說她心胸狹窄、為人善妒,不能母儀天下;又說她常使巫術.詛咒其他妃嬪,阻絕她們與自己親近。本來長公主這些話,景帝並不太往心裡去的,但今日見栗姬意態驕橫,奪權心切,不免想試探她幾句。

  “愛妃,立你為後乃早晚之事,但朕有一事相托。將來你身為皇後,朕的其他後宮妃子以及請皇子們,要托你好好照料。”

  栗姬一聽,拉下臉來,怏怏不快地回答:“陛下,您怎麼這個放不下、那個捨不得呢?專愛必棄於其他,您既專愛於我,怎麼又對其他妃嬪牽腸掛肚呢?”

  景帝聞言驟起,對她的出言不遜反感至極。

  “你這麼的心胸狹小,教我如何能安心讓你坐上皇後之位呢?況且你知不知道,匈奴大軍壓境,長安城岌岌可危,你不思體君憂民,反而在這兒作著你的皇後大夢,哼!想當皇後,你等著吧!”

  旋即披袍離去,傳令往其他妃嬪宮中去了。

  栗姬被一盆冷水當頭淋下,心中好不是滋味,待景帝走遠,便忿忿地咒罵了起來:“你這只老狗,行事三心二意,早晚給人牽著鼻子走。哼!什麼匈奴來犯,匈奴來了也好,到時我改侍匈奴單於,說不定反而能提早封後呢!”

  堤曼一聽此語,再也忍俊不住笑了出來。

  他尾隨皇帝的儀隊進入這宮室,躲在梁上,見到栗姬時心想,這等姿色,句黎湖總會動心了吧!他這個哥哥成天老喜歡騎馬打獵,把這美女擄回去送給他,看能不能治好他不近女色的毛病。

  原等著他們入睡好下手把那女子弄走,沒想到他們卻吵起嘴來,堤曼越看越覺得有趣,及至景帝負氣遠走,那狐媚女子口中吐出的一段話恰與他的心思不謀而合,當下笑了出聲。

  這一笑,卻暴露自己的行蹤。

  栗姬警覺地喊道:

  “誰?什麼人如此大膽.竟敢偷進寢宮來。”栗姬還以為多半是宮裡的奴僕們,想著滿腔怒火無處發洩,正好借以出氣。

  堤曼在粱上一聽,剛想縱身躍下粱柱,卻聽得一道極為清雅的聲音自另一端傳出:“栗夫人,您好啊!”

  栗姬沒想到居然會是這樣的一個情形,當下傻了眼,正想提嗓喊人,一柄長劍就亮晃晃地湊到她喉前,她一生金枝玉葉,幾曾見過這樣的景象,驚駭之余,動也不敢動一下,喉間因過度緊張而不斷發出咯咯聲。

  堤曼不動聲色地注視著那名突然闖入的女子,只見一襲素白紗衣包裹著玲瓏有致的身子,臉龐大部分被薄紗遮去,只留下一雙晶瑩透亮的雙眼。

  長到二十歲,前任單於身邊的美女及親眼所見美女無數,還沒有一人能擁有如此攝人心魄、夢幻璀璨的雙眸。更絕的是,光看著那雙眼,竟教他的心急跳怦怦,一股前所未有的悸動投來由的直沖心門。但是堅強的理智提醒著他,現下不宜去打擾兩個女人的戰爭,況且他也頗感好奇,這個女人所為何來?

  她用劍尖將栗姬的臉抬高半寸,仔細端詳著她,“你倒是生了一張狐媚的臉,難怪那只老狗對你如此著迷……”

  聽得她這麼說,栗姬心下惶惶,該不是哪個嫉妒她受寵的妃嬪派來的吧?

  她的眼光在栗姬身上逡巡著,看得栗姬額冒冷汗;透過面紗,明顯感覺到她笑了,這一笑,栗姬更感大禍臨頭。

  果然,她慢條斯理地道:“你這麼想當皇後,恨不能立即掃除一切障礙,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狗逼急了也會跳墻,你瞧,這不是把皇帝給氣走了嗎?比起王美人,你可真是蠢蛋一個。”

  聽她將自己如此與情敵比較,並且這麼露骨的批評,栗姬雖怕也難掩生氣之色,忍不住問了句:

  “你到底是什麼人?”

  蒙面女子沒有回答,繼續她的話:“漢朝立國以來,幾位皇後都是姿色非凡,以你這般國色,坐上後座,實也替漢朝增色不少。只不過,美女皇後這麼多個,將來肯定會有人勝過你,待你老了,入土為安,就再無人記得你了,一代妖姬,豈不可惜?我有個方法,倒能讓你名留千古,永不教後人遺忘。”

  她將目光集中在栗姬妍艷的臉上,刀尖在離她臉上半寸處來回比劃著,“我這刀子在你臉上輕輕劃幾道,只需這麼幾道,你想想,刀疤皇後,可謂曠古絕今啊!呵呵呵……”

  伴隨而來的冷笑讓栗姬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前面聽著名留千古還有些神往,後面卻聽出她的意思,是想在她險上劃幾刀,當場嚇得臉上乍青乍白,駭然不已。

  “你……你……”栗姬掙扎著瑟縮至角落邊,直至背抵著墻,再無退路。

  “你說是這樣劃好呢,還是這樣劃好?”

  她前後左右衡量著,一不小心便在栗姬臉上劃出傷口,血珠立時滲了出來。她視若無睹,仍在冷冷向著栗姬:“告訴我,你喜歡怎樣的劃法?”

  栗姬此時早已面白如紙,眼看就要昏死過去。

  梁上的堤曼再也按捺不住,狂笑道:“姑娘,你就給她個痛快吧!”

  他覺得今晚真是有趣極了!塞外婦女豪放,感情也豁達開通,自己的父親雖也妻妾成群,但因為匈奴王室裡,沒有正嫡之分,每個妻子都擁有同等地位,因此沒有後妃問題。他實難想像為了一個皇後寶座,干嬌百媚的栗姬會公然與皇帝撕破臉,他更想不到,看來溫柔似水的神祕女子,竟會動下毀容的殺機。

  栗姬的狐媚風情曾讓他為之驚艷,不過那份悸動隨著神祕女子的到來消失無蹤;她陰柔狠辣,舉手投足卻款款動人;只身赴險,泰然自若、從容優雅的氣度令他著迷,一揭她神祕面紗的沖動更是讓他激昂不已。他捺不住久侯,終於出聲催促。

  陽寧公主劉靚心上一驚,循聲望去,只見一裝束奇特,辮發濃眉,輪廓粗獷的高大男子,含笑朝她走來。

  正疑惑的當兒,栗姬抓住這千鈞一發的機會,抄起右側小桌上的宮燈,奮力丟向她。

  這一丟,不偏不倚擊中劉靚握劍的那只手、更在手腕處燙出一個傷口來,她痛呼一聲,長劍啷鐺落地,身形隨之不穩,往後跌倒在地。

  栗姬見機不可失,一面尖聲狂呼,一面伺機奪門而出,“來人啊!有刺客!快來人啊!有刺客!”

  這一喊,驚動宮內侍衛,很快地便有許多雜沓的腳步往寢室接近。

  劉靚心慌意亂,這麼多年來她從沒失手過,一時間沒了主意,竟忘了此時應該要起身奔逃。混亂中,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適時地箍住她腰間,往上一提,舉重若輕地往另一方向奔去,匆忙間,那男子還記得要拾起她的劍,免留下證據。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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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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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4 00:05:5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輾轉出了宮殿,冷風撲面,劉靚這才自慌亂中回過神,意識到自己正緊密地挨在陌生男子身上,雙手還不自覺地環著他的腰,一時間羞不可當。

  “放開我!”她低聲嬌叱,掙開他往永巷而去。

  堤曼身邊的溫暖驟失,見她如輕燕般往小巷飛竄,竟也忍不住追隨她純白的身影,在宮巷中穿梭起來。

  雖然與句黎湖約定的時間已近,但他顧不得這許多,如果就這樣任神祕女子消失在宮巷中,他肯定會懊悔一輩子。

  感到一股強烈的壓迫感追逐著她,劉靚不禁蹙眉微思,他究竟為何而來?

  然而她無暇細想,未央宮燈火通明,其他宮殿也都點上了燈火,現在侍衛們正緊鑼密鼓搜查刺客,很快地便會搜到這裡,她得加快腳步去到永巷,湘綺在那兒等著她。

  永巷是宮裡的特種監獄,只準宮女進出。那兒關著犯法的宮女以及失寵被廢的妃嬪,當年她的母親便被幽禁在那兒,郁悶自殺而亡。凡被貶入永巷的女子,大多不得善終,再不就是精神潰散、成了瘋婆子。相對於其他宮殿的繁華,永巷有如人間煉獄。正因普通人不得進出,因此她和守在栗姬寢宮外的湘綺約好,事成之後便在永巷碰面。因為她們設想到以栗姬目前敏感嬌貴的身分,一旦得手必將引起騷動,到時各殿要道封鎖,勢必無法順利撤回飛雨館。永巷由於是禁地,要進入搜索得皇帝本人同意,待侍衛請得擅索令牌,她們早已沿著宮巷回到飛雨館。

  一入永巷,頓如自天堂墮入地獄般,一片清冷肅涼,如鬼魅的哀淒之聲自四面八方隱隱湧來,忽遠忽近,如笑似哭。

  縱使馳騁沙場,見過各種淒慘景象的堤曼,也禁不住為這詭異的氣氛所震,但他定了定神,很快恢復過來,他是天之驕子,縱是蛇神鬼怪也得懼他三分。

  劉靚在母親當年被幽禁之室前歇下腳步,這裡頭現在關著一個不知何事被廢的夫人,癡傻地趴在窗前,無神渙散的雙眼無目的地望著前方,一頭亂發蓬松,臉上汙垢橫陳。

  見劉靚到來,她雙眼一亮,急忙整裝理容,恭謹地拜倒,一絲不苟地念著:“臣妾給陛下請安。”

  劉靚看著她,心中百味雜陳。

  見劉靚不答話,那位夫人又繼續道:“陛下看來甚為煩憂,且讓臣妾為陛下舞一曲,以暢心懷。”

  語畢,在幽暗窄小的禁室裡輕舞起來,她長袖高揚過頭,縴細的腰肢向右扭擺,長裙往左輕揚,身段窈窕,婀娜多姿,口中哼著歌曲,完全自我陶醉在討帝王歡心的情境裡。

  劉靚見此,感觸良深,不由得落下淚來。母親當年也是以歌舞承歡,盡得景帝專寵,豈料到最後竟在此幽室抑郁而終!帝王之心瞬息萬變,繁華如過眼雲煙……

  這位夫人如今的情形,像極她的母親。當時她的武功還沒這麼好,全靠湘綺冒死帶她偷偷來探望母親。開始,母親還會安慰她,頗有信心地認定景帝不久便會念及夫妻情分,讓母親回宮;可是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未央宮始終沒有赦令傳來,母親因失望而日漸消沉,形容枯槁,到最後竟連她也不認得。後來,便如同這位夫人一般,見了人都當是陛下,恭恭敬敬,謹慎地扮演著承歡的角色,陶醉在往日的榮寵裡。

  淚水沿著兩頰汨汨地流下,往事曆曆,如夢似幻,她仿佛看到當年的自己,痛哭著跪倒於母親面前,求母親振作起來……依稀中,她也見到母親終於醒悟轉而死心的眼神,慢慢走向禁室的最深處,悲切卻不無留戀地道:“靚兒,你好好照顧自己……娘去也……”

  自此,她再也沒見過母親的面。一代佳人,半生繁華,死後只得一小口棺材,草草掩埋,荒野孤墳,無限淒涼。

  她始終不明白父皇為何要這樣對待母親,年齡漸長,從其他宮女口中輾轉得知,當年母親倔強,在爭寵過程中沖撞了父皇,因而失寵被廢,乃至抱憾而終。她痛恨父皇的絕情,感嘆宮廷之無常,更為那些幽居深宮,終年見不著君王一面的妃嬪們感到惋惜;大好的年華,就在那望眼欲穿中,日復一日的度過;年輕的,還有著些許盼望;年老的,就只有等待遣返回鄉的那一日了。

  由於思母情切,她常於夜深人靜時到這兒來,緬懷母親。幾個月前,這空蕩的屋子又進來一個人,就是現在這位夫人。她衰竭得可真快啊!青春美貌一下於便被環境折磨殆盡、蕩然無存;她沒有母親當年的信心,還想著有朝一日重回宮廷,她只是不斷反問、譴責自己,崩潰的情緒很快便把她給摧毀了。

  舊地重游,觸景心傷,她情不自禁地喊著:“娘,振作點……”

  柔腸寸斷間,不知名的溫暖自背後襲來,她陷入寬厚的懷抱中,有力的臂膀緊緊摟住她,像廣闊的海灣,安撫著她激蕩的心。

  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觸感,仿佛投身在母親的懷抱中,寂寞空虛瞬間全被填滿,這樣的安全感滿足她長久以來的渴望。是夢吧!是母親終於知悉她的孤單。時間似乎靜止,思堵也靜止了,她已忘身在何處,直到另一道高亢的聲音傳來: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她陡地一震,推開那不知名的胸膛,反射性地向旁一躍,拉開數步的距離。腳尖著地剎那,人也自恍惚中醒過來,思及剛才,愧窘交迫。

  那淒涼的歌聲,仍哀怨地繼續吟唱: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這兒總是這樣,一有風吹草動,便前呼後應。擅舞的起舞、擅歌的高歌;撞擊築鼓瑟的,便叮叮咚咚地隨意敲打起來;覺得自己實在含冤其白的,便呼天搶地的干號。每一個聲音,每一個動作,都帶著企盼,盼著君王知曉,早日放她們出去;這樣的淒慘.無分晝夜,任何一個正常人都很快地便會給逼瘋。

  ※※※

  劉靚習慣了這人間煉獄,無視於四周的哭笑聲,目光集中在眼前這個身材魁梧的男子身上;而他,正以不可一世的目光迎視著她。

  她挺直背脊,壓抑住心中的愧窘,不疾不徐地質問來人:“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私闖入宮?”

  這一氣勢,不怒而威,看得堤曼心中又是一陣激蕩,忍不住嘆道:“你真是動靜皆美啊!”

  此語一出,劉靚下意識地摸著臉上的薄紗,還好,還覆在臉上。但他那銳利的眼神,竟像能穿透薄紗似的,引起她臉上陣陣燥熱,甚且不知收斂地在她身上游移。她自覺受到嚴重冒犯,加上剛才的肌膚之親,令她當插萌生殺意。

  原就冰冷的眼神此時更是如罩霜雪,殺機既起,刻不容緩地抽身向前,挺劍疾刺,劍心直指他胸膛。

  堤曼輕松回避,嘴角帶著一抹玄妙的笑。

  她一招失手,緊接著又連出數招,招招皆擊向要害,卻全遭他從容不迫地化解開,可怕的是他甚至沒有出手,只移動身形便輕而易舉地避開她連串凌厲的攻勢。

  眼見著招招失敗,劉靚心慌了,劍勢開始不穩,幾次失去重心,陌生男子反而出手相救。

  劉靚怒極,他明顯地在玩弄她!相信以他的武功,定可在幾招內將她制服,但他卻不這麼做,而是讓她頻頻出糗,瞧他嘴角邊掛著的那抹邪笑,若嘲似諷,看得她心火益加沸騰,恨不能撕碎那張臉。湘綺怎還不來,她還要忍受這樣的羞辱多久?

  心煩氣亂,劍招也失去原有的鋒利,一不留神,竟連人帶劍全被他收攬入懷。她驚呼一聲,頃刻間身體已被牢牢的鎖住。

  堤曼鋼鐵般的手圈著她的腰,另一只手則覆於她握劍的手上,順勢逼著她橫於頸上。這下子,她再也動彈不得。

  她刷白了臉,眼中滿是驚惶,背緊抵著他的胸膛,清楚地感受到他強而有力的心跳。他側過臉,炯亮的雙眼直看進她眼底;她沒有屈服,以身為公主的自尊,高貴地與他對視。這幾乎沒有距離的距離,他自信地微笑,緩緩將臉貼上她……

  她驚駭著倒抽一口氣,身子不由自主地輕顫。

  “別怕!”他溫柔又狂野的氣息拂過她臉上,未免引起她的過度緊張,他放軟聲調:“讓我看看你……”

  無法反抗下,只能任由他輕輕咬去面紗,當她完美無暇的臉再無遮蔽地呈現在月光下時,她聽見了這樣的驚嘆;

  “啊!這世上……竟有如此美麗的女子……”

  劉靚一陣難堪,臉上浮起兩朵紅雲,點輾著她縴塵不染的美貌。

  堤曼看得如癡如醉,從未有過的激情沖擊著他,他收緊了放在她腰上的手,突如其來的窒息感使得她不禁輕呼一聲,朱唇微啟,望著鮮紅欲滴的兩片唇瓣,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情,輕輕地吻上她。

  如朝露微潤花瓣,她唇邊的冰冷,擻起他的憐惜,他含住兩片薄唇,極其溫柔地摩擦著,感受著她的反抗,卻更加深原始的渴望,最後他只好放任感覺,盡情在她口中探索著。

  一陣天旋地轉,若不是讓他有力的臂膀環住,劉靚只怕要癱倒在地了。陣陣溫熱自他的嘴中源源不斷地傳進體內,她無力抗拒,下意識裡也不想抗拒。身體逐漸熱起來,胸膛有種莫名的東西炸了開來,這是什麼樣的奇妙感覺呢?沒有人告訴過她,書裡也未曾讀過,這……便是男歡女愛嗎?沒有人教過她男女之間是怎麼一回事,或許別的公主知道,因為她們有母親的教誨;而她自小形只影單的獨居飛雨館,生活裡除了音樂舞蹈,再無其他。她從未如此親近一個男人過,甚至她成長至今,除了當中的太監與父皇外,她從未見過其他的男人,而眼前這個人在短短的幾個時辰內,竟與她有了三次的親密接觸。奇怪的是,她內心深處竟不排斥,自己到底是怎麼了呢?

  四周仍不斷有聲音傳來,歌聲、舞蹈、音樂,她渾身輕飄飄的、仿似在天堂與地獄間浮沉著……

  她雙眼緊閉,任憑陌生的唇在她嘴邊意猶未盡的徘徊,握劍的手不知自何時起已自然垂放,他寬大的手掌捧著她嬌小的臉龐,邊吻邊詠嘆著:

  “你好美!真的好美……”

  如夢似幻間,突然傳來刺耳的尖叫:“陛下!賤婢錯了!求陛下恕罪啊……”

  這一慘叫聲,再度引來前呼後應,永巷又騷動了起來。

  劉靚睫毛一掀,陡地情醒,在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行為,有多放蕩後,道德禮教在剎那間齊湧上心頭,羞怒直沖腦門,她反轉劍柄,用盡生平氣力地刺進他胸膛。

  這次他來不及閃躲,長到的三分之一沒入前胸,鮮血霎時滲濕衣襻。

  她放手失聲驚呼,胸口沒來由的一陣絞痛。連她自己也無法理解,為何會有這樣的情緒。原以為這次他仍會躲過的,手掩著發抖的雙唇,慌亂地看著他的面色漸漸蒼白如紙,眼中的激情也逐漸褪去……

  他仍挺立著,嘴角微微牽動,視線始終不離她的臉,緊緊注視著她,仿佛無聲的譴責一般。就在劉靚以為他終將血盡枯竭倒地的,他卻出乎意料地,泰然自若地將長劍拔出,那樣的痛楚甚至沒能教他皺一下眉頭,她跟中的驚愕更甚了!

  迅速地看了一眼胸前傷口,血流淚汩,他卻毫無所動,自在得就好像根本沒受過傷一樣,說起話來仍是中氣十足:

  “幸好你沒什麼準頭,要不然我這條命可得葬送在你的劍下。”

  什麼!一陣熱血上湧,劉靚筒直快氣暈;剛剛還在自責自己出手過重,現在則恨不能將他千刀萬剮。

  他將長劍禮貌地遞還給她,斂容正色道:

  “這一劍值得,能得你這世所罕見的美女一吻,死也值得。”

  撫著傷口,他再度深深注視,用著不容置喙的語氣道:“我喜歡你,你跟我走吧!”

  事實上,以他的習慣應該是不同而直接擄走她的,但眼前女子與生俱來的雍容華貴,使得他無法這樣做。

  是無比認真的眼神,但天時不對,地利不合,更重要的是,——她連他姓啥名誰都還不曉得的情況下,就一連給他占去三次便宜,而如今這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登徒子居然還敢這樣對她說話?真是荒謬到極點!夠了!她心痛地呼喊著,再不要受到這種侮辱,她是個公主啊!今日之事若傳揚出去,她如何還能在宮中立足?就算沒人知曉,自我的譴責已足以令她難過一輩子。沉痛地閉上雙眼,罷了、罷了!打也打不過,刺又刺不死他,看他的樣子,說不定還能輕松地擄走自己,何苦再受屈辱呢!心一橫,她提起長劍便朝頸上抹去。

  洞察她的意圖,堤曼心驚地嚷著:“別……”欲搶身向前,無奈一移動隨即牽動傷口,那撕裂的痛楚痛得他彎下腰來,眼見著女子就要自刎在面前,心中的焦慮當真筆墨無法形容,千鈞一發之際,天外飛來一顆小石頭,及時彈開那把劍。

  “公主不可!”

