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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蕾 -【路西法的天使(哈斯汀情仇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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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0 00:13:0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季蕾 - 路西法的天使(哈斯汀情仇04)

當一個人的存在,僅僅是另一個生命的備胎,那是多麼淒涼的悲啊,
因此,他決定狠狠的反擊,讓大家鮮明的知遭他的存在!他是一個人!
一把火燒毀了親人之間的糾葛,身心皆被毀去的他,遇上溫柔如水的她,
她安撫了他冰冷的心,她是他生命中的天使、感情唯一的依靠,
但為了報仇,他狠心割捨這份暖意。
未料,在一場全球基因研討會,夢中的她居然出現在他眼前,
她狂亂地告訴他:不要傷害愛你的人。
再度遇見他,她竟是被五花大綁著,她想問清楚為何不告而別?
多年不見的他,個性更形堅毅、冷冽,
不知道這些日子他過的如何?
她不敢細問,怕隱藏在背後有太多的不堪、殘酷。
直到她被綁架,知道他的愛,
也揭露了事實真相的殘忍, 她該擁抱他?還是離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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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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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0 00:14:10 |只看該作者
風花雪月的小資情調

首先,跟各位讀友道歉。有人告訴蕾,這個系列一開始並沒有好好交代哈斯汀王國的背景,以至於她們看得有些胡塗。在得到這樣的反饋時,前面幾本書已經出版,來不及彌補,只好在這裏跟大家表示歉意了。

哈斯汀王國是歐洲位於黑海 邊的一個小國,鄰近土耳其,受帝俄的文化影響很深,因此官方語言包含俄語。另外,由於前任國王娶了個華裔皇后,現任女王也有華人血統,華裔族群在這個國家也很具有影響力。

哈斯汀王國第一次出現是在很久以前蕾以另一個筆名發表的小說裏,當時這個國家發生了政變,王國的第一繼承人安琪莉雅公主在美國的幫助下逃難到亞洲(是坐潛艇哦,很酷吧!),也就在那時,她認識了號稱亞洲第一神偷的美少年,達非。 故事,是這樣起源的,而這個系列,寫的是哈斯汀王國十年後的故事。戰爭結束了,女王順利登基,她的好朋友們一個個找到真愛……

因為本系列是蕾從以前的故事延伸而來,在描寫背景時就犯了錯誤,寫得太粗略,忘了自己看懂並不表示讀友們也能看懂,真的抱歉。請各位寬宏大量的讀友們原諒本人吧。

再來,談談寫作本書的感想。

寫作多年來,第一次為了自己筆下的人物落淚。其實,我是容易感動的人,容易落淚,可不知為何,在寫稿時,對自己筆下的人物再怎麼心疼也只會鼻尖酸酸的,胸口微微揪著。可路西法啊,路西法是第一個讓我這個作者為他哭泣的男人。當我寫到故事最後一段,寫到他抱著琉彩漫無目的地走著時,我竟然哭了,而且還不是靜靜流淚,是很不文雅地哽咽出聲!

呵呵,所以大家可以想見,蕾是多麼喜愛這個男主角了。

一開始,這個系列並不打算寫路西法的故事。照蕾的想法,本來想結束於《冰心熱愛》這本書(現在這本書成了系列之二),至於路西法嘛,他的故事只會存在我腦海裏,也許有一天為他寫個番外篇在網上發表。可在編編強力地說服下,蕾動搖了。她說,怎麼可以忽視這樣一個又邪又壞的男人?怎忍心讓他孤獨一生?他需要愛,需要有個人好好疼他……她想看,要看,而且確定讀者也一定要看這個故事!

這頂大帽一扣下來,蕾就知道自己躲不掉了。於是,路西法從我心中的第一男配角躍升為主角,最後還得到了琉彩這樣的女孩。

很欣慰的,這個決定並沒讓我後悔,唯一比較遺憾的是我自己也愛上了路西法,卻必須忍痛將他讓給琉彩!為什麼?難道只因為她是女主角?真不甘心!

算了,想必大家也沒耐性聽一個花癡女抱怨,還是看書吧。

由衷地希望讀友們都能喜歡這個故事。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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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0 00:15: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火,在男孩後方張牙舞爪,燒紅了天空,像一條兇殘狂暴的火龍,吞吐著憤怒火焰。

憤怒吧,瘋狂吧,儘管吞噬了這整個世界吧,他不在乎。

男孩回過頭,冰冷的眸光凝定遠方那一團朦朧又清晰的紅霧。

火焰在他原本清秀漂亮的臉上烙下的印記令他發疼,緊繃的身軀亦因剛剛才逃離火場忽冷忽熱,可他恍若不覺,只是冷冷地、冷冷地瞪著遠處的火焰。

那一團因為他而引燃,狂炙吞吐著的火焰。

微笑,在男孩嘴角怪異的歪斜。

他不後悔。

也許在火苗剛剛竄起的那一刻,他有些驚慌,有些後悔,但那樣的情緒在聽聞父親焦急的吶喊後便消逝無蹤。

他不停地喚著一個名字,米凱。

他有兩個兒子被困在火場,可他只為其中一個擔心,只喊著一個人的名字,只願意救那一個出去。

別擔心,米凱,爸爸會救你出去的,爸爸救你出去!

他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把米凱拖離臥房,而他,被一根坍落的床柱困在房間角落的他,卻被遺忘了。

當然會被遺忘了,他漠然地想,畢竟從小到大對他們而言,他只是個複製品,一個精巧的「克鹿(Clone)。

他的存在只為了保障米凱的存在。

他,是因為米凱才有存在的價值──

濃煙,蒙蔽了他的視野,也逼出了他的眼淚。

察覺到淚水不知不覺竄上眼眸,他驀地伸展衣袖,倔強地抹去。

他絕不掉淚,不論是什麼樣的原因,這輩子他絕不會哭,即使是被濃煙嗆出的眼淚也不行!

他不會哭。

一念及此,求生的意識一點一滴回到他腦海。

他決定逃出去。

不論前方有多少阻礙,不論滔天烈火是否威脅著吞噬他,他決定逃出去。

路,在男孩前方不停地蜿蜒曲折,彷佛永無盡頭。

男孩收回凝望後方的視線,直直往前看。

他緩緩前進,縱然舉步維艱,縱然身軀踉蹌,依然堅決地、毫不猶豫地前進。

他拋棄了過去,拋棄了曾經以為是「家」的地方,如今的他只擁有孤獨,唯有自己的靈魂伴著他在人生路途上行走,而他知道,有一天即使是靈魂也會棄他而去。

那一天,他便真真正正孤獨了。

他不在乎。

決不後悔。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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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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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0 00:15: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路西法,你有一座很漂亮的園子。」燕琉彩環視周遭,嗓音蘊著淡淡感動。

她是真心喜歡這座庭園,喜歡這座在彩霞餘暉掩映下,顯得迷離又雅致的庭園。

此刻,她與路西法正坐在一株翠蔭濃密的果樹下,就著一張藤編的白色餐桌,餐桌上兩杯紅酒暖暖送著醇香,而五彩繽紛的玫瑰在兩人腳邊恣意盛開。

「你怎麼會到布拉格來了?」她問他,靈動的眼眸重新落定面前的男人,「我以為你一直留在哈斯停」

哈斯停

他冷冷一哂。

這個從小生長的國家如今對路西法而言就像一個他毫不眷戀的包袱──「我去年就離開了。」

「為什麼?」

他沒有立刻回答,深深凝望她清秀的容顏許久。

他看著她彎彎的、像總是在微笑著的眉,看著她流光四溢的美麗黑眸,看著兩個小小的酒窩在她櫻桃紅唇旁甜甜地躍動。

她依然甜美,雖然歲月的流轉令她更加成熟了、聰慧了,可渾身上下綻放的甜美氣質依然沒變。

她還是那個琉彩,和他記憶中一樣,和每個在最深的夜裏回旋於他腦海的夢境一樣,和面前這瓶珍藏許多年的紅酒一樣。

她是琉彩,他永遠的,永遠的夢──

他深呼吸,右手不覺緊緊扣住紅酒杯,「琉彩,難道妳沒聽過我?」

難道這些年來她不曾聽說過他?不曾聽說過他如何在哈斯汀十年前的內戰一舉成名?不曾聽說他令歐洲無數女性憧憬的英雄事蹟?不曾聽說他去年的忽然消失,惹起長達數月的沸沸揚揚?

她難道從來不曾知曉這些有關他的傳聞嗎?

但她顯然真的沒聽說,在他提出問題後,她只是茫然地搖頭,「你很有名嗎?」

他微微一笑,「看樣子沒我自己想像的聲名遠播。」

「對不起,哈斯汀太小了。」燕琉彩聽出了他的自嘲,臉頰漫開尷尬的紅暈,「我一直遠在臺灣,到美國留學時也老是悶頭做實驗,很少注意東歐的新聞。」她頓了頓,唇角不好意思地一抿,「你現在很有名嗎?」

他不置可否。

「為什麼不告訴我?」她仰起頭追問他。

他沒說話,望著她澄澈無比的星眸,他竟有些感謝,感謝上帝讓她從不知曉這些年來關於他的一切。

雖然,他從來不信有什麼上帝……

一念及此,他再度一扯嘴角,淡淡地微笑,藍眸掠過一絲銳利的譏諷。

「妳不必知道,琉彩。」再開口時,他語氣是溫煦的,一貫清銳的藍眸也難得柔和下來,「對妳而言,我永遠都是當年的路西法。」

她眨眨眼,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說,可內心深處,卻又朦朦朧朧地知曉。

他永遠是當年的路西法。

她知道,這句話代表了他永遠當她是朋友,即便兩人闊別了這許多年,他對她的情感依然不變。

她也一樣。

她微笑了,清清甜甜,就像當年一樣。

「我很高興能再見到你,路西法,我一直想著你。」

「真的?」不知怎地,聽到這話,他呼吸似乎急促了,眸光亦微微銳利。

他盯視她的眼神宛若花豹審視著自己的獵物。

燕琉彩卻絲毫未覺,只是燦燦地笑,「當然,難道你不想我嗎?路西法,我們畢竟也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埃」她仰起頭,彎彎的眉毛蘊著某種類似撒嬌的意味,「難道你能忘了那段日子?能不想我嗎?」

他當然不能忘,也無法不想她。

可她永遠也不會知道,他是以一種什麼樣的方式在思念著她的──

「我當然記得,琉彩。」他平靜笑道,沒讓胸膛裏澎湃的情感溢出一點一滴,「否則妳以為我為什麼讓他們帶妳來呢?」

「你讓人帶我來的方式可真嚇了我一跳呢。」她睨他一眼,舉起紅酒杯,淺啜一口,「你的下屬辦事這麼粗魯,可見你這個長官平日也不怎麼正派。」

她在開玩笑,卻沒意會到自己的玩笑有多麼接近事實。

她大概永遠想像不到他曾經以更加粗暴殘酷的手段對待過其它許多人吧……

一念及此,路西法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收束思緒。

「我們吃晚餐吧,琉彩,妳肚子餓了吧?」

「嗯,我是餓了。」她點點頭,星眸點亮某種期盼,「我們要在這麼漂亮的園子裏用餐嗎?」

他笑望她,「如果妳這麼希望的話。」

「哦!我當然想。」


晚餐席間,大部分的話題是燕琉彩提起的,她告訴他許多事,臺灣的風景名勝,少女時代的糗事,在美國求學時的見聞等等。

她活潑生動地說著,抑揚頓挫的腔調很容易讓人融入她說的一切,讓人隨著每一件發生在她身上的趣事會心微笑。

他喜歡聽她說,從很久以前他就明白,她有說故事的天賦,能輕易牽動任何一個聽眾的心。

他聽著她說,看著她笑,卻逐漸明白有一件事她沒有說,有一件事她還悄悄藏在心中。

當兩人用畢最後一道淋著巧克力糖漿的美味甜點,女傭將餐桌上的一切撤下,只留一杯威士忌,一杯咖啡,一盞燭火時,他一面舉起盛裝著琥珀色液體的玻璃杯,一面透過朦朧燭光審視她微笑的容顏。

「妳父親呢?琉彩。」

有數秒時間,燕琉彩只是愣愣望著他,他問得那麼平靜,那麼突然,教她猝不及防。

好一會兒,她才掩落墨睫,「他在去年──去世了,在我剛剛拿到碩士學位後不久。」

那個男人──死了?曾經為他醫治過臉部灼傷,送給他一張全新臉孔的男人死了。

咀嚼著這個消息,路西法並沒有太多意外,也絲毫不感覺難過。

就算他曾經醫治過他,那個男人怎麼樣依然不幹他的事,他在乎的只是這件事實會給琉彩帶來多大的傷害。

他知道她很在乎自己的父親,非常非常在乎他……

他伸出手,輕輕抬起她下頷,「妳很難過吧?琉彩。」

她凝望他,雙唇微微發顫,瞳眸逐漸蒙上一層輕煙,「路西法,你知道爸爸的,他一直很疼我,自從媽媽死後,他便父兼母職撫養我長大。他一直在我身邊,我做任何事都有他的支持,我……當他剛剛離開我時,我以為……我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淚珠自她眼睫墜落,緩緩劃過頰畔。

路西法看著,忽地心臟一扯。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的淚水,琉彩一向就愛笑的,她一向笑得那麼好,那麼甜,他無法忍受她哭泣……

他驀地站起身,繞到她身後,將她小巧的頭顱壓向自己胸膛,右手輕輕撫摸著她的前額,「別哭了,琉彩,別哭了。」他啞著嗓音喃喃勸慰,翻來覆去就是這麼一句,「別哭了……」

可如此笨拙的安慰卻讓燕琉彩心底竄過一束暖流,她閉眸,靜靜地落淚。

她知道自己不該再哭的,知道更多的眼淚只會惹得身後的男人更加為她焦急,可靠在他胸膛的感覺這麼好,知道有人心疼自己的感覺這麼好,她真的……無法停止流淚。

她深吸一口氣,「爸爸臨終前說……說他就要去找媽媽了,他會跟她一起……一起守護我……我知道他們會的,因為他們是那麼愛我……」明眸揚起,濃濃感傷,「他們也深愛彼此,我知道,媽媽因病去世時爸爸幾乎要瘋了,如果不是為了照顧我,他一定會隨她而去,可為了我,他活了下來,現在……他們終於能夠在一起了。」說著,櫻唇顫顫揚起。

望著她帶淚的微笑,路西法猛然一震。

愛。

思索著這輕易就從燕琉彩口中吐出的字眼,深邃的藍眸忽地闇沈。

愛。

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他曾經天真地對自己的父母尋求這樣的情感,可他們從來不曾,從來不曾浪費一絲絲注意力在他身上。

得到他們全部關愛的永遠是他哥哥,米凱.班德拉斯。

米凱,他體弱多病的哥哥,與他擁有相同樣貌的哥哥,得到父母全部的愛的哥哥。

愛。

在他眼睜睜看著一手撫養他長大的母親墜落山崖時,這個字便永遠離他而去了。

他不再認為有人會愛他,更不認為自己會有愛人的能力。

直到他遇上了她……

「路西法。」柔柔的呼喚忽地拂過他的耳,她仰起頭,舉高雙手攀住他手臂,眼神淡淡依戀,「當年你究竟為什麼要不告而別呢?」

究竟為什麼?

她柔聲的追問令他身軀驀地緊繃,眸色蒼茫深邃。


「琉彩,妳很喜歡路西法吧?」熟悉的男聲教路西法停下步伐,悄悄在門扉後躲了起來。

他是來找琉彩的,因事請假半天的家庭教師已經回來了,他來找她一起上課。可他沒想到,琉彩的父親燕雲千竟然會在家裏,照理說他應該在診所的。

「……嗯,我喜歡。」

他聽見小女孩天真爛漫地回應,心臟驀地一緊。

父女倆是以華語進行交談的,可他完全聽得懂,因為他母親就是個華裔,從小他便學會四種語言──華語、西班牙語、哈斯汀語、英語。

語言對他而言從來不是個障礙,可就因為聽得懂,他更加震撼。

琉彩喜歡他,她,喜歡他……

「琉彩,今天一個阿姨來診所,她知道路西法住在我們家,告訴我一件事。」燕雲千緩緩道,蒼沈的嗓音帶著某種警鐘,敲響了路西法的神智。

他倏地一凜,更加將耳朵貼向門扉,專注地聆聽房裏父女的對話。

「什麼事?爸爸。」

「她告訴我,一年前當妳遇到路西法時,其實他正在跟她兒子打架。」

「真的嗎?原來她兒子就是那天欺負路西法的人。」

「嗯。阿姨告訴我,她兒子被路西法撞倒在地,撞傷了後腦杓。」

「那他有沒有怎樣?」

「現在已經完全好了。」

「那就好了。」燕琉彩松了一口氣,接著一頓,「爸爸,你的意思不是怪路西法吧?不能怪他的!那天那麼多人打他一個人,他當然要反擊的埃」

「不,爸爸並不是怪路西法,只是……」

「只是什麼?」燕琉彩屏息等待。

門外的路西法同樣屏息等待。

「琉彩,」過了許久,燕雲千才沉沉開口,「那孩子……有一種野獸的氣質。」

「野獸的氣質?」燕琉彩不懂,「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他這一分鐘也許會乖乖依偎在妳懷裏,任妳撫摸,可下一分鐘他就會對妳吼叫咆哮,甚至……」燕雲千一頓,沒再說下去。

可燕琉彩卻明白他未盡的言語,「爸爸,你的意思是路西法有一天可能會傷害我?」

燕雲千歎了一口氣,「爸爸不願意這麼想,琉彩,可他的眼神……那不像個孩子的眼神,他……」

「他不會傷害我!」燕琉彩打斷他的話,語音清脆。

「琉彩……」

「路西法不會傷害我。」她一字一句,堅定地重複,「我知道。」

「妳怎麼會知道?」燕雲千不敢相信。

路西法同樣不敢相信。

這一刻,如果琉彩看到躲在門外偷聽的他,她就能看見他面上的表情有多麼冷酷,眸中的眼神有多麼銳利。

她怎麼能肯定他不會傷害她?

「我就是知道。」

「孩子,妳不懂……」

「我懂,爸爸,你是怕路西法既然能那麼粗暴地打別人,有一天可能也會那樣對我,可我知道他不會。」

「為什麼?」

「因為他當我是朋友。」

「朋友?」

「嗯,我們是好朋友。」她清清回應,嗓音蘊著淡淡自信,淡淡笑意。

傻瓜!

路西法身軀緊繃,雙拳緊握,牙關緊咬。

她真是傻瓜!最天真無知的笨蛋!她的世界太美太好,圍繞在她身邊的人太美太好,所以才蒙蔽了她的眼,教她認不清殘酷的現實!

她以為他們是朋友他就不會傷害她嗎?他連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哥哥都可以傷害,又怎會在意一個區區朋友?

她父親說得沒錯,他是野獸,雖然包裹著人類的外皮,可他內心知道,他的本質就是一頭野獸。

一頭冷酷、殘暴、邪佞,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野獸!

他不懂得善,不懂得愛,他只懂得報復與毀滅。

他會毀滅這個世界的,有一天,他會親手送那些造成他存在的人下地獄!他會在一旁冷冷地看著,看著他們痛苦地申吟,看著他們承受難以想像的痛苦。

他一定會這麼做,一定會的!

