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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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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 -【千歲守護神】《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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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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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3 00:25:1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最快樂的一晚】

  落九塵的一句“不麻煩”,第二天,他便讓人將陰曹接到縣城,一同出發。
  一行人四輛馬車,向著府城而去。
  四輛馬車是精簡再精簡的數量,落九塵一輛車,陰曹一輛,一輛是小廝、長隨,郭軫騎馬,最後一輛車則是裝載需要的各項物事。
  是的,郭軫,她的二師兄。
  按照落九塵眼裡揉不進沙子的性子,是不可能偏心郭軫一人的,就算整件事他並未參與,是被孟清風和虞鹿所連累,但一項知情不報的帽子扣上去,他就被當成一夥的了。
  是文大人和郭尚書,也就是郭軫的父親出面為他求情,這才有了轉彎的餘地。
  就陰曹的認知裡,幾個師兄中,郭軫的言行舉止非常實在,她並不相信他會是個在暗中落井下石的人。
  被連坐處分,是沒有辦法的事,只能自認倒楣。
  郭軫見到她,淡淡的打了招呼,不過按照拜師時間先後順序,哪有師兄給師弟見禮的道理,陰曹趕緊還了禮,也以為他施過禮就會走開,畢竟兩人真的沒什麼交集,沒想到他又開口——
  “多謝師弟在師父面前替我美言。”
  陰曹連說不敢。“師兄,別謝我,我看師兄也不像那種會算計人的人,是師父的身邊不能沒人,是他讓你回來的。”
  郭軫看了她一眼。
  她摸摸自己的頭。“畢竟這些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是我帶來的,牽扯了你,是我的錯。”
  起先她也沒把握自己能不能求得了這個情,只是文家園林設計雖是出自落九塵之手,但是技術性的監工都是由郭軫負責,加上她聽說文大人也說情了,希望園林繼續交給郭軫負責,她才會大著膽子在落九塵面前說了幾句。
  真要說落九塵也清楚郭軫的個性,因此並沒有多加考慮,便應了文大人和郭尚書的請求,郭軫也才能回來。
  人家都說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可侍候落九塵這些小事有小廝長隨,落九塵從不讓他的弟子摻和到他的生活起居裡,陰曹更是不需要。
  再說了,外人不知陰曹是女的,他這當師父的可清楚得很,為了避嫌,他讓陰曹獨自坐一輛馬車,看在旁人眼中,只會覺得他疼愛弟子,也不會有人敢多說什麼。
  落九塵出身擺在那裡,沿途一應吃喝住行都不勞陰曹動到半根指頭,她坐的那輛馬車外觀低調樸實,內裡各個暗屜裡都有她需要的物品,落九塵怕陰曹不瞭解其中竅門,還很貼心的解說了一遍,甚至怕她無聊,讓人替她準備了打發時間的書籍,車內軟墊、氈毯齊備,極盡舒適,她就算想把座椅拆開來當成床睡,也不是不可以。
  凡此種種,看得落九塵身邊的長隨都傻眼了,只敢眼觀鼻,鼻觀心,遠遠站著,把自己當成路人甲。
  他從小就跟著落九塵,就算挖了他的眼珠他也敢說,從來沒見過這位主子對誰展現出這般的耐心和……溫柔。
  完了!從來不碰女人的主子會不會是有龍陽癖好?
  他很快打掉這念頭,再往深處想下去,他就不用活了。
  只是不光是他這樣想,旁人看在眼裡也不免和他想到一塊去,這樣一來,陰曹和落九塵的師徒關係便蒙上一層曖眛顏色,被有心人士很快的傳到了京裡。
  當然,這個時候當事者已經到了府城城門口了。
  為了從來沒有搭過馬車的陰曹,馬車走得並不快,夜裡,他們宿在驛站,驛站車馬來來去去,非富即貴,每一輛都在比花稍、比豪華的,落九塵的馬車來到這裡,其實只像一滴水沉入了海底,並不特別顯眼。
  不過,待他踏出馬車,那些個貴人派出來開道的小廝、管家,眼睛再怎麼長在頭頂,頓時一個個都噤了聲。
  落九塵那張臉就是他的無敵權杖,不說京裡大大大小都認得他這張妖孽臉,離了京,只要他站出來,也是人人買帳。
  他只負責賣臉,其它雜七雜八的事情自然有下人辦得妥妥貼貼,他視為理所當然,陰曹這陰姥姥初次進城可是吃驚了一把。
  歇過一晚,他們趕在城門開之前就離開驛站,進城門就不用落九塵賣臉了,郭軫拿出郭家的徽章,馬車便通行無阻。
  權勢滔天,陰曹這一路真真開了眼界,她掀起車簾子,看得目不眨眼。
  府城十分熱鬧,車水馬龍,是縣城不能比的,不說別的,就拿建築物來說,這邊的鋪子是從兩層樓起跳,最高五層,到處都是叫賣吆喝聲,男男女女大方的在路上行走,半點也不避諱。
  馬車停在一處宅子前面,郭軫告訴她這是師父在府城的別院,他們只要來府城,多是住在這裡。
  宅子和落九塵一貫低調的作風一樣,門面很普通,可進了門才知道別有洞天。
  “歇一會兒,喘口氣,晚點我再帶你去玉鳧閣。”
  “謝謝師父。”
  “都是自己人,不用客套。”
  接著他喚來管事嬤嬤,吩咐把陰曹安置在後院。
  “後院?”郭軫皺了下眉頭。
  “難道你到現在還看不出來,小曹是個姑娘家,不住後院,你覺得要安置在哪裡才合適?”他怎麼會有眼光這麼愚鈍的徒弟?
