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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衛小游 -【護花郎下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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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6-9 00:14:33
第十八章 再見!

  季夏的六月天,長安行旅往來於通化門附近的長樂與滋水兩座驛站,東行旅人,送至灞橋,折柳作別。

  負責載送日本使煮群人前往揚州搭乘海舶歸航的官船已在驛站等候。

  停留長安的半年期間,大使們盡可能地採購了無數的銅器、漆器、三彩陶等器物以及為數甚多的書籍和絲綢,準備攜回日本。

  前一批滯留長安十五年,如今已學成的留學生與僧人,則將會帶回無價的文明與智慧,渡過碧海,一同回到日出處的家園。

  官船出發前,鴻臚寺官員在驛站設宴,代表大唐天子祝福日本使者順利歸國。

  在多治比大使的率領下,使者們以及停留長安多年的留學生們,紛紛舉杯向朝廷使者回禮,並一一即席賦詩,作為紀念。

  宴別的儀式結束後,日本大使與留學生們紛紛上船,準備出發。

  阿倍仲麻呂還未上船,他在朝中的友人們,紛紛到驛站來為他送行,一時間,無法結束這道別的場面。

  其它陸續登船的日本留學生們,則站在船舷末端,看著長安城的一景,心中充滿了不舍與離情。

  十五年的長安學習生涯,即將到此結束了。未來能否再次歸來,充滿了未知與變量。

  吉備真備站在玄防身邊,兩人一同看著一旁的井上恭彥?只見他視線凝望著遙遠的方向,腰間系著兩條打成雙結的衣帶,手中緊握著一管青色的玉笛。

  河渠上的風吹動他的鬢髮,英挺的身形彷佛天上謫仙,教人一時間不敢驚動他的思緒。這男子,他在想著什麼呢?是想著長安的戀人,抑或是期待即將能返回故鄉?

  井上恭彥是他們這一批留學生當中年紀最輕的,但他的經歷,或許也是最傳奇的。吉備真備有種感覺,好像即使史書上不會出現他們的名字,但在這充滿了機運的大唐盛世裏,他們已為自己寫下傳奇的一章。

  消逝在時間洪流中的,也許是文字的記錄。真正永恆的人,應當是人與之間那短暫的交會,真誠友誼所迸發一瞬間的光芒。

  他們這群留學生,早在數日前,便已經與長安的朋友們一一道別過了。

  昨日最後的餞別宴上,幾乎所有熟悉的面孔都出現了。金吾衛參軍劉次君、慧安公主李靜,以及其它許許多多的朋友們。

  唯獨呂家人沒有出現。

  因為呂校書已經辭官,早在三天前,便帶著女兒離開長安,往南方各地遊歷去了。當時他們都到了灞橋,與之訣別。

  無官一身輕,儘管日子清貧,這家人的樂觀與對生活的知足,卻令人覺得窩心與幸福。是在這樣的環境底下,才能養出像呂祝晶這樣的姑娘吧”。

  別離場面上,祝晶意外地平靜,感情充沛的她沒有淚漣漣,也許是因為已經做好了某種約定,心裏踏實的緣故吧。他在恭彥臉上也看到了同樣的表情。他猜想,祝晶的約定,與恭彥有關。

  十五年前的東海上,他坐在第一艘船上。井上恭彥當時坐在第二艘船上,那艘船後來卻遇上風暴,偏離了航向,成為最後一艘抵達揚州的遣唐使海舶。大難不死,井上恭彥成為第一個遇見呂祝晶的人。這兩個人,也許打一開始,就是註定。

  他其實很欣羡這種註定。

  時辰已到,官船即將歐航,吉備真備將視線調轉,看向港埠邊仍與朝中官員逐一道別的阿倍仲麻呂。阿倍的確很受歡迎,他在長安所結識的朋友,比誰都要多。倘若留在長安,這一生應該也不會孤單吧!

  官船將行,井上恭彥來到吉備真備與玄防身邊,看著阿倍,笑道:

  “阿倍那傢伙還不上船啊。”他朝底下揮手,以日文呼喊:“阿倍仲麻呂,快上船來吧,我們要回家了!”