沒有人能阻止他,沒有人,即使是她……

「琉彩,爸爸在哈斯汀停留的時間不長了,過兩個月就要回臺灣去,妳……我們……」

「我們當然要帶路西法回去!」燕琉彩接口,聽出父親言外之意,她嗓音有些發顫,「他要跟我們一起走,我們不能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裏。」

「可是琉彩,他的家鄉在這裏……」

「不!他在這裏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她迅速應道,語氣焦急,「他只有一個人,只有一個人啊!爸爸!」

「琉彩……」

她沈痛的吶喊讓燕雲千沉默了,同時,也讓路西法面容驀地刷白。

他錯了,她不是傻瓜,從來就不是。

她是天使──如果這世上真有那種善心天使存在的話,那她就是一個。

絕對的真誠,絕對的善良。

他,必須離開她……

想著,他深吸一口氣,嘴角微微一揚,翻飛著似笑非笑的弧度。


「路西法,當年你為什麼要走?」她問。

思緒,從迷蒙的過往收回,他望向她,露出了跟下定決心離開她時一模一樣的微笑。

像是自嘲,恍若痛苦,又彷佛堅定無比。

她看著那樣複雜卻又清澈的微笑,不禁怔了。

「別問我為什麼要走,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路西法淡淡說道,一面回到餐桌對面坐下,從容扣起威士忌酒杯,「不如說說妳為什麼來布拉格?為什麼不留在臺灣?」

「啊,我……」不知為什麼,這問題似乎令她很尷尬,瑩潤的玉頰緩緩漫開嫣紅。

月光,溫柔映照著她羞澀的容顏,宛若一朵美麗出塵的夜曇。

路西法一震,怔怔地望她,「怎麼了?琉彩,妳……」

「不要問我這個問題。」她忽地撇過頭,似乎不好意思看他,「我覺得好……尷尬。」

「尷尬?」他一愣,「為什麼?」

「你一定會笑我。」她嘟著嘴,不情願地說道。

他忍不住微笑了,「我不會笑的。」

「真的?」明眸自眼睫下悄悄瞧他。

「真的。」藍眸綻放的璀光與琥珀色酒液相映成輝。

「其實是因為……嗯,你聽過仲村英樹嗎?」

「仲村?」意念一轉,想起了那個目前在布拉格主持研究計劃的男人,「就是妳現在的頂頭上司?」

「嗯。」

「他怎麼了?」

「他……嗯,很了不起,我從學生時代就很仰慕他了。在美國讀書時,他曾經應學校邀請當了我們一學期的客座教授。」說著,燕琉彩忍不住微笑了,粉色的柔唇漾開曼妙的弧度,明眸清澈有神,「我一聽說他來布拉格主持實驗計劃,公開招聘研究助理,就忍不住來應徵了。」她偏過頭,自我嘲弄般地吐著舌頭,那模樣既可愛又俏皮,令人心動。

路西法看著,胸膛驀地空落,奇異的沈冷狠狠漫開。

他說不出話來,所有的反應、言語,彷佛都在那一瞬間凍凝成霜,好半晌,他才強迫自己繼續呼吸。

「妳……喜歡那個男人?」

「正確地說,我暗戀他。」她半掩瞳眸,容色依然嫣紅,可唇畔與眸中的微笑卻逐漸加深,襯得她一張容顏如詩若夢。

那是他的夢,他永遠的夢──然而那樣的神情卻是為了另一個男人展露。

她……喜歡那個男人,她暗戀他,暗戀著一個年輕有為的科學家。

路西法緊緊握著酒杯,翻找著記憶庫。

他在尋找,試圖憶起有關仲村英樹的一切,試圖想起他的外貌特徵──可他想不起來,只朦朧地記得他似乎是個模樣斯文的男人,戴著一副眼鏡。

除此之外,他什麼也記不起來了。

那傢伙留給他的印象如此模糊,可卻是琉彩深深記在心裏的男人,是她仰慕暗戀的對象。

為了追隨他,她不惜離鄉背井,遠從臺灣飛來捷克。

她來布拉格,是為了仲村英樹,為了他以外的男人……

某種類似嫉妒的惡蟲狠狠啃噬著他的心,狠狠地,教他全身忽冷忽熱,被奇異的痛苦折磨著。

極度的痛苦令他更加扣緊手中的酒杯,終於,玻璃杯耐不住他強烈的勁道,碎了。

鮮血,在他右掌交織流竄,造成一幅讓人心悸的畫面。

燕琉彩喊了出來,「路西法!」她驀地起身,急急奔向他,拉起他受傷的右手焦急地審視,「你流了好多血。」

「我沒事。」

「你當然有事!」她反駁他,一面揚聲呼喚,「來人啊!有沒有急救箱?快拿急救箱來!」

銳利的呼喚引來了女傭,在意識到主人受傷流血後,她同樣驚呼一聲,急急奔回屋裏,捧來急救箱。

當她帶著急救箱出現時,燕琉彩正用從自己裙角扯下來的布替路西法止血。

「怎麼回事?路西法,杯子怎麼會忽然破掉呢?」一面擦拭血痕,燕琉彩一面問道。

她沒注意到,沒注意到路西法抬起頭,朝女傭射去兩道冷寒的眸光,沒注意到後者被嚇了一跳,立刻鞠躬告退。

她只看著路西法,只注意到他受傷的右手正流著血,而這深長的傷口一定令他非常疼痛。

她小心翼翼地為他止血,溫柔地替他擦洗傷口,消毒上藥。

他默默看著,看著夜風卷起她墨黑的發綹在額前飄逸翻飛,看著她濃密的羽睫在月光下輕顫,看著她小巧的菱唇因為擔憂而微微發白。

他看著,神思忽地恍惚,彷佛回到了久遠之前,當他還是個小男孩的時候,有個更小的女孩總是溫柔地為他護理傷口……

「琉彩,」他低低開了口,嗓音沈啞,蘊著某種難以形容的情感,「妳能不能留下來?」

「留下來?」她揚起頭,不解地望他。

「留下來,住在這裏。」他啞聲解釋,「在妳停留在布拉格的期間,能不能住在這裏?」

「住在這裏?可是實驗室已經配給我一間宿舍了埃」

他沒說話,只是默然凝望她,沒受傷的左手緩緩舉起,撫上她秀髮。

他沒有求她,沒有開口求她,可他的眼神,那深深藏在藍眸底的眼神卻正祈求著她,求她留下來。

她知道,她可以感覺得到,可以感覺到他永遠不會說出口的渴望。

「好,我會留下來。」她笑著答應,美眸點亮某種頑皮輝芒,「可我要警告你,我上下班的時間很不一定的,到時你別怪我打擾你清靜的生活哦!」

「我不會怪妳的。」他靜靜說道,語氣平淡。

她不知道,她早已打擾了他的生活,從她的照片再度映入他眸底的那一刻起,她便打亂了他總是淡定的思緒。

她不知道,而他,永遠不會讓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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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即便是透過屏幕,路西法冷硬的眼神依然足以讓一個人徹頭徹尾膽寒,如墜冰窖。

契塔維夫現在就在冰窖裏,他垂下眼,雖然心中恨透了正與他通話的男人,神情卻不敢顯現出一絲絲反抗。

他恨路西法,非常恨,恨他總是那麼霸氣自信,恨他只要一個眼神便令自己啞口無言。

他恨他!

「我知道你在買賣器官,契塔維夫。」在瞪視對手足夠久的時間後,路西法閑閑開口,「你跟東歐各大醫院談好了交易,以低價供應他們人體器官……」他頓了頓,悠然吸了口上好的雪茄,「這就是你想打通歐亞運輸通道的原因吧,畢竟亞洲有不少窮人或醫院等著出賣他們擁有的器官。」

「你……」聽著路西法悠緩卻沈冷的嗓音,契塔維夫不覺微微顫抖,「都知道了?」

「你最好記得,沒有任何事可以逃過我的法眼。」路西法冷冷應道。

契塔維夫閉口不言,心底詛咒路西法千遍萬遍,臉上卻只能硬扯開尷尬微笑。

路西法望他,微微地笑,笑意不及眼眉,「放心吧,我不會干涉你這些買賣,就算你這些器官是騙來偷來搶來,都不關我的事。」他頓了頓,讓意味深刻的沉默逐漸瓦解對手的勇氣,「我只要你把中東的地盤讓出來,把你手中所有軍火工業的股份賣給我。」

契塔維夫聞言,驀地抬眼,「你不能這樣!路西法!」

「我可以。」路西法靜靜說道,「你知道我可以。」藍眸掠過冷芒,「如果你不願意好好跟我談交易,我自有許多辦法逼你坐上談判桌。」

「可是……」

「我已經警告你很多遍了,不要試圖跟我爭。」警告的言語淡淡擲落,縱然沒有任何起伏,冰涼的況味依然明顯,「這是最後通牒,我再告訴你一遍,中東是我的,而我不願意跟任何人分享。」

「可是我……」契塔維夫訥訥地,還想做垂死掙扎,「你知道我在中東也經營很多年了,不能說放棄就放棄……」

「我知道,不會讓你白白放棄的。」路西法冷冷地笑,「你應該高興我願意出高價買你的股份。」

「路西法……」

「乖乖買賣你的器官吧,契塔維夫,光是這件生意就夠你忙不過來了,你又何苦累垮自己?」

「我……」契塔維夫緊緊握拳,在路西法似笑非笑的凝視下,他發現自己竟然沒有拒絕的勇氣,「什麼……什麼時候簽約?」

「愈快愈好。」

「我……現在在日本,下禮拜才能回去……」

「就下禮拜,我在這裏恭候大駕。」語畢,路西法立即切斷影音聯機,沒給契塔維夫任何回應的機會。

「該死的!」他恨恨詛咒,恨恨瞪著如今已是一片空白的屏幕。

「你不要太得意,路西法,不要以為你可以一直在東歐呼風喚雨,我會──把你拉下來的。」他咬緊牙,一字一句自齒縫中逼出,「只要哪天我找到你的弱點,絕對會整得你生不如死!等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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憎恨的詛咒在遠方激烈回蕩,可路西法完全沒聽見。

就算他聽見了,也只會一笑置之。

恨他的人太多了,想置他於死地的也不在少數,他從不在乎。

這世上,沒有幾件令他在乎的事,即便是他自己的性命……

清脆的叩門聲驀地拉回他的神智,跟著,是一陣清甜嗓音,「路西法,你在嗎?」

是琉彩。

一聽到這個聲音,路西法面上冷漠的表情驀地消逸了,眼神亦不再淩厲,他微微揚起嘴角。

「進來吧。」

書房門打開後,跟著飄進來的是一個優雅俏麗的粉色倩影。

「哈囉。」她朝他打招呼,緩緩走向他,眼角眉梢儘是笑意,「你在做什麼?」她問,好奇地打量著他擱在書桌上一迭文件。

「沒什麼。」他淡淡應道,「一點工作上的事情。」

「工作?」她眨眨眼,住進這裏一個禮拜,她一直猜想他到底做什麼,可因為自己工作也忙,還沒機會仔細問他,「什麼工作?」

「我現在經營一些自己的事業。」

「是嗎?哪方面的?」

「只是些小投資,妳知道,多多少少投資幾家東歐的科技公司。」他說,神色自若。

「是嗎?」看出他不想詳談,燕琉彩也不再多問,事實上她對這種商業事宜也沒多大興趣。

「找我有什麼事?」路西法轉移話題。

「啊,我是來告訴你,今天我要到研究室一趟。」

「去研究室?」他蹙眉,「今天是週末埃」

「我知道。」她微笑,「可是下禮拜一個新的實驗要開始了,我想先整理好必要的資料。」

他凜著下頷,「是仲村英樹要妳去的嗎?」

「不,是我自己要去。他今天要招待一個從日本來的好朋友,不會去研究室。」

「既然老闆偷懶,妳又何必如此認真?」路西法瞪她,「妳昨晚加班到半夜一點多,今天應該多休息才是。」

「已經九點多了,我睡夠了。」

「再去睡。」

「可是我已經不想睡了埃」

「那跟我出去。」他說,忽地站起身。

她一愣,「出去?」

「妳來這裏兩個禮拜,都還沒有時間四處逛逛走走吧?」他走近她,一把攬住她的肩,不由分說將她往外推,「走,跟我出去,我開車帶妳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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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布拉格,很美。

米蘭.昆德拉的小說並沒有給她太深刻的印象,「布拉格之春」這部老電影也不曾讓她太過感動,可當她親臨布拉格,親自一步一腳印感受這城市迷離的氛圍時,她終於懂了,懂得為什麼那麼多人如此迷戀布拉格。

因為布拉格的春天,真的很美。

伏爾塔瓦河(Vltava)靜靜地流,在燦暖春陽的映照下淡淡勻上一層金粉,而河上人來人往的查理士橋(CharlesIVBridge),莊嚴肅穆,兩旁站成一排的塑像令人不知不覺懷想起布拉格的過去。

這裏,曾經是中歐最雄偉壯麗的城市,這裏的建築,曾經吸引過多少文人雅士,這裏,如此浪漫又如此哀愁。

穿過查理士橋,路西法帶著她順著緩緩的斜坡爬上山,兩旁的小店擺設著各式各樣新奇的小玩意兒,表情生動的捷克木偶,燦爛美麗的波西米亞水晶,每一樣飾品,都能夠勾起遊客的會心微笑。

在一家小店裏,她發現了一個醜得不得了的巫婆娃娃,鷹勾鼻邪惡地揚起,紅紅的臉頰怪異地扭曲,嘴角抿著冷酷的笑──她看著,不覺笑了。

「我喜歡這個娃娃。」她仰頭對路西法說道,明眸燦亮。

「妳喜歡這個?」路西法不可置信地瞪著她,「這麼醜!」

「雖然醜,可是很可愛。」她堅定地回應,一面伸手在牛仔褲裏尋找著紙幣,「我要買下她。」

路西法伸手覆住她的手,「我來。」他低聲道,很快取出鈔票付了錢,親自把娃娃交到她懷裏,「算我送妳的禮物。」

「謝謝。」她笑著抱起娃娃。

他凝望她,嘴角似笑非笑,「我本來想挑個漂亮的水晶送妳的,沒想到妳居然看上這玩意兒。」

「她很可愛埃」燕琉彩只是笑,說著,親了親懷中的娃娃。

望著那兩瓣柔軟的紅唇,有一瞬間,路西法有種瘋狂的想法希望自己是那個醜巫婆布偶。

「怎麼啦?」注意到他不尋常的眼神,她眨了眨眼。

「沒事。」他一凜,強迫自己收回視線,推開心中不可解的欲望,「只是想妳的品味真奇怪。」

「奇怪?會嗎?」她聳聳肩。

「我現在終於明白,當年妳為什麼不怕被火灼傷的我。」他一扯嘴角,藍眸閃過半嘲謔的光芒。

她一愣,數秒,才恍然明白他語中含意,瞪他一眼,「好啊,你譏諷我!」粉拳敲他胸膛一記。

他任由她打,只是微笑,「走吧,讓我們爬上城堡去,從上面俯瞰布拉格,會很美的。」

「真的嗎?你上去看過?」

「嗯。」

在他剛剛落腳布拉格的時候,在細雨迷蒙中,他曾經攀上城堡,俯望這整座美麗而小巧的城市。

在他眼裏,這是座處境尷尬的城市,即便時序早已進入二十一世紀,即便順著資本主義的潮流發展了這許多年,布拉格彷佛仍無法在新世界與舊文化中找到自己的定位,讓這座從中世紀以來便雄偉屹立的高塔之城蒙上某種哀傷色彩。

不過沒關係,他會讓它改變的。他記得自己當時這樣想。

他會讓這座城市拋開過去,堅定地往前看。

緬想歷史是那些懦弱文人的行徑,有他在的布拉格不會再一心一意沈醉在逝去的過往。

它,會融入殘酷的現代──不,應該說它本身就會成為殘酷與毀滅的象徵。

這將會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你在想什麼?」燕琉彩迷惑的嗓音拉回他心神,她彷佛看到了迅速掠過他眸底的冷酷與算計,秀眉,微微顰起。

「沒什麼,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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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參觀過城堡與堡裏的教堂後,兩人順著蜿蜒而下的石階,來到一條狹窄的巷弄。

「這兒有『黃金巷』之稱,兩旁的建築還保留著古老的模樣,卡夫卡的故居也在這裏,現在成了一間專門販賣他作品的書店。」路西法一面介紹,一面帶她來到空間狹隘的書店,狹小得彷佛只容一個人轉身而已。

燕琉彩不敢相信,「卡夫卡住在這種地方?」

那個存在主義的大師,寫出「蛻變」與「城堡」這樣膾炙人口作品的文學家竟然住在這種地方?

路西法沒有答話,從書架中挑出一本薄薄的書,「看過這本書嗎?」他遞向她。

她接過,瞥了一眼書的封面。

是「蛻變」的德文版本。

「當然。」

「這是一本好書。」路西法淡淡說道,面無表情,「寫出了人類存在的瘋狂與荒謬,當一個人忽然發現他再也不是原來的那個人時,他便逐漸認清了這世界的殘酷與現實。」

「我知道。」燕琉彩輕輕應道。

「我想,卡夫卡會寫出這樣的作品,正因為他當時的處境──他一直很掙扎,掙扎於上班與寫作之間,世俗與理想之間,他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他頓了頓,眼神忽然變得遙遠,「說實在,人類存在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他漠然的神情令她心臟忽地一扯,「路西法……」

「這是本好書,對嗎?」他靜靜望她。

「是的。」她低聲回應。

她讀過這本小說,故事敍述主人翁有一天早上醒來,發現自己成了一隻蟲,他的家人從震驚到同情,乃至於排斥的過程。

最後,他是被自己父親打死的,像打死一隻害蟲那樣打死……

她仰起臉,眼眸漾開淚水,就像她每一次讀這本小說時,路西法漠然的嗓音中有某種況味,讓她心底緩緩泛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

見到她突如其來的淚水,冷硬的藍眸忽然微微融化,「……為什麼哭?」

「我不知道。」燕琉彩搖搖頭,覺得自己很難表達心中的想法,可又有股聲音催促她無論如何一定要說出來,「我只是……每一次讀這本小說時我都會想──如果,如果他是我的家人,我一定……一定要好好照顧他,就算害怕,就算厭倦,我也要……一直照顧他──」她哽咽著,淚水在頰畔不停地流,「我知道這個世界有時候很殘酷,而自己有一天……也許會失去耐性,可無論如何,我一定、一定要撐下去,因為他是……我的家人,我愛的人……你明白嗎?」她急切地問他,雖然不懂自己為什麼如此急切地想要讓他明白。

也許是因為,她不想看到他面無表情……

路西法不曉得,他不知道雖然他們闊別這麼多年不見,可她經常夢見他,而夢中的他總是抹去了所有的表情,一片空白。

她不希望看見這樣的他,那會讓她的心,好痛……

「別哭了,琉彩。」彷佛過了一世紀之後,他終於啞聲開口,雖然那張俊美的臉依然控制著情緒,但至少,他眸中漫開了一絲絲激動的漣漪,「我明白,我懂。我知道妳會這麼做。」

「真的?」

「嗯。」他柔聲道,輕輕拭去她頰畔淚痕,「因為妳就是這樣的女人。」說著,方唇勾起笑弧,「現在笑一笑,別哭了,妳哭起來鼻頭紅通通的模樣可比妳懷裏的醜巫婆還醜呢。」

聽聞他的嘲弄,燕琉彩破涕為笑,「好啊,你敢笑我醜。」她輕輕搥著他胸膛。

他抓住她的手,「妳現在是不好看啊,要不要照照鏡子?」

「我才不要!」她瞪他一眼,接過他遞來的面紙,不文雅地擤擤鼻涕,「誰哭起來不是這種模樣?就不相信你哭起來還會很酷。」

「我不會哭的。」他酷酷地說。

「除非你沒有淚腺。」她頂他一句。

他不禁笑了,望向她的藍眸彷佛蘊著淡淡寵溺,「這世上沒有任何事能讓我哭。」

「哼。」她不服氣地嘟起嘴,「等著瞧吧,哪一天你哭的時候我一定會好好笑你的。」

「歡迎之至。」他坦然自若地接下她的挑釁。

她忍不住朝他扮了個鬼臉。

那逗趣的模樣讓路西法笑了,清朗的笑聲震動了四周的空氣,也震動了燕琉彩的胸膛。

她傻傻地看著他,下意識地搜尋著記憶庫,想找出是否有任何一回她曾見過他笑得如此開心。

她似乎──從沒聽過他的笑聲,頂多是淡淡的,淡得不能再淡的微笑。

她望著他,望著那對澄邃湛深的藍眸。這雙好看的眼睛,原來真的和天空一樣藍,就像春日布拉格的天空。

「接下來想去哪里?」他柔聲問她。

她差點答不出話,好一會兒,才找回呼吸的韻律,「嗯……我想去舊城廣場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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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城廣場的氣氛是熱鬧的、歡樂的。

燕琉彩和路西法剛剛踏入廣場,便趕上了天文鐘報時,仰頭看著耶穌與十二門徒的木偶一一出來,聽著廣場上圍觀的觀光客熱烈歡呼,燕琉彩不禁也跟著用力鼓掌。

「好好玩哦!」她一面拍手,一面沖著路西法喊道。

後者微笑望她,「看妳這麼興奮的模樣,人家會以為妳從來沒看過時鐘報時。」

「我當然看過。」淡淡的嘲弄並沒有令她臉紅,理直氣壯地響應,「只是這些木偶真的很可愛嘛。」

「是還不錯。要不我們等會兒到市集上挑幾個木偶?」

「咦?有市集嗎?」

「嗯,週末應該有。」

「哇!太好了!」燕琉彩跳起來,雙手環住路西法寬厚的肩膀,「我喜歡逛市集,很好玩……」她驀地停頓,玉頰染上羞澀的紅霞。

她放開路西法,手臂尷尬地垂落身側,彷佛不知該擺哪兒好,星眸漫開淡淡迷霧。

她正越過他的肩看著某個人。

領悟到這一點後,路西法忽地旋過挺拔的身軀,搜尋著她目光的焦點,半晌,一個唇角含笑的男人映入他眼底。

「Jade!」那男人笑喚著燕琉彩的英文名字,隱在鏡框後的黑眸閃閃發光,「什麼事這麼開心?」

「沒……沒什麼。」燕琉彩臉頰更加發燙,墨睫微掩,「你……你怎麼也在這兒?Sam。」

「我帶朋友來玩。」男人回答,一面指了指身旁另一個身材比較矮小的東方男子,「這是我跟你說過的日本朋友,Peter。Peter,這是我的研究助理,以前曾是我的學生,Jade。」

