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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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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喬寧 -【我在現代當大神】《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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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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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1 00:20: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映潔,映潔?周映潔!”

    關苡樂的叫喚,從平靜無奇,慢慢升高音量為不耐,到最後已是不悅嬌吼。

    周映潔一僵,立馬回過神,這才發覺她竟然呆坐在副駕駛座上,關大女皇早已下車,曼妙身影倚立在車門邊,一隻手輕敲車窗。

    她一驚,隨即開門下車,尷尬道歉:“對不起,我發了個呆。”

    “你最近很反常喔,老是走神,要不然就是把我交代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該不會……”關苡樂斜陣笑睞,神情十足曖昧。

    心口慌亂直跳,周映潔力持鎮定的扯開傻笑,佯裝不懂上司的暗示,同時也有些心虛……

    作為關女皇的貼身助理,她比誰都貼近上司的私生活。這段日子以來,杜若這個……

    關苡樂性格強烈,愛恨分明,又是自小受盡寵愛的天之驕女,自然養成了喜新厭舊的惡習。

    周遭的人無不將她捧在掌心,致使她認為一切皆是理所當然,即便是男女關係亦然,從不珍惜。

    身為私人助理,她負責包辦各種大小事,其中也包含了訂餐廳、買禮物,或者當關女皇與男友關係生變時,擋在中間扮黑臉。

    她比誰都清楚,關苡樂只是享受被男人關愛的過程,根本不懂得愛人。

    但,這一次不同。

    近三個月來,關苡樂感情空窗,追求者一個拒絕過一個,嘴上永遠掛著同一個男人的名字。

    杜若。

    約莫一個月前,杜若應關苡樂之邀,出席關父的生日派對,並且私下為關父卜卦算命。

    據說,當時派對上所有人全被他的俊美震懾,關家亦因這號神秘大人物的現身,在來自政商界的名流賓客間大出風頭。

    這還是杜若第一次大動作曝光……

    周映潔心口一窒,莫名覺得氣悶。

    那男人嘴上承認與她是男女朋友,可他出席關家生日派對這件事,他對她隻字未提,即便事後她想追問,也不知從何提起。

    再加上,每回一對上那張溫柔絕美的俊顏,她便失了魂似的,再多的氣懣與埋怨,往往在他的吻中徹底蒸發……

    思及他溫柔皮相下的強悍,以及花招百出的吻技,周映潔小臉立時泛成玫瑰色,眉眼間藏不住的嬌媚惹人遐思。

    “戀愛了吧?”

    關苡樂促狹的取笑聲一落,滿腦子旖旎情思的周映潔,一個激靈後隨即回神。

    一迎入上司充滿曖昧的笑眼,她心虛了下,只能敷衍傻笑。

    她怎敢讓關苡樂知道,她戀愛的對象,正是關苡樂天天掛在嘴邊的男人。

    儘管自身的戀愛經歷少得可憐,可她不是傻子,當然也看得出來,這一次關苡樂對杜若,很可能是認真的。

    但……杜若呢?他知道關苡樂對他的愛慕嗎?

    關苡樂三天兩頭與他聯繫,美其名是請教卜卦與劫數事宜,可想藉口拉近距離的動機,任誰也推敲得出來,他會傻得不知情嗎?

    不,很難說。杜若有時候……要說遲鈍嗎?也不是。比起遲鈍,更精確的說法是——有時他的反應,當真像極了“來自星星的杜大神”,簡直不像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普通人。

    說不準,他真看不出關苡樂的別有意圖。

    “喂,別再發呆了。”關女皇叩了她額頭一記,順手便將車鑰匙拋過去。

    周映潔反應敏捷地接住,訓練有素的反應,連自己都不免感歎被奴化得很徹底。

    “我跟朋友約好吃飯,應該會喝酒,回家就搭計程車,你直接開我車回公司吧。”

    話落,換上幾個鐘頭前新採買的名牌洋裝,關苡樂一身華豔動人,踩動腳下的紅底高跟鞋,款款步進入口處是一座歐式造景庭院的異國餐廳。

    周映潔早習慣了。小助理或許有幸能與關女皇一起逛街購物,還能獲得幾份價值不菲的犒賞禮物,可在這樣的場合,她只有幫忙拎包,或者載著女皇戰利品默默離開的份。

    正當她準備坐進駕駛座,丹寧褲裡的手機冷不防地震動作響。

    “哈羅,你還沒離開吧?”手機甫接通,關苡樂特有的半撒嬌式嗓音傳來。

    “我還在餐廳外面。”幸好,否則又得繞回來。

    “我把等會兒要送人的禮物都一起留給你了,可以幫我一個忙,把那個中型的GUCCI袋子拿進來嗎?”

    她這麼一提,周映潔隨即憶起,那只GUCCI紙袋裡裝的是一件男用西裝與鑽石袖扣——自然是當季新款,剪裁與用色年輕而新穎,一看便知是為年輕男性而買。

    關女皇身邊也有不少男性友人,八成是生日禮物什麼的。她沒想太多,從一堆名牌紙袋中抽出GUCCI紙袋。

    進到餐廳門廊時,毫無意外地,她被服務生攔下,客氣卻也勢利的盤問了一番才肯放行。

    她拎著紙袋,在另一名服務生帶領下,來到以水晶門隔間的包廂。

    夾雜著笑聲的交談斷斷續續傳出,顯然裡頭的氣氛正歡。

    正想拿捏好時機敲門而入,免得遭人白眼,不料,包廂裡忽而傳來關苡樂嬌媚輕快的聲嗓——

    “好了,你們別再找他碴了。我們家杜若跟你們不一樣,他不習慣這樣的場合……”

    後頭說了什麼,周映潔已聽不真切。

    她呆怔在原地,腦門竄上一陣熱氣,耳邊只回蕩著關苡樂那句——

    我們家杜若。

    杜若……幾時變成她的?

    出於一股源自憤怒與不甘的衝動,周映潔握住門把,推開那扇飾滿彩繪的包廂門。

    透過不到十公分的門縫,她看見裝潢奢華的包廂裡,關苡樂挽住杜若一隻胳臂,豔容滿是嬌羞,撒嬌似的對眾人宣佈兩人關係。

    “總之呢,往後我家杜若還需要大家多多關照,你們可不要欺負人家喔。”

    一身高潔優雅,長髮束綁於腦後,貌美絕倫的杜若,嘴角含著一絲淺笑,陣光溫潤的掃過包廂一圈,在掠過門縫時,不意然地及閘外那雙震驚的晶眸對上。

    下一瞬,一抹絕美魅人的笑,在那張俊顏漾了開來。

    ……聖潔無邪的百合?那分明是一朵罌粟,妖美致命,一笑足可蝕心。

    周映潔一窒,心頭顫動,在這一刻才明白,她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這個男人。

    “映潔?”關苡樂詫異地喊了一聲。

    周映潔這才驚覺,不知幾時,包廂門已被她推開,她就這麼突兀地呆杵在門口,目光怔忡地瞪著裡頭。

    “來了也不敲門,你幾時這麼不專業了?”關苡樂從她手中抽過紙袋,笑駡了一句。

    驀地,一隻小手扣住了關苡樂的手腕,她當即一愣,蹙眉望向舉動極為失禮的小助理。

    “你跟杜若……在交往嗎?”周映潔白著一張小臉問。

    關苡樂眉心緊蹙,不悅地甩開她的手。

    “周映潔,你發什麼瘋?我的事情幾時輪得到你這個助理過問?”

    霎時,包廂裡的男男女女停下交談笑語,納悶與好奇的目光齊齊集中過來。

    而這之中,也包含了杜若。

    “其他的事情我沒資格,但就這一件我最有資格。”這還是周映潔頭一次態度如此強硬的回嘴。

    “周映潔,你到底怎麼了?”關苡樂嬌瞪著她。

    “老闆,你大概不曉得,我跟杜若正在交往,所以,他怎麼可能會是你家的杜若?”緊握粉拳,她直接掀了底牌。

    聞言,關苡樂先是錯愕,緊接著是滔天憤怒。

    “你真的瘋了是不是?”

    “我說的全是真的,不然,你可以問杜若。”周映潔轉眸望向坐在包廂裡的杜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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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1 00:21:1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那個美得不真實的男人身上。

    面對這樣尷尬的場面,杜若卻是好整以暇,優美的薄唇依然上揚,淺笑怡然。

    “杜若,她說的是真的嗎?你跟她真的在交往?”生怕在一票朋友面前丟人,關苡樂繃著嬌顏,趾高氣昂的質問。

    “別這麼嗆嘛,有話好好說。”那些素愛看戲的富家子弟們,戲諸地插話。

    “苡樂,你別急,這種事我看多了。像這種助理啊,往往是最容易被忽略,但又最不該被低估的,跟久了就會出事。人嘛,總免不了忌妒心。”

    這次開口的是某豪門名媛,充滿濃厚諷刺的口吻,句句指向是周映潔心生妒意,妄想跟上司搶男人。

    關苡樂嬌蠻的脾氣一上來,誰也攔不住,她冷冷掃了友人一眼。“你們別插手,這是我跟她的事。”

    那些好事者只好聳聳肩,坐回沙發椅裡飲香檳看熱鬧。

    “杜若,你當著關小姐的面把話說清楚,清楚告訴她,我們是什麼關係。”周映潔一顆心顫抖不已,卻強忍鎮定的要求著杜若。

    “杜若,你不是真的跟周映潔有什麼吧?”關苡樂焦灼地追問。

    兩個女人?是緊懸著一顆心,等待他的回應,空氣中似繃著一根無形的弦,教人下意識屏息以待。

    終於,在兩雙不安的目光中,杜若不緊不慢地啟嗓:“我不清楚周小姐在說什麼,我們就只是朋友。”

    周映潔倏然瞪大水陣,全身滾沸的血液霎時凍結。

    須臾,包廂裡傳出訕訕的嘻笑聲浪,那些豪門少爺千金絲毫不客氣的恥笑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助理。

    “很抱歉,引起這樣的誤會。”杜若揚起歉然一笑。

    “聽清楚了嗎?”關苡樂冷冷望向很反常的小助理。“不管你是作白日夢,還是幻想過度,都可以清醒了。”

    聽著其他人的訕笑、關苡樂勝利者姿態的嘲諷,周映潔小臉越發蒼白,緊握的指節已泛白。

    這算什麼?公然劈腿卻不認帳?濃濃的羞辱感像一記重拳,擊中她的自尊。

    兩天前,這個說兩人只是朋友關係的男人,曾在他的書房,拉住正欲離去的她,一把將她壓在書櫃上,溫柔且深情地一吻……

    是夢嗎?抑或那些全是她的幻覺?就好像當初踏進那間神秘豪宅時,她撞見的怪物,全是她的白曰夢,幻想症發作?