  郭軫目瞪口呆。
  他猜了一路師父和小師弟的關係,竟然是這樣?
  師父各種對小曹的好與寬容,原來是有道理的。
  他猛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笨呐,他怎麼會笨成這樣,他不敢去想當初大師兄和三師弟的魯莽舉動,要是就這樣害了一個姑娘家……
  難怪師父大發雷霆。
  對於住處,陰曹很是隨遇而安,比起煙花村裡她那小屋子,這些天住的都比自家小屋高上不知幾個層次,所以,她有什麼好嫌棄的。
  可當她看完院子,心裡還是不免有些疑虎,她是把自己當成落九塵的徒弟啦,不過這徒弟住的地方也太舒適了一點,反而比較像那種話本裡閨閣千金住的院落。
  當她看到兩個服侍她的婢女時,便猜想到自己的身份早就被師父看穿了,是啊、是啊,他要是連她是假小子的裝扮都看不穿,怎麼當人家師父?
  但是,誰又規定當人家師父的要有對火眼金睛?
  果然,她都十四了,這裝扮很難繼續下去了。
  師父沒有拆穿她,已經是給她面子了。
  她小小地鬱悶了一下,不過很快就看開了,用著婢女打進來的水,好好的洗了把臉,喝了茶,回過頭來這才看見在床頭上乾淨的換洗衣服。
  這是要給她的?
  抖開來一看,是套女裝,嫩綠色的繡蓮花杭綢褙子,金蜂趕菊盤扣,藕荷色四喜雲紋長裙,玉渦色繡蜻蜓棲荷葉軟緞繡鞋。
  她還沒看過癮,一個婢女又捧進來一個珠寶盒,盒蓋一打開,倒也沒有什麼珠光寶氣的金飾,白玉嵌蓮朵掐金絲步搖,串串的短流蘇是用一顆顆圓潤的綠寶石串成,做工細緻入微,典雅高貴,還有翡翠鐲子,泛著深深的綠,摸著通體沁涼又溫潤,兩隻鑲珠翠耳墜,從上到下,是一體成型的設計。
  太貴重了。
  她還在發呆,捧著珠寶盒進來的婢女已經溫柔的按著她坐下,“奴婢叫一萊,替姑娘梳個配得上這些衣飾的髮髻可好?”
  “不用了,我沒打算要穿。”
  “落爺說,在府城這地界,人要衣裝,倘若姑娘不喜,出門回來後儘管換下來就是。”
  一萊有張很平凡的五官,卻有一把好嗓子。
  陰曹是很能分出輕重的,的確,府城和是城不一樣,最起碼她要和師父一起出門,總不好丟了師父的臉面。
  於是她順從的坐下來,任一萊替她打理妝容。
  一萊手腳俐落的替陰曹挽了個垂鬟分肖髻,隨後將那支步搖插進發中,得體的衣裳,出眾的髮髻和裝飾,還有壓裙的松鼠葡萄寶石玉佩,手上戴著綠翡翠鐲子,好了後就連陰曹看見銅鏡裡的自己都驚豔了一把。
  她渾身上下這一整套,價值多少銀子她不知道,她只曉得就算用她所有的身家,還有八條命來換,恐怕都不夠。
  穿這樣出去,她應該連怎麼走路都不會了。
  她和一萊一前一後出了院子,來到前廳,正在和郭軫不知說什麼的落九塵一見到款款走來的她,不自覺的起身迎了過來。
  郭軫乍看一眼沒有認出陰曹來,等她走近,一張充滿正氣的臉驀地就紅了,他立馬發現自己失態,飛快的低下頭,佯裝什麼都沒看到,直等到臉上的紅潮退去才又抬起頭來。
  “走吧,既然來到府城,總得到處去逛逛,回到樹城,旁人問你這裡有什麼好吃好玩的,才不會什麼都答不出來。”
  落九塵也換了一身青色直綴金絲鑲銀邊長袍,腰系吉祥如意玉佩,頭戴紫金冠。他這麼隆重打扮,陰曹第一次看見,差點看到忘記要把視線收回來。
  不過落九塵一點也不覺得被冒犯,還覺得讓她直愣愣的目光看得心裡很樂。
  郭軫嘖嘖稱奇,他們家師父看起來一派光風霽月,對女子卻是出了名的不留情面,誰要敢耍花癡的多瞧他兩眼,他絕對拂袖離去,讓對方困窘的下不了臺,直想重新去投胎。
  陰曹不解道:“可我們不是要去玉鳧閣?”
  “玉鳧閣可有腿?”這孩子心急得很,要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這什麼意思?她搖頭。
  “既然沒長腿,那就跑不了,今天不去明日再去也一樣。”
  “可我不能在府城待太久。”
  “為什麼?”