「你好,很高興認識你。」兩人握了握手。

「Jade很聰明,做事也能幹,雖然加入實驗室才兩星期,已是我們不可或缺的生力軍了呢。」

「哪……哪里。」燕琉彩顫顫微笑,感覺一顆奔騰的心幾乎跳出胸口。

「這是妳男朋友嗎?」Sam話題一轉,視線調往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語的路西法。

「埃」她驚跳一下,訥訥地想解釋,「不……不是……」

可他卻沒給她解釋的機會,逕自跟路西法握了握手,「我不打擾你們倆了,好好玩吧。」語畢,他揮揮手,偕同朋友瀟灑離去。

「Sam!」看著他頭也不回的背影,某種驚慌攫住了燕琉彩,不知為什麼,她有追上他的渴望,想對他解釋清楚一切。

她不要他誤會,不要他誤會她有男朋友,她的心裏,一直偷偷喜歡著他埃

「Sam!」她揚聲喊,舉步試圖追上她仰慕已久的男人,可摩肩擦踵的人群阻擋了她的去路,甚至有個人不意撞了她一下。

見她窈窕的身軀跌倒在地,路西法冷然的臉龐才牽動了一絲表情。

他迅速奔向她,「琉彩!妳沒事吧?」

「我扭傷腳了。」她仰起容顏,可憐兮兮地望向他。

「哪一隻?」他問,一面撫摸著她腳踝。

當他的手來到她右腳踝時,她翠眉不覺一緊,「好痛。」

「沒事,我在這裏。」他簡短地回應,一面橫臂抱她起身,將她抱往廣場角落無人之處,輕輕放下她。

「好痛哦。」她輕聲撒嬌,他溫柔的舉動引來她原本決意忍住的眼淚。

「忍耐一點。」他說,一面使勁按摩她受傷的腳踝。

她直覺想躲,「不要,會痛。」

「忍耐一點。」他誘哄她,「這樣會讓妳好過一點。」

「真的嗎?」

「乖,聽話。」

「嗯。」她點點頭,伸出雙手攀住他肩膀,閉上眸。

他凝望她,伸手輕輕撫過她前額,接著視線一落,專注地按揉起她右腳踝。

他知道她很痛,緊緊抓住他肩膀的雙手說明了這一點,可她極力忍著,一聲不吭。

而這樣的忍耐令他心臟更加緊扭。

他驀地深呼吸,拼命想推開胸膛裏那種類似心疼的感覺,這感覺太濃太重,他幾乎無法承受……

「好了。」完成按摩後,他朝她微笑,盡力保持語音淡定,「回去上個藥,休息一晚應該就沒事了。」

「謝謝你,路西法。」她垂落眼簾,很為自己方才的表現不好意思,「我真丟臉,一點點小傷就叫成那樣。」

「妳沒叫,只是像只小貓喵喵撒嬌而已。」他笑望她。

「你──好討厭!」燕琉彩瞪他,臉頰逐漸染上紅暈,「路西法,我想去研究室一趟。」她忽地說道。

「去研究室?」藍眸的笑意斂去,「做什麼?」

「因為Sam剛剛說我……很能幹,所以我想在禮拜一前準備好數據。」她輕輕地,仰望他的明眸蘊著少女般的羞澀。

她就像個急切想討好老師的女學生,想盡一切辦法讓他對她的印象好一些,讓他注意到她──

一念及此,方才初見仲村英樹的強烈嫉妒感重新席捲路西法全身。

他要殺了那傢伙!他冷然想著,反正他本來就決定殺了那些研究複製技術的科學家,現在只是更加堅定決心而已。

他會殺了他,殺了仲村英樹!

他握緊雙拳,極力讓腦中冷酷的想法擴散到全身上下,因為唯有這樣,他才能保持冷靜,才能不仰起頭高聲咆哮,才能在燕琉彩面前保持人類的模樣,而不是成為一頭嗜血的野獸。

「妳不能去研究室。」他漠然說著,表情漠然,眼神漠然,「妳受傷了,應該回去好好躺在床上休息才是。」

「我要去,路西法,求你。」她急促地,顰起秀眉,祈求般地望著他。

「不行!」

「好嘛,路西法,讓我去,我保證不會工作到三更半夜,一定會儘快回去的。」

「琉彩──」

「拜託嘛。」她軟軟求著他。

而他發現,他無法漠視她祈求的神情,無法拒絕她嬌軟的懇求。

她有軟化他的能力,就算他腦子裏明明動著殺人的念頭,她也有辦法讓他不再冷酷。

他默然瞪她,即便藍眸燃著不贊成的怒火,雙臂依然溫柔地抱起她。

「路西法?」

「我抱妳去。」

「你──抱我去?」燕琉彩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掙扎起來,「不要啦,大家都在看耶。」

確實很多人在看,因為英俊挺拔的他輕鬆抱起纖細可人的她,這樣的畫面太美太浪漫,吸引了許多人的視線。

他們大多數都是嘴角含笑的,有些羡慕,又帶著淡淡嘲弄。

燕琉彩不好意思地垂落眼簾,螓首埋入路西法胸膛,「放我下來啦,我自己可以走。」

「妳不能。」他簡潔地,「這裏人多,我可不想妳又摔倒一次。」

「我不會啦,我……」

「聽話。」

「路西法……」

「聽話。」

陰鬱且簡短的命令輕易堵住燕琉彩細聲細氣的懇求,她輕咬下唇,更加將臉孔貼緊他胸膛,直到她清清楚楚聽見他的心跳。

她忽地臉頰有些發燒。

不知怎地,意識到自己依偎在他懷裏,鼻尖還能嗅聞到淡淡的男人味,她的神智忽然有些暈眩。

她覺得心跳得──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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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親自將她送進了研究室所在的大樓,目送她一拐一拐地走進大門,纖細的倩影逐漸淡去。

他望著,瞪著,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

霞光,緩緩在夜幕中褪去,蒼藍的天空升起一勾清澈新月。

月華,靜靜籠住他令無數女性心醉神迷的俊逸容顏。

那張臉,有時光輝燦爛,有時冰寒冷酷,有時陰暗深沈,可從來沒有一個時候像現在這樣,淡淡抹上一層無奈。

是的,無奈。

無奈的是他沒有辦法阻止他最在乎的女人奔向另一個男人,無奈的是他沒有辦法抗拒她的請求。

無奈的是,他走不開。

他可以回去的,也應該回去,可他只是癡癡地、傻傻地、怔怔地佇立於沁涼的月夜下。

他不知道自己會站在這裏多久,只知道自己會一直等她,一直,一直等下去──

即使海枯,石爛。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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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8-6-20 00:16:1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他似乎非常生氣。

這個念頭一跳入腦海,燕琉彩不覺停下整理實驗數據的工作,怔怔地瞪著空無一人的研究室。

室內,很安靜,伴著她的只有淡淡的咖啡香。

而每一回舉起咖啡杯淺啜,他的臉便會顯現在朦朧的白色煙霧中,陰沈、冷淡地望著她。

路西法在生氣。

也許是因為她答應陪他吃晚餐卻臨時改變主意前來研究室,也許是因為她扭傷了腳卻堅持不肯回去休息。

總之,他不高興,在送她來到這棟大樓的一路上,他一徑是沉默無言的。

而她,介意那樣的沉默。

原本她應該是帶著興奮、愉悅的心情來到這裏的,她應該是灌注了全身的活力,準備為了心儀的對象好好工作的,可整個晚上,路西法緊繃的臉老是糾纏著她,揮之不去。

她很在意他的想法。

領悟到這一點後,燕琉彩忽地輕聲歎息。

她站起身,走到角落一台CD音響前,按下了按鍵。

Albinoni的G小調小提琴協奏曲緩緩自喇叭流泄,宛若濕涼的露水沁入深夜,不一會兒,整間研究室便被弦樂聲充滿,被某種難以言喻的惆悵充滿。

燕琉彩背靠著牆,合落眼睫,靜靜地聽著音樂。

這首協奏曲總是令她想起路西法,不知怎地,每回聽到這首樂曲,她心臟總是微微抽疼,腦海總是浮現他無表情的臉龐。

她總是想起,想起初次見到他的時候,那茫然紛飛的秋雨,以及濕冷的地面上怵目驚心的斑斑血跡。

那時候她年紀雖小,可卻也大得足夠牢牢記住那幅畫面,那幅她從未料到在她天真爛漫的童年中會出現的畫面。

她看見一個男孩──一個年紀比她大不了幾歲的男孩,他奮力戰鬥著,獨自對抗著一群圍毆他的男孩,臉上的表情那麼倔強,那麼冷酷,那麼卓絕。

是的,他猙獰的眼神是像一頭野獸,一頭為了生存而進行殘酷搏鬥的野獸──雖然她當時並不懂,但當她逐漸成長,一次又一次的回憶讓她明白了這一點。

她看見的是一個小男孩,是個人類,同時也是只不肯屈服於命運的鬥獸。

她十分震撼。

現在的她無法用任何言語形容當時感受到的震撼,她只記得,當自己瞪著發生在面前的一切時,有好長一段時間,她的呼吸是停止的。

她無法理解,不敢相信。

她無法理解為什麼同樣是孩子,他會露出那種她一輩子也無法想像的冷冽神情,不敢相信她一向美好的世界,會出現這樣可怕的畫面。

她覺得──很害怕,小巧的身軀像竄過一道寒流,不知不覺發顫。

她覺得害怕,可當最初的恐懼與震撼逐漸淡去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妙的保護欲。

她想,她渴望,她要──保護那個男孩子!

她要保護他,照顧他,將他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不讓他再受任何傷害。

她不要任何人、任何事傷害他,不要他再顯露那樣充滿憎恨的冰冷眼神,不要他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憤怒咆哮。

她不要他受傷,不要……

她多天真!

一念及此,燕琉彩不禁搖搖頭,芳唇一勾,嘲弄起自己的無知。

直到她與他重逢,她才恍然驚覺自己小時候的想法有多麼癡傻無知。

路西法──那麼挺拔、英偉的一個男人,他只要一展雙臂,便能輕易抱起她,只要一個眼神,便能令下屬凜然遵命,只要一句話,便能對任何人展現他鋼鐵般的意志──這麼一個男人,會需要她來照顧、保護?

別傻了!

她嘲笑著自己,可卻隱約明白,在最深的潛意識裏,似乎還殘留著幼時的想法。

她還是渴望……渴望扮演他的守護天使──

夠了。

她驀地甩頭,阻止自己再想下去,亭亭身軀來到窗邊,眺望天邊明月與幾點寒星。

布拉格的夜,原來也很美。

她微微笑,眸光一落,身子倏地一僵。

那個……那個等在月夜下的灰色人影難道是……他?

她倉皇想著,血色由她的唇與頰褪去,明眸染上朦朧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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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直站在那裏等我嗎?一直那樣傻傻站著?」

當兩人回到家後,燕琉彩再也忍不住追問路西法,她看著他,美眸既是不可置信,又忍不住感動。

她知道路西法是關心她的,雖然當她奔出研究大樓時,他神情漠然地迎接她,雖然載她回來的這一路上,他沉默不語,可她知道,她明白路西法是關心她的。

因為不論她工作到多晚,回到這兒時總能見到客廳亮著一盞燈,而他,靜靜坐在沙發上聽音樂、看書。

他從來不承認自己在等她,可她知道他在等她,不見她平安歸來他決不會入睡。

她很感動,偶爾,眼眸還會竄上淡淡酸澀。

自從父親去世後,她已經有好一陣子不曾享受這樣的關懷了。

「路西法。」她跟著默默走回房間的他,望著他直挺的背影,只覺心中有千言萬語,「你……」

「去睡吧,晚了。」

「可是……」

「晚安。」他不給她說話的機會,站定在房門口,手握門把,眼看就要關上門。

「不要。」她不禁伸手阻止他,接著,觸及掌心的冰涼令她一陣驚顫,「你的手好冰!」

「沒事。」他淡淡一句,試圖推開她的手。

她卻不讓他推開,固執地攀住他手臂,仰起神情堅定的容顏,「你站在外頭一個晚上,現在一定很冷,讓我泡杯熱茶給你。」

「不用……」

「我要。」她打斷他,朝他淺淺一笑,「現在回你房裏乖乖坐好,等我沖杯茶給你。」一面說,一面把他往房裏推,直直推落牆角一張柔軟的深色沙發。

他坐上沙發,俊眉緊緊攢起,「妳把我當小孩嗎?琉彩。」

「如果你願意當我的小孩,我倒是很樂意好好疼你。」燕琉彩輕聲笑道,笑聲蘊著淡淡愉悅,她伸出手,輕輕撫上他前額,「你好像有一點發燒。」唇畔的微笑斂去,翠眉忽地鎖起。

「別傻了!」她擔憂的模樣令他心跳一亂,故意不耐地皺眉,「我不是那種體弱多病的可笑傢伙,不會因為被風吹一晚上就發燒的。」

「是嗎?」抓到他語病,明眸點亮溫柔火苗,「這麼說你承認自己站在外頭等了我一晚囉?」

他一窒,直直瞪她,一個字也沒說。

「謝謝你,路西法。」她嫣然一笑,甜甜的酒窩在頰畔若隱若現,「我很高興你這麼關心我。」

「盡說些無聊的蠢話!」他偏過頭,低聲嘟噥。

燕琉彩再度笑了,笑聲如春日清泉,淙淙流過靜謐的臥房。她看著他,看著他線條分明的側面,看著他既不過分瘦削亦不過分飽滿的臉頰,忽地被一股奇異的衝動攫祝

她低下頭,柔唇輕輕啄吻一下他好看的臉頰。

「在這邊等我,路西法,我去泡茶,順便弄點吃的。」語畢,她微笑旋身,翩然離去,絲毫沒注意到背後兩道驚愕的眸光。

他瞪著她,瞪著她娉婷窈窕的背影,左手不覺輕輕揚起,撫上方才遭受蜻蜓點水一吻的頰。

他撫探著,臉頰忽地微微熱燙,泛出淡淡紅潤,就像某個正因感冒而發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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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怪。

為什麼今天一天她的心都跳得如此淩亂?

想著,燕琉彩不覺坐倒在椅子上,雙手握住自己微微發燙的臉頰,星眸氤氳淡淡迷霧。

她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幾乎不曾在工作中發呆的她今日發了好幾次呆,很少在實驗中犯錯的她也接二連三出了錯。

她無法專心於眼前的事務上,雖然是她自願在星期天來到研究室加班,可卻一直不由自主地心神不寧。

是因為昨晚那個啄吻嗎?

她想,臉頰驀地發燙。

可是那只是一個表示友好的輕吻啊,她並沒有什麼意思的,她相信他也不會認為有什麼,只是當她出於一時衝動印下了吻之後,她的心便忽然加速,一直到現在,還處於紊亂失速的狀態。

她究竟在想什麼?

路西法只是一個好朋友,她喜歡的、仰慕的,應該是另一個男人啊,應該只有面對他、想起他時,她的心韻才會慌亂的埃

為什麼是路西法?為什麼?

她在心底申吟,幾乎有些絕望。

她真的不明白……

「Jade,時間到了!」

蘊著警告意味的清雋嗓音喚回她迷蒙的思緒,她眨眨眼,在認清映入瞳底的身影時忽地全身一凜。

是仲村英樹。

「怎……怎麼了?」她茫然地問。

「實驗。」仲村英樹眉毛一挑,「妳進行的實驗時間到了,再不繼續下一個步驟,就要整個重來了。」

「啊,我的實驗!」燕琉彩驚叫一聲,這才恍然大悟,連忙起身走到工作桌前,對正在進行的基因分析實驗做一些必要處理。

仲村英樹望著她手忙腳亂的背影,方唇不覺勾起微笑,「怎麼啦?Jade,心不在焉的,以前妳做實驗最認真,也最有耐心了。」

「對不起,Sam。」燕琉彩回身,微微苦笑,「差點把實驗搞砸了。」

「搞砸了沒什麼,頂多重來就是了。」仲村英樹和善地響應,「只不過妳今天究竟有什麼心事呢?」

「沒……沒什麼。」她垂落眼睫,絞扭著雙手。

「是因為男朋友嗎?」嗓音中帶著笑意。

她驀地揚眸,「男朋友?」

「昨天下午那個男人埃長得挺帥的,妳的眼光不錯哦,Jade。」

「不,他……不是我男朋友。」她訥訥解釋,「只是朋友而已。」

「別害羞了,Jade,這沒什麼不好承認的埃」

「不,我不是害羞,他真的不是──」

我喜歡的人是你啊!

對著面前笑容迷人的男子,燕琉彩好想這麼大聲喊出,可她終究只是怔怔地凝望他。

他再度揚眉,「怎麼啦?傻傻地看著我。」

「沒……沒什麼。」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燕琉彩連忙收回眸光,「談談兩個禮拜後的研討會吧,你準備好講稿了嗎?需不需要我幫忙?」

「當然。」仲村英樹微笑頷首,「妳的英文比我流利多了,Jade,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由妳來幫我潤稿。」

「沒問題。」她一口答應。

「還有那天我想帶妳一同出席,好嗎?」

「我也出席?」她一愣,「可是我沒接到邀請函埃」

「我可以帶一名助手參加研討會。」他解釋,「怎樣?妳願意嗎?」

「當然願意!」美眸點燃興奮的光彩,「能夠親自聆聽這麼多大師的演講是我的榮幸!哦,我一直盼望能參加呢。」

「我知道。」仲村英樹微笑望她。

他是喜歡這個學生的,從以前在美國任教時,他就特別看重她,不只因為她聰敏靈巧的能力,也因為她坦然率真的性格。

「對了,Sam,一直沒問你講題是什麼?」最初的興奮過後,燕琉彩逐漸回復冷靜,「你準備發表最近的實驗成果嗎?」

「嗯,我會藉這機會發表部分的成果,妳知道,我們在複製人類器官的領域已經取得了一定的進展。去年美國解除了禁止複製研究的法令,我想這很可能表示他們在複製人體器官方面已取得了長足的進展──為了面子,我們至少也要拿出一點東西來才是。」

「複製人!」聽聞這個字眼,燕琉彩不禁身子一顫,她揚起臉龐,坦率地望向卡向尊敬的老闆,「你贊成嗎?Sam,複製器官是一回事,可複製整個人……」

「有一天一定會發生的。」仲村英樹淡淡接口,「我們不能阻止科學的進展,比起成功地複製單項人體器官,複製整個人可能更加容易。」

「可這沒有意義埃」她蹙眉,「人類不需要克隆,這對那個因複製而產生的生命也是一種不尊重。」

「就算不贊成也沒用,沒辦法禁止的。」仲村英樹說道,沈靜的語氣蘊著某種難以形容的冷酷,「就像夏娃偷嘗禁果一樣,人類不可能握著一把鑰匙,卻不去打開那扇能讓他們窺視殿堂之奧的大門。」

「可是──」

燕琉彩無言了。

對於複製研究,她一直抱著矛盾的心理。主修分子生物的她不知進行過多少關於基因的實驗,其中自然有不少應用到克隆技術,而對於人類的醫學需求來說,複製器官似乎又是一種不錯的解決方案,只是複製人──

她很難想像,也直覺地不願接受。

「看妳這副表情,就知道妳是那種反對克隆的衛道者。」仲村英樹微笑著,似嘲非嘲。

「我不是衛道者。」她搖搖頭,為自己辯解,「不是因為道德立場的關係。」

「那麼妳為什麼反對呢?」

「我反對是因為……因為──」她試圖解釋,卻不知道該怎麼闡明心中紊亂的想法。

為了什麼呢?

「好了,別想了。」看她掙扎的神情,仲村英樹有一點不舍,柔聲說道,「看在妳今天自願加班的份上,我請妳吃晚飯?」

她收回思緒,點了點頭,「好。不過──不能太晚。」

「為什麼?怕男朋友會擔心嗎?」他嘲弄她。

她聞言,臉頰忽地染上玫瑰紅,「我說了他不是我男朋友嘛,我們──只是朋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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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朋友?他才不信!

