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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鄭媛 -【深藍的永恆[玻璃鞋之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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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6 01:18:3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深藍的永恆《玻璃鞋6 (完結篇)》– 鄭媛

遙望著站在如此遠又如此近的距離外,那抹纖細柔弱的身影,
利曜南忽然間明白,他的靈魂並不存在自己的軀殼裡。

他所有的知覺,早已經被封鎖在這個小女人柔弱的身體裡,
因為她的淚水而心痛,因為她的微笑而歡愉……
一個男人還能再怎樣愛一個女人?
為她忍住難以承受的不忍,為她放棄只想擁有的她……
只要她能幸福,他可以行屍走肉,孤獨活在沒有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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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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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6 01:18: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欣桐平靜的眼神,沒有他預料中的波瀾。

  然而她眼中的黯然無法動搖利曜南的決心。「Vincent,把朱董事長請出來。」他沈著的雙眼緊盯著欣桐,沉聲對馬國程道。

  得到指示,馬國程隨即打開一道側門。

  此時,譚家嗣霍然從座位上站起來,臉色大變。「利曜南,你太放肆了!今天這一切,改日我一定會加倍還給你!」

  譚家嗣上前拉住欣桐的手,想調頭走人。然而他卻發現,自己的女兒在這個時刻竟然完全不聽他的話。「你怎麼了?快跟我走!」他怒道。

  「爸,既然躲不掉了,你為什麼不乾脆面對現實?」欣桐平靜地對父親道。

  「你…你竟然在這個時候背叛我?!」譚家嗣怒急攻心,居然在眾目睽睽下舉起手臂,眼看著一個重重的巴掌即將落下,利曜南迅速捉住譚家嗣的手腕——

  「永遠、永遠不准你再伸手打她。」他一字一句,冷冷地警告。

  譚家嗣兩眼瞪得老大,欣桐平淡的臉色,沒有激動的情緒。

  這不是父親第一次失控,她明白,這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直到王嫂推著老人的輪椅,走進休息室內,譚家嗣恨恨地甩開利曜南的掌握,他緩緩回頭,陰鷙的視線終於停在老人鬆垮、佈滿斑點與皺紋的臉上……

  這一刻時光倏然停止。

  二十多年的光陰,刹那間從指縫流逝,想當初孑然一身離開臺灣,彷彿是昨天才發生的事……

  老人呆滯的眼神,在見到譚家嗣那一刻突然瞪大——老人發出一陣「咕嘟」聲,像是因為過度駭然,而導致喉頭痙攣。

  玉嫂的驚恐不下於老人,她張大嘴巴、瞪大眼睛,直到兩隻眼睛無法睜得再開為止……

  老人因病痛而臉孔麻木,然而此時此刻,他熱淚盈眶,成串淚水如斷線一般墜落……

  沒有人料得到,幾乎已是植物人的朱獅,看似已經呆滯的眼神,竟然能表現出如此豐沛的情感。

  見到祖父的神情,欣桐再也忍不住鼻酸,難過地掉下眼淚。

  譚家嗣乍見到已經二十多年不曾與之謀面的親生父親,見到老人往日的意氣風發不再,如今竟然必須倚靠輪椅、成了一名風燭殘年的枯朽老人,譚家嗣就像被法術定住一般,僵立在原地再也不得動彈。他陰沈的臉孔瞬間掠過千言萬語,佈滿沉痛與苦澀的滋味……

  譚家嗣的記憶倏然回到過去,那他曾經希望,可以永遠不再憶起、最好能忘得一乾二淨的過去……

  那一年,他在吳春英的房間裏抱走自己剛出生四十天的親生女兒,那名躺在母親左側,嬌嫩可愛的小女娃……當年他趁阿英熟睡時,偷偷抱走了這個躺在床邊的小女嬰。

  而他始終不知道,當年阿英懷胎十月產下的,竟然是一對孿生姐妹。

  直到朱欣桐情奔香港一事被八卦雜誌踢爆,雜誌照片被新加坡當地報紙引用,並且加以報導,朱欣桐與智珍極端相似、簡直無法分辨的外貌,理所當然引起了譚家嗣的震撼!

  當時智珍正因為服藥過量而入院,而這張照片,也勾起了譚家嗣重回臺灣的意念!他急切地想要知道真相,他想知道,當年阿英究竟為他生了幾個女兒?

  之後他透過利曜南的創投公司,間接買下富門集團,入主紅獅金控董事會,有目的地一步步接近「朱欣桐」,只為揭開心底的疑惑。而一封致紅獅金控大股東的DNA鑒定書,終於澄清他腦海中的謎團——

  原來,阿英自始至終,並未將兩人當年的關係公諸於世!

  當年他懷著滿腔憤怒,趁阿英熟睡後抱走女兒的行為,並未改變她的心意。阿英仍然因為產下他的孩子而羞愧不已——與「小姐」的丈夫發生關係、甚至與小姐一同懷孕、並幾乎在同一時間產下嬰孩,讓阿英因為愧對良心而痛苦萬分!

  當年碧霞難產,嬰兒在助產士的協助下,出世時已經是個死胎。而阿英——他猜測阿英因為敵不過良心的煎熬,竟然將自己的親生女兒過繼給碧霞,以彌補碧霞的喪女之痛!

  但碧霞那個女人……她真的會因為女兒的死而傷痛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欣桐就不會是碧霞的「親生」女兒,她更不會讓女兒回到紅獅「認祖歸宗」!譚家嗣很清楚知道,這一切在二十多年前「換女」當初,早有預謀!紀碧霞始終認定紀家的事業一敗塗地,跟老人有莫大的關係!

  而阿英,難道她以為將錯就錯讓欣桐回到紅獅,就是一種補償?就是最圓滿的解決方式引她根本不瞭解碧霞對老人的怨恨,這也是他與碧霞結婚數年不斷爭吵的主因!

  而每次當他與碧霞劇烈爭吵後,溫柔體貼的阿英,就是他最好的慰藉。碧霞的性格像火一樣狂烈,她暴烈的脾氣讓兩人漸行漸遠;而阿英就像一灘柔水,她總有本事化解他的煩躁、不順與憂憤……

  男女之間的感情,本來就是世界上最微妙的事。就算有錯,事情也已經發生!然而阿英非但在產下女嬰後與自己避不見面,到最後阻止不了他想見女兒的決心,竟然苦苦哀求他不要認自己的女兒——這實在讓他不能容忍!

  譚家嗣痛恨他的人生!

  非但自己的親生父親逼迫他、詛咒他的婚姻。當年他為了碧霞——他深愛的女人,義無反顧地背叛父親,最後在柴米油鹽的折磨之下,他所愛的這名可愛女子居然漸漸變得張牙舞爪、每日每夜與自己嘶吼咆哮爭吵,到最後變成了他完全不認識的另一個女人!然而最可恨的是,他以為最柔順、最不可能背叛自己的阿英,竟然也如此愚忠!

  到了此刻,譚家嗣對於他的人生,簡直痛恨至極!

  而對於命運極度的憎惡,一讓他一心只想解脫——他再也不願受制於老天爺的安排!他告訴自己,一定要從這個快讓他窒息的牢籠中逃出去!

  就因為如此,他懷著報復的心理偷偷來到阿英住的地方,見阿英熟睡,他抱起剛出生的女兒就走!

  三天後,他搭上前往美國的飛機,卻在抵達美國後「跳機」成了黑戶。當時他化名為Andy朱,帶著女兒流浪逃竄在美國中部各州,靠著在華人餐廳的伙房內打雜工,以此換取逃亡的旅費,並且不斷更換工作以躲避員警。

  父女倆就這樣一直挨到1986年大赦,Andy朱在一名好心的餐廳老闆協助下,終於拿到夢寐以求的綠卡,之後取得美國公民身分。然後在1989年,他帶著在美國七年來打工省吃儉用的所有積蓄,以及當年只有八歲大的女兒,智珍,前往新加坡開始他的新生活。

  朱耀文,即後來在新加坡改名換姓的譚家嗣,他的人生在四十歲之後漸漸步入坦途,幾乎可說是一帆風順,他擁有美國公民身分,在新加坡從事移民仲介起家,憑著過人的毅力與努力,以及朱家人與生俱來的經商天賦,譚家嗣為自己建造了驚人的譚氏商業王國!

  這就是譚家嗣的故事。

  這也是欣桐從父親口中聽到的「故事」。

  馬國程在譚家嗣陷入往事同時,已經依照利曜南的指示,將在場不相干的人一一請出貴賓休息室。即使是不甘心的李芳渝,也只能在利曜南的要求下乖乖配合,連玉嫂也不例外。

  休息室的大門再度合上,室內只剩下真正的「朱家人」。

  「祖父移居到失樂園後,我發現了一本日記,內容記載了他的心情,與一些當年不曾公開的事實。」利曜南沉聲宣佈。

  當年不曾公開的事實?譚家嗣表情僵硬,冷冷地瞪著利曜南。

  「我在祖父原來居住的房間裏,找到了數本‘帳簿’。」利曜南示意馬國程,後者慎重其事地從手提箱中取出一本「帳簿」,然後交到利曜南手上。「我想譚董應該很清楚,儘管紅獅銀行擁有無數金融專才,然而一直以來,祖父就有親自記帳的習慣。其中一本帳簿內容與你有關,記載在你‘漁船失事’之前。」

  譚家嗣當然知道‘父親的帳簿’,他曾經因此而極為崇拜一絲不苟的父親,甚至在他開始從商之後,不自覺地效法父親,自行記帳。

  欣桐知道父親的習慣,因為父親曾經要求她在帳簿的封皮上,親筆記下此本帳簿啟用之年月日期,以銘記並傳承這一良好習慣。

  而這正是老人過去,曾經要求兒子做過的事。

  「我想當年你突然離開臺灣的原因並不單純,如果你曾經恨過任何人,更應該知道這件事。」不等譚家嗣伸手來取,利曜南逕行將帳簿翻開,並且從其中取出十來張字跡潦草的借據。

  帳簿內最後一頁,記載著十多條借款日期與借款人,但時間卻是在紀家傳出事業危機之前,借款人欄位元上記載的,是紀碧霞生父的姓名。

  同時利曜南自帳簿內取出的借據,每一筆皆是為數不少的鉅款,顯然是朱獅將錢借給紀碧霞的父親後,對方親筆簽下的借據,借據上署名者正是紀碧霞的父親。

  這十來張借據,不包含帳冊列載的一則兩條借款,而這兩條借款,是唯一標明擁有抵押品房地契的借款,日期在他與紀碧霞相戀結婚之前。當年,就是因為父親在他婚後催收這兩筆款項,導致後來紀碧霞成日跟他吵鬧不休,也讓他們父子反目成仇!

  然而,他並不知道,除這兩筆借款外,紀氏後來還曾經跟父親借過這麼多筆面額龐大的款項周轉!

  往後數張借據都簽收的十分潦草,看起來像是私下出借的款項,不曾以法律行文明載權益,也沒有雙方律師簽字,更沒有不動產或其他有價資產充做抵押品,這對金額如此龐大的借款而言十分不合理,然而帳冊上列出的借款,每一筆都能找到一張對應的借據。

  十多張借據仍然存在,顯示這些錢沒有任何一條曾經追討回來過。

  這十多筆總金額高達上億台幣的借款,在二十多年前,簡直是一筆天文數字。

  「這又能代表什麼?」譚家嗣木著臉,冷硬地道。

  利曜南往前翻開帳簿,內頁竟然像日記一樣,畫著詳實的橫線,每一條橫線上方登記一筆款項,金額後方記載了每一筆金錢出借或收入的原因與理由。

  而出借給紀家的每一筆款項,在金額後方,老人用他堅毅有力的字跡,親筆寫下了相同的一行字:

  為了耀兒,明知不可而為之。此筆款項列入開銷,待年終打消呆帳。

  「呆帳」即名收不回來的帳款,老人明明知道帳款收不回,卻還是執意出借,動機可想而知,「為了耀兒」這四個字已透露出訊息。「年終打消呆帳」這寥寥數字,則透露出幾許無奈。

  然而這與譚家嗣所認知的完全不同!老人曾經在他面前親口詛咒他的婚姻,紀碧霞更一再咒駡,老人是導致紀家一敗塗地、家破人亡的仇人!

  一直以來,父親在譚家嗣心中扮演的,始終是一名婚姻破壞者的角色。

  一時間,譚家嗣懷疑這本帳簿是利曜南杜撰出來的!

  然而帳簿封皮上的日期,確實留有他的筆跡。

  這正是最後一本,他為父親登載啟用年月日期的帳簿。

  老人呆滯的目光,固執地停留在他的「兒子」身上,因為手部抖動的緣故,導致老人肩膀拱得老高,看起來僵硬吃力。

  譚家嗣無話可說,但父親曾經追討紀氏兩筆債務,導致紀氏拍賣祖產,市場出現倒閉風聲,使得銀行對紀氏抽出銀根——仍然是事實!

  也因為這樣,他跟紀碧霞的婚姻才陷入可怕的惡夢,除了爭吵還是爭吵,那是一段可怕的日子,他永遠不想再回憶的惡夢!

  他的父親,仍然是一手製造他全部不幸的始作俑者!

  面對垂垂老矣,幾乎已成植物人的父親,譚家嗣深切的恨意,根本無法在這短暫時刻就此弭平……

  即使老人曾為他做過些什麼,但傷害已經造成,他無法說服自己原諒。

  「利曜南,你以為我會感激你嗎?」譚家嗣突然大笑,他尖銳的笑聲顯得歇斯底里。

  欣桐僵立在父親身邊,她明白父親的表情,代表什麼含義……

  譚家嗣恨恨地瞪了在場眾人一眼,然後突然調頭離開。

  「爸!」

  不顧欣桐的呼喚,譚家嗣咀嚼著忿恨,拋棄了和解的可能。

  欣桐回首凝望爺爺,見到他老人家渾濁的眼中不斷泌出淚水,她不忍地走到老人面前,無言地握緊祖父的雙手……

  利曜南沈默地凝望這一幕。

  然後他選擇離開,把時間留給此刻更需要被安慰的老人。

  欣桐回到家中,已經淩晨三點多鍾。

  這是不平靜,也是最平靜的一夜。

  以往,繼承智珍這個身分對她而言並不沉重,忽然卸除身分,她感到一股異樣的空虛。但至少,她不必再在利曜南面前進退兩難。

  回到房間,她從抽屜裏取出一本日記簿。

  這本日記內頁邊緣已經泛黃,因為它已有將近五年的歷史。

  這是智珍——欣桐的姐姐,從美國回到新加坡後,死亡前兩年所記載下的點點滴滴。也因為這本日記,欣桐才真正瞭解智珍的世界……

  在所有的故事中,始終未提到憂鬱的智珍。

  智珍,她的姐姐,一出生就跟隨在父親身邊的小女孩,飽嘗因逃亡而顛沛流離的人生。她比一般同齡的孩子早熟,卻不曾堅強。

  當年一路跟隨父親從美國到新加坡,年僅八歲的小智珍蒼白害羞內向,中學時候,她遇到對自己關懷呵護備至的同班同學,姜文。他以保護者自居,對於這蒼白不笑沈默內向的美麗女孩,關懷備至。才十多歲的智珍,就隱約明白姜文對自己的感情,即使她一直把他當做兄長看待,卻從未明白拒絕過姜文的付出,只因為不忍心傷害他;大學時代,他們甚至許下了婚約……

  然而,小女孩會長大,回到美國華頓商學院攻讀管理碩士時,智珍終於遇到了她一生中唯一深愛的男人,然而智珍的不幸在於,她所愛的男人,無法以對等的愛回報她對於感情的執著。

  拿到碩士學位後,智珍為了他而滯留在美國,但是她深愛的男人卻提出分手,分手的理由,竟然是為了另一名女子。

  智珍同意分手,即使那時她的肚子裏,已經有了一個小生命。

  墮胎後智珍回到新加坡,以藥物與酒精麻痹自己,並且數度企圖自殺……自分手後,她始終無法自深淵中醒來!

  然而,她的自我折磨永遠得不到回報!那個男人知道她的痛苦,甚至知道她企圖自殺以了結自己的生命——卻始終不曾回心轉意。

  因為在這世上,所謂深情,不一定會得到對等的回報。

  愛情不是理性的科學,一加一不一定等於二。

  一個女人的死亡,不一定會造就一個男人的心痛……

  然而智珍不明白。

  因為她的生命從小到大就處於憂鬱與自我掙扎之中,習於悲劇的宿命論,讓她逃不出生命中那堵困住她的圍牆,最後只能屈服於其中,並且選擇向內退縮,以藥物與酒精麻痹自己、徹底放棄自我存在的價值。

  智珍的故事,是欣桐後來在智珍的日記本中,一點一滴拼湊起來的。要不是因為找到這本日記,欣桐相信,在智珍身上發生過的一切,就連父親也不儘然完全知情。

  欣桐悲痛的意識到,姐姐的死亡,沒有任何價值。

  因為脆弱,讓智珍宛如一株菟絲花,她的愛情必須得到回報,否則她將因此全盤否定自我存在的價值。

  她不能因愛而愛,因愛而別離。

  她沒有勇氣,沒有健康,沒有力量。

  她付出愛情與溫柔,卻不能堅信她能付出亦能收回。

  她是智珍,她不是欣桐。

  這對孿生姐妹有一樣的宿命,卻有不一樣的性格,不一樣的命運。

  雖然欣桐曾經聽說一種「基因宿命論」,然而現實是,她與智珍是兩個不同的人,本質相似卻性格相悖的靈魂。

  智珍溫柔宿命,選擇自我責備並趨向毀滅;而欣桐也溫柔宿命,卻堅毅柔韌地勇於面對人生。

  想到智珍……

  欣桐痛惜姐姐,卻無法挽回已發生的錯誤……

  鈴——鈴

  電話鈴聲打斷她的思緒。

  「喂?」茫然中,她接起電話。

  「你不肯讓我送你回去,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已經平安到家?」話筒傳來利曜南低沉的聲音。

  欣桐沈默片刻,然後由衷地道:「就算我的父親依舊不能原諒過去,我仍然感激你所做的這一切。」

  「你很清楚,我需要的,不是你的感激。」

  他的話,令她屏息。

  「現在,已經跟三年前不一樣了,我們所需要的都有了改變。」她淡淡地回答。

  「有些事情是一 輩子不會改變的,我們無法欺騙自己,對彼此已經失去感覺。」

  「就算是,又如何?三年了,再熾烈的情感,時間也會冷卻一切。況且,我已經‘死’過一遍了,以往所有的情緒,都已經隨著死亡而灰飛煙滅。」欣桐平聲道。

  然而連她自己也不明白,她何以能如此流暢地,說出這麼無情的話。

  利曜南英俊的臉孔籠罩陰霾,然而欣桐卻看不見他此刻的反應。「你累了,早一點休息,明天早上我再給你電話。」他轉移話題。

  「不必再打電話給我了。」她的情緒淡然。「明天早上我還要上班,況且,我與你之間已經沒有再聯絡的必要。」

  充滿距離的言語,讓利曜南漸漸嚴肅,他斂下眼,唇角蒼涼地抿起。「你知道嗎?即使你一再拒絕我,現在比起過去也已經好過太多。至少知道你健康的活著,即使必須窮盡一輩子的時間才能得到你的原諒,我仍然因為希望而感到快樂。」

  這番話,讓她頓時無語。

  「如果真的太累,明天就不該勉強上班。早一點休息。」他沉聲叮嚀,然後掛斷電話。

  欣桐茫然的目光,投射到不遠處桌面,智珍的日記本上……

  她曾經對著那本日記掉淚,承諾著已經去世的姐姐,她會彌補並且完成姐姐人生中唯一的愧疚與遺憾……

  接受姜文的求婚,並且愛他、尊重他、陪伴他共度漫長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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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6 01:19: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放下電話,她看到鏡子裏,自己那張平靜的臉孔。

  她真的平靜嗎?

  真的放下了?

  她的情緒……真的沒有絲毫波濤了?

  鈴——鈴——

  電話鈴聲突然再一 次響起,在這深夜時分,格外懾人心魄。

  「喂?」她拿起話筒,聲音平板。

  「欣桐?」姜文的聲音急切。「今晚我一直打電話,你到現在才回到家嗎?」

  欣桐無語片刻,然後淡淡說出實話:「嗯,我剛回家。」

  姜文愕然。平時的欣桐為了不讓人擔心,絕對不可能這麼直接就說出真話。

  「我累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好嗎?」她已疲於應付任何人與事。

  「剛才董事長打電話給我。」姜文突然道。

  欣桐沈默著,等待他說下去。

  「董事長他在電話中要求我,一定要協助你爭取紅獅銀行董座。」

  聽見這短短兩句話,欣桐胸口一窒,驀然湧起哀愁……

  即使早有預感,關於父親執意留在臺灣的打算。但她沒想到,與祖父見面之後反而促使父親,如此明快地道出心中所圖。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她虛弱,卻明知故問。

  已沒有力氣猜測,她只想從姜文口中聽到「事實」。

  「董事長表示,他決心要取得銀行主控權,所以他要你代他取回紅獅銀行的董座。」

  她不再回答。

  「欣桐?」

  「明天再說吧。」心情沮喪,一讓她一反平日理性的舉止,突兀地掛了電話。

  知父莫若女,失去捷運工程標案,父親的目標已轉移到紅獅董座。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不願點破,更不希望這是事實……

  一切彷彿三年前的景況再度重演。

  她好像總是躲不過命運……

  即使她曾經告訴自己,寧願放棄此生最愛,只為化解父親心中的仇恨,她可以努力淡忘那個男人在她心口鏤刻的愛與愁……

  然而,她終究躲不過命運。

  她回到利曜南身邊,也是因為父親,她好像從來就沒有抉擇的權力。

  命運註定,她終究必須跟利曜南最愛的「權勢」作對。

  如果她不是朱家人,這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

  答案是……

  除非她不愛他。

  那麼,就不會再有痛苦與為難。

*********

  這一夜,李芳渝沒有入睡。

  隔天一大早,她就站在利曜南的公寓樓下,等待他準時九點出門上班。

  她瞭解利曜南,知道無論昨夜多忙多累,他都不可能因私忘公。

  她既悲哀又快樂地瞭解,利曜南生命中第一重要的是事業。至少,不是朱欣桐,認知到此點,已足夠讓她感到安慰。

  九點整,她果然看見利曜南的車子準時開出地下車庫。

  「曜南!」她奔上去,擋在前方。

  倏然停下車,利曜南瞪著奔到車前的女人。

  「讓我上車,我有話想跟你說。」站在車子前,她倔強地道。

  利曜南並未拒絕。

  李芳渝迅速開門上車。

  他一泛默地將車子駛向街道,往紅獅銀行的方向開去。

  「有什麼話,你現在可以說了。」他的表情很平淡。

  李芳渝側臉看了他好一 會兒。「我還是你未婚妻嗎,曜南?」然後才顫抖地問。

  利曜南直視前方擋風玻璃。「芳渝,我相信沒有任何一個女人,願意嫁一個根本不愛自己的丈夫。」

  李芳渝全身震了一 下,彷彿被擊了一拳。「有什麼關係?只要你願意讓我留在你身邊,愛情只是遲早的事!」她固執地回答,忽然流下眼淚。

  利曜南沉下臉。他不再說話,神色嚴肅。

  「曜南,你還愛她嗎?已經三年了,你確定你真的愛她?而不是因為同情嗎?會不會因為她曾經為你‘死’過一次,所以你同情朱欣桐、執著地認定她?」儘管口氣任性,李芳渝的聲音卻有氣無力……

  因為她害怕利曜南的答案,非常的害怕!