    “杜若,你確定?”周映潔咬緊下唇,盡可能保持冷靜地問。

    “周映潔,在我發飆之前,出去。”不待杜若有所回應,關苡樂率先上前,將她推出包廂外。

    “我必須再跟他確認一次。”她眉睫微微顫動,是落淚的前兆。

    關苡樂絲毫不心軟,慍怒地斥道:“就算再確認一百次也一樣,根本是你自己在幻想。別以為先前是你在跟他接觸,你就可以亂扯。周映潔,我真的是看錯人了。”

    “老闆,我沒有說謊,我跟杜若——”

    “我知道,你喜歡杜若。”關苡樂冷冷地說,眼中閃爍著嘲弄。

    “因為我知道,所以我不再透過你跟杜若接洽。我本來只當你是一般崇拜者而已,沒想到你居然這麼自戀,單方面把杜若當成男朋友。周映潔,你回公司收拾東西,明天起不用來了,遣散費我會讓人事部算給你。”

    撂下話,關苡樂兀自轉身回包廂,當著她的面,重重地將門關上。

    周映潔眉睫一個顫動,憤怒與不甘的淚水,沉沉墜下。

    她僵硬的轉過身,抬手抹去滑過臉頰的淚,一步接一步,強迫自己離開這裡。

    太可笑了……她還以為他跟別人不一樣。

    以為他不會跟那些男人一樣,膚淺、勢利,最終成為關苡樂收集冊的其中一員。

    結果呢?事實證明,能斷人生死、料事如神的大神又如何?即便坐擁豪宅名車又如何?

    他跟那些世俗的男人沒有什麼兩樣。

    他對小助理的平易親切,對她的關懷備至,全是假的,只是一時的消遣……最終依然不敵關苡樂的誘惑。

    是男人都會選關苡樂。她美豔動人,家世顯赫,善於交際,從頭到腳挑不出一絲缺點。

    而她呢?充其量只有一張臉稱得上好看,其餘的條件平凡、普通、無趣,乏善可陳。

    但凡是男人——腦袋清晰聰明的男人,都不會選她,一個不值一提,庸庸碌碌的小助理。

    很好,她失戀了……至少她該慶倖,最起碼只有失戀,而非失身。

    她堅持不越過那條底線是對的!即便再讓她重新投胎一次,也萬萬想不到,杜若居然會是個劈腿渣男。

    她白癡,她豬頭,她蠢斃了!大神又如何?還不就是一個淺俗勢利的爛男人!

    周映潔將車鑰匙狠狠扔進駕駛座,抬腿踹了一下輪胎,扯起自己的包包走人。

    她一路流著失戀的淚水,就這麼一路走回家,耗盡了全身力氣後,將自己扔進黑暗的房裡,伏在床上,放聲嚎啕,哭至筋疲力盡方睡去。

    房裡一片昏黑,唯獨床邊小幾上的晶石亮起微光,就著一絲照明,杜若俯下身,探手撫上那張被淚水浸濕的嬌顏。

    他知道她走了一整晚的路回家,也知道她整路紅著眼,進到家門後便哭慘了。他知道,因為他讓形天跟了她一路。

    形天不能離開那幢設下術陣的房子,一旦踏出術法範圍,他便沒了人身,現出原來的獸身原形。

    所幸,這個時空的凡人,看不見來自另一時空的神獸。

    但即便如此,形天脫離獸體已久,早已習慣人身,不見得願意離開那間房子;可在他強烈要求下,形天照做了。

    形天隱身在黑暗中,一路尾隨護送她返家,並在他來之後,將她的情形詳細轉述,才悄然無聲離去。

    隱約聽見身旁傳來微弱的聲響,臉頰似被一隻溫涼的手掌心來回摩挲,周映潔心一凜,立刻睜開了紅腫的眼,視線模糊中,似乎看見了一張人臉。

    她驚呆,立刻翻身坐起,摸黑揮動粉拳,意圖嚇退那個歹徒。

    一雙堅定的大手,在半空中攫住了她慌亂無章的粉拳,隨後,她隱約看見一張臉龐打偏湊近,封住了她剛要張啟的雙唇。

    熟悉的清冽雅香渡進芳腔,光憑這一吻,她便認出這位擅闖民宅的歹徒是誰。

    憤怒像一團烈火,自胸口竄燒開來,她羞惱萬分的狠狠推開男人,跳下床鋪,手在牆上一陣胡亂摸索,終於尋至電源開關。

    下一秒,燈光大亮,男人頎瘦的身影、俊麗的面貌無所遁形,清楚地映入她眼底。

    她氣得想殺人,儘管今晚已耗盡了體力,可這一刻,依然無可抑制的,因憤怒而緊編顏抖。

    “你是怎麼進來的?”她怒問。

    “那扇門擋不了我。”杜若淡淡地說,面上少見的沒帶笑容。

    察覺此刻的他與往常面貌有異,周映潔的心狠狠一窒,不禁苦澀地想,莫非他是專程來撇清關係?

    因為這念頭岔了神,以至於她並未察覺他話中的玄機。

    “今天在餐廳裡,你已經說得夠清楚了,我們只是朋友。你放心,我不會自討沒趣,或是特意破壞你跟關苡樂的關係。”

    就算再如何喜歡這個男人,她還是有尊嚴的,什麼為愛受盡踐踏與屈辱這種事,再怎樣也輪不到她來做,她更不屑做。

    杜若目光幽沉如一汪深潭,閃爍的光芒冷冽似冰,他就這麼沉默著,不吭聲地端詳她好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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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1 00:21: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她沉不住氣,走向房門口,一手握緊門把,一手指向門外。“很晚了,請你離開。”

    出乎意料地,杜若竟然真照做,他移動步伐走向門□,卻是停在她面前,一把扯過她的手,另一手環緊她纖瘦的後腰,將她摟進懷裡。

    “我不走。”他溫醇的聲嗓滑過她耳際,引起一股顫慄。“今晚,我要把話說清楚才走。”

    委屈猛然翻湧而上,她抬起雙手,用力捶打他看似單薄,實則堅硬如鐵的胸膛。“你無恥!劈腿還不承認!我真是看錯人了——”

    捶紅的小手被大手攔截,五指交扣鎖住,她氣哭的小臉被另一手抬高了尖細的下巴,唇舌被溫柔地含吮。

    他沒想過會是這樣,從沒想過。一個女人的淚水,竟然能扯痛他荒蕪死絕的心。

    驀地,關苡樂驕橫的面容掠過腦海,周映潔一驚,隨即死命掙扎。

    “杜若,你放開我!你把我當成什麼了?你別以為我會乖乖當小三,就算你想,我還不願意!”

    “莞莞。”

    他清清淡淡的一聲,好似即刻見效的魔咒,制住了她憤慨的怒駡。

    “你喊我什麼?”水眸瞠圓,她傻住。

    “莞莞。”他重複喊了一聲,眼神沉重而複雜。

    “你必須靜下心來聽我說。”

    “我沒告訴過你,我夢見的那個女鬼叫做莞莞……”

    “她不是女鬼,是你的前世。”杜若抬起手,輕撫過她猶掛淚痕的粉頰。

    “你在胡說什麼……什麼我的前世?”她迷惘地搖動螓首。

    “我在乎的人,是你,不是關苡樂。”他眸光灼灼,神情堅定的說道。

    他明白她那時的心情,可那時她要的,他不能給。他必須得到關苡樂的信任,方能在天殤日來臨時了結一切。

    聞言,悸動的芳心一顫,她已被他一連串神秘詭譎的話弄得六神無主,面對這突來的宣示,只能傻怔怔地僵在原地,翻騰的心口瞬間湧上太多情緒,竟然有些絞痛。

    “你……說謊。”良久,她艱難而虛弱地吐嗓。

    “我沒有。”他捧起她的臉,美目沉定的望入她陣底,甚至是心底。

    “你明明在那些人面前——”

    “我只是在演戲。”他忽然低啞著嗓音,溫潤的眼神起了變化。

    掙扎,痛苦,煎熬,陰晦,所有最不可能出現在那雙美麗黑眸中的情緒,這一刻,翻騰於黧黑的眸海。

    她呆住,心口一陣悶堵,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眼前的男人……真是她熟悉的那個杜若?高潔優雅,細膩美麗,宛若不存在於這個世間的完美男人。

    在她惶然的凝視中,他再次低啞的啟嗓:“我並不屬於這個時空。我來自另一個時空,一個叫做澤蘭王朝的地方。”

    聞言,周映潔徹底呆掉。

    “你……究竟在說什麼?”思緒呆怔了許久,周映潔才找回遺失的聲嗓。

    杜若深邃的眸光似兩面清冽的鏡,照映出她無比錯愕的小臉。

    大手緊扣住那張嬌顏,他沉嗓說道:“你必須信我,因為你跟我一樣,都不屬於這個時空。”

    她又是一傻,隨即張嘴喊出聲:“你真的瘋了是不是?為了替自己的劈腿行徑開脫,居然還在我面前鬼扯這種故事,杜若,我真的看錯你了!”

    “你不信?”面對她的反應,他倒也不惱,淡淡地說:“還記得你在我屋裡看見的那只怪物嗎?”

    她小嘴微張,喉嚨一窒,發不出半絲聲音。

    “那只怪物叫英招,是替我擋下不速之客的神獸。”他眸光微冷地接續說道。英招?神獸?他真當自己活在二次元世界,還是電玩世界?