  一道縴瘦的黑影迅如雷電地插入兩人之間,堤曼一看,又是一個面貌姣美的女子。他復雜又慶幸地笑笑,自己可真走運,今晚出現的皆是難得一見的絕色佳麗。公主?眼前這女子竟是漢朝的公主?不是景帝的寵妾?那可好,一種莫名的情緒讓他笑得更詭異了。

  湘綺奔至劉靚身邊,焦急地向:“公主,你怎麼樣?”

  一面查看劉靚,一面望向單膝點地、微屈著身子的陌生男於,心中閃過連串疑問,不過晚來片刻,怎麼就冒出這麼一個男人呢?還逼得公主差點自刎,幸好她機警地臨時踢起一塊飛石,不然她豈不因此愧恨終身?公主待自己如親姊妹般,她發誓要一生一世服侍她的。

  劉靚雙眸寒光閃閃,毫不留情地直視他,嚴峻地道:“湘綺,給我殺了他!”

  “是!公主。”

  公主的命令從來毋需懷疑,湘綺拾起地上的劍,轉身朝堤曼攻來。

  堤曼大呼不妙,這丫頭的功夫顯然高明許多,看她出手氣勢非凡,沒有公主的幽柔,肅殺之氣卻明顯上昇,若是自己沒有受傷,倒也能輕松應戰,但是公主那一劍委實刺入太探,加上剛剛心急之下扯裂傷口,陣陣劇痛,已讓他直不起身來,哪還有余力抗擊呢?一陣苦笑,沒想到他就要在這地方不明不白地死去。

  就在劍身將至之時,堤曼身後適時地竄出一道身影,舉刀擋格,及時化開湘綺的那一劍,是句黎湖,來得可真是時候!

  受此阻擋,湘綺抽身而退,看清敵人方位,又敏捷地向前攻去。

  劍來刀往,光影霍霍,句黎湖應接不暇,心中卻暗暗喝採,好個厲害的中原姑娘!劍如疾風驟雨,一招快過一招;而且招式繁多,虛實兼並。更絕的是,那姑娘竟是如此的美貌動人。在匈奴族中當然也不乏此類高手,但多半相貌粗獷,似她這樣弱質縴縴卻身懷絕技,真是生平僅見。忍不住偷空贊了聲:“姑娘好劍法!”

  湘綺微微一笑,俐落回道:“你也不差!”

  你來我往間,句黎湖乘隙朝堤曼所在方向高呼;“堤曼,你先走!”

  “公主,你先走!”妙的是湘綺幾乎與他同時出聲。

  這默契使兩人再度相視一笑,可是欣賞歸欣賞,刀劍無情,仍得留神應付。他雖無意傷害她.但她可一點都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所使劍招,招招狠毒,意在奪命。

  那邊的句黎湖與湘綺激斗,一時間也難分勝負。這邊的劉靚則抽出懷中預藏利刃,緩緩走到堤曼面前,準備親手解決他。

  堤曼因傷無法支撐,手撫著傷口,見她到來,虛弱一笑,“你……沒事吧?”

  劉靚原本舉起的手停在半空中,一時間竟無法落下。

  “公主。”深情寫滿他的眼眸,他用著自負卻誠懇的語氣道:“我喜歡你。多少女孩我都看不上眼,你是第一個讓我動心的人,跟我走吧!”

  這種命令式卻直截了當的口吻,瞬間讓劉靚迷惑起來,千百種情緒掠過心頭,在殺與不殺之間躊躇著。

  此時不遠處傳來侍衛的馬蹄聲,她心念一轉,搜到這兒來了,此地不宜久留,這家伙就留給侍衛吧!

  “湘綺,快走!”她呼喊著,隨即縱身躍上屋頂,往一陰暗處而去,湘綺也乘機收勢,追隨著她的身影迅速遠離。

  “公主!”堤曼失望地朝她的方向叫著。

  “快走!”句黎湖撐起他,刻不容緩地往城門奔去。

  飛雨館內,琴聲叮咚,湘綺沏了茶,放在劉靚身邊的個桌上,她毫無所覺,仍專注地撫琴。

  湘綺靜靜地立在一旁,等琴音暫歇,終於忍不住問:

  “公主,你有心事?”

  劉靚抬起頭,仿佛這時才注意到湘綺的存在。她沒回答,無言地望著琴弦。

  “公主,這首‘有所恩’,你已經反復彈了一個早上……”

  她微怔,是嗎?她一直彈著這首曲子嗎?

  原來她的喜怒哀樂全在不知不覺間借著琴音表達出來。茫然地站起身,腦海裡充斥著那名男子的影像,是為了他嗎?自回宮後,她不斷反復自問,當時的手下留情是因為自己本性慈悲,還是心中隱隱有著不捨?心亂如麻,自從被他親吻後,身體好像有一部分已不再屬於自己。

  為何如此惶惶不安呢?

  “侍衛那邊是否有消息傳來?”已經過了很多日,侍衛仍在城內外積極地搜查著。

  湘綺機敏聰慧,揣測著公主的心思,從容答道:“並沒有任何刺客被捕殺的消息傳出,可見那兩人應該已逃了出去。”

  逃出去了……聽聞此語,她心中竟似一顆大石落下,頓時輕松不少。

  “公主,當日那兩人是匈奴人。”

  劉靚訝異著,“你怎知道?”

  “小時候我跟爹爹在北方賣藝,見過不少匈奴人,當晚那兩名男子的裝扮,確是匈奴人沒錯。”

  “匈奴人嗎……”下意識地撫著唇角,仿佛仍能感受,當日奇妙的觸碰。

  轉念一想,自己的初吻竟給個化外之民奪主,一時間又覺得萬分屈辱。

  “公主,還有件事是關於平緩公主……”

  劉靚回過身來,“小姑姑?”

  “是的。今天早朝時,陛下已經決議將平綾公主嫁與匈奴單於為妻,以解除匈奴來犯之危。”

  “什麼!”劉靚聞言大驚,“將小姑姑遠嫁匈奴,這……”

  就在驚惶之時,外頭突然騷動起來。

  湘綺出外打聽,回報時卻是滿面蒼白,抖著嗓道:“公主,平綾公主她……投池自盡了!”

  聞言有如五雷轟頂,劉靚腦子裡霎時片空白,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她們急奔太液池畔,四周已經圍滿宮女、太監,她們穿過人群,來到平綾公主身邊。

  昔日花容月貌、巧笑倩兮,今日只剩一具冰冷的軀體,緊抿的雙唇,似乎仍在抗議著命運的不公。此情此景令劉靚再也按捺不住,撲上前去抱住她,肝腸寸斷地號哭起來。

  “姑姑……姑姑啊……你怎麼這麼傻……”

  隨後趕來的還有劉榮以及劉徹。

  他們倆與平緩公主也甚為親近,平綾公主刺的一手好繡,每年冬夏,總會編織幾套衣服分別送給他們,也由於她性情隨和,劉徹與劉榮常會膩在她身邊,有時也會一同在御花園玩耍。不過,自從劉榮當上太子,便被粟姬勒令不準再隨意與旁人來往,以免壞了太子名節。兩人如今一同跪在平綾公主身旁,嚶嚶哭泣著。

  “靚兒嬸嬸,姑姑為什麼要死?”劉徹抬起淚眼,萬般不解地問著。

  劉靚聞言心裡益加酸楚,徹兒還小,不懂得國家正處於危急存亡之秋,更不懂得平綾公主為了保護中國必須遠嫁異鄉蠻族的痛苦,她只能這麼解釋:“徹兒,姑姑到另外一個地方去了,那地方比宮裡還要好,姑姑在那裡會更快樂……”

  “那是什麼地方啊?我可不可以去?”

  劉徹仍在追問,卻被身後的王美人柔聲斥責:

  “徹兒,別胡說!你姑姑去的地方你不能去,你乖,別多問,回宮娘再跟你好好解釋好嗎?”

  王美人畢竟還算是通情達理之人,她親自帶著劉徹來看平綾公主,在一旁也紅了眼眶。

  相較之下,聞訊趕來的栗姬便不同了,她本就不喜歡劉榮與這些沒權沒勢的公主們過於親近,更何況死了人,她更是大大的避諱,生恐劉榮沾染不潔之氣,更怕壞了她作皇後的大夢,因此也顧不得四週一片哀淒之象,一見到劉榮便怒斥著:“榮兒!誰讓你到這兒來的?你是太子,這種場景還是少碰為妙,免得觸咱們霉頭,快隨娘回宮去……”

  此語一出,眾人心裡一陣憤慨,死者為大,栗姬面上非但沒半點同情之色,還一臉嫌惡,表現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但她是太子生母,又極有可能是將來的皇後,縱有人心裡不平,也不敢表現出來。只有劉靚,一雙利刃般的眼,無懼地瞪視著她。

  栗姬反射性地瑟縮了下,自從那晚之後,她變得特別膽小,草木皆兵,只因刺客至今仍未捕獲,她擔心刺客還會再回頭來找自己,因此格外小心謹慎。現在對上劉靚譴責性的眼光,心虛地低下頭,卻又覺得那眼光如此熟悉,心裡陣陣疑惑,忍不住用余光掃射著。

  “母親,孩兒想多看姑姑幾眼,母親,您先回去吧!”

  面對劉榮的堅持,栗姬十分不悅,“榮兒,你不聽娘的話了?”

  “母親……”

  正為難之際,劉靚搭上他的肩,婉言相勸:“榮兒,你先回去吧!”

  如此一來,正巧讓栗姬看清楚她手腕上的傷疤,粟姬心中一驚,當下了然。不會錯的,那便是昨晚被燈油燒傷的痕跡,再加上那懾人的雙瞳,那晚行刺她的人便是——陽寧公主劉靚。前後想通,心裡泛起陣陣戰粟,臉上不由得忽青忽自,驚恐交集,“你……你……”

  劉靚也不怕被她認出,反正事件事無憑無據,栗姬也不能拿她怎麼樣,因此她是一臉漠然。

  “母親,您怎麼啦?”見栗姬搖搖欲墮,劉榮擔心她是害怕這種死喪的場面,因此順從地道:“既然母親不喜歡這裡,那麼孩兒隨您回宮便是。”

  栗姬早已心膽懼裂,巴不得快快離開,拉著劉榮的手,忙不迭地道:“對、對、對……快!咱們快走……”

  臨走之際,仍心有余悸地頻頻回望劉靚。

  數日之後,由竇太後主持,於後宮左側的小室內,為平緩公主舉行吊祭,皇親們齊聚一堂。

  竇太後心有愧疚,始終沉默不語,虔心為往生的平緩公主祈福。

  景帝則眉頭深鎖,既心疼一向溫柔乖巧的妹妹,也煩惱著擇選哪一位公主與匈奴進和親。

  這時,心存報復的栗姬乘機進言:“陛下,死者已矣,您切不可太過神傷……”她稍頓,有意地瞟了劉靚一眼,繼續道:“眼前應以國家大事為重,臣妾聽聞匈奴單於已初步答應和親退兵,那麼為了國家社稷,目前應及早另選公主和親,以免除百姓恐懼。”

  景帝一聲悶哼,顯得有些不耐。“這朕知道。”

  “陛下,恕臣妾多言,宮裡成年的公主不多,平緩公主本是最佳選擇,如今她已不幸喪生,依臣妾愚見,飛雨館的陽寧公主,容貌、年齡皆適宜,實為和親的最佳人選……”不含善意的眼光射向劉靚。

  劉靚面無表情,目光森然。

  不待景帝出言,竇太後先發起怒來,“你給我住口!國家大事豈容你插嘴!和親之事,皇上自有主張,你不要在旁多加意見。”

  當眾受此斥責,栗姬頓感臉上無光,但太後握有實權,連皇帝都得聽命於她,何況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夫人,當下別過臉去,暗生悶氣。

  其實竇太後乃私心作祟,她相當喜歡劉靚,怎捨得讓她遠嫁,當下便說道:

  “皇上,請另擇其他公主吧!靚兒還太小了。”猛地又想起,“王美人不是也有三位公主嗎?”

  一語轉到王美人身上,王美人大為驚恐,回道:“太後明鑒,陽信公主已許平陽侯,南宮公主也已有適當人選,至於隆慮公主……”她頓了頓,惶惶不安地接道:“她比陽寧公主還小二歲……”說著望向景帝,期盼他能幫上幾句。

  “是嗎?那麼其他公主呢?”

  一時間人人自危,生怕自己的女兒被點中,急忙辯護起來,各式各樣的理由紛紛出籠,太小的說太小、瘦弱的說身體不好、有的甚至干脆說容貌欠佳,不宜服侍匈奴單於等等……

  眼見此,劉靚混亂的心漸漸澄清起來,最後的結果仍會是她,太後再怎麼偏愛自己,也得為顧全大局而不得不答應。既然如此,干脆自己請命出嫁,也好消除其他人心中的惶恐。反正她最喜愛的姑姑已死,宮中實在沒什麼值得留戀的了,更何況,她立誓為枉死的姑姑報仇,直刃匈奴單於,若不嫁給他,又如何有機會下手呢?

  心意既決,當下往前一步,堅定地道:“父皇,兒臣願意遠嫁匈奴,請父皇即刻下旨。”

  此語一出,四周嘩然,全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她,竇太後更是震驚,急忙阻止,“靚兒,你不可胡言亂語,和親之事自有其他人選……”

  “太後……”劉靚緩緩下跪祈求道:“靚兒感謝太後厚愛,但匈奴來犯,情勢危急,靚兒身為劉氏一族,願為劉氏王朝貢獻一己心力,請太後恩準。”

  一旁的栗姬見機不可失,趕緊再進一言:

  “太後,難得靚兒這麼有擔當、識大體,既然她這麼心甘情願,您就順了她的心意吧!而且匈奴好不容易答應和親退兵,若我們不趕緊把握時機,到時只怕匈奴王按捺不住,反悔進攻長安,那百姓們可就遭殃了。”

  “是的,靚兒心章已決,還請太後成全。”

  眼見事已至此,竇太後不好再堅持,只好忍痛答應了她的請求。

  “靚兒啊!”竇太後眼中含淚,又是感嘆又是贊賞:“你真不愧是我劉家子孫,其他人若有你一半胸襟便好了。說的一干人等含愧低頭不語。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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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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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4 00:06:5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日暮黃昏,長安城東南的甘泉,胡笳聲響,匈奴士兵們正忙著準備營火,今晚將有個熱鬧的慶祝會,慶祝大漢朝終於懾服在匈奴的兵強馬壯下,遣使求和了。

  漢朝不僅獻上豐厚的糧食、布匹,還將擇選貌美的公主下嫁,以示求和誠意。這場戰爭,再次證明匈奴族的強大,也證明新任單於一如前任單於般撓勇善戰。他雖年記輕,卻機智沉穩,謀略過人,甫上任便帶領著他們大舉南征,輕松通過漢朝邊境防守重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快速占領甘泉和雍,與長安距離僅一日之遙,嚇得長安緊急動員所有兵力屯駐,並立刻遣使求和。這麼逼近漢朝國都,是前所未有的空前大勝利,這全是新任單於帶給他們的,而今晚的慶祝晚會,更是單於為了犒賞他們而提前舉辦的,這年輕的王是他們的驕傲。

  這兒是匈奴大軍的前哨營,也是匈奴的主力軍隊,由堤曼親自率領。

  自從那日夜探長安城回來後,他便一直悶悶不樂,一方面是由於思念佳人,另一方面則是傷口未愈。無法騎馬四出,他整天窩在軍帳內,郁悶得快瘋狂了。於是顧不得旁人的勸阻,拼命借酒澆愁。

  眼見此,眾將只好把他的哥哥左賢王句黎湖請來,眾人皆知,堤曼雖驕狂,但卻非常尊重他這個異母同胞的哥哥,找他來肯定有辦法。

  —入帳,刺鼻的酒味撲來,句黎湖皺起雙眉,直接走到堤曼面前,見他搖晃著酒壺欲往嘴裡送,便一把搶過,張口便將壺裡的酒飲干。

  堤曼半清醒地望著他,有氣無力地道:“干什麼啊?你自己沒酒了嗎?跑來搶我的?”說完,連聲叫喚,要士兵再把酒送進來。

  句黎湖以眼示意,讓進來的士兵退下。

  他雙手攬胸,直截了當地道:“你這根本就是借酒澆愁。”

  堤曼悶哼一聲,“你知道什麼?還不快快把酒送上來……”

  “要是你身上沒傷,我才懶得理你!但是現在不行,你得先把傷養好,知道嗎?”

  堤曼本就頭疼欲裂,如今聽他用這種語氣說話,更是覺得病情加重,不耐地嚷了起來:

  “你說話怎麼那麼像父王,他都沒你?唆。”

  句黎湖不為所動,仍滔滔不絕:

  “堤曼,你要知道,現在你是士兵們的驕傲,你給了他們無上的榮耀,這使得他們更加願意為你效忠,也使得我們匈奴到達前所未有的強大境地。如今你這?廢的樣子,要是給士兵們瞧見,他們會怎麼想?”他刻意頓了頓,故作嘆息,“真是可惜啊!我們的單於居然為了一個女人而心志墮落,連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

  堤曼一聽,驚得直跳起來,急急辯解:“你胡說,我哪裡是為了女人?”

  “你不是?”

  “我不是!”

  “那你為了什麼原因酗酒?”

  “這……”他強辯著,雖然明知立場薄弱。“因為……我很久沒出去騎馬,你想想,我是一日不騎馬便覺人生無味的人,如今為了這傷,動彈不得,我除了喝酒,還能做什麼?”

  “喔!”句黎湖作出豁然開朗的神情,“既是如此,那麼為了能早日縱橫馬上,你更應該禁酒才是。這樣好了,為了幫助你早日痊愈,我干脆下令,全營禁酒一個月,大家陪你一起養傷。”

  “去!這是什麼餿主意。”堤曼興致缺缺地往獸皮椅上躺去。

  句黎湖笑在心裡,堤曼雖貴為單於,但畢竟年輕,無法深沉到能盡數隱藏自己的喜怒衷樂,對於感情的處理更是笨拙得像個小孩子。他早就看出來,堤曼喜歡那個貌若天仙的公主,因於對她的思念卻不知如何發洩,因此才會整日郁悶。

  記得前些日子,漢使來表達願意公主和親時,堤曼無意間透露自己的希望,硬要漢使回去將各個公主的畫像帶來,供他挑選;漢使左右為難,還是經他斡旋,才有了轉機。漢使的底限是只能回去奏明,先將和親公主的畫像帶來,並一再保證公主的美貌絕對讓堤曼滿意。而堤曼這邊則是在句黎湖以軍事、天候等多方分析匈奴士兵不宜再久待的情況下,答應盡快進行和親。說到底,堤曼並沒有把他為什麼要自已挑選公主的目的說出來,但句黎湖卻是心知肚明。

  今日來,除了勸酒,也帶來了和親公主的畫像。

  堤曼面露欣喜,若有期待地展開了那幅畫像,畫裡的女子果然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整花之貌,任何人見了都要為之心動。但堤曼卻顯得大失所望,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不是她。”旋即怏怏不快地將畫像隨意丟在一旁。

  “不是她?”句黎湖追著他的話尾故意問,“她是誰?”

  堤曼只手撐在腦後,無語地望著軍帳天窗外無盡的穹蒼。

  “那晚的那個女子也是個公主,你喜歡她?”

  “不是。”堤曼反射性的否認。

  句黎湖拾起地上的畫,為他的崛強好笑地搖頭,“既然不是,那麼畫裡這位公主的容貌也可算是傾國傾城,你又為什麼不喜歡呢?”

  “我沒說我不喜歡。”

  “你的不喜歡就表現在臉上。”句黎湖感性地道:“我長你十幾歲,你的心事在我面前從來都是無所遁形的。今日你悶悶不樂,你認為我會不知道原因嗎?”

  一語融化了他,剛硬的態度和緩下來,他變得沮喪不已。

  他無奈地承認:“是的。我喜歡她,而且非常喜歡,也不知道為什麼。”

  他的承認,反教句黎湖憂心,又問了句:“你對她的喜歡,甚至勝過蘭玥嗎?”

  蘭玥是眾多胡姬中,唯一讓堤曼看得上眼的女子,在匈奴本部時,她常陪著堤曼四出狩獵,可謂形影不離。

  “蘭玥……”堤曼大夢初醒,似是猛地憶起還有她這麼一個人。然而他卻絲毫不帶任何感情地回道:“提蘭玥做什麼?蘭玥是玩伴,我欣賞她的善射,喜歡她陪著我打獵罷了。”

  “是嗎?”原來他對蘭玥的感情是這樣的,這事要給蘭玥知道,恐怕非將王庭掀翻不可。

  “我真想……真想再見她一面……”如夢般的囈語、憧憬的神情,十足像個情竇初開的小男生,誰能想像在戰場上的他卻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呢?

  若是可以,他也真想幫助堤曼娶得那位公主,除了一償堤曼的心願。他也想再見見劍法過人的女孩一面,她的倩影也已深駐在他的心裡了。但是他畢竟較堤曼年長內斂,能將心事藏得密不透風,要是公主能成為堤曼的妻子,那他便有機會將侍女納為左賢王妃。但是世上,豈有這等稱心如意之事?