瞪著屏幕上渲染著淡淡紅霞的容顏,契塔維夫的嘴角爬上了不懷好意的笑。

這個女人長得很不錯,雖然談不上傾國傾城,但那活潑的大眼睛確實能吸引一個男人的目光,唇畔甜甜的酒窩確實能讓男人心醉,兩瓣玫瑰般的紅唇確實能勾起一個男人的欲望。

最重要的,縱然世上比她漂亮的女人多的是,可她卻是唯一能讓路西法露出那種眼神的一個。

路西法一向跟女人絕緣,以前他還是哈斯汀的將軍時,偶爾跟女人共進晚餐便會成為隔天早報的頭條,更別說還在公眾場合毫不在意地抱著一個女人,用那種眼神凝視她。

契塔維夫也是男人,他認得出那種眼神。

那是一個男人看著屬於自己的女人的眼神,那是男人認定了某個女人,決意將她的身與心完全占為己有的眼神。

為了得到她,他願意付出代價,即使是非常高的代價。

一念及此,契塔維夫終於忍不住笑了,一種得意又帶著某種算計的笑聲。

他終於找到了路西法的弱點。

那男人總是那麼冷酷,那麼漠然,全身上下硬得像地獄寒冰,教他幾乎絕望地以為他沒有弱點。

可他終於還是找到了。

灰眸閃過淩銳的光芒。

只要是人,就有弱點,即便一向呼風喚雨的路西法也一樣。

而他很高興,自己終於找到了──

「那個東方女人跟路西法的關係絕不尋常。」他靜定宣佈,將目光從屏幕上收回,望向下屬,「她對他而言,不只是朋友,而是這世上他最在乎的人。」

「我也這麼想。」下屬恭謹地響應,「他對她很好,幾乎可以說無微不至,那天她不過扭傷了腳,他卻出乎意料的緊張。」

「甚至不顧一切在眾目睽睽下抱起她。」契塔維夫好整以暇地接口,抖了抖煙灰,「自從離開哈斯汀後,路西法幾乎不在公眾場合曝光,他怕有人認出自己──沒想到為了那個女人他什麼也不顧了。嘖嘖!」他搖搖頭,深吸一口煙,「沒想到他也有為了女色沖昏頭的時候。」

「是埃」下屬討好地迎合,「簡直不像他了。」

「我想試試看。」契塔維夫若有所思地開口。

「試什麼?」

他的下屬一愣,摸不清上司的心思。

「試試看路西法對那個女人在乎到什麼程度。」陰沈的嗓音冷冷地在室內回蕩。

「怎麼試呢?」

「把那個女人帶過來!」他命令下屬,「儘快。」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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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琉彩吃了一頓很愉快的晚餐。

就像作夢一樣,她終於能與一直悄悄暗戀的男人共進晚餐。

食物很美味,音樂很動聽,燭光很浪漫,他斯文的笑容很迷人,而她的胸膛被一股得償所願的喜悅漲滿。

他們聊得很開心,仲村英樹告訴她許多從前在日本讀書時的趣事,為她講述許多關於日本的民間傳聞。

她聽得很專注,星眸熠熠生輝,瑩潤的臉頰在燭火映照下泛著玫瑰色澤。

她不停地笑,清脆的笑聲如銀鈴,輕輕在溫柔的夜裏敲響。

她不停地啜著香檳,一口又一口,讓甜甜酸酸的滋味在唇腔裏恣意回旋。

她很開心,真的很開心,幾乎沒注意到時間的流逝。

可她終究沒有忘,當腕表的指針走向十點,她同時揚起嫣紅容顏,「我該走了。」

「灰姑娘的門禁提早了嗎?」仲村英樹笑著嘲弄她,一面招來侍者,付帳買單。

「等我一下。」她沒有響應他的嘲弄,只是燦笑著起身,走向化粧室。

也許是喝了太多香檳,她覺得自己似乎有些醉了,心跳加速,臉頰發燒。

最好洗個臉清醒一下。

她告訴自己,走進裝潢得極為雅致的化粧室,褪下手錶,打開水龍頭,讓沁涼的水流帶去薄薄醉意。

洗完臉後,她總算覺得神智不那麼暈眩了,望著鏡中面泛桃霞、顯然喝了不少酒的女人,她淘氣地吐吐舌頭。

希望路西法別因為她喝了太多酒而責備她。

想起那個也許正在家裏等著她的男人,她神智驀地完全清醒,一股莫名的急切跟著攫住她。

她必須快點回去了,不能讓他為她擔心。

一念及此,她重新戴上腕表,扣上銀色表煉,接著匆匆忙忙往外走。

一個灰色身影忽地落定她面前,擋住回廊出口。

「對不起,麻煩你……」她揚起頭,想請對方讓道,可突如其來的中文止住了她。

「妳是燕琉彩?」男人問道,黑亮的瞳眸閃耀著聰敏的神采。

那是一個長相十分好看的男人,黑髮黑眸說明了他的東方血統,可腔調怪異的華語卻顯示他絕不是中國人。

「你是?」她迷惑地望他。

「在下達非(Dolphin)。」

達非?海豚?

奇怪的英文名字令她柔嫩的唇角不覺一扯,「你怎麼會認識我?」

「我怎麼認識妳並不重要。」他凝望她,迷人地微笑,「我只是代表一個朋友前來跟妳打個招呼。」

「朋友?誰?」

「哈斯汀王國的女王──安琪莉雅陛下。」

「女王陛下?」

燕琉彩更迷惑了,不明白哈斯汀的女王跟她有何淵源。

除了小時候曾在那個位於歐亞之間的小國住過一年,她便不曾再度光臨哈斯汀,更別說有榮幸會見任何皇親國戚。

何況是高高在上的女王陛下。

「我不明白。」她喃喃地。

「女王陛下知道妳跟哈斯汀的英雄是朋友,她希望透過妳傳達她的願望。」

「哈斯汀的英雄?」

「路西法。」

「路西法?」她瞪大眼,不敢相信,「他是哈斯汀的英雄?」

「是的,他曾在十年前哈斯汀的內戰中英勇與叛軍對抗,解救了不少孤兒寡婦。」達非說道,平穩的語氣帶著某種淡淡諷意。

可燕琉彩沒有察覺,她還沈溺於震驚中。

為什麼他從來不曾告訴她?她還以為……還以為他只是個平凡的軍人──

但他不可能是平凡的。

她忽地一凜,領悟到這一點。

路西法不可能平凡,永遠不可能。

「你們──想要我告訴他什麼?」

「告訴他,女王陛下很想念他,如果可以,希望他回國。」

「希望他回國?」她蹙眉,「他當初為什麼選擇離開呢?」

「這妳就要問他了。」達非凝望她,嘴角揚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那樣的微笑彷佛蘊含著某種奇特況味。

燕琉彩看著,不覺有些怔愣。

「妳既然是路西法的朋友,難道不曾好奇他從前都做了些什麼嗎?」

「我──」她一窒,呼吸驀地緊凝。

是的,為什麼她從不問清楚他呢?為什麼她好多次想追根究底,卻終究還是放棄了呢?

「因為他……不願意告訴我。」淩亂的腦子瘋狂地運作半晌,好不容易得出答案。

是的,因為他不願意告訴她,因為每回她追問他時,他的臉上總是毫無表情,而她,不敢看他毫無表情的臉──

她不敢看,所以選擇不追問。

「妳應該問清楚的。」彷佛看透了她的想法,達非沉沉開口,若有所指,「如果妳真是他的朋友,就應該設法瞭解他。」

「我──」聽著他幾乎像是指責的話語,她喉頭一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他深深望她,好一會兒,「燕小姐,聽說妳現在正在布拉格的實驗室從事複製研究?」

「是……是的。」

「妳贊成克隆嗎?」他突如其來問道。

「克隆?」

「複製人。」他低低解釋,湛眸緊緊圈住她,「妳贊成嗎?」

「我不贊成。」她直覺地回答,想起了下午與仲村英樹的爭論。

「是嗎?妳不贊成。」達非頷首,黑眸閃過難以理解的複雜輝芒,「妳有沒有想過?燕小姐。」

「想過什麼?」她身子一顫,有些不敢迎視他奇特的眼神。

不知怎地,她預感他會說出她無法接受的話。

「妳有沒想過,也許妳的身邊,也有個克攏」

「什麼?」她驚怔了,聽來輕描淡寫的一句問話卻恍若喪鐘,在她腦海沉沉回蕩,「你說什麼?你……什麼意思?」

他沒有回答,只是意味深刻地望著她。

她怔然承接著那樣的眼神,一股可怕的寒意自脊髓悄悄竄起。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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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8-6-20 00:16:3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回程的路上,燕琉彩一直是恍恍惚惚的。她一直望著窗外,明麗的雙眸像蒙上一層煙霧,朦朦朧朧。

送她回去的仲村英樹感到很奇怪,不明白整晚笑得那麼開心的她為什麼忽然變了模樣。

「怎麼了?Jade,發生什麼事了?」他不只一次地問她,可她卻只是搖頭。

最後,白色轎車終於停定在外觀宏偉的大宅前,她靜靜下車。

仲村英樹透過車窗擔憂地望她,「Jade,妳有點不對勁,確定不要我幫忙嗎?」

「不,沒什麼。」

「是不是太累了?要不妳明天休假一天?」

「不用了,我沒事。」她強迫自己微笑,「晚安,Sam。」

「晚安。」仲村英樹點點頭,猶豫半晌,終於發動引擎離去。

直到白色的車影在視界裏消逸許久,燕琉彩仍呆呆地站在原地,神思不知所之。

「妳就這麼不情願離開他嗎?」忽地,一陣粗暴的嗓音在她背後響起。

她一驚,茫然旋身。

映入眼底的是路西法陰沈的俊顏,他凜著下頷,彷佛正極力控制著某種難以扼制的情緒。

她怔怔地望著他。

「妳今天晚上跟仲村英樹在一起。」他冷冷說道。

「……嗯。」

「一定很開心吧?」

「是很……開心。」

「哼。」

「路西法,」察覺到他冷淡的口氣,她眨眨眼,「你生氣了嗎?」

「我為什麼要生氣?」他迅速反駁,眸光卻更加陰暗。

「你在生氣。」她直率地指出,「為什麼?」

「我沒有!」他狠狠瞪她一眼,驀地旋過挺拔的身軀。

望著他宛如花豹般優雅又帶著某種危險氣質的行進方式,她呼吸不覺一緊。

「路西法!」她追上他。

他不理她,一路穿廳過廊,往書房的方向走。

「路西法!」她再度揚聲呼喚,這一回,蘊著淡淡的懇求意味。

他終於停住步伐,不耐地回頭,「什麼事?」

她默然,明明有千言萬語想說,可不知怎地,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能癡癡地睇著他。

「究竟什麼事?」

「我──」她望著他,瞳眸漫開更濃的霧,櫻唇不知不覺分啟。

這樣的神態令她有種不真實的、夢幻般的感覺。

路西法瞪著她,有些惱怒。

「妳在想什麼?」

她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望著他,美眸如夢似幻,彷佛正透過他看著另一個人。

她以為站在她面前的是仲村英樹嗎?她今晚的約會真如此愉快?愉快到她如此不舍與他分手,明明站在他路西法的屋裏,卻還恍惚地想著那個令她仰慕的男人?

「妳給我清醒一點!」突如其來的狂怒攫住他,他再也無法保持刻意的冷靜,雙手搭上她肩,用力搖晃她。

對他粗魯的舉動她似乎毫無所覺,依然怔怔地望著他,櫻唇微微發顫,像夜風中羞澀綻開的睡蓮。

「該死!」他詛咒一聲,忽地低下頭,冰涼的方唇不顧一切地壓上她。

他收緊雙臂,霸道地將她窈窕的身軀圈鎖在懷裏,舌尖探入她毫無防備的唇腔,汲取他渴求已久的芳甜。

這是個急切而狂熾的吻,他彷佛失去了理智,猛烈地需索著,蹂躪,吸吮,他用各種方式發洩著自己的嫉妒與憤慨。

這樣狂猛的攻勢並沒有令燕琉彩感到羞辱,相反地,她神智更加暈眩了,身子忽冷忽熱,不停地顫抖。

她閉上眸,直覺偎近他,尋求更進一步的感官刺激,玉臂軟軟地攀住他頸項。

她應該生氣的,應該感覺被冒犯,可不知怎地,他的親吻中有某種絕望的意味令她什麼也不想做,只想踮起腳尖,溫柔地回吻他。

她這麼想,也準備這麼做了,可他卻忽地推開了她。

「路西法──」她細細喘著氣,望向他的眼眸氤氳著水煙。

「以後別在看著我的時候想著別的男人!」他警告她,嗓音清冷。

她愕然,「我沒有!」

他一撇嘴角。

見他不相信,她語氣急切了起來,「我真的沒有,路西法,你誤會了,剛剛我是……我是在想──」

她忽地一頓,怔然望他。

該怎麼說呢?告訴他自己並沒有想著其它男人,她想的是達非,想的是與他之間那番令她心亂如麻的對話?

她該告訴他嗎?

她猶豫了。

而他,察覺到她的猶豫,狠狠瞪視她,藍眸交織各種情緒,像是懊惱,又似憤怒,直過了好一會兒,才回復一貫的平靜。

「剛才──對不起。」他啞聲道歉。

這並不是她想聽的。

「去睡吧。」他低低說道,就要轉身離去。

她慌忙扯住他衣袖,「等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

「不,我要現在說!」她忍不住了,終於明白如果今晚不問清楚一切的話,她會徹夜無眠,「求你聽我說。」

「說什麼?」

「我──」她深深吸氣,「我今晚碰到了一個男人。」

「誰?」

「一個叫達非的男人。」她輕聲回答,一面睜大眼,緊盯他的反應。

如她所料,他似乎十分震撼,身軀一下子緊繃,前額一束青筋不規律地抽動。

她瞪他,「你知道他是誰。」

藍眸浮上闇影,「我知道。」

「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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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妳。」路西法沈聲道,意識到今夜兩人可能會有一番不愉快的談話,他為自己倒了杯威士忌,也給燕琉彩一杯紅酒。

她搖搖頭,「我今晚喝的夠多了。」

「再喝一點。」他簡潔地,「妳會需要的。」

她怔然接過,在他眸光的逼視下,不由自主淺啜一口。

他卻沒有喝,只高舉酒杯凝視琥珀色的液體,彷佛正欣賞著光線折射其中的色澤。

好一會兒,他終於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背脊深深靠入柔軟的椅背。

「他說了些什麼?」

低沈的嗓音驀地驚醒燕琉彩迷蒙的思緒,她揚起眼睫,幾乎是慌亂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他注意到了,眸色轉深。

「他說──」櫻唇發顫,「貴國的女王希望你早日回國。」

「是嗎?」他冷冷一哂,臉上掠過難以理解的神情,「然後呢?」

「他還要我問你,為什麼離開哈斯停」她緊緊握著酒杯,手指冰冷。

「嗯。」他毫無表情,「還有嗎?」

「還……還有,他問我,」她咬緊牙關,「是否贊成複製人?」

啞聲吐落的名詞宛若最銳利的鷹爪,狠狠撕去他無表情的面具。

他終於真正顯露情緒了,面上的肌肉不停抽動,深沈的藍眸醞釀一場風暴。

燕琉彩看著,不知不覺打了個寒顫。

她不希望他面無表情,可她──也害怕他這樣的表情,這樣的他太過淩厲,太過冷酷,太過讓她不知所措。

「路、路西法,他還……還暗示我,也許我的身邊就有個──克攏」她說,祈求般地朝他伸出手。

她在祈求,祈求他告訴她這一切只是胡說八道,祈求他告訴她不需理會那傢伙的一言一語,祈求他……祈求他──

玉手頹然垂落。

她不知道自己在祈求些什麼,不明白自己想從路西法口中得到什麼樣的保證。

她只是……好慌。

「如果有,妳怎麼看?」彷佛過了一世紀之久,他才沉沉開口,射向她的眸光恍若雷電,淩銳逼人。

她一愣,「我──」

「告訴我,妳會怎麼看待一個克隆?」他問,嗓音微微尖銳。

燕琉彩聞言一怔。

「克隆──也是人。」好一會兒,她才勉力由淩亂的思緒中整理出自己想說的話,「就算他是別人的基因複製的,也是獨一無二的人。」

「獨一無二?」路西法神色陰沈,「一個複製品怎麼可能獨一無二?」

「當然可能!」莫名的迫切使燕琉彩高喊出聲,「就算是克隆,也是有生命的個體,他也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觀念,自己的人生,不是嗎?」

「可他沒有存在的意義!」路西法冷冷反駁,「他的存在只是那些科學家跟上帝開的玩笑。」

「不,不是玩笑──」燕琉彩容色刷白,想起自己一直在實驗室裏從事的複製研究,想起仲村英樹的鑰匙理論,她忽地全身發顫。

也許,為了複製器官而進行的研究有一天終究會走上不歸路──

「我們只是想……只是想救人埃」她顫著嗓音,不知不覺想為自己及其它所有研究基因複製的科學家辯解,「你知道,有那麼多人需要器官捐贈,有那麼多人失去生命只因為他們等不到一個合適的器官,有那麼多人因為失去親人而哀痛悲傷,我們……我們只是想解救這些人埃」

他不語,只是靜靜望她。

而她,在他沉默的注視下,心跳更狂亂了。

她忽地起身,蹲跪在他面前,雙手急切地攀住他,「路西法,你懂的,對不?你明白這世上有太多悲劇,只因為人們找不到合適的器官延續生命,還有那些非法買賣器官的交易──你知道我們只是想杜絕類似的悲劇。」美眸凝定他,急切地尋求他的瞭解,「對吧?」

可他只是神色漠然,「我只知道複製人的存在,也是一種悲劇。」

清冷的嗓音有如春日落雷,劈得燕琉彩暈頭轉向。

她驀地鬆開路西法的手臂,跌坐在地,蒼白的容顏茫然無措。

「我只知道你們這些自以為能解救生命的科學家天真得近乎殘酷,根本不瞭解一個克隆存在於這世上會是怎樣荒誕的情景。」

「會……會怎樣?」燕琉彩怯怯地問,望著路西法冷漠無比的神情,她幾乎不敢問,可卻又不得不問。

她必須問,必須知道路西法的想法,必須嘗試瞭解他。

否則,她就不配當他朋友──

「妳能想像一個人生下來只是為了當另一個人的替代品嗎?能想像一個人的存在只是為了在必要時,隨時供應另一個人兼容的器官嗎?能想像這樣的孩子是在一種什麼樣的情況下長大的嗎?能想像他渴望像普通人類得到父母的愛,可得到的卻只有漠視與冷淡嗎?」他問,一句比一句冷漠,一句比一句陰沈,一句比一句更加撕扯燕琉彩一顆柔軟的心。

她震動了,揚起雙眸,愕然望向面前神色不動的男人。

他面無表情,聲調沒有絲毫起伏,甚至連一對眸子也深不見底,讓人完全看不清其間思緒。

可她卻明白了,清清楚楚地明白。

她明白他為什麼如此質問她,明白他若非親身體驗,不可能說出這樣教人震撼的話,明白他話中的一切絕非想像,而是真真正正存在的事實!

她明白了,她終於明白了……

可她還是不懂,不懂為什麼他能用這麼一種漠不在乎的語氣說出這些話,不懂為什麼他內心明明該是疼痛莫名,臉上的肌肉卻一絲也沒牽動?

她不懂他怎能如此冷靜,那讓她的心──好痛好痛啊!