  但她固執地認為,自己有質疑的理由。

  「我確定。」利曜南回答。

  他的聲調那麼淡、那麼平靜,那是沉澱過後篤定的淡……

  於是,李芳渝知道,自己沒有任何希望了。

  「那麼,如果我也為了你去死呢?你也會愛我嗎?」她臉色慘白地問。

  利曜南一逕沈默。

  見他沈默,她突然笑了,笑的悲切。「至少,曜南,如果我為你而死,至少也能讓你記住我一輩子,對不對?曜南?」

  輪胎「吱」地一聲,車子驟然在馬路邊停下。「別說傻話!」他斥責她。「芳渝,愛情不是你以為的那樣。曾經我也以為,我‘可以’忽略所謂感覺,做到無情,但是愛一個人就是愛了!」他把話說絕:「相反的,即使你為我而死,我仍然不可能愛你,你明白嗎?」

  李芳渝臉色慘白。「不,我不明白……」

  「那麼我就再說清楚」點。」他轉過臉,定定地看著她。「我答應娶你,是因為同情。如果不是因為欣桐的死亡撼動了我,我會連這麼一點‘同情’都沒有,因為在我的字典裏,‘同情’這兩個字根本不存在。」

  李芳渝的臉色幾乎透明。

  她原不明白,更不願承認……

  他讓自己留在身邊,只是一種同情。

  然而她幾乎忘了,他是利曜南,是一個絕對能把話說絕,把人心傷透的男人。

  「不,就算你是故意的,故意對我說這些殘忍的話,我也不會放手的:」她抬手試圖抹掉一直滴落的眼淚,勉強露出微笑。「我只是比她慢了一步而已!如果三年前我先認識你,你愛的人一定會是我。」說完話,她突然打開車門。「我還沒有失敗,因為我是你的未婚妻!而這三年她已經有了未婚夫,她根本不像我一樣這麼愛你!」

  話說完後,李芳渝掩著臉跑下車……

  她的驕傲,讓她不允許自己在利曜南面前掉下眼淚,因為這證明她的失敗。

  利曜南留在車上,他沒有立刻發動引擎離開。

  他思索著剛才自己回答的每一句話。

  原來,他一直不願接受欣桐已經死亡,是因為那根深柢固的,執著的愛情。

  倘若承認她的死亡,他大概也不可能活在這世上了。

  那麼,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愛上她的……

  為什麼一向利益為上、接近無情的自己,竟會如此深刻地愛上這個小女人?

  三年前她不僅只是他手中的一顆棋子?他隨時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人,是因為這樣,所以他以為自己並不愛她嗎?

  那麼,是為什麼愛上她?

  是如何愛上她的?

  是怎麼……

  怎麼被那纖柔的情絲萬種、密密緊緊地捆縛住的?是因為她一次又一次的相信他,奔向他,熱愛他……

  那全然純情、真摯的愛與信任,讓他蒙塵複雜陰鷙算計的心思,全然不能抵擋嗎?

  無論如何,利曜南心底清楚,對於欣桐那無法理解、難以言語的深邃與濃烈,從來不曾淡泊!

  隨著時光流逝,只有更強烈。

*********

  一大早,譚家嗣就將欣桐叫進自己的辦公室。

  「昨天夜裏,我已經跟姜文說過我的計劃。」譚家嗣看著沒有表情的女兒,他眯著眼道:「我之所以在昨夜告訴姜文,主要用意,就是希望他能跟你提到我的計劃。」

  「爸,你不必讓姜文傳話,其實你可以自己告訴我。」

  「你早就知道我的打算了?」

  「我知道捷運案失利隔天,你從新加坡調來大筆資金。」她黯然回答。

  「我也料到了,這件事不可能瞞過你。你會支持我的決定吧?」譚家嗣的聲音緊繃起來。

  這是一個預兆。欣桐知道,她不能貿然拒絕父親。「爸,你已經見過爺爺,我相信,如果你願意坐下來跟利曜南好好談一談——」

  「不可能!」譚家嗣突然暴躁地大吼一聲。

  欣桐愣在原地,她全身僵硬地瞪著父親,直到譚家嗣突然拉開抽屜取出藥……

  欣桐的眼眶湧上淚水。不要吃,爸,你不需要它……

  她心底所想的,卻無法開口。鎮定劑,那是害死智珍的兇手,但是她卻不能制止父親服藥……

  譚小姐,精神疾病有遺傳可能。你必須特別注意自己的精神狀況,如覺得壓力過大、悲觀、甚至身體機能受到影響……除了到醫院診治檢查,一定要儘快到精神科就診。

  在智珍的日記裏,記載著父親第一次因為躁鬱症失控就醫,醫師所交代的話。

  諷刺的是,當時剛從美國回到新加坡的智珍,早已服用鎮靜劑成癮。所以,在當天日記最後,欣桐看到日記頁面上,有浸濕的痕跡。可以想見,那是淚水滴落在日記本上造成的。

  「爸,你想怎麼做?」她放柔聲調,視線卻無法離開父親手上的藥。

  因為父親的病,她已經陷於無法動彈的困境!

  「我要拿回紅獅銀行!上一次被利曜南扯後腿,奪走捷運標案,但是只要我們奪回紅獅、入主紅獅董座,那麼捷運標案不但不算失敗,相反的,還要感謝利曜南替我們造橋鋪路,親手把捷運標案以及紅獅金控讓給我譚家嗣!」譚家嗣終於親口說出他盤算已久的企圖,並且接下道:「況且,紅獅銀行本來就該是我的,我要拿回這原本就應該屬於我的一切!」

  這句話好熟悉……

  似乎才不久之前,她曾經聽另一個男人說過。

  「但是,在商場上利曜南絕不手軟,捷運工程案就是最好的一個例子,我們不見得有勝算……」

  「當然有!」譚家嗣城府深沉。「利曜南執意揭穿你的身分,證明他對你太執著,執著到連我都想不到的地步!我手上有了你這張王牌,就能跟他賭一場!」

  欣桐睜大眼睛憂鬱地望著父親,雖然早已猜到父親的意圖,然而親耳聽到父親從嘴裏說出,仍然傷了她的心。

  「你是我的女兒,」譚家嗣繼續往下說,視線因為藥物影響而略顯迷蒙,精神也因為放鬆而恍惚,他彷彿真把欣桐當成了智珍。「智珍……你是我的女兒,就一定要幫我:這一次你絕對不能心軟,一定要幫我、要站在我這邊!」話才說完譚家嗣身體晃了晃,接著整個人跌進沙發裏,像虛脫了一樣臉上出現疲態。

  看到父親脆弱的模樣,欣桐感到自己的心臟揪成一團,狠狠地抽痛。

  「爸,你知道我一定會幫你的,」她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喃喃安慰因為服藥而漸漸鬆弛的父親。「我一定會幫你的,你知道我一定會幫你的……」

  她緊緊地抱住父親。

  她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拒絕患病的父親。即使這麼做將傷害在這世上,她最不願意傷害的那個男人……

  然而在親情之前,此時此刻的她已經沒有抉擇,沒有退路。

  下班時間剛到,姜文輕敲欣桐的辦公室大門。

  「別這麼認真,一起吃晚飯吧!」他走進她的辦公室,然後關上門。

  「我還有工作沒做完。」她露出笑容,淡淡地回答。

  什麼時候他會知道「真相」?知道自己並不是真正的「智珍」?欣桐不願思考這個可能來臨的時間。

  她始終不能說服自己,坦然接收智珍留給她的一切。她明白這三年來,她為姜文所做的,其實是一種彌補——彌補她從智珍身上得到的親情、友情,以及因為智珍的死亡,使得她得以藉此獲得一個「浴火重生」的身分……

  也許她真正想彌補的是自己的心虛——畢竟是一無所有的她,取代了智珍的一切。所以她必須代替智珍,彌補憾事,償還智珍虧欠姜文的感情……

  她願代替智珍愛姜文。

  愛這個自小保護智珍、愛慕智珍、更曾經守在智珍的病床邊,一心一意,守候智珍的男人……

  這是她繼承智珍的身分後,不能背信忠義的宿命。

  「你看起來很憔悴。」姜文的聲調裏,有十分的不捨。

  「大概是昨天晚上沒睡好……」

  「我送你回去休息好嗎?你這個樣子,我實在很心疼。」他溫柔地道。

  他的溫柔,一直是欣桐的負擔。「我沒事,你別擔心。」她強顏歡笑。

  「昨夜,董事長已經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了。」姜文突然轉移話題。

  欣桐怔然回望他。

  「董事長之所以這麼做,大概是不希望你再受到傷害。」他解釋。

  「既然你已經知道事實,難道你一點都不驚訝嗎,姜文?」欣桐忽然問。

  「就算要驚訝,那也早就驚訝過了。」他平靜地回答。

  即使姜文的回答令欣桐感到不可思議,但也許是因為從昨晚到今天早上,她胸中充塞太多心事,早已失去反應與表情。

  「我當然懷疑過你,欣桐。」第一次,他喊出心中已經呼喚過千次的這個名字。「我愛智珍,當然知道你不是她。如果要追根究底,早在一開始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她。」

  「你知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是智珍,卻一直沒有揭穿我?」她蒼白地問。

  「我無法‘揭穿’你,欣桐。因為我不能接受智珍死亡的事實,因為我是那麼的愛她!」他抹了一把臉,眼角含著淚光悲慟地道。「你知道嗎?自從我接受智珍已經死亡的事實,我曾經想過跟隨她一起去死…」

  「姜文……」

  「你並不知道,」姜文抹去眼淚,深吸一口氣面對她。「這三年來,是因為有你的存在,才讓我重拾生存的希望!」

  欣桐突然失去說話的能力,她已經淚流滿腮,因為對智珍的追念,姜文痛苦的臉上豐沛的情感,揪痛著她的心。

  「答應我,欣桐,不要離開我!」他忽然執起她的雙手,痛苦地請求她:「如果再失去你,我真的……真的會活不下去!」

  欣桐呆望著姜文,難以克制地不斷湧出淚水。「我說過,不會離開你的……」

  她喃喃地、蒼白地承諾:「我不會離開,除非你開口要我走。」

  她的承諾,讓姜文痛苦的神情一瞬間解脫——

  姜文忽然將她抱住,由衷露出欣慰的笑容,一切盡在不言中!

  但這個擁抱是如此的緊……

  彷彿害怕下一刻,他就會失去欣桐。

*********

  紅獅金控股東大會上,興泰科技李董事長,看到「譚智珍」代表父親譚家嗣出席,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李董事長自然知道「譚智珍」的真實身分,但他絕不能揭穿,因為馬國程已事先知會過他,關於當天晚上在紅獅金控貴賓室內發生的事,一個字也不能洩露出去。

  更何況,公開談論這種豪門內幕,只會流於八卦,對他而言一點好處都沒有。

  然而,即使李董事長不揭穿,「譚智珍」的容貌仍然引起不小的騷動。

  在場諸位董事,大多是紅獅金控的資深股東,他們自然見過朱欣桐。正因為如此,譚智珍與朱欣桐幾近百分之百相似的容貌,讓諸位老董事乍見之下,險些心臟病發。

  會議散場,欣桐踏出紅獅金控大樓,心底的大石已經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的心情自從踏進紅獅會議室內,就開始一泛重起來。

  利曜南的目光無所不在,眾目睽睽下,他熱切的眼神毫不避諱地追隨著她的眸子,令進行中的議程,幾度因為他的心猿意馬而中斷,但利曜南根本不理會眾董事們的竊竊私語。

  然而欣桐明白,這正是父親的目的!

  即使明知在如此尷尬的情境下,她將承受莫大的壓力,但是她的心情並非父親關心的重點,父親關切的唯有利益與成敗。

  站在馬路邊,欣桐急切地伸手,想招徠一部計程車。

  「整場會議進行中,你的目光一直在躲避我。」利曜南如同鬼魅,悄然無聲地走到她身後。

  她一驚,尚未反應過來前,一部計程車忽然停在面前!她猛然回神,急急拉開車門準備上車。

  利曜南搶先一步掏出五百元小費,塞到司機口袋。「我會送她回去。」

  看到鈔票,司機滿臉笑容,立即把車子開走。

  眼見計程車揚長而去,欣桐回眸瞪住他,他卻笑臉以對。「我的車子就停在前面,陪我走一段路,一起散步,然後我送你回辦公室。」

  「我已經說過,我們之間沒有再聯絡的必要。如果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那麼我就再說得直接一點,往後除非公開場合,私下談話也大可避免。」她冷淡地對著他的笑臉。

  斂起笑容,利曜南的眸子轉為深沉。「這是你的真心話?」他低嗄地問。

  一時之間,她感到一股深沉的軟弱,以致無法立即、明確地答「是」……

  然而三秒鐘後,她決心漠視胸口氾濫的無用情感。「利先生,我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你不必浪費彼此寶貴的時間,玩這種沒有意義的文字遊戲。」冷淡地說完話,她調頭轉身就走。

  利曜南握住她的手臂。「那麼你要什麼?告訴我,欣桐,只要你開口,我立刻改變自己,成為你要的男人。」

  她僵住,在車來人往的馬路上,她的眼眶忽然酸澀,然後湧起淚霧……

  利曜南繞到她前方,凝望她飄移的眼眸:「你準備讓我花多少時間,跟你玩你口中的‘遊戲’?你準備浪費多少時間試煉我,讓我們在分離的狀態下,一直不能相愛?」

  相愛?

  她別開眼,試圖忽略這個名詞是如河地刺痛了她的、心。「請你放手。」她口氣冷淡,然後回眸面對他。「何謂你口中的‘相愛’?難道你的意思是,愛一個人的方式是傷害,是不斷的競爭與掠奪?!」她指控他。

  「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我愛你。」他眯起眼,沙啞地回答。

  她笑聲冷澀。「愛是不需要‘知道’的。當你愛一個人,你不會忍心對所愛的人付予‘傷害’。」她接著指控他:「就算三年前,你真的不知道愛是什麼,但三年後的現在,即使你懷疑我是朱欣桐,即使你口口聲聲說我們‘相愛’——卻仍然冷酷無情、毫不手軟地從我父親手中奪走捷運標案——」

  他張口欲言,她卻搶先開口:「就算在商言商,但我曾經求過你,求你放手,只是暫時的放手,然而你卻做不到!那個時候,你只告訴我上 父親不必受到傷害的唯一的方法,就是盡一切所能把你擊敗!很顯然的,你畢生唯一信仰的,就是叢林法則,‘愛’這個字對你來說,只不過是掛在嘴上的動詞。我也會永遠記得,是你說的,千萬不要對敵人心軟!因為在我看來,你之所以會說出這些話,只是因為,你就是這樣的人。」她的笑容很冷。「只要事關利益,任何人都是你的假想敵人,包括我在內。」

  他無言。

  「所以,別跟我說愛。因為你根本不懂愛。」她面無表情地下結語。

  此刻,兩人間充滿沈默與壓抑。

  「無論你、心中對我有多少怨懣,」半晌後,利曜南開口,他低嗄的嗓音乾澀。「過去與現在的我,所作所為,總有一天會找到理由解釋。」他的答案晦澀。

  這輕描淡寫的回答,惹她發笑。「我不否認,三年前,我是愛你的。但三年過去,即使愛你或者恨你,那些感覺與情緒,也已經隨時間與距離而遠離。」她的眼中沒有笑容。「所以,我根本不在乎你的理由,也不在乎你的解釋。」

  他一泛下眼,深濃地望著她。

  「你不相信,是不是?」她冷淡地接下道:「也許只是因為當年我‘死亡’的時候愛著你,所以你理所當然地認為現在的我,仍然是三年前的我,而執意讓情感停留在三年前我‘死亡’那一瞬間。但是你並不明白,早在三年前,我就已經下定決心忘記一切,重新開始新的生活。而這‘一切’,也包括你在內。」

  他深濃的眸光忽然放沉,眼底卻有受挫的痕跡。

  「所以,我只能說,很抱歉。」她看著他,冷然地往下說:「無論三年前發生過什麼事,對我而言那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的往事了。」

  說完話,她掙脫他的掌握,然後轉身走開。

  「不必試圖說服我,想證明你不再愛我,除非你能狠下心傷害我。」他在她身後道。

  欣桐停住腳步,然後回過頭,嘴角凝結著一朵嘲諷的笑花。「我不是你,利先生,我不會傷害任何人,包括你在內。」她堅強地笑著道:「但如果我的婚事對你而言算是一種傷害,那麼我就告訴你,我跟姜文已經決定,兩個月後就在臺灣舉行婚禮。這是否足已證明,我不再愛你?!」昨晚她答應父親出馬競逐紅獅董座之前,父親已親口承諾這門婚事。

  說完話,欣桐沒有猶豫,轉身大步走開。

  利曜南僵在原地瞪著她離去的背影,他的眼神深沉依舊,卻面無表情。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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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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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6 01:19: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既然已答應父親的要求,也有了與姜文結婚的決心,欣桐知道自己不該再三心二意,她的責任就是達成父親的使命,義無反顧。

  即使會變成跟利曜南一樣的人,你也不會後悔嗎?

  在吳春英工作的醫院餐廳裏,一直低頭盯著自己雙膝的欣桐,忽然聽見母親對自己這麼說。

  欣桐抬起頭,看到母親憂慮、飽含慈愛的眼神。

  那一晚利曜南揭穿譚家嗣的身分,並牽扯出吳春英與譚家嗣的關係過後不久,欣桐就單獨找到了母親。那時吳春英尚未找到新工作,如今她已找到另一家醫院的清潔工作,即使欣桐不願母親再受苦,樸實的吳春英仍堅持付出勞力換取收穫。

  欣桐的隨身錢包內,所收藏的照片,正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吳春英。

  之所以不能與母親相認,只因為她怕自己心軟——那心軟會如江河氾濫,讓她完美的堅強偽裝,在利曜南面前暴露出軟弱的蛛絲馬跡。

  然而欣桐愛自己的母親,從來不曾恨她。

  她清清楚楚地瞭解自己的心,之所以厭離仇恨與自私,只因為她感受到不論爺爺、母親、父親……他們所受的苦,甚至比自己更多!她何忍因為自己的命運責怪任何人?

  她不是父親,沒有原罪,更不懂得如河恨人。

  沒有黑暗即沒有光明,生命是學習的過程,倘若在黑暗中詛咒、仇恨、自甘沉淪,將永遠不得見光明。

  「你確定,你不愛他嗎?」

  「媽,問題不在我。我能不能確定,並不重要……」

  「欣桐?」吳春英不明白。

  「他是一個很特別的男人,」陷入沉思,她眸光略沉,輕聲低道:「因為一般人能分清愛與恨,然而他卻不能。至少到現在為止,我看到口中說著對我念念不忘的他,所作所為仍然只論利益,無視傷害,他爭權奪利的行為並沒有改變。利字當頭,利曜南依舊是三年前的利曜南,他的行動已經做出選擇,證明他根本不在乎對我、或者對我的家人,是否會造成傷害。」

  正因為如此,她肯定地告訴自己——

  義無反顧達成父親交代的使命,是摒除利曜南對她的深刻影響,最好的方式。

  沈默地聽完女兒的剖白,吳春英僅淡淡地道:「欣桐,身為一個母親,我只希望能見到自己的女兒快樂,不要逞強。」

  然而這幾句話,勝卻千言萬語。

  「我懂,媽。」欣桐試著擠出一絲笑容,然而她眼底的笑卻含著淚光。「但是我不能再重蹈覆轍,否則這一次,我一定不能重新再活過來,因為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第二個智珍了。」

  吳春英眼中頓時湧進淚水。

  「媽?對不起,我提到姐姐讓你傷心了!」見到母親的眼淚,欣桐充滿內疚。

  吳春英用力搖著頭,握緊女兒的手。「這跟你無關,孩子。但是媽要你知道,媽支持你,你只要知道媽一直在支持著你就可以了。」她仍然是善良的欣桐,仍然是自己的乖女兒欣桐,從來不曾改變!充滿歉疚的人是自己。

  母親的話,瞬間溫暖了欣桐的心靈,親情的照拂讓她沉重的負擔,刹那間減少了一半。她凝望母親,難受地流下眼淚……

  「別哭,孩子,媽知道你很堅強,你比媽跟智珍都堅強。」吳春英笑著鼓勵女兒,伸手拭去她的眼淚,儘管此刻自己的臉龐上也佈滿了淚水……

  母女兩人相互安慰,全然沒發現站在餐廳的玻璃門外,麗玲那一臉活見鬼的表情。

  就在報紙刊載,與死去的朱欣桐容貌一模一樣的「譚智珍」出席紅獅董事會,造成董事們一陣驚恐的消息這天,紀碧霞瞪著手上攤開的早報,驚愕萬分。

  她根本不在乎那張長得與欣桐一模一樣的臉孔,那頂多能一讓她驚訝,卻不能震撼她。讓紀碧霞震驚的是,刊登在譚智珍身邊的另一張照片,那張臉孔跟死去的耀文,幾乎一模一樣的照片!兩者差別只在照片上的男人已老,容色神態也比耀文滄桑世故。

  麗玲回到家中,見到紀碧霞拿著報紙發呆,她抬頭瞥到報紙標題,立刻一把搶過早報。

  「你幹什麼?!」紀碧霞手中的報紙被搶,她瞬間回過神,兇惡地質問。

  「我剛才看到我媽跟這個女人在醫院見面!」麗玲白著臉,一手指著報紙,恨不得報上那張熟悉的臉孔會因此被戳破。

  「你說什麼?!阿英她——」紀碧霞突然住嘴。

  紀碧霞記得,二十多年前那個下大雨的夜晚,阿英抱著剛出生才四十多天的女兒,手裏牽著三歲的麗玲回頭找她,當時阿英臉上充滿了內疚的表情。那時紀碧霞理所當然地以為,六個月前阿英突然不告而別,現在走投無路只能回家,阿英自知對不起她,會羞愧是當然的!