  回歸現實,還是得催促堤曼及早進行和親,他們也好早日拔營回匈奴王庭。

  “堤曼,漢朝這公主當真是無可挑剔了,若是你再堅持,恐怕會讓漢朝覺得你沒誠意,干脆傾全力選擇交戰,那就不是我們所希望的了。見好便收,宜揚國威的目的既已達到,就該趁勢收兵,不宜在此多做停留。更何況,我軍糧草所剩不多,萬一漢朝真的舉兵反撲,恐怕我們先要面對的便是糧盡之憂,所以你應盡早回復漢使,準備迎娶公主才是。”

  他無言地垂眼,勢已至此,身為一國之君,他的確是不該為逞一己私欲,置匈奴大軍於險地。但有什麼方法能將公主的身影趕出自己心中呢?

  “句黎湖,我想先回王庭養傷,和親之事就交給你辦吧!”

  就這樣,因劍傷以及心情等因素,堤曼的軍隊提早拔營返回匈奴本部,句黎湖則留在甘泉,繼續與漢使者交涉,並等待公主到來,將之迎回王庭。

  ※※※

  這次的和親,除嫁公主及贈送大量的絮、繪、牛、羊、戰馬為陪嫁外,並進一步約定長城之北,引弓之國,受令於單於;長城以南,冠帶之室,歸漢治理。匈奴無入塞,漢無出塞,犯約者,殺之。

  另一方面,漢朝也正快馬加鞭,著手準備公主出嫁的各項事宜。

  出發的日子很快的到來,景帝率左右大臣,在未央宮親送遠嫁公主。

  劉靚身著白色錦袍,黑綾子帶,菱形內裙,耳上綴著大秦明珠,曲眉如遠山,雙瞳若秋水,容顏殊麗,儀態萬千,搖曳生姿地走進殿來。

  眾人一見這風華絕代的模樣,無不為之驚動。御座上的景帝,當場更是不忍,腦海中迅速流竄過當年初見甄夫人時,那驚為天人的感覺,以及後來寵愛她的種種美好;愧疚感油然而生。甄夫人因他含恨而逝,留下這個女兒,他不僅未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好好關愛她;現在更為了國家利益而不得不把她遠嫁匈奴和親。想到她日後定要為生活習慣、語言風俗所苦,心裡不禁酸了起來。

  他走下御座,面上凈是不捨之色,而匈奴的使者就在殿下等候著。

  “靚兒,以後……父皇再不能見到你了,你可還有缺任何物事,告訴父皇,父皇即為你趕制,送至匈奴……”

  這一去,她是不抱活著的希望了,因此她沒有特別的情緒,對一直冷落她的漢宮也沒什麼留戀。只是有件心事,希望能完成。

  “父皇,兒臣半樣不缺,但有一事相求。”

  好不容易有補償的機會,景帝滿口答應:“你說,父皇能做的,一定為你完成。”

  “父皇!”她幽幽說出自己心願,“母親縱有過錯,總算與您夫妻一場,她死後只得一小口棺材草草掩埋,兒臣但求父皇能重整母親墓墳,不至讓荒草淹沒。”

  這一說,景帝更戚歉疚,也頓覺自己的無情,他對曾經恩寵有加的甄夫人的確太過薄幸,於是當場應允。

  既已了無牽掛,劉靚放心地隨匈奴使者而去。臨行前,匈奴使者為她披上單於賜與的暖肚兜及紅斗篷,直奔甘泉,與等待在甘泉的左賢王會合。

  劉靚一直以為,在甘泉等待的是單於本人,卻不知道真正的單於已先率軍返回匈奴本部,留下來等待的乃是左賢王與左骨都侯。這一錯判,徹底倒轉她原來以為的命運。

  ※※※

  浩蕩蕩離開長安城,行至半途休息時,湘綺仍不放棄地苦勸:

  “公主,再不久便到甘泉,你還是不打算改變主意嗎?”劉靚輕撥著手上皇太後送的琵琶,笑得粲然。

  “湘綺,你可真固執,一路上你也費了不少唇舌,你看我有可能回心轉意嗎?”

  “公主,奴婢實不願見你枉送性命,我們趁現在逃走,往後的日子,我來安排,絕不致讓公主受苦。公主,你快快下決心吧!”

  琵琶低吟,好似訴說著無限心事。“我走了,還不是會有另外一位公主在漠北而去,只要單於一死,匈奴必定大亂,他們也就無暇再侵擾漢朝。”

  “公主,殺死這個單於,他們大可再立一個,四處寇掠原是匈奴的習性,不會因為死了一兩個單於而有所改變的,公主,你再三思啊……”

  “別說了。”她收起琵琶,面色凝重,“我不甘心姑姑就這樣冤死,其實單於若真被我殺死,或者會給漢朝帶來更大的災難也說不定,但我管不了那許多,總之,我心意已決。”

  “公主。”湘綺聞言心酸,忍不住淚眼潸然,“你何苦呢?”

  “湘綺,你不必難過,反正這世上再沒有值得我留戀的事。倒是你,你不必受我連累,找個機會,你便逃走吧!”

  “不!”湘綺心意堅決,“公主既執意如此,奴婢絕對誓死相隨。”

  “好!好湘綺!不枉我真心待你。”

  ※※※

  到達甘泉時已是夜晚,匈奴另派遣使者在軍營本部十裡外迎接。御史大夫一行人鼙贈物及公主交於使者後,隨即告辭,連夜趕回復命。劉靚及湘綺則被安排至另一處軍帳中休息,奇怪的是,單於似乎並沒有立即接見她的意思。

  入夜時分,劉靚在帳中左右徘徊,原本喧嘩的四周的此刻一片寂靜,她暗思,難道單於打算等回匈奴本部再見她嗎?若真是如此,那可就不好了,在這裡行刺得逞的話,她還有辦法逃走;萬一進了匈奴領土,一片荒野大漠,就只有死路一條。前思後想,決定採取主動。好吧!既然單於不打算接見,那就由她去拜會他吧!

  換上夜行裝,小心翼翼地在各個軍帳中探索。今晚由於知道漢公主已抵達,匈奴軍普遍沉溺在一片勝利的氣氛中,徹夜狂歡之後的防守松懈,有些守衛甚至大膽地打起瞌睡來。

  她倆伏身前進,順利地通過十幾座白帳,群帳中有一個特別雄偉壯觀,帳上還插著色彩絢爛的旗幟,帳前士兵精神抖擻,帳裡燈火通明,劉靚與湘綺互望一眼,心意相通,這帳裡住的應該便是單於。

  湘綺搶前一步,先發制人,在沒有引起太大聲響的情況下,迅速地殺死兩名侍衛兵,劉靚隨在身後,跟著湘綺的身影沒入白帳中。

  正在帳裡研擬行走路線的句黎湖,聽得外面蟋蟀的聲響,正待探查究竟,冷不防一道劍光閃至,他機警地偏身躲過,閃至虎皮椅前,尚未站穩,劍光又如火如茶砍至,他抄起虎皮擲向來人,另一手抽起腰間彎刀備戰,虎皮刷刷地被劃成兩半,在空中緩緩落地,落地之後,只聽得一聲嬌脆的聲音詫異地道:

  “是你?!”

  看清來者,句黎湖有著比她更大的驚異,“你?莫非漢朝的公主是……”

  話未及出口,只見劉靚訊然而至,見此情景,也是禁不住的驚愕。“你就是單於?”

  大喜過望的句黎湖忘了回答,卻沒想到劉靚的話甫一出口,長劍跟著刺來,加上湘綺,一時之間倒令句黎湖難以招架。他不想傷害她們,只能邊擋邊喝止:“喂!你們住手啊!這是干什麼?”

  兩人不回答,只是拼命攻擊,招招皆是狠招,足可致人於死。句黎湖不懂,這絕美的二人為何面露殺機?心思一轉,難道這是漢朝的陰謀,借和親之名來行刺堤曼嗎?這樣一想,他頓時提高警覺,全力應戰。若是如此,那這兩人就不能輕易放走,得活捉起來嚴加審問。

  刀劍撞擊聲此起彼落,三道黑影在軍帳中纏斗不休,這騷動終於引起注意,左骨都侯帶著些許醉意,搖搖晃晃地闖了進來。他一舉掀開帳簾,尚未來得及辨清敵我,便面吃了劉靚一劍,當下雙眼圓睜,不敢置信地悶哼一聲隨即砰的一聲僕倒在地,一動也不動。

  句黎湖嘴裡竄出一連串胡語,似是在叫著他的名字,而眼見一員猛將就這樣葬送在劉靚手下,句黎湖心痛之余,知道不能再心軟,旋即提聲大喊:“來人啊!有刺客備箭!”

  匈奴士兵素來有著超強的機動力及戰斗力,雖然狂歡整夜,但一聽得號令,立即反射性地動作起來,瞬間幾名弓箭手已沖進帳內將三人團團包圍,帳外更是有數百人已進入緊急備戰狀態。

  劉靚與湘綺停止攻擊,舉劍環顧四周,眼見帳內外都是彪形大漢,知道自己已難撤退,神色一整,坦然面對。

  句黎湖一步步逼近劉靚,怒火在他眼中燃燒,“原來和親是假,行刺是真,這就是你們漢朝的陰謀對嗎?”

  劉靚看著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不多作辯解,劍提起便往頸上抹去。

  句黎湖早有防範,搶先一步奪走她的劍,並在瞬間將她雙手反剪,面無表情地道:

  “你以為我會讓你有機會這樣做嗎?”

  “公主!”湘綺心急地下跪求情:“你別傷她,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你殺了我吧!別為難我們公主。”

  句黎湖看了看湘綺,她的忠心耿耿,豪氣干雲,真是令人感動啊!

  “我不會傷她的,我也沒這個權力。我得把她押回匈奴王庭,讓我們堤曼單於來處置她。”

  此語一出,劉靚駭然失聲:“你不是單於?”

  “是啊!”句黎湖好整以暇地回她:“我不是單於,我是左賢王句黎湖,單於的哥哥。”

  她心跳霎時漏跳一拍,腦中閃過一張傲岸的面孔,“那麼——你們單於是……”

  “就是那天在漢宮裡差點被你刺死的人。”

  劉靚聞言如遭雷殛,腦中作響,一時間竟分不清是喜、是憂,只覺胸中起伏如波浪濤濤。

  句黎湖命士兵取來繩索,將二人雙手反綁,以確保回王庭的路上,她們不會再興風作浪。

  劉靚早已心緒茫然,任憑句黎湖處置,湘綺則是不忍也苦苦哀求:

  “你別綁我們公主,她是金枝五葉,受不起這種侮辱的……”她心疼著,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句黎湖心下雖也不忍,只是牧關性命不得不慎重其事。但又捨不得湘綺淚眼汪汪的樣子,只好一再保證,除了雙手不能解開之外,其余的他絕對以應有的禮儀對待公主。

  於是劉靚仍被尊貴的侍奉著,但是只要她一出帳,便有兩名士兵緊緊跟隨,明是保護,實則監視。

  隔天一早,句黎湖即下令拔營。往後的日子裡,曉行夜宿,直奔漠北而去。

  ※※※

  這日黃昏,大軍停駐在一片草原上,不出十日,便可抵達匈奴王庭。

  趁著士兵忙著扎營備糧之際,劉靚與湘綺來到不遠處的墳地上,遠遠望去,一片寒煙衰草,黃沙滾滾,景象淒涼,正是典型的塞外風光。

  劉靚見此,黯然神傷,一股難以抑制的情緒襲上心頭,只覺自己離那個人越來越近,心中有說不出的恐懼。一路上,她無法辨清自己的情緒,乍悲乍喜,似有期待卻又害怕受傷害,起起落落的心情,讓她惶惶難安。如今見這肅涼景象,一舉牽動連日來壓抑的情緒,淚水終於無法克制地潸潸流下。

  她傷心極了,不明白命運為何如此捉弄她。

  一旁的湘綺見狀嚇呆了,她從沒見公主如此傷心過,還道她是為了身體受困,感到屈辱而落淚,趕緊安撫道:“公主、公主,你別難過,我再去替你求求句黎湖,請他為你松綁好不好?”

  “湘綺……”劉靚哽聲,“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你讓他們走開。”

  “好、好。”邊應著邊轉身叱喝:“你們兩個聽到了沒有?公主說她想靜一靜……”

  兩個高大的土兵面面相覷,似是聽懂了她的話,但左賢王的命令是不能違背的,因此仍然站立原地、不為所動。

  “哎呀!你們遠遠地看著我們不就行了嗎?真是不知變通的家伙。去去去,到那邊去!”

  她用下巴示約十步距離遠的一塊石堆,兩名士兵互看一眼,再看看眼前梨花帶淚的公主,終於聽話地走到石堆旁,雙眼卻仍是緊緊地鎖在她們身上。

  “公主,他們離開了。”

  “你也走開。”劉靚已稍稍回復,茫然望著遠方,“我想一個人在這裡……”

  “可是……”

  “湘綺!”

  她厲聲制止湘綺的話,湘綺只好不放心地也走向兩個士兵所在的位置。頰上兩行生氣的淚水流了下來,她怨自己沒能力幫公主解圍,又看著兩名呆若木雞的匈奴兵,越看心裡越有氣,忍不住喃喃咒罵起來:

  “都是你們兩個!跟那麼近作啥?讓你們負責監視,又沒叫你們像根柱子似的成天杵在公主兩側,你們知不知道這樣會有壓迫感啊?還有,為什麼你們的表情總是這樣死死板扳的,沒事就不會笑一笑嗎?你們這樣繃著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還有啊……”

  正罵得起勁時,身後冷不防傳來一聲沉喝:“請問你因何事要為難我的士兵?”

  湘綺陡地吃了一驚,猛一回頭,直接撞進句黎湖的懷中,那壯碩的軀體籠罩住她嬌小的身子,背後射來的陽光全教他給擋住。

  碰了一鼻子灰的湘綺,忍不住哇哇叫了起來:“我說你……你就不會光明正大的出現嗎?”

  句黎湖雙手環胸,好笑地望著她,不明白這樣的出現有哪點不光明正大。但見她臉上猶掛著兩行淚,立刻關心地問:“怎麼啦?為什麼哭了?”

  湘綺尷尬地別過臉去,辯解道:“我哪有哭,是風沙太大……”

  “是嗎?”句黎湖左右環顧,眼見四周平靜無風,便故意道;“真有這麼大的風沙嗎?”

  看他語帶譏諷,湘綺氣不過地干脆承認:“哭又怎樣?這裡不許人哭嗎?”

  句黎湖揮揮手支開士兵,語氣頓轉溫柔:“為什麼哭呢?”

  突如其來的溫柔讓她有些吃不消,雖然句黎湖一向都是謙恭有禮,但如此關愛的眼神,似乎是不適合用在她身上!她又不是他什麼人,這樣的關心未免做作,於是湘綺轉過身去,滿不在乎地道:

  “不關你的事,你不必假意對我們好,我們不會感激你的。”

  句黎湖一把轉過她,極其嚴肅地道:“我對人從來不虛情假意!”

  被逼著面向他,湘綺顯得有些困窘。“如果……如果你真的對我們好,就替我們松綁吧。”

  “不行。”句黎湖一口回絕。

  果然!湘綺生氣地掙開他,怒道:“所以我說你不是好人!”

  句黎湖重新捉住她,在她肩上施加壓力,痛得湘綺皺起眉頭,他低沉地命令著:“以後不許你這樣說我。”

  湘綺哼的一聲別過臉去,卻被句黎湖的兩根指頭給輕松板了回來,他重申:“以後不許你這樣說,聽到了沒有?”

  她雙眼翻個白眼,故意地拖長音調:“聽、到、啦!”

  句黎湖滿意地笑了,這一笑,湘綺心中陡地怦跳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覺得句黎湖微笑的樣子很是迷人,可是……她應該是討厭他的,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呢?

  句黎湖抹去她臉上的淚滴,眼中帶著她難以理解的寬容,像個包容孩子做錯事的長輩般。

  他為何這樣看著她,而自己的心又為何不規則地怦怦亂跳起來呢?

  雙手被反綁著,不然她真想打自己兩個耳光,以打掉這其名的情緒。

  句黎湖檢視著她被綁著的雙手,那一道道約痕,看得他心生不忍,“會痛嗎?”

  “不知道。”明知故問嘛!

  “你以後也不許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

  又是這種命令式的語氣,湘綺受不了地嚷著:“你干嘛一直命令我啊?如果你不喜歡,大可離我遠一點嘛!”

  “誰說我不喜歡!”

  “什麼?”這是什麼意思,他眼中的情緒怎麼越來越復雜難懂呢?她又怎麼會突然覺得自己就要被一種奇妙的洪流給吞噬呢?

  她清清喉嚨,反常地要求:“你……你可不可以叫你那兩個士兵回來呢?”她相信面對那兩個木頭士兵絕對會比面對著他要輕松許多。

  此語一出,引起句黎湖一陣沮喪,“你就那麼不喜歡看到我嗎?”

  “也……不是啦!”她避重就輕,左右探望兩個土兵所在位置,“其實……其實……”

  “其實如何?”他雙目炯炯逼問著。

  “啊!我看到了。”她真高興自己終於見到兩個士兵。“我自己過去讓他們監視。”說完拔腿便跑,這些日子以來,她從沒覺得像現在這麼喜歡看到那兩人。

  “湘綺……”

  句黎湖無奈地看著遠去的身影,她不懂嗎?那該如何表達呢?漢家女子的思緒真是難以捉摸啊!草原上的男女對愛情總是坦承而率真,像拂過大漠的風一樣自然,而漢家女子就好像蒙了層紗,遠看是這樣,近觀卻又其實不然,像雲似地教人捉摸不定。

  不過他還算幸運,湘綺至少是個直腸子的女孩,山坡上的那個可就不同。冷得像冰,有時卻又弱得像水,對人總有重重防備似的,卻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脆弱的一面;這無法讓人一眼看透的女子,心高氣傲的堤曼要如何掌握她呢?想來,未來的日子會比現在來得精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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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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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4 00:07:06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代郡塞下,下起了今年的第一道瑞雪,輕飄飄的如棉絮般。江南仍是蕭索的秋天,胡地則在八月就已進入飛雪季節。

  氈帳內,一隊身段窈窕的胡女正踏歌而舞,為單於及其他將士們飲酒肋興。居中的一位胡姬,有張媚而不俗的臉蛋,水汪汪的大眼不時借著一回頭、一轉身瞟向堤曼單於;隨著音樂陡地高揚,她快速地旋轉起來,長辮飄在半空中,似狂風卷地般的就要往上飛起,兩旁的將士鼓掌齊聲叫好,群情激昂。

  能將這胡旋舞跳得如此美妙動人、柔中帶勁的,蘭玥當是眾胡姬中的第一人。她不僅容貌出眾、五官明亮,射箭、騎馬也不遑多讓;跳起舞來更有另一種迷人的風採,無怪乎對女人一向不太感興趣的堤曼,對她卻是另眼相看、寵愛有加。就連只準男人出席的競獵場所,堤曼也特,別允許她隨侍在旁。

  蘭玥出身蘭氏,其父兄分別擔任左、右當戶。在匈奴族有四姓貴族,分別為呼衍氏、須卜氏、蘭氏、丘林氏,這四姓為單於的固定婚配對象,其中以呼衍為最貴,世為輔相,擔任左日逐王及右日逐王,須卜次之,蘭玥氏再次之。因此除了蘭玥的出身不可小覷外,堤曼封王後對她的種種特別禮遇,更提高了她在匈奴族中的地位。

  雖然堤曼尚未正式冊封她為閼氏,意即匈奴王後,但看在他人的眼裡,均認為此乃早晚之事,所以待她更為恭敬。

  一曲舞畢,四下稱贊,唯獨堤曼始終不以正眼瞧她,自顧自地著悶酒。蘭玥揮手示意讓其他胡女退下,自己則緩緩走近堤曼身邊。

  “怎麼啦?”蘭玥提壺為他再斟一杯酒,“打了勝仗反而不開心嗎?”

  堤曼不語,舉杯一欽而盡。

  蘭玥再斟一杯,小心地猜測著他的心事。“還是因為這劍傷讓你無法繼續趕路,所以你覺得生氣呢?”

  堤曼還是不答,再度飲盡杯中物。

  蘭玥陪笑著,旁敲側擊地問道:“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麼受的傷呢?是因為打仗嗎?還是……”

  經她一問,堤曼下意識地撫著傷口,心底湧起一陣苦澀,腦中揮之不去的凈是張顛倒眾生的絕麗容顏。為了忘記她,他日夜趕路,希望早日返回王庭,重拾以往的生活。沒想到半路傷勢惡化,加上疲累躁進,他竟於半途昏迷不醒,跟隨其旁的右骨都侯驚駭之余,不得不下令全體在代郡塞下扎營,等待堤曼傷口痊愈,再行趕路。

  在王庭等待的蘭玥得到消息,連夜快馬趕至代郡陪伴他,誰知他醒轉後,竟是未曾正眼瞧過她,多半時候總是一人喝著悶酒,默默不語,任憑蘭玥使出渾身解數,也無法搏得堤曼歡心,這使得蘭玥懊惱極了。她四下詢問,兵士們多是搖頭連稱不知,她亟欲知道在攻打漢朝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什麼事,本來只要左賢王在,她根本無須多費心思,偏偏他留在甘泉等著迎接漢朝公主。

  初聞堤曼將娶公主一事,她驚愕得六神無主,生恐公主搶走堤曼對她的專愛;後來等她抵達代郡,聽得兵土說起堤曼對漢公主畫像如何地不屑一顧,如何棄之於地的情景,一顆懸宕的心這才安了下來。兵士們或許為了討她歡心而誇大其詞,然而由堤曼本人不留在甘泉等待而逕自追回漠北的情況看來,對這漢公主的到來,她大可放心了。

  胡人與漢人審美觀點不同,公主在漢人眼裡或許貌美如花,但看在風俗民情與漢人迥異的胡人眼裡,公主的美貌可能就顯得平凡無奇。蘭玥越想越放心,有時甚至為漢朝公主將來必定遭受的冷落而感同情起來。

  望著堤曼俊美的側臉,挺拔的身材,以及渾然天成的王者之氣,在在都使得她為之傾倒迷醉,她用柔軟的語調,縴手在他胸前繞著:“單於,今晚……讓我陪你好嗎?”