「路西法。」她凝望他,墨睫一眨,墜落兩顆剔透珠淚,「你說的是自己嗎?難道你──就是個克隆?」

聽聞她淒然的詢問,路西法面色一白,慌然望向她,彷佛這才真正明白自己方才說了什麼。

他凝視她,許久,「去睡吧。」

她搖搖頭,「告訴我,路西法,難道三十年前就有人發展出複製人類的技術了嗎?」

「我叫妳回房去!」他怒視她,望著她既迷惘又清澈的眼眸,突如其來的恐懼攫住他,教他差點握不住手中的酒杯。

她知道了,她猜到了,她什麼都……明白了。

他忽地起身,迫切地想逃開她,逃開她既悽楚又帶著同情的眼神。

不!他不要她同情,這輩子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尤其來自於她……

「走開!離我遠一點!」在她跟著他起身時,他狂亂地揮手,試圖逐開她的靠近。

「不,路西法,我不走。我……」

「走開!別靠近我!」他銳喊,瞪她一眼,眼神淩厲無倫。

她一陣驚愕,不覺倒退一步。

「路西法──」

「妳不該來這裏的!我根本不該邀請妳來,不該再跟妳見面!我錯了!」他握起拳頭,重重地搥牆,「我該死地錯了!」

激烈的詛咒在室內回旋,冷酷地撕扯著燕琉彩,她顫著蒼白的唇瓣,鎖不住一顆顆自眼眶逃逸的淚。

她看著面前神態近似瘋狂的男人,看著這像是熟悉卻又陌生得令她心慌的男人,不停地顫抖,不停地流淚。

「路西法,我……我──你真的──不想再……見到我嗎?」她啞聲問,是心酸,更是心痛。

沈痛的言語似乎喚回路西法一絲絲理智,他驀地回首,驀地將那對狂風暴雨般的眸子凝定她。

在認清佔領她蒼白容顏的是透明澄澈的淚水後,他忽地神智一醒,狂暴,逐漸由湛深的藍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心疼與懊悔。

「對不起,琉彩,妳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他訥訥地,連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說些什麼。

「沒、沒關係。」她搖頭表示理解,嗓音沙啞而哽咽。

路西法心臟一扯,「……對不起。」他試圖為她拭去頰畔淚痕,可不知怎地,舉起的手臂遲遲無法貼上她,最終,只能頹然垂落。

她就在他面前,沾染著淚水的秀顏如此蒼白,如此令人又愛又憐,可他卻鼓不起勇氣碰她,沒辦法碰她……

「別同情我。」

啞聲拋下最後一句後,他驀地轉身,步履踉蹌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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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克隆是什麼意思?」

微風,輕輕地吹,在柔媚的陽光照拂下,一個小男孩仰起清秀漂亮的臉龐,專注地望向母親。

是的,坐在他面前的人是他母親,雖然她對他總是那麼冷淡,雖然從小到大她幾乎不曾對他微笑。

可她,的確是他的母親。

「克隆,就是複製品。」母親輕聲回應,清淡的笑容蘊著某種難以察覺的冷酷。

「複製品?」小男孩依然不懂,「那是什麼?」

母親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反問他,「你怎麼會知道這個名詞?」

「爸爸說的。昨天他喝醉酒,沖著我喊出來的。」小男孩啞聲解釋。他沒有告訴母親,因為他昨晚太調皮,打碎了父親心愛的中國花瓶,所以醉酒的他才會沖著他憤怒地咆哮。

「爸爸說……我是個克攏」

「是嗎?他這麼說?」

「媽媽,複製品──究竟是什麼意思?」小男孩急切地問,急切地想從母親口中得到答案。

因為他有種預感,這也許就是多年來父母只愛哥哥卻不疼他的原因。

因為他是個複製品……

「複製品的存在是為了讓人無法傷害真品,為了保護真品。」母親柔柔地解釋。

「為了保護真品?那──如果我是複製品,誰是真品?」小男孩問道。

可還沒等到母親解答,他便驀地恍然大悟。

如果他是複製品,那和他有著一模一樣長相的哥哥自然是真品了。

他的存在是為了保護哥哥,為了他哥哥不受任何傷害──

一念及此,男孩小小的心靈震動了,他抬眸望向母親,眼神不自覺帶著某種祈求。

「媽媽,我不可能──」言語梗在喉頭,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讓小男孩極端痛苦。

他望著母親,希望總是美麗優雅的母親能伸手解救他,就像她總是溫柔地撫慰哥哥那樣──

可她沒有,她只是靜靜望著他,眸中蒙上難以言喻的傷感。

「他是個瘋子,只有瘋子才會進行那種實驗,只有瘋子才會違逆上帝的旨意試圖創造人類,他是個瘋子。」她喃喃地,一句又一句重複著令小男孩驚恐莫名的言語,「他跟他父親一樣,是個瘋子──」

她看著他,卻又不是看著他,彷佛只是透過他凝定不知名的遠方。

總是這樣!總是這樣!所有的人都這樣!他明明是真實存在的人啊,可他們老是看不到他,總是忽視他!

小男孩忽地崩潰了,他有股衝動想吶喊出聲,有股衝動想狠狠咒駡所有的一切──上帝,他的父親,他的母親,還有他那個獨享父母寵愛的哥哥!

「他是個瘋子,」母親還在呢喃,「除了他的實驗,他生命中好像再沒有其它重要的事,包括我跟米凱──」她朦朧地念著,忽地站起身,神思不定地往前直走。

「媽媽?」小男孩瞪大眼眸,不可思議地望向母親。

她瘋了嗎?為什麼那雙美麗的眼眸如此無神,如此茫然?

「媽媽,別走了,前面是懸崖啊!」他喊著,微微驚慌。

她卻置若罔聞,只是回眸,朝他朦朦朧朧地一笑,「乖,米凱,媽媽最愛你了。」

米凱!

哥哥的名字定住了小男孩試圖追上母親的步履,他瞪著母親飄逸的背影,眼神寫著濃濃憎恨。

米凱!

他們在意的永遠只是哥哥,疼愛的永遠只是他!

他算什麼?不過是米凱的複製品而已,不過是為了保護他的克隆而已!

他什麼也不是,什麼也不是!

小男孩狂亂而憤恨地想,只這麼一轉念,母親的身影便在他面前直直往下墜落。

他看著,徹骨的寒意忽地席捲全身,恍若墜入最深的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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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冰窖,是地獄。

將思緒由遙遠的過去抽回,路西法忽地一扯嘴角,薄唇掀起冷冷笑唬

那一年,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女人墜落山崖,所有的善良與人性,也在那一刻完全泯滅。

雖然那女人並非因他墜落懸崖,但和他親手推落也沒有兩樣。

他,殺死了自己的母親,毫無悔意──

他,不再是個人,只是頭對這世界心存報復的猛獸。

他千辛萬苦地活下來,不論受盡多少磨難折辱,依然執著不悔。

他要活下來,親手毀去所有那些造成他存在的人類,親手毀了這可笑而殘酷的世界!

是的,他會毀了這世界,即使這世界毀滅之後,他也必須跟著墜落地獄。

一念及此,路西法忽地笑了,笑聲淒厲沈冷。

當他以墮落天使的名為自己命名時,他便清楚自己的命運。

從今以後,在他面前只有一條路,一條通往地獄的道路。

他既選擇墮落地獄,就不需要任何人拉他回所謂的天堂,即使是琉彩也不行!

即使是她也不行……

他氣息粗重,想起幾分鐘之前她望向他的同情眼神,忽地怒不可遏。

他握緊雙拳,一遍又一遍深深呼吸,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冷靜下來。

他要冷靜,必須冷靜!

可他無法冷靜,一想起她方才的眼神,想起她以後將會如何看待他,他便絲毫無法鎮定。

他沒辦法冷靜,沒辦法假裝若無其事,沒辦法像漠視其它人一樣漠視琉彩的眼神。

他不該再見她的!既然當年已經決定遠離她,又為何抗拒不了誘惑,命人將她帶來他身邊?

他不該見她,不該留下她,不該放縱自己沈溺於與她相處的快樂當中。

他錯了,徹徹底底錯了……

「啊──啊──」

清厲的呼嘯忽地劃破寂靜的夜,那麼痛苦,那麼壓抑,宛若受傷野獸的哀嚎,讓人聽了又是害怕又是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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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透過緊閉的門扉清晰傳來的呼嚎,燕琉彩不覺緊緊握拳。

她握得那麼緊,用力得指尖都嵌入掌心,印出數道紅紅的指痕。

路西法是個克攏

一念及此,她忽地頹然坐倒,背脊緊緊靠著他房門,墨睫悄然掩落。

難怪他對複製研究會如此反對,經常有意無意諷刺她的工作,她幾次想告訴他有關手邊的實驗,他也表示毫無興趣。

可她卻一直沒察覺。

對他,她原來真的瞭解太少。

她不瞭解他的過去,不瞭解他的思緒,不瞭解一直沉沉壓在他心中的巨大哀痛。

她不配當他朋友,根本不配……

想著,她喉頭一梗,螓首埋落雙膝之間,輕聲啜泣。

長夜未央,門內痛嚎的人與門外哭泣的人,都將一夜無眠。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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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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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0 00:17:0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他離開了。

早晨,當燕琉彩帶著浮腫的黑眼圈下樓用餐時,管家告訴了她,這棟宅邸的主人出門遠行的消息。

「他去哪里了?」她顫聲問。雖然料到經過昨晚後,路西法可能會躲著她,可沒想到他動作如此迅速。

「主人沒說,不過他留了張字條給妳。」

燕琉彩接過字條,緩緩展開。

因公去亞洲辦事,三天後回來。路西法

字條上只有簡單的一行字,乾淨利落,正像路西法行事的風格。

燕琉彩不禁對自己苦笑。

她一直以為路西法是個很強悍的男人,沒想到他也有逃避現實的時候。

也許,昨晚的一切不只令她極度震撼,對他而言,更是難以承受的衝擊……

想著,折磨燕琉彩一夜的疼痛又再度襲上心頭,她驀地起身,根本吃不下任何食物。

「我上班去了。」

「妳不吃點東西嗎?燕小姐。」

「不必了,我不餓。」

她匆匆拋下一句,幾乎是逃離這棟豪華宅邸,可當司機開車送她到研究大樓後,她忽然又猶豫不決。

她站在門口,仰頭望著以花岡岩與玻璃砌成的大樓,耳畔忽地響起昨夜路西法冷銳的指控。

你們這些自以為能解救生命的科學家天真得近乎殘酷,根本不瞭解一個克隆存在於這世上會是怎樣荒誕的情景。

她望著,有些呼吸困難。

難道他們──真的錯了嗎?為了研究疾病,許多科學家拿複製動物來做實驗,為了解決器官問題,世界各地的實驗室紛紛展開人體器官的複製研究──難道這些最終目的是為了延續生命的研究都錯了嗎?

難道他們自以為是的使命,只是對複製生命的一種殘酷?

真的錯了嗎?她──錯了嗎?

一念及此,燕琉彩神思更加恍惚,她朦朦朧朧地想著,怔然望著高聳入雲的研究大樓,絲毫沒注意到附近正有幾個男人逐漸包圍她──

不到一分鐘時間,她便被幾個彪形大漢架進車裏,連求救的叫喊都來不及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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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乘坐私人飛機越過捷克邊界,一通衛星通訊便接上路西法面前的屏幕。

一張線條剛硬的男性臉孔逐漸在屏幕上清晰,濃密的眉,方正的下頷,炯然有神的黑瞳──

路西法看著,瞬間,思緒有些恍惚。

他沒料到,沒料到自己能再看到這張臉,沒料到他會主動要求會談。

「堂本徹。」他低喃著這個名字,藍眸,在最初的迷惘過後立即銳利,綻出逼人的輝芒,「有什麼事嗎?」

他冷然問,瞪著屏幕上英挺的男子。

是的,他是堂本徹,曾經是他孤苦的人生路途上唯一信得過的旅伴,他曾經以為兩人的友誼會永遠不變。

但,終究是變了。他背叛了他,就連他也因為看不過他所做的一切棄他而去……

「好久不見,路西法。」堂本徹靜定望他,眸底,隱隱閃過一絲懷念。

懷念什麼?

路西法扯開諷刺笑弧,「真高興你還好好地活著,堂本,我以為你為了救那個女人葬身于爆炸過後的瓦礫。」他冷冷說道,冷冷地打開煙盒,取出雪茄,「我知道你會趕去救那個女人,所以我才故意告訴你飛彈瞄準的目標。」

「那麼,你也該知道我不是那麼容易就死的。」對他的挑釁堂本徹只是淡淡響應,「一次又一次在內戰的炮火中生存下來的人並不只有你一個,不是嗎?」

「哼。」路西法冷哼一聲,聽背叛者提起哈斯汀內戰期間兩人並肩作戰的過去,他只覺得更加生氣,「你今天找我究竟什麼事?」

「要求談判。」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並不是路西法意料聽到的,他輕輕揚眉,瞪著屏幕上的男人,「談判?」

「以哈斯汀王國使者的身分。」

「這麼說,是安琪莉雅那丫頭要你來的?」

「不錯。」堂本徹點頭,「是女王陛下的旨意。」

「原來你已經跟她站在同一邊了。」路西法漠然地,聽不出喜怒。

「不,在你跟她之間,我依然選擇中立。」黑眸澄澈而堅定,「也許你不相信,路西法,但女王之所以請我幫忙,是因為她知道我是唯一能跟你談話的人。」

「你該慶倖我還願意聽你廢話。」路西法點燃雪茄,深吸一口,「她想談什麼?莫非她要我把到手的獵物吐出來?」

「陛下沒這麼天真。她派我來主要是為了另外一件事。」

「什麼?」

「她希望與你合作,路西法。」堂本徹意味深長地頓了頓,「她知道現在哈斯汀境內仍然有不少複製人,也知道大多數人掌握在你手中,她希望你能給她一份名單。」

「給她名單?我幹嘛給她名單?尤其其中還有不少是我底下的親兵?你確定那丫頭精神沒問題嗎?」路西法問,一面吐落諷意明顯的笑聲。

可堂本徹並沒有笑,他嚴肅地望著路西法,「別瞧不起安琪莉雅,她其實不笨──她已經發現了當初哈斯汀製造複製人的真相。」

藍眸忽地銳利,「你告訴她的?」

「我沒說。她自己查出來的。」

是嗎?這麼說那年輕的女王已經發現當初她的堂叔為了日後叛變的需要,秘密召集了一群科學家研究複製人的真相──他們的目的是創造出一支所向無敵的克隆軍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很可惜的是,因為幾個科學家內部分裂,這個計劃最後成了泡影,十年前跟隨她堂叔掀起政變的騎士党終於還是被保皇黨打敗。而他,正是在十年前的內戰一舉成名──

一念及此,路西法嘴角譏刺地一扯,「她是不是害怕我暗中創造另一批克隆軍隊?」

「不,她知道你不會,她知道這世界上最恨克隆的人也許就是你。路西法,事實上你跟女王陛下的目標有些相似,你們都想阻止複製人的壯大──為什麼不能合作呢?」

「我看不出合作的空間。」路西法冷然說道,「她想控制的是複製人,我想做的,是毀掉那些創造克隆的人類。」

「路西法……」

「這件事不必再談,堂本,你告訴那女人,我對與她合作完全沒有興趣,也不可能還給她國庫的資金,要她以後別來煩我!」

乾脆利落的回話令堂本徹一怔,他不禁歎息,「路西法,你最好多考慮一下,女王陛下不是好惹的,你搬空了國庫,她不可能置之不理──聽說那個達非已經盯上了你,那傢伙不簡單,他有日本最強的財閥做後盾,再加上又願意為安琪莉雅付出一切。」

「我知道他們已經盯上了我。」路西法淡淡地,狀若悠閒,可藍眸閃爍的銳光卻淩厲無比,「達非已經借著某個人之口警告我了。」

「某個人?誰?」

「你不必知道。」

「既然如此,你還……」

「他們動不了我。」路西法似笑非笑,「想在捷克境內動我,除非他們有發動戰爭的準備。捷克高層多的是親近我的人,他們連外交援助都別想得到。」

「這麼說你已經買通了捷克政府?」堂本徹自然聽出他言外之意。

「我只是適當地提供他們一些經濟援助而已。」路西法毫不愧疚。

「也許他們在捷克境內真是動不了你,但你現在正準備離境不是嗎?」

「哈哈。」路西法高聲大笑,藍眸閃過類似有趣的光芒,「堂本,你的意思是要他們在他國領空綁架民航機嗎?安琪莉雅那丫頭再異想天開,也不至於敢這麼做吧。」

「在空中當然沒辦法,可只要你降落陸地──」堂本徹蹙眉,「不要忘了,如果連我都能找到你,他們當然也可以。」

「你──」路西法不再笑了,薄唇緊緊抿著。

他並不擔憂哈斯汀的女王可能在中亞境內找到他,關於這一點他早已做了萬全準備。 哈斯汀的軍部仍然有幾個對他忠心耿耿的部下,他們留在那裏為他收集情報,同時也監視女王的一舉一動。

只要一有風吹草動,他絕對能在第一時間內得知。

不,他並不擔憂那丫頭可能會對付他。他只是訝異為什麼堂本徹願意警告他這一切,莫非他還沒完全拋去兩人的過往?

「我當然還記得從前的一切。」彷佛看透了他內心的思緒,堂本徹淡定開口,「就算我們現在人生理念大不相同,我們曾經並肩作戰的事實也不會改變。」

聽聞此言,路西法只是不屑地一撇嘴角。

「不管你怎麼想,路西法,總之我仍然希望你平安。」堂本徹微微一笑,微笑流動著淡淡懷念,淡淡溫暖,「保重。」

隨著最後的叮嚀落下,屏幕上的影像亦逐漸逸去。

路西法瞪著空白的屏幕,良久,良久,扣著雪茄的手指輕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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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綁架我?」好不容易重見光明後,燕琉彩直直瞪向面前幾個高頭大馬的男人,語氣淩銳。

幾個清一色留著小平頭的男人聽聞她勇氣十足的質問,同時一陣大笑,笑聲尖銳刺耳,還蘊著明顯的嘲諷意味。

燕琉彩咬緊牙,「回答我啊!你們綁我來做什麼?」她瞪著他們,雖然神情仍然倔強,可心底已然逐漸攀上恐懼。

這荒唐的一幕忽然讓她聯想起之前路西法的手下綁架她的時候──當時,那些男人對她雖然也是粗魯無禮,但她仍然可以感受到一種屬於軍人的森冷紀律,可這些人……他們只是單純的亡命之徒而已,在他們眼中根本沒有所謂的遊戲規則。

一念及此,她忽地打了個寒顫。

她弄不懂自己怎麼會成為這樣一群亡命之徒的目標?唯一明白的是,這兒,絕對沒有另一個路西法會替她叱退他們。

「怎麼?小姐,害怕了嗎?」

她正狂亂想著時,一個尖利的嗓音忽地響起,細細刺入她耳膜。

她揚起眸,瞪向那個正緩緩朝她走來的男人,他戴著黑色面罩,只露出一對精光閃閃的眸子。

眸子裏,寫滿貪婪與野心。

她深吸口氣,極力抑制過於急促的心跳,「你是誰?想做什麼?」

「我是誰並不重要。」男人擰笑,「至於我想做什麼,很明顯,不是嗎?」他挑挑粗眉,「我想用妳交換某些東西。」

「交換什麼?」

「這個嘛,小姐,這就不是妳這個漂亮的小腦袋該擔憂的事了。」他嗓音輕柔,撫向燕琉彩臉頰的手卻冰冷濕黏。

她直覺地撇過頭,躲開他令人噁心的撫觸。

「怎麼?這麼怕我碰妳嗎?」他譏諷。

她不語,只是冷冷回望他。

冷漠的反應激怒了男人,他忽地揚手,狠狠向她細嫩的臉頰揮去。

瑩白的左頰,迅速爬上五道紅色指痕,毫不容情地燒燙著她。

他欣賞著自己的傑作,驀地笑了,「不知道路西法看到她的女人成了這模樣,會是怎樣的反應。」

路西法!

聽聞這個名字,燕琉彩凝眉瞪他,「你綁架我是為了要挾路西法?」

「不錯。」男人點頭,彷佛贊許她的反應,「妳還不笨嘛,小姐。」

「你想要他做什麼?」

「這個嘛,還不急,要看他願意為妳付出什麼代價了。」

「你!」她怒視他。

他卻不理會她憤怒的瞪視,逕自轉向其中一名部下,「契可夫,你來聯絡路西法。」

「我?」被他點名的部下微微一愣。

「當然。」男人冷冷響應,「在不確定他願不願意救這女人前,我是不會冒險讓自己的身分曝光的。」

「可是……這樣的話他就會認出我──」契可夫眸底閃過一絲畏懼。

「放心吧,你怕什麼?就憑你這樣的小人物,他就算認出你又如何?他根本懶得動你一根汗毛。」說著,男人詭異地一笑,「路西法很忙的,不會在不值一提的人身上浪費時間。」

「是……是嗎?」契可夫依然猶豫。

可男人已不耐煩等他下定決心,「照我說的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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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官,又有一通衛星通訊。」

亨利利落的報告讓路西法若有所思的眸光自窗外白茫茫的雲霧收回,他端正臉孔,毫無表情地望向屬下。

「誰?」

「不知道。」亨利搖頭,「他自稱是契可夫。」

「這是怎麼回事?」聽聞這個陌生名字,路西法冷冷一哂,「全世界都掌握了我的通訊頻率了嗎?」淩銳的眼神像是指責。

亨利一顫,眼睫不覺低垂,不敢迎視長官。

「問清楚他是誰,我不跟名不見經傳的人說話。」

「是。」

直到亨利領命離去後,路西法才允許自己露出微微煩躁的表情。

方才與堂本徹一番對話幾乎奪去了他所有殘餘的冷靜,從昨晚開始便起伏不定的情緒更加難以控制。

多年來第一回,他感覺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無法在臉上掛牢冷靜的面具。

他知道自己需要時間收束心神,否則一向沈穩的神情也許就會在機艙內,在多年跟隨他的屬下面前逐漸崩毀──

他深深吸氣,正感覺自己就要重新主宰理智時,亨利慌亂的身影忽地沖入他私人房間,慌亂的嗓音拂過他耳畔。

「長……長官,她在他手上。」

「誰在誰手上?說清楚一點。」

「燕小姐。她在契可夫手上……」

還沒來得及等亨利把話說完,路西法挺拔的身軀便驀地從舒適的沙發中立起,他迅速沖到檜木書桌前,按下書桌上的通訊控制鈕。

屏幕上出現的,是路西法從未見過的男人臉孔,猥猥瑣瑣,一看就非大將之才。

「你是誰?」他瞪視男人,如果目光能殺人,後者早被碎屍萬段。

「契……契可夫。」

「你想要什麼?」他開門見山。

「我……我──」臉色發白的契可夫腦海一片空白,他沒料到路西法會如此乾脆。

「我要見她。」

「什……什麼?」

「我要見她!」路西法嗓音淩厲,「她在你們手上不是嗎?」

「是……是。」彷佛這才聽懂路西法說些什麼,契可夫連忙讓開身軀。

在他身後,是一間光線昏暗的密室,幾個男人交錯站立,形成一道道灰色陰影。可路西法完全沒看到他們,他的目光只集中在一個人身上。

琉彩!