  當時她一直以為,阿英死了丈夫多年,不甘寂寞才會貼上外頭的野男人,之後把肚子搞大,當然不敢回家見她!而當年阿英也是這麼告訴她的,阿英說自己被男人始亂終棄,還生下她手裏抱的那個小孽種。

  想當年,她不但好心收容她們母女三人,還好心安慰阿英,男人多的是,叫她要想開一點……

  紀碧霞倏然眯起眼,一個模糊的可能慢慢在她心中成型——

  緊接著而來的,是一個可怕的覺醒!

*********

  這三年來,麗玲一直在酒店工作——她也只能在酒店找到工作。

  她不甘心!像自己這樣的女人,絕不能替人端盤子洗碗,做那種低三下四出賣勞力的工作!

  要說她是自甘墮落也無所謂。

  她的確寧願到酒店上班,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跟有錢男人廝混開心,也強過邋裏邋遢,蹲在廚房裏做一名洗碗工,或是到餐廳打工,整天被客人呼來喝去只求糊口!

  「唉呀,趙董,您好討厭喔!人家不來了啦!」她嗲聲嗲氣地咯咯嬌笑,賣弄風騷地輕拍著挨在自個兒胸脯上那老男人的肩頭,她毫不意外地發現,那上頭堆滿不少頭皮屑!儘管感到噁心,她也得強顏歡笑。

  「嘻嘻,你要是伺候得大老闆我舒服,我就分你幾張股票,讓我的Anita小美人兒也當個小股東!」老男人趁著醉醺醺地,冷不防伸出鹹豬手襲胸——

  麗玲閃得可快!空口白話,她可不給人白吃豆腐。

  「股票啊?哪一家的股票這麼值錢呀?」她冷笑,訕訕地問,眼皮都懶得搭瞟一下。

  誰知道這些老色鬼,幾杯黃湯下肚,說的話還算不算數?

  「就是說啊!趙董,不知道咱們Anite值不值得那幾張股票啊?」幾個酒店小姐起哄,藉機冷嘲熱諷。

  麗玲狠狠地瞪了那個小姐一眼。對方可不吃這套,嬉皮笑臉地瞪回來。

  「怎麼,你們不信?」趙董被衝撞看似酒醒了幾分,或許他從來就沒喝醉。

  「信啊!」麗玲嬌笑著,懶得搭理,一心只想把老色鬼灌醉了好下班。「怎麼不信呢?來呀,趙董,我再敬您一杯——」

  「我可告訴你們,」趙董粗魯地把酒杯撥開,對著在座的一干小姐,豪氣幹雲地道:「‘紅獅金控’你們聽過沒有?!」

  見麗玲倏然瞪大眼睛,趙董嘿嘿笑出聲:「識貨了吧?紅獅金控,可是市場裏身價最高檔的熱門股!我趙董就算不是銀行大股東,可也是個不大不小的中股東!怎麼樣?分幾張股票給你吃紅,沒算瞧不起你這個小美人兒吧?」他趁機掐了麗玲的屁股一把。

  第一次,麗玲沒躲過這個老色鬼的魔爪。

  她不是躲不過,而紅獅金控這個名字,喚起了她記憶裏晦澀仇恨的一面……

  她一直覺得忿恨不平!

  如果她跟欣桐是姐妹,為什麼兩個人的命運會相差這麼多?!

  就算欣桐是個冒牌的千金小姐,也還是強過自己——現在她只能在酒店鬼混,只要這些老男人願意砸錢,就可以隨便吃她的豆腐……

  她恨的是,命運對她實在太不公平了!

  淩晨一點終於打發了趙董,麗玲今晚喝得特別醉!

  心情不佳地頂著一臉大濃妝,連開衩到臀部上的禮服都沒換下來,她就拎著皮包跑到街上叫車。

  趙董那老色鬼幾次想買她的外場鐘點,她都藉故不舒服拒絕那老傢夥。就算是殘花敗柳,想犯賤,也得看她的心情!

  幾部計程車見她這模樣,都不敢載人,就怕她吐在車上,那臭味怕三天都洗不乾淨。

  「啐!神氣什麼?老娘沒錢啊?!」麗玲氣得發瘋,仗著酒意,對過路不停的計程車叫囂辱駡。

  「麗玲?」

  熟悉的聲音,讓一麗玲瞬間僵住,驟然停止當街漫駡。

  「嘖嘖,才三年沒見,你怎麼變成這副德性了?」男人語調裏嘲弄之意大於惋惜。

  麗玲像個木頭人般,僵硬地轉過頭……

  「崇、崇峻?」她喃喃喊出對方的名字……

  袁崇峻,是她一輩子也忘不了的男人。

*********

  當馬國程發現聯合營造工程,在一個月間陸續購入五萬股紅獅金股票,他開始警覺到不對勁。

  「聯合營造的董事結構,是否曾經改變?」馬國程報告後,利曜南只問了一個問題。

  「這點我已經注意到,聯合營造的股東結構目前並未改變。」馬國程回道。

  「你確定?」利曜南問,他的眸色深沉。

  縱然馬國程不明白,利曜南何以特別在意這個問題,他仍然恭敬地回道:「是的,利先生。」

  利曜南忽然陷入沈默,半晌不語。

  「利先生,銀行董監事改選在即,看起來譚家嗣另有所圖,我們應該先採取行動。」

  「那麼,你認為該怎麼做?」利曜南反過來詢問馬國程。

  馬國程愣了一愣。「我覺得鞏固大股東的支援,並積極爭取介入銀行股權的新勢力奧援,是當務之急。」

  「是嗎?那麼就按照你說的去做。」利曜南回覆。

  得到利曜南的認同,馬國程雖然興奮,卻感到猶豫。「利先生,除了這之外,您是否有其他考慮——」

  「你的建議很好,」對著忠心耿耿的下屬,利曜南咧開笑容。「Vincent,相信再過不久,你就能獨當一面了。」

*********

  「你到我辦公室來,我有話對你說。」一早進辦公室,欣桐就接到父親的分機電話。

  她依照父親的指示,掛上電話後,立即到董事長辦公室。

  「婚禮的事,已經在準備了嗎?」譚家嗣從辦公桌後抬起頭。

  欣桐愣了一愣,然後才點頭。

  記憶所及,父親在公司從來不談論私事。

  「那麼,這幾天就可以先發帖子出去了。」譚家嗣道。

  欣桐垂下眼。「是。」

  雖然沒有誇張的喜悅之情,但內心的平靜,已經足以讓她感到安慰。

  她相信,這才是人生真正的幸福。

  譚家嗣眯起眼。「利曜南應該已經注意到聯合營造的動作了。」坐在豪華氣派的辦公桌前,譚家嗣對女兒道。

  「利曜南很聰明,應該一開始就察覺了,相信他私下早已經展開制衡行動。」欣桐的聲調平淡。

  「哼,那又如何?!」譚家嗣嗤之以鼻。「想坐上董座,就得各憑本事!再說,我還沒打出你這支王牌,未來這盤棋要怎麼走,還有很大變數,就算利曜南再料事如神,也不見得事事都猜中!」

  他說得篤定,實則內心對於利曜南是否當真會因為欣桐而手軟,仍有疑慮……

  「但他是利曜南,我們不該對他掉以輕心。」欣桐輕聲提醒。

  譚家嗣臉上原本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然而沉思半晌後,他卻轉口道:「你說的對,利曜南確實不是簡單人物!當年陶百欽就是敗在太過自信上,對於利曜南,我確實應該步步為營。」

  欣桐沈默地望著神情陰黯的父親。

  「不過,你放心吧!」譚家嗣咧開嘴,露出笑容。「我可不是陶百欽那種賭徒!我過過苦日子,在美國餐館當夥頭、洗碟子,從清早天剛亮就起床買菜洗菜,到夜半三更刷鍋洗盤,還成天躲著員警跑,就這樣流汗流淚苦撐七年,每一分錢都是辛辛苦苦賺來的!」

  揪著胸口,欣桐難過地望著父親。她知道那段苦日子,智珍的日記上寫得一清二楚,然而痛苦害怕的人不僅只父親,還有年幼的小智珍。

  「不過,」譚家嗣接下道:「這一回利曜南一定料不到,我還有一招……」

  「爸,上回你已經見過爺爺,你會去看他老人家嗎?」欣桐忽然柔聲問父親。

  譚家嗣愣了一愣,然後臉色一凜。「我正在跟你談公事!」

  「爺爺的年紀已經很大了,現在他一定很想念你,你應該時常回去看他老人家的。」父親的斥責,她彷若未聞,仍然憂心仲仲地道。

  譚家嗣板起臉孔。「我會去見他,不必你操心!」他隨口敷衍。

  「那麼,今天晚上我們一起到失樂園去見爺爺,好嗎?」

  譚家嗣面露不悅。「我該去見他的時候,會自己去見他!」

  「但是——」

  「好了!我該說的話都跟你說完了,你出去吧!」譚家嗣別開臉,不再看女兒一眼。

  欣桐明白,父親的心已經冰封數十年,就算爺爺當年並未迫害紀家、詛咒父親的婚姻,然而他與爺爺的關係一時半刻恐怕難以冰釋……

  但是她真的很想念爺爺……

  這三年來,她一直非常、非常地想念他老人家。

*********

  馬國程站在利曜南的辦公室前,深吸一口氣後,才伸手敲門。

  門沒關,利曜南抬頭看見他。「進來。」他簡單示意。

  馬國程踏進辦公室,今天的他顯得有點緊張。「利先生,我有一件關於譚家嗣的消息要跟您報告,另外,還有一樣東西要交給您。」

  語畢,馬國程將一份紅色請柬輕輕放在利曜南的辦公桌上。

  薑譚府喜事

  利曜南瞥見請柬封皮上簡短數字,之後他彷如被封固,再沒有任何動作。

  辦公室內瞬間充斥一片窒息的沈默,馬國程不能再保持緘默,為了他的老闆,他必須說一點什麼!於是他低促地道:「利先生,這封請柬是關於——」

  「你要報告的消息是什麼?」利曜南面無表情地別開眼,彷彿那封請柬根本就不存在。

  馬國程屏息片刻,之後才回道:「距離董監事改選的日期越近,市場上的消息就越混亂。」為厘清思慮,他先做一個開場白。

  利曜南等著他往下說。

  「我聽說,三年前賣掉富門集團的袁崇峻,最近竟然開始在市場上招募資金,打算成立公司。」

  「你對袁崇峻有意見?」利曜南冷笑。「這豈不是很好?袁家這個遊手好閒的無業遊民,總算想做一點正經事了。」

  「利先生,您應該已經猜到,袁崇峻募資成立公司真正的原因!」

  利曜南沒有表情。「說來聽聽。」

  「袁崇峻的目標,是十萬張紅獅股。」馬國程直接回答數字。

  他知道利曜南對袁崇峻的野心一清二楚。

  「他沒有這個能力。」利曜南淡道,毫不在意。

  「他確實沒有能力,但是——」

  「他會不擇手段。」利曜南接下馬國程未完的話。他收斂笑容盯著他的特助。「三年來姓袁的已經揮霍得差不多,這一次捲土重來,袁家已經沒有多少本錢。窮途末路,狗急就會跳牆。」他的聲調很冷。

  馬國程神情嚴肅。「利先生,我會密切注意他的一舉一動。」

  他說完話,卻仍然站在辦公桌前並未離開。

  「還有事?」

  馬國程點頭。「除此之外,譚家嗣顯然已經開始動作了。最近有不少銀行董事已經收到邀請函,看來他打算開始跟我們正面為敵了。」

  「除此之外,他還做了什麼?」利曜南問。

  馬國程沉思片刻,狀似猶豫。

  「以譚家嗣的個性,他不可能放過手上任何可以利用之物。Vincent,你的工作就是盡可能把所有訊息,全都告訴我。」利曜南冷靜依舊。

  「最近市場風聲的確有傳聞,譚家嗣日錢已著手成立一家新公司。」馬國程將‘聽到’的消息說出。只因他向來相信證據,因此原本並不打算報告未經求證之事。

  「說清楚一點。」利曜南嚴肅地提醒。

  馬國程深吸一口氣,明確地往下道:「我聽到一個輾轉訊息,譚家嗣打算成立聯合控股公司。」

  「這是什麼時候的消息?」利曜南沉聲問。

  「一天前。」

  利曜南斂下眼,陷入沈默。

  「利先生,如果這個消息屬實,譚家嗣何以選在這個時間,成立控股公司?」

  「他成立了嗎,Vincent?」利曜南突然問。

  馬國程愣了愣。「應該還沒有,這只是個消息,如果進入申請程式,它就是一則情報。」

  「那麼,你認為他在猶豫什麼?」

  馬國程啞口無言。「利先生,我不明白……」半晌後,他難得結巴地回答。

  事實上,就如他所言,他連譚家嗣為什麼要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成立控股公司都不清楚!然而利曜南對於譚家嗣的一舉一動、運籌帷幄,似乎已了然於胸。

  利曜南幽深的眸光回轉到那封請柬上……

  如果不是已經心死,她不會同意結婚。

  單薄的紙片,等於一張轉讓契約,宣告他即將失去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利曜南瞪著那封請柬,除了欣桐死亡那一刻,他心頭佈滿恐懼的深淵……

  今生今世,他終於明白什麼叫做——

  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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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6 01:19:3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由於譚家嗣的計劃改變,也為了籌備欣桐與姜文即將在臺灣舉行的結婚典禮,於是由姜文出面,在陽明山溫泉區購置了一幢別墅豪宅。

  結婚喜柬上的宴客地點,正是這幢豪宅的地址。

  欣桐已經在父親搬進豪宅隔日,從朋友的小公寓搬出,跟著父親搬進新居。因為這是譚家嗣的要求。

  「既然在臺灣買了房子,就沒有必要再借住別人的公寓。」譚家嗣在電話中命令女兒,搬來跟自己一起住。

  欣桐明白父親的用意。

  譚家嗣將欣桐綁在身邊,唯一的原因,就是擔心她受到影響而變卦,不再幫他對付利曜南。因為譚家嗣曾經從生死關頭將欣桐救回,只有他最明白欣桐曾經對利曜南付出的感情……

  然而,欣桐從未想過反悔這兩個字。

  一旦下了決心,就是永遠了。

  如果還有一絲不堅定,她不會答應協助父親,更不會答應姜文的婚事。

  父親之所以會擔心,是因為他不明白,她已經領悟……

  即使再愛利曜南,那也是只是片面的愛戀。她不能要求那個男人愛自己——真正的愛自已!

  倘若她的掙扎與付出,曾經窺得一絲絲他愛自己的蛛絲馬跡……

  那麼,就不會有這一場婚禮。

  星期假日,譚家嗣一大早天未亮就起床,準備到楊升高爾夫球場打小白球。此行真正目的自然不為打球,這場球局商業氣息濃厚,因為他已安排數位銀行董事,球局過後還有飯局招待,務必令眾位董事酣快淋漓而後歸。

  三天前譚家嗣即吩咐欣桐,這場應酬務必緊隨在側。他處心積慮、積極佈局,因為所做這一切,都別有目的……

  譚家新任司機,一早就稱職地將董事長座車擦拭得光可鑒人,並且將一塵不染的朋馳S6OO開到譚宅大門口,恭候老闆大人上車。

  就在譚家嗣準備出門之際,一部銀色跑車卻直接開進車道,堵住譚宅出口——

  車門打開,利曜南跨出駕駛座。

  「喂,你怎麼擋路啊?!」見有人擋路,司機老王氣得跑過來,指著利曜南喝斥。

  譚家嗣剛吃完早餐,偕同女兒步出大門,即見到這副光景。

  欣桐僵在門口,即使在十多公尺距離外,她仍然能感受到利曜南逼人的灼光。

  「喂,快把車開走,我們老闆要出門了——」

  「老王,利先生這麼一大早來找我,一定有急事。」

  老王見老闆認識這個人,就不敢再出聲,摸著鼻子退得老遠。

  「利曜南!」譚家嗣陰鷙地地瞪著利曜南,笑臉迎人卻語調刻薄:「今天我是邀了幾位銀行股東一起打球,不過我記得好像沒邀請你?」

  利曜南舉起左手,他手上拿著那封結婚請柬。「除非我會錯意,否則欣桐的‘邀請’,已經很明確了。」說著話時,他的眼神執著地停留在欣桐身上。

  欣桐瞪著利曜南手上的結婚請柬,然而她並未將結婚請柬送給他——

  她調頭望向父親。

  「喜貼上的日期可不是今天。」譚家嗣嗤之以鼻。

  頓時,欣桐明白這份請柬是父親送給利曜南的。

  對於譚家嗣的挑釁,利曜南表面上無動於衷,卻忽然打開那張請柬,然後當著欣桐的面將它撕成碎片。

  譚家嗣挑起眉,欣桐則是臉色蒼白。

  「我不會讓你結婚的,因為那個男人根本配不上你。」拋棄手上碎紙,利曜南對著欣桐一字一句道。他並未理會譚家嗣的揶揄。

  「你在胡說什麼?」壓抑著內心的顫抖,欣桐冷冷地對著他道:「你以為做出這種幼稚的舉動,就能阻止我的婚禮?更何況,我非常清楚誰最適合我!」

  利曜南沒有表情,忽然上前幾步,將一袋隨身帶下車的資料,遞到欣桐手上。「誰最適合你,你可以看過這份資料再說!」他道。

  資料袋內,有一片光碟以及一大本征信報告。

  「捷運工程案,紅獅金控團隊得以些微差距順利奪標,除了紅獅金控本身具有實力,最關鍵的因素,是因為有人在決標前三日,將聯合底標透露給金獅。」利曜南道。

  譚家嗣不動聲色,臉色卻陰沈未定。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欣桐根本不想看那一袋資料。本能地,她抗拒著他安排好的戲碼,卻揪緊胸口上的衣襟。

  「你已經猜到我要說什麼了。」注意到她的臉色蒼白,利曜南仍然一字一句地往下說:「你已經知道這個透露底標的人,就是你的未婚夫,姜文。」

  「不可能!」她立即反駁。「姜文不可能做這種事,這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

  「他拿了錢?」譚家嗣卻冷淡地問。

  欣桐猛然調頭,不可思議地瞪著父親。

  拿錢?「不,姜文不可能為了錢做這種事!」她根本不相信。

  利曜南冷眼看她為姜文辯護。「不管為了什麼,資料袋裏的證物,足以證明透露底標這件事,確實是他所為。」利曜南沉聲道:「我把證物留給你,你可以自己決定,是否控告他洩露貴公司商業機密。」

  「既然你不曾付錢給他,那麼我認為,他會這麼做完全是為了欣桐。」譚家嗣突然插嘴。他盯著利曜南,露出隱晦的笑意。「欣桐,如果真是姜文這個孩子,那麼他一定是為了你,才會這麼做的!我想姜文會這麼做,可能原因只有一個,就是他不希望我們為了捷運案逗留在臺灣太久,這樣他跟你的婚事就會無止境地繼續拖延下去!為了儘快解決這個案子,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帝華失去得標的機會,說到底,這孩子實在太傻了!但仔細想想,姜文所做的這一切,可完全都是為了你。」對著欣桐,譚家嗣再強調一遍。

  「為了我?」欣桐頓時一陣心痛。「但是我答應過他,我一定會嫁給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的。」

  「你不會嫁給他!」利曜南打斷她的話。「尤其是現在,證據已經充分證明他出賣你跟你的父親。很明顯,他是一個為了私利可以不擇手段的人!」

  「是嗎?姜文真的有這麼壞嗎?」利曜南的篤定,讓欣桐排斥。「就算他真的這麼壞,但比起你來,恐怕他連你的百分之一都不及吧?!」她嘲諷地冷笑。

  利曜南臉色一沉。「你一定要嫁給他,是因為恨我?還是想報復我?」

  「恨你?報復你?」她失笑。「不,我不恨你、更不想報復你,我只是不再愛你了」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利曜南忽然握住她的雙臂,用力搖撼她。「欣桐,你明知道你不愛的人是他!」

  「利曜南,放開你的手!」譚家嗣喝斥,卻無法阻止利曜南。

  「你一心想嫁給他,只是你逃避我、逃避感情的手段!如果你真的嫁給他,只會讓我們三個人都痛苦一輩子!」他沉聲警告。

  讓三個人都痛苦一輩子!多麼嚴厲的指控。這句話撼動了欣桐,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你會痛苦嗎?真的會痛苦嗎?」她根本不相信。「一個根本不在乎別人是否會痛苦的人,怎麼可能會感受到‘痛苦’呢?」

  利曜南忽然僵凝不動。

  「請你不要再勉強我,去相信你所謂的愛情。」她冷然地接下道:「因為你之所以需要‘愛情’的原因,只因為你承受不了失敗。你不肯放手,只是因為不能接受曾經愛過你的女人,到頭來卻選擇與另一個男人結婚。」

  「你錯了。」面對她的指控,他答得認真:「我不能承受的,是失去你,而不是其他。」

  聽到他的告白,她沒有感動,反而再一次失笑,然後情不自禁地搖頭。「你以為我會相信嗎?不會的,永遠都不會了!」

  利曜南沈默地凝望她,當看清她眼中的防備與疏離,他眸底掠過一抹陰沈的陰影。

  「失去你……我真的會一無所有。」他粗聲道。

  他的聲調是如此的悲愴!