  阿倍聞聲,抬起頭朝船上的他們揮了揮手,正準備向朝中前來送行的朋友們做最後一巡的敬酒。“諸位朋友,保重了。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我阿倍仲麻呂-朝衡,在此深深感謝各位的照顧-”

  孰料道別的話尚未說完,帝王的內侍官已乘馬而來。

  看見那名宮廷的傳令使者,井上恭彥心裏有著不祥的預感,他趕緊以日文再度喚道:“阿倍,快上船!”開了船,就沒事了。

  阿倍也看見了,他匆匆揮別,轉身奔跑著準備登船。

  卻仍然晚了一步。

  禦使來到港埠邊,下馬宣旨道:“傳我皇帝旨意,慰留大臣朝衡。卿直言敢諫,功在社稷,望卿暫留朝廷,為我唐帝國效力,欽此。”

  船上的人,與船下的人,紛紛傻眼。

  那禦使來到跪在地上的阿倍面前,微笑道:“朝大人,快謝恩吧。”

  阿倍遲疑許久,才接下詔令,歎了口氣,謝恩道:“臣朝衡,謝主隆恩。”

  看來他果然真的回不了家啦,真的沒辦法了……

  一手拿著聖旨,空著的一手向船上仍然一臉錯愕的朋友們喊道:

  “再見了,我的朋友們!我就等下一批船來再回去吧,請幫我向我的家人們說一聲,我過得很好,日後有機會再回來看我吧!再見了!快走吧!免得下一道禦旨又來,恐怕恭彥也走不掉了。

  他們都知道呂祝晶向明皇請求准許他們歸國的事,也感激不已。

  然而,早該知道的,不是嗎?明皇連他所立的太子,都能一再地為他改名呢,反復無常已非第一次,他們早該在他還沒反悔之前,快快離開的。

  只是這領悟來得太遲,已經來不及了。

  阿倍仲麻呂站在驛站的港埠邊上,看著載著他今生知交的官船緩緩向東敵航。他們會先到洛陽,順著洛水、黃河,再沿著漕渠直下揚州,前往日本遣唐使海舶的停泊處。

  “阿倍!”船頭上,傳來朋友們不舍的呼喚。

  阿倍仲麻呂微笑地向他們揮手道別。“再見了!願住吉大神保佑各位,一定要平安歸航啊!”

  “阿倍,多保重-一定要再相見!”

  是恭彥的聲音。

  阿倍勉強接受了自己必須留在長安的既定事實。他朗朗一笑。“恭彥,吾友,到了揚州時,記得往你的身後看……”

  船行漸遠,他突然想起故鄉的和歌,高聲唱了起來,送他的朋友們歸鄉。

  “放眼束望遙遠的天空,懷念我的故鄉。啊,這皎潔的月光就是那曾在春日的三笠山上看過的同一道滿月光輝吧。”

  他一直跑著、追著、揮著手,直到那艘載著他朋友們的船,越行越遠,越遠越遠,再也看不見為止。

  往後,這少了許多朋友的長安城,是否會有一點孤寂?

  爹辭官後,他們一家人租了一輛馬車,開始了他們人生的新階段。

  爹說,在家裏的積蓄花光以前,好好地到各地遊玩一番吧。

  正合她意。她一直都是靜不下來、一心想冒險犯難的呂祝晶啊。

  再加上家裏頭還有個小春沒見識過外頭世界的花花綠綠,一聽說要全家出遊,便期待得不得了。

  爹教得好,教出兩個只會花錢、不會賺錢的丫頭。

  於是乎,這往南出遊的計劃便底定了。

  她心中放了個約定,離這約定實現的時間還有三年,也許她活不到那麼久,但不管她這輩子能活多久,她都打算要好好陪伴家人,讓大家都開心,已經不打算去想年壽那種自己無法作主的事了。

  這一生,她深深地愛過,也被人熱烈地愛著。

  直到永遠,她相信這一份愛都不會有所改變。

  她看開了。包括小春的歸屬。

  破曉那傢伙竟丟下小春,獨個兒走絲路去了。但倘若今生有緣,就會再相會吧!倘若無緣,那她就在這旅途上,鼓勵小春往外發展,或許結果也不錯啊。

  總之,自在了,心自在了。

  聽那車轔轔,馬蕭蕭?放個胡蘿蔔在馬兒前頭,馬兒就往前跑!

  她心情愉悅地想要唱歌,啦啦啦……

  “小公子,妳很開心嗎?”

  她們原本一起擠在馬車前頭,看爹駕車。

  聽見小春突然這麼一問,祝晶停下哼唱,轉過頭來道:“呃,是很開心啊。”

  會開心到忘記自己是音癡,一路上拚命唱歌?一定是偷吃了不該吃的東西,中毒了。小春訕訕地想。

  才這麼想著,前頭竟也傳來五音不全的歌聲。

  “啦啦啦……”竟是呂校書……辭了官的呂老爺。

  音癡一定是遺傳的。

  “主子爺,你也很開心嗎?”