  為什麼?對啊,她心想著回去是想回工地去上工,現下師父和師兄都在這裡,再者吃住開銷都沒問題,家裡也沒有她放心不下的人,她的確沒有急著要回煙花村的道理。
  “既來之,則安之。”他希望她能學著享受人生,錢才很重要沒錯,但除此之外,還有很多賞心悅目的風景及人事物,更值得花時間去細細品味。
  這才是人生。
  “那我們這會兒要去哪?”上了馬車,她很小心的坐著,這可不是自己的衣服,怕一不小心會把衣服弄髒弄皺,甚至弄破了,她可賠不起。
  落九塵帶著她去了一間名叫飛鴻居的酒樓。
  掌櫃的一見到落九塵便慇勤的鞠躬哈腰,喊了聲“東家”。“小的聽說您接了文大人的案子,人在樹城,這會子怎麼有空過來?”
  “盤桓個幾天,翠竹居可還空著?”
  “空著、空著,您沒來,小的也不敢隨便作主讓客人進去。”
  一旁的陰曹聽著兩人的交談。
  哇,原來這酒樓是師父的,難怪掌櫃替他留著雅間,這才是東家才有的待遇啊!
  掌櫃的帶頭引路,穿過大堂,繞過弧形照壁後,讓人眼睛一亮,曲曲折折的蜿蜒小道上皆鋪上卵石和打成碎片的花崗岩,假山湖石嶙峋,還有各式各樣的雕塑,更多的是磨得光滑、可以讓人在上頭隨意歇息的青石,青石旁種了許多枝葉繁茂的樹木,可以遮蔽日頭。
  風景靈毓秀美,又帶著古樸自然,讓人心喜,就算?上天色昏暗下來,沿路也有石離宮燈昭明,一點也不影響行走。
  他們被帶進一間八角形雅間,竹制籬笆、翠竹斜生,枝葉垂掛,被風吹得搖擺,窗子正敞開著,窗扉雕的是飛鳥穿雲,臨窗有張書案,書案上的擺件說不出的精緻,牆壁上掛著的是筆墨酣暢的狂草。
  不像灑樓雅間,倒有幾分文人書房的味道。
  “你讓人上幾道酒樓的拿手菜,趕緊送過來。”
  掌櫃的恭敬地退下去了。
  “我猜這間酒樓的裝潢也是師父您的手簞。”
  “從哪裡看得出來?”茶具是好茶具,茶是好茶,香氣盈滿整個雅間,落九塵動手將一杯香茗遞到陰曹面前。“你如何猜到的?”
  “感覺。”
  不得不說酒樓的廚子手腳很快,不過一盞茶時間,菜肴陸續送上來,香氣勾得陰曹肚子裡的饞蟲作亂。
  只是——
  “菜會不會太多了?”也只有無塵那無底洞能消耗這麼多食物,他們才兩個人,吃不完太浪費了。
  “無妨,你不喜歡的菜可以分下去給下面的人吃。”落九塵老神在在。“嗯,那就這個、這個、這個留下來,其它的撒下去給大家吃吧……嗯,這裡面有沒有你愛吃的?”她後知後覺的想到,吃飯的人不只她一人,還有一個出錢的大爺呢。
  “這酒樓我常來,你留下的這幾道是招牌菜,倒是有眼光。”對他來說,美食一樣是用來填飽肚皮用的,吃什麼都一樣。
  看他是真的不在乎,陰曹也不客氣了,拿起筷子大快朵頤。
  她的人生可是難得能上酒樓,尤其這麼高檔的酒樓,她才不管在師父這麼俊美的男子面前要不要保持一點椒女形象,吃得盡興最重要。
  落九塵吃得不多,倒是一直給陰曹夾菜,送菜進來的小二不小心見著了,下巴差點掉下來,咚咚咚地回到樓下向掌櫃的比手畫腳說道了一番。
  “要你嘴碎,這事不許亂傳出去!”
  掌櫃的跟著落九塵的時間長,知道他不喜張揚的個性,要是他帶個女子來酒樓吃飯的消息傳出去,他這掌櫃的活兒也做到頭了。
  小二被斥,唯唯諾諾的退了下去。
  堤岸上,影影綽綽的人影不少,這裡是府城最長的一條河,貫穿半座城池,兩岸遍植楊柳,今晚,月色明亮,星子明明滅滅,徐風緩緩,真是個散步的好所在。
  吃過飽,落九塵建議外出走走,這一走就走到了這裡。
  堤岸旁,河水緩緩的滑過,在夜裡顯得特別清幽,河岸的一邊是林立的鋪子,絲竹管弦聲不綴,大約是因為心情好,聽著也不覺擾耳,反而有種盛世繁華之感。
  白日的煩擾沉澱下來,兩人也沒有刻意交談,落九塵目光不經意的落在她被夜風撩動的髮絲。
  第一次看見穿女裝的她,但他沒一點彆扭的感覺,這套衣裳,很適合她,尤其在她笑的時候,髻上的步搖隨之晃動,加上她眉宇輕揚,櫻色的口脂在月光下越發顯得豐潤,別有一番清麗脫俗的味道。
  一綹黑髮黏在她的臉頰上,不知怎麼,落九塵覺得指尖發癢,下意識的就伸出指頭,替她撩開那綹髮絲,帶著薄繭的指腹從她肌膚上摩挲而過,心頭萌生出一種說不出來的異樣感情。
  陰曹也怔了下,不由得乾笑帶過,一雙星眸眨啊眨的,不知道要把視線擺到哪裡去,這氣氛也太過曖眛了,她渾身不自在。
  “多謝師父,我粗魯慣了。”
  落九塵回過神來,垂下了眼臉,可目光仍留戀在她的唇上,再揚起時,四目交會,他便不著痕跡的掩飾自己那不該有的念頭。
  下了堤岸,往回走,一長溜都是攤子和小販,陰曹被賣核桃的攤子吸引,向小販買了一包核桃。
  “師父,我要吃這個。”她指著核桃。
  這是要他付帳的意思、嗎?