  即使欣桐一再告訴自己漠視這感覺,但是這一刻,她的心卻仍然被緊緊地揪擰著……

  然而,她卻看到他回眸望向父親的眸光閃爍——

  欣桐突然使盡全力推開他,不顧那強大的反作用力,幾乎讓她踉蹌跛足,跌倒在地。

  「不,你當然不是一無所有,現在你所說的任何話,都只是一些無意義的句子而已!」她笑著回答他。「然而現實卻是你擁有很多,因為你已經奪到了所有你想要的,你怎麼可能會一無所有?」她的語調,甚至比剛才更冷。

  利曜南僵立著,直到聽見譚家嗣冷冷地道:「利曜南,我的女兒已經說的很明白,她不會任你擺佈的,你死心吧!」

  利曜南執著地凝望欣桐,然而她已經別開眼。

  終於明白無法改變欣桐的心意,利曜南一泛默地回過頭,面無表情地步向座車。

  譚家嗣突然撂話:「我警告你,不要再來騷擾我女兒了!否則下一次,就別怪我打電話報警。」

  利曜南腳步未停,他打開車門、跨進駕駛座,沈默地扭轉車鑰匙發動引擎,然後握緊方向盤用力一踩油門,車子立即像箭一般向前沖出。

  直到親眼看著利曜南的跑車,開出譚家所在的高級住宅區,譚家嗣別有用意地對女兒道:「你暫時不必擔心他再來騷擾你了——」

  然而譚家嗣話還未說完,路口前方突然傳來一下劇烈的碰撞聲——

  「老闆!」老王從路口氣喘吁吁地跑到大門前,上氣不接下氣地對譚家嗣跟欣桐說道:「老闆,您剛才那位客人,在前面山路上發生車禍!他的車子為了閃避對面來車,就這樣撞上山壁……」

  老王的話還未說完,欣桐已經往前奔去——

  此時此刻,恐懼忽然深深地攫住她!

  她不顧一切地向前奔跑,完全聽不見父親在身後的呼喚……

  這一刻,她的心臟幾乎跳到胸口……

  她忽然強烈的想知道,當年她因為血崩被送進醫院時,利曜南是否也有相同的感覺……

  利曜南被送進醫院時全身是傷。

  這樁車禍,在第二天被刊登在各大報頭版頭條。

  在確定利曜南並無大礙,僅大腿骨折較為嚴重後,欣桐在他清醒之前,就告訴自己可以離開醫院了。

  確定他的傷不至於威脅生命,她就不讓恐懼再吞噬自己,讓她的心防開始變得軟弱。

  她不會一廂情願地認定,他發生車禍的原因是因為自己。

  她寧願相信上,場車禍只是如老王所言,車子在高速行駛之下,利曜南為了閃避對面車道來車,輪胎打滑而撞上山壁。

  欣……桐……

  剛走到病房門口,痛苦的呼喚挽留住她。她不想停下腳步,卻也無法命令自己的雙腿立刻走出病房。

  「欣桐……」

  躺在病床上的利曜南聲音清晰了一點,但仍然虛弱。

  「留在我身邊……不要離開我。」他必須用盡全力,才能將黯啞的聲音傳達到門口。

  如果她的淚水不曾背叛自己,迅速地奔流,那麼也許她還有回頭的可能就因為太愛他了!

  這樣的愛一旦心軟,再次受傷,三年前她勉強撐起支離破碎的靈魂,將無以為繼!

  「我會通知你的未婚妻來照顧你。」她平板地回答。

  然後,以無比的決心,她移動雙腳踏出了病房。

  走道上,坐著輪椅、吊著點滴的病人,以及來來往往的病患家屬,很難不注意到這個滿臉淚痕的女子…….

  淚水佈滿了她的臉龐,然而她抬頭挺胸,一路以穩定的速度,步出醫院那道彷彿永遠也走不完的長廊。

  「我看,他至少還在乎你。既然他親口說,可以為了你做任何事,這就是我們最好的機會。」欣桐從醫院回來後,譚家嗣知道他的敵人沒有大礙,便立即將欣桐叫到面前。

  譚家嗣一直在等待,想確認他要的答案。這次利曜南發生車禍,就是最好的佐證。

  欣桐沒有接腔。

  見女兒沒反應,譚家嗣接著往下道:「不明白嗎?他會發生車禍,證明他確實在乎你。」

  「在乎你」這三個字,終於敲醒了欣桐的知覺。

  她雙眼迷蒙地望向父親。「老王說他只是為了閃避對面車道來車,跟我並沒有關係。」她淡淡地道,平靜得彷彿局外人。

  「至少不會完全沒有關係!」譚家嗣嗤笑。「你放心,我很瞭解利曜南,我知道他的血有多冷。」

  欣桐瑟縮了一下。

  「我也不需要知道他的致命弱點,只要知道用什麼方法能削弱他的冷靜就足夠了!」譚家嗣笑得陰沈。「現在,我終於能肯定你對他確實有影響力。」

  「現在?」欣桐看到父親欲言又止,明顯有深沉的盤算。

  譚家嗣冷哼道:「利曜南滑溜得像一條蛇!但就算他再滑溜,也一定有弱點,即使這弱點不至於斃命,還是能為我所利用!所以,我必須確定在關鍵時刻,你的確能削弱他的冷靜。不過現在我可以完全確定,你對他確實有影響力。」

  欣桐明白父親的意思。

  這些日子來,譚家嗣一直就在盤算著,要將自己的親生女兒,推到戰場上的第一線。

  但利曜南眼中那閃爍的詭光……

  「不,」她忽然感到憂心。「爸,我不認為利曜南會為了任何人手軟,他曾經說過…」

  「不必擔心。」譚家嗣充滿自信打斷女兒的話。「就算利曜南是一條有毒的響尾蛇,遇到天敵難免要絆腳。」

  欣桐屏息著,一股不祥的預感充斥著她的胸口,她知道自己根本無法阻止父親頑固的‘認知’。

  譚家嗣接著道:「現在,我終於可以進行下一步計劃!」望向女兒,譚家嗣得意地宣佈,「下一步計劃,就是讓你正式成為聯合控股公司的董事長。」

  聯合營造所掌握的紅獅銀行股票,全數握在譚家嗣手上,這是不爭的事實。

  馬國程已看透譚家嗣打的如意算盤!譚家嗣這只老狐狸,一心想奪取紅獅金控董座,吃下捷運標案,這樣非但能一雪前恥,同時一箭雙雕!

  然而,譚家嗣突然成立聯合控股公司的目的,曾一度令馬國程猜想不透。

  直到譚家嗣出資成立聯合控股公司,以「譚智珍」小姐的名義申請註冊,登記為公司負責人,且分割聯合營造集團經營版塊,將聯合營造旗下如營建、以及網路通訊事業股權撥歸聯合控股公司,之後再以股權交換的方式,將聯合營造工程手上的紅獅金控持股,以交換持股的方式賣予聯合控股公司,如此交叉持股,使欣桐小姐負責的聯合控股公司,成為紅獅金控股權持有人——

  馬國程心中的疑團終於撥雲見日!直到此時,他才看透譚家嗣真正的目的!

  他的目的只有一樁!

  即是想以欣桐小姐,來制衡利先生!

  當瞭解這一點,馬國程就再也按捺不住,直奔利曜南所在的醫院。

  「利先生,譚董的聯合控股公司已經正式註冊成立,負責人是‘譚智珍’,也就是欣桐小姐。譚董利用交叉持股的方式,已經將聯合營造所持有的紅獅金控股票,全數轉移到聯合控股公司名下,並且對外宣佈,聯合控股公司負責人譚智珍,正式加入競逐紅獅金控董座!我強烈懷疑譚董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了…」

  「他終於開始行動了。」利曜南聽後,僅淡淡地道。

  頭等病房內十分安靜。這場車禍他雖然未傷及身體主要臟腑,卻因為左大腿嚴重骨折而必須住院一個星期,未來等石膏拆除後,還必須到美國接受復健療程。

  「利先生?莫非你早就已經料到譚董的謀算?」馬國程問。

  「這是一局我親手布的棋,譚家嗣按著棋局一步步操課,並沒有意外。」

  聽到利曜南這麼說,馬國程這才放心。雖然他根本猜不透,利曜南所謂的「棋局」指的是什麼。「原來利先生早就有計劃,這樣我就放心了!原本我還擔心譚董想利用欣桐小姐,企圖擾亂您出馬競逐董座的決心!既然利先生根本不受影響,那麼我會加快安排董事們的飯局——」

  「我不會再競選紅獅金控的董座了。」

  馬國程聞言呆住。

  「你聽見了嗎,Vincent?我不會再競選紅獅金控的董座,所以,你可以不必再安排任何飯局。至於先前為了角逐董座所佈署的暗樁,那些大股東們對我的支援,必要的時候可以安排他們轉向聯合控股公司,支持譚智珍小姐。」

  「利、利先生,」馬國程的喉頭如被硬核哽住。「您的意思是……您要放棄競選紅獅董座?」

  「剛才我已經說的很清楚,相信你完全明白我的意思。」利曜南語調平淡如常。

  「但是……為什麼?為了什麼,您要放棄您苦心經營多年的金控江山?」馬國程激動地問。

  但問題才剛出口,他立刻想到唯一可能的答案——

  「為了欣桐。」利曜南說出馬國程心中的答案。「一切,都是為了她。」

  終於,終於到了最後一 刻……

  他終於能鬆口承認,他可以為了最心愛的女人,放棄江山。

  「但利先生,我還是不明白!如果是為了欣桐小姐,一開始的時候您又為什麼要跟譚董競奪捷運標案?」馬國程茫然不解,他不死心地追問。

  「如果譚家嗣沒有失去捷運工程標案,他就不會有心思動腦,加入紅獅金控董座的爭奪戰;只要譚家嗣的野心開始膨脹,以他的商場嗅覺,立即就會知道自己打的是一場必敗的仗,卻又不得不硬著頭皮打下去!以他的性格,勢必會利用敵人的弱點,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而欣桐正是我的弱點。至少譚家嗣相信,在一定程度上欣桐能左右我的意志,這就足以讓他下定決心,將欣桐推向第一戰線,利用她來與我競爭。」

  馬國程恍然大悟!

  以父之名,所行之事,可以為我作見證。

  直到這一刻,馬國程終於明白,當初利曜南忽然道出這段話的主因與用心,他不禁動容……

  「為了欣桐,」提到欣桐的名字,利曜南的口氣轉為低柔。「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她,這一生,我最愛的女人。」他溫柔地結語。

  這個小女人,曾經以柔情萬種,征服他內心的寒漠。

  然而當時內心被權力所充斥的他根本無力回報!三年後,即使他發誓能為她而死,但是他的愛情在她眼中已經破產。

  她已經不接受他任何形式的饋贈,就算是一顆赤忱熱愛的真心。

  於是,他開始布下一樁連環計劃,從競標爭奪捷運工程案開始,他一步步經營設計,從爭取、奪標、到刺激失去標案的譚家嗣,引導他蓬勃的野心,將其轉移到紅獅金控的董座爭奪戰上……

  因為那一晚在公寓,他親眼目睹譚家嗣漠視吳春英時,欣桐儘管對生父充滿無奈,卻極力地保護父親;當時他就明白,自己面對的不只是欣桐對他的不信任,還有重重的阻力與障礙……

  然而這一切,都不能阻止他對她的愛。

  但是該以什麼樣的方式,讓她即使不接受自己的愛,他卻仍然能保護她、並且歸還原本就該屬於她的榮耀。

  在確定譚家嗣將利用女兒出馬競逐董座之前,他很有耐心,一路拋出食餌,誘導譚家嗣一步步踏入他精心策畫的佈局。

  這麼做,最終目的,只為了讓欣桐擺脫成為一顆棋子的命運。

  這一次,他會親自護持她,坐上紅獅金控的董座。得到三年前,她早就應該得到的榮銜。

  然而在這之前,他必須教會她,現實的殘酷與鬥爭。

  「這最後三個月是關鍵,商場上永遠有未知的敵人伺機在後,」利曜南對自己最忠心的助手道:「如果她還不夠堅強,即使沒有我這個敵人存在,她仍然會心力交瘁。」

  「利先生……」

  「答應我,Vincent,如果到時候欣桐不接受我的幫助,你一定要代替我,伸出援手。」

  馬國程驟然有一股心酸的衝動。「只要是利先生吩咐的事,我一定做到。」他感到極度的壓抑與無奈。

  「謝謝你!」利曜南露出笑容。

  幫她剷除可能的敵人……

  讓她握有實際的權力,不再讓任何人操控於手掌之下。

  即使最終,他將失去畢生追逐的金控版圖,即使她將永遠不會知道,他為她放棄了什麼……

  他仍然甘之如飴。

  以男人的方式,這是他僅能送給她……

  最真心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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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6 01:19:5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她知道他已經出院,因為報上隨時有關於利曜南的消息。

  然而利曜南出院後,並未如譚家嗣所預料的,開始對連續數日在市場上購進紅獅股票的聯合營造,做出任何反制動作。

  這完全不像利曜南的行事作風,除非他暗中另有謀算!

  譚家嗣開始疑神疑鬼,認定利曜南按兵不動,背後一定有更大的陰謀。

  但是這一回,欣桐卻比父親冷靜,她不像父親一樣坐立不安,而是主動打電話給利曜南,但並非慰問他的傷勢——

  「你又在耍什麼手段?你不要以為我會相信你而輕敵!」她的口氣十分冷靜。

  這是欣桐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決定採取的行動。既然所做所想,利曜南都可能預先料知,那麼不如主動出擊,讓彼此敵對的立場正式化暗為明。

  「你已經準備好跟我作戰了。」利曜淡淡地笑出聲。「很好,三年了,你的確不一樣了。你再也不是柔弱的你,變得比我印象中堅強很多。」他的語調溫柔無比。

  欣桐的胸口一陣窒息。

  「我不是打電話來聽這些的。」她迅速武裝自己,冷淡回應。「我打電話來只是讓你知道,即使你居心叵測,但這一次我會小心應對!畢竟,一個人不會在同樣的地方跌倒兩次。」

  話筒彼端傳來一陣沈默。

  然後他回答:「那麼,就盡你所能,將我擊敗。」

  又是這句話!她該清楚的,利曜南的冷血與無情,一輩子都不會改變。「我會的,你看著吧,我一定會的!」她跟對方宣誓,也是在對自己發誓。

  利曜南陰鬱的眼眸深處,蘊含濃鬱的深情,可惜話筒彼端的欣桐卻看不見。「除了我之外,商場上還有很多你料想不到的敵人,例如重出江湖的手下敗將,以及兇猛標悍的新兵。他們都是豺狼虎豹,只要你一開始鬆懈,就會被啃得連一根骨頭都不剩。」

  「如果這是警告,我會從容應對。」她冷然地回答他:「我絕對不會退縮的。」

  利曜南斂下眼。「你的假想敵不只我一個人,拿出面對我的勇氣,也許你不只能打敗我。」

  「感謝你的關心,利先生。」她笑的冷澀。「請相信,我絕對會不計一切代價打敗你!」言已至此,她決定中止對話。

  「別急著掛電話:」他阻止她。

  猶豫數秒,話筒仍然距離她的耳邊數寸。

  「讓我再問你最後一次……」

  她沈默著。

  「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他屏息,生平第一次體會到緊張是何物。「你真的,非嫁給姜文不可嗎?」

  沈默橫亙在其間,那片刻的安靜,幾乎讓他的心跳停止。

  「無論你問多少次,我的答案都是一樣的:我很確定,我要嫁給姜文。」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回答。

  電話這頭,利曜南閉起眼睛。

  半晌後,他才能平復自己。

  「這是最後一次了。」他承諾,語調平靜。「既然你這麼確定,既然這就是你的選擇、你心中真正的答案……那麼,以後我不會再問你同樣的問題。」電話裏,看不見他蒼涼的眼神。

  欣桐忽然感到胸口一陣痙攣……

  然後是心痛過度,產生的麻痹。

  但她強迫自己不能有絲毫反應,對於他,她不能流露出任何一點一滴的感情,否則重傷的人,就會是自己。

  「是嗎?那很好,你終於想開了。」壓抑心頭的激越,她冷淡的語調竟能波瀾不興。即使她永遠無法成為像利曜南這樣的人,她只求在面對他的時候,能有足夠的堅強與勇氣。

  而現在,她終於能做到了。

  「我還有話對你說,」在她掛電話一刖,利曜南告訴她:「我祝你幸福。這一次是真心誠意的……祝你幸福。」

  聽到祝福這瞬間,欣桐掩住嘴,阻止幾乎奪口而出的哽咽。

  「既然你已經選擇屬於自己的幸福,我保證……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打擾你。只請你答應我,離開我以後,一定要快樂的度過這一生。只要你能幸福,即使不能跟你在一起,我也不會有遺憾。」

  他溫柔的語調訴說著,洶湧的酸楚,驀然氾濫在她的胸臆……

  「再見!」強壓哽咽,欣桐匆匆掛斷電話。

  然後她退到沙發前瞪著邵具白色的話機,她蒼白的臉色,如臨大敵……

  三年前,她的心防曾經因為他充滿感情的祝福而潰決失守,然而今時今刻,即使再心痛——

  她再也不會傻得拋下一切,一心奔向他而去了!

  然而自從那天與利曜南通過電話後,她堅定的意志,卻開始動搖……

  因為現實的發展,與欣桐的認知悖離。

  當向來對利曜南言聽計從的興泰科技李董事長,也主動打電話給譚家嗣表明輸誠意願後,欣桐開始感到茫然。

  對於情勢突然朝自己一面倒的發展,譚家嗣也抱持著戒慎懷疑的態度。他不是二十來歲的毛頭小夥子,歷經人世滄桑,他完全否定憑空能得來好運,因此根本就打從心底懷疑情況當真會如此樂觀!

  何況利曜南自始至終未明確表態,他願意放棄爭奪下屆紅獅董座!

  就因為摸不著利曜南的盤算,雖然情況如此順利,譚家嗣不但不覺心安,反而更加戒慎恐懼!他步步為營,精神異常緊繃。

  欣桐看到父親無時無刻不在憂心、懷疑利曜南可能暗中從事的陰謀,已經弄得精神快要崩潰,更讓她擔心的是,這一個月來,她親眼看到父親服用鎮靜劑藥量已經加重一倍。

  她感到事態嚴重!

  然而與其如此漫無頭緒地擔心下去,她決定上門找到利曜南,問清楚他究竟意欲何為?!

  她寧可正面迎戰,也不願猜測。

  於是欣桐直接找上紅獅金控。

  然而她在接待室內等了半天,卻一直見不到利曜南。

  「‘譚’小姐!」馬國程終於出面接待。「利先生他現在沒辦法見您。」

  欣桐注到意到他已經改口,但她不知道,這是利曜南的要求。

  那最後一通電話,他已經承諾不會再騷擾,就是真的放手了。

  「沒辦法,是因為沒時間?還是因為不願意?」她露出禮貌性的笑容,眼底卻沒有笑意。「我這一趟來有非常重要的目的,如果見不到利曜南,我不會離開。」

  馬國程沈默片刻,然後無聲低喟。「譚小姐有重要的事,我一定代您轉達。」他柔聲道。

  「我必須當面見到他,問到答案。」她很堅持。

  「現在這個時候,譚小姐為了競逐董座一事,應該十分忙碌。您實在不必要將時間花費在等待上——」

  「為什麼利曜南不能見我?」她清澈的明眸,定定地望向馬國程。「既然你奉命阻止我跟他見面,我不為難你,但是請你給我一個離開的理由。」

  馬國程無言以對。

  「利先生現在正要離開臺灣,所以,我實在無法請利先生來見你。」片刻後,他終於回答。

  馬國程的答案,出乎欣桐的意料。「離開臺灣?但是這兩天就要開始搜購股東委託書——」

  「利先生不會做任何動作。」馬國程道。

  「你是什麼意思?」她不明白,口氣卻充滿警戒與防備。

  「利先生不會做任何動作。」馬國程重複一遍,已有豁出去的決心!

  他深深明白,欣桐小姐對利先生的誤會,就如同一開始,他原也以為利先生勢必奪得本屆紅獅董座,就像數月前奪得捷運工程案一般篤定!