  隨著車輪轔轔的節奏哼著小調的呂老爺摸著後腦勺,回頭看,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就坐在後頭,小臉兒紅撲撲的,可愛極了!

  他弓著眼睛笑道:“是啊,很開心哪。”

  辭了官,就像是從樊籠裏被釋放出來,心情怎會不愉快呢。更不用說,天氣正好,好久沒跟女兒一起出來玩了,開心呵!

  一開心,便想唱歌啊。

  “啦啦啦……”“啦啦啦……”這頭的呂祝晶見呂老爺都不難為情地唱了,也跟著大聲唱起來,不在乎那走了音的調與拍。說不定那五音“癡”在一起,正好互補咧。

  小春歎了口氣,加入歌唱的行列。

  既然無法叫音癡不唱歌,那麼,就自己唱來調和一下吧。

  “夏天好,夏樹高,夏日多美妙,夏扇不能少,夏蟬兒知了夏貓兒瞄,夏天來碗綠豆撈,夏歌一曲暑氣消……”

  車轔轔,馬蕭蕭,路迢迢,人傻了。

  小春終於察覺有人呆傻住了。“呃,怎麼了?你們,不開心嗎?”她唱得很開心啊。

  呂老爺和呂公子連忙用力搖頭。

  呂家小丫頭困惑地睜著圓眼。“那怎麼……突然不唱了?”

  呂公子反應過來,笑嘻嘻問道:“丫頭啊,剛剛那首歌,以前好像沒聽妳唱過佝?”

  小春以往都只會唱“春光好”那首小曲兒,害她以為她歌喉雖好,可只會唱那第一百零一首。原來,誤會她了。

  呂老爺猛點頭,顯然也以為她小春就只會唱“春光好”。

  小春很得意地哼哈道:“那是因為,人逢喜事精神爽啊。”瞧,她小春也開心的咧。

  “哦?”呂公子與呂老爺互相交換了一眼會心的微笑,笑問:“可以借問一下,是什麼喜事嗎?”很好奇呢。

  小春閉上眼睛,感覺徐徐的風吹拂著臉龐,陽光暖洋洋,十分舒服。

  她微笑著答說:“我的姊姊緣定今生,我的老爹喜得佳婿,又得以歸園田居,都是喜事呢!”

  不理會呂公子與呂老爺是不是感動得快要哭了,她喜孜孜又道:“還有還有啊……我小春還有件喜上加喜的好事-只不過,是秘密,佛日:『不可說。』”

  “……”沉默。唉,算啦。“啦啦啦……”這是呂老爺。

  “……”沉默。唉,隨便啦。“啦啦啦……”這是呂公子。

  既然“不可說”,那就唱歌好了。

  “啦啦啦……”這是呂小春。她樂陶陶唱著夏天的歌,活脫脫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夏歌一曲暑氣消。

  郵壩郵呂家人一路往南行,兩個半月後,歡歡喜喜抵達了揚州。

  儘管一路上早有預感,但真到了這裏,還是有些捨不得。

  家人們從沒說要送她到揚州的事,但往南的路程,目的地卻正是這裏。

  小舅舅與阿鳳早一步來到揚州,幫她處理好登船的事。爹和小春則早早替她收拾好海路上的行囊。

  知道她定會放不下家人,所以竟先一步放開了她。

  他們替她安排妥了一切,就只等著送她上船,不許她辜負他們的心立忌。

  此時,揚州港邊,停泊了四艘繪有飛鳥與太陽圖騰的四艘遣唐使海舶。

  呂祝晶站在人來人往的港邊,看著全家老小,拚命忍住哭意,她要帶著笑容與家人暫時揮別。

  “我想我不說什麼要多保重的話了,反正三年後,我就回來了。”

  雖然唐日兩國之間的商業貿易並不發達,但不代表沒有商船往來兩地。終究還是會有辦法的。

  走陸路比走水路快一些,他們又早了日本使者們好幾天出發,讓一路上往南的旅程,得以悠哉地來到揚州,等候歸國的遣唐使到來,與他們一起上船。

  這趟快樂的旅程,是爹與小春送給她的臨別禮。

  祝晶感激、銘記珍惜在心。

  “祝兒,海上平安。”小舅舅在海舶上買了一個船位,讓她遞補一名因病死去的船員位置,登上海舶。

  “舅……”她抱住醫者,很捨不得啊。

  “傻瓜,別撒嬌,這拿去。”他交給她一口防水的牛皮袋。

  “這是什麼?”