  落九塵從善如流的付了錢。
  他付了帳,陰曹聞到一股香味,又溜到隔壁攤,買了一碗雞蛋醪糟湯,一邊聞,一邊喊香。
  落九塵跟著付錢。
  他覺得很是新鮮,向來他出門,會帳的人都是小廝隨從,不料和她出門,自己卻成了付錢的那個。
  幸好,出門前和隨從要了些銀子,否則就難看了。
  “我帶你去城樓上吃東西,賞月色。”核桃在落九塵手裡,不過輕輕一捏就碎成了幾瓣。
  “城樓不是不能隨便上去?”陰曹揀了幾塊小的,留著大的給他,隨口又道。
  “跟著我走就行。”落九塵慢悠悠的說,吃了一塊核桃仁,接著把剩下的放到陰曹手中。“你自己吃,我才剛吃飽。”
  這可是他生平第一次在街上不顧形象的吃東西,滋味頗為新奇。
  陰曹跟著落九塵,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一架梯子的,爬上梯子,雙腳再往旁邊跨過去就是石階,石階上有微微的青苔,可見不常有人走動。
  兩人順著石階往上走,落九塵忽然伸出手來,“握著我的手會比較好走。”
  陰曹腦子沒轉過來,遲疑了一下。
  落九塵有些不耐,催促道:“這裡有苔蘚,滑腳,掉下去可就是護城河了。”
  陰曹抿抿唇,把手伸了出去,然後在心裡哀叫。
  她的手可不是一般千金小姐的手,她什麼活兒都做,所以哪來細緻纖細的小手,這一伸出去,師父要是敢露出半點嫌棄的表情,往後她再也不要理他了。
  落九塵的手很大,很曖,穩穩的拉著她,將她往上帶,守城的衛兵睡得沉,並沒有被響動驚醒,所以兩人很順利的上了城樓。
  高高的城樓看出去的景致很美,風襲來吹得他們衣袂翩翩,就好像要騰空飛去那樣,整個人仿佛都變輕了。
  落九塵領著她坐在最高的樓頂,剝著核桃給她吃。
  陰曹吃得非常歡快,時不時回饋一下,這回,落九塵不再拒絕,只要她遞過來,他就張嘴。
  吃光了核桃,也喝完了雞蛋醪糟湯,陰曹籲了一口氣,對著被掩在雲後、有些看不清楚的銀色月亮道:“這是我出生到現在最快樂的一晚了。”
  說完,她靠在落九塵的肩上,又不知嘟秦些什麼,漸漸的沒了聲響。
  落九塵這才發現她發出均勻的呼吸聲,這丫頭居然睡著了。
  看她這不勝酒力的樣子,想到那醪糟湯可是用酒釀做的,沒想到她的酒量這麼淺,一碗醪糟湯就能灌醉她。
  他輕輕的將她摟進懷裡,像兩人依偎著,夜色這麼美,身邊的人毫不設防的沉睡著,難得的旖旎。
  就讓他多坐一會兒吧!
  罩著幾層輕紗軟羅的架子床,紗帳被一隻手掀開,一道好聽的女聲緩聲低道:“姑娘睡得可好?”
  陰曹認得這聲音,是那個叫一萊的侍女,她微睜開眼,一下子沒搞清楚自己身在何處,為什麼會睡在這,瞧著床頂層層的輕紗軟羅,慢慢把眼神調回一萊身上,“唔,我睡得很好。”又問:“我是怎麼在這裡的?”
  她起身,瞧見自己只穿一件裡衣,指著自己又指著一萊,問她是不是她幫著自己換下的?
  昨夜的記憶回來了,原來自己不能沾酒,一沾就醉。欸,下回要記得,別再碰酒了。
  一萊微微笑,霹出小小的一個梨偶,也因為這個梨渦讓她整個人都顯得柔美了幾分。“落爺昨?送姑娘回來的,說姑娘不小心沾了酒,讓一萊服侍姑娘歇下了。”
  “謝謝一萊姑娘。”
  “不值姑娘的謝,一萊只是下人,做了本分的事而已。”落爺不曾帶過姑娘回來,也從不曾讓她服侍過誰,她在別院裡就是打打雜、清掃而已,如今有了這位姑娘,她的生活好像有了主心骨,更覺得要把她侍候好才是。
  “我沒做出什麼失態或是失禮的事情來吧?”陰曹試探的問,要是有,那就糗大了。
  一萊抿著嘴笑,“我瞧姑娘的睡相很好,整夜都不見翻身。”
  “你昨夜在這裡打地鋪?”這怎麼好意思,不過她在意的倒不是這個,一萊不是師父,哪會知道她在城樓上有沒有做出什麼奇怪的事情來?