  然而,當他明白這一切都只是表像,利先生的所作所為,居然都不是為了自己時,他受到極深的震撼——

  然而如此深深相愛的兩人,竟然因為命運乖張的安排,而一再錯失共度此生的機會,讓他不由得懷疑老天的安排是否公平……

  欣桐安靜地望著他,屏息地等待著馬國程往下說。

  「我的意思是,從頭到尾,利先生根本沒有想要奪取這一次紅獅金控董座的打算!他甚至不打算出席股東改選會,這是利先生早在數月前就已經做好的決定。」現在,既然欣桐小姐找上自己,他已經完全沒有隱瞞的必要。

  「你在說謊。」欣桐無動於衷地凝望馬國程,試圖穩定自己不讓他動搖。「任何人都知道紅獅銀行對利曜南的意義。你說他決定放棄紅獅董座,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一個月後,你會見到銀行公關部門對外發出的新聞傳真稿,屆時利先生會正式宣佈引退。」他回答。

  該說的,馬國程都已經說完。

  「為了什麼?」在馬國程轉身跨出接待室前,欣桐終於開口問他:「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馬國程深吸一口氣,然後轉過身,溫柔地道:「我相信你已經明白為什麼。利先生會這麼做一切都是因為你,欣桐小姐。」

  「不可能……」她打從心底拒絕接受。「他不可能為了任何人放棄他的江山!」

  馬國程完全同意。「利先生不會為了任何人放棄江山,唯一的例外只有你。欣桐小姐,也許你還看不透,但我是局外人,我可以很清楚的看透,你是利先生的弱點,唯一卻足以致命的弱點。」

  是真的嗎?利曜南真的可能因為自己,放棄他熱中追逐的名利?欣桐茫然地回望馬國程,一個嶄新的認知衝擊著她,因為這完全推翻了她努力說服自己拒絕他的「事實」……

  事實是,他是一個爭名奪利不擇手段的男人,他不會為任何人改變,即使口口聲聲說愛……

  但是現在,這個「事實」在頃刻間被推翻,甚至顛覆了她牢固的心防……

  「剛才我說利先生不在臺灣,這是實話。上次車禍,利先生的腿部受到很嚴重的創傷,即使拆除石膏,也必須到醫院復健一段時間。利先生選擇在這個時候到美國接受治療,這段療程將持續兩個月,到那個時候,相信銀行董事會改選一事,局面已經大致底定。這足以證明,利先生不再過問紅獅董事會運作的決心。」馬國程道。

  「美國?」欣桐聽見自己脆弱的聲音,呢喃地問。

  「是的,今天下午,利先生將搭機到美國,進行復健治療。」馬國程低頭看了一眼腕表的時間。「應該再過一個小時,利先生的飛機就會起飛了。」

  欣桐一泛默地瞪著馬國程,沒有反應。

  馬國程等待了片刻,始終沒有得到對方的回應。他終於死心,除了失望還有無限歎息。「如果‘譚’小姐沒有其他問題,我還有公事必須先行離開——」

  「麻煩您,馬先生,」欣桐終於開口,茫然的神色已經從她臉上消逝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堅定——

  「麻煩您載我到機場,越快越好!」

  欣桐與馬國程飛車趕到機場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四十分。

  她奔向候機室,明知他仍然停留在機場的可能微乎其微,仍然用力尋找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欣桐小姐!」馬國程停好車子,已經隨後趕到候機室。

  欣桐的失落溢於言表。「現在,他應該已經登機了。」

  「我打利先生的手機,他可能還未關機…」馬國程話說到一半,突然興奮地大叫:「欣桐小姐!」

  欣桐隨著他的目光望向通關室……

  她看到利曜南正拄著拐杖,準備通關。

  「我馬上打電話給利先生——」

  「請你不要這麼做!」欣桐卻阻止馬國程。

  馬國程回望她,臉上清楚地寫明他的疑惑。「欣桐小姐,難道你到現在還懷疑利先生他——」

  「不是的,」欣桐輕輕搖頭,眉宇間鎖著人浮於世的哀愁。「我只是突然想到,這三年來,老天一手安排了我的命運……」

  馬國程沈默下來,等待欣桐把話說完。

  「既然命運是老天爺安排的,那麼,這一刻我仍然願意把它交給命運。」凝望著數十尺外,讓她心痛的身影,欣桐低聲呢喃:「如果我跟曜南真的有緣,他會發現我就站在這裏,等待著他回頭看到我。」

  聽到這段話,馬國程張口結舌。「但是,欣桐小姐,這實在太宿命了!」

  馬國程實在著急!他不想眼睜睜看著兩個人又這樣錯身……

  「馬先生,請你答應我,如果曜南沒看到我,就這樣搭機到美國,那麼就請你不要打電話通知他,我曾經到機場來找過他的事。」

  馬國程壓根不願答應。「欣桐小姐——」

  「馬先生,你能瞭解我心底的害怕嗎?」欣桐的笑容悽楚,她喃喃低訴:「因為曾經有過太多次,我以為自己已經掌握到幸福,卻每一次都失去它,那以為已經得到卻又失去的痛苦,比我曾經經歷過的死亡,都還一讓人難以承受……所以我害怕,即使在這一刻我能戰勝命運,下一刻我仍然會失去自以為已經得到的幸福。於是我終於領悟,在命運之一刖必須學會謙卑。所以我不敢僭越,這樣如果命運另有安排,我才能勇敢的走完它。」

  馬國程深深歎息。

  即使再有理由,聽到這段令人動容的話,他只能無言歎息。

  如果真的要將一切都交給命運,那麼他一定會幫忙用力祈禱——

  馬國程憂心仲仲地,望著那將眸光投向機場通關室內的女子,那雙清瀅執著,滿滿含著憂傷的眼眸……

  他不禁閉上雙眼,祈求所有他能念得出名字的天上神佛。

  搭乘下午五點整,準時起飛前往美國西岸的班機,他卻直到四點半後才準備通關。時間已經十分緊促,看來他延誤登機時間,可能影響到班機准點起飛。

  利曜南拄著拐杖,勉強抬起腕表看了一眼時間。

  他瞭解登機的急迫性。他向來控制時間,即使行程緊湊,飛行世界各國時,小至延遲登機這樣的事,卻從來不曾發生過。但這一次他有難以擺脫的理由……

  機場海關人員檢查證件無誤後,他拉起手提行李,準備通過行李檢查關口。

  他漫不經心地跟隨人群的腳步排隊,沒有一絲心急。生平頭一回,他完全不在乎時間,因為現在任何事情對他而言,都已經失去意義。

  今天早上他甚至沒有刮鬍子。

  這是他每天起床後做的第一件事,十八歲成年後就不曾一日間斷,因為他從不容許失去紀律,對於自己,要求更為嚴厲。

  但,那已經是過去的利曜南了。

  那曾經被奉為圭臬的所謂紀律,是他為了追逐名利與權勢,所付出的代價。但現在的他,已經不需要再嚴守邵被自己放棄的一切。

  由於一小時後,正好有一班即將飛往香港的班機,因此通關人數暴增,隊伍拉得稍長,他毫不在乎地瞪著人們的行李,一件件通過放射線檢查機,放空的腦中沒有任何思緒……

  曜南!

  沈默的呼喚發自大腦深處。

  那的的確確是欣桐的聲音。然而利曜南知道,這是因為極度渴望,腦中因此產生的幻覺。

  他下意識地回頭,如其所料,候機室沒有任何熟悉的人影。

  馬國程與欣桐站在機場的通關大門前,看到利曜南曾經回頭,卻始終沒望向他殷切盼禱的這頭。

  他終於再也按捺不住,顧不得員警的白眼,一次比一次更大聲叫出來:「利先生!利先生——」

  欣桐的臉色轉而蒼白……

  利曜南停頓片刻,然後回頭。

  第一眼,他就看到那雙深切地凝望著他的眼眸……

  欣桐?

  有十秒鐘的時間,利曜南以為自己是因為過度思念,因此再一次產生幻覺。

  直到她眼裏流下的淚,驟然間痛擊了他的心臟——

  利曜南握住拐杖的手鬆了又緊,瞪著她流不完的淚水,他失魂落魄地呆立在關口前深深地心痛著,直到看見她的笑容……

  他的痛苦突然被釋放。

  他因為她的笑而笑……

  雖然矛盾仍然橫亙在兩人之間,然而除了這一刻,任何事都已經不再重要!

  心痛地遙望著那站在如此遠又如此近的距離外,那抹纖細柔弱的身影。利曜南忽然間明白,他的靈魂並不存在自己的軀殼裏。他所有的知覺,早已經被封鎖在這個小女人柔弱的身體裏,因為她的淚水而心痛,因為她的微笑而歡愉……

  一個男人還能再怎樣愛一個女人?

  為她忍住難以承受的不忍,為她放棄只想擁有的她……

  只要她能幸福,他可以行屍走肉,孤獨活在沒有她的世界。

  西北航空A2O46前往洛杉磯的班機即將起飛,還未登機的旅客,請盡速登機。

  機場擴音器傳來催促登機的聲音。

  她突然奔到阻隔兩人的玻璃牆前,張開雙手,掌心緊緊貼著候機室這頭的玻璃牆——

  我.等.你.回.來。

  她無聲地言語,對他承諾。

  利曜南怔立在關口前,膠著的眸光深情地凝望著一牆之隔的欣桐,他被湧出關口的香港旅客推擠著,卻毫無知覺……

  這是第一次,欣桐看見了他的眼淚。

  她堅定地相信,自己看見了他的眼淚。

  「曜南!」

  行李檢查站另一頭,李芳渝推著輪椅以及行李,急切地呼喚地滯留在另一邊的男人。

  李芳渝推著輪椅先一步通關,她早已站在關外,焦急地等待著遲遲滯留在行李檢查站內的利曜南。

  利曜南仍然滯留著,深邃的眸光與玻璃牆外的欣桐交纏……

  「曜南,你再不通關,飛機不會再等我們了!」李芳渝慘白著臉,大聲地警告利曜南。

  終於,他對著被困在玻璃門外的欣桐用力點頭,神情喜悅,然後調頭通過行李檢查站的檢驗門。

  「快點,已經來不及了!」看到他終於通關,李芳渝露出釋然的笑容。

  不讓他與欣桐再有交換訊息的機會,李芳渝催促著利曜南坐上輪椅,然後迅速推著輪椅前往通向停機坪的甬道。

  數秒鐘後,利曜南已經消失在欣桐的視線內,然而她仍然凝立在機場,無法移動自己的雙腿……

  她會耐心等待他回來,聽他親口對自己傾訴,他為她所做的一切。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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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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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6 01:20:0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彷彿是昨天才發生的事。

  在機場見過利曜南後,時間已過了半個多月上半個多月來雖然度日如年,然而那鮮明的記憶如同烙痕,深深刻印在她的心版上,使得在機場關口分離那一幕,如同昨日。

  欣桐時常回想起,當時利曜南的表情。

  當兩人被阻隔在關口時,他凝望自己的眼神,她一輩子不會忘記。

  然而,那她原以為今生今世不能從他眼中發現的牽掛,驀然成為真實,卻讓她志忑不安……

  曜南。

  孤獨地坐在自己的辦公室內,反覆咀嚼著那在心頭盤旋千萬遍的名字,欣桐的視線慢慢回復焦點,凝聚在辦公桌前的手機上。

  將近二十個日子,她等待他的電話,期待他也許會打一通電話給自己,然而電話卻始終未響起……

  「欣桐小姐,我跟利先生通過電話,他想等到回臺灣後,再親口對你解釋。」這是二十天前,自機場回來隔日,馬國程對自己所說的話。

  所以,明知道利曜南未回臺灣前,不會有任何訊息,然而她仍然開始期待聽見他的聲音,就像從前一樣……

  如果不是因為從馬國程口中得知,他為了自己,毫無眷戀地放棄紅獅金控,今生她再也沒有機會對自己承認,仍然愛著這個男人的事實。

  叩叩!

  敲門聲打斷欣桐的沉思。

  她抬頭,看到面色凝重的姜文。

  「我聽你的助理說,今天晚上你安排了飯局?」

  「嗯。」她淡淡回答,低頭避開他審視的目光。

  姜文眯起眼,緊盯著她別開的臉龐。半晌後他柔聲道:「但是一個月前,我們已經約好今天晚上要試婚紗,如果今天不到婚紗店試裝,禮服修改一定來不及。一個星期後我們就要拍婚紗照,難道到時候,你打算拍成家居照嗎?」他故作輕鬆說笑,語調出奇溫柔。

  欣桐屏息著,片刻後她終於抬起眼,面對姜文的目光。「姜文,我……」

  「我知道你很忙,所以我不會勉強你。」搶在她開口前,姜文堆滿笑容。

  欣桐怔怔地望著他。

  姜文走上前,握住欣桐的手。「只要你心中有我,那麼即使結婚那天你穿休閒服到禮堂,我仍然是全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他看著她的眼睛,溫柔地對她道。

  這一刻,欣桐突然發現自己的殘忍……

  她怎能在無法割捨利曜南的情況下,自以為能毫無牽掛地接受姜文的愛情?

  看現在,她把自己陷入了怎樣的困境?!

  姜文凝望著她,忽然問:「欣桐,你該不會改變主意了吧?」

  「什麼意思?」她強顏歡笑。

  「你會丟下我一個人嗎?」他收斂笑容。

  她迷蒙的眸光顫抖,竟然無法出聲。

  「你會丟下我一個人嗎,欣桐?」姜文憂鬱地問:「婚禮當天,在禮堂上你會丟下我一個人嗎?」

  欣桐怔然地望著他,這一刻,她驟然感到崩潰……

  姜文卻突然笑出聲。「你不必回答我。就當我…當我是開玩笑就可以了。」他的笑聲卻苦澀。

  欣桐瞪著他的笑臉,她根本笑不出來。

  「既然今天晚上有飯局,那麼我們改天再試婚紗好了!」他保持開朗的笑容。「我想只要拜託婚紗公司,到時候應該不會真的開天窗。」

  他假裝若無其事的模樣,讓欣桐難過。

  「你只要答應我一件事就好,」他的笑容轉而內斂,深情地對欣桐道:「今天晚上回家後給我一個電話,否則我會一直掛念著你,這樣一來,我一定會整個晚上都睡不著覺。」

  他笑容刺痛了欣桐的心,她無法承諾,也無法拒絕……

  「答應我,好嗎?」姜文執著地催促她。彷彿要她答應的,是一個無比重要的承諾。

  她知道,只要拒絕,就是徹底的傷害。

  然而,她有什麼資格傷害姜文?被傷害的人,應該是自己才對。

  「好……」

  面對深情的他,她強迫自己承諾。

  姜文臉上明顯鬆了一口氣。

  「那麼,今天晚上,我等你的電話。」他再次展露笑容,這回是開心而笑。

  得到欣桐的承諾,他滿足地轉身走出欣桐的辦公室。

  「姜文。」她忽然叫住他。

  他回過頭。

  「如果我回家的時間太晚,你就不必等我的電話了。」

  他的笑容僵在臉上。「多晚我都會等你的電話。」然後固執地告訴她。

  「十點過後我就不會打電話,」欣桐垂下目光,凝視桌上文件。「超過十點,你就不必再等我。」

  他的臉色變得肅穆。「剛才我已經說過,多晚我都會等——」

  「麻煩你出去的時候幫我帶上門,我還有很多國外信件要回覆。」她打斷他的話,婉轉地下逐客令。

  姜文愣在門口,然而十秒鐘過後,欣桐始終末曾抬頭看他一眼。

  終於,他面色陰沈地轉身離開。

  聽見辦公室門關上的聲音,欣桐抬起頭望向門口,她憂傷的眸中凝聚的……

  是深深的歉疚。

  晚間結束飯局後回到家,欣桐看了一眼房間的鬧鐘,時間已經超過十點整,但她知道,姜文一定還在等自己的電話。

  房間電話忽然響起,她站在床前,瞪著響個不停的話筒,沒有任何行動。

  電話響了十分鐘後,終於停止。

  欣桐屏息,緊張地吐出一口氣。

  但是十秒鐘後,樓下客廳的電話又響起了——

  「小姐,是姜先生打來的電話,您要接嗎?」傭人阿芬知道她還沒睡,特地上

  樓問她。

  「麻煩你跟他說我已經睡了,不能接他的電話。」她已下定決心……

  要開始拒絕他的溫柔。

  因為智珍的緣故,她認為自己對姜文有責任、甚至因為妄想彌補智珍的遺憾,她強迫自己要代智珍歸還對姜文的虧欠。所以面對姜文,她一向優柔寡斷、擔心太過,不能明確地拒絕他的溫柔……

  然而直到在機場見到利曜南後,她才明白自己根本無法忘記他!

  即使嫁給姜文,不可能愛上第二個男人的自己,根本無法讓姜文幸福。

  「小姐,」阿芬再度返回欣桐房間。「您的電話。」

  「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接姜先生的電話!」

  「我知道,但這次是老爺的電話。」阿芬急忙道。

  欣桐愣住。「爸還沒回家嗎?」

  「老爺在李董事長的招待所,大約晚上七點老爺已經打過電話,他說會很晚回來。」阿芬回答。

  「我知道了。」欣桐拿起房間電話,按下分機鍵。「爸?」

  「你看到今天晚上的新聞了?」

  「新聞?我剛回家,所以……」

  「利曜南回臺灣了!」譚家嗣宣佈令欣桐心悸的消息。「哼!我就知道他不可能放棄角逐董座,否則他選在這個節骨眼回來做什麼?!」譚家嗣不以為然地道。

  欣桐難以相信,馬國程明明告訴過自己,利曜南兩個月後才會到臺灣——

  她不願去懷疑,利曜南與馬國程聯手欺騙自己的可能,因為她在機場看到了他的眼淚……

  她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她確實看到利曜南的眼淚。

  即使那眼淚是她的錯覺,然而欣桐有強烈的感應,感應到他凝望著自己時,眼神中熾熱的情感。

  「欣桐,你在聽我說話嗎?!」譚家嗣沒得到女兒回應,顯然很不高興。

  「我在聽……」欣桐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速。

  「利曜南回臺灣了!不知道他要玩什麼把戲,從明天開始我們要積極佈署,而且要小心留意利曜南的一舉一動,這一次我們只准成功,不許失敗!」

  話筒彼端傳來一陣沈默。

  「欣桐,你聽見了嗎?!」這次譚家嗣的口氣明顯不耐煩。

  「我聽見了,爸。」她勉強將心思拉回父親身上。

  「快睡吧!明天早一點進辦公室,我要跟你開會!」譚家嗣下達命令後,就掛了電話。

  明天……

  明天他會跟自己聯絡嗎?或者,她應該主動找他?

  掛上電話後,欣桐的心思,整個纏繞在利曜南已經回到臺灣這件事上……

  一整晚,她輾轉難眠。

  然而三天過去,利曜南並未與欣桐聯絡。

  她甚至主動打電話給他,然而他的手機始終關機。

  不得已,她只能打電話到紅獅金控,但是她的電話卻被秘書擋在門外,對方只丟下一個最常見的拒絕理由:利先生很忙,除非預約,我不能隨便轉接任何電話給利先生。

  「那麼我現在就預約,如果利先生有空,請他立刻回電給我。」

  「好的,我會替您轉告。」

  秘書十分客氣,然而她等了三天,始終未接到利曜南的電話。

  懷疑與揣測,令欣桐的不安逐漸擴大……

  終於,她決定不再等待。如果他忙得沒時間見她,那麼她可以主動去找他。

  搭車到紅獅金控之前,她試著再撥利曜南的手機。

  手機仍然未開機,她接著撥打馬國程的電話,馬國程的手機一直占線。他的手機已經不是第一次占線。這六天來,馬國程的電話一樣打不通。

  計程車停在紅獅金控門口,下車後,欣桐卻開始猶豫……

  她該與他見面嗎?

  見了他之後,又該說什麼話?

  欣桐腦海忽然一片空白。

  站在紅獅金控門前,她居然無法邁開腳步,跨進大門……

  下班時間一到,馬國程匆匆離開辦公室。

  今天他有充足的理由,必須提早離開銀行!車子就停在門口,馬國程趕著時間奔出銀行大門,卻愣在門前……

  「欣桐小姐?」他的神色突然緊張起來。

  欣桐露出微笑,半晌後,她欠身跟對方鞠了一個躬——

  「很抱歉,我又突然跑來。因為我知道曜南已經回臺灣,我實在很想見他……馬先生,你能幫我嗎?」她溫柔地請求。

  馬國程愣愣地瞪著眼前這名溫柔卻堅定的小女人,他錯愕的表情,漸漸轉為嚴肅。

  一分鐘過去,他終於下定決心似地對欣桐道:「我……可以帶你去見他。」

  「謝謝你!」欣桐由衷地感激,她的笑容燦爛起來。

  「我現在就帶您去見利先生,欣桐小姐,您跟我走吧!」馬國程別開臉,避開欣桐的笑容。

  「曜南人在哪裏?」她跟上馬國程的腳步。

  馬國程頓了一頓。「利先生在李小姐的住處。」未曾停下腳步,他低促地匆匆答。

  欣桐的笑容凝結在臉上。

  這個意外的答案,瞬間奪去了她眸中燦爛的火花。

  欣桐想不到,李芳渝的住處,竟然就是利曜南過去所住的公寓。

  她還曾經陪同父親,到這幢公寓來吃過晚餐,當時不歡而散,父親從此與利曜南反目為仇,她還記憶猶新……

  而如今,這裏竟然成了李芳渝的「住處」。

  「你來幹什麼?!」

  開門見到欣桐,李芳渝的臉色很難看。

  「欣桐小姐要求見利先生,所以——」

  「曜南根本就沒說要見她,你怎麼可以自作主張帶她來這裏?!」李芳渝責駡馬國程。

  「是我要求馬先生,請他帶我來這裏的。李小姐,請你不要責怪馬先生。」

  李芳渝冷笑一聲。「我這裏不歡迎你,請你回去!」

  李芳渝正打算關門,屋內忽然傳出利曜南的聲音:「讓她進來。」

  李芳渝僵住。「有必要嗎?曜南?」她不想服從,卻又不敢貿然把門關上。

  「讓她進來。」利曜南再重複一遍。

  李芳渝明白,最好不要違抗利曜南的意志,於是她不情不願地開門。「如果我是你,才不會這麼厚臉皮!」她恨恨地,壓低聲對擦身而過的欣桐道。

  欣桐走進屋內,不去理會李芳渝對自己的侮辱。

  才一走進大廳,她已經看到坐在沙發上的利曜南,他腿上的石膏已經拆除。

  他冷淡地回望著她,欣桐在他的眸光中,已完全尋覓不到當日在機場看見的熾熱痕跡。

  「你找我有事?」他的問話跟表情一樣冷淡。

  「我、」欣桐突然語滯。「我只是……只是想問你,在機場的時候,你是否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他看著她,沈默許久。