  醫者但笑不語,阿鳳笑著踱步上前。“到船上再打開來,就當作是我們送妳的新婚禮吧,小姑娘。”

  祝晶紅了臉,上前抱住阿鳳,在她耳邊低語道:“可別欺負我小舅舅啊,阿鳳。”

  阿鳳嬌笑一聲。“都是他欺負我呢,我可不曾欺負他。”或許也是事實。

  隨後祝晶接過小春遞給她的包袱,與牛皮袋一起背上身。她抱住小春。“小春……我親愛的妹妹,要幸福喔。”

  小春點點頭,很用力地抱住祝晶好半晌,才勉強放開手。她也是忍著淚不肯落下,只肯微笑道:“這輩子我是不可能長得比妳高了,小公子。可是我鐵定吃得比妳還圓,妳等著瞧。”

  祝晶笑出聲,回頭抱住父親。“爹,過來抱祝兒一下。”好想再撒一次嬌。

  呂老爺抱住女兒,笑笑地道:“別擔心,祝兒,我們都會很好的。爹會想妳,所以妳一定要過得很好、很快樂,只有這樣,我們才不會擔心妳,也能得到快樂。所以,去吧,祝兒,讓自己無拘無束的飛。”

  祝晶緊緊擁抱著父親,她笑中帶淚道:“謝謝你,爹,謝謝你一直以來都這麼愛我。”

  “傻祝兒,妳想害爹哭嗎?爹哭起來很醜的啊。”

  祝晶搖頭,眨去淚水,露出燦爛千陽般的笑容。

  她可是呂祝晶啊。呂是雙口呂;祝是祝禱的祝;晶是三日晶,太陽的精光。合起來,就是被祝福著,如太陽般燦斕著一生光輝的孩子。

  她是這麼深切地被祝福著、愛著。

  她笑容如同這秋日融融的陽光,轉身奔跑起來,登上要接駁她至海舶的小艇。

  不能停下來?別回頭,要勇敢,不要回頭,呂祝晶。

  她沿著繩梯登上海舶,最終仍忍不住回過了頭,與摯愛的家人揮手道別。

  海舶逐漸離港,駛向長江外海。

  再見,我的家人。

  再見了,日沒處的大唐家園。

  再見、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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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盡之章 再相逢

  大唐開元二十年(公元732年)八月

  日本天平四年(公元732年)八月

  日本遣唐使歸國的海舶順著長江出海,秋季由東南往東北吹拂的季候風,將會送他們歸鄉。

  歸國的四艘海舶上,搭載了將近六百人,比上一回的遣唐成員為數更多。

  井上恭彥與吉備真備、玄防,與多治比大使在第一艘船上;副使、判官等人則分別在第二艘船與第三艘船上。

  學成歸國的他們,未來將在日本國內扮演改革者的角色。

  船上有許多船員都是生面孔……在艙房和甲板上來來往往,呼喝著、忙碌著。恭彥看望著這批或年輕、或老成的船員,都不大認得。也是,畢竟都經過許多年了,船員也該換了新的一批。

  臨近長江出海口,看見東海的那一刻,為期一個月的海上冒險才正要開始。

  想到一個月後就能踏上日本的國土,雖然很是興奮,可是當海舶要出海口時,恭彥仍忍不住回過頭,看向大唐國土的最後海岸線。

  這一生,他曾是兩個國家的子民。

  日本與大唐都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等我,祝晶。

  三年後,我必定回到長、安娶妳為妻。

  他對自己許下承諾,期待三年後,承諾付諸實行的日子能儘快來臨。

  從長安到揚州時,順流而下的關係,時間上比預計的稍早了幾天。巧得很,今天是八月十五了呢。

  入夜後黑暗降臨,海面上因為滿月的關係,波光鄰鄰,顯得十分美麗。

  在船艙待不住的井上恭彥,睡不著,站在甲板上看著月見的光輝。

  他想著與家人在一起的祝晶,此刻應當已經知道她能活過二十五了吧!因為今天就是她的生辰啊。

  他吹著海風,對月遙遙祝賀:“呂祝晶,生辰愉快。”(華語)

  “今天……不,二十年來,你是第一個對我說這句話的人。可以麻煩你再講一次嗎?”(日語)