    儘管態度有些動搖,可周映潔依然不信。

    “在電梯昏迷的那一次,可還有印象?”他又問。

    她怔忡,下意識抬手摸了摸額際,似在努力回想那一日……

    “還記得你在電梯裡,遇見了一個來自澤蘭王朝的女刺客嗎?”即便當下的記憶已被形天抹去,可只消她深入回想,總該有些模糊殘影。

    杜若說對了,周映潔的腦海中,依稀還殘留著一幕仿佛夢境般的影像。

    一個身穿古怪服飾的女子,手中握劍,身上還帶著傷,發覺她能看見她時,女子雙目震驚……

    女子問:“你是澤蘭王朝的人?還是北燕?你是怎麼來到這個時空?”

    朦朧的光影在腦中深處閃爍,周映潔傻住了,按在額際的小手開始顫抖。

    “這裡的人看不見英招,也看不見另一時空的人。”仿佛嫌她不夠混亂似的,杜若又補上這一句。

    “那我為什麼看得見?”她拚命想揪住他的語病,印證一切都是他捏造的離奇故事。

    他微笑道:“我說了,因為你跟我一樣,都不屬於這個時空。”

    “這怎麼可能!”她激亢地反駁起來。

    “你別再胡說了,我有父母,有親人,我不會算命,不會卜卦,我只是一個普通人……”

    “還不懂嗎?你是莞莞的轉世,而莞莞,一如你在夢境中看見的,她並不屬於這裡,她屬於另一個時空。”

    當他提起莞莞這名字時,一股巨大的茫然,吞噬了她的憤怒。

    莞莞。莞莞。莞莞。

    這個名字宛若一個詭譎的魔咒,更能挑動她內心深處的恐懼與不安。

    “聽我說,我們都不屬於這裡,我們終究得回去屬於我們的地方。”杜若拉下她的手,緊緊攢握。

    她一臉茫然無措,眼中的淚水折射出迷離光芒。

    “我不愛關苡樂,我愛的人是你,莞莞。”他低下頭欲吻上她的唇。

    冷不防地,她猛然別開臉,躲開這一吻。

    “就為了說這種謊,才編這麼一長串我們是外星人的故事?”她望向一旁,冷漠地反諷。

    “說了這麼多,你還是不信我?”杜若輕歎。

    她心口一凜,忽覺攢住她的那雙大手驟然加重,她不得不挪回視線看向他。

    這一眼,她僵住,寒意直從背部爬升,直達心底。

    眼前的杜若,眉眼冰冷,神情陰沉如魅,那模樣,全然迥異于昔日的溫潤高雅,是她從不曾見過的面貌……

    她身心?是顫了顫,正欲開口,他低悠的嗓音已率先響起“我之所以對關苡樂好,並非因為喜歡她,而是因為她跟我們一樣,都不屬於這裡。”

    “你是說,關苡樂也是從什麼澤蘭王朝來的外星人?”太可笑了,將她牽扯進來也就算了,居然連關苡樂他也能掰。

    “不是外星人,而是來自另一個時空,跟這裡的人沒有兩樣,同樣會生會死的人。”他淡漠的糾正。

    “然後呢?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她怒目而瞪。“關苡樂跟你我不同,她的前世,是一個非比尋常的人物。”

    她怒極冷笑,“她當然了不起,她可是關苡樂。如果不是這樣,你會喜歡她?”說穿了,不正是看上關苡樂的顯赫家世?女人再美,總美不過下一個新歡,可男人為什麼會對關苡樂死心塌地?多半與她多金的背景脫不了關係。

    聞言,杜若總算明白,為何她會認定他是真對關苡樂動了心。

    他驀然一笑,笑裡透著冷酷,眼中有一抹兇殘,看怔了周映潔。

    他語氣冰冷的說:“你知道為什麼我會說關苡樂非比尋常嗎?又為什麼,我百般忍耐對她好?”

    他竟說……百般忍耐?關苡樂再如何驕蠻脾氣大,男人也絕不會用上百般忍耐這樣的字眼。

    莫名地,周映潔心中泛起一陣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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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1 00:21: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因為,等到我確認她是芸姥姥的轉世之後,我跟她之間,勢必要有個了斷。”

    “芸姥姥?”又是一個陌生的人名,可聽在耳裡卻如斯熟悉。

    周映潔發懵,胸口一陣陣抽悸,似有什麼正要洶湧而出。

    “現在你還記不得芸姥姥是誰,也記不得你的前世,但很快的,你跟關苡樂便會想起前世的一切。”

    她心一窒,抬頭望他。“想起來之後呢?”

    杜若微笑,笑中卻只有森寒的冷酷。“等到那時候,你就會明白,我根本不可能愛上關苡樂。”

    “為什麼不可能?”她顫抖的問。

    他低垂美麗的眉眼,嘴角那絲笑如斯溫柔,卻像是含著劇毒的妖花,教人不敢久望。

    “因為,她是我這輩子最恨的人。”

    她僵住,心臟急促地撞向胸腔,咚咚作響,卻遮蓋不去他那句森寒凍骨的話語。

    “窮其一生,我都不可能喜歡上芸姥姥,更遑論是她的轉世。映潔,等到天殤日那天,你就會明白,我對關苡樂不可能有愛。”

    她起了一身顫慄,腦袋有過片刻的空白。

    下一秒,出於一股奇異的本能,她反手抓住他那雙冰涼的手掌,半帶惶懼地問:“天殤日是什麼日子?還有,你既然不喜歡關苡樂,究竟為什麼要跟她走得那麼近,還故意讓她誤解你們的關係?”

    他垂眸一笑,抽出被她攢得過緊的大手,輕撫過她的頰,溫柔的碰觸卻引起她心底深沉的恐懼。

    她無可抑制的顫抖了下,隨即聽見他含笑地說:“這是我跟她的恩怨,不關你的事。無論我跟她如何,相信我,我唯一在乎的人只有你。”

    此際在她面前的男人美麗依舊,但從眉梢到嘴角那抹笑,全是陌生的……

    好可怕。

    她現在才明白,那間神秘幽暗的豪宅,裡頭藏著太多她不該挖掘的秘密,就連這個男人,都不是她該接近的。

    “莞莞,怕了嗎?”杜若微笑地瞅睇她。

    “……我不相信你說的那些事,那根本不科學,根本是小說情節。杜若,我不想再聽你發瘋,你出去!”

    惶恐之餘,她一咬牙,狠狠推開那道堅硬的胸膛,逼自己口出惡言。

    杜若沉穩如一株藤,靜靜佇立在那兒,似笑非笑的回望。

    這一刻,她總算明白,這個男人絕非外貌看起來那樣溫柔細膩。

    演戲。他一直在人前演戲。

    溫柔的,平易近人的,親切可掬的,神秘迷人的……所有面貌,全是一場粉墨登場的戲。

    “莞莞,你別怕。所有人,我獨獨最不願傷害你,也最不願騙你。”

    “我不是莞莞!我叫周映潔!”她搗住雙耳,怒聲反駁。

    杜若眸色複雜的深深凝視她一眼,只道:“很快,你就會想起關於澤蘭王朝、關於西杞王朝的一切。”

    話落,不等她有所反應,他已邁開步伐離去。

    充滿壓迫感的頎長人影一離開,她耗罄最後一滴力氣似的,膝蓋一顫,僵硬的身子滑坐在地上。

    她剛才……究竟都聽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故事?

    茫然浮上眼底,她回想著杜若說的那一切,只覺得心口傳來一陣悶疼,越是深入去想,那股疼痛便越清晰。

    她試著去回想第一天闖進杜若豪宅的情形,試著回想那只活似從電玩中蹦出來,有著古怪外型的異獸,以及那天在電梯中的情形。

    可越是努力去想,腦袋越是一片混沌,似蒙上了一層濃霧,怎麼也看不清。

    她抬手揉起太陽穴,僵坐在地上良久,直到一束束晨光射進視窗,才渾身乏力的爬上床鋪,昏沉沉睡去。

    但願……今晚發生的一切都只是夢,抑或,又是另一個幻覺。

    嗯,一定是的。她是周映潔,不是什麼莞莞。至於杜若……不過就是一個花心劈腿男,那些故事全是編造出來的。

    沒錯,就是這樣,一切都是可笑的謊言,除非她穿越到電玩或漫畫裡,否則不可能是事實。

    意識模糊間,她猶然這般告訴自己,並且深信不疑。

    叮咚!

    刺耳的門鈴聲由遠至近,擾醒了周映潔。

    她拿開遮在眼上的手。維持同一姿勢太久,手臂已發麻,她等了片刻才揉著眼坐起身。

    叮咚!這一次的門鈴聲多了絲急促。

    她揉著因睡眠不足而抽痛的額際,腦袋極沉的下了床,頂著一頭淩亂髮絲、皺巴巴的衣衫前去應門。

    會是誰?杜若?

    腦中閃過昨夜的畫面,周映潔心一凜,正要拉開門鎖的手頓住。

    “是誰?”她防備的扯嗓問道。

    門外的造訪者沉默幾秒,才啟聲:“周映潔,開門。”

    聞聲,門裡的周映潔大大一愣。

    怎麼會是關苡樂?在她手下工作兩年,她從來沒上門找過人,怎麼會在自己被開除的隔天找來?

    莫非……又是為了杜若的事?

    冷不防地,昨夜杜若提及關苡樂時的冷酷神情飛掠過腦海。她心頭一抽,該不會是杜若說了什麼,或做了什麼?