  不想不想了,就算做了,也來不及了。
  “大爺讓一萊侍候姑娘,夜裡總得有人值夜,替姑娘看著。”
  “有勞了。”陰曹起身,穿上鞋子,就見雕花洗臉架上已放了雪白的巾子和水。
  一萊欠了欠身,一看見陰曹的眼睛往洗臉架上瞄,很乖覺的道:“奴婢來侍候小姐洗漱。”
  “我也不是什麼小姐,一萊你喊我小曹就好了。”小姐來小姐去的,就不必了。
  陰曹是有福就能享、吃苦也不怕的人,有人侍候,她不反對,洗漱完,見一萊拿起梳子,她趕緊聲明,“梳個簡單的髮型就行。”
  那些珠珠串串,戴著顯眼,重不說還怕不小心弄丟,心理負擔太大,還是清爽點好。“落爺早些時候催人來問過兩遍姑娘起身了沒,奴婢說還沒有,落爺便說就讓小姐好好睡。”一萊邊為她梳發邊道。
  “你沒早說。”
  “是落爺說就讓小姐好好睡,不許吵你。”
  知道師父找自己,打理好外表後,陰曹趕緊去了花廳。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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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3 00:25: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變成小富婆】

  坐在花廳裡的落九塵正聽著下人回稟事情,一見陰曹進來,揮手讓下人退下去。
  他打量著陰曹,見她卸了珠釵,只用三色發帶編了辮子,得體又不失禮,身上一襲緹花軟雲緞褙子,上面繡滿白色小花,極為別致好看。
  她來了,他便讓人去傳飽。
  “我們今天可是要去玉鳧閣?”趁著飯菜還沒上桌,她趕緊問道。
  她師父看起來隨和,又知道她沒見過世面,因此很多地方都不挑剔,可郭軫師兄可提點過她了,他說師父是那種食不言、寢不語的人,也討厭人家沒有時間觀念。
  很好,她昨天在酒樓可嘮嘮叨叨了不少話,今天又讓師父等了那麼久,希望他老人家不要生她的氣才好。
  “用過飯自然會帶你去。”落九塵不怪她心急,她到府城為的不就是這個?
  陰曹歡呼了聲,端起僕婦送上的白粥,夾起煎得嫩黃的荷包蛋,本來是放進自己碗裡的,隨即看見落九塵那什麼都沒有的飯碗,很狗腿的把荷包蛋孝敬了他。
  “師父趕緊吃飯,荷包蛋配著熱熱的粥,最好吃了。”她一年裡可是難得吃上一回雞蛋,只有生辰時,三花神婆會替她煎上兩顆蛋,權當豬腳面線。
  跟著師父,吃好穿好,就好像自己也是有親人疼愛的孩子,她已經很滿足了。
  老實說落九塵並不喜歡蛋,無論是任何形式的蛋他一概不喜,可是看著伏在自己碗上的荷包蛋,又看見陰曹一臉的期待,他思考了片刻,把蛋白用筷子剔了下來,把蛋黃又還給了她。
  “你那身板,多吃點蛋黃補補。”
  在一旁侍候的僕婦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張大了都不自知,至於小廝則是一副“我已經看過了”的識途老馬表情。
  主子都這般“高齡”了,他們這府邸的確是該有個主母了。
  至於出身,那有什麼重要的,重要的是主子喜歡。
  用完飯,漱了口,落九塵遣退了一應下人,從寬袖裡掏出一疊銀票和一個金線蟠龍荷包。
  “這是你那三兩大紅袍茶葉賣得的銀兩,總共五萬兩白銀,全部是京裡最大一家錢莊的銀票,另外我還兌了一些零碎的銀子,你要花錢也能拿得出手。”
  他說得輕描淡寫,陰曹聽得心驚膽跳。
  “你什麼時候……怎麼會有這麼多銀子?”五萬兩白銀,雖然就幾張薄薄的紙,但是那上頭蓋著的印、寫的數字……始,你把我那三兩茶葉吐出來!
  “你不會是坐地起價吧,我不相信三兩茶葉能賣那麼多錢。”她用手指戳了戳那銀票,誰來打昏她?
  這些銀子她就算想在樹城,不,府城買間鋪子,不只綽綽有餘,還能買上許多間。
  但是,也就一個晚上而已,師父是怎麼變出這些銀子的?師父不像無塵還是始懂法術啊。
  “我昨晚邀了幾個友人見面,他們都嗜茶。”一個一個身上削一點下來,五萬兩銀子便有了。
  歷代以來,大紅袍便是稀世珍品,只有武夷山上少數幾棵,對於求之若渴的那些貴人而言,即便有銀子也買不到,他昨日一拿出三兩茶葉來,立即全都削尖了頭的競爭,他們競價起來,他便得利。
  陰曹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她這幾年,覺得錢好難賺,連想填飽肚子都成奢望,誰想到始帶她去找到的茶葉能賣到這種高價?