  欣桐屏息著,感覺到時間的流逝如此緩慢……

  「你認為,我想跟你說什麼?」他卻反問她。

  他的冷淡困惑她,然而欣桐執著地問他:「我從馬先生那裏,得知你並不想爭取紅獅金控董座,這是真的嗎?」

  「就算是,又如何?」

  「你為什麼放棄?紅獅金控是你最重要的——」

  「那是過去。」他打斷她的話。「三年前紅獅金控對我而言,的確重要,但是現在我在全世界各地,有各式各樣投資事業,紅獅金控不過是其中之一,卻占去我太多時間。」

  欣桐沈默地聽他說完,卻難以接受他的說詞。「不可能,我不相信!」

  「你這麼想知道我為何放棄紅獅,以上確實就是我的理由。」他看著她,面無表情地下結語。

  她搖頭,全然不接受。「紅獅銀行對你太重要,我比任何人都明白它對你的意義——」

  「那麼你想聽到什麼答案?」李芳渝走到兩人之間,冷冷地沖著欣桐一笑。「難道你以為,曜南放棄紅獅金控,是為了你?!」

  欣桐沒有反應……

  她只是怔怔地望著利曜南沒有溫度的眼神,他的眸光失去了溫暖。她深刻地記得,三年前……

  三年前,當他傷害自己的時候,就是用這種眼神看著她的。

  李芳渝嗤笑一聲,接下道:「老實告訴你吧:曜南之所以放棄紅獅,是因為他已經決定要帶我到上海,發展醫療事業,這是在美國時,他承諾要送給我的……」李芳渝頓了頓,然後沖著欣桐勝利地一笑。「結婚禮物。」她宣佈答案。

  利曜南冷淡的表情始終如一。

  他回應欣桐的,是默認不語。

  「但是,馬先生告訴我的答案,不是這樣的!」他的沈默,讓欣桐在幾乎窒息的絕望中孤獨地掙扎。她迷蒙的眼眸仍然熱切地凝望利曜南,希望從他冰冷的眸光中,覓得一絲肯定的回應。

  「欣桐小姐!」一直保持沈默的馬國程,突然開口。屏息片刻,馬國程才接下道:「對不起,欣桐小姐,那個時候,我自以為是地猜測,跟你說的那個答案……那是我弄錯了。」

  弄錯了?「什麼意思?」欣桐回眸,喃喃問他。

  「欣桐小姐,你明白我的意思,」馬國程歉疚地道:「那一天是我弄錯了,利先生並不是——」

  「Vincent,你該送芳渝到醫院值班了!你們先離開,我自己……」他對著欣桐道:「會跟‘譚’小姐解釋。」

  李芳渝不願意就這樣離開,留下兩人獨處。「可是,曜南——」

  「聽話,」利曜南聲調轉低柔,卻不容拒絕地道:「我自己會處理的。」

  處理?欣桐不明白他的話是什麼意思,但她相信,利曜南很快會告訴她答案。

  「李小姐,我們走吧!」 馬國程走到門口,主動打開大門。

  李芳渝縱然一百個不願意,但這是利曜南的意思,她只能扭頭負氣離開。

  馬國程關上大門前,匆匆瞥了欣桐一眼……

  她蒼白的容顏,讓他滿臉愧疚。

  大門輕合上,公寓內只留下兩個人,空氣分外凝窒膠著。

  「現在,已經沒有其他人在這裏了,你想對我說什麼?」看著冷淡的他,她的心日漸漸揪痛起來。

  「我想說的話,剛才他們兩個人,其實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利曜南回答她。

  「你的意思是,李小姐跟馬先生所說的,都是真的,你一點都不想解釋,或者反駁嗎?」她泫然的眸光驟然籠上水霧,幽怨地凝望他。「那麼那一天在機場,我看到的你又算什麼?你的眼淚難道只是我的幻覺?你看著我的模樣難道只是我的幻想?難道那一天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所以現在你又想否定,又想反悔?」

  他全身一震,接著是長時間的沈默。

  「是,我沒有其他解釋,也不想反駁。」然後他淡聲回答。

  她淒然地望著他,忽然淌下的淚水,灼燒著她冰涼的臉頰……

  「我們在機場短暫見面,沒有說過任何一句話,一切都是Vincent給你的錯誤訊息。」他接著道,聲調冷靜得沒有感情。「不過,我想我應該對你說抱歉。我住院當時,你打電話來那一次,是我沒把話說清楚。」

  利曜南停頓片刻,她的眼淚已經佈滿臉龐。

  「是我沒把話說清楚,」他接下說:「既然我已經祝你幸福,那就是說,我已經決定中止三年來對你付出的感情,不會再對你有一絲牽掛與留戀。當然,從那一刻起,我也要重新開始新的人生,尋找屬於我自己的幸福。」

  即使他說的堅定,然而她根本不相信!她不相信感情可以如此理性,即使他是一向冷靜理性的利曜南!

  「你在騙我,對不對?」她搖頭,拒絕相信他。「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騙我?為什麼你總是要看著我這麼傷心!」她再也無法克制地哽咽起來。

  利曜南的表情仍然沒有改變。他無動於衷地看著她,僅僅淡聲道:「也許,我本來就不是適合你的人。但我就是這樣的人,有的時候我也不能克制我自己……別去傷害你。」他撇嘴,苦澀的笑。「所以,最終證明你選擇姜文是對的。如果我的所作所為傷了你的心,很抱歉……我只能對你說抱歉——」

  「我不聽!」欣桐捂住耳朵,跌跌撞撞地後退,直到背脊撞向大門。

  她不要他的抱歉!

  「我就是這樣的人,不能克制我自己別傷害你,」他依舊對著她重複道:「相信我,我一直對你很抱歉……」

  「不!」欣桐對著他尖叫。「我不要你的抱歉!永遠都不要對我說抱歉!」然後她突兀地轉身打開門,腳步踉蹌地跑出公寓。

  利曜南瞪著洞開的大門……

  周遭空氣依舊凝窒著,陰暗的光線令人昏沉……

  如果他冷漠的表情曾經有過一絲鬆動,那也只是瞬間掠過的情緒而已。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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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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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6 01:20:2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奔出公寓的欣桐,茫然地跑到路邊,然後迷失在過往行人來去匆匆的大街……

  她茫然地行走著,淚水迷蒙成一片,遮住她眼前的道路。

  路人皆用奇異的眼光,瞪視她滿臉的淚水,然而她視而不見仍然走著,如行屍走肉盲目穿梭在熱鬧的街道,直到天色已暗,她的步履顛簸雙腿再也走不動。最後她踉蹌的腳步被一方頹圯的石磚絆倒,裸露的雙膝重重挫向地面,立即被地上的碎石磨傷,鮮血瞬間淌過她的膝蓋……

  她瞪著膝蓋上的傷口,竟然沒有絲毫痛覺。

  「小姐?你怎麼了,還好嗎?」路人見她滿臉淚痕,腳上還淌著鮮血,於是好心詢問。

  路人的問候,她恍若未聞……

  「你沒事吧?小姐?」

  來自陌生人溫暖的關懷,狠狠地擰痛了她的心臟,突然間讓她驟然崩潰——

  緊緊抱住流著鮮血的雙膝,如一個驚惶的孩子,她一昧蜷縮起身體,將臉孔深深埋入鮮血淋漓的膝間……

  然後就再也不省人事。

  早上,在醫院的病床上醒來後,欣桐的情緒已經平復。

  她變得很安靜、極度的安靜,不再哭泣,也不說話。

  「欣桐?」姜文呼喚她。

  他趕到醫院的時候,欣桐剛好醒來。

  欣桐的皮包裏有公司電話,她在路邊昏倒後,將她送到醫院來的好心人,打了電話通知公司,他得到消息後立刻就趕來了。

  「欣桐,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會在路邊昏倒?」他急切地問她。

  她仍然沒有回答,木然的大眼睛一逕盯著病房的天花板,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見到她迥異於平常的模樣,姜文決定不再追問。

  「好,我不再問你了。」他的口氣回復溫柔。「你休息一下,我出去買你愛吃的早餐回來,等一下你餓了就有東西可以吃。」

  「姜文。」她忽然開口,叫住已經走到門口的姜文。

  聽到她呼喚自己,他立刻折回病床前。「想吃什麼嗎?我立刻出去買給你!」他高興地站在她床邊問。

  「姜文,」她呆滯的視線,終於從天花板轉移到他佈滿笑容的臉上。「我們分手吧!」然後平靜地說。

  她的話如同一枚炸彈,瞬間粉碎了他臉上的笑容!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失去笑容瞬間,他勉強扯動嘴角僵硬地道:「你一定是在路邊昏倒的時候嚇壞了,醒來以後怪我沒在你身邊,現在你一定還很昏沉,不夠清醒……」

  「姜文,我們分手吧!」她喃喃地重複一遍。「你很清楚我是清醒的。現在的我比過去任何時刻的我都還要清醒,我們都不要再欺騙自己,繼續這個錯誤了。」

  即使利曜南已經拒絕她,但欣桐卻無法再欺騙自己,接受姜文的感情。

  姜文瞪著她,臉色嚴肅。

  「對不起,姜文……」

  原來她不願從利曜南口中聽到的抱歉,到了此刻,她一樣只能出口傷人。

  原來當一個人不愛另一個人的時候,真的只能說抱歉!

  「你對不起我什麼?你沒什麼好對不起的,所以我不會跟你分手!」姜文固執地道。

  「我並不愛你。」她平靜地回答。

  姜文的臉色一瞬間慘白。

  「而你,你真愛我嗎,姜文?是因為智珍的緣故,所以你一直跟我在一起,但你只是把我當成智珍而已。」她平靜地揭穿。「其實你並不愛我,對不對?」

  「不對!」姜文突然激動地大吼駁斥。「我已經說過我愛你了,為什麼你不肯相信我——」

  「如果你愛我,那麼你一定不夠愛智珍。」她微笑。「但是,如果你愛我,那卻是因為你太愛智珍的緣故。」

  他愣愣瞪著欣桐。

  「所以,你真的愛我嗎,姜文?」她再一次問他,口氣依舊平靜。

  他竟然無法回答。

  「這個答案,我可以代替你回答。因為我知道你愛的一直是智珍,所以你以為自己所愛的我,其實只是智珍的影子而已。」

  她轉過頭,凝視著天花板繼續往下說:「我一直知道答案。但是因為我也愛智珍,所以一直勉強著我自己。就這樣長久以來,我們都任由真相被掩藏,而不去揭穿它,因為我們都太害怕揭露真相的後果,會帶來令我們無法承受的傷痛。」

  病房內突然陷入令人窒息的安靜。

  「你會這麼以為,是因為你並不愛我。」極度沈默中,姜文突然開口。

  欣桐迷蒙的眸子閃動。

  「如果你試著愛我,就會明白你不是什麼智珍的影子!你就是你,你跟智珍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不是智珍,你是另一個我不知道是誰的女子,是冒充智珍的女子!而我,這三年來我一直是以愛一個真實存在的女人的心情,來愛著你的!」他一字一句地道。

  欣桐瞪著天花板,失去反應。

  「也許我不夠愛智珍,所以我愛上了你!我愛你,你聽見了沒有?就算你不愛我,我還是愛你!」他激動反駁她。

  欣桐閉起眼睛。

  「所以,不要對我說對不起!我可以接受你不愛我的事實,為什麼你還是要拒絕我?」

  「就因為你太好了。」欣桐睜開眼,同時掉下眼淚。「就因為無論如何,你都願意接受我、包容我,所以我更不能接受你……因為我沒有資格。」

  姜文愣住。半晌後他忽然歇斯底里地笑出聲。「不,不要用這種理由拒絕我,這是最蹩腳的理由……」

  「這不是理由,姜文,這是我心中的實話。」她坦白地傾訴。

  即使一千萬個不忍心,她也不能再重複過去的優柔寡斷,造成更深的傷害。

  「什麼是實話?難道你過去對我所說的都是謊話?!」他問。

  欣桐垂下眼,然後她悲哀地回答:「那的確是謊話……全是我用來欺騙自己的謊話。」

  姜文臉色一變,他怔怔地凝望著欣桐許久……

  「就算你說的是謊話,也沒關係!」最後,他對著她,凝重地一字字宣誓:「我會在婚禮上等你,一直等到你出現為止。」

  欣桐默然無語。

  姜文垂下眼,彷彿沒事一般柔聲道:「我出去買早餐給你吃,你好好休息。」

  說完話,他轉身走出病房。

  留下欣桐,淚水已經浸濕了枕畔。

  得知欣桐在街上昏倒住院的消息,譚家嗣卻不急著到醫院探望女兒。

  他坐在自己的豪華辦公室內,擱在辦公桌上的手因為緊緊交握而泛白,他的臉色異常冷肅。

  就在剛才,他接到了一通故人的電話……

  與其說是故人,不如說這是一個曾經令他又愛又恨的女人,她就是紀碧霞!

  「好久不見了,耀文?」紀碧霞一派輕鬆的語調聽起來,彷彿他們上個月才剛離別。

  聽到這埋藏在久遠的記憶深處裏,熟悉得不能再的熟悉聲音,有整整十秒鐘的時間,譚家嗣完全無法反應。

  「你很驚訝,我怎麼會有你的私人電話吧?」紀碧霞在電話那頭,吃吃地笑出來。帶著一種報復的快感,她享受著「譚家嗣」此刻的震驚。「不瞞你說,我的侄女挺有本事,她認識幾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其中還有你們銀行裏的董事。」她裝模作樣地道。

  譚家嗣明知道紀碧霞已經沒有親人,根本不可能有什麼侄女!不過,這並不重要。「這位女士,你認錯人了!」他沉聲否認。

  「認錯人了?不會吧!你明明長得跟我那死去的丈夫一模一樣——」

  譚家嗣按掉通話鍵。

  他微微眯起眼,從外表看來,譚家嗣很冷靜。

  但是不到三秒鐘的時間,電話再一次響起,譚家嗣瞪著手機,臉色出現戲劇性的變化——他忿怒地瞪視手機,等待電話鈴聲自動中斷。

  三十秒後電話回復安靜,但三秒鐘後卻又三度響起,這回電話鈴聲陣陣催促的聲音,聽起來更加驚心動魄!

  譚家嗣果決地按下通話鍵,手機傳出紀碧霞的聲音:「怎麼,嚇得不敢接我的電話了?」她尖聲嘲弄。

  「我已經說過,我不認識你!要是你再打電話來騷擾,我會立刻報警處理!」他冷冷地威脅。

  「那正好!我正好到警察局告你惡意遺棄,看你會不會上報紙的頭版頭條,看看你那些愛面子的大股東們會怎麼看你!」紀碧霞發出歇斯底里的笑聲。

  譚家嗣愣在電話這頭。

  「你會回到臺灣,那麼現在你應該什麼都知道了吧?」紀碧霞冷笑,然後尖笑著嘲諷:「我早看准了你是富貴命呀,耀文!所以當年我爸事業出現危機的時候,我才押注在你身上,至少能了結我爸那兩筆債務,這樣我跟我爸就不至於被掃地出門——我是出爾反爾沒錯,誰知道你那老不死的父親比我更冷血!我們都已經結了婚,他不認我就算了,竟然連你都一起趕出朱家大門!」

  押注?譚家嗣胸口一涼。

  她尖笑著往下說:「要不是當年我看准了老頭子總有一天要死,朱家的財產遲早會是你的,我怎麼可能忍氣吞聲,跟著你在外頭過窮日子?!當年我還一直以為,你就在興泰號那條漁船上打工,跟著船難一起淹死在異鄉,屍骨無存!沒想到你居然來個金蟬脫殼,換個身分在外逍遙,連我都給騙了!不過這二十來,你總算功成名就,這就證明我當年的眼光的確不錯!」紀碧霞得意洋洋,彷彿這一切都在她掌握中。突然她話鋒一轉,口氣異常冷厲。「不過,你居然敢背叛我!你不但搞上阿英那個賤女人、把她的肚子弄大,最後還拋下我一走了之!嘖嘖,我一直以為你只是個沒用的二世子,沒想到你深藏不露,還真是叫我看不出來啊,耀文!你真是有本事!不但讓我以為你死在海上,還傻傻的替你養大阿英跟你生的那個該死的孽種!」

  譚家嗣的手在顫抖。

  他恨這個女人!

  二十年過去了,他當年的恨意沒有淡忘,只有加深!

  「你儘管胡言亂語。」譚家嗣對著話筒冷冷地開口:「我只重複一遍,只要你敢再打電話來,我會讓你永遠開不了口!」他冷靜地關掉手機。

  這一回他不再提報警,而是要讓紀碧霞這個女人,永遠開不了口!

  譚家嗣從抽屜裏拿出藥瓶,迅速倒出一把藥丸,恨恨地全塞進嘴裏。

  他竟然忘了這個女人!

  她是一個禍害,她一直就是個禍害!

  如果不是她,他的人生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

  當年我爸事業出現危機的時候,我才押注在你身上,至少能了結我爸那兩筆債務,這樣我跟我爸就不至於被掃地出門——

  我看准了老頭子總有一天要死,朱家的財產遲早會是你的,我怎麼可能忍氣吞聲,跟著你在外頭過窮日子?!

  紀碧霞的話,突然在譚家嗣的腦海中響起……

  他回憶起那一天晚上在銀行的貴賓室裏,利曜南給他看過的父親的帳冊。

  當時,他曾經因為父親追討紀氏債款,認定造成他一生不幸的始作俑者,還是自己的父親!

  然而現在,他裝滿仇恨的腦袋,漸漸清醒過來……

  譚家嗣立刻從抽屜裏,翻出之後利曜南轉交給他的帳冊——

  父親的帳冊上,那兩筆紀氏抵押房產的借款……

  並沒有銷帳!

  譚家嗣瞪著帳冊,兩眼驟然間酸澀難當……

  我是出爾反爾沒錯,誰知道你那老不死的父親比我更冷血!

  數滴淚水,重重地滴落在帳冊上——

  他恨了一輩子的父親,從頭到尾不曾壓迫過他的婚姻,相反的,父親沈默地幫助著自己,不斷受到紀碧霞父女挾持自己要脅,持續付出龐大的金錢!

  原來,當年紀碧霞恨的,是他竟然選擇跟自己的父親決裂,因此喪失財產繼承權!

  紀碧霞明知道父親一直以來資助著紀家的事業,然而自私與貪婪,讓她不顧事實,非但在自己面前搬弄仇恨的謊言,她瘋狂的意志,為了替罪惡找到藉口,甚至漸漸自我說服——紀家的家業,的確是被朱獅一手奪走的!

  他多麼的傻啊!

  虧他自以為老謀深算,到老來竟然還看不透紀碧霞的詭計,被她騙了整整一輩子——

  一輩子的時間,他竟然全拿來痛恨一直深愛著自己的父親!

*********

  欣桐不等姜文回到病房,已經先離開醫院。

  從現在這一刻開始,她會盡一切努力拒絕姜文對自己的好……

  她絕不能再心軟。

  離開醫院後,她搭車回到公司,現在只有全心投入工作,能讓她忘記心傷。

  「欣桐?」

  剛走到公司大門口,欣桐聽見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然而除非是故人,否則沒有人會以「欣桐」這個名字呼喚自己,何況這個聲音聽起來如此熟悉……

  她回過頭,看到麗玲。

  「你果然是欣桐沒錯!」麗玲眯起眼,迷惑瞬間變成了忿怒,然而她掩飾得很好,頃刻間她臉上已經堆滿虛偽的笑容:「原來你根本沒死,害我還為你掉了整整一缸眼淚!」

  欣桐沒有否認自己的身分,現在,她已經沒有什麼好否認的了。

  她很清楚麗玲是怎麼找到自己的,聯合控股公司近期在市場上的大動作,眾多媒體爭相報導,她的照片時常出現在電視以及報紙、雜誌上。

  「有事嗎,麗玲?」沒有否認也沒有激動,她瞭解麗玲,知道她不可能為自己掉眼淚。三年的沉潛,對於人事她已經能看得透。

  「你混得還真好!現在居然又變成大富豪的女兒了?」麗玲收起笑容,一時間迷惑於欣桐的冷淡。

  「有事請你直說,我還要上班。」欣桐道。

  麗玲眯起眼,印象中,她直覺以為欣桐還是以前的欣桐——毫無反抗之力,即使明知道她撒謊,也拿她沒轍!曾經她可以任意踐踏欣桐的善良,而且樂此不疲!誰叫欣桐的命總是比她好,光是這一點就夠讓她一輩子看欣桐不順眼!!

  可是現在,欣桐好像有一點不一樣了?

  「我想跟你談我媽的事!」麗玲眯著眼,狐疑地打量她。

  「你想談什麼?」她警覺。

  「你大概不知道,我媽現在連家門都出不去吧?」

  「什麼意思?」聽到母親的事,欣桐開始緊張。

  「意思就是,你以前那個媽,最近開始發神經,把我媽關在家裏,根本不許我媽出門!也不知道她在怕什麼,難道怕我媽出去找男人嗎?」麗玲冷嗤。

  「她真的這麼做?」

  「是啊,到現在已經一個禮拜了!那個瘋女人根本就不讓我進家門,本來我想報警,不過那個瘋女人卻叫我來找你,她說只要你肯回家,她就放了我媽!」

  欣桐的心跳突然加快……

  紀碧霞發現了什麼?如果麗玲能發現自己,那麼紀碧霞肯定也能發現父親的存在!而如果必須再次面對這個曾經是自己母親的女人,她不知道能否揮別小時候身體與情感曾經受創的惡夢……

  「我看你最好回家一趟,跟那個瘋女人解釋,你為什麼沒死的原因,我看只有這樣,她才會甘心!」麗玲眨著眼道。

  欣桐不相信麗玲。

  然而事關母親,她不會大意。

  「我會回去見她。」她承諾。

  麗玲咧開嘴。「那現在就跟我走吧!」

  「今天下班後再說。」欣桐冷淡地回絕。

  麗玲倏然眯眼。「啊呀,隨便你!」恨恨地回答。

  一時間,她對欣桐的恨意再加深了一層——

  因為現在這個欣桐,好像已經不是邵麼好擺佈了!