    思及此,周映潔隨即開鎖,拉開公寓大門。

    不料門方敞開,還未看清門外的人影,一雙保養極好的纖手便猛然掐上了她的頸部。

    周映潔一怔,霎時失去反應能力,腳下一個踉蹌,直直往屋裡退。

    關苡樂那張嬌媚冷豔的臉龐,此刻因某種恐懼與憤怒,顯得扭曲而猙獰,她惡狠狠地瞪著,手上的力氣絲毫不見鬆懈。

    周映潔的臉因缺氧開始漲紅,雙手奮力掙扎著,意圖推開不斷前進,壓迫她後退的關苡樂。

    “你……你做什麼?關苡樂……你瘋了!”終於,她在一次死命掙扎中,總算推開了關苡樂。

    “你不該出現的!為什麼是你!”關苡樂情緒失控的對她怒吼。

    “你在說什麼?”周映潔驚惶地退到沙發後方,盡可能與她拉開距離。

    眼前的關苡樂……很不對勁,與平日高傲驕蠻的態度全然迥異。

    “還沒想起來嗎?”關苡樂冷笑一聲。“看來你的記憶還沒恢復,難怪你聽不懂我在說什麼。”

    “我真的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如果是為了杜若的事,那你大可不必,因為我已經跟杜若說明白……”

    “莞莞,你為什麼還要出現在我面前?”關苡樂瞪著她,兀自說著。

    聞言,周映潔狠狠傻住。

    ……不是夢。昨夜杜若說的那些故事,原來,全不是夢。

    一個杜若喊她莞莞也就罷了,可眼下就連關苡樂亦喊出了莞莞這名字,她怎能再催眠自己,那一切不過是杜若捏造出來的天方夜譚。

    “我不是莞莞,我是周映潔。”她神情茫亂地否認。

    “你當然是。”關苡樂笑了一聲,眼中的溫度卻是凍人的。

    “你既是周映潔,也是莞莞,這兩個人都是你。”

    “我真的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周映潔瞥見關苡樂彎下身,抄起桌上那把鑄成羽毛狀的拆信刀——那是公司同事前不久到歐洲蜜月旅行,特地帶回來的紀念品。她當時對這個紀念品嗤之以鼻,順手就往桌上一扔,偶爾才拿來拆包裹。

    見關苡樂將拆信刀握緊在手,她心底一涼,終於明白,眼前的女人根本不是她熟知的那個關女皇。

    儘管關女皇嬌蠻脾氣大,可她絕不可能動刀,甚至是拿雙手掐人。對關女皇而言,那太污辱她,根本不符她的格調。

    “你……是誰?”周映潔眼中溢滿恐懼,顫著嗓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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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還沒想起來嗎?”關苡樂紅唇挑高,臉上那抹冷殘使得她原就嬌豔的面容,更添一絲教人不敢逼視的窒息之美。

    “你是……芸姥姥?”她順著昨夜聽來的故事,大膽臆測。

    關苡樂忽而笑了起來,嬌媚的笑嗓透出一股懾人的森冷。

    “多虧了杜若,天殤日未至,我卻先恢復了前世記憶,這對你來說肯定是始料未及的事。”

    “你真的是芸姥姥?你、你千萬別亂來,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也不是你說的那個莞莞……”

    眼見關苡樂步步逼近,周映潔慌了,隨手抓起身邊的雜物就扔去。

    關苡樂躲了開來,眼中的恨意陡然加劇。“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落到這般田地。即便轉世,你也跟著一起,我受夠了你!”

    觸見她面上深濃的恨意,從未被人這般恨過的周映潔心一怔,傻住。

    她真是他們口中的莞莞嗎?杜若說他恨著關苡樂,關苡樂卻恨著她……這究竟是怎樣的恩怨糾葛?

    她看得出來,關苡樂眼底的恨,是恨不得她立刻死去的那種恨……莞莞究竟對關苡樂的前世做了什麼?竟會讓她這般的恨著。

    “有話好好說,你千萬別衝動——”邊說著,周映潔邊想往臥房方向奔去。

    不料,她右肩驀然一痛,下一秒,她整個人被摔到一側牆面,首當其衝的是背脊,這麼狠狠一撞,她全身發麻,瞬間沒了知覺。

    等她緩過一口氣時,關苡樂的臉孔倏地在眼前停格,她一窒,才想有所反應,一抹冰涼刺進左腹。

    “你死了之後,這個時空會抹去有你的痕跡,你將從來不曾存在過。”

    關苡樂的聲嗓在耳際滑過,逐漸飄遠,她幾乎快聽不見,只剩下快將她撕裂的疼痛感,自左腹不斷擴散開來……

    “莞莞,拜託你,就這樣死去吧,這樣對我、對杜若,才是真正的解脫。”

    意識墜入幽黑之際,她聽見關苡樂用著痛恨欲絕的聲調說道。

    紫檀木長桌上的晶石先是迸裂,下一秒粉碎成無數碎片。

    佇立于窗邊的杜若一震,正要轉身,門邊已先響起形天的聲音:“周映潔出事了。”

    “是誰?”杜若望著桌上那堆碎裂的晶塊,面色異常蒼白。

    “主上心中早已有底,又何必問我。”

    聞言,杜若眉目一寒,拾起擱在桌上一隅的琺瑯煙槍,邁步往外走。

    一隻手冷不防地握住他手臂,攔下他,形天的聲音隨之在耳邊響起。

    “別去救她,不值得。”

    “為什麼?就因為她曾經背叛過你的前任主上?”杜若譏諷地問。

    一如往常,形天不予回應。

    “我知道你也巴不得她死,但我不會讓她死,我欠她一條命……不,是好幾條。”

    話落,杜若甩開形天的手,冷絕的離去。

    形天站在原地,靜靜目送,總是不起波瀾的臉,微微一變。

    她救過杜若?這怎麼可能……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究竟是哪裡出了錯?

    周映潔作了一個漫長的夢。

    至少,她覺得自己是身在夢中的。

    夢裡,她是一個平凡無奇的上班族,過著為填飽肚子而庸庸碌碌的生活,有個機車難搞的女上司,日子就跟打電玩闖關一樣,關關難過,關關過。

    有一天,一個細緻得不可思議的男人出現,從此她的生活起了大變化。

    是夢,對吧?

    這些全是因為生活太過平乏無趣,而衍生出來的白日夢,只是這夢太真實,幾乎像是虛擬實境,她才會醒不來,依然在夢境與現實間徘徊。

    等到她再次睜開眼,準備好面對現實之後,她會發現,她還是原來那個周映潔。努力在現實夾縫中求生存,汲汲營營為求有朝一日,能夠爽爽過日子的平凡女人。

    現在,已經是該從夢境中醒來的時候。

    周映潔努力睜動似千斤重的雙眸,視線睜亮了,眼前卻是一片濃霧。

    霧氣自她睜開眼那一刻,仿佛有意識似的,自動往兩旁退開。

    然後,一張靈秀的小臉徐緩浮現,她僵住,下意識想逃,卻發覺除了能睜眼,能呼吸,能思考之外,她整個人不能動。

    “別再逃避了,你又能逃到哪裡?”那個面帶甜燦笑靨的女童,嗓音嬌脆地說道。

    她張了張嘴,欲言,赫然發覺,她連嗓音都沒了,整個人好似只剩下一抹意識,其餘的,都不再屬於自己。

    “莫怕,莫慌。”女童微笑說道。“我不可能害你,因為,我就是你。”

    不!

    她是周映潔,不是什麼莞莞!

    周映潔的意識抗拒著,可她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與她容貌相同,只是更年幼的莞莞,伸手探向她。

    “周映潔,你是我失去的另一半魂識,而我,亦是你失去的另一半魂識。”

    她傻住,只能眼睜睜看著莞莞的臉逐漸貼近,一寸,一寸,融進她的體內。

    這畫面,如同科幻電影一般不真實,若非此際正親身經歷,她絕不可能相信。

    “周映潔就是莞莞,莞莞就是周映潔,我們是同一個人。”

    不!不可能!她不信!

    周映潔猶想抗拒,想反抗,想擠開正與她相融為一的那抹魂識,無奈,一切身不由己。

    有什麼正在改變……她的身體在發燙,她的意識混濁,她的呼吸淩亂,心臟像是正被撕裂一般的劇烈絞痛。

    遠處,又傳來了那似熟悉,又似陌生的老女人嗓音。

    “莞莞,你離開了這麼久,也該醒了。”

    莞莞……她真是莞莞嗎?周映潔便是莞莞,她是莞莞。

    那麼,莞莞又是誰?

    “莞莞,別記恨我,我做的這一切全是為你好。那個男人註定是你的劫,若非你一再心慈手軟,他早該徹底消失,不該繼續存活於世,甚至來到這裡,擾亂這個時空的秩序。”

    那個男人?是說杜若嗎?杜若……是她的劫?

    那她呢?她,又該是誰的劫?

    下一瞬,奇異的咒文似吟似唱,自遙遠某方傳來,她身上的疼痛驟然加劇,體內深處似有什麼正要湧出。

    她能感覺到那名喚莞莞的女童正在她體內低語,亦能感覺到自己的掙扎。

    莞莞說:“其實,我跟你一樣害怕。姥姥說,你便是我失去的七情六欲,因為沒了你,我才能活得這樣自在。”

    莞莞又說:“因為少了你這一半魂識,我方能無心無情,無愛無恨,毫無知覺的活著。可眼下你回來了,我再也不能活得那樣寡欲。”

    這關她什麼事?她不想當莞莞,她只想當周映潔!

    什麼澤蘭王朝,什麼芸姥姥,什麼莞莞……她一概不想知道!

    仿佛察覺她內心的痛苦呐喊,莞莞複又啟嗓:“是因為那個男人嗎?因為他,所以你才害怕這一切?”

    那張俊麗的臉龐在混沌的意識中,如冬日黑夜中的一抹光亮,清晰得令周映潔心疼想哭。

    為什麼會這樣?她不過是談了一場戀愛,為什麼一切會變得這麼複雜?

    杜若……杜若愛的人究竟是誰?是關苡樂,還是她?她還能相信誰的話?

    “除了我,你誰也不能信。”驀地,老女人威懾的聲音響起。

    周映潔只覺得好痛,好混亂,好茫然,儘管不清楚自己現下是何模樣,又是什麼狀態,可她憑藉著感覺,緩緩閉上眼,關上雙耳,拒絕再看,再聽。

    “莞莞,等你醒來之時,你便會記起一切,屆時,別忘了你答應過姥姥的事。”莞莞答應了這個自稱姥姥的老女人什麼?那又是什麼樣的故事?又與她何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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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這些,周映潔已不願再想,不願再耗費心神去深究。

    她好累,好倦……這一切,會不會只是一場惡夢?