  始什麼都不說,但是他應該早知道這茶不是普通的茶,五萬兩,就算她什麼活兒都不幹了,吃喝玩樂,一輩子也花不完。
  “這五萬兩銀子夠你買地,好好把那幾株大紅袍種上,來年茶葉收成可別忘了要送我幾兩嘗嘗。”陰曹那又驚又喜又不敢相信的表情讓落九塵很快樂,忙了一晚,看見她這樣的神情,他覺得很值。
  “就算幾斤我都捨得,不,您以後想喝多少都包在徒兒身上!”她說得豪氣萬千,只差沒拍胸脯了。
  “你說的,往後可別忘了。”
  “君子一言……不,是淑女一言,快馬一鞭!”
  “我記下了。”
  當他們去到玉鳧閣的時候,人家剛剛開門。
  古董鋪子一大早的哪來的客人上門,不到未時,鋪門一定是緊閉著的,不過玉鳧閣名聲大,也勤快,不同於府城的其它鋪子,午時初就開門,不只搜羅古董,只要值錢的玩意都收,也因為種類繁多,儘管價錢都不便宜,顧客卻只多不少。
  玉鳧閣有六扇門,看起來樸實,陰曹經過時聞到一股仿佛是薄荷的香氣,給人通鼻醒神的感覺。
  她承認自己是鄉巴佬進城,不過她身邊有個什麼都知道的萬事通師父,不知道的事情自然要問嘍。
  “這是沉香木。”
  陰曹再無知也聽過一兩沉香一兩金的說法,“好闊氣,不怕被偷走?”
  “不敢。”他說得簡潔,卻能聽得出來那篤定和信心。
  陰曹自己推測,能在府城開店,而且還是在這種黃金地段,東家絕對不是簡單人物,人家當然敢用這樣喜音的木材當門面,財大氣粗之餘也是警告宵小——你敢動歪腦筋,就準備吃牢飯吧。
  這世間有種東西叫權勢,能叫人生,也能讓人死,還能讓人生不如死。
  跨過沉香木門,一個斯文的儒生出來招呼,看見陰曹的時候還沒什麼,隨後看到落九塵,他倒抽了口涼氣,結巴的叫了聲“王爺”,接著俯首行禮。
  落九塵啐了聲,“沒眼力的老傢伙,一來就拆穿我的身份。”
  陰曹轉身就走,越過落九塵身邊時卻被他一把抓住。
  “怎麼了?”
  她忍著心裡的不舒服,瞥開視線看別處。“我想去別家。”
  “玉鳧閣是我的鋪子,這讓你不高興了?”
  “我不喜歡被欺騙,”她想掙開落九塵的手,卻沒有辦法,乾脆抬起頭倔強的瞪著他看。
  “賣誰不是賣,我沒有事先告訴你這鋪子是我的就怕你反感,你瞧瞧,你現在不是轉頭就想走了?懷璧其罪,我很無辜。”
  他一臉“要殺要剮隨便她”的表情,這麼俊美的人擺出這樣的神情出來,誰的心還硬得起來?
  “你已經幫我賣了茶葉,我一開始還以為是我的茶葉好,現在你卻讓我感覺那些大紅袍是看著你的面子賣出去的……也許還是你硬塞給人家的,再加上這玉鳧閣……我到底算什麼?”
  她心裡知道有師父出手,比她自己找店家去和人家談價錢要強上幾百倍,甚至還避免了許多未可知的風險,可是,她也想靠自己的力量,而不是處處被安排好,這跟坐享其成有什麼兩樣。
  落九塵沒有動怒,他只是好脾氣的道:“那你意欲去哪一家?我讓掌櫃派個人隨你去,你去比較看看,若是對方出的價錢比玉鳧閣好,那我無異議,要是不好,歡迎你再回來。”
  陰曹還是不滿意。“你讓玉鳧閣的人陪著我去,都是同業,豈不一眼就被認出來?還以為我是要去砸場子的。”
  “就你這腦袋瓜子——”落九塵輕笑。“知道、知道了,掌櫃的,聽明白小姐的意思了?要是個能信任的。”
  掌櫃的點頭如搗蒜。“小的立刻去辦。”
  接下來落九塵也不理陰曹了,逕自看著掌櫃吩咐人和她一起出門,他坐下來,摸了下小鬍子。“多疑的丫頭,居然不信我,真叫人生氣。”
  鋪子裡無人敢答話。
  他胸膛起伏不定,說不出是好笑還是好氣,他摁了下眉心,把掌櫃招過來道:“掌櫃的,把鋪子裡最好的茶泡一壺來,今日我要坐鎮玉鳧閣。”
  “欸”
  說起來府城玉鳧閣只是間分店,總鋪開在京城,這掌櫃的認得出主子來還是因為多年前他被提拔為掌櫃時,見過一面的印象。
  他哪裡知道今天卻因為一聲“王爺”,壞了主子的事。
  他這掌櫃,怕是也要做到頭了。
  “敢問王爺,那位姑娘是來看物件還是手頭上有什麼值錢的東西要賣的?”基於多年做生意的直覺,他還是問了問。
  “她手上有一塊狗頭金。”落九塵也不瞞他。
  “那可是稀有的寶貝。”掌櫃的擰了下耳朵,怕自己聽岔了。“哎喲,怎麼就讓她走了?我這老糊塗!”
  “她會回來的,等等她回來,你看著辦,該給什麼價錢一文不許多也不許少,不許誇張,也不許占她便宜。”他似笑非笑地道,既然她不想要他給的特權,那便公事公辦,看她還能辦扯出什麼來。
  “可那位姑娘不是王爺的友人?”王爺還親自帶上門,銀子要是給少了,這王爺的臉要往哪裡擺?