  井上恭彥瞬間怔住。在轉身的刹那裏,他從不相信、又想要相信、又覺得不可信、又不敢相信的心情裏轉換過來。

  他訝異地看著沐浴在月華下,身穿他十四歲時的衣服,腰間綁著藍色織帶,看起來猶如一名日本少年的她……

  “祝晶,妳怎麼會在這裏?”(華語)

  “不對,不是這一句。”(日語)

  這語氣、這意韻、這眉目、這身段:-…他慌忙將她的一切收進眼底,不再懷疑她是幻影,或是滿月時出來迷惑水手的海上妖精。

  呂祝晶走到他身邊,雙手搭著船舷,仰頭看望明亮的月光。

  剛上船時,她就看過小舅舅寫給她的信了。他在信中告訴她,她的“病”已經“痊癒”,之前沒有儘早告知,是擔心她不會相信,同時也會為恭彥心疼。畢竟,他確實是做了很大的犧牲呢。

  牛皮袋裏,除了信和大量的藥品之外,還有一份東海的航海圖。

  正是她需要的。雖然不知道小舅舅和阿鳳打哪里弄來那麼珍貴的東西,但她知道感激,不會抱怨。有了那份航海圖,也許日本船在航行東海時,就不會再那麼容易迷航了。她知道將來她會需要用到它。

  “我一直在想你什麼時候才會發現我在船上,結果有點失望呢。這艘海舶上的船員太多了,你根本沒注意到我。”

  她是偷偷登船的偷渡客,擔心節外生枝,這幾天也都以日語和其它船員大叔大哥們交談,不敢太過明目張膽叫喚恭彥,只好留意他的動向,終於在今晚,找到獨處的他。

  恭彥專注地看著祝晶,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上船來的?也不知道這幾天她在船上時都待在哪里?有沒有吃好、睡好?

  而後他猛然想起離開長安前,阿倍說的那句話。他叫他到了揚州時,要記得往身後看……

  是了,呂大人怎會願意讓祝晶再等他三年。這一生,她已經花了太多時間在苦苦等待了,是不應該再讓她等候下去。

  “怎麼了,都不說話,是不高興看見我-”

  恭彥展臂將祝晶抱在懷裏。祝晶在船上,而這艘船很快就會航向日本,他的國家。他得感激很多人,感激他們願意讓祝晶離開他們的身邊,前往一個對她來說全然陌生的地方。他絕不辜負這份體貼的心意。

  “怎麼了嘛,恭彥……”她倚在他的肩頭,看著海上明月照照生輝,像是晶瑩的淚水。

  但是他們都沒有哭,因為在一起的感覺如此美好,不想再流淚。

  恭彥終於找到聲音,啞聲道:“歡迎前往我日出處的扶桑之國,大唐的呂祝晶。”

  “啊,可不是嗎?日本國的井上恭彥。”

  依稀憶起十五年前大海上命定的相逢,兩人會心一笑。

  儘管此時還沒有到達日本的國土,但挽著彼此的手,他們終將一同走向幸福的彼方。

  他們相識了十五年,未來,還會在一起很久很久。

  那是說不盡的故事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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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遣唐使在長安之二三事

  這將是一篇很長的後記,與真實歷史有關。而通常,歷史多是有些殘酷的。如果各位讀者們不希望知道某些真實的歷史,建議不要往下看,請斟酌。雖然我一直被教育,作者寫完了書,怎麼詮釋就是讀者們的事了……

  之一:

  選定這個主題時,我就知道這是個自找麻煩的決定。

  年初時,出版社說要以“傳奇”作為這一套書的主軸,那時我正好在寫一篇唐傳奇的論文,當下就覺得真的很巧。雖說“傳奇”這兩字看起來很古典,但出版社弦調說要新穎,不要流俗,所以這套書原本是要寫成現代版的,但我腦袋裏浮出來的幾個故事都跟現代扯不上邊;經過再三的討論後,終於決定不設限年代,可以寫成古代背景的故事了。最先浮上我腦海的一個故事,是我發表在“飛田”官網上的短篇故事“水漣”的相關作(想看這篇短篇的朋友,可以直接上官網查詢),也開始著手搜集資料,準備動筆了;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而我又是一個任性的作者,才寫完原本設定要寫的故事第一章,在陸續搜集更多的資料時,我衝動地決定要換個故事寫,綠於一塊近年才出土的墓誌銘強烈地召喚著我。