    等到她醒來,這一切或許就會消失。

    嗯,一定會的。她只要再睡上一覺,等到再睜開眼時,她又是原來的周映潔。平凡無奇的周映潔。

    僵硬的大手撫上那張沒有一絲血色的嬌顏,仿佛想借由這個舉動將暖意渡進她冰冷的血液。

    “映潔,你聽得見嗎?”杜若垂下眼睫,注視著動也不動躺在雪白床鋪上的周映潔。

    她染了血的衣衫已換下,此刻身上穿著一件男人的米白色長襯衫,長髮散亂在枕上,兩排濃黑的睫毛整齊地掩下,對比著慘白的面色,更顯怵目。

    一個鐘頭前,杜若趕至公寓,只見到她雙手緊撝血流不止的腹部,蜷縮在牆邊,早已失去意識。

    他不顧後果,用芸姥姥的權杖穩住了她的命脈,並將她帶回郊區的豪宅。

    當初為她蔔的那一卦,終究還是成真了。

    可卦象卻沒顯現出,傷她的人,竟然是關苡樂。

    為什麼?是因為關苡樂將她視作情敵,心生妒意而傷人?抑或……

    杜若眉眼一凜,眼底浮現殘忍的冷芒。

    莫非,關苡樂前世的記憶已恢復?

    可天殤日未至,她的記憶怎可能恢復……

    不儘然。

    她的原身可是西杞的開國祭司,是三國之中術法最高深的一個,就連另兩位同門也敵不過她,即便轉世為平凡人,恐怕也不會平凡太久。

    眼下最有可能的推敲,便是關苡樂想起轉世前的種種,又發現周映潔便是莞莞的轉世,行事冷血的芸姥姥怎可能放過這個叛徒?

    千算萬算,就是漏算了關苡樂這一層;思及此,杜若內心自責不已。

    望著床上脆弱得不堪一擊的人兒,他的心被扯痛了。多希望挨了這一刀的人是他,她那樣嬌小,那樣瘦弱,怎堪得起這樣的傷。

    “主上不該救她的。”形天的聲音如同鬼魅一般,自身後響起。

    “滾出去。”杜若連回頭的力氣都省了,只是冷峻的下令。

    形天沒走,繼續接著問:“關苡樂的記憶已被喚醒,主上打算怎麼做?”

    “你明知故問。”杜若冷笑一聲。

    “她已經來了,就在樓下,主上要我攔下她嗎?”

    “不必。”一抹殘酷在美目中爍動,宛若鋒銳的刀芒。

    “讓她來,我倒想看看,沒了權杖,又只是一個普通人的芸姥姥,能怎麼對付我?”

    “主上……真打算這樣?”不苟言笑的形天,情緒難得出現波動。

    “你究竟站在誰那邊?是前任主子,還是這一任?”杜若站起身,目一從床上的人兒轉開,眼底的溫柔暫態消失。

    形天不語。

    果然不出他所料。杜若嘴角冷冷一彎,舉高手中的煙槍,不帶一絲溫度的說:“別忘了,權杖還在我手裡的一天,你與英招就必須聽令於我。”

    “我沒忘。”形天說。

    “那好,你幫我救活周映潔。”

    “主上已耗用權杖的能耐,穩住了她的心脈,她已沒有性命之危。”

    “她是活了沒錯,可她氣息微弱,不像是已經度過難關。”

    杜若轉眸望向床上,那張白如霜雪的嬌顏,尚存一息,命薄如紙。

    “我不能救她。”形天總算清楚的給了答覆。

    “是不能救,還是不願意救?”杜若怒極,眸光似要射穿形天的面孔那般淩厲殘酷。

    形天面無表情,只道:“總之,我不能。”

    “那你滾吧!”杜若從沒對形天發過這麼大的火,這是兩人成為主僕以來的第一次。

    形天的眼略動,掠過床上那副奄奄一息的嬌軀,面色陡沉,終究轉身離去。

    杜若滿腔怒氣未消,不料,形天前腳一走,某位不速之客後腳便至。

    時機巧合之至,令他不得不懷疑,關苡樂之所以會這麼快找來,全是因為形天居中搞鬼。

    畢竟,芸姥姥才是形天真正的主子,若非權杖被奪,不得不聽令於他,以形天這樣的護天神獸,根本不可能受他使喚。

    幽暗的門口,佇立著一抹纖麗醒目的身影,關苡樂媚眼瞪圓,先是掃過床上的周映潔,然後憤怒地望向他。

    “你在做什麼?:我明明已經殺了她!她應該已經死透,你為什麼要救她?”

    “你已經全想起來了?”

    杜若面露淺笑,眼中全無笑意,唯有殘暴的殺戮之氣。

    關苡樂一愣,不明白他為何會對自己露出這樣的眼神,霎時有些混亂與心慌。

    “你是……宋梓襄?”她必須先確認他的身份。

    “身為你眼中早該被除去的宋氏孽種,我是誰,對你而言又有什麼分別?”

    關苡樂一震。“你是……宋梓淵?”

    怎麼會是他?!預示中提及的人明明是宋梓襄,為何會變成宋梓淵?

    杜若低低的笑了起來,仿佛是在嘲笑她的驚愕。

    他笑嗓冷如冰的說:“你一定很納悶,為何我會出現在這裡,又為何我沒在稚童時便死在你同門手裡。這一切都得歸功於你的徒弟,莞莞。”

    關苡樂神情倏變,失聲嚷道:“你在胡說什麼?莞莞怎麼會是我的徒弟?”

    “你連自己的徒弟都記不得?”杜若眯細雙眸,防範她的一舉一動。

    “你究竟在說什麼?我幾時有了徒弟,你……你該不會把我當成……”

    “芸姥姥,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陪我一起演戲嗎?”

    單憑這句話,狠狠震住了關苡樂,她陡然失控的沖上前,意欲拉住杜若。

    杜若只當她是想搶回權杖,正想揮開她,不料,忽聞她嘶啞大喊:“我才是莞莞!我才是芸姥姥的徒弟,莞莞!”

    杜若一僵,還未來得及反應,忽見關苡樂驚恐的往後退了數步,隨後扶著門框跌坐在地上。

    他緩緩低垂雙眸,看著從自己腹間突出的那一截尖銳刀鋒,在劇痛蔓延開來的前一刻,他聽見耳後傳來一聲嬌脆的聲嗓——

    “我,才是芸姥姥。”

    一口腥熱的鮮血湧上喉間,他忍住,感覺那把刺穿腹部的匕首又被抽出,滾燙的血液濺濕了西裝。

    他轉過身,望向半跪在床鋪上的女人,她眸光潤亮,宛若黑夜中璀璨的星,白暫的嬌顏不帶一絲感情,甚至感覺不到溫度,仿佛一尊人偶,緊握匕首,染滿鮮血的雙手,不見?抖。

    她瞬也不瞬地望入他的眸心,再一次殘忍無情的宣示“關苡樂才是救了懷沙王一家的莞莞,而我,才是你恨之入骨的芸姥姥。”

    下一瞬,杜若閉起眼,感覺身軀開始變得沉重,然後不斷下墜,下墜……

    墜入無底深淵,粉身碎骨。

    一切,終於走到了終點。

    他,輸了全部,包括這條命。

    梓淵,你必須活下去!

    即便逃不過芸姥姥的毒咒,一輩子只能為奴為僕,甚至是當一個最卑賤的男娼,你也得努力活下去!

    猶記得那一年,澤蘭王朝的開國祭司,插手干預西杞王朝的內政,誅殺了原本籌謀數年,鎮壓了反對聲浪,準備登基為皇的懷沙王,西杞王朝一夕宮變。

    他與兄長從高高在上的皇族淪為死囚,後又不知因何緣故,花姥姥改變心意,欲將他倆送至西杞最北的冷宮拘禁。

    兄長宋梓襄深信此行一去便是永不見天日,因此在途中想方設法支開押送他倆的禁衛軍,助他逃離囚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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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自從花姥姥入主西杞以來,他們沒過上一天好日子,即便當時的他逃離了囚車,身上卻已傷痕累累,幾近體無完膚,不過僅剩一條殘命。

    無處可逃,亦無人能投靠,但凡與宋氏相關人等,?已被花姥姥殘忍殲滅,他只好趁夜一路逃,逃回了西杞皇都。

    可沒用的,花姥姥昭告西杞子民,讓所有人知情,是懷沙王為謀奪皇位,軟禁君王,計殺祭司芸姥姥,宋氏罪當一族全滅!

    他沒見過芸姥姥,可自有意識以來,透過父王與母妃之口,他聽說過太多關於芸姥姥的事?。

    聽說,她冷酷無情,行事作風狠厲果斷,一有過錯,絕不縱放任何人。

    聽說,有她坐鎮的西杞皇城,方得神人庇佑。

    聽說,西杞女皇生性軟弱,無能亦無才,不堪長年朝政繁重,身子病弱,朝政國事早由芸姥姥掌管。

    聽說,芸姥姥早有意取而代之,廢黜現任女皇,坐上皇位。

    聽說……

    所有關於芸姥姥的“聽說”,全來自於他人之口,他根本不曾親眼見聞。

    自懂事以來,他只知芸姥姥此人心機深沉,奸邪誰譎,父王用計誅殺她,不過是為西杞王朝去害,以正王朝皇族的威信與血統。

    西杞王朝原就是屬於宋氏,不論是女皇,抑或是父王,理該由宋氏掌管,豈能容一個專司玄術的外人亂政。

    芸姥姥該死,且是死有餘辜。這話,懷沙王總掛在嘴上,而他與兄長亦已琅琅上口。

    誰也沒想到,與芸姥姥同門的花姥姥,本已四處雲遊,不知從何得知芸姥姥已歿的消息,竟來了西杞,從此西杞變了天……

    那日,逃出囚車的他,躲進了皇都的陋巷,命懸一線,是那個奇異的女童救了他。

    多年以後,物是人非,輾轉另一時空,他遇見女童的轉世,周映潔。

    初時,是那張熟悉的容貌,挑動了他不該有的關切。

    後來,是她眼中那抹單純的崇拜,無垢的愛慕,喚醒他以為早該死絕的心。

    而他必須承認,愛上她,或許多半是出於長年的寂寞,抑或,是出於那份深藏多年的感念之情。

    無論如何,這麼多年以來,她是唯一能令他掛懷於心,時刻惦記的女子。

    然後,透過她的夢境,他才曉得,原來當年救起他的女童便是莞莞……

    不。

    她不是莞莞。

    她不是!