他心疼地望著她,望著她被粗繩緊緊捆住的手腳,望著她淩亂的頭髮以及臉頰上怵目驚心的紫紅色指痕。

她被甩了耳光,而且不只一回,瞧她的臉頰都浮腫了……

一股憤怒的殺氣驀地在路西法胸膛中竄起,他握緊雙拳,用盡全身力量才沒讓自己當場咆哮。

「你、們、想、要、什、麼?」一字一句冰冷地自他齒間擲落。

契可夫忍不住顫抖,他眨眨眼,好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我們要……要你過來,單……單獨來。」

「單獨?」路西法瞇起眼,「你們想要我自投羅網?」

「總……總之,她在我們手上,要來不來隨……隨便你。」

路西法不語,沉默地瞪視契可夫,那眼神足以卸去任何一名勇士的盔甲,更何況本來就稱不上勇敢的契可夫。

他幾乎要舉起雙手投降了,要不是角落一枝亮晃晃的長槍忽然對準他,他真會就此認輸。

「你……你可以不來,可她就……我們會……」

「我會去。」路西法冷冷響應,打斷契可夫毫無說服力的威脅。他瞪著他,知道負責與他交涉的這傢伙絕不會是幕後的主使者,他也知道,唯有他親身赴會,才有可能見到真正的主使者。

「我會去,單獨一個。」他微微笑,笑意不及眼眉,「你們可以準備迎接我。」

契可夫松了一口氣,「那很好。我們……」

他還沒機會說完,高大的身軀便被某個纖細的人兒狠狠撞開。

「路西法!你不能來!不能單獨一個來!」是燕琉彩,她對著屏幕,驚慌地喊道,「他們會要了你的命的!你絕對不能來!」

「琉彩!」路西法再也無法假裝平靜,他焦慮地喊,「琉彩,妳別說話,別……」

啪!

清脆的響聲截斷了路西法的吶喊,他驀地住口,愕然注視著經過衛星傳送過來的影像。

琉彩被一個男人狠狠摔了一個耳光,那力道如此強勁,強勁得她站不穩柔弱的身軀,驀地跌倒在地。

清麗的前額,逐漸隆起一塊青紫。

路西法瞪視著屏幕,身軀,強烈顫抖。

他看不到那個膽敢痛打琉彩的男人,他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臉。

但沒關係,他遲早會看到那傢伙的臉的,他會看清楚他,然後,親手送他下地獄。

他在心底,冷冷立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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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這多話的女人!沒人告訴妳男人說話時最好別插嘴嗎?」結束通訊後,男人命令手下拉起燕琉彩,粗魯地將她架至某個寬闊的房間。

房間格局闊朗,幾件豪華的傢具輕易地點出主人的氣派,最重要的,這裏光線明亮多了,空氣也彷佛新鮮許多。

燕琉彩幾乎是貪婪地深吸一口氣,讓充足的氧氣洗去她滿腦的混沌。

待重新恢復思考的能力後,她明銳的眸子轉向閑閑在沙發上坐定的男人。

「你究竟是誰?」

「事到如今,我告訴妳也無所謂。」男人微微一笑,「我是契塔維夫,軍火販子,是路西法的老朋友了。」

「軍火……販子?」燕琉彩愕然。

路西法怎會跟一個軍火販子有關係?怎麼可能?

「我不相信!」清銳的嗓音像是說服別人,其實是為了說服自己。

「妳不相信?」契塔維夫有趣地打量她,「啊,莫非在妳心中,路西法是某個正直果敢的英雄?」

「他是英雄。」對他的諷刺燕琉彩冷冷反駁,「他是哈斯汀的英雄,曾經在內戰期間解救了不少孤兒寡婦。」

「哈哈哈!」契塔維夫驀地仰頭,恣意狂笑,「這麼說妳跟哈斯汀那些愚蠢的老百姓一樣,都被他披著羊皮的外表給騙了。妳以為他為什麼加入軍隊?不過是為了生存而已!因為軍隊是唯一能收容他,供他膳宿,又能讓他一步一步往上爬的地方。」他頓了頓,嘴角扯開不懷好意的弧度,「他根本只是個投機份子!為了自己的利益,他可以去保衛那些孤兒寡婦,可一旦他們擋了他的路,他同樣也能毫不容情地做掉他們。」

「我不相信你。」燕琉彩機械化地應道,修長的指尖用力刺入掌心,可她毫無所覺。

「妳不相信?那麼問問他去!問問他為什麼離開哈斯汀?問他離開時是不是順便搬光了國庫?」契塔維夫惡意地微笑,「我真的很佩服他,明明是個竊賊卻還以英雄的身分欺騙了哈斯汀國內所有無知的老百姓──他們到現在還不知道他背叛了哈斯汀,為了政局的穩定,那個精明的女王陛下不敢告訴他們,國家已經沒錢的事實──對了,妳知道去年哈斯汀有兩枚導彈因為計算機出了問題,結果在自己首都爆炸的新聞嗎?妳以為那是誰的傑作?」

「我不知道。」燕琉彩木然搖頭,雖然在她內心深處已經猜到了答案。

「妳當然知道,只是不願意承認而已。」契塔維夫譏諷她,「怎樣?這個國民英雄確實夠狠吧?不但在臨走前毀了哈斯汀軍隊所有的攻擊系統,還送上兩枚導彈製造動亂不安,讓那個可憐的女王沒空追擊他。」他彈彈手指,「說實話,如果不是他硬要搶去我在中東經營多年的地盤,我是很樂意跟他合作的,要聽他命令追隨他也無妨──如果他不是那麼高傲的話。」話說到此,他眸光忽地一冷,狠狠地攫住燕琉彩。

她渾然未覺,所有的神經,所有的意念,全被一個想法包圍。

莫非這就是她一直不肯真正去認清的路西法?從她與他再次相見開始,她便隱隱約約明白他絕不可能是單純平凡的人物,他眼神如此淩銳,神情如此冷漠,對待他人絕不可能像對待她一樣溫柔體貼。

他絕對不是她想像中那個男人──不,她根本不敢去想像,她總是為他和自己找遍各種藉口,她告訴自己,他們是朋友,而真正知心的朋友不一定要挖掘對方的過去。

可她終究要面對的,不管她再怎麼逃避,總有一天必須面對。

面對真正的路西法,面對他不為她所知的一面。

一念及此,她忽地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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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你。」路西法靜靜說道。

深金色的發綹在他額前靜靜垂落,清澈見底的藍眸亦尋不著一絲絲激動的波紋。

他看來──平靜無比,平靜得不像個因為自己的女人落入險境,於是單槍匹馬前來解救她的男人。

契塔維夫望著他,扣著煙斗的手指縱然極力掩飾,仍免不了微微輕顫。

這間房,本該是闊朗寬敞的,可不知怎地,路西法那英偉凜然的身軀一進駐,便讓整間房狹窄得幾乎令人透不過氣。

藍眸先是冷冷地瞪視他數秒,接著一轉,凝住了角落裏容色蒼白的燕琉彩,他看了她好一會兒,眸光奇異地逐漸溫柔。

「路西法。」她啞聲喚他,嗓音不知不覺蘊著祈求的意味。

「別怕。」他柔聲說道,溫煦的眸光堅定地撫慰她,半晌,才調回契塔維夫身上,「你要什麼?」

冷冽的氣勢朝契塔維夫直逼而來,他不覺打了個寒噤,可在意識到身旁屬下朝他投來的譏嘲窺視後,滿腔的驚慌忽然轉為憤怒。

該死!那自以為是的傢伙正讓他在自己屬下面前出醜!

自尊與自卑混合而成的憎恨令契塔維夫沖口而出,「我要你跪下來求我!我要你讓出中東的地盤,不許你再干涉我做生意!懂嗎?路西法,」他恨恨地喊,「我煩透了你對我指東道西,我要依從自己的心意做事!」

「是嗎?你要的就是這些?」路西法冷冷譏諷,「要我給一隻本來只會唯命是從的狗自作主張的權力?」

「你!」冷淡悠閒的譏諷更加激怒了契塔維夫,他驀地站起身,高聲咆吼,「別太自以為是!路西法,想想看你今天在誰的地盤!」

「你的。」

簡短的回應瞬間冷卻了契塔維夫滿腔怒火,他瞪著路西法,瞪著到現在依然神色平穩的男子。

「你不必假裝鎮定,路西法,我知道你今天的確是一個人來到這裏。」他扯開嘴角,強迫自己揚起冷笑,「你那些忠心耿耿的走狗今天一個也不在你身邊,沒有人能幫你作威作福。」

「他們是不在我身邊。」路西法冷然回視他,「可你也知道,今天我如果沒有平平安安走出這裏,他們即使翻了天也會找到你。」他微微笑,那麼從容又冷酷地,「怪只怪你沒想清楚,利用衛星跟我通訊,他們遲早能查出你的巢穴。」

「你──」契塔維夫一窒,縱然他不願意承認,可心底的確正在深深懊悔。

他不該太心急的,他早該料到路西法手下有太多人才,個個都不可小覷。

他很後悔,後悔自己事先沒做好縝密的防範措施。

不過現在再做也不遲,他在硝煙四起的戰場打滾了這麼多年,路西法別想用幾句話就嚇倒他。這麼一想,他的心忽然比較篤定了,銳利的灰眸也閃過算計的光芒。

「你以為你那些手下為什麼效忠你?路西法,因為他們怕你!因為你身上有一種野獸的氣質讓他們不得不服從你!」尖利的嗓音冷冷擲落,「如果他們發現你其實跟他們一樣也只是喪家之犬,難道還會甘心聽你號令嗎?」

「哦?你想怎麼做?」

契塔維夫沒有立刻回答,右手高舉,對散落房內戒備著的手下做個手勢。接收到他的命令,他們一個個迅速包圍路西法。

高大健壯的身軀有若陰暗的叢林擋住路西法的視線,他看不清契塔維夫,同樣看不清被綁在角落的燕琉彩。

不祥的預感圍攏路西法,他挺直地站著。

狂傲的笑聲穿透人牆,宛若冰冷的浪潮,一波波衝擊著他。

「怕了嗎?路西法。我勸你最好一動也別動,否則你的女人可沒辦法看到明天的太陽。」

他一凜,「你想做什麼?」

「你說呢?」

「你想折磨我。」他肯定地。

「不錯,我是想好好折磨你,用盡一切手段好好羞辱你──怎麼樣?路西法,你怕了嗎?你如果求我的話我也許會饒過你。」

「哼。」

聽聞路西法不屑的冷哼,契塔維夫幾乎失去理智,他低吼一聲,揚起手臂就要下令。

「等一下!」冷淡的嗓音忽地揚起。

是路西法。

意識到這句話是發自誰的口,契塔維夫忽地眼眸一亮,嘴角咧開得意的笑弧,「怎麼?你總算決定求饒了?」

路西法沒有理會他的挑釁,眸光費力地穿過重重人牆瞪視他,「帶她離開這裏。」

契塔維夫愕然,「什麼?」

「帶她離開這個房間。我不要她看見這一切。」

「什麼?」契塔維夫銳喊,又是憤怒又是懊惱。

危機迫在眉睫,這個男人居然視若無睹,還只掛念著他的女人──

他,就這麼瞧不起他嗎?

「該死!」他驀地舉高手臂一揮,「好好給他點顏色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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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法!路西法!不要──」燕琉彩瘋狂地喊著,每一回叫喊,都把她更推向恐懼的高峰。

他們像一群爭奪死屍的兀鷹,狂暴兇狠地噬咬著路西法,而他只是漠然不動,由他們為所欲為。

他還活著,明明還活著,可卻像個死人般由著那些人狠狠痛揍。

「不要!不要!」她心碎地喊著,眼前血腥的一幕撕扯著她纖細的神經,她不敢相信,無法忍受,「你們別這樣……別這樣對他──」

世界,彷佛在這一刻停止運轉,她再也感受不到氣流,感受不到聲響,感受不到所有的一切,唯一感受到的只有徹底的心痛。

她的心,碎了。

映入眼瞳的景象和過往的記憶朦朧地重迭,她彷佛又回到了那一年,當她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親眼目睹幾個小男孩的殘酷爭鬥。

只是這一回,更令她心痛,令她迷惘,令她不知所措。

經過這麼多年,她以為自己已經長大,已經足夠成熟去面對這世界的冷酷無情,可她現在才恍然大悟,她從來、從來、從來就無法面對這些。

她不能面對,無法想像為什麼一個人能如此狂猛暴戾對待另一個人?她以為人與人之間應該總是充滿愛,就像她的父母好友總是深深地愛著她一樣──可為什麼充斥在這屋裏的卻是滿滿的仇恨與憎惡?

為什麼他們要如此殘酷地傷害路西法?為什麼他要由著他們任意痛毆?她知道他一向很驕傲的,他從不認輸,即使處於再不堪的劣勢,他也會挺起一身傲骨反擊──就像當初一樣,雖然有那麼多人包圍他,雖然他已經虛弱得即將失去意識,他仍然不允許自己倒下。

可現在,他卻被他們毫不容情地擊落在地,弓著身子任由他們一拳一拳擊落。

「別那麼瞪我!路西法,看樣子你很想還手,想打就打啊,我不阻止你,只要你敢的話就儘管試試看!」

契塔維夫冰冷的嗓音挑撥著他,可他只是握緊雙拳,指節泛白。

他在忍,極力控制不讓體內那頭兇猛的野獸蘇醒。

燕琉彩狂亂地想,第一回在他的藍眸看見最冰寒的冷光,那光芒在他眸底不停躍動,威脅著要迸出。

可他依然克制著,就算那張漂亮的臉孔已扭曲得不成形,就算闇紅的血流不停從他唇鼻逸出,他依然強迫自己克制著反擊的衝動。

他是……為了保護她!

她忽地明白了,忽地懂得為什麼一向高傲的路西法能忍得住這般侮辱。

是為了她,為了保護她不受傷害,他才不惜拋去所有的自尊與驕傲,為了保護她才不惜弓屈著身子,承受著一次又一次的痛擊。

是為了她,都是為了她……

燕琉彩想哭,可卻哭不出來,在她看著路西法為了她甘心承受最嚴厲的報復時,所有的驚慌,所有的恐懼,所有的柔弱與淚水都在轉瞬間消逸無蹤。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不知從何處生起的力量令她忽地掙脫了將她牢牢捆綁在椅子上的繩索,跌跌撞撞地沖入撕咬著獵物的鷹群。

她趴倒在路西法身上,纖弱的身軀堅決地護住挺拔的他。

「不要打了!你們還沒打夠嗎?」她回過頭,清秀的小臉神情悲憤,厲聲質問著一個個比她高大不知多少的壯漢,「是男子漢的話就停手!聽到了嗎?全部給我住手!」

她狂野地喊道,清銳粗魯的喝叱由那張櫻桃小口吐出顯得格外荒唐可笑,可一群壯漢卻笑不出來,他們全都愣愣地看著她,甚至不覺倒退數步。

不知怎地,這外表柔弱的女子全身上下綻放出一股宛若鋼鐵般的堅強意志,當她喝退他們時,那對美麗的瞳眸閃爍著某種清純聖潔的光輝,耀眼得他們無法逼視。

在她怒意盎然的瞪視下,他們一個個都垂下了眼簾,就像犯了錯的孩子面對母親的斥責一般。

在這令人窒息的一刻,唯有臉頰貼緊地面的路西法,揚起淡淡笑唬

他微笑著,沙啞的嗓音緩緩打破靜寂。

「開出你的條件,契塔維夫。」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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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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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0 00:17:2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醫生剛剛離去,燕琉彩便迫不及待地撲向躺在床上的男人。

他的臉色如此蒼白,前額與胸膛包裹了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繃帶,虛弱無助的模樣令她心痛莫名。

「路西法,路西法,你怎樣?你還好嗎?」她跪倒在他床前,哽咽著嗓音輕輕問道。

醫生說他的神智還不是太清醒,最好讓他好好休息,可她實在忍不住,她必須確認他還活著,確確實實地活著──

她凝望他,星眸滿蘊哀傷,沁涼的右手輕輕揚起,撫摸他同樣冰冷的前額。

聽聞她揪心的呼喚,路西法勉力睜開眼眸,朝她微微一笑。

一直壓在她心頭的巨石終於安落,墨睫一眨,墜落兩滴淚。

見到這一幕,所有在房裏守候路西法的手下都自動退出了,輕輕帶上房門,留給兩人安詳靜謐的獨處空間。

「對不起。」她哭著道歉。

「別哭,琉彩,我──沒事。」他啞聲說道,努力想舉起手為她拭淚,卻終究無力撐起。

她呼吸一梗,主動將他的手握住,貼向自己濕潤的臉頰,「你好好休息吧,我在這裏陪你。」

「不──」他喘著氣,「妳也去……休息,妳的臉……腫得厲害,讓醫生看看。」

「我沒什麼。」燕琉彩搖頭,淚水紛紛墜落。

在他幾乎進鬼門關繞了一圈時竟還有餘力關懷她──他對她,真的太好,好得她承受不起。

「不要……不要哭埃」見她眼淚不停地流,他有些心慌,「妳很痛嗎?」

「我沒哭。」她連忙否認,展袖拭去眼淚,「我不痛,一點也不,你別擔心。」

「是嗎?」藍眸凝望她,微微朦朧地,「那就……笑一笑。」

笑?

燕琉彩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揚起蒼白的唇角。

她正對著路西法笑,笑容淒然而苦澀,可後者卻沒看到,他在昏昏沉沉的神智中看到的是記憶裏她清柔甜美的笑容,看到的是那兩個小巧的、可愛的酒窩。

於是他也微笑了。

「妳笑起來很美,琉彩,為了這樣的笑容我願意……付出一切。」他眼神恍惚,喃喃地、意識不清地說道,也許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可燕琉彩卻聽到了,聽得清清楚楚。

她忽地身子一顫,再也忍不住啜泣的衝動,壓抑的哽咽低低逸出。

聽到了她的哭聲,意識大半陷入昏迷的路西法瞬間清醒,「妳在……哭嗎?琉彩?」

「不,我沒有,沒哭。」她迅速否認,伸手半掩住臉龐,「我沒哭,路西法。」

「是嗎?」路西法輕輕吐息,強烈的疲倦席捲他全身上下,他緩緩閉上眼眸,「知道嗎?琉彩,離開……妳後,我一直……很想念妳的笑容。」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走呢?」她撫摸著他深金色的頭髮,憂傷地問道,「為什麼當年要離開我?」

「因為妳……對我太好。」

對他太好?

這樣的答案令燕琉彩愕然,她怎麼也沒想到他是為了這種原因選擇離開。

「別……對我太好。」他模糊地囈語。

淚水再度沖上她眼眸,「哦,路西法,為什麼?為什麼?」

他卻像沒聽到她問話,「唱歌……給我聽好嗎?」

「唱歌?」

「嗯。」低啞的嗓音像從不知名的遠方傳來,「唱那首……妳最喜歡的老歌。」

「Casablanca?」

「嗯──」

「好,我唱。」她點頭,星眸閃著晶燦淚光,「我唱歌給你聽,你答應我,好好睡覺。」

「好。」他柔順地應道。

於是,她開始唱了,蘊著濃濃情感的嗓音在室內溫柔地回旋,安撫著他疼痛不已的身軀與心靈──

Oh!AkississtillakissinCasablanca.

Butakissisnotakisswithoutyoursigh.