  之所以會答應麗玲,下班後才會去見紀碧霞,並非她不著急,而是她必須先弄清楚一些事……

  「爸?」

  到辦公室後,看到父親神色沮喪地坐在她的辦公室內,她難掩驚訝。因為這三年來,她從未見過父親喪氣的表情。

  「今天下班,你可不可以……陪我去見你爺爺?」譚家嗣一開口就問女兒。

  「發生什麼事了,爸?」情況不太尋常,她按下焦慮的心情,先問父親。

  「今天紀碧霞打電話找上我了。」

  欣桐沈默著,臉色卻漸漸蒼白起來……

  她不願相信麗玲的話,但看起來麗玲的恐嚇可能是真的。

  「她說了什麼?」

  譚家嗣重重地抹了下臉孔。「那個女人,她說的話一點都不重要!」他忿怒地道:「重要的是,我現在必須立刻去見你爺爺!」

  「爸,你知道的,我當然會陪你去見爺爺。」她柔聲安慰父親,知道父親的自尊心一向強烈,於是不再追問。

  譚家嗣的肩頭一瞬間垮下來。「下班後你來找我。」

  說完話後,譚家嗣腳步沉重,黯然步出女兒的辦公室。

  父親離開後,欣桐立即撥一通電話到紀碧霞與母親的住處……

  原本她就不打算等到下班。

  「喂?」

  電話響了三十多聲才被接起,欣桐聽得出來,那是母親溫柔的聲音,她不覺鬆了口氣。「媽?你沒事吧?麗玲告訴我——」

  電話突然「喀嗒」一聲,被粗魯地掛斷。

  話筒傳來規律的嘟嘟聲,讓欣桐心驚。她再撥一次同樣的號碼,但這一次電話卻始終沒有人接起……

  欣桐知道,母親絕對不會無緣無故掛自己的電話!

  就算剛才電話故障,如果母親知道自己在找她,一定會立即找到電話回覆……

  這陣子實在發生了太多事,欣桐忽然想起來,這個星期三,她根本沒有接到母親的電話!

  以往每週三,母親一定會在下午三點左右,固定打電話給自己,如果她正在開車或者開會沒接到來電,母親一定會不斷打來,直到她接到電話為止。

  一直以來,這是母女兩人約定好的聯絡方法。

  她心跳驟然加快,心頭充滿不祥的預感……

  媽真的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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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6 01:20:3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商場上,有一些交際場合不能避免。

  從前馬國程跟在利曜南身邊辦事,看慣場面也學到幾成利曜南的交際手腕,現在他單獨出席應對,已經遊刃有餘。

  華燈初上,臺北的夜生活才剛要開始。

  馬國程身邊跟著助理,剛踏出酒店包廂,就看到一個眼熟的人影臂上勾著一個女人,兩個人黏得跟雙生子一樣你儂我儂,夜已深顯然是酒喝多了,兩人都腳步踉蹌地轉進走道。

  馬國程第一眼就認出那個摟著小姐的男人,然而對方並沒有注意到自己。

  「我還以為欣桐那個笨蛋變聰明瞭,沒想她還是跟以前一樣心軟;只要是我媽的事,她只有任我宰割的份!現在她一定在猶豫該不該到我家——」

  「噓!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別在這裏說這種事!」

  「怕什麼?難道你以為,那些有頭有臉的人都跟你一樣,這麼愛逛酒店呀?!嘻嘻……」麗玲笑得花校亂顫。

  「人多嘴雜你懂不懂?閉嘴!」袁崇峻不耐煩起來。

  要不是這個女人還有利用價值,他根本不會再跟這個蠢女人見面。

  「你對我凶什麼啊?!」麗玲突然瘋起來,用力甩開袁崇峻的手。她可不是好惹的,撒起來潑來比誰都狠!

  袁崇峻咬緊牙根,不到一秒鐘時間,他就伸長猿臂把麗玲勾回自個兒懷裏。我哪裏凶你了?我是心疼你替我幹那些事,怕你惹上麻煩就不好收拾了。」

  「幹嘛?到時候你想甩了我不成?」麗玲臉色一整,斜睨著他。

  「欸!我是不想你出事,所以才叫你沒事別嚷嚷。」他嘻皮笑臉地。

  「真是這樣?」麗玲冷笑,她可不是三歲小孩。

  「你到現在還懷疑我?」袁崇峻笑臉陪溫柔,兩手不規矩起來。「咱們都已經這麼親密,你對我還不能放心啊?」

  麗玲冷哼一聲,把袁崇峻的毛手甩開。「我可不是笨女人,甜言蜜語對我不管用!我也不貪心,我只要我那四千五百萬,一毛都不能少!到時候你要是敢蒙掉我的,我就把所有的事都抖出來,你要不信,就試試看!」

  袁崇峻挑起眉。「話幹嘛說得這麼狠?我不是已經付了頭期款五百萬給你了?我像那麼忘恩負義的人嗎?」他乾笑。

  麗玲白他一眼。「你是什麼德性,我清楚的很!」

  這女人這麼難伺候,袁崇峻板起臉,不高興起來。「好啦!趙董還在包廂裏等著,等一下你替我按捺好他,他那票雖然不夠力,對我來說還是挺管用的!」

  麗玲懶得甩他,兀自扭著腰走進包廂。

  「賤貨!」袁崇峻低咒一聲,跟著臉色一整,笑嘻嘻地尾隨進入包廂。

  馬國程在轉角處站了好一會兒,兩人的對話全數聽進他耳裏,讓他驚訝的是,剛才那個女人提到了欣桐小姐的名字。「阿Ken,跟上姓袁的,還有那個女人。」他對助理使個眼色。

  他倒要看看,袁崇峻在搞什麼把戲!

  「是,馬先生。」阿Ken眼皮很活,馬先生交代的事一定要辦妥,他立即走到角落撥了一通電話請求支援。

  馬國程也拿出手機,第一時間,他即刻打電話跟利曜南報告。

  欣桐在公寓樓下站了很久,天色早已全暗,屋子裏透出燈光,她看到紀碧霞的身影晃過窗前。

  她老了很多,三年來窈窕的身形已經產生變化。記憶中,這個過去的「母親」十分愛美,絕不容許自己的外表有絲毫見不得人之處,即使丈夫已經過世二十年,她仍然保持外貌上虛榮的驕傲。

  該進去了,父親還在辦公室等她,等一下要一起去看爺爺……

  現在,媽吃過晚飯了嗎?

  這幾天她一定受苦了……

  欣桐想起委曲求全的母親,心頭湧起一陣酸楚。

  抬起沉重的腳步,她鼓起勇氣跨進那幢長年敞開大門的舊公寓——

  手機忽然在這個時候響起,數秒鐘後她才反應過來……

  「喂?」從皮包裏拿出手機,她虛弱地應話。

  「是我,欣桐。」出乎意料,手機傳出利曜南沈著穩定的聲音。

  欣桐怔立在樓梯口前。

  「聽我的話,不要上樓,那裏很可能有陷阱。」

  「你為什麼……」除了心悸,她的語調迷惑。「會知道我在這裏?」

  「我想,你應該不會忘記袁崇峻這個人才對。」利曜南道:「Vincent在酒店碰巧聽到吳麗玲跟袁崇峻,提到將要不利於你的對話。當時Vincent的手下立刻跟蹤吳麗玲,現在,他們就守在公寓樓下。」

  「那又如何?」她卻冷淡地回應他。「就算是陷阱,我仍然要上樓,因為我媽她現在就被關在樓上,我必須去找她。」她準備收線。

  「我不希望你發生危險!」他阻止她掛電話。「這種事情,只要報警處理就可以了。」

  「我並不是不知道,回到這裏可能會有危險。」半晌後,她緩緩低語:「但是我一定要上去。因為麗玲跟我以前的母親,都是我媽最重要的人,不管怎麼樣,她們都曾經陪伴她度過大半人生。如果我現在就報警處理,等於不給她們任何機會,一旦出事,對我媽來說會是很嚴重的打擊。所以,我一定要上樓,一定給要她們一個彌補錯誤的機會。」

  話筒兩端陷入沈默。

  片刻後,他一泛聲問:「你真的決定這麼做?」

  「是,我已經決定了。」她堅定地回答。

  利曜南臉色凝肅。「既然這樣,我尊重你的決定。但是只要袁崇峻一出現,事情就不會單純,一但他現身,我的手下就會立即行動。」

  他的承諾,揪痛著她的心上讓欣桐忍不住問他:「既然你並不愛我,為什麼要關心我?」

  利曜南沈默數秒。「就算做不成情人,我們還是朋友。」這是他的回答。

  「是嗎?」悲傷的笑容在她臉上浮現。「那麼,謝謝你。」

  笑容消失,她掛斷了電話。

*********

  袁崇峻一通電話,直接打到利曜南的手機。

  「聽說姓譚的丟了女兒?」

  「消息還沒有見報,只有警方出動協尋,你從哪裏得知欣桐的事?」利曜南沉聲問。

  三天前欣桐突然失蹤,譚家嗣氣急敗壞,以為是利曜南拐走女兒,當天晚上就上門興師問罪!然而欣桐並沒有與利曜南在一起,她突然失去行蹤,如同在人間蒸發。

  袁崇峻乾笑兩聲。「我朋友多得很,這種天大的消息,紙是包不住火的!」

  「你打電話來,有什麼目的?」

  「想跟你談一談最近紅獅董事改選的事。我聽說,你準備退出這一屆銀行董座競選,既然如此,你大可以轉而支持我,相信我們會是很好的合作夥伴——」

  「現在我沒有心情跟你談這種事!」他準備掛電話。

  「等一下!」袁崇峻冷笑。「我知道欣桐很愛你,但那又怎麼樣?像你這種沒血沒淚的人,最多只會傷她的心!」

  利曜南沒有出聲。

  「利曜南,你可不要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現在這個節骨眼上,如果你不支持我,那我可不保證你的損失,不會比姓譚的丟了女兒還嚴重!」袁崇峻的話,說的很隱晦。

  他料想利曜南是聰明人,絕對聽得懂他的意思。

  「你想怎麼樣?」他的聲音冷靜。

  對方沒有如他意料中震驚,袁崇峻雖然驚訝,但至少利曜南的反應夠快,這樣事情就好談多了!況且,現在底牌可是握在他手上!

  「我手上有一筆資金,想買你手上半數持股。」袁崇峻說出一個數字。「低於市場三分之一價錢,我沒有道理做賠本生意。」

  「你可以考慮啊!」袁崇峻哈哈大笑:「利大老闆,你還是跟三年前一樣,那麼有幽默感!」

  他掛了電話。 利曜南慢慢合上手機。

  「我不明白,欣桐這個孩子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譚家嗣坐在利曜南的豪華公寓內,看到利曜南手機已經收線,才疲累地問。

  譚家嗣已經在這裏守了三天,短短三天,他老了很多。

  「因為她已經不再是三年前的欣桐了。」利曜南一泛聲低語。

  他知道欣桐人在哪裏。但是當時欣桐卻親口要求他,給她時間。

  「如果是為了她的母親,只要告訴我一聲,我不會任由阿英被紀碧霞那個女人軟禁。」譚家嗣並不滿意這個回答。

  三天前利曜南告訴自己,欣桐失聯前,他曾經與欣桐取得聯繫。

  詳細情形,譚家嗣已經一清二楚,考慮到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譚家嗣甚至欺騙姜文,欣桐被自己派到美國談一件合作案,一個星期後才會回來,而且這次洽談內容隱密,欣桐手機也會關機。

  「我不管你要怎麼對付那個姓袁的,我可不會等太久,這件事情如果明天不解決,我就馬上報警處理!」風聲放出整整三天,譚家嗣已經失去耐心。

  「這一次讓欣桐自己決定!」利曜南阻止譚家嗣。「就順著她的意思,至少這一次,不要再試圖操縱她的意志。」

  譚家嗣一愣,雖然臉色極度不悅,卻沈默地陷入反省。

  「你一定沒有想過,這三年欣桐付出多少努力,才有今天的蛻變。」利曜南沉聲對譚家嗣道:「我卻很清楚,直到今天,她付出了多少代價。」

  譚家嗣嘴角抽動,卻說不出一句話。

  「所謂堅強,不是歷經世事後習得的精明能幹,或者世故老練。真正的堅強是面對險惡環境的勇氣,以及屢敗屢戰的柔韌,唯有如此才能抵擋突然而來的逆境,迎接人生的挑戰。然而,學會這一切之前,她承受了太多痛苦。」

  三年前的欣桐退縮、柔弱,然而現在的她,已經完全脫胎換骨。儘管她擁有勇氣、智慧與膽識,卻仍然保有對生命的柔軟。

  這個以無限的愛與包容,折服了自己的小女人……

  一直固執地堅持著以她的溫柔,改變這個世界,影響周遭所有人的命運。

  譚家嗣沈默半晌,然後才徐徐開口:「你這麼瞭解她……」他頓了頓,神色嚴肅。「我相信,你確實是愛她的。」

  利曜南並未回答。

  「不過,我並不贊同那孩子的死心眼!我認為最適合她的對象,還是姜文。」譚家嗣道。

  利曜南沒有表情。

  譚家嗣眯起眼,似乎對利曜南的無動於衷感到不滿,他接下道:「我知道半個多月前,那個孩子到銀行找過你。你們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三天前那孩子突然在街上昏倒,被路人送進醫院,等到她進公司後,我看到她的臉色比我還沮喪!」

  就在那一天,他終於知道父親一直深愛自己。這三天來他歷經的反省,比一輩子思考過的還多。

  「我會負責解決袁崇峻,這個人不能再留三年。」利曜南走到吧台前,並且轉移話題。

  「利曜南,你少顧左右而言他!」譚家嗣脾氣直率,他向來沒多少耐心,乾脆把話挑明瞭說。「我不是我那女兒,不怕跟你談兒女私情的事!」

  利曜南牽動嘴角,笑容淡漠。

  「是個男人,就坦率的說出自己的感情!正如你剛才說的,不論結果是好是壞都讓我女兒自己去決定!」譚家嗣再也看不過去。

  說出這些話,就表示他看開了。

  仇恨了一生,到頭來竟然不知道自己在恨些什麼……

  他的精神狀況在某種程度上影響了智珍,當年如果他能早點覺悟,也許就不會犧牲智珍!無論如何,現在他不能再失去另一個女兒了。

  利曜南一逕沈默。

  譚家嗣瞪著他,今天他打定主意,非要替女兒問出個答案不可!

  明知道譚家嗣的決心,利曜南卻依舊別開臉。「該說的話,我都已經跟欣桐說過。」

  譚家嗣一聽,氣不可支。「你這個人…」

  他本想痛駡利曜南沒血沒淚,然而話才說到一半就哽在喉頭——

  因為利曜南突然毫無預警倒下……

  吧臺上的高腳杯一併被掃落,發出尖銳的破碎聲。

  譚家嗣過了十秒鐘才反應過來,等他沖到吧台前,利曜南雖然表情痛苦,卻靠著吧台前的高腳椅強撐住上半身。

  「你……」譚家嗣震驚的說不出話。

  「我沒事!」利曜南用盡全力怒吼,跟命運對抗。他甩開譚家嗣的扶持,獨力站起來。

  譚家嗣張大嘴巴,頃刻間腦海中掠過數種可能……

  「一個字都不能對欣桐洩露……」利曜南急促地喘息,不忘命令譚家嗣。「聽到了沒有?!一個字都不能對欣桐洩露!」他嚴厲地重複一 遍。

  譚家嗣下唇顫抖……

  他想說些什麼,緊縮的喉頭卻完全無法發出聲音。

*********

  麗玲喝得醉醺醺的回到倉庫。

  儘管她已經三天沒到酒店上班,每天晚上還是出門喝酒,不到爛醉如泥就不會回來。

  「再喝下去,總有一天把你醉死!」紀碧霞嫌惡地瞪著渾身酒臭的麗玲,惡毒地詛咒。

  「閉嘴,死老太婆!」麗玲惡狠狠地瞪了紀碧霞一眼。「想要撈錢,就乖乖聽我的話,少在那裏囉哩囉嗦的!」

  她可從來不當這老太婆是「太太」、「小姐」,說穿了紀碧霞只是一隻寄生蟲,要不是靠她媽給人打掃幫傭賺錢養活,早就餓死!

  「麗玲,聽媽的話,把我跟欣桐身上的繩索解開,放我們回去。」吳春英聲調虛弱,再次試圖規勸女兒。

  數天前,麗玲已經把吳春英關在這間位於臺北市郊的倉庫,等她把欣桐騙到家裏後,麗玲跟紀碧霞兩人把欣桐迷昏,一併帶到倉庫軟禁了兩人。

  吳春英對紀碧霞早就不存希望。欣桐‘死後’這三年來,紀碧霞再也不能報復朱家,她因為絕望而性情大變,動輒辱駡自己,甚至動手打人,吳春英每晚回到家後只能躲著她!

  這三年來吳春英一直很後悔。

  當年紀碧霞怨歎丈夫早死,唯一的女兒也在出生前就夭折。她不斷提醒吳春英自己對女兒的思念,並且在言語之間不斷暗示吳春英,將剛出生的欣桐過繼給她,以彌補她對女兒的想念。

  儘管吳春英明知道,紀碧霞的動機可能並不單純,但想起耀文的死以及紀碧霞的不幸,皆與自己脫離不了幹係,吳春英抵擋不住內心的愧疚,於是一時心軟,同意把欣桐送給紀碧霞,頂替紀碧霞夭折的女兒。

  然而這二十多年來,吳春英卻一直是心虛的,因為她心底明白,自己並不是真的那麼善良。

  當年她把欣桐交給紀碧霞的時候,心底其實希冀著藉助紀碧霞的野心,終有一天,能讓欣桐認祖歸宗……

  事實上,她跟紀碧霞一樣自私,並沒有好到哪裏去。

  「媽,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你怎麼還是沒有覺悟啊?」麗玲冷冷地望向母親,吃吃笑起來。

  吳春英不明白她的意思。「麗玲,你恨媽沒關係,但是媽求你放了欣桐,她是你的妹妹——」

  「呸!」麗玲冷下臉。「我可要不起這麼高貴的‘妹妹’,真是奇怪了,我們明明是同一個媽生的,怎麼生下來後命運卻完全不同?老天爺會不會太不公平了?!現在就連你也護著她,好像只有她是寶貝,我就是垃圾一樣!」她一臉憎恨。

  吳春英呆住了。她沒想到,麗玲心中竟然充滿了這麼深刻的憎恨。

  「麗玲,如果你這麼恨我,那麼綁我一個人就好,你先把媽放了。」欣桐開口說話。

  「吵死了!」麗玲再也不能忍受。「不知道我一直在忍你嗎?你真的很吵耶!我看我乾脆把你丟給那個姓袁的,這樣你就不會再跟我囉哩囉嗦了!」

  麗玲轉向紀碧霞。「老太婆,你給我看好他們兩個,我去找姓袁的過來!」她醉得厲害,一路東倒西歪才走出倉庫。

  「麗玲!」欣桐的呼喚,麗玲根本充耳不聞。

  「放棄吧,欣桐,你為她做的夠多了!」吳春英看著大女兒搖擺著身體,冷酷地走出這間關了她們母女數天的倉庫,她終於心死。「她應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除此之外,沒有人能救贖得了她。」吳春英黯然道。

  欣桐心疼地望著母親。

  她之所以給麗玲機會,一切都是為了母親。因為母親,她才會自投羅網。

  然而她從來不曾恨過麗玲,因為她竟然能如同親身體驗般,深切地明白麗玲心底的苦……

  「佛經裏說,一開始人的本性都是光明,那就是本來面目。但是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因為有了身體,所以抗拒不了各種欲望的誘惑,因此迷失了本性……我相信麗玲並不是自甘墮落的,她只是看不透物質的短暫,對於物質的追求產生了執著的欲念,因此蒙蔽本性,做了許多傻事……她不是壞人,只是一個傻瓜……因為太傻,在人生的考驗上,過不了那個關卡。」她為麗玲流淚。

  然而,即使自己不追求物質,卻為愛情付出了代價!

  她心底明白……

  自己其實跟麗玲一樣傻。

  「都是我不好,這一切都應該怪我!」吳春英再也承受不住,哽咽著哭起來。

  「哭什麼,阿英?等我放你回去,你很快就可以跟耀文團聚了呀!」紀碧霞尖冷的聲音,突然在空蕩蕩的倉庫裏揚起。

  聽到這拔尖的嗓音,欣桐一陣心寒……

  她直覺感到,紀碧霞的精神狀態已經不正常。

  如果不是麗玲的惡念,袁崇峻的確沒有現身的必要,因為只要他一出現,綁架勒索的罪名就再也逃不過,到時候,他只得把所有知情的人滅口!

  但是吳麗玲那個瘋女人,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的厲害,居然威脅他要是不把欣桐帶走,就要立刻放人!

  看來她已經被酒精荼毒到神志不清,以為只要她知情,就不怕拿不到那剩下的四千五百萬!

  然而趕到倉庫後,袁崇峻一見到欣桐,過往愛恨情仇,一一浮上他的腦海……

  「好久不見了,欣桐?我高貴美麗、不可侵犯的未婚妻!」他嘲弄道。

  麗玲邪惡地笑出聲,她知道袁崇峻的腦海裏,此刻正在盤算著什麼,而這正是她的目的!