    皺緊的眉睫徐緩顫動著,杜若虛無飄渺的意識逐漸聚攏,他睜動著雙眼,奮力掙脫此際困住他的那個詭麗夢境。

    那個有著被他錯認為莞莞的女子,一臉陣光晶亮、笑顏單純的周映潔,對他說話、對他笑的夢境。

    偶爾,交錯著當年被他深烙於心的女童身影,兩道人影逐漸融為一體,到最後,竟成了一抹手握匕首,跪坐之姿的冷絕黑影。

    “我,才是芸姥姥。”

    嬌脆的聲嗓,宣告著夢醒的那一刻,亦將他推入烈火深淵。

    從此,萬劫不復。

    “你也該醒了吧?”低沉的老女人嗓音驟然響起。

    這一聲,宛若催人回魂的咒術,狠狠震醒了杜若。

    他倏地掙脫困住意識的夢淖,睜開了濁紅的美眸,入眼所及,先是自前額落下的散發。

    待他緩過急促的呼息,眨去眼底那層血霧,方又看清,眼前是泛著冷光的白地磚,再仰頭四望,這間房無窗無縫,僅僅只有一道窄門。

    窄門微敞,光源自門縫渡入,一道花衫身影逆光佇立在那兒,手中煙斗有一下沒一下地抽著。

    煙霧自一張大紅色嘴唇吐出,一時之間,白色霧氣遮去了花衫身影的面孔。

    杜若一僵,不必看清那人面貌,已能從當下情勢,以及女人手中的煙斗猜出她的身份。

    花姥姥。

    那個殺了宋氏一族,欲滅了西杞戰神血脈,澤蘭王朝的開國祭司。

    深沉的恨意浮上眼底,杜若急欲起身,卻在挪動手臂時,突遭一股沉重的力道反扯回去。

    他別眸,看見銬在肘臂上的鐵環,環上勾著粗如樹藤的鐵鍊,鏈子盡頭延伸到一側牆面。

    再往下瞧,不只是手臂,就連他的雙腳,在腳踝處亦銬著兩圈鐵環。

    “別看了。沒我的允准,你不可能逃出這裡。”花姥姥冷笑一聲。

    宛若一頭不慎墜入陷阱的困獸,杜若抬起那張狼狽中依然俊麗不減的臉龐,他不驚不懼,只有滿眼冰寒的恨意。

    “你作夢也想不到吧?”

    花姥姥吐了口白煙,無情地睨著緩緩站起身的杜若。

    “你苦心經營這場局,為了藏起那把玉嘴煙槍,甚至沉得住氣,十多年來不曾點燃過,只為隱藏你的身份,不被我找著。好不容易趁著辛蕊替我辦事時,抓緊這個機會,點燃煙槍,盜用不屬於你的術法,去到另一時空作亂,結果,你費盡的心機與氣力,終究只能功虧一簣。”

    即便滿身浴血,黑潤長髮散亂,可他與生俱來的那份靜美,仍是盎然而發。

    真不愧是懷沙王的兒子,唯有西杞戰神的後裔,方能在歷經各種屈辱,甚至為報一族之仇,忍辱淪為男寵之後,依然保有這樣高潔無瑕的氣質。

    當年,確實是她小覷了這兩個孩子,才會換來今日的殘局。

    花姥姥在心底重重一歎,面上卻是冷漠不減,道:“怎麼,你都不好奇嗎?”

    一口銀牙幾乎就要咬碎,嘴裡已能嗅見一絲血味,杜若不許自己開這個口,更不許自己在乎那個女人的事。

    可……

    “我知道你不想問,可事情總該有個了結。周映潔沒殺死你,這在我的意料之外。”

    花姥姥言下之意,是那個女人最終沒痛下毒手?杜若不信。

    “不信是嗎?”讀透他眼中那抹嘲諷,花姥姥遂又說道:“若不是她手下留情,讓你僥倖躲過這個死劫,我又怎可能留你。”

    良久,一道硬澀的聲音,緩緩從杜若的嘴裡脫口:“她沒道理這麼做。”

    “是沒道理,可我知道原因。”花姥姥抬步,慢慢地走進牢房,停在三步之外,手中的煙斗煙霧縈繞。

    杜若不卑不亢的與她對視,血紅的雙目盈滿冰冷的恨,神情卻平靜如一潭死水。

    花姥姥好整以暇端詳他片刻,嗓音沉沉的問道:“不好奇嗎?你原本一心想守護的莞莞,怎會一晃眼成了你最恨的人?”

    杜若當然想知道,可他不願開這個口。

    “你以為,你痛恨的芸姥姥,定是個無法無天、任性妄為的狂人,是不?”花姥姥諷味濃厚的笑問。“還是說,懷沙王口中的那個芸姥姥,是個囂張跋扈的惡人?”

    杜若陣光如凍結的兩面冰,瞬也不瞬地直睇花姥姥,始終沒有回應。

    “讓我告訴你吧,所有你聽說的那個芸姥姥都是假的,是懷沙王為了幫自己的野心名正言順,故意將她捏造成圖謀不軌的惡人。”

    瘦削的下顎隱隱一抽,幾乎能聽見牙關緊咬的微響,良久,杜若才吐出一句:“你說謊。”

    “我沒說謊。”花姥姥哼了哼,一笑。“坦白告訴你吧,芸兒是我的親妹妹,更是我的同門師妹。她自小深受師尊疼愛,師尊憐她此生苦難多劫,獨獨賜了她不老玄術,讓悠悠歲月不得剝奪她的靈秀可人。”

    “……周映潔的前世夢境中,我看見的芸姥姥,明明是另一張臉。”再如何百般不願,終究,還是問出了口。

    “那是當然。”花姥姥笑裡滿是玄機。

    “因為我早就算出芸兒會有這一劫,因此在她死後,我便將她的記憶與她的徒弟莞莞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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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竟是交換了記憶!杜若猛然一震。

    “你以為就只有你沉得住氣,為了復仇隱姓埋名,只為布這樣的局?”花姥姥譏諷地說道。

    “不只是你,我也在佈局。為了這一局,我同樣忍了許久。

    “我讓芸兒頂替了莞莞的身份,並以芸兒的形貌另造一具活人偶,讓她一半的魂識養在裡頭,至於另一半的魂識,按照天劫,必須前去輪回轉世,便是你在那個時空遇見的周映潔。”

    猶記得彼時,她獲悉親妹遭門徒背叛,立刻回返西杞王朝,手刃前一世真正的“莞莞”以及懷沙王,並找回了芸兒漂泊于三界之外的魂識。

    幸而師尊早有預示,讓她知道,芸兒命中必過宋氏後裔這一劫,為了保住芸兒,亦是不舍芸兒的魂識必得轉世輪回,受凡人眾憂之苦,於是她甘冒恐會毀去芸兒百年記憶與根基的險,將芸兒的魂識一分為二。

    她將芸兒善良仁慈的那一半分出來,成了周映潔,並將周映潔的記憶調換成前世那個“莞莞”。

    剩下的這一半魂識,少了七情六欲,少了良善,只是殘缺的魂,只得寄體苟活,因此她找來了十二歲女童的身軀,讓這一半魂識附體重生。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她順勢而為,也將這一半魂識以全新的莞莞身份養在身邊,時時調教。

    “你的意思是,周映潔帶著真正莞莞的記憶去轉世?”杜若神色寒漠,眼底卻凝著一抹震愕。

    這種事雖是前所未聞,可若是發生在千百年不老不死的三國祭司身上,卻一點也不足為奇。

    關於這三名祭司的傳聞眾多,紛紛擾擾,始終沒人知道她們的來歷,只知她們極有可能是神人後裔,方有通天易地的駭世異能。

    “不錯,正是如此。”花姥姥哼笑一聲。“記憶本就無形,能夠顛倒捏造,而我不過是將她們兩人的記憶調換過來,讓芸兒成了莞莞,讓真的莞莞成了你以為的芸姥姥。”

    換言之,他透過周映潔夢境所看見的前世畫面,全是假像。

    杜若閉緊了雙眼,垂放兩側的雙手徐緩握緊成拳,片刻之後,幾滴豔紅液體,順著泛白的指節流淌而下。

    “既然你早就知道我人在那個時空,憑你的能耐,又豈是派出幾個刺客而已,你大可以親身出馬殺了我,何必忍了這麼久,還大費周章,等到天殤日才出手?”

    花姥姥似殘忍又似憐憫的睞他一眼,話裡捎了一絲冰冷的無奈,“因為你是芸兒的劫,我不能殺你。欲了結這個劫,唯有讓她親手殺了你。”

    杜若震愣,卻不能明白花姥姥話中之意。

    他是……芸姥姥的劫?這怎麼可能!于他、于宋氏一族而言,分明芸姥姥才是他的劫!

    “早在你未出世以前,神人已給了芸兒兩則神諭,一是西杞宋氏將會奪權,宋氏之後會出一個殘暴無道的暴君,二是這個暴君將會成為她的劫。監于此,此人必定得死,別無他法。”

    花姥姥又道:“你真以為芸兒是為了自己的野心,才會下令誅殺你們宋氏一族?告訴你,你錯了,大錯特錯。”

    “芸姥姥確實想對我們宋家趕盡殺絕。”杜若恨意滿腔地說道。

    “你已受懷沙王影響,一心認定芸兒冷血殘酷。其實,實情遠遠相反,真正冷血殘酷的是懷沙王,真正想謀反的,是你父王。”

    “你胡說!”鐵鍊被重重扯動,金屬摩擦聲響徹了囚房。

    “我沒胡說。所有你從你父王那裡聽來的恩怨糾葛,其癥結全來自于你父王。若非你父王意謀刺殺西杞女皇,顯露出奪取皇位的勃勃野心,芸兒也不會下此決定。”

    “我不信,我不信!”杜若撕啞的低狺。

    “由不得你不信,我說的全是事實。”花姥姥慢條斯理的抽了一口煙。

    “芸兒是我們三個師姐妹中,最心慈仁善的一個。她雖得神人諭示,但也不願濫殺無辜。更何況懷沙王是西杞戰神,又是神人後裔,西杞子民對他頗是愛戴,她更不願傷了西杞子民的心,讓他們看見懷沙王其實是個野心家的醜惡真相,是以暗中對懷沙王施壓,盼他能懸崖勒馬。”

    這些事,是杜若頭一次聽見……可他不信,不願信,不敢信!