  堤曼模模糊糊地應了聲,似答非答。

  蘭玥雙頰緋紅,她多麼渴望成為堤曼的女人啊!為了引起堤曼的注童,她費盡心思,騎馬、射箭除了是胡女中的佼佼者外,更是遠勝其他男兒。而她不是天生能手,為了突出,她日夜苦練,射穿了幾萬支箭靶,馴服了上百匹野馬,幾次還差點送了命,這才使得堤曼對她刮目相看。

  為了強悍中不失柔情,她也勤練舞蹈,一支急轉如風的胡旋舞硬是技壓群姬,再次搏得了堤曼贊賞的眼光。然而欣賞歸欣賞,堤曼卻是一次也沒有碰過她,值得慶幸的是,除了她,還沒有任何胡姬能靠近堤曼身畔,因此她雖偶有遺憾,比起旁人卻又勝出許多。

  但此次漢朝下嫁公主,堤曼再怎麼不喜歡,也得為了顧全雙方和氣,與公主做起正式的夫妻,這麼一來,豈不是枉費她多年的心血嗎?打小她便盼望能成為堤曼的第一個女人,所有的準備都是為了他,如今雖迫於情勢,讓公主先封了閼氏,但無論如何,她也要想盡辦法在公主抵達前,讓堤曼先寵幸於她。

  夜漸深沉,盡興的將士們分別起身告退,帳中僅剩意識模糊的堤曼與蘭玥二人。

  望著堤曼微醺的輪廓,蘭玥心跳怦然,大膽地俯身向前,渴求地吻上他性感的唇邊,堤曼咕噥一聲,反射性地回應,並伸手攬住她,蘭玥情緒亢奮,動作更加大膽起來。

  就在兩人體溫陡昇之際,帳外士兵突來報:

  “啟稟單於,左賢王求見。”

  蘭玥一把熱情突遭阻擋,心生不悅地代他回了句“單於巳醉,請左賢王明日再來。”

  土兵正欲回報,在帳外聽得清楚的句黎湖已搶先回答:“單於,你此時若不見我,恐怕你明早定會怪責我。”

  這幾句話竄進堤曼耳中,他意興闌珊地應著:

  “是嗎?可惜我對你賣的關子沒興趣……”他撐著疼痛欲裂的頭,勉強自椅上端坐起來。

  “我保證你有興趣,句黎湖從不虛言。”

  “好吧!既然你有自信,那就進來吧!”

  蘭玥不得己,只好整整衣裳,一臉陰霾地僵坐在堤曼身側。

  句黎湖大步邁了進來,身後隱約跟著兩個人,不過讓他高大挺拔的身材給擋住了,蘭玥側頭觀看,只依稀辨出是兩各女子。

  句黎湖往旁一站,現出兩名女子,他神祕又詼諧地道:“就是這兩名刺客。”

  一聽刺客,堤曼更是興味全無,頭也不抬,直接下令:“拖出去砍了。”

  “堤曼,你不抬頭看看刺客到底是誰嗎?”

  堤曼被激得有些煩躁起來,不耐地道:“我怎麼覺得你越來越?嗦了,簡直就像……”

  話猶在嘴邊,他卻陡地打住,不敢置信地盯著眼前的女子。

  “公……主……”好不容易自他喉間擠出這句話,旋即一躍而起,奔至劉靚面前,忘情地摟住她雙臂,語氣激動:“是你……居然是你……”高興地把句黎湖說她是刺客的言語登時拋到九霄雲外。

  劉靚盡量面無表情,神色冰冷,然而內心卻是波濤洶湧。

  “你……你好嗎?我……”堤曼想執起她的雙手,意外發現她被反綁著,一雙疑惑的眼射向句黎湖。

  句黎湖只好再次重申:“我說過了,她是刺客,前來刺殺你的。”

  “刺客……”心一縮,混沌的腦子逐漸澄清起來,斂起眼中熱情,轉而威嚴地質問道:“漢朝派你來殺我?”

  劉靚昂頭挺胸,直答:“不是,是我自己的意思。”

  堤曼一聽,雙拳緊握,“為什麼?”

  “因為平綾姑姑,她不想嫁你而選擇自殺,我為了替她報仇,自請出嫁,可惜我錯將句黎湖當成了單於。”

  “平綾?莫非就是當初畫上的公主,那麼你是……”

  “我是陽寧公主劉靚。”

  “因為她死了,漢朝不得已另謀其他公主,而你就自請出嫁是嗎?”

  劉靚不答,表示預設。

  前後想通,堤曼心懷大暢地仰天長笑,“妙板!妙極!這陰錯陽差當真妙極!”

  “有什麼好笑?”劉靚惱怒著。

  堤曼笑聲忽歇,陰森森地道:“你可知,匈奴律法簡單嚴苛,殺人者死,為盜者沒入其家嗎?”

  原以為她會心生畏懼,豈知她反而嫣然一笑,“既然有膽行刺於你,生死我早就置之度外。說吧!殺頭或自盡,我甘之如飴。”

  堤曼見這氣魄,心裡一陣激蕩,語氣頓轉深情:“你就是這樣……才會令我著迷啊……”

  不知為什麼,當他這麼一說時,劉靚雙頰陡地一紅,慌忙側過臉去,企圖掩飾自己的不安。

  堤曼扳過她的臉,熾熱的雙眸直射入她跟中,就在劉靚以為他要重演永巷舊事時,他忽然轉至她身後,啪的一聲,手起刀落地砍斷了她手上的繩索。

  她揉著重獲自由的雙腕,不明白地望著他。

  堤曼插聲,威武地宣告著:

  “句黎湖,若是我有不測,你必帶領大軍,踏平長安;而若是公主你有了不測……”他將眼光刻章停留在劉靚身上,“我便視停戰合約為無物,親率大軍,踩平長安每寸土地,你明白了嗎?公主。”

  “你……”

  “相信你不至於自私到不顧漢室存亡吧!”在他的逼視下,劉靚心虛地垂下眼。

  “如果你真的明白,從今後你就好好跟著我,不可有其他心思,知道嗎?”

  劉靚茫然,只感心頭陣陣戰粟,渾身乏力,所有的一切是那麼的不真實。

  這時旁邊突然竄出一道聲音,疾言厲色地道:“她應該處死,單於,你切莫養虎為患!”

  一直在旁默默觀看的蘭玥終於忍不住出聲,她不得不承認,漢朝的這位公主的確生得國色天香、儀態動人;從他們的對話看來,堤曼與公主並非初見,那麼堤曼的意志消沉竟是為了她嗎?危機意識令蘭玥有一種預感,公主將徹底奪走堤曼對她的專愛,於是她咬住行刺這件事不放,非得讓堤曼將公主處死不可。

  “蘭玥,你別插嘴。”

  蘭玥走近劉靚,眼中有著明顯的敵意。

  “她罪該萬死。”蘭玥重申:“單於,你應該殺雞儆猴,讓那些意圖取你性命的人有所警惕。”

  “我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她死或我死,漢朝都將招致滅亡的命運。”

  “為什麼你要這樣說,殺了她不就好了嗎?難道……難道你……”

  “不錯!”他直接承認,證實蘭玥的猜測。“我喜歡她!而且非常喜歡。我從不曾那麼喜歡一個人過,所以她的生死由我來定奪,以後你不可再針對此事多費唇舌,知道嗎?蘭玥。”

  堤曼銳利的話如針,刺得蘭玥一陣心痛,眼淚就要奪眶而出。

  無視於蘭明的哀痛,堤曼重拾王者風範,高聲傳令:

  “句黎湖,明日一早集合將士,我要他們都見見新任閼氏。今日已晚,你先安排她們休息。”他長吁一聲,眼中雖布滿倦意,神情顯得愉快,“我累了,我要好好休息一晚,我似乎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好的。”

  句黎湖看得出他的疲倦,也看得出他的高興,堤曼總算如願以償,一切就等明天來臨……

  夜悄悄遁走,清晨的陽光穿過隙縫,射入氈帳。原本寂靜的帳外,繁音慚增,兵士們獲令開始準備起來。

  劉靚輕嘆一聲,她就這樣茫然地佇立至天明,對未來的命運感到束手無策,心下淒涼,欲訴無門,想來想去,又是一聲長嘆。

  “公主。”湘綺也是一夜未合眼,幾次試圖安慰劉靚,但苦無良策。她這個人一向實事求是,毫無助益的話從不多說。

  劉靚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反過來安慰湘綺:

  “沒事的,從今以後我便是單於的王後了,這不也挺好,最起碼……堤曼單於他是喜歡我的。”奇怪的是,說這話時,心頭竟有一絲甜蜜。

  “可是,公主不喜歡他啊!這樣公主不是會很痛苦嗎?”

  “不喜歡他……”她又陷入茫然中了,“我也不知道……”

  這時氈帳被掀開,進來了一隊侍女,手上分別捧著色彩絢麗的胡服及成套配飾,恭謹地道:“請閼氏更衣。”

  更衣之後,她被領到堤曼所在的氈帳中,兩旁軍士羅列,一致歡迎她的到來。

  劉靚本就麗質天生,經梳妝打扮後,更顯得雍容華貴。一人氈帳,頓時滿室生輝,眾人眼睛一亮,聲聲驚嘆。她儀態萬千地緩緩走向堤曼,眼中有著些許矜持羞澀,堤曼看得癡了,往前迎向她。

  面對這盛大的歡迎宴,劉靚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她雖貴為漢朝公主,可是平時也只出席家宴,眼見左右悼悍的匈奴軍士,她不免膽怯起來,一雙眼無助地望著堤曼,情不自禁地想快快來到他身畔,因為眼前只有他的輪廓是她所熟悉的。然而越接近,原本熟悉的感覺卻越遙遠,這不是永巷裡風流倜儻的堤曼,也不是昨晚精神委摩的堤曼,他是誰?他是真真正正匈奴族的年輕單於——堤曼。

  他頭帶金冠,冠上立著展翅雄鷹,鷹的頭部以綠寶石研磨而成,身披豹紋氈裘,手有動物紋飾臂環,腳著長靴,神清氣爽,英姿勃發,那教人不敢直視的銳利雙眼,有著旁若無人的優越自信,華服襯托下,更顯剛毅俊美,這突如其來的陌生,讓劉靚遲疑地停下了腳步。

  堤曼眼中盛滿溫柔,在她停下腳步時,鼓勵地望著她,當她的手終於緩緩搭上堤曼時,四周歡聲雷動,堤曼擁著她入座,登高一呼:

  “各位,從今天起,漢朝陽寧公主正式成為陽寧閼氏為我單於王後,回王庭後我將舉行更盛大的結婚大典,今日先行慶祝,大家放松心情,我們不醉無歸!”

  “單於萬歲!匈奴萬歲!”撼動山河的口號整齊地出自一群群高壯的士兵口中,隨著單於落座,大伙兒也零落地席地而坐,開懷暢飲。

  得償宿願,堤曼大暢心情,連飲數杯,快樂的神情流露些許稚氣,此時他也不過是個甫滿二十歲的大男孩而已。

  胡笳聲響,進來一隊窈窕胡女,領頭的正是昨日堅持將劉靚處死的蘭玥。她神情倨傲,看來頗為不悅。昨晚生了一夜的悶氣,今日還得奉命為新王後獻舞,對她來說,真是諷刺之極,那依偎在王的身畔,受人朝賀的應該是她蘭玥才對啊!怎地今日物換墨移呢?枉費多年心血,卻還得對著情敵強顏歡笑,翩翩起舞!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啊……

  “公主。”堤曼呵護地摟著她,殷勤地介紹著:“這是蘭玥,我們從小一塊兒長大,她就像我的親妹妹一樣,她的舞技超群,騎馬競射也是胡女中的佼佼者!我特地請她舞一曲,為我們的聯婚慶賀。”

  面對堤曼的介紹,蘭玥心如刀割,一股寒意襲上心頭。什麼妹妹?他不記得了嗎?十六歲那年,在他的成年禮慶典上,她也是這身打扮、為他獻舞,堤曼當場允諾,日後將娶她為妃的啊!言猶在耳,怎麼如今他懷裡擁的是別人呢?往事曆曆,甜蜜與苦痛交雜,蘭玥滿腔怨恨的眼光毫不掩飾地射向劉靚。

  “公主,您看蘭玥的眼光,來意不善呢!”湘琦在耳邊提醒著她。

  “嗯……”

  她注意到了!蘭玥對她始終懷抱敵意,想來堤曼與她從小一起成長,必定情誼深厚,她心中所想的或許正是日後成為堤曼王後的美夢吧!誰料到情勢竟一轉至此,心中憤恨也是自然。然而她對堤曼的深情,堤曼當真不知,一如他適才所言,對蘭玥只有兄妹之情嗎?這一猜測,使得心裡無端湧上酸意,原本低垂的眼不自覺地瞟向堤曼,想要自他臉上尋出些許蛛絲馬跡。

  “怎麼啦?”堤曼向來感覺敏銳,雖正與大將談笑著,仍能立刻捕捉到劉靚不尋常的情緒。

  “沒什麼……”驚覺自己的妒意,劉靚慌張的立即低下眼,兩頰飛上紅暈。

  “怎麼啦!公主?不舒服嗎?”堤曼不放心地追問,同時更加握緊她,這才發現她手寒如冰,“你的手怎麼如此冰冷,一定是衣服不夠暖。來,把這個披上……”他解開身上的氈裘,輕輕地為她披上。

  這親密的動作,看在蘭明眼裡,簡直要嫉妒地噴出火來。

  “蘭玥,你快跳舞啊,我們等著欣賞呢!”

  在堤曼的催促下,蘭胡踩著不甘的舞步,跳了起來。只是她滿懷怨懟,舞蹈也失去平常應有的水準。

  眾人皆感受得到蘭玥的悲憤,唯獨堤曼渾然不覺。

  一曲舞畢,她姍姍地走到堤曼面前,紅唇微嘟,杏眼含怨。

  堤曼一如往常地牽著她的手,將她置於自己身側,這看在劉靚眼裡,頗不是滋味。

  “蘭玥,來,辛苦你了,喝點酒吧!”

  接過堤曼的酒杯,蘭玥心下忽然竄過一個好主意,她霍地立起,脆聲道:

  “恭賀閼氏!閼氏能與我們單於共結連理,實是匈奴與漢朝之慶,我蘭玥代表蘭氏一族先干為敬。”語畢,豪氣萬丈地舉杯飲盡。

  此舉引來四下一片叫好聲,蘭玥不愧為匈奴女子,烈酒入喉不改其色。鼓噪聲過,眾人齊目注視著劉靚。

  酒是匈奴人居家宴會常喝的馬奶酒,蒸餾馬乳制成,由於北地冬季冗長又酷寒,因此習慣飲酒去寒保暖。馬奶酒帶點燒頭又後勁十足,對於不諳酒性的人來說,可能只喝一口便會醉倒。

  劉靚捧著銀制酒杯,心下為難。刺鼻味自杯中飄出,她極力控制著幾欲皺起的眉頭,自杯口往外望去,是一雙雙或期待或等著看好戲的眼,她心中暗忖,名義上她是漢朝公主、單於的閼氏;但實際上對某些人來說,她不過是個高貴的戰利品而已。

  南方天暖,北方地寒,胡人嗜酒多為寒,因此酒質既濃旦烈;她在漢富家宴,喝的多半是為妃嬪特制的花酒,芳香入喉,淡雅而無酒味。眼前的酒,光聞其味,已先醉倒七分,整杯飲下,恐將丑態百出;然而面對著四下目睽睽,一股不服輸的氣魄油然而生,她咬緊杯口,硬是一杯到底,汁液入喉,辣熱隨即襲來,間雜著不知怎麼形容的腥膻味,她閉目屏氣,強忍著胃部翻絞的感覺,不失儀態地將酒杯擱至桌上。

  “好!閼氏果然賞臉,我再敬你一杯!”

  面對著蘭玥有意的挑釁,湘綺恨得暗自咬牙,直性子的她不假思索地便跳出來護主。

  “對不起,我們公主自幼長於深宮,除了琴棋書畫,平時是滴酒不沾的,未免酒後失態,掃了各位的興,我斗膽請求代公主喝下這一杯。”

  眾人嗯的一聲,似乎頗同意她的說法。

  然而蘭玥怎肯就此罷手,看向她的眼光絲毫不掩輕蔑,“你是什麼人?這等場合豈有你說話的余地?我敬的是漢朝公主,你是漢朝公主嗎?哼!小賤婢也敢在此撒野,公主,你這丫頭該好好管教、管教,免得讓其他人看了笑話!”

  她稍頓,又緊迫不捨高聲道:“你們漢人不是有句話講得好,‘入境隨俗’,既然已侍我匈奴單於,就該忘漢宮的一切。我們胡人豪放不拘,喜歡飲酒作樂,你身為王後,日後接受別人敬酒的機會多的是,難道你能一一回絕嗎?我不是要為難你,不過今日是你跟堤曼單於的新婚慶典,座下這些又都是單於的兄弟部署,如果連這點面子都不給,未免有辱咱們單於的顏面,你說是嗎?”

  這一番頭頭是道的話,連堤曼聽了也不禁點頭稱許。“公主,蘭玥所言也不無道理,在這麼多將土面前,你不能讓我丟臉,來……喝下吧!”

  堤曼舉起酒杯遞到劉靚面前,她清楚地望見,堤曼的眼裡有王者的自尊,不容拂逆的驕傲,這年輕勇敢的王,怕是從來都沒人敢違背他的意思吧!但是為了維護他的自尊,自己得冒著當眾出丑的危險嗎?難道他看不出這是蘭玥有意的為難嗎?

  她的遲疑卻引來堤曼的不悅。

  “公主,快把酒喝了,別犯倔強……”堤曼命令式的語氣裡頗顯不耐。

  她微微一凜,緩緩接過,心中的溫暖一掃而空。為她披裘,是為展現他的英雄柔情;說喜歡她,其實是屬於一種帝王特有的占有欲吧!

  見她舉杯就口,堤曼現出滿意的神情,“這就對了!我是天所立之王,絕對不容許別人違抗我。”

  一語將她的心劈成兩半,是的!你是眾所擁戴的高貴君王,在你眼中,任何東西都應該屬於你,包括她……她怎麼會傻到以為堤曼是真的喜歡她呢?

  君王都是一樣的。就像自己的父皇,擁有眾多的妃嬪,但不是因為他喜歡她們,而是單純的想占有,以滿足他的虛榮。而她也已步上母親的後塵嗎?不!她絕不要成為渴望天降甘霖的女人,被動與等待都是悲哀的,人既沒了感情就再無他物能動其實,這麼一想,入口的辛辣不再刺痛她的喉嚨,她自己斟了第三杯,起身高舉酒杯敬道:

  “我敬大家,願漢朝與匈奴永結秦晉之好。”這一舉贏得滿堂喝採。

  她搖搖欲墜落座的樣子,唯有湘綺瞧得分明,憂心忡忡地問道:“公主,你不要緊吧……”

  劉靚雙頰紅熱,額上卻冒著冷汗,五臟六腑天旋地轉地翻著,為避免自已失態,她以酒液不慎玷汙衣服為由,起身暫別宴會。

  一出氈帳,劉靚便再也忍不住胸中作嘔的感覺,勉強繞到帳後開始大吐,直到胃中無物只剩干嘔,便再也支撐不住,渾身軟泥似的癱臥於地,痛苦不堪。

  “公主……”

  湘綺只能撐著她干著急,一點辦法也沒有。她素知胡酒猛烈,公主一夜未眠,又在空腹的情況下連飲三杯,當然會引起嘔吐。可恨這蘭玥,料準公主不善飲酒,竟此陷害她,這筆帳,早晚要跟她算。

  “公主,你好點了嗎?”湘綺撫著她的背,希望能減輕她的痛苦。

  就在此時,堤曼不放心地自後面趕來,一見這情況,既心疼又愧疚地上前扶起她。

  “公主,這酒真的讓你這麼不好服嗎?”看著她蒼白的腔,堤曼心如刀割,懊悔著,“下次……下次我不再逼你喝酒了……”

  “單於不必擔心我。”劉靚用盡僅存的氣力推開他,幽憤地道:“我不過是你的戰利品,你的命令,我怎敢不服從?”

  “你……”堤曼臉色乍變,指節握得泛白,“為什麼你就是不明白我……”話到嘴邊,硬是出不了口,一種莫名的傲氣,使得他干脆順著她的話意道:“沒錯!我是匈奴單於,你在我手裡,我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而你……你不許再忤逆我,否則,我會讓你知道身為一個匈奴單於應該有的做法。”說完,不帶半分感情地轉身離去。

  不知怎地,看著他生氣的背影逐漸遠去,劉靚的心無端抽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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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神祕又浩瀚的星海無邊無際,躺在空曠的草原上,有種滿天星斗只為自己一人閃亮的錯覺。湘綺嘴中叼著根草,眼睛不定地在星空中梭巡著。公主睡了,其他人還在歡宴中,百般無聊的她只好找個空地,數起星星。

  遠處傳來一陣窸窣聲,她警覺地坐起,戒慎地盯著聲音來處。野地裡隨時會有不知名的野獸出沒覓食,所以她隨身都藏著一把短劍。

  黑暗中緩緩走出一人,身形頎長,一個靈光閃過,湘綺脫口叫了聲:“是句黎湖!”