  不過,他是老狐狸了,可不敢隨便攀扯兩人的關係,攀扯得好便罷,攀扯得不好,別說今日過不了關,飯碗恐怕是立馬要碎了。
  “這些事不必我教你,該怎麼著就怎麼著。”落九塵瞥了掌櫃一眼。
  掌櫃的自然打蛇隨棍上。“玉鳧閣是出了名的公平公正公開,小的自是知道該怎麼做。”
  點點頭,落九塵沒再吱聲。
  出乎落九塵意料的是,陰曹回來得很快。
  她去了兩家金飾銀樓鋪子,在第二家就將那塊中型的狗頭金出手賣了。
  過程很簡單,第一家的掌櫃見她要賣狗頭金,又見她一個姑娘家,隨身跟著的也就一個家丁,那狗頭金太過誘人,以為她好欺負,開口就把價錢砍了一半,陰曹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誰知那掌櫃竟露出惡人嘴臉,叫出了鋪子裡的護衛,陰曹也沒在跟他客氣的,乾脆把始叫出來,給他來了個大風吹,始是隱身的,弄得那掌櫃以為鋪子裡鬧鬼了。
  第二家鋪子的老闆倒是個老實人,不用始在她耳邊透露她該賣多少銀子,人家就很老實的給了個估算後的價錢。
  “姑娘,不瞞你說,這狗頭金是稀罕東西,價錢不定,多按成色來判斷給價的,你別失望……”老闆頓了頓。“一般狗頭金的含金量都很高,你這塊狗頭金巴掌這麼大,已經算是少見,老朽讓鋪子裡的師傅瞧瞧這含金量有多少,再給你報價。”
  “這狗頭金不能離了我的眼。”她不呆,知道有很多商家會把典當或是販賣的東西拿進鋪子去,李代桃僵地調換了,然後拿回來還給賣家,說那不值錢還是假貨。
  這些個伎倆,她在樹城見過許多,沒道理來到府城會被誆騙。
  於是老闆讓師傅當著陰曹的面測了含金量,然後報出了價錢。
  陰曹往空中看了始一眼,見他說個可字,她就賣了。
  落九塵聽到她把狗頭金賣了,得了七萬兩銀子,又知道她賣給了哪家店,倒也沒什麼失落表情,反倒磊落的道:“那家鋪子的店主是個實在人。”
  “你不怪我把狗頭金賣給別人?”見到師父的反應,陰曹終於有些不好意思了,雖是師徒,可這一路上師父對她的照顧早就遠遠超出師徒的情分,就算人家有私心想要她那塊狗頭金又怎樣?按理說,只要他敢開口,那炔狗頭金她還真的留不住。
  這年頭,不孝長輩可是件大事。
  “帶你來玉鳧閣,是因為你說這家店的價錢高,玉鳧閣雖是我名下產業,我沒告訴你我是東家,自然有我的考慮,我的身份敏感,出門在外,能不張揚就不張揚。反正不管那塊狗頭金是誰收購去,你已經達成你的目的,這樣就好了。”他的初衷也是如此。
  有沒有得到那塊狗頭金,還真的不重要。
  “你一點都不生氣?”她做出“一咪咪”的手勢。
  落九塵居然考慮了下,回道:“起初有那麼一點覺得你不識好歹,後來也就釋然了,畢竟過錯在我。”
  陰曹不安的挪了挪身子,“哪能是師父的錯?是我不好,我沒有想過師父的立場,一心只想到自己,我太自私了。”
  賣了狗頭金,她一點都沒有興奮快樂的感覺,心情反而槽透了。
  落九塵伸出手摸了摸她的發,“府城的夜市很是熱鬧,要是覺得愧疚,今晚的夜市就讓你請了。”
  陰曹黯淡的眼慢慢明亮了,沮喪一掃而空。“一言為定!”伸出小小的不白的掌心,想要和他擊掌。
  這哪是個姑娘家該有的手,落九塵暗忖著,若有所思的頷首,“那是當然,你現在可是有錢人了。”
  隱身的始一聽說兩人晚上要去逛夜市,而不是回煙花村,他不悅了。
  這個笨女人難道看不出來這叫落九塵的男人對她有著別的期待?還傻傻的上鉤。
  逛夜市是嗎?說不定今晚會下大雨呢。
  始一語成讖——其實就是他的手筆,只是一場雨哪裡打消得了一個男人已經生出別樣心思的心。
  出不了門,別院多得是可以談心的地方。
  一場夜雨,三個人卻各有心思,陰曹盼著雨停,她想早一日回煙花村去,她掛心著她那幾株大紅袍茶樹。
  她歸心似箭。
  瓢潑大雨連成了銀線,使得原本就看不分明的樓閣更加影影綽綽,一片模糊了。
  落九塵見她無心多待在府城,也不勉強,對他而言,不論陰曹回了煙花村還是在這裡,她還是他的徒弟,想要接近她,極力博取她的好印象,並不是沒有機會,她想回家,明日雨一停,送她回去就是了。
  他雖然大度,但是對於陰曹的心不在他身上,不知怎麼,微微地不舒服了起來,就好像心裡梗著什麼。
  一夜心緒欠佳,倒是第二天日頭閃耀,天氣好得不像話,半點水滴不留,就好像昨夜的那場雨不過是場夢罷了。
  陰曹並沒有太多行李,落九塵給的那幾套衣服她都留了下來,恢復男兒身的裝扮。
  她這身裝扮的確行走方便,所以落九塵見了也沒說什麼。
  “這兩天我看你和那丫鬟處得還不錯,就讓她跟著你回煙花村去,好歹你身邊多個幫手,家中有什麼事也能差遣她,好過你一個人忙不過來。”
  陰曹把頭搖得像波浪鼓,“再多一口人,我哪養得起?”