  我對唐代的外交史不算特別熟悉。對於日本在唐代期間曾多次派遣使者到長安的歷史,認識得很粗淺。在我那個年代,歷史教科書上只告訴我們,日本的遣唐使到長安後,帶回大量的唐文明回國,吉備真備以楷書偏旁創造了片假名,年代稍晚一點的學問僧空海以唐代的草書創造了日文的平假名……等等,於是乎,日本才開始有了自己的文字。哈,當然以現代新的歷史觀點來看,這樣的說法是不完全正確的。日本的書面歷史的確發展得很晚,大約到公元712年(奈良時期),才有了最早的歷史書《古事記》。公元720年又編寫了《日本書記》,記載天皇的譜系;其後更有《續日本記》、《扶桑略記》一類的作品。以年代來看,日本的鈕叩言文字系統應該是逐漸地發展,進而完備的,並非一兩個留學生獨立創造而成。但,不可否認的是,八世紀的日本遣唐使的確為日本帶入了許多當時最新、最先進的律法與觀念,甚至也可能在日本表音文字的成形過程裏,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引領當時的日本走向革新,成為律令的國家。當時日本積極革新,從派遣大量的使者到鄰國取經,有新羅使、渤海使、遣唐使等,便可以窺見一二。

  遣唐使在日本史中,具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在中國的正史記載中,卻只有寥寥數語;而在日本的歷史記載裏,整個唐代時期,前後計二十次的遣唐計劃裏,這麼一大批的遣唐使,姓氏有幸被記錄下來的,也只有少數幾人。當然這二十次裏,有幾次是沒有成行的。至於這些遣唐使及留學生們在長安時都做了些什麼?,現存的書面歷史更無法提供令人滿意的解答。

  回到創作這個故事的初衷。那塊在200公牛被發現的墓誌銘,墓主的名字叫做井真成。他年紀輕輕即離鄉背井來到長安,卻在三十六歲那年死去,沒有來得及搭上歸鄉的海舶,長眠長安。我讀著他的墓誌銘,為中日歷史上沒有此人的相關記載而覺得有點感傷。其墓誌序日:“公姓井,字真成,國號日本,才稱天縱,故能街命遠邦,馳騁上國,蹈禮樂,習衣冠,束帶立朝,難與儔矣-山豆圖強學不倦,聞道未終,雪遇移舟,隙逢奔駟。以聞元二十二年正月□日,乃終於官第,春秋三十六。皇上□傷,追廖不有典。詔贈尚衣奉禦,葬令、言給。即以其年二月四日,定於萬年縣渡水束原,禮也。嗚呼!素車曉引,丹旋行衰。嗟遠逝兮頹暮日,指窮郊兮悲夜台。其辭日:『口乃天常,、展茲遠方。形既埋於異土,魂庶歸於故鄉。』”這塊墓誌銘以青石為底,部分文字已經湮滅難以辨識,這裏引用的銘文也有部分文字已經過學者的判讀。中日兩方學者曾多次共同討論墓、王的身分,大抵有兩種看法:其一認為井真成是公元717年第九次遣唐的留學生,與阿倍仲麻呂等人共同在長安學習。較新的說法則認為,井真成是公元733年隨第十次遣唐使入長安的“請益生”(指在本國已有一定的成就,會隨該次遣唐使船一同歸國的短期留學生),入唐時已經三十五歲,但不幸病逝長安。至於“井真成”的姓氏,也有諸多不同的說法,其中一種看法,認為“井”是帝王賜姓,這我就不一一詳述了。總之,一個日本遣唐使死于長安,畢生不能歸鄉的事實,開敔了我的想像。一個日本遣唐如田學生-井上恭彥的形象於焉出現了!

  公元717年,日本第九次遣使入唐,史上有名的幾位留學生,如阿倍仲麻呂(或作“安倍”、“阿部”)、吉備真備,及學問僧玄防等,後二者在歸國後,由於在各自的領域上樹立了成就,而被記錄下來。吉備真備後來成為日本的右大臣,是有名的學者及政治家。玄防……嗯,回到日本後,據說成了破戒僧,這一點還有待質疑,當然也不能在此討論。至於阿倍仲麻呂,則一生滯留大唐。我想他一定沒有想到,當他還是個十九歲(有一說是十六歲)的青少年時,懷著入唐的夢想來到長安,卻因故無法再踏上故鄉的土地吧!除了以上三位之外,當時一起入唐的,一定還有其它人。那麼這些人都到哪里去了呢?他們到了當時的國際大城市長安後,都在做些什麼事呢?《護花郎》便是這樣誕生的。我想見一個懷抱著夢想的少年郎,離鄉背井,在遙遠的異國,遇見今生的摯愛……在時代的浪潮中,尋求一份真誠的情誼。