  果真是他!嘴角永遠揚著一抹笑。

  認清是他,湘綺放心地重新躺回地上,她並沒有同他搭訕的意思。

  句黎湖自顧自地在她身旁坐下,一雙眼在黑暗中燦亮如星,毫不隱藏地看著她。

  他雙眸深邃如海,一手托腮,好整以暇地盯著她看,短時間內似乎不打算移開。

  湘綺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起來,她擔心再這樣對望下去,自己就要莫名其妙地溺斃在那兩泓黑潭裡了。於是清清喉嚨,坐起身來,直言不諱地問他:“你一定要這樣子看人嗎?”

  經她一問,句黎湖收回視線,懶懶地朝地上躺去,也學她那樣,嘴中叼著根草。

  “你不喜歡我這樣看你嗎?”

  這下子反而換湘綺注視著他了。她聳聳肩,“也不是,你這樣其實也很好啊!起碼比那些整天板著一張臉的匈奴士兵要好,只是我……”

  “說啊!”

  唉!她苦惱著該不該把這種感覺說出來,每次對上他的眼光時,自己的心就莫名的怦怦跳,嚴重時還會引起一陣燥熱,她懷疑句黎湖的士兵是否也曾有過這樣的情緒,也或許因為她是女孩子,所以才有這種特別的感覺吧!

  “怎麼不說了?”

  湘綺思量再三,還是保持緘默,免得萬一表達不當,徒讓句黎湖笑話。可能她得跟他保持距離,免得老是會有莫名其妙的情緒出現。

  一陣冷風襲來,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毛茸茸的皮衣,讓她有種被束縛的感覺,對這種匈奴服飾,她還不太能適應,不過此刻她不得不屈服在如鋼刀的寒風下,攏緊皮衣。

  “冷嗎?”句黎湖機敏地坐起,關心地詢問。

  她想說不會,但是她真的感到冷。

  記得要隨公主遠嫁前,一些素日與她交好的後宮姊姐們,紛紛帶著同情之色來跟她告別,大家一致的感覺是,像她們這樣縴弱的女孩大概無法熬過胡地的冬天,那好比把溫室的花朵拿到雪地裡去種植,不久便會凋零而亡。我可不是那麼脆弱的女孩!我不是花朵,我是野草,隨地而生!當時她這麼回答。

  “喝點酒暖身吧!”他從懷裡掏出一壺酒,“夜裡的寒風可是很刺骨的。”

  她看著酒壺,驚駭的眼神仿佛見了毒蛇猛獸般。

  看出她的疑慮,句黎湖索性坐起來,啵的一聲,旋開壺塞,一股沁香飄出,“這是上等的桂花酒,你可以放心喝。”

  這麼一來,她反而奇怪地望著他,她不是懷疑壺裡的酒,而是懷疑句黎湖一個坦蕩蕩的男子怎麼喝起這娘娘腔的東西來。

  “你平時……也愛喝桂花酒?”

  “不是,是特地為你準備的。”他回答得相當自然。

  “為我準備?為什麼?”她不解。

  “因為……”他欲言又止,凝眸注視著她。

  她胸口為之一窒。又來了!又是這種致命的眼神,嚇得她趕緊捧過酒壺,假裝喝酒,她真的覺得面對他的眼光是一件困難的事。

  “你今晚沒吃多少東西,這兒有些酪酥,你吃了它,免得肚子餓。”

  “喔!好。”她本能地應著,囫圇吞棗地吃了酪酥,那是一種熬煉發酵的乳酪後凝固做成的食物。滿口的酸味使得她不禁遮住嘴,皺著一張臉,但她盡量低著頭,沒關係的,什麼都好,就是別再讓她對上他的雙眼。

  “你似乎很緊張?”

  “哪辱有?”

  “那就抬起頭來啊!”

  她心思一凜,為了證明自己沒有緊張,硬是抬起頭來。果然,他雙眼灼灼地猛盯著她瞧。

  完了、完了!她不但緊張得心似快從胸口蹦出,臉上還無法克制地染上紅暈。

  他微扯嘴角,溫和一笑,“你臉紅的樣子很是迷人。”

  怎麼回事?連他的微笑,都能牽動自己情緒。她有點慌亂地捧著酒壺,這是她與他之間唯一的屏障了,杏眼汪汪,思緒復雜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湘綺。”他低聲喚著,“你想過以後嗎?”

  “以後?什麼以後?”

  “你隨公主嫁到到北方來,今後一輩子都得待在胡地了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將來?”

  “一輩子待在這裡……”一語引起她思鄉的情緒,在南方還有她至親的父母及兄弟姊妹啊!“不知道爹娘收到我的信了沒有……”幽幽念著,淚珠突然濃落。

  “湘綺。”

  “啊!”她尷尬地急忙抹去淚水,責難地道:“你干嘛突然這樣問啊,害我忍不住想起家裡人了……”

  “是嗎?真對不起。”

  他懇切的道歉使得湘綺突然一愣,直直地道:“沒想到你也會說出這樣的話,我還以為你身為左賢王,應該是自視甚高,對一切都冷酷無情的人呢!”她重新審視他,經過陽光曝曬的臉顯得有些黝黑,看著剛毅不屈的輪廓有著莫名的親切感。“其實說起來,你還真是個好人。”她有感而發,“若是我們公主嫁的是你那不知該有多好……”

  聽她這麼說,句黎湖面色一變,突然生起氣來,“你覺得我好就好了,何必感嘆公主沒有嫁我呢?難道嫁我的人不能是你嗎?”

  “啊——”她眨眨跟,再眨眨眼,看著認真至極的句黎湖,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指著自己,誇張地拉長語調:“我怎麼可能……我只不過是個婢女,你左賢王可以突發奇想,我卻不能這麼想。”說著站起身來,不無愁緒地咕嚕咕嚕提壺猛灌。

  句黎湖也站起,一把搶過酒壺,就著她剛才的位置,大口喝了起來。喝完之後,又把它塞還給她。

  湘綺捧著失而復得的酒壺,吞下口中殘留的汁液,定定地望著他們共飲過的壺嘴,覺得好像有些不妥,但回頭一想,塞外風氣豪放,自己將來要在此處生活,若是不放下些矜持,未免顯得太過扭捏作態。

  句黎湖抹去嘴角殘余的酒汁,雙眸緊盯住她,“誰說我是突發奇想,難道你不能嫁給我嗎?”

  湘綺心跳加速,面對他的質問,不知該答或不該答,這聽來真像求婚耶!但其實他只是隨口問問吧!當然他左賢王想娶誰就能娶誰,以一個婢女能成為左賢王妃,那是天賜的恩惠啊!是他干嘛來問她這種問題呢?害得她……害得她又開始胡思亂想。

  “湘綺,你回答我呀!”他略顯強硬地追問。

  左右為難的她,只好又抓起酒壺塞進自己嘴巴,以行動說明自己暫時沒空回答,終於壺裡滴酒不剩。

  她倒轉酒瓶,滿臉困惑,“咦?沒啦……怎麼這麼快……我……還沒喝夠呢……”

  看著她說話的樣子,句黎湖知道她醉了,桂花酒也是酒,一口氣喝完整瓶當然會醉。

  撐著意識模糊的腦袋,整個人暈陶陶地似欲飛起,湘綺困惑地看著眼前亂七八糟旋轉的事物,“我、我該回去了……可是,這路……怎麼不停轉啊?這樣……我要怎麼走呢?”

  句黎湖握住她雙肩,仍在迫問:“湘緒,你不許醉,你還沒回答我呢?”

  “回答……回答你什麼啊?”

  “回答我。”他清清喉嚨,盡量用最感性的語氣道。

  “你願意……跟我嗎?”

  湘綺認真的看著他,似乎正在努力思索,就在句黎湖滿心期待時,她突然進出一連串抱怨:

  “我說你這個人真的是很奇怪耶!你干嘛一直問我這個問題,這讓我很難回答耶!你如果想要知道一個婢女會不會想跟你左賢王,那很簡單,找一堆婢女來問不就得了。干嘛非得問我不可啊,……我如果說想,又不一定真的會嫁給你,說不想,又怕你生氣……”

  句黎湖聞言頗感心傷,“難道……難道你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感覺?”她努力咀嚼這兩個字,“你想聽我真正的感覺嗎?”

  他點點頭。

  見他點頭,湘綺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以前所未有的近距離逼視著他,近乎耍賴的語氣:“那我就告訴你我真正的感覺,我不喜歡你看著我。”

  “為什麼?”他失望地問。

  “因為……每次只要你盯著我看,我這裡……”她指指自己胸口,“就會莫名其妙的心怦怦跳,身體也會跟著熱起來,更糟的是,我還會因此臉紅。我真不喜歡這樣……”酒壯人膽,她直接地說出了自己的感受。

  還以為她是真的不喜歡他呢!句黎湖松了一口氣,心中竊喜,原來她是因為這種感覺而不知所措啊!那表示……

  他抬起湘綺的臉,讓她更靠近自己,飽含深情地為她解惑:“你知道嗎?這表示你在乎我。”

  “是嗎?”這樣的解答讓她更迷惑,醺醺然反問:“我在乎你?我為什麼要在乎你?”

  “因為喜歡。”

  “才不是呢!”她咕噥著,“我懷疑你天生喜歡這樣看人,我也懷疑我自己是不是感覺太過敏銳,我還懷疑啊……”她額頭緩緩抵住句黎湖的胸膛,終於忍不住沉沉睡去。

  “湘綺?”

  均勻的呼吸聲傳來,她居然站著睡著了!句黎湖好氣又好笑地搖搖頭,愛憐地撫著她的小腦袋,伸展雙臂將她包圍起來。這倒是個不錯的開始,只不過不知她明日能記得幾分今晚的事?

  ※※※

  帶著幾分醉章,堤曼緩緩移近上等皮毛鋪制的床邊,劉靚柔美的身軀微蜷著,雙手交疊於側睡的臉旁,安靜的面孔像冬天裡綻放的梅花,神祕冷艷且優雅。她頰上仍有些許紅暈未褪,潔白的頸項外露,沐浴後的身子飄散著沁人的芳香,堤曼忍不住湊向她耳邊,貪婪地深吸一口,讓她的氣息充滿他的身體。

  受此打擾,劉靚雙眉微攏,不安地蠕動了下,旋即又沉沉睡去。

  堤曼直手托腮,撐在床沿,迷醉地看著她無瑕的面容,幾度夢裡相思,如今終於得償所願。撫弄著她柔亮的秀發,飽含渴望的雙唇輕輕吻上她……

  突如其來的冰冷驚醒了她,下意識地推開陌生的觸覺,她反射地瑟縮一旁,雙瞳微有懼色,防備地注視著他。

  堤曼心中一緊,冷冷問:“我真有那麼可怕嗎?”

  劉靚垂眼不答,只是將頭側向一邊,此舉更加點燃他胸中的怒火。“看著我!我命令你看著我!”

  低沉的嗓音,如攻擊前的猛獅,她雖心顫,天生的傲骨仍強迫自己勇敢直視。

  “你……”堤曼粗魯地提起她的下頷,“你這張美麗的臉孔,就是有辦法教人情緒失控。”

  猛獸般狂野的氣息拂過她的臉,他眼中布滿的情欲使她輕抖起來,對將要發生的一切感到不安與茫然,很自然地,她閉上了眼。

  然而沒有預期中的動作,等待與猜測成了煎熟,不知道僵持多久,終於聽到微微一嘆,他鬆開了手。

  撫著疼痛的雙頰,她不明白地望著他。

  “把衣服脫了。”他平靜地命令。

  她愕然。

  “我說把衣服脫了。”他再次提高音調。

  劉靚下唇輕咬,縱使心裡羞赧難當,卻並不想屈服在他的權威之下,於是微揚起頭,輕解羅衫,直至身子僅剩一層襯裡薄紗,玲瓏的曲線一覽無遣地呈現在他面前,避開那灼人的雙眼,她舉起雙臂,護住胸口。

  原以為接下來他應是猛虎撲羊般襲來,然而他只是靜靜立於原地,用著追逐獵物的狂熱眼光慢慢折磨著她。

  “你、你看夠了沒有?”好不容易自干澀的喉中發出聲音。

  誰知他目光瞬間轉銳利,自腰間抽出一條長鞭,迅如疾風地往地上抽去。

  啪的一聲,劉靚驚恐地抬起眼,只見亮晃晃的銀鞭在空中扭曲舞動著。

  他一整臉色,冷漠地數著她的罪行:“你刺我一劍、殺我左骨都侯、又三番兩次忤逆我,若不好好教訓,我一國之君的威嚴何在?”語畢,手起鞭落,往她身上抽去。

  雖極力控制著力道,長鞭過去,仍是打得她皮肉綻開,鮮血立即滲透薄紗,她撲倒在床,長發散亂在臉上,臉上有著明顯的痛苦神色,始終不吭一聲。堤曼心裡一陣抽搐,第二鞭遲遲無法揮出,費了好大力氣才能阻止幾欲向前的身體。

  來自背部燒灼般的痛感使得她久久抬不起頭來,但這些都不比不上內心的痛楚,這一鞭嚴重創擊她的自尊與驕傲,滿心的絕望與淒楚,堂堂大漢公主卻落此下場,對她而言,簡直生不如死。

  她咬牙,努力屏住呼吸抬起頭來,一心求死的意念使得她在言語上極盡挑釁之能事。

  “為何停下手來?”她冷笑,“我所應得的該不只這些吧?難道……堂堂匈奴君王,馬蹄上天下海,對付一個女子竟會心軟?”

  “住口!”

  “你說過,我死或你死,漢朝都將遭難,但今日我若死於你手,那就不違背你的話了。動手啊!”她催促著,“我也很期待能死在你的手上,你忘了嗎?我曾刺你一劍,下手時我可沒有一點猶豫。”

  憶及舊事,痛徹心扉,為什麼在他付出真心後,所得到的是這般冷酷的回應呢!劉靚的言語字字敲在他心上。若譏似諷,頓時掀起一陣狂風巨浪。

  “住口、住口!我要你立刻住口!”

  發狂的鞭子如雨點般落下,她不躲不閃,一心只盼快快解脫。

  堤曼對她的情感,在她的言語刺激下,統統轉為怨忿的情緒,透過皮鞭,如洪水猛獸般地傾潟而出,數不清的鞭子打在她身上,直到驚覺她的身體不再本能的抽搐時,他才猛然止住。

  “公主……”心驚地拋下長鞭,急撲向床,慌亂地抱起渾身是血的她,伸手探鼻,只剩一口微弱的呼吸,這才猛然驚覺自己方才失控的行為。一顆心頓時墜向無底深淵,懊悔與心痛同時襲來,他六神無主地喃喃低喊:“為什麼?為什麼要逼我?公主,我這麼的喜歡你……你為什麼就是不能了解……”

  他俊朗的輪廓因痛苦而扭曲,心中滿是挫折。

  自任單於以來,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連泱泱大漢都是手到擒來,卻為何獨獨眼前這個女人,讓他征服不了呢?

  她為什麼總是如此驕傲?

  他是天所立的君王啊!別人曲意承歡唯恐不及,她卻是從頭到尾不正眼瞧他,難道她不明白嗎?只要她肯對著自己輕輕一笑,他將會給她所有的寵愛啊!

  將她的身體緊貼著胸口,然而得到的只是冰冷的回應,縱使昏迷之中,她緊抿的唇線表現出的仍是倔強,似乎這樣的結果,正是她所期待的。她就那麼迫不及特地想要離開他嗎?不!沒有什麼是他所不能掌控的。

  “你不許死!你是我真心喜歡的人,你必須活著,縱使你不喜歡我……”他抬聲高嚷:“來人!快去給我找葯師來!”

  帳外的士兵受令,很快地使把隨行葯師找來了。

  葯師搭著脈搏,反復檢查著她的傷勢,八字眉越攏越緊,過了一會兒,戰戰兢兢地伏於地上稟道:“單於,這傷勢過重,恐怕……”

  “少廢話!”他咆哮著幾乎要跳起來,心裡的惶恐擴增,一手直指著跪在地上發抖的葯師,“不管用任何方法,都要給我醫好她,若是她不幸……”他握緊拳頭,努力甩去不祥的念頭,“治不好的話,我便用你的項上人頭來祭她!”

  “是、是、是……”冷汗涔涔的葯師唯諾地應著,趕緊再爬回床榻邊,小心地為公主敷上創傷葯。

  他癱在椅上,憶及公主決絕的眼神,心裡又是一陣劇痛,死了會比活在他的身邊好嗎?他不信!

  他不信在她冷漠的外表下,對他會沒有一絲熱情。當日在漢宮小巷裡吻著她的,明明可以感受到她胸中隱藏的沸騰啊!她絕非無情之人,可為什麼在他面前總是又倔又冷呢?

  他是王啊!年輕、果敢、驕傲的王啊!

  族裡的胡姬祈求得到他的垂愛,就像干燥的大地渴望降下甘霖一樣,怎麼他對真心喜歡的女子付出感情時,卻笨拙得弄到兩敗俱傷呢?

  他不懂,為什麼在面對強大的敵人時,他可以從容不迫,指揮若定,但在處理自己的感情時,無法像作戰一樣得以全盤掌握呢?到頭來只能任體內流竄的感情,不規則地四下奔騰。

  越想思緒越凌亂,好好的一個新婚之夜,新娘卻是遍體鱗傷,他心裡更是無一處安好,一甩頭,大步踏出營帳,直往栓馬處而去,此時唯有縱馬狂奔,借著沖刺的極速快感,才可抒解他滿心的壓力。

  ※※※

  一抹烏雲遮住明月,天氣益發地寒冷起來,似乎又要飄雪了。寒風凜冽,湘綺顫巍巍地醒了過來,猛一抬頭,正與句黎湖的目光撞個正著,她疑惑著,努力自他含笑的眼神中追憶在她醉倒之前的事情。

  句黎湖環住她的腰,並沒有松手的意思,臉上的笑容莫測高深。

  “我問你?”雙手抓起他的前襟,神情凝重地問:“你沒出什麼逾矩的事吧?”

  他板起臉,為人格所受到的質疑感到不快。

  “啊……”先聲奪人的她不好童思地垂下頭,“你不是那種人,對不起.我不該以小人之心……”她鬆開手,率真地撫平被她剛剛抓起的皺摺。

  她脫離句黎湖的懷抱,看著身軀挺拔、豐神俊朗的他,想著他昨夜的話,想著自己的身分,忽然沒來由的傷感起來。

  “湘綺……”句黎湖目光灼灼.眼裡滿是盼望,看著她的眼神似乎在期待她能更進一步地說些什麼。

  對著那樣的目光,湘綺瑟縮了下,失落的情緒更重了。遠方天色將白,黑暗即將淡去,他是什麼身分?自已又是什麼身分?黑暗與黎明總是擦身而過的……一旦清楚的想透了,面對他時便變得坦然,她清嗓道:“謝謝你的酒,我得回去伺候公主了。”

  不等他回答,她轉身便跑,逃難似的奔離句黎湖的視線範圍。

  “湘綺……”句黎湖茫然,她難道不喜歡自己嗎?不是的,她明明不排斥,卻為何心口不一呢?

  ※※※

  湘綺在回途中與面色憂戚的葯師碰著了,葯師用著不甚熟練的漢語夾雜胡語急道:

  “姑娘,你快回去看顧公主,我到那邊山上採些葯草!”說完便刻不容緩地急急而行。

  “喂——”湘綺眉心一皺,直覺有事情發生了。

  回到帳裡,看見俯臥在床、氣息奄奄、幾無完膚的公主,她差點魂飛魄散,飛撲至床沿,心如刀割地哀喊著:

  “公主!公主!你怎麼了?你醒醒啊!別嚇我啊……”

  聽到湘綺的叫喊,一直昏迷的劉靚悠悠地張開雙眼,嘴唇翕動.卻發不出聲音來。

  “公主……”湘綺握起她的手,焦急地看著她。

  終於,她緩緩地吐了一口氣,深沉而幽怨,努力地擠出一些話:“我死後,你便回……漠地去……”

  湘綺心一碎,崩潰地哭起來。“不會的……公主別胡說啊……”她握緊劉靚的手,“倘若你不幸……奴婢絕不苟活……”

  劉靚聞言胸中一惻,落下淚來。

  她擦著公主滑落的淚水,“公主,怎麼會這樣?”

  “別多問……”意識到自己可能將亡,劉靚此時心中已是無怨無恨。

  湘綺一聽卻是滿腔怒火,霍地起身,咬牙道:“他竟然這樣對你,我殺了他,替你報仇。”

  語畢轉身即走,劉靚抬起無力的手欲阻止,然而一口氣換不過來,隨即又暈了過去。

  湘綺直接來到宴會的氈帳,只見兵士們醉的醉.倒的倒,隨手抓起一人,聲色俱厲地問:“單於呢?”

  正苦於千杯不醉的蘭玥,見她來勢洶洶,大聲斥責:“你這大膽的奴婢,竟敢私自闖進來?”