  欣桐瞪著這個臉上堆滿偽笑的男人,她面無表情。

  馬國程的手下已經在倉庫外守了三天。

  訊號很明顯,只要袁崇峻一現身,他們會立刻聯絡刑警,開始救援行動。

  這是利曜南的指示,除非欣桐小姐有生命危險,否則不得輕舉妄動。

  袁崇峻若出現就是行動指標。

  因為袁崇峻為了撇清關係絕對不會現身,一旦現身,事情就會立刻變得複雜,欣桐的生命會有立即的安危。

  譚家嗣隨同利曜南,搭上馬國程的車子,在第一時間趕到倉庫外——

  袁崇峻蹲在欣桐身邊,他笑臉詭祟,邪惡的雙眼放肆盯著欣桐美好的身體,然後故意慢慢伸出手……

  「你想幹什麼?!快住手!」吳春英的恐懼到了極點。「麗玲,媽求你,你快叫他住手!」

  麗玲根本充耳不聞。

  袁崇峻開懷的大笑,變態地享受著被哀求的樂趣。

  他回頭想看欣桐害怕的表情,等著她也開口哀求自己,然而欣桐回瞪袁崇峻,臉上沒有一絲懼色。

  惱怒於她不開口跟自己求饒,袁崇峻倏然收起笑臉,扯住欣桐的衣領——

  然而他還來不及動手撕裂,跟著他來的小弟突然在外頭叫起來:「有條子!」

  袁崇峻愣了數秒才猛然醒悟過來,逃跑時不忘扯住捆綁欣桐的繩索,想挾持她逃竄……

  「你快放開她!」吳春英尖叫。

  袁崇峻本來不願放手,然而欣桐抵死不從,她用盡所有的力氣抵抗袁崇峻,讓他拖著自己變得非常吃力,根本沒辦法逃跑。

  就算不甘心,袁崇峻也只能放掉手上肉票,趕緊往後門逃竄,然而因為他花了不少時間跟欣桐拉扯,才跑到倉庫後門就被逮捕。

  「袁崇峻先生,我們現在以綁架、傷害等罪名起訴你!」刑警現場宣讀現行犯的罪行。

  「吳麗玲小姐,我們同樣以綁架以及傷害罪起訴你。」兩名女幹員押住不斷掙扎的麗玲,帶往停候在半公里外的警車。

  一直冷靜地坐在角落的紀碧霞,不等幹員走過來拘捕她,突然從角落跳起來,她手上多了一把水果刀,發狂一樣沖向還沒解開捆綁的吳春英——

  「媽!」欣桐尖叫。

  「阿英,小心!」才剛趕到倉庫的譚家嗣,乍見這危急的一幕,奮不顧身就朝吳春英撲過去。

  紀碧霞的刀子,深深地刺進譚家嗣的身體裏……

  紀碧霞呆住了。看到自己的刀子刺進去的,竟然是譚家嗣的身體,她浮腫的臉上瞬間流露出怨恨與忿怒的表情……

  幾名幹員立刻撲到紀碧霞身上,冒險想奪走她手上的刀子。紀碧霞揮臂掙扎,眾人都料想不到紀碧霞的力氣之大,出動了四名幹員才將她制服住,奪走她手上的兇器。

  欣桐瞪看著這一幕,腦袋頓時一片空白……

  「耀文!」吳春英跪在譚家嗣身邊,抱著他痛哭失聲。

  「不要哭……這是我欠、欠你的!」譚家嗣居然笑著安慰她。

  這輩子,「朱耀文」終於為吳春英做了一件好事。

  譚家嗣吃力地轉頭看到女兒慘白的容顏,他充滿憐惜地沖著女兒一笑。在救護車趕到之前,譚家嗣很快就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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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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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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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6 01:20:5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譚家嗣被送到醫院後,立即緊急開刀。

  欣桐坐在手術房外等待,利曜南並沒有離開,他沈默地坐在她對面,陪伴她度過父親的手術過程。

  終於手術結束,醫師告知手術十分成功,譚家嗣被推入加護病房,吳春英一路緊緊跟隨。欣桐隨行到半途,就任由母親伴著父親離開,她站在醫院佈滿消毒水味的走道上,不再前進。

  她知道利曜南還沒走,他就在自己身後,仍然站在手術房一刖。

  「謝謝你。」回過身,她沒有表情地道謝。

  利曜南沒有回答。

  他專注地看著她,投射在他視網膜中的光影分散,他已經不能清楚地分辨她的容顏…!

  「我很感謝……你為我以及我父親所做的一切,謝謝你。」她再一次道謝,然後停頓片刻。

  他依舊一泛默,於是她黯下眼,調頭而去。

  「欣桐。」利曜南終於開口叫住她。

  他走到她身邊,慢慢繞到她面前。

  她抬眼凝望他,努力壓抑著內心傷痛的感情……

  「這是最後一次,以後,我們不會再見面了。」他平靜地對她說。

  這瞬間,欣桐再也忍不住哽咽,她伸手摀住自己的嘴,不允許自己哭出聲……——

  然而眼淚像斷線的珍珠,頃刻間漫過了她冰涼的手指……

  「我已經跟芳渝求婚,一周後我們就會飛到美國結婚,並且在那裏度蜜月。」利曜南把話說完,他平靜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殘酷。

  「那麼,」她抽搐著,哭著對他微笑。「恭喜你們……」

  他深深望入她的眼睛。「謝謝。」然後他回答。

  「欣桐!」

  姜文驀然出現在走廊另一頭,大聲呼喚站在利曜南身邊的未婚妻,並且立即跑過走廊,來到欣桐身邊。

  看到欣桐的眼淚,姜文不發一語,緊緊擁住她。

  利曜南一泛默地凝望兩人。

  欣桐滿是淚水的眼睛,眼淚仍然沒有止息。

  此時此刻,她無力拒絕姜文,因為她所有的力氣,全都用來抗拒那般強烈的、愛著一個男人的渴望!她已經不能再堅強……

  「是我通知姜先生來的。」利曜南的語調依舊沒有波瀾。「你需要有人照顧。」

  雖然擁著欣桐,但欣桐無法停止的眼淚,讓姜文感到焦慮。

  儘管感謝利曜南將欣桐送還給自己,但莫名的焦慮感,讓他想立刻將欣桐帶離利曜南身邊——

  「我們走吧,欣桐!」輕擁著欣桐,姜文催促她。

  轉身前,欣桐卻突然伸出手,就像溺水的人掙扎著想握住什麼……

  卻只捉到利曜南的大衣。

  他沒有反應,沒有動作。

  姜文半強迫地,將欣桐拉離——

  終於,欣桐握住的衣角,滑離了她的手心……

*********

  在醫院別離後,欣桐是真的心死了。

  她平靜地接受利曜南不愛自己的事實,雖然她的心,是如此的痛苦……

  而在這段時間裏,朝夕陪伴她到醫院照顧父親的人,是姜文。

  「欣桐,我已經說過,不管你愛不愛我,我都不在乎!我只知道我愛你,除了智珍外,你是今生我唯一想娶的女人。所以,請你答應我的求婚,婚禮那一天請你不要讓我失望。」姜文不放棄地,這幾天一直重複對欣桐說這一段話。

  手術後經過兩個多禮拜,譚家嗣的傷口已經癒合的差不多,不過他仍然住在醫院,難得清閒,正好趁這個機會調養身體。

  經過這一場意外,譚家嗣徹底反省了他五十多年的人生,懺悔自己所犯的嚴重錯誤,已經改變了許多人的一生,這些人中包括他唯一僅剩的女兒,欣桐。

  現在吳春英已經成了譚家嗣——也是朱耀文的支柱!譚家嗣承諾過她,等病養好,就會帶著她跟欣桐,一起回到失樂園見老人。

  晚上吳春英做了點心帶到醫院,跟欣桐換班。

  「你先回去休息,讓我在這裏照顧你爸就行了。」吳春英愛憐地看著日漸消瘦的女兒。

  她何嘗不瞭解女兒的心事,然而任何人都愛莫能助……

  「欣桐,前兩天我打電話到婚紗公司預約,已經約好明天一大早到婚紗公司拍照。」姜文笑著對欣桐道。

  他假裝忘記欣桐拒絕過自己的話,希望她已經改變心意。

  「是嗎?」吳春英收起憂慮,佯裝開心地對女兒道:「那麼今天你更要早點回去休息,睡得好、精神養足了,明天早上化好妝,我的女兒在鏡頭前會更漂亮!」

  然而欣桐無法勉強自己,配合大家強顏歡笑,她沈默著沒有回應。

  姜文屏息著,卻等不到欣桐的答案,一時間,氣氛變得尷尬。

  「早一點回去休息吧!」躺在病床上的譚家嗣終於開口,他望著女兒,沉重地叮嚀:「我的傷沒什麼大礙了,倒是你的婚事,一直讓我很牽掛。」

  欣桐震了一下,半晌後她才幽幽地道:「爸、媽,我先回去了。」不等待任何回答,她就像幽魂一樣,安靜地離開病房。

  姜文愣了片刻,終於追出去。即使欣桐又再一次拒絕自己,但他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譚家嗣瞪著房門,在心中歎氣。

  即使他知道事實又如河?

  利曜南現在的情況,欣桐知道或不知道,對她而言一樣殘酷。

  就算他是欣桐的父親,也無法開口說出真相——

  因為他不能替欣桐的命運做決定。

*********

  欣桐並沒有如姜文所期盼的,出現在婚紗公司。

  一大早她依舊到公司上班,一直挨到下午就提早離開辦公室,因為她知道姜文不會放棄,一定會來接她下班。

  她沒有搭車回家,而是毫無目的,在街上漫行著……

  知道停在一間咖啡館門外,她才意識到自己來到了紅獅金控附近,銀行後方的小巷子。

  還未到下班時間,咖啡館內依舊熱鬧,店內漂亮的櫥櫃裏,依舊擺滿了咖啡禮盒。原來一年四季,受歡迎的咖啡禮盒永遠不會下架。

  那只奶油色的折耳貓還在店內,可愛地舔著肥厚的腳掌。

  欣桐怔怔地凝望著這一幕,時光忽然倒流,她彷彿聽見一個男人正在對自己說:想喝咖啡可以隨時來找我。

  看著安詳的貓咪,她的淚水悄然滑下臉龐。那一天是聖誕夜,利曜南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那情景歷歷在目,就好像還是昨天的事。

  無論她有多努力,卻始終擺脫不了對利曜南的回憶……

  告訴我,你是喜歡逃跑?還是喜歡被追逐?

  對他的思念如同潮水,頃刻間席捲而來,將她淹沒……

  終於,再也承受不住,無視於來往路人的眼光,她驀然蹲伏在漂亮的玻璃窗前,雙手掩著臉孔……

  痛苦失聲。

  天黑的時候,欣桐終於離開咖啡店,像從前一樣,徒步走到銀行附近的站牌等待公車,只是這趟車的目的地不是以前的老家,而是父親位於陽名山上的豪宅。

  這一個冬季就快結束了,但此時此刻,正是深冬時節。

  站在街頭等車時,北風吹得凜冽。

  公車來的時候,正值下班時間人潮巔峰,公車上已經擠了不少人。欣桐跟著排隊的人群上車,站在公車內的走道望向窗外。 街上一景一物從車窗外飛逝而過,依舊如同昨日。

  直到公車停在紅綠燈口,欣桐從車窗外看到一名開著進口房車的男子,一股熟悉感浮上心頭……

  她見過他,在三年前的博濟醫院。

  駕駛座旁,男人身邊的女子削了一頭俐落短髮,欣桐立刻就認出這名女子的身分——

  李芳渝坐在駕駛座旁,呆滯的眼神瞪著擋風玻璃前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削短的頭髮,讓她憂鬱的臉孔看起來更瘦削。

  駕駛座上的李奕豪轉頭對妹妹說了什麼,李芳渝乾脆撇開臉,不發一語。

  綠燈熄滅,紅燈亮起,李奕豪的車子立刻發動,很快就消失在路口。

  公車還在慢慢啟動,欣桐卻沉陷在震撼中,久久無法平復……

  也許自己剛才看見的,只是長相與李芳渝相似的女子,但是李奕豪的存在,卻讓巧合變成了可能。

  世間不可能同時存在兩對長相相似的人,擁有一樣或近似的關係,因為機率實在太低!

  但是現在李芳渝應該跟利曜南在美國,他們已經結婚,正在度蜜月。

  這是利曜南親口告訴自己的!除非……

  他騙了她。

*********

  懷抱著極低微的可能,欣桐在下一站奔下公車後,立刻搭乘計程車到利曜南的公寓樓下。

  李芳渝人在臺灣,不代表利曜南也留在臺灣。

  雖然明知如此,她仍然來到了利曜南昔日居住的公寓。

  數個星期前,馬國程曾經告訴她,利曜南的公寓現在是李芳渝的住處。即使如此,她仍然固執地認定,如果利曜南還在臺灣,那麼,她一定可以在這裏見到他。

  仰頭望去,公寓內一片漆黑。

  即使利曜南就住在這裏,公寓裏現在大概也沒人。

  瞪著漆黑的公寓窗臺,欣桐失笑……

  她真傻,就算見到李芳渝又如何?也許他們只是改變主意,決定在臺灣結婚。

  何況,利曜南已經表示的很清楚,他祝福她,與她之間就再也沒有關係了。

  悵然轉身,欣桐告訴自己,今晚只是一場追憶之旅,今晚過後她必須徹底結束不可自拔的留戀,否則只會讓家人跟自己一起痛苦。

  轉身後,背對著這幢每戶要價上億的超級豪宅,欣桐用力閉上眼睛,最後一次告誡自己,是時候該徹底遺忘屬於利曜南的回憶。等她張開眼,終於做好離開的準備……

  「少爺的衣服都拿了嗎?」

  才剛剛走出公寓,玉嫂不放心地再問一遍孫女。

  「拿了啊!不只有衣服,還有利先生的電動牙刷、襪子、睡衣和拖鞋,我全都收在大提袋裏了!」佩怡手上提了一個大袋子,吃力地回答。

  「你確定都點過了嗎?少爺要回醫院,老太爺還要靠我照顧,兩頭忙著,如果忘了什麼東西必須折回來一趟,實在很麻煩!」

  「知道了啦!我真的都點過,還點過兩次了!」佩怡提著一大袋行李,忍不住嘟嚷:「那個姓馬的真討厭!明明就有車嘛,既然要離開失樂園,幹嘛不開車送我們過來?!」

  「人家可不是閑閑沒事幹!他是到醫院去,問清楚少爺現在的情況。」

  「那就順道送我們過來也行啊——」

  「得了!你一個小丫頭片子,怎麼比我這老太婆還囉嗦?」玉嫂不耐煩起來。

  祖孫倆邊走邊嘀咕,完全沒注意到站在公寓大門邊的欣桐……

  「玉嫂?」

  玉嫂頓住腳步,她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怎麼了?奶奶?」佩怡見祖母沒跟上來,她不解地回過頭問。

  玉嫂遲疑地望著孫女,她猜想自己是不是年紀大了,耳朵開始背了?

  「玉嫂,是我,你回頭看我。」

  這一次,欣桐的聲音達佩怡都聽見了。

  祖孫兩人神色忽然緊張起來。她們面面相覷,然後才同時轉頭——

  看到站在路邊,臉色慘白的欣桐。

*********

  「大約一個月前,少爺在美國的時候,就已經漸漸失去視力。」站在失樂園前院,玉嫂娓娓訴說著。關於欣桐的身世,馬國程都已經告訴玉嫂。「在這之前,少爺曾經發生過兩次車禍,都是因為突如其來的暈眩,造成短暫昏迷,才會導致發生交通事故。」禁不住欣桐追問,玉嫂只好說出利曜南為何住院的原因。

  欣桐想起,他第一次車禍是在數月前,馬國程突然打電話來通知她,利曜南因為突如其來的暈眩而發生車禍,當時馬國程曾經要求她到醫院看他。那時,她曾經以為他告訴自己發生車禍,是欺騙她的,沒想到竟然是事實!但是那一次利曜南很快就出院,也不曾做過任何檢查。

  第二次車禍,就是他開車到山上,在父親面前要求她不要結婚那一天。

  「我想,早在那個時候,少爺已經開始發病了。」玉嫂感歎地道:「但這看似意外的車禍,誰也沒有警覺到少爺的病況。」

  欣桐凝望著玉嫂背後這幢憂鬱的建築物,回想起自己曾經對父親發誓過:如果背叛父親,就讓利曜南今生今世再見不到自己……

  當時那個誓言曾讓她痛苦,而在這個時刻卻讓她心碎!

  「他曾經告訴任何人嗎?在你們發現他病發之前?」欣桐虛弱地問。

  玉嫂搖頭。「除了馬特助,就連李小姐也不知道。因為少爺在美國發病時,單獨一個人在醫院接受復健治療。」

  「那麼,他到底隱藏了多久?」她喃喃問。

  「那兩場車禍,是因為腫瘤造成腦部水腫,壓迫到周圍視神經以及其他組織,而造成的。這種病會造成複視,然後視力完全喪失,嚴重的話,可能併發肢體癱瘓、癲癇、噁心……少爺在美國就知道自己的病情,當時,醫生判定少爺的病況已經十分危急,但是那時少爺沒立刻接受治療,他堅持回來。直到兩個禮拜前,少爺腦壓過高,病況突然危急才被推進手術房動刀。」

  一陣酸楚湧上鼻頭,欣桐用力捂住嘴,阻止了哭泣,卻忍不住成串的眼淚往下墜。他回來,是為了對自己說那些無情的話,讓她死心嗎?如果她沒有趕到機場,如果她沒有告訴他,會等他回來,那麼他會不會留在美國及時接受治療?

  「他很痛苦嗎,玉嫂?」她顫抖地問。

  玉嫂沈默片刻。「少爺一直很堅強。他是那麼堅強的一個人,只要還能忍受,他就不會輕易倒下。」歎了一口氣,玉嫂緩緩地道:「孫小姐,您並不知道,少爺不常回到失樂園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因為在失樂園後院,有一塊三年前少爺為您豎起的墓碑。」

  她的墓碑?欣桐怔然望著玉嫂。

  「我認識少爺已經將近三十年了,對少爺那樣的人來說,那傷痛一定已經大到讓他不能忍受的地步,因為三年前墓碑豎起的那一天,我看到少爺失魂落魄的站在那塊墓碑前面……不停的流眼淚。」

  瞪著玉嫂,欣桐的胸口漸漸疼痛……

  「可能就因為少爺的內心實在太痛苦了,所以後來他才不再到失樂園來。但我想在那之後,這些痛苦,他都一個人堅強的承受了。我之所以告訴孫小姐這些話,只是想讓您知道,少爺就是一個這麼堅強的人。」玉嫂一口氣把內心話說完。最後她喃喃低訴:「少爺他!!捨棄了您,在他病的最重的時刻,安排了你的幸福。」

  幸福?欣桐用力閉上眼,胸口痛苦地抽搐。然後她倏然張開眼問:「你們是不是問過醫生,這種病開完刀後治癒率是幾成?」

  玉嫂臉色微變。

  「開完刀後,他還有多少時間?」她追問。

  「短則三到四個月,至於五年存活率……幾乎是零。」玉嫂低泣。

  欣桐沒有表情。

  瞪著哭泣的玉嫂,片刻後她慘白的臉上,驀然露出微笑。「三個月……還有三個月的時間,已經足夠了。」她喃喃道。

  站在冷風中,她纖細的背脊挺得很直,堅強的笑容,如一朵白色蓮花。

*********

  失樂園的後院,因為背陽的陰影,在冬日裏顯得格外冷鬱。

  這裏有一方水池、一坨土丘,丘壑上豎立著一塊方石碑,石碑上雕刻著一排整齊的銘文:

  愛妻欣桐之墓

  銘文旁邊刻上「夫利曜南」四個小字。

  利曜南坐在輪椅上,在冷風中獨自面對著這塊三年前他豎起的墓碑。儘管他的臉孔朝向石碑,然而盡此餘生,他恐怕再也無法看見這塊石碑上所刻的文字。

  玉嫂將孫小姐領到少爺逗留的後院,在這裏,欣桐看到利曜南的母親。

  朱鳳鳴就站在兒子身後,無聲地擦拭著眼淚,直到玉嫂突然帶著欣桐出現在後院,她怔然地呆望欣桐,等到玉嫂走過去對她點頭,她哀傷的臉孔瞬間掠過一抹酸苦……

  在這個時候,她已經萬念俱灰。一生趨炎附勢,都成了無用的計較。

  朱鳳鳴無言地離開,留下欣桐與兒子獨處。

  玉嫂走開前,見到孫小姐看見少爺那一刹那,欣桐臉上的表情格外讓人心酸,玉嫂眼中的淚水已經乾了又濕。

  後院只留下兩人,欣桐就這樣站在他身後凝立著,五分鐘過去,她終於移動腳步悄然走到他身邊,將玉嫂交給她的毛巾,輕輕覆蓋在利曜南已經失去知覺的大腿上。

  「玉嫂?」他不確定地問。

  欣桐慢慢舉起手,然後從他眼前落下……

  他凝滯的視線只有微弱的反應。

  她露出憂傷的微笑,溫暖的手落在他冰涼的手背上,然後緊緊握住。

  利曜南全身一震。

  這一刻,淚水早已經淹漫她的臉頰。

  「你很痛苦嗎?曜南?」她閉上眼,柔聲呢喃,咽下心碎的苦汁。

  利曜南雙唇緊抿。

  她知道,他還聽得見,卻已經無法分辨自己。他腦中的癌細胞雖然已經切除,但之前造成腦水腫的組織液嚴重壓迫,已經損害到視覺區……

  也許在醫院那時候,自己的身影在他眼中已經是模糊一片。

  「為什麼?你怎麼忍心不讓我知道?你怎麼忍心拆散我們?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她傷痛欲絕。

  他終於確定是她了。利曜南雙唇掀動,彷彿在考慮著該怎麼對她解釋,她現在看到的一切。

  「一點事都沒有,已經開完刀就沒事了。」他沙啞地低語。

  冷靜的音調,顯示在病痛中,他仍然沒有失去強悍的性格。

  然而他冰冷的雙手在微微顫抖……

  他在強子壓抑,隱藏著他的痛苦,不讓她察覺他受到的折磨……

  看到他在病痛中仍然壓抑,欣桐痛苦地流淚,卻笑著安慰他:「我知道,我只是想陪你一起到醫院復檢而已。」儘管洶湧的淚水,已經迷蒙了她的視線。

  儘管她已經非常清楚,他的病勢有多麼嚴峻。

  「你一定會好起來的!等你身體完全好起來,到時候你要我離開,我一定馬上就走。」她笑著說話,並且握緊他的手,穩定他無法克制的顫抖。

  然後她伸出另一隻手,包握住他的雙手……

  一張原本握在她手裏的字紙掉落到地上,紙張舒展開,那是利曜南的筆跡。他病發後困坐在失樂園內,那潦草的字跡,就是他喪失視力前留下的最後片段:

  我知道你太愛我,就像我愛你一樣。

  所以,我寧願你恨我,也捨不得你傷心。

  可能是我這個人一輩子爭名奪利,所以才會三十多歲就得到癌症。但最大的可能,也許是因為這三年來,我實在太想念你了……

  這三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你,欣桐……

  我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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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5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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