  有這麼多的事情必須寫出來,無論是從外交史、社會史、甚至是體育史的角度,每一部分都無法馬虎,所以我才說,決定寫個日本遣唐使與大唐姑娘相戀的故事,是在自找麻煩!瞧,真的不得不寫成上下兩冊,還請各位讀者原諒我,也感謝你們願意花時間來仔細閱讀這個漫長的故事,與我一同分享、經歷這群年輕的留學生在長安的點點滴滴。說是成長故事也不為過,畢竟他們入唐時都還那麼年輕,回國時都長成了翩翩佳男子了。

  不過,且讓我們歷史歸歷史,故事歸故事吧!我想我不可能真的讓每一個情節都符合史實。所以也提醒大家,這畢竟是一部羅曼史,不是歷史教科書。請注意嘍。當然,若你在故事中發現了許多與史實相符的事蹟或人物,那麼希望你能跟我一樣,抱持著驚喜的心情來看待。假作真時真亦假,反過來說,真作假時假亦真。恕我不能一一加注,羅列書目。

  之二:

  這真是套書嗎?其實我也不確定,只皂只責盡力寫好自己的故事,以免拖累整個團隊。有些讀者朋友也許對套書感到厭煩了吧?可是我覺得還滿有趣的啊。倘若不是被捉出這麼一個主題,我大概永遠不會寫這樣一個故事吧。去年的〈後宮話風流〉也是如此。儘管有一個大的主題,但是故事走向、架構,都是自由發揮,沒有設限。像這樣偶爾被激發一下,寫出自己根本想都沒想到會寫的一段故事,耶,說真的,我很感激這樣的機綠,讓我能寫一個我好愛的井上恭彥,和一個我好愛的呂祝晶,以及其它我好愛的枯月色們。

  我與這些人物琢磨了將近半年的青春,期問健康一直出狀況,病到沒有辦法寫時,心裏仍一直掛念著;當預感著故事快要寫完時,速度又自動放慢(對不起,我拖稿了。),是因為拾不得離開這些可愛的人們啊,真的拾不得,好想就這樣一直寫下去,寫祝晶跟著恭彥回到了日本後的故事;寫那多麼可愛的小春丫頭情歸何處;寫吉備真備在歸鄉十八年後,以副使的身分回到長安,與阿倍仲麻呂相見的一段。我想那時,恭彥與祝晶必然也已與昔日的朋友再相逢了吧。

  公元752年,吉備真備被任命為副使,當時大使是藤原清河。四艘船入唐後,阿倍仲麻呂(唐玄占不賜名他“朝衡”,有時也會看到“晁衡”的寫法)終於得到帝王的允許,可以歸鄉了。這一年,他已經五十五歲,擔任從三品的高官(秘書監),最盛年的人生都給了大唐。他們從蘇州返鄉,阿倍歌詠了那首著名的“三笠山之歌”。《古今和歌集》與《小倉百人一首》(類似《唐詩三百首》之類的和歌選擇)都選錄了這首和歌。三笠山位於平城京(奈良),是阿倍仲麻呂的故鄉,我乾坤挪移,先將詠歌的時間點往上挪,突顯他的思鄉之情。

  故事說到這裏,如果你是那種很愛哭,像我一樣的人,下面請跳個六行別看……當時阿倍與藤原清河大使所搭乘的海舶漂流到安南(越南),一百多名船員在安南時遇匪被殺,阿倍與大使逃了出來,兩人輾轉回到長安。當時與他已經成為好友的李白,以為阿倍遇難已死,還寫下了〈哭晁卿衡〉的七言絕句。問題是,那時已是天寶年間,公元755年發生了安史之亂,海路更加艱難,已經無法再回日本了。玄占不退位後,阿倍雖然被肅占不、代占不再度擢升,直到他七十二歲死于大唐,我已經無法為他再寫下去。歷史上沒有記載他是不是在大唐娶了妻子?有了家人?私心期盼是有的。否則漫長人生,多麼寂寞!只有一群朋友是不夠的。

  之三:

  當然還有一些地方,因為情節的需要,必須稍作調整。

  第一點,養老元年(公元717年)入唐的這批遣唐使,其實在當年十月時,便已經獲准入京。寫祝晶等候時的心情,不知不覺把時間拉到來年的春天了。當時這批遣唐使在唐朝看來,是來朝覲納貢的,所以得在正月元日前到達長安,以便參加正月朝拜儀式,宣揚大唐的國威。為了如期參加元旦的朝拜,往往遣唐使的海舶出發的季節,是逆風的,因此才容易發生海難。

  第二點,第十次的遣唐使入唐的時間,其實是天平五年(公元733年),也就是距離第九次的遣唐十六年之久;而當他們歸航時,已經是734年了。這一批歸國的四艘船裏,第二船遲至736年才回到日本,第三船漂流至“昆侖”(不知“山昆侖”是何方,可能指膚色黝黑的南洋國家),延遲到739年才歸國;第四船則下落不明,可能已經遇難。我出於對祝晶的憐惜,實在不願意讓她苦苦等候,直到年華老去;同時也因為唐代國子監規定入學的最低年齡是十四歲,既然安排了井上恭彥是當時最年少的留學生,所以不得不稍稍調動這一次遣唐與歸航的時間,也沒有讓他們搭上漂流或遇難的船,可以順利返回日本。

  第三點,吉備真備入唐時,應該是進入“四門學館”,而非“太學”。但為了區分他與井上恭彥的身分和在日本國內的地位,所以幫他自動升級了。不過,國子學、太學與四門學所教授的內容大抵是相同的。而,也是為了情節需要,阿倍仲麻呂被擢升為“左拾遺”的時間,亦提早了一年。

  第四點,唐代科舉的考試內容是一直變動的,大約到唐高占不年間(武後時)才逐漸定案。而早期會試皆在吏部都堂應考,由職六口即的考功員外郎擔任“座主”,主持試務,發榜後約半個月內,吏部會舉行“關試”,試“身言書判”,決定各進士的官職。直到開元二十四年以後,因為六口即的考官身分太低,缺少公信力,再加上吏部獨攬了考試與官吏分配的權力,容易造成不公,因此才改由禮部侍郎主持,從此考試與官吏的考核工作正式分家,開始了後來歷代科舉皆在禮部貢院舉行的傳統。而中唐以前,幾乎是不舉行“殿試”的,晚唐以後才逐漸有帝王喜歡殿試門生。至於“進士科”的考試,中唐時已有許多反對的聲浪,但因故都沒有廢除。到唐玄由不時,進士科第一試考“雜文”,內容以詩賦為主。詩歌的部分,大多考“五言”排律。井上恭彥的“護花”七言詩事件,請當成是特例。故事中出現的詩歌,有古詩、有律絕,但因為我手邊的韻書是廣韻系統,唐代的韻是切韻,所以可能是有出格的,敬請見諒!

  至於書中日文部分,在大唐開元年間時,日文應該還沒有確定下來的表音文字系統,用了現代日語,只是為了突顯這篇故事的日本風味。若有誤用,也請原鬥詠。如今日本是公認保存唐代文化最為完整的國家,包括音樂(如《蘭陵王》、《春鶯囀》等)、茶道(抹茶)、服飾、建築風格等,絕對出於唐代這一批年輕留學生的貢獻。當然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再拿出來討論,不過,為了地球的永續經營,在紙價高漲的年代,還是就此打住吧。

  之四:若問我這個故事最困難的部分是什麼?答案是書名。我總共亂亂想了十多個書名,最後經過討論,選定了諸君所見的《護花郎》。

  本來很隨便地暫訂成《長安的春天》,嗯,有種大城小戀的感覺。再改,偷偷用了李白的樂府詩《長相思》,取長相思,在長安之意……不滿意,再改!卻一時想不出貼切的書名。孰料一覺醒來,一個書名蹦了出來,心想不如就取做《到長安當個留學生》吧!嘿,是不是頗有留學旅遊手冊的感覺呢?

  呃,我想各位讀者應該會很高興最後選用了《護花郎》這個書名。春泥何曾不護花?溫柔對待所有人,特別是對祝晶這麼體貼的井上恭彥,我想這應是最適合他的書名了。

  謝謝繪製這套書封的德珍小姐,使YASUHIKO的形象躍然紙上。

  寫書也寫了十年,期間斷斷續續的,感謝新舊讀者朋友們的愛護。老話一句,因為有你們,所以才有我。雖然書寫得很慢,還是期待下回再相見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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