  一見是蘭玥,湘綺更是火上加油,隨手抽出那名將領的腰間彎刀,怒目直視著,“一定是你從中挑撥,單於才會將公主打成重傷.好!我就先殺了你。”

  蘭玥見狀踉蹌一退,大刀迅捷地砍至,她狼狽地躲過,由於空手難擋利刃,她縱有再好的武功也很難施展出來,因此邊躲邊嚷著:“來人啊!有刺客!快來人啊!”

  這一叫喊,驚醒了醉酒兵士,在大家紛紛拿武器時,句黎湖已一個箭步沖了進來。

  “住手!”

  湘綺見是句黎湖,仍沒有罷手的打算,句黎湖只好縱身插入兩人之中,掩護蘭玥,湘綺見狀大怒,“你讓開!我今天非殺了她不可!”

  “我不許你胡來!你知不知道這是殺頭的大罪?”

  “殺頭?”湘綺一愣,旋即落下淚來,悲憤遭:“公主就要死了,我還管他殺不殺頭呢!你倒底讓不讓,你不讓,我連你一塊兒殺!”

  “公主?怎麼會呢?”

  句黎湖一陣疑惑,蘭玥則是精神大振。

  “沒錯。公主若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但在我死之前,那個女人得先陪葬!”她一刀指向躲在句黎湖身後的蘭玥,步步進逼,“你走不走?你不走,休怪我刀劍無情!”

  “你冷靜點!”

  “廢話少說!”

  湘綺鐵了心,顧不得句黎湖的阻擋,揮舞彎刀,一副欲與人同歸於盡的樣子,蘭玥因有句黎湖在前護著,乘隙逃出帳外,招了弓箭手來。

  她箭搭於弦上,瞄準湘綺,嬌聲叱喝:“你這賤婢!還不敢趕快停手!”

  句黎湖見狀,趕緊喝令:“不準放箭!”

  “句黎湖,你居然袒護她?”蘭玥繃緊弦,更加氣憤。土兵們聽令於句黎湖不敢蠢動,她可不受令於他,她語音咄咄:“我偏要殺了她!”手一松,箭咻的一聲往湘綺而去。

  句黎湖想也不想,便飛身替她擋了下來,隨著悶哼一聲,蘭玥的箭射進他的左手臂上。

  眾將呼,蘭玥更是當下傻眼。

  句黎湖嚴峻的目光朝舉箭兵士冷冷掃射,兵士們原本高舉的箭在他的逼視下皆軟弱地垂了下來。他面不改色的將箭拔出,鮮血直流,為防萬一,他的身體更進一步將湘綺密實地遮在身後,堅決地命令:“這是誤會,你們全都退下!”

  兵士們面面相覷,蘭玥眼見一箭射中句黎湖,嚇得面如死灰,雖貴為蘭玥氏一族,但射殺左賢王的罪名她也是扛不起的,當下往後退了一步。

  眼見風波似乎暫息,句黎湖抓起湘綺的手,不由分說地將她拉出帳外。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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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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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4 00:07:32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句黎湖拉著湘綺,來到一處蜿蜒細流的小溪旁,這才鬆開了手。

  一松手,湘綺趕忙抽出懷中絲絹,沾著溪水,想要幫他清理傷口。

  沒想到他大手一揮,瀟灑道:“這點小傷不礙事的。”說完率性地往地上躺去,閉目養神去了。

  湘綺在一旁又著急,又生氣,又不好意思硬要去處理他的傷口,但見血汩汩地流著,心裡糾結,苦無對策,干脆也學他優閑地往地上一坐,故作輕松狀。“好啊!那就讓血流光好了,反正你都不擔心了,我擔心什麼?”

  句黎湖睜開眼,見坐在身旁氣得兩頰鼓鼓的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都說漢家女子溫柔似水,怎麼我們兄弟倆碰到的偏偏都是又嗆又辣呢?”

  “漢家女子是可以溫柔似水,那得看遇到的是什麼人。”湘綺不服氣地回嘴。

  “喔?”句黎湖劍眉一挑,坐起身來,興致高昂,“什麼樣的人會讓你們溫柔似水呢?”

  “當然是我們喜歡的人。”湘綺順口說道。

  誰知句黎湖聽了神色忽然一變,復雜地看了她一會兒後,似乎了解什麼似的,接著頗為傷感地道:“原來如此……”然後便起身脫靴,涉入溪中。

  溪水因為天氣嚴寒,有些部分已經結上一層薄冰。他在溪中脫去厚重的貂毛上衣,再脫去罩衣,露出一身結實的肌肉。隨手將衣服拋向湘綺身側,掬起一把溪水便往身上灑去。

  湘綺見狀一呆,這樣的天氣,穿著皮毛衣圍在火堆旁都還讓人覺得冷了,更何況赤身裸體地淋冰水。她想也不想地便跟著來到他面前,自腳底傳來的冰涼讓她渾身都起了哆嗦,接著便是一陣麻木自腳上直竄上頭頂。

  她咬著凍僵發紫的嘴唇,疑惑地看著他。“句黎湖……”

  他胸前的肌肉因著冰水的刺激顯得益加勃發,臂上的血碰著水凝成一團血,他別過頭去,不發一語。

  她覺得他變得陌生而遙遠,自他身上嗅不著往日溫暖的氣息,這令湘綺覺得惶恐。

  他仍繼續用手舀著身邊的水,往身上淋灑。

  水花濺在湘綺的臉上身上,她忍不住了,“我說錯什麼嗎?”

  句黎湖仍是不發一語,臉色沉重。

  眼見此,湘綺只好也緊閉雙唇,默默地拿起手絹,負氣地為他擦去手臂上的血漬,越擦心裡越覺不安。她不喜歡這樣,句黎湖不是都帶著一腔的溫柔笑意嗎?現在的他態度冰冷,不言不語,讓她覺得恐慌而不知所措。

  句黎湖將左手搭在右臂上,放任地讓她擦著,臉上仍是平靜自若,他現在需要一些冰冷,凍結他的心。一切都已經很明顯,她不喜歡他,自己何苦再強求呢?可是忽然間,一點溫暖自腕上侍來,接著一陣又一陣,像下雨般稀稀落落地打在臂上,他愕然一看,她哭了。

  湘綺一手抹去淚水,一手仍小心翼冀地為他清理血漬,然而不管如何擦抹,淚水仍如泉地不斷湧出,而且還越湧越多,接著便滴滴灑落在他腕上。

  “湘綺?”

  她緊咬下唇。

  “湘綺。”句黎湖慌張地再問:“怎麼哭了?”

  這下她再也忍不住用衣袖遮著雙跟,放聲哭了起來。

  “湘綺。”句黎期著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我做錯什麼了嗎?”這下換他這樣問了。

  “沒有。”她抽抽噎噎,抬起滿是淚水的臉,“不是你,是我……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做錯什麼了。”說到此,哭得更傷心了。

  句黎湖心疼又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將她的小腦袋按入懷中,安撫地拍著她的背道:“好、好!你不知道就表示你沒有做錯什麼,快別哭了。”

  湘綺趴在他的胸膛上,哽咽地說出心裡的糾結:

  “我只是個奴婢,可是你一直都對我很好,剛剛還奮不顧身地替我擋箭,這份恩情我都還沒想到要如何報答,便又馬上惹你生氣了,我該死!”

  “你哪有惹我生氣!”

  她抬頭看著他的臉,“不生氣……那你為什麼繃著一張臉,你平時不都是和顏悅色的嗎?”

  “我……”

  見他遲疑,她又急著道:“如果是我不好,你可以打我、罵我,你對我有救命之恩,粉身碎骨我都會報答你的。”

  見她眼神熱切,句黎湖反而淡然一笑,思索地看著她,接著半開玩笑地道:“真要報答的話,你倒是可以做一件事。”

  “真的嗎?”她止住哭泣,“什麼事?”

  “當我的左賢王妃。”

  他的表情認真,眼神誠懇,都在說明著這件事的真實性。可是……這怎麼可能呢?一定是北地酷寒的天氣把自己給凍昏頭了,這不是真的!

  “你願意這樣報答我嗎?”他又問了一次。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是真的!他真的要娶她為妃,不、不可能的,她只是個奴婢,怎會有這樣的好運……下意識地搖著頭,淚水再度奪眶而出。

  見她搖頭,句黎湖胸中一陣抽搐,“我知道你不會願意的。你剛剛說了,漢家女子只對自己喜歡的人溫柔,顯然我不是你喜歡的人……”他落寞地道。

  “不、不是的……”她哽聲說,“我只是奴婢……怎麼……怎麼配得上你……”

  句黎湖聞言轉憂為喜,“你的意思是——”

  “我求之不得啊!”她嬌羞低呼,“我只是個奴婢,連說喜歡你都覺得高攀了。”

  句黎湖聞言大喜,這是代表她願意?!激動的情緒使得他一把將她舉起,高興的歡呼著。

  “太好了!”他笑得燦爛,“等會兒我就去告訴單於,回王庭我們立刻成婚。”

  湘綺含羞不答,只提醒他:“小心傷口!”

  “不要緊,這一箭值得,哈哈……”

  待他終於把她放下,卻也順勢將她欖入懷中,“以後不許再說自己是奴婢了,知道嗎?”

  她在他懷中點著頭,幸福得連寒風吹拂都覺陣陣溫暖。

  句黎湖解自小一直戴在頸上的血玉,溫柔地替她系上。“這給你,以後你就是左賢王妃了。”

  左賢王妃,多麼顯赫的頭銜!老天爺對她真的是太好了,好到讓人覺得不真實,這似乎是夢裡才會有的事。可不是嗎?微弱的陽光灑在溪上,泛起點點金光,美如仙境。

  為了證明這一切均不是夢,她雙手緊緊抱住句黎湖,生怕他溜走般。耳朵貼著他的胸膛,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聞著他身上特有的干草味道,她漸慚肯定,這是真的。抬眼望著他,又是昔日熟悉的笑容。

  她雙眼濕潤,“我好喜歡你的微笑……”

  他笑意更濃了,眼神轉為深邃,脈脈含情地注視著她。

  她清楚地看到一種渴望逐漸在他眼中成形,她也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她非但不羞不怯,反而鼓勵地、期待地回望他。

  他終於緩緩地吻住她。

  兩唇交接,一陣心悸,她盡情享受來自於他原始的、粗獷的、充滿愛意的吻。

  良久,兩人終於依依不合地分開,她在他懷中喘息著,他心滿意足地摟緊她。

  “湘綺。”他無比溫柔地道:“到了寶顏山,你便隨我回左賢王庭去,到時我們在王庭舉行盛大的結婚慶典。”

  “左賢王庭?你跟單於不住在一起嗎?”

  “不,單於有他自己的王庭,我們匈奴除了單於本部外,左、右賢王都各自擁有屬於自己的王庭。”

  “那……那我跟公主不就要分開了?以後誰來服侍公主呢?”這是她首先想到的問題。

  “都要成為我的王妃了,還想著你的公主。”句黎湖頗為吃味。

  “不是啊!”她急急申辯:“就算要成為你的王妃,也得先讓公主幸福才行。”一提到公主,她頓時驚呼:“哎呀!糟了!公主受那麼重的傷,性命垂危,我居然還有心情在這兒做著我的王妃美夢,不行不行!我得立刻趕回去看公主。”說完涉溪急急往岸上去。

  “湘綺!等等我……”

  他迅速上岸,穿好衣服,責難地怨遭:“真是的,公主居然比我還重要……”

  眼見他似乎頗為不悅,湘綺只好撒嬌道:“別這樣嘛!公主對我也有救命之恩,我發過誓要一輩子服侍她的。”

  句黎湖釋懷地笑了,他就是喜歡她的忠心耿耿,當初吸引他的也就是這點。他牽起她的手,“我陪你回去,別忘了,你剛剛意圖行刺單於,他會問罪於你的。”

  湘綺心頭一驚,面色倉皇起來。

  “別擔心。”他摟住她的肩,“有我在,更何況堤曼不是個不通情理的人。愛屋及烏,他深愛公主,不會做讓公主難過的事。”

  “可是,他將公主打成重傷……”

  “唉!堤曼一向自傲,卻碰上比他更自傲的女人,不幸的是,他還愛她極深,這種事就自然發生了。”

  ※※※

  堤曼蹲在床邊,修長的手指沿著劉靚的臉頰而下,直來到她柔白的頸項,溫柔地撥去落在頸肩的發絲.將她嬌艷的臉盡收跟底。

  她沉睡的面容聖潔高貴,眉宇間有淡淡憂愁,是不快樂造成的吧!輕撫著她微皺的雙眉,多麼希望能真正撫干她的哀愁,但是他悲慘地想到,她的不快樂或許正是來自於他。

  就這樣無奈又愛憐地注視著床榻上的劉靚,把剛剛跟著他回來,現正立於紗帳外的蘭玥給拋到九霄雲外去。

  堤曼所居的氈帳以筒單的薄紗為墻,隔成了內外兩處。蘭玥透過幾乎透明的薄紗,看著神態疲倦,面容卻充滿溫柔寬容的堤曼,身心有如火燒。

  在堤曼的阻擋下,她不得入內觀看公主,什麼時候開始,堤曼跟她之間竟有了隔閡?在匈奴王庭裡,包括堤曼所居的氈帳,她都是獲準自由進出的,連堤曼居處都還是她依著堤曼的喜好,親手布置的。原以為總有一天她會是那兒的女主人,沒想到一場戰爭改變了一切,來了漢朝公主,將她自以為牢不可破的地位徹底擊碎。

  她為什麼不快死!蘭玥不時在心中詛咒著。如果公主死了,堤曼很快就會回到她的身邊,可是堤曼的心……堤曼的心啊……就在剛剛她試圖碰觸他時,他拒絕了!拒絕的眼神是那麼斷然與堅定,剎那間,她覺得他已經不是以前的堤曼,那種漠然的神情就像看著其他侍女一般,尊貴而不帶任何感情。這令她心碎,這樣的轉變全都是為了躺在床上那個奄奄一息的女人!

  心潮忽起忽落之時,句黎湖擁著湘綺走了進來。

  她奇怪著兩人親呢的舉動,一點也沒忘記那個奴婢應有的罪,雙眼狠厲地瞪著她,在觸及句黎湖臂上的傷口時,心虛地垂首下來。見他臂上扎著的正是湘綺的手絹,蘭玥不禁滿心疑惑。

  “在這兒等我……”句黎湖柔聲吩咐著,逕自往紗帳內而去。

  只見他在堤曼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堤曼臉上逐漸出現釋然的表情,可見之前她對那個奴婢的指控失效了。

  但她仍不死心,在堤曼與句黎湖並肩走出來時,再次強調,“這個奴婢膽大包天,應該即刻處死!”

  堤曼面無表情,冷冷看著湘綺,似乎仍舊在考慮著該如何將她定罪,當然,前提是他不會去傷句黎湖的心,因為他是他最敬重的人。

  就在此時,劉靚的聲音微弱地傳出:“湘綺……”

  “公主——”

  堤曼與湘綺幾乎同時來到她的身邊。

  “湘綺……”她看著湘綺,似乎在說她什麼都知道了,再看著堤曼,眼中有著明顯的乞求。

  “好吧!我不殺她,但如果你死了,她也必須死,你聽清楚了嗎?”

  劉靚泛起苦澀的笑,這是他第二次威脅她,必須為了別人活下來。

  ※※※

  堤曼下令撥營北進,一來糧食已快用盡;二來冬季隨時可能會有大風雪侵襲,為了士兵的安全著想,得早日班師回王庭。

  他命侍女連夜趕制一件厚厚的皮毛暖裘,將劉靚包裹起來,置於自己懷中,柔軟的暖裘可以減低行進時的搖晃所帶給她的不適感。

  她經常處於昏睡的狀態,葯師解釋是因為喝葯關係,但隨著曉行夜宿,車馬勞頓,她卻開始出現發燒的症狀,囈語不斷,他可明顯感到懷中的嬌軀時時無意識地顫抖著。

  這天他特地提早扎了營,再不久便可抵達本部,但她的情況卻是越來越糟。

  他不得不把葯師再叫到跟前問個仔細。

  “單於,小人已經盡力,公主的傷甚是……甚是……”他揣測著該如何用詞,才不會惹惱他。“公主身體本就孱弱,加上受了點傷,這幾天連夜趕路又受了風寒,所以……所以就……”

  堤曼雙手緊捶,隱忍地低吼:“滾!”

  葯師得令,如釋重負,撿回一條命似地急急退出。

  他坐在床沿俯視著她,“公主……你不會有事的……撐著點,等回王庭,我找全匈奴最好的葯師為你醫治……”撫著她蒼白的輪廓,他心如刀割。

  劉靚嘆息似的嬌喘一聲,虛弱地睜開眼睛。

  “公主……”堤曼欣喜著。

  她緊蹙雙眉,背部傳來的疼痛,讓她不自覺地低喃:“好……痛……”

  堤曼滿懷歉疚,小心翼翼的將她抱起,半臥於自己胸前,“我知道、我知道,來,喝點葯就沒事了。”

  將葯碗湊近她嘴邊,她卻下意識地緊抿嘴唇抗拒著。這幾天不斷有種苦澀難當的汁液灌進她的喉嚨,她覺得痛苦極了。

  “乖,喝了葯,疼痛才會解除。”他輕哄道。

  劉靚眉頭蹙得更深,緊閉雙眼,仍在抗拒。

  “好吧!”堤曼輕嘆,看來還是得用老方法,他一口把葯飲盡,然後將唇湊近她嘴邊,徐徐地將汁液導入。

  劉靚雖想反抗,但一來因為身體實在虛弱,二來嘴唇被他牢牢的封住,也只能乖乖地吞下他口中的葯液。

  汁液傳完,堤曼卻一點也沒有把雙唇移開的打算,繼續在她口中翻攪著,直到苦澀盡褪,她唇裡只剩兩人的甘甜。

  劉靚迷戀地偎在他頸間,逐漸地習慣在他身邊的感覺,這幾天下來,他日夜都將她擁在懷中,雖然昏迷,但她清楚的知道,他為她換葯,為她擦去臉上的塵埃,還有像剛才那樣,溫柔地喂姓吃葯,縱是千年冰霜也該有融化的時候,更何況她本不是極端冷血之人,她為自己身體裡逐漸充滿他的氣息而感到興奮,她的雙手很自然地環著他的腰,溫馴地偎在他胸前。

  “公主……”他震驚著這樣的改變,打從他們認識以來,公主總是如刺蝟般,見了他便全身警戒,除了昏迷時無意識的依偎外,她從沒有這麼主動過。

  他激動著伸展雙臂,小心翼翼地環住她,在她耳邊祈求著:“靚兒……靚兒,你快點好起來,我迫不及待地想要你……”

  然而這卻是回光返照,她陷入了更嚴重的昏迷。

  ※※※

  抵達王庭後,堤曼未曾稍歇,急召整個匈奴本部的葯師一齊為劉靚診治,同時他也命巫師為她祛病,但是她的生命跡象卻越來越微弱。在一個下著曆年來罕見大雪的夜晚,葯師們無奈地宣布她回天乏術了。

  “不!你們這群蠢蛋,我要殺了你們!”

  堤曼瘋狂的怒吼,令葯師們心驚膽戰地匍匐於地。

  “堤曼,冷靜點,這是天意,不關他們的事。”句黎湖在一旁安慰著。

  湘綺則是早已哭干了眼淚,只能哀淒地守在劉靚身旁。

  “天意……天意……”堤曼喃喃低語著,眼神突然澄澈起來,他沖到床前,一把將劉靚抱起來,直往外沖,帳外巫師們仍在跳著祈福病的舞蹈。

  “全都滾開!”他怒吼著,沖過人群,越過重重積雪,來到土地神碑前,跪了下來。

  神碑離單於王庭不遠,不知道自何時起便矗立在此,守候著他們。與其束手無策看著心愛的人死亡,不如虔心向神靈祈求。

  “別帶走她……”摟著奄奄一息的劉靚,他流下了懊悔的淚水。

  滾燙的淚不斷滴在她頰上,奇跡似的將她給喚醒,她不安地動了下,嘴邊送出一絲呢哺。

  堤曼大震,趕緊將披在身上的裘衣脫下覆著她,“公主?”