PleasecomebacktomeinCasablanca.

Iloveyoumoreandmoreeachdayastimegoes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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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法,唱歌給我聽好嗎?」小女孩交握雙手求著他,望向他的黑眸燦燦,細嫩的臉頰飛舞著甜甜的酒窩,「我要聽那首Casablanca,你唱起來好好聽哦。」

「我不想唱。」他冷漠地回絕,雖然她的眼眸和酒窩在朦朧的星光掩映下可愛得教他心動。

「為什麼不?今天老師教我們這首英文老歌時你唱得好棒的,真的非常非常好聽。」她燦然微笑,興高采烈拉著他的手,「老師說的沒錯,你真的有一副好嗓子。」

「不想唱就是不想唱,妳說什麼都沒用。」

「為什麼不?路西法,唱嘛唱嘛。」她眨著濃密的眼睫,可憐兮兮地求著他。

「我忘了旋律了。」他隨意找著藉口。

「沒關係,我用鋼琴替你伴奏。」她一面說,一面拉著他的手奔向客廳角落一架乳白色的鋼琴,「老師把曲譜留給我了,我替你伴奏。」

說著,嬌小的身軀坐定鋼琴前,打開琴譜,小小的雙手有模有樣地撫過一排黑白鍵盤。

可她畢竟只是第一次練習,彈得並不好,有許多地方錯了,在許多需要八度伴奏的時候,小手更是吃力地無法撐開。

她彈得很辛苦,可為了替他伴奏,她依然勉強自己撐開五指。

他看著,不覺緊緊蹙眉。

「夠了!」他喝止她,「妳的手太小,沒辦法彈這首曲子。」

「我要彈。」她堅持著繼續,「我要聽你唱這首歌。」

他瞪視她,忽地展臂硬生生拽下她坐在鋼琴前的身子。

「路西法?」她嚇了一跳,怯怯望他。

「我來彈。」他簡單一句,跟著坐上鋼琴椅,不一會兒,流暢的琴音便回蕩在冬季寒冷的夜。

她幾乎是崇拜地看著他,當他彈完了整首曲子,更是拼了命地鼓掌。

「你彈得好棒啊!路西法,原來你也會彈琴!」

他不理會她孩子氣的讚美,藍眸冷冷掃視她一眼,「坐上來。」

她點點頭,踮高腳尖,在他身旁坐定。

「妳的手太小,不能彈八度音,我們把左手伴奏的部分改一改。」

「怎麼改?」

「這麼改──」

冬去春來,當最後的冰雪在春陽映照下緩緩融化,Casablanca已成了兩人最喜愛的合奏曲。

雖然這之間他們還一起學了許多其它樂曲,可最愛的,永遠是這第一首,第一首讓他對她打開心門的曲子。

大部分時候他吹著口琴與她合奏,偶爾拗不過小女孩的請求時,才用那清雋的嗓音輕輕和著鋼琴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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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及此,路西法不禁微笑了。

神思,由遙遠的過去緩緩收回,藍眸一轉,望向趴在床邊墨黑的頭顱。

一直都是他唱給她聽,昨夜是第一回,第一回聽她唱給他聽,聽她溫柔的歌聲墜入夢鄉。

雖然意識昏沈,他仍朦朧地記得她沙啞而溫暖的歌聲。

「琉彩。」他伸出手,輕輕撫上她淩亂的發絲。

感應到他的撫觸,淺眠的她立即醒來,揚起擔憂的容顏,「你醒了嗎?路西法,感覺怎麼樣?」

「我很好。琉彩。」他低低地,「我沒事。」

「那就好,那就好。」她松了口氣,「你餓嗎?要不要吃點什麼?」

「我不餓。」

「那要不要喝點什麼?」

「嗯,給我水。」

「好,我馬上倒給你。」說著,燕琉彩迅速站起,窈窕的身子一旋,壓下床頭櫃上的熱水壺,為他倒了一杯溫熱的開水。

「你平安醒來真是太好了。」她一面捧著水杯一口一口喂他喝,一面凝睇他,甜甜地笑。

路西法心臟一扯。

也許她自己沒察覺,但她的嗓音裏蘊著太多情感,太多放鬆,太多難以言喻的喜悅。

她是真的很擔心他,非常非常擔心。

他凝望她,不覺揚起手輕輕撫過她受傷紅腫的臉頰,「怎麼不上藥?妳這邊傷得厲害。」

「我沒什麼。昨晚抹了一點藥膏。」

「痛嗎?」

她微笑搖頭。

「藥膏在哪里?我再幫妳抹一些。」

「不,不要。」她阻止他欲起身的動作,「你不要亂動,好好休息。」

在她堅定的命令下,他無奈地躺回床上,「我已經好多了。」

「你一點也不好。你傷得很重,明白嗎?一定要乖乖休息。」

他微微一扯嘴角,她彷佛對小學生的說話態度,總是令他心底流過一束莫名溫暖,卻又忍不住想笑。

「知道嗎?昨天那些人肯定也被妳嚇了一跳。」

「被我嚇一跳?」

「嗯。」藍眸流轉溫柔的波影,「昨天妳教訓他們的模樣,簡直像個訓斥不聽話兒子的母親,或者像個小學老師。」

「母親?老師?」她愕然,「怎麼會?」

「妳自己不知道吧?」他微微笑,右手費力地撐起,意欲撫摸她柔軟的發絲。

她注意到他的動作,主動彎下腰,芳暖的氣息拂向他。

藍眸驀地轉深。

「怎麼了?」異樣的眼神令她顰眉。

他不語,凝視她許久,忽地仰起頭,在她柔軟的櫻唇輕輕一吻。

她呼吸一停,怔怔望他。

他卻只是淡淡地笑,接著,彷佛倦了,眼睫緩緩掩落。

「路西法。」

她癡癡地睇他,低低地、宛若歎息般喚著他的名,雙手不知不覺撫上胸口。

她的心,跳得好快。

這只是一個蜻蜓點水,輕得不能再輕的吻,只是個表示友好的吻,可她的心──跳得好快。

就連臉頰,也緩緩發燙。

菱唇一牽,漾開清甜笑意。

她調整姿勢,靠在他身旁坐定,左手輕輕握住他的,墨密的眼睫合上。

就這麼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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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現在怎麼樣了?」路西法沉沉開口。他半躺在床上,俊朗的臉龐已不似兩天前那樣蒼白,除了前額還包紮著繃帶,氣色顯得相當不錯。

亨利看著,眸底掠過欣慰的笑意,可只一會兒,神情立即整肅,「長官,契塔維夫將你那天簽約的場面全給錄下來了,不但錄下來,還傳送給所有相關人等,現在道上沸沸揚揚,都說你……說我們──」他忽地住口,臉孔爬上猶豫。

倒是路西法神情淡然地接口,「說我在契塔維夫的手下栽了跟鬥吧。」

「那個該死的契塔維夫!」亨利忿忿不平地一擊拳頭,「竟敢耍這種手段!真夠卑鄙!」

「不是卑鄙,是聰明。」路西法微微地笑,「他將我受傷的畫面傳給那些人,不但可以削弱我以後在中東說話的份量,還可以保障我不對合約的內容反悔。」他頓了頓,藍眸似乎還閃過一絲類似讚賞的光芒,「現在他可是確確實實要回他在中東的地盤了,我們就算不服氣,暫時也不能動他。」

暫時!

聽出長官的言外之意,亨利眼眸一亮,「長官,莫非你有什麼計策?」

「我會找到方法對付他的。他不是還想做器官買賣的生意嗎?魚與熊掌,妄想兼得。你認為我們該讓他稱心如意嗎?」路西法問,藍眸清邃澄透,閃閃生輝,俊朗的唇畔勾勒著某種惡作劇似的笑痕。

燦笑,點亮了他俊逸的臉龐,宛如天使一般光輝燦爛。

亨利呆呆地看著。

他認得這個表情,跟隨長官十多年以來,他只見過幾回這樣天使般的表情,每一回,都隨之發生可怕的事。

只有當他真正打算摧毀一個人時,才會露出這樣純真淘氣的神情。

看來,契塔維夫是真的惹惱長官了──不過,他可不會同情那傢伙!

一念及此,亨利禁不住用力點頭,「我們當然不該讓他稱心如意,長官!他敢動長官的女人,在太歲頭上動土,就該有下地獄的覺悟。」

「下地獄?」路西法輕輕地笑,想起契塔維夫曾如何對待燕琉彩,藍眸忽地掠過令人膽寒的冷光,「只是下地獄還太便宜他了。」他緩緩說道,語氣陰沈。

就連亨利,聽了這樣帶著笑意的陰沈言語,也不禁微微一顫。

「……我們該怎麼做?長官。」

路西法沒有回答,一陣思索後,藍眸忽地凝定下屬,「老實告訴我,亨利,我們的人對我這次栽跟鬥有什麼想法?」

「什麼?」亨利一愣。

「契塔維夫雖然沒膽子殺我,但用這種方法折辱我卻是一記高招。他既然能把錄像的畫面傳給那些軍火商,當然也能傳給跟隨我的人。」路西法淡淡地,語氣彷佛悠閒,卻蘊含不容置疑的威嚴,「你老實說,亨利,他們究竟是什麼想法?」

「這──」面對長官執意追問,亨利支支吾吾。

「肯定有不少人對我感到失望吧?」

「嗯,這個嘛,長官,你知道有一些年輕人就是這樣,他們根本什麼也不懂,其實……」

「他們對我失去信心了?」

「長官!」

路西法單刀直入的問話震撼了亨利,他揚眸望向長官,黝黑的臉頰竟然發紅。

「不必瞞我,亨利。」路西法微微一笑,神色自若,「我不是傻子,也不是那種愛聽人逢迎拍馬的人。」

亨利聞言,棕眸閃過一絲敬意,臉上的紅潮這才慢慢褪去。

「你猜的沒錯,是有些人動搖了──都是些這一、兩年剛剛加入組織的新人──他們表面上沒敢說出來,可有一回我的確聽到幾個人私下議論這件事。」

「你怎麼做?」

「我把他們痛駡一頓,不許他們再胡說八道。」

「不,你這樣做就錯了。你應該鼓勵他們說,願不願意繼續跟隨我,也儘管由他們自己決定,不願意跟我的人就給他們一筆錢,要他們離開。」

「這樣……好嗎?」

「我只要那些願意效忠我的人,他們才是我真正需要的助手。至於那些對我失去信心的人,強留他們也沒用,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

「警告他們,如果他們膽敢在外頭亂說一句話,就算天涯海角,組織也絕對追殺他到底。懂嗎?」路西法悠悠說道,語氣雖然平緩,其中的意味卻森冷。

可亨利卻不害怕,他立正行禮,眸中掠過堅定的狠決,「你放心,長官,我一定會好好警告他們的。」

膽敢出賣組織的人,只有一個下場,死。

這是他們從一開始便奉遵的信條,他相信沒有一個人會笨到犯戒。

看到他的眼神,路西法嘴角一勾,像是有趣,又似自嘲,「我大概不必問你對我是否失去信心了吧?」

「我當然不會!」彷佛受到了侮辱,亨利高聲嚷道,「我從一加入軍旅就一直跟隨長官,除了你,沒有人能號令我。」

「是嗎?」

「是的!長官。雖然你這回為了救燕小姐孤身犯險,中了契塔維夫那傢伙的奸計,可你在我眼中依然沒有失去一點權威!你單槍匹馬面對那麼多人,毫不畏懼,毫不妥協,這樣英勇傲氣的行徑正是我心目中的長官。除了你,我想不到還有誰能讓我如此服氣。」

亨利洋洋灑灑,說了一大篇,要是換做別人,也許就是逢迎拍馬了。但路西法知道他不是,他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藍眸,掠過一絲亮芒,可面上,依然平靜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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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m,不好意思,我今天還是得請假一天。」燕琉彩對著影像電話說道,神情滿是歉意,「朋友的病還沒好,我想繼續陪著他。」

「妳這個朋友應該就是那天我見到的那一個吧?」仲村英樹笑望她,語帶嘲謔,「怎麼?到現在還不肯承認她是妳男朋友?」

嬌顏迅速染上紅霞,「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是嗎?」他挑眉。

「你不要誤會,Sam,其實我們只是──」

只是什麼呢?

燕琉彩忽地猶豫了。

只是好朋友嗎?不知怎地,她忽然有些不願如此定義自己與路西法之間的關係。他們的交情──該比好朋友再深一些些,濃一些些,特別一些些。

在與路西法剛剛重逢時,她也許還只把他當成多年不見的朋友,但現在不同了,經歷這兩星期來的點點滴滴,她驀地領悟,他對她的意義絕不僅止於此。

絕對、絕對,不只是朋友而已──

「好吧,別害臊了,Jade。」見她臉頰紅得像顆蘋果,仲村英樹忍不住朗笑,「我不是那種咄咄逼人的老闆,非要妳交代一切的。要請假就請假吧,我准。」他頓了頓,「不過有個要求。」

「什麼?」

「能不能儘快替我把英文講稿準備好……」

「沒問題。」還沒等上司說完,她便急急接口,「你把講稿E過來吧,我可以在這邊做。」

「那就謝謝妳啦。」

通話完畢後,有好一陣子,燕琉彩只是怔怔站在原地,瞪著電話發呆。

妳口中那個朋友就是男朋友吧?

仲村英樹嘲弄她的話語一遍遍在耳畔回蕩,可跟上回不同,這一次她並沒有迫切解釋清楚的渴望。

似乎他怎麼認為都無所謂似的……

怎麼會這樣呢?

燕琉彩不解,在這一刻忽然有些捉摸不定自己的心思了。

她揚起雙手,撫住燒燙的臉頰,星眸微微朦朧,彷佛看著電話,可腦海映現的影像卻是一張極端俊美的容顏。

路西法!

她要見他,她想弄清楚為什麼──為什麼她的心會跳得這麼快……

她必須弄清楚。

一股突如其來的衝動攫住她,她驀地旋身,幾乎想提起長裙裙角直奔路西法臥房。

但不行,她必須慢一些。

自從她被綁架歸來後,這棟宅邸似乎一夜之間增加了無數警衛,不論她走到哪里,總能感覺角落有某對眼睛正緊盯著她。

她明白這是因為路西法的部下擔心她再度遇險才加強了守備,可從小便習慣自由來去的她著實對這樣的情況很不習慣。

有這麼多對眼睛盯著她,她就連偶爾想舉止粗魯一些也不可能了。

她輕扯唇角,對自己無奈地歎息,一面蓮步輕移,緩緩走向主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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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現在開始,加強對琉彩的保護,不論她到哪里,至少要有四個人隨時看著她。我不要她再出一絲差錯,明白嗎?」

「我明白,長官。」堅定利落的命令讓亨利不覺立正舉手,行了個標準的軍禮,「事實上我們現在已經加強守備了。」

「很好。」藍眸閃過滿意的光芒,「那麼暫時就這樣吧。」

「是,長官。」亨利應道,正打算退下時,忽地想起今日報告的主題還未得到結果,「關於契塔維夫,長官決定怎麼處理?」

「暫且不理他,讓他得意一陣子。」路西法沈聲道,「現在最重要的,是下星期的國際基因研討會,一切佈置就緒了嗎?」

「還有一些細節需要處理。」

「明天下午三點我要聽報告。」

「是,長官。」

亨利行禮告退,拉開半掩的門扉,一張秀麗的容顏映入瞳底。

「燕小姐。」他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她同樣禮貌地頷首,容色奇異地蒼白。

亨利微微覺得奇怪,卻沒有多問,舉步就走。

燕琉彩望著他的背影,有半晌,只是凝立原地不動。

直到路西法帶著笑意的嗓音揚起,「琉彩,是妳嗎?怎麼不進來?」

她這才轉過身,輕輕帶上門,走向半靠在床頭的路西法,默默睇他。

一見到她異樣的神情,後者立即恍然,劍眉一緊,「妳都聽見了?」

她搖搖頭,黑眸閃過數道複雜光影,好不容易才啞聲開口,「只聽到一點點,關於國際基因研討會的。」

藍眸一闇。

「你們──打算做什麼?」她問,低啞的嗓音蘊著淡淡絕望,「你要亨利他們佈置些什麼?」

他沒有回答,靜靜凝望她,藍眸幽邈,深不見底。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每一秒,對燕琉彩而言都是折磨。

她屏息等待著,等待著他開口,等待著他告訴她也許她一輩子也不想聽到的事──

是的,她隱隱約約地明白自己不會想聽,可她必須聽。再怎麼不願,再怎麼想逃,終究還是要得知真相。

她必須瞭解全部的他,不管好的,壞的……

「我一直想,這些事情總有一天必須告訴妳。」彷佛過了一世紀之久,他終於開口,語氣彷佛清淡,卻又深沈得令人心臟一緊,「我可以選擇一輩子不再見到妳,假裝在我的生命裏從來不曾有個像妳這樣的女人存在,可既然我忍不住見妳的渴望──」他忽地一頓,湛幽的藍眸染上蒼鬱,「這就是我必須付出的代價。」

代價?

瞧他說話的口氣與神情,多麼沈痛,多麼蒼涼!彷佛他們的重逢對他而言不完全是一件快樂的事,彷佛再度見到她雖然喜悅卻也痛苦……

「為……什麼?」她茫茫地,嗓音幾乎梗在喉頭。

他凝視她,良久,「琉彩,妳記得嗎?」

「記得什麼?」

「記得小時候,有一回我發高燒,妳也是像前天這樣整晚守在我床邊。」

「嗯,我當然記得。」她點點頭,眼神因回憶而朦朧,「那時候你才剛到我們家不久,身子還因為營養不良很虛弱。有一天你因為被鄰居的孩子傳染,嚴重高燒,我差點以為你活不過來了。」

「所以,妳在我床邊守了一天一夜,任妳爸爸怎麼勸也不肯離開我。」

「因為我怕──」她垂落眼睫,壓抑的嗓音掩不住濃濃情感,「怕我去睡了,醒來也許就見不著你。」

他聞言,呼吸一緊,不覺閉了閉眸,「琉彩,妳──」

「怎麼?」

「如果不是我──」他深吸一口氣,「妳也會這麼做吧?」

「什麼意思?」她不解。

「那時候我對妳而言,跟一個陌生人沒什麼兩樣,不是嗎?所以如果發燒的人不是我,妳也會這麼照顧他,對吧?是不是所有人只要倒在妳面前,妳都會忍不住伸手救他?」

「我──」她一窒,不知該怎麼回答。

是不是無論什麼人,她都會像照顧路西法一樣照顧他?

「我、我想……應該是吧。不是嗎?助人為快樂之本埃」

「是嗎?」藍眸忽地沈黯,他別過頭,不再看她。

「你怎麼了?」察覺到他忽然冷淡的神態,她有些驚慌,「我說錯話了嗎?路西法?」

「不,妳沒錯。」

「可是──」

「我早知道妳就是這樣一個女人。」

「那──不好嗎?」他說話的口氣像是她犯了某種不可饒恕的錯誤,「難道你能對那些需要幫助的人袖手旁觀嗎?」

「我可以。」

「什麼?」她一愣。

「我可以。」他回過頭,藍眸冷冽,「對與我無關的人,我可以袖手旁觀。」

「你──」燕琉彩震撼了,她不知該說些什麼好,腦海忽然快速掠過契塔維夫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他根本只是個投機份子!為了自己的利益,他可以去保衛那些孤兒寡婦,可一旦他們擋了他的路,他同樣也能毫不容情地做掉他們。

「路西法,告訴我。」她咬牙,深深呼吸,「你為什麼加入軍隊?」

「因為軍隊是唯一能讓我這種人活下去的地方。」他冷然回應。

簡潔有力的一句話宛如利刃,準確地刺入燕琉彩骨髓,她狠狠一顫,揚起迷蒙的眸望向面前神情漠然的男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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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8-6-20 00:17:4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他告訴她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身世。

「妳已經知道我是個複製人了,但妳並不曉得,其實我是有父母的。」

「父母?」

「嗯。或者說製造出我的人。」路西法加了一句,俊唇拉開諷刺的弧,「他們是抽出親生兒子的基因製造出我的,那個人,就是我哥哥,米凱。」

「米凱?」

「是的,米凱。」路西法冷然接口,「我之所以存在就是因為他,因為他遺傳了我母親虛弱的體質,父親怕有萬一,所以才製造出我,以備不時之需。」

「不時之需?」燕琉彩怔怔地,「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只要他一旦有需要,我立即能提供他完全兼容的器官。」

「什麼?」冰銳的嗓音驚怔了燕琉彩,她不敢相信,直直瞪著路西法。後者面無表情的臉龐令她心臟一陣抽疼,「路西法──」

藍眸深幽,「妳能想像嗎?琉彩。想像一個人活在這世上只是為了提供另一個人器官?對我父母而言,我不過是個複製品而已,我的存在價值只是為了延續他們最寶貝兒子的性命。」低沈的嗓音震動著室內的空氣,彷佛平靜,底蘊的激烈情感卻讓人呼吸緊窒。

燕琉彩聽著,不禁呆了。

「所以我恨他們。當我有一天無意之間從母親口中得知真相時,我任由她墜落山崖而不伸手救她,幾年之後又點燃大火將米凱困在火場,害死了拼命救出米凱的父親。」他繼續說道,嗓音絲毫沒有任何起伏,就像在敍述著某種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似的。

可這一切明明與他有關!她能夠感覺到他極力壓抑的情緒──

她能夠的,能夠的!