    他父王是鎮守西杞的戰神,驍勇忠貞,怎可能成了花姥姥口中的野心家!

    還有,那芸姥姥分明是個殘忍無情的冷血女子,又怎會成了心慈仁善的護國祭司!

    “你以為這一劫,只有你付出慘痛的代價嗎?”花姥姥目光冷凜地直射向他。

    “芸兒何嘗不是賠了一條命!為了保住她,我只得將她的魂識分成兩半,可這樣一來,時日一久,她的魂識即便結合,必然有所衝突。”

    “那又與我何關?!”杜若冷冷的憤瞪著。

    “因為她死前的咒誓,我們兄弟二人淪為奴僕,甚至是男娼,我們失去的,又該由誰來賠?”

    “所以,你還是想殺了她嗎?”花姥姥尖銳地問。

    “是,我想殺了她,恨不能將她千刀萬剮!”他怒目而瞪,管睚欲裂,絕美容貌此刻宛若一尊鬼魅。

    “可悲的孽種。”花姥姥冷笑。

    “幸好我早有所覺,將芸兒的魂識一分為二,否則轉世後的周映潔便要受你控制,傻呼呼的挨你的刀,受你折磨。”

    “你耍了我……你設計我,讓我愛錯了人、恨錯了人!花姥姥,倘若有幸苟活下來,我必定殺了你與她!”

    杜若恨意滿盈,鄭重發下毒誓,血紅的雙眸,蒼白的面龐,一身肅殺殘暴之氣,恍似一尊噬血魔物。

    “愛錯了人?”花姥姥低笑沉吟。

    “一個人再如何轉世,魂識依然是同一個,即便性格稍有變易,即便容貌生變,可一個人骨子裡擁有的善與惡,無論身在哪個時空,無論輪回幾世,都不可能變。”

    “我看見的、我感受到的,不過是你設下的局,是一個假像,難不成你還要我相信,芸姥姥其實是個善良單純的女子?”杜若發出寒冷刺骨的諷笑。

    “我不用你相信,也不需要,因為那根本不重要。”嗓音沉沉地說罷,花姥姥轉身朝門口走去。

    杜若抬陣望去,目光暫態一僵。

    透出光源的那扇門後,佇立著另一道年輕嬌小的身影。

    是她。

    他錯認為救命恩人,甚至矢誓以性命守護,為她動了心的那個女人。

    芸姥姥。

    門後,那張猶然蒼白的嬌顏,不染一絲情緒,靜靜地凝瞅牢房裡,那一抹受囚的冷峻人影。

    她一直待在門後,將花姥姥與那人的對話,默默盡收耳底。

    杜若——不,應該是宋梓淵才對。

    花姥姥說,這人是她命中的劫。最狠亦最重的那一劫。

    坦白說,她不明白為什麼,但既然是神人的諭示,總是錯不了。

    那人——宋梓淵,看上去甚是狼狽,滿眼的恨意,俊麗的面龐蒙上一層狂色,與記憶中的溫潤靜好截然不同。

    慢著,記憶中?

    莞莞面無表情的臉蛋浮現一絲極淺的困惑,秀雅的眉眼之間擰起一個小摺。

    是的,即便花姥姥已向她說明事情的因果始末,她亦清楚自己前世本是西杞的開國祭司,可她畢竟沒了那一段記憶,她依然只認自己是莞莞。

    不只是莞莞,還有另一段模糊的記憶——

    周映潔。

    曾經,在遙遠的曾經,她曾是無數西杞人簇擁的芸姥姥;如今,只剩下一個空著許多記憶缺痕,心魂渺渺的莞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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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1 00:22: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她記得屬於周映潔的一切,亦記得身為莞莞的一切,可兩抹魂識交會,免不了是矛盾與衝突。

    直至此際,她依然有些恍惚,反覆自問:她,究竟是誰?

    是那些人口中已逝的芸姥姥?是這麼多年來,花姥姥養在身邊,那個永遠長不大,失了七情六欲的莞莞?還是體內那一個有喜有樂、有笑有淚的周映潔?

    “莞莞。”花姥姥的低喚驀然蕩入耳底。

    她似從夢中悠悠轉醒,水眸緩慢眨了眨,揚起與昔日相同的盈盈淺笑。

    見著這一幕,囚牢裡的杜若似被剖了一個黑窟窿的空洞胸口,狠狠一抽。

    同時,他的腦中浮現一張眸彩晶亮,笑容單純的嬌顏,再然後,是深埋於難堪回憶中,那一抹嬌小童稚的身影。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那時,救了他的人是她?倘若不是那日的救命之恩,今時今日,他又怎會落至這般狼狽可笑的境地?

    矛盾與難堪,諸多複雜的情緒在胸中絞融成一團,杜若冷睇著那個換上了一襲淡紫花衫的身影,心已千瘡百孔。

    “去見見他吧。”花姥姥淡睞她一眼,隨即別開身,踱離囚房。

    那兩人……是彼此的劫。

    天劫,情劫,死劫。

    早在天殤日之前,兩抹魂識相融前,莞莞分明答應過她,會親手殺了杜若。

    可到了最後,莞莞卻失了手,未命中其要害,更在最後關頭,出手救活這個宋氏孽種。

    莞莞是沒了七情六欲的那一半魂識,至於周映潔,則是心軟仁慈的另一半。

    當初,她就怕這個心慈仁善的妹妹恐會逃不過這一劫,因此她甘冒風險,將沒了七情六欲的莞莞養在身邊。

    她教會莞莞蔑睨男子,將天下男子視為奴僕,絕不能讓他們踩到頭上。

    又教她從頭學習玄術,將一個祭司該具備的本領傾囊相授,為的便是等到另一半魂識歷劫回歸之時,她能接掌西杞,重攬大局。

    可眼下,那一劫未解,這份期望怕是有得等了……

    淡淡一口煙霧吐出,花姥姥停在昏暗長廊的盡頭,回身望向末端的囚房,眼底升起了一抹無奈及惋惜。

    她信得過莞莞,畢竟她跟在自己身邊這麼多年,早已視男子如賤物,更不可能產生情愛之心。

    可另一半屬於周映潔的魂識,她卻不那麼確定了。

    幾遭生死輪回,當年的芸兒自恃已活了百年之久,雖是不老之身,可那顆心到底

    已是閱盡滄桑,又出於心軟,不願枉殺無辜,便饒過了懷沙王一雙稚子。

    怎知,天命已安,一遭生死,一遭輪回,洗去了芸兒百年的功力,更讓她重入輪回,成了一張白紙似的重生凡人。

    而今,不復曾有的百年記憶,不復百年玄術道行,不復過往西杞祭司的威嚴,眼下的芸兒——

    不,應該是莞莞才對。

    她與杜若之間,如今不再隔著歲月距離,兩人站在等高之處。倘若轉世之前的芸兒曾預見過這樣的結果,當初她還會心軟,放任懷沙王妃生下這雙孽種嗎?

    花姥姥垂眸,湊在嘴邊的煙斗久久沒含住,就這麼放任煙霧彌漫而出,掩去了她傷神尋思的面容……

    莞莞不疾不徐地步進僅設有一扇門的囚房裡,眸光掠過杜若?是受縛的雙手雙腳,靈秀嬌美的臉蛋平靜似止水。

    “……所以,這才是你的真面貌?”低啞的聲嗓從怒焰燎燒的胸腔擠出。

    杜若靜靜佇立在原地,俊麗出塵之姿,宛若一株美麗卻含有劇毒的妖花,眸如至寒霜雪,恨意充盈其中。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莞莞猶然不太習慣這副嶄新的身子,說起話來略顯僵硬。

    “你不記得關於周映潔的事?”他冷冷地問。

    “記得。所有她曾遭遇過的,她的所思所想,我全都記得。”

    “那些根本不是你,只是一個假像,而我竟然蠢到為了一個周映潔,賠掉了全部。”杜若臉上的笑空洞蕭索,只剩下恨意與懊悔支撐著。

    莞莞說不出心口那一陣抽痛究竟是因何而起,她仍在適應這副新生的軀體,更在努力接納體內另一半魂識。

    她很清楚,屬於周映潔的那一部分非常在意眼前的男人,甚至迫使她在預備殺掉他時,干預她的意志。

    可另一半的她,屬於莞莞的這一面,她本就無心無情,視男人如草芥,又怎會為了區區一個逃奴而心軟。

    莞莞靜默地凝瞅他一會兒,道:“不對,周映潔跟莞莞是同一個人,只是,一個有著凡人該有的七情六欲,而一個無心無情。”

    “無心無情?”杜若冷笑,眸光冷冽。“假使你真的無心無情,那一年,那一天,你為什麼要救我?”

    莞莞輕怔,眼底一層迷惘的浮光,她仔細端詳起那張異常俊美的容貌,試著撥開腦中那層霧紗,尋回遺忘已久的記憶。

    慢慢地,杜若那張臉龐在腦中縮得略小,身形亦是清減不少,少年形貌的杜若,徐緩自腦海深處被翻出。

    莞莞訝然:“是你……怎麼會是你?”

    “如何?後悔當時救了我這個逃奴吧?”杜若扯開一抹猙獰諷笑。

    “原來是你。”莞莞詫異之餘,心神漸顯不寧。

    其實,她沒忘了他——

    那個倒落在陋巷之中,猶剩一口氣的美麗少年。

    這十多年來,她隨花姥姥雲遊四海,閱盡無數時空百態,腦海中的少年形貌漸淡,卻始終有抹痕跡存在。

    她沒想過那個少年竟然便是杜若……這個被花姥姥視為賤孽,亟欲殺之的懷沙王後代。

    所有關乎她與西杞宋氏的恩怨糾葛,在她的魂識與周映潔交融後,花姥姥未曾瞞她,已钜細靡遺的詳加述解。

    而周映潔在另一時空,戀慕著杜若的事,她全曉得。透過花姥姥的術陣,那過程盡收眼底。

    可她怎樣也想不到,杜若竟然是記憶中,她唯一違背姥姥戒律,不僅出手援救,更將姥姥的保命靈藥給了他的那個少年。

    “那時,為什麼要救我?”杜若陰寒的嗓音淡淡飄落,回蕩在只聞鐵鍊摩擦聲的囚房中,莫名添了一分淒清。

    莞莞回過神,平靜地瞅視他,卻許久沒啟嗓。

    “你跟著花姥姥這麼久,對男人應當是痛惡深絕,究竟為什麼要救我?”陰沉的嗓音陡然加重,幾近咆哮。

    她的援手,徹底改變了他的一生。即便再恨、再不願,他依然想知道答案。

    莞莞依然不語。

    只因,她亦在心底自問:為什麼那時會救他?