  眼見她緊閉的長睫毛逐漸撐開,這是回王庭之後,她首度的清醒。

  她抬起軟弱無力的手,顫抖地撫著他被風雪侵襲的輪廊,周遭的一切都成了模糊一片,眼前只有他鮮明的面孔,“我……好冷……”

  堤曼精神一振,“好、好!我們立刻回去。”他充滿感激地將她擁入懷中,哽聲道:“沒有人可以把你帶走……”

  “來人啊!”他抱著她沖回帳中,“公主醒過來了,你們快替她看看。”

  四下一片驚呼以及嘖嘖稱奇聲,巫師們重新跳起舞來,為這樣的神跡而舞得更加賣力。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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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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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4 00:07:5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自從堤曼在神碑前祈禱後,劉靚的身子就真的逐日好轉。此舉看在匈奴子民的眼中,更加堅信他們的年輕君主,確是天所立的王。

  這天,堤曼率眾至狼山打獵.這是冬季匈奴人最重要的活動。劉靚在二位侍女陪伴下,終於有機會外出,呼吸許久未聞的新鮮空氣,也得以真正見識到匈奴部落生活的原始風貌。

  堤曼所屬豪華氈帳約可容納五百人,它是用四根金龍蟠繞的紅色巨柱支撐起來的;墻壁則由細樺木竿子所栓釘的活動墻組成,共有十二面,墻上掛著紋飾壁衣,非常美麗壯觀。墻的四周圍環繞著放置物件的矮櫃,地上鋪的是毛毯、獸皮和有色彩的毛毯坐墊。穹帳中間放置著由幾根鐵支架和幾道鐵箍作成的火爐,整日燃燒用以暖帳。往外走出,建置在兩旁的中型穹帳也都是屬於單於的。最右端一座,是供奉天神祭祀之所,左端最下方則是廚房及奴僕居處。

  抵達王庭時,堤曼便立刻賜給劉靚一座氈帳,王與後宮妃子分開而居的體制大抵上與漢宮相同。但由於劉靚病重,堤曼特地將她留置於自己帳中休養。

  以單於氈帳為主,逐漸往外擴散,大大小小的氈帳林立於銀白色大地上,屋頂成傘狀,外披羊毛毯,由於冬季酷寒.因此多盍有二至三層,以抵御寒冷侵襲。傘形頂上,有一個圓形天窗,天窗之上,有一塊活動毛毯,白日拉開,夜間閉起,以排出濁氣,並讓光線射入。門一律開向東南,除了可以避開來自西北的勁風外,匈奴族視日出方向為吉祥的傳統,也是主因。

  由於已近日落時分,匈奴婦女開始到氈帳外昇起炊煙,著手準備晚餐。她們穿著厚重的皮襖,腳著皮制長靴,頭戴皮毛帽,臉上擦著虹蘭花做成的胭脂,嘴裡則輕哼著曲,內容大致是歌詠焉支山、祁連山的。她們的食物以畜肉、乳漿和干酪為主。男人們則整理皮革鎧甲或照顧著牲畜,有些則三三兩兩聚在火堆旁飲酒作樂。遠方有一群又一群棉花狀的東西正在緩緩移動,侍女們告訴她,那是放牧歸來的羊群。偶有馬匹縱馳其間,控馬者竟多數是小男孩或小女孩。

  匈奴孩童長到像羊一樣的高度時,便要開始學習騎馬射獵,這是居於漢室後宮的她很難想像的。

  見到劉靚,他們恭敬和善地行禮。沒了戰爭時的殺戾之氣,此時的匈奴人也同漢人一般,祥和敦厚。

  劉靚津津有味地看著,逐漸遠離了堤曼的氈帳主群,隔著一條雪河,另一氈帳群組與他們遙遙相望,在帳外行走的多是男性,而且是整裝的軍士。看起來不像是定居在此處,因為氈帳偏小,結構簡單,是利於拆裝的那種。劉靚跟隨堤曼一路北上,所居便是那種類型的氈帳。

  “那是……”她疑惑著。

  “那是右賢王赤都的營帳。”

  “右賢王……怎麼他不用回自己的王庭嗎?”

  每晚,趁著劉靚精神還不錯時,堤曼總會邊摟著她,邊把匈奴的民情風俗、政治架構說給她聽,因此對這個民族,她多少已有些了解。

  匈奴的政權機構分三個部分:單於王庭的轄地在匈奴十部,南與漢朝的代郡和雲中郡相對;左賢王王庭的轄地在匈奴東部,南與漢朝的上谷郡相對;右賢王王庭則在匈奴西部,南與漢朝的上郡相對,西連月氏和氐、羌。

  單於是匈奴的最高首領,總攬軍政及外交大權,由左、右骨都侯輔政。

  早在數日前,見劉靚身體逐漸康復,左賢王句黎湖便迫不及待地帶著湘綺回王庭去了,如今右賢王卻仍在本部駐營不去,令她頗感好奇。

  “右賢王對於這次戰利品的賞賜非常不滿,因此執意不願離去,單於正與他交涉中。”侍女此稟告著。

  望著那黑色張牙舞爪的旗幟,劉靚覺得很不舒服,轉身欲回,卻莫名地被一雙長臂卷住,接著便陷入一個陌生的懷抱裡。

  “右賢王,您不可……她是陽寧閼氏啊……”兩位侍女緊急下跪失聲道。

  閼氏也就是單於的妻妾,加上她漢公主的封號,就成了陽寧閼氏。

  赤都長喔一聲,並沒有放手的打算,反而更加收緊鐵鉗般的手臂,“這麼奪人心魄的美女居然不是賞賜給我……”他邊惋惜著,一張雜須叢生的臉毫無預警地壓了下來,作勢欲強吻她。

  “不……”劉靚虛弱地掙扎,但在這如山的大漢前根本是徒勞無功。

  他身上混雜著令人作嘔的味道,幾乎被眉毛蓋住的眼睛裡凈是猥瑣,唇邊還殘留著酒汁,酒汁沿著卷曲的胡須要滴不滴的,筒直粗鄙又貌陋極了!

  劉靚驚駭莫名,身體被鎖緊,又被嗆鼻氣味籠罩著幾欲昏倒。但念頭一閃,她一個堂堂公主,若是讓這種人輕薄得逞,那還真不如死了算了。

  掙扎間,劉靚摸到了他插在腰際的彎刀,電光石火地往上抽起,咻的一下,刷掉他一撮胡須,也在他的下巴劃出一道血口子,她也得以暫時脫困。

  赤都愕然地舉手滑過下巴,然後看著手上的鮮血,臉色有如天邊的一團烏雲,灰黑且難看,狹長的眼睛陰晴不定地掃著她。

  侍女們嚇得腿都軟了,在匈奴,赤都是出了名的殘暴,性格乖張,行事孤僻;稍不順眼,小則毒打,大則要人命,追隨他左右的人無不戰戰兢兢,提心吊膽,生怕一不小心觸怒了他。如今陽寧閼氏居然拔刀傷了他,看樣子一場浩劫難免,恐怕她們都會跟著遭殃。

  相對於侍女們的膽怯,劉靚顯得異常平靜,若不是因她體力尚未完全恢復,那一刀應該是可以要了他的命的。之前已經殺了一個左骨都侯,再殺一個右賢王也不算什麼,更何況是他先非禮於她,依漢朝律例,調戲皇帝妻妾,按理該當問斬。

  她後退三步,彎刀橫於胸前,戒慎地盯著赤都。

  “哈哈哈!”本應勃然大怒的赤都忽然放聲地笑了起來,“好、好、夠勁、夠辣!我身邊缺的就是像你這樣的女人,今天……嘿嘿……我非要了你不可!”語畢,猛虎般地撲來。

  劉靚聚氣凝神,握緊彎刀,不退反進地迎向前去。

  赤都沒料到她居然會武功,大意輕敵下,又被她在頰上擦了一刀,這下子猛虎倒成了花臉貓。

  他急急後,氣喘吁吁,眼光卻益發明亮,“好!還會兩下子,真是合我赤都的胃口啊!”

  別說她身體尚未康復,就算康復了,憑那點武功對赤都而言也是隔靴搔癢,除了一開始因輕敵吃了個小虧外,劉靚就再也很難近他的身子。而他似乎有意消耗她的體力,只是逗弄閃躲,並不還手。這樣幾個回合下來,劉靚疲態漸露,赤都看準這一點,一個飛踢,將她手中的彎刀踢出了丈外遠,她也因此踉蹌地跌倒在雪地裡。

  赤都誕著臉,步步逼近,一手直接抓向她的胸部。

  劉靚失聲尖叫,下意識地伸手擋他,千均一發之際空中飛來的軟鞭纏住了赤都揚在半空中的手,她也被熟悉的手臂一把抱上馬。

  “赤都,你越來越放肆了!”堤曼昂揚地坐在馬上,一手護著她,一手緊扣軟鞭,臉色森寒,極端不悅。

  “哼!”赤都悶哼著,慢條斯理地把軟鞭解下。

  “公主不要緊吧?”堤曼擔憂地望著懷裡驚魂未定的她。

  她虛脫地搖著頭,雙手緊摟著他的腰,余悸猶存地盯著赤都。

  赤都興味索然地拍去剛剛打斗時濺到身上的雪花,臉上一點也沒有反悔或害怕的神色,反而嘟嘟嚷嚷起來:“哼!拼死拼活沖鋒陷陣的是我,風流快活的卻是你,這世上還有沒有一點天理啊!”

  堤曼不動聲色地駁斥:“赤都,你不要太過分了,這回你得的賞賜已經是最多的,不要再無理要求。”

  “最多的?哼!”他不屑冷哼,“最多的又不見得是最好的,像那種美人兒……”他指著劉靚,忿忿道:“你就捨不得給我!”

  “你蠻纏些什麼?她是漢朝與我聯姻的公主,怎能賞賜給你?”

  “為什麼就不行?”他扯開喉嚨不平地道:“只因為你是單於嗎?本來單於之位應該是我的,你現在擁有的一切也都該是我的。”他拍著胸脯,指天指地,滔滔不絕地抱怨:“我比你驍勇善戰,軍隊比你強大,又是你的大哥,要不是父王偏心,要不是因我並非出自呼衍氏,那個位置哪輪得到你坐?”

  “你說完了沒有?”堤曼神色微變,冷冷質問。

  看著堤曼氣度沉穩、不怒而威的王者之風,赤都面色和緩下來,終究一為臣、一為君,再怎麼不滿,他也不能太放肆。更何況堤曼的隱忍似乎已達極限,他可不想冒著砍頭的危險再去刺激他。堤曼年紀小他足足二十三歲,也就是因為這點,赤都一向都視他為小孩,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沒想到父王死前獨排眾議硬是立他為單於,這對戰功彪炳,又是長子的赤都來說,簡直是青天霹靂。自此之後,他變得憤世嫉俗.仗恃自己握有重兵,又對匈奴族的繁榮有強大貢獻,因此對於堤曼,他常有極端不恭敬的言語出現。

  但做起事來鐵腕政策的堤曼,雖然表面上一再容忍,但暗地裡卻在慢慢布局,削減他的實力。像這次,他就以赤都過早收兵為由,將他身邊的六名將領治罪,對於帶頭的他,卻是沒有一點責罰;反而依著他的要求多給賞賜的這種做法,剛柔並濟,卻讓赤都對他的心機深沉膽寒起來。這小子,表面上對他恭敬,私底下卻在尋找任何一個可能的機會除掉他,在六名將領沒有順利要回前,他不能再無理取鬧。因此他識趣地吞下許多的不滿,訕訕地道:

  “我不說了,說也說不完,總之我是非常不滿這次的賞賜,你得按我說的再加給我,否則我就不回王庭。”

  堤曼眼底閃著了悟,他知道這只是赤都的拖延之詞,他的目的在於被拘禁的六名將領,但他也只能配合地不揭穿他。

  “你不要太得寸進尺,我尊重你是我的大哥,賞賜上已經給你很多優惠,你再這麼胡鬧下去,別怪我翻臉無情,還有……”他稍頓,看著懷中臉色蒼白的劉靚,余怒難消地道:“今天的事倘若再發生,我絕不輕饒!”

  看著高高在上的堤曼,赤都的臉色忽青忽白難看至極。末了也只能拖著步伐,不情願地往自己的軍帳走去。

  “靚兒。”他擔憂著,“他有沒有傷到你?”

  堤曼焦急的眼光讓劉靚心中一暖,虛弱地漾出笑容,但這笑容又在瞬間凝住,因為在堤曼肩上停著一只鷹,金黃色的眼睛正銳利地注視著她,仿佛隨時準備攻擊獵物的眼神,讓她不由得心生畏懼。

  看出她的害怕,堤曼伸出食指,老鷹自然地伸爪勾住,“去吧!”隨著堤曼一聲命令,老鷹聽話地振翅而去。

  劉靚目光追隨著它遠去的敏捷身影,心中陣陣驚嘆。

  “那是海青鷹,捕捉鳥類用的……”話未說完,座下傳來一聲動物悶哼聲,循聲一望,竟是一只黑豹,目光炯炯,嚇得劉靚趕緊撲進堤曼懷裡。

  “呵呵……不怕、不怕……那是行獵用的,去!”黑豹聞聲,也乖巧地走開了。

  劉靚臉色一紅,為自己的大驚小怪感到失態,她終日處於宮中,除了籠中的金絲雀有真正碰過,其他如鷹、豹,都是書本裡看來的,而且所描述的凈是它們凶殘一面,不知道匈奴人與它們之間竟有著如此的依存關係,更不知道原來經過訓練,它們也可以為人所指使。

  “公主,這是你第一次在人面前主動投懷送抱哦!”堤曼狡猾地提醒她。

  經他提醒,她臉色更紅,慌張地松手,誰知身心失去平衡,差點自馬上墜下,幸好他眼明手快地攔住,重新將她固定在懷裡。堤曼所乘之馬特別高大威猛,掉下去可是會受傷的。

  “你似乎很緊張。”堤曼有趣地看著懷裡的她,她臉的紅霞誘人極了。

  “這……四周都是人……”

  沒錯!許多人的目光都住這兒投射過來了。

  “有什麼關係!”他干脆將她摟得更緊,“你是我的妻子耶!”他孩子氣地說道。

  “而且我還有一個打算……”

  “什麼?”

  “我想吻你……”

  話未竟他便迅速地攫住她的唇,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吻她,而且還持續很長的時間,待兩人都覺得似乎該換換氣了,才不捨地分開來。

  他嘴邊含著得意的笑,她不敢回視,嬌羞地把臉埋入他的頸項。

  堤曼心神蕩漾,附在她耳邊悄聲道:“若是你覺得不夠,我們可以立刻進帳去。”

  “你……”她氣不過地捶了他一拳,惹得他哈哈大笑起來。

  “單於……”蘭玥在他身後幽怨地叫了聲。

  上山打獵時她一直陪在他身邊,可是他卻連正眼也沒瞧過她,一見了公主,更是徹底忘了她的存在。看著堤曼寵溺公主的樣子,她心如針刺。

  “喔,蘭玥,你可以回去了。”堤曼連頭也不回,全副心思都在劉靚身上。“公主,我今天上山獵了只銀鼠,給你做個護套,保護雙手,這兒天寒地凍,你一定很不習慣吧!”

  蘭玥心中一沉,她自小跟在堤曼身邊,從沒見他這麼溫柔過,愛與不愛之間,當真有著天壤之別。

  “天快黑了,我們進帳去,免得你受涼。”

  堤曼摟著她,往自己的氈帳而去,經過蘭玥時,視若未見。蘭玥心碎地看著他們遠去,此時的她對於堤曼來說,與匍匐在他腳下的奴僕們並無不同。

  ※※※

  “怎麼樣?舒服多了嗎?”堤曼擔憂地問。一進帳,堤曼硬是要她躺下,隨即喚來葯師為她診治,命侍女為她煎葯,生怕她體力虛耗過度引發不適。

  “我沒事……”劉靚略顯虛弱地應著。

  他將葯碗遞給侍女,並示意要她們退下。

  劉靚自柔軟的床上坐起,喝了葯,氣色紅潤,爐火掩映下,更顯嬌美。

  堤曼忍不住一把摟過她,眷戀地撫著她如雲的秀發。

  “我要給你一樣東西。”他這樣說著,手中隨即多了把短劍。

  那是兩把尺寸相同的短劍,外觀一模一樣,但細看下,仍可辨出一把劍柄以男身鑄成,另一把則以女身鑄成;劍柄部分為黃金,劍身則以青銅煉鹹,輕薄短小,看來卻異常鋒利。

  “這是陰陽青銅短劍,父王賜給我的,現在我把陰劍給你,你隨身攜帶,在外它可代表我,若有人對你不敬,你可以此劍殺之。”

  她握緊短劍,心中有種與他合而為一的感覺,雖然到目前為止,他們還不算是正式的夫妻。

  “赤都沒離前,你不要再隨意走動,我會加派侍衛們守在氈帳旁,他這個人十分危險,看上的東西常會不顧一切強搶。”

  劉靚聽話地點點頭,但仍忍不住問道:“你對他似乎有所忌憚?”

  堤曼下領抵著她,有些感慨地道:

  “他是我最年長的一位哥哥,從小跟著父王南征北戰立下許多汗馬功勞,是我們匈奴族裡十分傑出的勇士,可惜就是性格過於乖張暴戾,因此父王沒有將王位傳給他。”

  “他對你顯然很不服氣,難道你沒有打算懲治他嗎?”

  “還不到撕破臉的時候,更何況他手握重兵,我又新任不久,根基未穩,沒有把握能一舉將他拿下,不過,那個日子不會大遠了。”

  劉靚微仰著頭,目光觸及他流暢的輪廓線條,剛毅而內斂,感受得到他體內澎湃的雄心壯志,真正做大事的人不矜不躁,能忍一時之氣以成千秋大業,而他——正具有這樣的恢弘氣度。

  她忽然深切地感受到,她是多麼喜歡眼前這個男人。他果決明斷、眼光深遠、用兵如神,又是如此的年輕。望著他俊美無比的臉,劉靚不禁為之著迷起來,她奇怪自己以前怎麼老是被一股莫名的情緒蒙蔽,而無視於他的優點呢?

  拋開種種歧見,放寬胸懷,他原來是值得托付終生的人啊!

  “靚兒……”受此眼光,堤曼受寵若驚。

  她柔美地笑了,似春風拂面,堤曼頓覺心頭暖烘烘的。從今天下午她主動地撲在他懷裡開始,他就有種被原諒的感覺。自從打了她之後,他的心便一直處在煎熬狀態,而今天終於得以盡掃陰霾。

  她垂下眼,欲語還休。他胸中一蕩,忍不住吻上她嬌艷欲滴的紅唇。

  無比溫柔地逗弄著兩片唇瓣,一手順著滑溜的面頰來到細致的頸項,一手則輕輕地解開她身上的襲衣,一切都是那麼自然,她享受著他溫暖的掌心撫過她寸肌時帶來的刺激感,雙手也嘗試大膽地探向他裘衣下的胸膛,雙唇則改被動為主動,吻著他英氣迫人的雙眼,如高峰聳立的鼻尖,以及優美的唇線。在劉靚的鼓動下,堤曼身心益加地熱,迫不及待地卸去她身上的重重防衛。當她如凝雪般的肌膚與傲人的胴體完整地呈現在他面前時,他不禁倒抽口氣,呼吸瞬間變得混濁起來。

  劉靚沒有遮掩,只是依舊垂著眼,雙頰緋紅。

  “靚兒……你真美……”他詠嘆著,開始地毯式的啄吻。

  隨著他柔滑的攻勢,劉靚嬌軀自然地亢奮輕抖,前所未有的感覺充斥體內,身心飄飄,幾欲飛起,她知道,她——即將成為他的女人!

  ※※※

  雲雨交歡之後,他們緊緊相擁,之間沒有任何阻擋,靜靜傾聽著彼此的心跳。

  “靚兒。”堤曼心滿意足地吻著她的額頭,聲音嗄啞,“你知道我等這一刻等得有多苦嗎?”

  她心疼地捧著他的臉龐,主動地將唇送上。

  兩人體溫再度攀昇,此時一道恭謹的聲音插入:

  “啟稟單於,宴會已準備妥當,四大族族長已在外頭恭候您的大駕。”

  “知道了。”

  他不情願地撐起身子,“差點忘了今晚有四大族為我舉辦的慶功宴。”他的眼中流露出不捨,“可我真想待在這裡……”

  劉靚嬌笑地輕啄他好看的嘴角,“來日方長嘛!”

  “不!”他翻身壓住她,“應該說是春宵苦短!”寬大的手掌不規矩地在她渾圓的胸部上游移。

  察覺出他的意圖,劉靚不安地阻止著,“宴會等著你呢……”

  “都不重要了……”他含住她抗議的唇,堅持地要了她。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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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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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4 00:08:10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廣場上架起可容納百人的宴會穹帳,中間擺著幾十具火爐,爐上正燒烤美味的羊肉,兩旁所坐凈是相貌威嚴、眼眸精光四射之人。胡笳聲響,火爐前帶著假面具的舞者由蕭鼓伴奏,邊翻滾跌僕,邊舞蹈跳躍,場面熱鬧非凡。

  隨著一長聲——

  “單於駕到!”眾人停止喧嘩,恭敬起身,俯地行禮。

  頭戴金鷹冠,身披紫貂氈裘的堤曼單於英姿勃發地出現在宴會場上。一身華服、容色照人的劉靚則小鳥依人地偎在他的身側。

  震懾於年輕單於的雍容高貴與新任閼氏的典雅動人,四周悄然一片。

  “各位!”堤曼揚起手,驕傲地宣布:“這是漢朝公主我的陽寧閼氏,大家一起舉杯,慶賀我族的大勝利!”

  “大王萬壽無疆,陽寧閼氏千秋萬歲!”歡聲雷動,宴會進入高潮。

  赤都帶著七分酒意,顛簸地來到他們面前,搖晃起酒杯,念著混濁的祝賀詞:“敬……年輕有為……的單於……以及……以及……”他深陷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劉靚,有好半晌時間居然就這樣忘我地看著她,直到聽到堤曼不悅的沉吟聲,這才收斂,接說著賀詞:“以及美麗的陽寧閼氏……呵呵……”他淫淫地笑了起來,“您這閼氏當真美麗得很啊!”