不知怎地,燕琉彩有些心慌,她望著路西法,望著眼眸深不見底的他,試圖從其間找到一絲潛藏的情感。

他不可能是完全無情的,不可能對過往的一切漠然,不可能對死去的父母漠然……不可能吧?

她的表情告訴了路西法她的心情,他淡淡一笑,胸膛竄起某種既冷然又苦澀的滋味,「妳如果想從我身上尋找一絲殘留的人性,那我勸妳別白費心思了。從那個女人墜落山崖那一天起,我就已經不是個人了。」

她身子一顫,倒抽一口氣,「不,路西法,不是的,你當然是人──」黑眸憂傷地望著他,逐漸漫開薄薄白霧。

他只是慢慢悠悠地繼續,「妳知道我去年離開哈斯汀時做了什麼事嗎?我命令在軍中的部下發射了兩枚導彈,一枚指向米凱的宅邸,一枚指向哈斯汀一棟摩天大樓。」

「什麼?」平淡殘酷的言語狠狠劃過燕琉彩心扉,她瞪著路西法,容色蒼白,「路西法,你不可能……那麼多人,還有你哥哥……」

「我根本不在乎他們的死活。」他截斷她,凝視她的藍眸第一回抹上完全的冷酷,「我只想報復,妳懂嗎?琉彩,報復米凱以及另一個背叛我的朋友──為了報復他們,我根本不在乎有多少人必須陪葬。」方唇怪異一扯,「我不是妳,琉彩,世人的生命對我沒有意義。」

「路西法──」她身子一軟,感覺自己幾乎無法再聽下去。

這麼說她在契塔維夫那裏聽到的一切都是真的了。他之所以加入軍隊只是為了生存,而為了販賣軍火賺錢,他甚至不惜與野心家們結合,千方百計在世界各地煽動戰火……

他是個投機份子!一個完完全全,自顧自己,不顧他人的投機份子──

「妳知道自從離開妳後,我是怎麼過日子的嗎?我到處尋找跟我一樣的人,說服他們與我合作,讓他們心甘情願跟隨我,一起對這個讓我們存在的世界進行報復。妳在這間屋裏看到的這些人,很多都是從那時候就開始跟著我的,跟我一起加入軍旅,跟我一起一步步往上爬,逐漸取得毀滅這個世界的權力與資金──」

「路西法,路西法!」她再也忍不住了,舉步奔向他,緊緊攀住他手臂,凝望他的明眸閃著祈求的淚光,「我知道你有個不幸的童年,知道你經歷了太多磨難,可是你怎能……再怎麼樣你也不能為了報復就任意殺戮生命啊!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你怎麼能……怎麼可以──」

「我可以,而且我就要這麼做。」藍眸清冷地回視她,「實話跟妳說吧,我打算除去這世上所有從事複製研究的人,首先就從這次在布拉格召開的研討會開始。」

她心臟一停,「你──你想怎麼做?」

他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微笑。那微笑,淡得令人心慌,淺得令人心寒。

那不是笑,那是一個人決意對這個世界進行報復的冷酷。

燕琉彩看著,忽地,眼前一黑。

她就要暈倒了──她知道自己寧可暈倒,寧可失去意識,也不要清清楚楚地得知她視為好友的男人為了報復世界,不惜塗炭生靈。

她不要知道,不想知道這些……

有什麼東西,在燕琉彩的胸膛裏碎了,可她渾然不曉。

因為世界,早在她面前碎成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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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妳完全瞭解我了,琉彩,說實話吧,妳是不是巴不得離這樣的我愈遠愈好?

我要……想一想,我必須想一想──

這就是她的反應。

望著鏡中自己俊美的臉龐,路西法忽地笑了,他笑得那麼乾澀,那麼自嘲,那麼充滿了濃濃的怨與濃濃的苦。

他早猜到會這樣,早猜到善良的琉彩──像天使般純真的琉彩,在得知真相後會宛如避開魔鬼般躲開他,她絕對無法接受自己的朋友是一個任意殺戮生命的壞蛋。

她無法接受的。

他早明白,早知道有一天琉彩會徹徹底底瞧不起他,他已有心理準備。

但為什麼?他──明明有了心理準備,為什麼胸口還會這麼痛?痛得他無法呼吸?

為什麼他怎麼也擺脫不了她蒼白無血色的容顏,擺脫不了那雙蘊著不信與哀傷的眼眸?

為什麼?

一念及此,路西法驀地憤怒了,緊握的拳頭用力往鏡面撞去。

鮮血,和著尖刺的玻璃緩緩滲出──

他瞪著碎裂的鏡面,瞪著鏡裏同樣支離破碎的臉──那是一張陰沈的臉,一張倔強的臉,一張堅決不肯認錯的臉。

是的!他沒有錯,他何錯之有?

這個世界既然如此殘酷,他當然有權利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他沒有錯!

邪佞的舌尖吐出,緩緩舔去手背上縱橫交錯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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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de,妳怎麼了?心不在焉的?」

她置若罔聞。

「Jade,Jade?」女同事提高了嗓音,總算拉回燕琉彩迷蒙的思緒。

「啊,怎麼?」她回過頭,望向一臉無可奈何的同事,「有什麼事嗎?Lily?」

「妳怎麼了?今天一直發呆?」

「沒事,沒事。」她蒼白著唇,勉強回道。

「妳不對勁,Jade。」Lily直率地指出,「妳知不知道自己手上拿著什麼?」

「什麼?」燕琉彩聞言,下意識地調轉視線,瞥向自己,「咖啡埃」

「顯然妳並不想喝它。」

「我想埃」

「妳想?」Lily搖頭,又好氣又好笑地,「那為什麼將咖啡往試管裏倒?」

「什麼?」燕琉彩一驚,倏地收凜心神,這才發現其中一根試管的邊緣,已經濺上數滴咖啡色液體,「天!」她驚喊,暗罵自己的粗心大意。

「看來這個實驗毀了。」Lily半同情半嘲弄,「六個多小時的心血呢。」

燕琉彩也不禁懊惱,好一會兒,歎了一口氣,「沒關係,我加班重做好了。」

「算了吧,妳不如早點回去,這麼精神恍惚地還加班小心身子受不祝」

「沒關係,我留下來好了。Sam的講稿也得準備好──」說到這兒,燕琉彩驀地一頓,再度失神。

Sam的講稿……國際基因研討會……路西法究竟想在會議上做些什麼呢──

「……怎麼了?Jade,妳又神遊到哪兒去了?」

「沒事,沒有。」燕琉彩好不容易拉回思緒,胸膛,卻莫名緊揪著,「Lily,妳如果要走就先回去吧,我來鎖門。」她故做輕快地。

「嗯。」Lily點頭,一面收拾皮包一面說道,「對了,Jade,妳聽說了嗎?那個大名鼎鼎的克隆大師PeterAnderson今天在美國演講到一半忽然被暗殺了。」

「什麼?」乍聞此消息的燕琉彩大驚,停下了洗刷試管的動作,回過愕然的容顏,「妳說──」

Lily望她一眼,「看妳這模樣就知道妳中午沒看新聞報導──也對,妳今天一天都魂不守舍,哪還有心思看什麼新聞……」她話還沒說完,便被燕琉彩一把扯住臂膀。

「喂喂,輕一點,痛耶。」

「Lily,妳說清楚!這究竟怎麼一回事?」

「Anderson被暗殺了。」Lily解釋,「聽說是有人不滿他今天發表的鼓吹複製研究的演說,在會場朝他連開三槍,他當場斃命。」

「當抄…斃命?」燕琉彩容色刷白,「兇手是誰?」

「不知道。兇手開槍後立刻逃逸無蹤,FBI懷疑是某個恐怖組織幹的。」Lily頓了頓,補充一句,「雖然我對Anderson那種複製完美人類的希特勒式理想也感到很不滿,不過在演講途中暗殺他也太過分了點,那些恐怖組織真可怕──」

恐怖組織!

聽著Lily的叨念,不祥的預感掠過燕琉彩心頭,她拼命咬緊牙,阻止自己想下去。

不可能!不可能跟他有關──出事地點遠在美國呢,他不可能把勢力範圍伸展到那兒去的。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她不停地說服自己,可不知怎地,心頭逐漸沉重,彷佛壓上某顆巨石──

忽地,一陣銳利的鈴聲急急響起,驚動了心神不定的她,她身子一顫。

「怎麼啦?Jade,只是電話啊,用不著這麼緊張吧?」Lily說道,疑惑地瞥她一眼,跟著接起電話,「哈囉。」

少了Lily的說話聲,整個實驗室忽然變得十分沈寂,靜得令人透不過氣。

燕琉彩怔怔望著一言不發的Lily,看著她的神情愈來愈凝重。

「好的,我們馬上過去。」終於,她掛下了電話。

「發生什麼事了嗎?」

「Tommy打來的,他說老闆出事了。」

Sam出事了?

燕琉彩瞪大眼,心跳逐漸淩亂,「他怎麼了?」

「車禍。」

簡潔的兩個字瞬間奪去燕琉彩呼吸,她凍立原地,不知所措地瞪著Lily,腦海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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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室外,散落著幾名穿著便衣的捷克警察,其中兩個圍著正坐在長椅上的男人,似乎正盤問著什麼。

燕琉彩一眼便認出那男人正是實驗室另一個同仁,Tommy。

她連忙奔過去,「Sam怎麼了?他沒事吧?」

Tommy揚起頭來,兩名便衣也同時看她一眼,見她蒼白驚惶的容顏,眸底都是掠過一絲同情。

「暫時先這樣吧,等傷者醒來我們會再來一趟。」其中一個開口,用著微微生硬的英語說道,他拍了拍另一個的肩膀,一塊兒離開。

不等他們遠離,燕琉彩便迫不及待地再度追問,「怎麼回事?Tommy。」

「我也不知道。」他搖頭,神情滿是苦惱,「我跟老闆一塊兒從超市走出來,不知哪來的車子忽然朝他直直撞來,彷佛要他的命似的──Sam一被撞倒,車子立刻逃逸現場了。」

「他……怎麼了?」

Tommy搖搖頭,臉上的肌肉忽地一陣抽搐,「那輛車撞倒了他後,又調頭回來,他──」他忽地一頓,展開雙手痛苦地遮住臉龐,「簡直可以說被碾過去的。」

燕琉彩聞言,如遭雷擊,身子一晃,差點站不穩腳步,幸賴身後的Lily及時伸手扶住她。

「冷靜一點,Jade,Sam會沒事的。」她低低安慰她。

她沒回答,像具人偶般凍立原地,半晌,才機械化地開口,「警察……怎麼說?」

「他們懷疑跟中午美國那件暗殺案有關,妳知道,我們老闆算是捷克境內的克隆研究的主持人之一,所以警方懷疑肇事者可能來自同樣的組織──」Tommy解釋著,語音闇啞。

可燕琉彩的心神在他解釋到一半時便遠遠地飛走了,她緊緊握住雙手,腦海裏只是反復回旋著一句話:

我打算除去這世上所有從事複製研究的人,他們都該死!

路西法!

痛苦,傾軋過燕琉彩柔軟的心臟,她緊緊地、緊緊地咬牙。

「Jade,妳怎麼了?」見她不尋常的神情,Lily和Tommy都不禁有些緊張,他們以為她就要當場崩潰,「沒事的,沒事的,Jade,Sam會沒事的,醫生正替他動手術呢,他一定能度過危險的。」

一男一女齊聲勸慰她,可她置若罔聞,只是呆呆地站著,好一會兒,忽地緩緩轉身。

瞪著她宛若遊魂的背影,Lily忍不住喊,「妳去哪里?」

「我馬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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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醫院大門,燕琉彩才發現天空不知何時落下了大雨,狂暴的雨點像瀑布般不停往大地砸落,敲出清脆聲響。

仰頭望著朦朧的雨幕,她有些茫然。

該去哪兒?她該去哪兒?她究竟──想去哪兒?

思緒還怔忡未定,一個陌生的黑衣男子忽地從角落搶出,撐開一把傘為她擋去濕冷的風雨。

「你是誰?」她眨眨眼。

「長官派我們幾個保護妳。」他簡單一句。

我們幾個?

她愣然,望了四周幾個同樣打扮的黑衣男子,驀地領悟,「你是指路西法?」

「是的。」

明眸散去迷蒙,迸出兩束銳光,「路、西、法。」她咬牙,一字一句自齒間迸落。

「燕小姐是不是打算回去了?這麼大的雨,別等司機了,不如我送妳回去。」

「回去?」燕琉彩揚起臉龐,神情掠過一抹悲憤,「不!我不回去!我的老師發生了這樣的事,你們以為我還會浪費時間跑到別的地方去嗎?我要守在這裏,守在醫院等醫生動完手術!」她頓了頓,眸光直視眼前的男人,「叫他過來!叫路西法過來這裏,我要問清楚他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要問問清楚!」

「小姐,這──」男人驚呆了,不知所措地望著她。

她要他們「叫」長官過來?「叫」他們一向又是崇仰又是敬畏的長官過來?

怎麼可能?他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如此命令他的長官埃

可燕琉彩卻敢。

「叫他過來!」她尖聲命令,嗓音瀕臨歇斯底里,「告訴他我不會離開這裏一步的。」

「是、是,小姐。」她強硬的氣勢終於迫使男人軟化,他點點頭,取出手機撥號。

令他意外的,一聽說燕琉彩在雨中大發脾氣,他的長官二話不說便掛斷電話,急急趕來。

他按下通話結束鍵,有半晌時間只是愣愣瞪著手機發呆,接著,微微茫然的眼眸才回到燕琉彩身上。

望著面前容色蒼白,卻倔強地抿著唇的女人,他心底忽地掠過一陣新奇的感受。

看樣子,他的長官是真的很在乎這個女人,而她,也是他見過唯一不怕他長官、甚至敢責駡他的女人。

他想著,不禁微微笑了。

不知怎地,知道那個氣勢傲人的長官居然也有弱點,他竟覺幾分好笑,而且,也淡淡感動。

不錯,感動。

因為這表示他──終究也是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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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是不是個人?你怎麼能這麼做?」

在醫院庭園裏的玻璃花房裏,充滿憤怒的尖銳質問拔峰而起,瞬間刺痛路西法的心,他握緊雙拳,強迫自己凝定不動。

「怎麼回事?琉彩,妳怎麼了?」他伸出雙手,試圖定住燕琉彩顫抖不斷的肩膀,「怎麼情緒這麼激動?」

「到了現在你還想裝傻?」她恨恨瞪視他,用力甩開他手臂,「告訴我,這件事是不是你派人做的?」

「什麼事?」他先是不解地蹙眉,數秒,藍眸驀地深沈,「這麼說,妳已經知道了。」

「你──」她倒抽一口氣,明眸掠過激動,不信,憤慨,哀痛,交錯複雜的情感折磨著她的心,同時,也折磨他的。

他緊緊咬牙,「我早告訴妳,我會毀了所有研究克隆的人,何況他在公眾場合公開鼓吹複製完美人類,我饒不過他!」

複製完美人類?

有片刻時間,燕琉彩腦海一片空白,接著,她才恍然明白他指的是PeterAnderson。

這麼說,那件事真的是他幹的了?

「是你……派人在會中暗殺Anderson?」

「不錯。」他挺直肩膀,堅定地回應。

他沒有錯。就算他的天使眼中閃過激憤的譴責,他也不承認自己做錯了。

「你……怎能如此毫不以為意?不錯,我也不贊成他鼓吹的理念──但你怎能因為別人不遂你的意就任意殺人?」她高聲喊,「你以為自己是誰?正義使者嗎?」

「我永遠不會說自己是個正義使者。」他沉沉地,眸中泛起的冷意令人心寒,「就算世人認為我是魔鬼也罷,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你不在乎?」燕琉彩瞪視他,眼眸忽地氤氳酸澀的迷霧,她哽著嗓音,「因為世人都對不起你,所以他們怎麼想,都與你無關對吧?」

「他們無情,我何必有義。」

「你──」她直直瞪他,感覺胸膛一顆心正逐漸下沈,體內的血流亦逐漸冰冷,「那Sam呢?因為他也主持複製研究,所以你便派人開車撞他?」

「Sam?」他蹙眉,「妳指仲村英樹?他怎麼了?」

「他怎麼了?你竟然好意思問我?」她伸手撫額,唇間吐逸一串蒼涼沙啞的聲音,彷佛是笑,卻更像哭。

路西法聽著,心臟一陣陣抽疼。他忽然有股衝動想展開雙臂擁住她,將她輕輕抱在懷裏好好呵護,好好安慰。

可他終究沒這麼做,因為他知道她不會接受。他只是直直望著她,望著她逐漸被淚水佔據的容顏,藍眸幽邃深沈。

半晌,她終於揚起眼眸,「他出車禍了,讓人開車碾過。」

「而妳懷疑是我派人幹的?」

「我懷疑?」她瞪他,咬住下唇,拼命想忍住哭泣,哽咽的泣聲卻依然不停地逃出喉間,「不,我不是懷疑,我認為就是你做的。路西法,是你!對不對?是你派人故意開車撞他的,對不對?對不對!」

淩厲的嗓音宛若喪鐘,將路西法狠狠推向地獄。

他怔立原地,瞪視著悲憤地質問著他的燕琉彩。

「告訴我,是不是你做的?究竟是不是你?」

銳利的薄唇忽地劃開冰冷笑唬

「是又怎樣?」他冷冷反問。

他早就在地獄了,早在多年前就已經沈淪了……

「你……怎麼可以?」她不敢置信地望他,身子顫抖得更厲害了,像秋風中簌簌飄下的落葉,既傷感,又無助。

「你……怎麼能那樣做?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他是我……是我──」她說一頓,雙手覆住臉龐,悲痛地哭泣。

他替她接下去,聲調毫無起伏,「明明知道他是妳喜歡的人,對吧?」

燕琉彩驀地放下手,眸中燃起兩道烈焰,與淚水融成炙烈的傷痛,「是的!我是喜歡他!你明知道我一向那麼仰慕他,那麼欣賞他!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卻還──」她忽地上前,舉起雙拳搥打著他堅硬的胸膛,「你是我的朋友,卻這樣對我喜歡的人!你怎麼可以?怎麼能這樣絕情?」

路西法不說話,任由她擊打著胸膛,任由她宣洩滿腔怨恨。他定定站著,藍眸漠然直視,望向某個不知名的地方。

「路西法,你好過分,真的……好過分──」燕琉彩停下動作,顫抖的身軀緩緩滑落,雙手無力地攀著他腰際衣襟,「你究竟想怎麼樣?還要……傷害多少人才夠?路西法,路西法──」她揚起寫滿沈痛的容顏,「我知道你很恨這個世界,恨那些研究克隆的科學家,可是你──能不能停手了?求求你,能不能……」

「我不會停手的。」他截斷她,清冷的嗓音像來自另一個世界,遙遠得令人心痛。

心,碎了。

燕琉彩伸手抹去淚水,瞪著眼前神色冷然的男人。他是那麼陰沈,那麼冷酷,那麼不以他人的生命為意。

在他心底,只有仇恨,最冰冷的仇恨,只有報復,最嚴厲的報復。

她踉蹌地站起身子,深深地、長長地瞪他一眼。

「我討厭你!」

語畢,她驀地旋身,跌跌撞撞地沖出玻璃花房,沖入外頭的狂風暴雨。

路西法瞪著她蒼白的背影,好半晌,只是站在原地不動。

直到一直侍立在門外的亨利開了口,「長官,要不要我讓人把燕小姐帶回去?」

他默然搖頭。

「長官,」見他蕭索的模樣,亨利忍不住焦急,「那傢伙出車禍明明不關我們的事……」

藍眸淩銳地瞪他一眼,他驀地住了口,半晌,才鼓起勇氣,「這樣讓燕小姐跑入大雨中可以嗎?她不知會跑到哪里去……」

「她一定是回醫院陪仲村英樹去了,讓她去吧。」路西法沉沉說道,眸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情感,「派人看好她,別讓她出事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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