    她不清楚原因,只記得,那時的少年滿身憤懣,染血的清俊臉龐是渴望活下去的怨恨。

    愛,恨,嗔,癡、喜,怒,哀,樂。

    這些,她統統感受不到。她僅僅只是一尊會動、會笑、會說話的偶娃。

    跟在花姥姥身邊,她看盡生死,學會分辨誰貴誰賤,亦曾見過花姥姥眉眼不眨,一聲令下便處死眾多男奴。

    男人之于她,不過是出賣肉體與勞力的奴隸,或是一種下賤的玩物。

    她見過太多卑躬屈膝的男奴,亦見過無數俊美的男寵,他們在她眼中,俱是可生可死,渺小如砂。

    可那一日,她看著少年在痛苦中掙扎,在生與死之間煎熬,他想活,卻也想放棄,矛盾的拉鋸著。

    當下,她感受不到絲毫情感的心,竟是被少年那股不甘與不服,扯動了。

    那是第一次,亦是最後一次,她感覺到痛楚。

    這痛,來自於被扯動的那顆心。

    原來,她不是傀儡偶娃。原來,她依然能感受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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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1 00:22: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而這份震撼與動搖,全來自於那個垂死的美麗少年。

    於是她不再猶豫,起身步入陋巷深處,蹲身而下,望進少年兩泓冷沉如黑淵的瞳陣——

    豈料,一切的開端,屬於她的天劫,於焉而起。

    水陣逐漸對焦,莞莞如夢方醒,打了一個激靈之後,驚怔地望著被鏈在囚房中央的杜若。

    她曾救過的少年,多年以後,竟然險些死在她手裡。命運是怎生的諷刺可笑?

    “我不曉得……原來你便是宋梓淵。”她喃喃地說。

    “現在你知道了,你後悔救過我,後悔那一劍沒立刻殺死我,是不?”

    莞莞沒坑聲,眸光潤潤,似有水光浮動。

    “假若我早知道你便是芸姥姥的轉世,我一定毫不猶豫殺了你!”

    心,狠狠抽痛了一下。

    那痛,似被尖物刺穿後又拔出,有些什麼隨之一並被奪走。

    莞莞面無表情的怔著,只因這是她頭一次感受何謂心痛。

    可她清楚,那痛,是由於體內的另一半魂識,屬於周映潔的那一半在痛。

    她……依然不太能適應這些豐沛的七情六欲,甚至可說有些抗拒。

    望著杜若那雙被恨意填滿的美目,莞莞忽然揚嗓說:“你以為,痛苦的人就只有你嗎?”

    聞言,杜若一怔。

    “就因為懷沙王的野心,他串通我前世的徒弟,謀害了我,更奪走我的權杖,以至於我險些魂飛魄散;若非花姥姥及時出手相救,而今的我,早已不存在於這世間。”

    莞莞一席話說來,平靜寡淡,不見絲毫憤慨或怒氣,可越是這樣雲淡風清,越透出命運無常之悲。

    “若非你執意趕盡殺絕,我父王絕不可能起反叛之心!”杜若依然深信懷沙王的謀反是出於被迫,是極為無奈的決定。

    “儘管這樣相信吧,遲早你會明白,你所相信的,不過是薄弱可笑的謊言。”莞莞輕聲說道:“姥姥說,為了你們宋氏,我已經賠上太多。前世的一條命,百年來的根基與記憶,轉生之後的魂識被迫一分為二……那個當年救了你的莞莞,不過是一尊沒有七情六欲,永遠長不大的偶娃,我所受的苦難折磨並不比你少。我是你的劫,而你亦是我的劫,當你受苦時,我也跟著受難。”

    “你跟花姥姥都一樣,布了這一局,讓我自投羅網,你能受什麼難?”杜若空洞的冷笑著。“你們不過是將我當成玩物一般,玩弄於指掌之間。”

    他的心,已被恨意扭曲,自然聽不進她的話。

    莞莞輕歎,走向他,相隔半步之遙,攤開攏握的一隻手心。

    一顆晶石靜躺于白嫩的手心之上。

    “宋梓淵,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你自己看吧。這是姥姥留下來的前世之夢,任憑再高深的玄術,也捏造不來的事實。”

    話落,手心往下一翻,晶石墜落在冰冷的鴿灰色地磚上。

    破碎的刹那,一縷煙霧飄散而出。

    煙霧繚繞中,徐緩浮現一幕幕景象——

    紫玉屏風後,臨窗臥榻上,一道嬌小的紫衫身影,背倚著牡丹紅大靠枕,纖手輕執掐絲琺瑯玉嘴煙槍,煙霧冉冉上升。

    杜若眯細眸光,透過那幕幻境,逐漸看清紫衫女子的面貌。

    她膚若霜雪,圓陣水潤,兩排黑扇似的長睫毛低低垂掩,嘴角微彎,偶爾湊近煙槍抽著,儘管舉動嫺熟,可那不過十七、八歲大的容貌,配上這樣的老成姿態,總令人覺得突兀。

    這,便是真正的芸姥姥?杜若目光漸寒,胸口一陣空。

    幻境中又出現了另一道身影,當那人抬起臉時,杜若隨即認出那人身份。

    正是一度被他錯當芸姥姥轉世的關苡樂。

    “姥姥,懷沙王的王妃昨夜生下了一對雙生子,姥姥當真不處置嗎?”

    幻境中的關苡樂——不,應當稱她為前一世裡,真正的“莞莞”,她看上去年紀略小,臉蛋已見豔麗輪廓。

    臥榻上的紫衫人影尋思片刻,淡淡歎了一口氣:“不過是孩子,何其無辜,又怎傷得了我。”

    “姥姥,神人不是給過預示,這對雙生子,其中一人會是日後西杞的災厄啊!”

    “只要懷沙王不起非分之心,那麼神人的預示亦有可能生變。”

    區區兩個女人的片面之詞,便想替懷沙王安上謀逆之罪?看著那幕幻境,杜若眼露鄙夷之色,極其不齒的冷笑一聲。

    下一瞬,煙霧蜂擁而來,幻境倏起變化——

    碧麗輝煌的西杞金殿上,一身熠熠相映的金甲戰袍,俊美挺拔的懷沙王,緩緩步上微光之中,靜靜矗立在那兒的皇座。

    “那個位子遲早是你的。”一旁,容貌漸長,越見美豔,與關苡樂如出一轍的“莞莞”,滿目戀慕的仰望著聳立於殿上的懷沙王。

    見著這一幕,杜若呼息驀然一靜,胸中卻劇烈鼓動著。

    懷沙王垂下眼,神情沉肅,伸手摸過那把皇椅。

    “有芸姥姥這個開國祭司守著這個皇位,本王一輩子也不可能坐上去。”

    關苡樂的前世,那個豔麗的“莞莞”靠上前,將臉輕靠在他背上,喃喃低語:“殺了她吧。只要殺了她,那就什麼事都沒有。她一死,我便能繼任祭司之位,屆時,便能名正言順廢黜女皇,改擁你為新皇。”

    “莞莞可願意幫我?”

    “若是不願意,又怎會隨了你?”

    不可能……父王怎可能是意圖篡位的野心家?杜若瞳孔縮緊,滿目驚痛。

    下一瞬,幻境又變——

    一把金劍狠狠刺穿了單薄的嬌小身軀。

    那張永生永世,停駐在十七歲姿貌的靈秀嬌顏,怔忡的直瞪著一劍刺穿她胸口的男子。“懷沙王……你怎敢……”

    握住劍柄的大手僵硬如石,懷沙王神情嚴峻,目光冰冷,一邊臉頰上,竟是掛著一道透明水痕。

    前世的“莞莞”瞪著這一幕,豔容逐漸爬滿妒恨。

    其實……懷沙王勃勃野心之下,暗藏著一份不曾對任何人提及的戀慕。

    除了“莞莞”,誰也不知道這份心思。

    但,這份心思又怎敵得過皇位的誘惑?最終,懷沙王依然選擇手刃芸姥姥,踏上逆天而行的謀反之路。

    “王,給她一個痛快吧!”

    幻境之外,杜若聽見關苡樂的前世,那個“莞莞”手執權杖,高聲催促。

    下一瞬,鮮血染紅了幻境。

    杜若緊閉起雙眼,嵌在牆面上的鐵鍊微微晃動著。

    原來,他深信不疑的,全是至親為掩飾罪行所捏造的謊言。

    原來,懷沙王才是真正的野心家,是造成一切苦果的始作俑者。

    原來,宋氏一族罪極當誅。

    原來,這條漫長的復仇之路,全是一場可恥亦可悲的自以為是。

    “痛苦的人,不只有你,遠遠不只。”望著杜若僵立如石的頎瘦身影,莞莞喃聲說道。

    “……殺了我吧。”乾涸沙啞的聲嗓,自杜若緊閉的雙唇間吐出。

    莞莞的心,似被狠擰了一下。

    腦海中,那個願用一切交換一個活下去的可能,即便全身浴血,亦迸發勃勃生氣的美麗少年,此刻,竟然一心求死。

    命運何等的仁慈,亦何等殘酷。

    “……讓我想想。”幾經思量,莞莞平靜無波地說道。

    話落,不敢再看那張俊麗的面龐一眼,她匆匆別眸,轉身步出囚房。

    囚房大門闔上之際,她不由得側身回望。

    昔日的美麗少年,如今成了囚籠裡的一頭困獸,他的溫潤靜美,高潔優雅,宛若一場鏡花水月,轉瞬即逝。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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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19 1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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