  為了禮貌,劉靚不得不正視他,點頭回禮。但他的眼光真是教人不舒服極了。

  “赤都,你醉了,回座去吧!”堤曼面無表情,心中卻是極端不悅。

  “好……好……我醉了。”赤都嘴中叨念有詞,擺動著略顯肥壯的身蛆往座位走去,“我是有點醉了……當單於真好,可以有那麼活色生香的美女相伴……我赤都打了一輩子的仗……”他音調忽然高揚,“為人出生入死……那樣的好事什麼時候才輪得到我啊……”

  一旁的部下趕緊攙著他,並乘機拿酒堵住他的嘴,免得他益發猖狂,什麼大逆不道的話都出籠。

  堤曼不動聲色,冷冷地看著赤都被架走。這時侍女為他倒了酒,他舉杯便往嘴裡灌,任誰都看得出他的不高興。

  可是目前除了忍又能如何呢?撇開他是自己兄長不說,赤都與四大氏族的關係良好,手下的將領又是自他小時候便追隨其右,用武力強征的話,免不了是一場激斗,剛剛南征回來,兵士亟需休養生息,眼聚下不宜干戈相向,用王者之命拿下他的話,又怕難平眾怒,赤都畢竟對匈奴有著一定的貢獻。

  他雙眸沉了又沉,不知道句黎湖準備得怎麼樣了?為避開赤都耳目,他讓句黎湖在轄地加緊招兵買馬,祕密訓練,赤都對他的不滿已達極限,而他對這個異母兄長也已經容讓夠久了。

  在一切尚未準備就緒前,不管赤都如何刁蠻欺主,他都要忍!

  眼見堤曼悶悶不樂,劉靚安慰地將手復上他的。

  這一來,堤曼驚覺她手心的冰,心疼地將她攬入懷中,拿起裘衣將她裹住,並吩咐一旁侍女:

  “去把我的雪虎裘衣取來給公主披上!”

  侍女得令捧來一件白灰相間、質料柔軟的雪虎裘。

  堤曼取過,溫柔地為她披上。

  “這是北地特有的雪虎,相當稀奇罕見。我十七歲那年上深山打獵遇上了它,費了一番功夫才將它收服,現在賜給你。北方天氣嚴寒,你一定不太習慣,有了它保暖,你會比較舒服些。”

  劉靚撫著身上的雪虎裘,禁不住地贊嘆:“好美的色澤……”白色如雲耀眼,灰色如土純樸。

  “你可真是幸福啊!陽寧閼氏!”蘭玥不知自何處冒出來,酸溜溜地道。

  “你知道嗎?這是單於最重視的一樣寶物,當年是我陪著他收服這只雪虎的。”蘭玥刻意強調,“這種雪虎數量稀少,終年躲在深山裡,獵取極為不易,可讓我跟單於碰上了;我們冒著生命的危險與它搏斗,好不容易才將它收服。”她緬懷往事,神色幽幽,“我跟單於要了好幾次都要不到,如今他卻大方的把它賞賜給你……”

  劉靚端莊挺背,坦然面對她的忌妒。

  蘭玥是美麗的,五官明亮、身材修長、舞技超群,騎馬射獵又是一等一的出色,這樣文武兼具的美女,也確實是閼氏的極佳人選。但可惜——堤曼的身邊先有了她。這樣的想法掠過,劉靚乍喜還憂,不禁想起詭譎多變的漢後宮,未來的事誰知道呢?自古帝王哪個不是妻妾成群?母親不也只是父親身邊的寵妾之一嗎?蘭玥總有一天也會與她共侍堤曼的,她忽然有了這樣的想法。

  而這種想法,很快便得到證實。

  席下站起一名老者,目光炯然有神,一開口便有非凡氣勢:

  “單於,您為匈奴族帶來無上光榮,您是上天賜給我們的驕傲,請容許我將我的女兒——蘭玥,獻給您!”

  他的話裡有著不容量喙的威嚴。

  堤曼尊敬的看著他,對於他的提議並沒有做出立即的回應。

  蘭玥充滿信心,挑戰似地望向劉靚;劉靚則不發一語,憂愁暗生地別過頭去。

  “單於……”蘭玥的父親催促著,對於堤曼的猶豫感到不解。

  “單於。”一道聲音來自須卜族族長,“我也願意將我的女兒獻給您……”

  霎時間,一呼百應,許多人都自請聯姻,堤曼鎮定地看著因他而起的喧鬧,不可一世的唇角仍是緊抿著。

  劉靚心中一凜,百昧雜陳。於此刻,她總算明白母親當年的心情,專愛豈容共享?然而三宮六院自古便是帝王得享的權利,自己身邊的堤曼,又豈能例外?淒涼無比的感覺占據了她的心,堤曼與她為何生於帝王之家呢?

  在一片鼓噪聲中,單於終於有了反應。

  他攪起劉靚,讓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含了一口酒,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酒送入劉靚的嘴中。

  有一刻的時間,他就只是這樣靜靜的吻著她,不管周遭的變化,冰天雪地中似乎就只剩下他們兩人。

  四周鴉雀無聲,誰也不敢出聲破壞。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緩緩地鬆開她,但眼神卻沒有移開。

  眼神裡飽含祈求,求她什麼呢?一種渴望她諒解的眼光浮理,但隨即隱去。

  “就這樣吧!”他轉頭面對群眾,不帶任何感情,“先娶蘭氏的女兒,其他的人以後再說吧!”

  劉靚睫毛一掀,質問的眼神卻遭到他的回避,而他泰然自若的神情卻那麼理所當然!心中的一部分被掏空了!縱使努力想說服自己,但女人天性的嫉妒與占有欲仍使她無法釋懷。

  才剛成為正式的夫妻啊!

  無法隱藏的落寞失望盡浮眼底,她直視他,他卻漠然地轉過頭去,風雪在她心裡翻飛著,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蘭玥在堤曼身旁坐下,勝利的眼神瞅著地。

  憂忿的情緒,使得她開始無法抑制地喝起酒來。

  等到堤曼發覺時,她已是呈半醉狀態。

  “公主……別再喝了……”堤曼攔下她的酒杯。

  “別管我!”她任性一揮,酒汁濺到堤曼身上。

  眾人的眼光不約而同地朝他們望來。

  “單於,她太無禮了……”有道聲音這麼說著。

  “靚兒……”堤曼頓覺顏面無光,壓低聲音道:“你太放肆了……”

  她抬起眼,意識在逐漸渙散,但是她清楚的記得一件事,她曾經很愛他,而那種感覺正在消逝。模糊中她想起母親,曾經很多次,她聽宮女這樣提起,她的母親是父皇最寵愛的妃子,可那代表什麼意義?父皇有第二寵愛的,第三寵愛的,還有無數個見也沒見過,或者有著一夜恩愛,事後卻再也想不起她們容顏的。這些女人都被父皇擁有,可她們誰也無法真正擁有父皇,他永遠自在地悠游其間,而不管他的點滴雨露將會在那些女人心中掀起多大的波瀾。

  為了這個永遠不屬於她們的男人,她們不惜任何手段,可最後呢?有哪一個落得好下場了?

  薄皇後被廢、母親自殺、栗姬也失寵了,這些人都變成了過去,在美女如潮浪般一波波湧入的後宮裡,她們成了一種記憶,而這種記憶輕易的被其他容顏沖散。

  可悲啊!這些女人,冷眼旁觀的她總是這樣淡然地看著這種可笑的斗爭。

  而如今呢?她竟由旁觀者變成了當事人,這是她最鄙視的身分啊!她處處以母親的下場為戒,時時提醒自己千萬別對不屬於自己的男人動心!可如今,她為何覺得身心欲裂呢?與他夫妻才片刻光景,體內還殘留著他余溫呢!現在他卻面不改色地又要娶別人了。

  是的,這就是帝王!他們有上天賜與的許多權利,擁有眾事妻子便是其中之一。

  ※※※

  自己怎會走到這一步,又怎會天真的以為堤曼單於一生只會有她這麼一個女人。她被短暫的情愛沖昏頭了,她忘了,堤曼是帝王,愛上他,只會讓自己不幸。

  無聲的眼淚落在心裡,他看不見也聽不見,蘭玥爭寵地拉著他,他順著蘭玥,似乎很享受這種左擁右抱的過程。

  新歡轉眼成舊愛,速度之快讓她無力承受,而蘭玥點燃戰火似的眼神,像在告訴她,女人之間的戰爭已經開始,而她是目前的勝利著。

  我不要戰爭,那是愚蠢的行為!

  極優雅也極緩慢的,她站起身來,恭敬地朝堤曼行個禮,旁觀者似的眼神像在看著一幕與自己無關的戲,美目不再流盼,神態自然且從容。

  “單於。”連語氣也變得平凡,“請恕臣妾失禮,臣妾身體突感不適,先行告退……”

  沒有多余的時間讓他生氣或盤問,她轉身即走。

  措手不及間,堤曼只能詫異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那則不帶任何感情的軀體,像極了第一次見面時的她。

  ※※※

  一個多月過去了,劉靚住在堤曼賜於的帳裡,幾乎足不出戶,整日只是彈琴或歌唱,堤曼召她侍寢,她總推說身體不適,拒絕前往。由於戰後政事繁忙,加上迎娶蘭玥的儀式準備,兩人間暫時停止了交集。

  這天,大雪稍歇,日近黃昏,她照例坐在火爐前撫琴吟唱。帳外起了小小的騷動,單於又打獵回來了,聽侍女說赤都的軍隊已撤,單於心懷大暢,連著幾天都上山打獵,蘭玥則寸步不離地陪在一旁,連晚上也不例外。

  都不重要了……她專心一意地撫琴,借著每一個流暢的音符,宣洩自己多余的情感。幾十天下來,情緒已漸趨平穩,放空心靈,放松情感,做一個永遠的旁觀者,這樣她就絕對不會受到傷害。沒有七情六欲,苦痛又從何而來呢?自小失母,又乏人呵護,她已訓練一身獨立自主的精神。跟隨皇太後,遵循黃老理論,清心寡敵對她來說輕而易舉。

  她不彈“有所思”,也不唱“望歸”這種自怨自艾的充滿悲傷的曲調;她自己作曲,將胡樂與漢曲融合,譜成自然奔放、充滿原野氣息的歌曲。她也自己編舞,或教侍女們吟唱,將自己放逐於音樂舞蹈間。

  “公主,單於請您過去一同參加晚宴。”是堤曼派來的侍女。

  劉靚頭也不抬,繼續彈她的琴,“就說我身體不適吧!”

  帳外傳來蘭玥的嬌笑聲,帶著得意、示威的笑,這些日子以來總是這樣,她充耳不聞。贏家就讓她去當吧!她無欲無求,不願也不屑跟別人爭些什麼!

  一個人的日子便她倍加想念湘綺,她現在應該很幸福吧!

  懾人的氣息迫近,她警覺地繃緊神經,氣氛瞬間變得凝重,是他來了!

  “公主,你到底在倔強什麼?”他冰冷的語氣使得四周的空氣也跟著凝結。

  她揚起眼,溫和平靜。站在面前的他,俊朗威武,只是剛獵殺回來,身上的暴戾之氣未褪。

  她無言以對。

  他則覺得腹部一陣翻騰,月余不見,她似乎更加美麗了。對她的渴望排山倒海而來,這才驚覺他對她的想念竟如此之深。

  在蘭玥刻意的糾纏下,他無暇來看她,可他幾乎日日傳召,她卻總是派侍女前來回話,說什麼身體不適,這套說辭他已經聽膩、聽煩了。她難道不想念他嗎?就算因為他要迎娶蘭玥,也不該賭氣這麼久啊!他是單於,難道要他紆尊降貴,陪著笑臉跟她解釋自己的不得已嗎?

  “你為什麼就不試著了解……”

  “不必說了,臣妾完全了解。”

  他拳頭一握,更討厭這樣客套的說辭。現在帳裡只剩下他們兩人,她大可放下身段說出她的不滿。她生氣,他會寵著她;她抱怨,他也會由著她。把事情攤開來說,不是很好嗎?

  天知道這些日子他是怎麼過的!日夜想著她,多麼希望陪在身邊的人是她。蘭玥夜夜賴在他帳裡,他可是一次也沒想過要去碰她,只因為閉上眼,腦海裡全是她的影像。

  可她呢?完全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說出來的話冷得像冰,隨便一個他的子民比她來得熱情,他們可是夫妻啊!瞧她說起話來,恭敬謹慎的樣子,他平日受到的恭敬已經夠多了!他要的是有情、有心,會賴在他懷裡撒嬌的劉靚。好懷念他們的初夜啊!那心靈緊貼的感覺,至今還在悸動著他的心!

  “你今晚非跟我一起不可!”他命令著。

  劉靚站了起來,“請你不要勉強我,我不舒服。”

  “你哪裡不舒服?”他掐緊她的雙臂,幾乎要將她提了起來,“回我帳裡,我讓葯師來幫你診治。”

  “不用。你讓我休息,我自然會好。”

  “你這是什麼態度?情願每日撫琴,也不願見到我嗎?”

  他發怒著一腳將琴座蹋開,琴弦錚錚地斷了幾根,劉靚心疼地看著,眼底閃著憤怒。

  “看來你真的反琴看得比我還重要……”他自嘲著,“你明明非常在意我娶蘭玥,卻為何只字不提呢?”

  “你希望我有什麼反應?”她冷靜反問:“憤怒或哭鬧嗎?這樣做你就會改變主意嗎?”

  被她一問,他愧疚地稍稍松手,“靚兒,不管我娶了誰,我心裡最愛的始終還是你啊!”

  她一聽,嘴角揚了揚,似笑非笑,這算是帝王們的共同說辭嗎?

  “這對我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

  沒有意義?他眼睛危險的瞇起,她竟敢在他挖心掏肺之後,說這一切都沒有意義!原始的征服欲望撩起,帝王的強烈自尊不容許她這樣拂逆他。

  “喔?是嗎?對我來說,讓你屈服就是我最大的意義!”

  見他眼底閃著詭異的訊息,她下意識地想躲開,卻奈何他高大的身軀像銅墻般,一時之間,竟無可逃躲。

  他輕而易舉地伸展雙臂將她封鎖,霸道地將唇壓了下來。

  他恣意的肆虐,喉間因強烈的渴望而變得干澀,他真的好想她,她身上的氣味令他著迷。可是不管他如何巧取豪奪,她始終都是硬邦邦的,不願回應他。

  “你!”他惱怒地鬆開她,眼中燒著燎原的怒火。

  她無動於衷,仍然面無表情的直視著他,澄澈的跟底沒有一絲感情。

  “可惡!”他終於全面爆發,憤怒的手指直嵌入她雙臂,“你為什麼就是這麼倔強?”而自己又為什麼就是這麼在乎她呢?

  雖然曾經想像過他發怒的樣子,但真正面對了,才發覺自己之前的心理建設根本不夠,那暴烈的眼眸有著一怒而天下懼的氣勢,被這樣的眼光一看,任何人都會不由自主地屈服。她秀眉微蹙,咬牙忍著疼痛,幾次想把目光移開,但是她命令自己,不能退縮,也不要軟弱,即使因此被打入冷宮也無所謂。她絕不願與人共事一夫,既然這事無法改變,那麼就改變他們之間的關係,形同陌路!

  見她略顯痛苦的神色,堤曼的心又軟了下來,他暗罵一聲,鬆開了她。為什麼他可令千軍萬馬臣服,對於她卻是一籌莫展呢?

  “我再問一次,你今晚侍不侍寢?”這是給她最後的機會,也是自己容忍的極限了。

  她搖頭,態度堅決。

  “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她神色一凜,挺直背脊,“我求之不得。”

  “你、你……”他簡直快氣瘋了,雙手指節握得泛白,她居然寧可一死也不低頭,“好!”他咬牙道:“這次我不打你、也不殺你,我倒要看看你能這麼驕傲到幾時?”

  “來人啊!把閼氏送到北海邊去,沒有我的命令,不準她出帳一步,違此令者,我便砍掉他的腦袋。”

  劉靚面無表情。

  “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像在下詛咒似的,“到時候我看你是否還有骨氣拒絕我!”

  丟下這幾句話後,他一臉怒容地離去。帳外蘭玥正等著他,當然他們的爭吵及堤曼的命令她聽得一清二楚。

  “單於,別跟她生氣了,晚宴等著我們呢!”蘭玥討好地道。

  “滾!”從齒縫裡進出來的話,不留任何情面,“我現在不想見到任何人。”

  “單於……”

  “叫你滾你聽到沒有,別再來煩我了!”他幾近咆哮。

  待他們的聲音遠去,劉靚蹲下身檢視損壞的琴弦,忽地胸口一熱,眼淚如斷線珍珠般滴落在琴上。這真的是她想要的結局嗎?如果是,為什麼心中卻隱隱作疼呢?剛才堤曼吻她時,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禁錮住自己的渴望,若真是無欲無求,又何須苦苦自制呢?

  北海離單於王庭相當遙遠,簡陋的穹帳,粗糙的食物,自北方刮來的風雪毫不客氣地充滿帳內,附近除了零落的放牧穹帳外,唯一的景色,便是綿延至天邊的雪地。

  心靈上的煎熬如今沒了琴音調劑,四周的寧靜更如魑魑魍魎包圍般令她逐日衰弱,不多久,她便病了,但是她卻堅持不讓侍女回報,不願用脆弱來換得同情,現在的他正浸淫於新婚的喜悅中吧!

  體力像是與她毫無關係的不斷流逝,清楚的感覺死亡的腳步在接近當中,死吧!她祈求著,就讓生命遠離這空乏的身軀吧!

  ※※※

  侍女扶著酩酊大醉的堤曼進入金碧輝煌的新房,蘭玥迎向前去幫忙攙扶著,他醉得不省人事,便自沉沉睡去。

  蘭玥暗自嘆氣,將劉靚放逐後,他整個人變得暴躁易怒,除了在遙望北海時有難得的平靜外,其他時候都是陰沉著一張臉。

  今天的喜宴上,他幾乎沒開口說話,只是抑郁地猛灌酒。蘭玥看在眼裡,氣憤在心裡,公主在他心裡竟是這般舉足輕重,她嫉妒極了!

  不過……再怎麼樣,她終於成為堤曼的妻子了,這是她畢生最大的心願啊!著迷地看著他英挺不凡的臉孔,嘴角不禁浮起一絲滿足的竊笑。她有信心,今晚過後,堤曼便會愛上她的溫柔而厭倦劉靚的驕傲,畢竟他是男人,有他的生理需要,而自己絕對能滿足他。

  褪下身上的衣物,她赤裸地挨近他,雙手忙著解開他的衣服,雙唇則挑逗地吻著他的唇,身體似水蛇般在他身上扭動著。

  堤曼僵硬的身體起了自然的反應,他將柔軟的身軀霸道地勾入懷裡,雙唇飢渴地在滑溜的肌膚上搜尋,通身透骨的酥麻引得蘭玥呻吟不已。

  “靚兒……靚兒,我好想你……”他嗄聲在她耳邊廝磨吶喊著。

  蘭玥春意蒙朧的眼霎時張開,弓起雙肘硬是將堤曼覆上來的軀體撐開。

  “你看著我!”她不顧一切地嘶吼:“我是蘭玥,不是公主……”

  看著眼前一絲不掛的蘭玥,堤曼有些胡塗了起來。

  “堤曼……”她撲向他,在他胸前啜泣,“我是蘭玥,你的新婚妻子啊!你怎麼可以在新婚之夜還想著別人呢?那個公主哪一點好?你對她這樣念念不忘?我從小跟在你身邊,哪一次惹你生氣過了?她三番兩次違背你的意思,早就該治罪了,為什麼你一次又一次的容忍她?”她仰起頭,細碎地吻著他,“堤曼……你抱著我,我會比她更能取悅你的……”

  堤曼的意識逐漸清醒,身體卻再也沒有任何反應,心裡復雜又苦澀地清楚知道,靚兒是他唯一的想望。

  他松下蘭玥環住他脖子的雙手,避開她唇舌的糾纏,盡量溫和地道:“蘭玥,你住手,我不想……”

  蘭玥抬起跟,一臉的不可置信,這樣赤裸棵的身子攤在他面前,居然也引不起他的興趣,這對她來說是多麼大的恥辱啊!

  “蘭玥。”看著挫敗的她,堤曼於心不忍,抓起散落於床邊的衣物,慢慢地幫她穿上,“你知道一直以來,我都把你當成妹妹一樣看待。”

  “不是的……”蘭玥茫然地搖著頭,淚水大顆大顆地滾落,“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說過要娶我,在你成年禮那天……”

  “那天,也是在你父親的施壓下,我才會那樣說,我不能沒有蘭氏的支持。”他遺憾地承認。

  “不是的。”蘭玥仍不死心,“你本來是喜歡我的,因為公主的出現,你才變了心意;如果沒有她,你根本不會想到你不愛我。”

  堤曼垂眼輕嘆,“也許吧!如果沒有她,我可能一輩子也不會知道,愛一個人是怎麼一回事……”想起她幽柔如夢的雙瞳,堤曼的心便不由自主地抽痛。

  “我恨她!”蘭玥止住眼淚,“如果她死了,你就會重新愛我了……”

  “你胡說什麼?”

  察覺到她的不尋常,堤曼陡地昇高警覺,“我不許你傷害她!”

  “如果我殺了她,你會怎麼處置我?”

  “我會殺了你!”

  “哈哈……”蘭玥淒厲地笑了起來,笑聲中有著淒涼;突然,笑聲中歇,她陰惻惻地朝堤曼道:“我得不到你,誰也別想得到你。”

  在堤曼來不及阻止下,她衣衫不整地沖出,原以為她要往劉靚氈帳而去,誰知出乎意料地,她往反方向奔走,堤曼跨馬欲追,身後侍女卻急急來報。

  “單於,”她戰戰兢兢稟告,“陽於閼氏恐怕快不行了……”

  “什麼?!”他大驚,急轉馬頭,往北海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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