  “除非你不喜歡她,那我就不勉強,你可別忘了,你現在可是個富婆了,身邊要是連個使喚的人也沒有,未免太說不過去。”
  “不了、不了,一萊在你這裡好好的,她再好也沒有我喜歡就帶走的道理。”
  一聽陰曹拒絕帶她走,一萊的淚珠就成串的掉下來。
  “原來姑娘覺得一萊侍候得不好。”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是同意的意思了。”落九塵拍板定案。
  再看一萊,臉上哪還有半點淚珠。
  陰曹很慢才回過神來,這是兩面夾攻啊。
  不得已,陰曹只好收下一萊,接下來她的確會很忙,再說她還滿喜歡一萊爽朗的個性,還有她若是打算把三花神婆接過來同住,勢必要有個侍候的人。
  她接過落九塵遞過來的賣身契,回程,多了一個人。
  “跟著我有什麼好呢?”她忍不住問。
  “就像姑娘覺得奴婢好,奴婢也喜歡姑娘。”這個理由夠充足了吧。
  上回落九塵的馬車靜悄悄的進村子,這回,大白天的三輛太車一進村子,醒目得讓下田的農人放下手裡的活兒,頻頻注目,更別掉在自家門口閒磕牙的者人、戲耍的孩子和來來去去的婦人,一群人跟著馬車到了陰家門口,一見下車的人立刻就炸開了。
  人還是那個矮不隆咚的陰小曹,可整個煙花村裡最窮的小子什麼時候翻身了?居然坐得起只有富貴人家才有的大馬車?
  什麼、什麼,他沒看到什麼?
  你說那小子身邊還跟著個提著箱籠的姑娘,看裝扮似乎是大戶人家的丫鬟。
  但是這些都抵不過從另一輛馬車翩翩下來的落九塵,陰曹和一萊被關注的程度馬上就降到最低了。
  哎喲嗯啊,這是從天上下凡來的仙人嗎?怎麼會俊俏成這個樣子,連我這老太婆看了都心動不已。
  聽說他是樹城裡的大老闆,就是來給文大人蓋房子,從大京來的大人物。
  也就是小曹那個東家嘍。
  這小曹也不知哪來的福氣,不只應徵上了活計,這會兒是得了東家的青眼,要不,哪能坐上這舒適的大馬車?
  村裡的大小姑娘、大小媳婦還是當家婆婆,春心都為之葫動了,這麼好看的人不敢說嫁,能上前和他說句話都是好的。
  但是人家盡顧著和小曹說話,一眼也沒多看她們。
  嘩嘩的聲音像海浪般一波一波的湧來湧去,但是礙於落九塵太過出類拔萃,還有那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度,硬是沒一個人敢上前搭話,沒多久,就見落九塵回到馬車,馬車掉頭,走了。
  眾人滿心失落,可陰家的門也關上了,好事者想探詢一下還有那些個從馬車上搬下來的各色物事,小曹這是發了財嗎?總要好好的打聽個清楚。
  出來應門的卻是一萊。
  她得到陰曹吩咐,凡事一問三不知就是了。
  村人一看這張生面孔,有些到了嘴邊的話就說不出來了,又問不到陰小曹的事,改而委婉的探聽起一萊的身份,聽說是來侍候陰小曹的,這下什麼話都出籠了。
  “就一個窮小子,哪裡來這麼個姑娘侍候,他以為他是誰?他養得起嗎?”我呸,就連她這村裡一枝花也瞧不上他。
  “這不是嗎?肯定捱不住,沒多久就會跟人跑了。”
  一萊好脾氣的看這些三姑六婆、七媽八嬸的嘴沒一刻停過,也不動怒,只是很安靜的當著這些碎嘴的臉關上了門。
  這下更不得了了,門外就像一鍋煮沸的水,說什麼不懂禮數,驕傲個什麼勁的指責謾駡都出籠了,口水噴了陰曹家一門。
  哪裡知道關上的門突然又從裡頭打開,還是一萊那平淡的表情。
  “你們在別人家門口罵主人沒禮貌不懂禮數,那你們這樣就叫很有禮貌,很懂禮數?”
  幾個平常就愛東家長、西家短的女人被嗆住,安靜了一下,一萊沒等她們反應過來,二度關上了門。
  轉過身,就見陰曹笑嘻嘻的瞧著她。
  “鄉下地方的女人就是這樣,沒想到你能應付,還應付得那麼好。”她想豎起大拇指了。
  “一萊也是窮苦人家出來的,幾經被人牙子轉賣,後來才讓落爺買了去,所以對這些愛說人是非的三姑六婆真是太熟了。”
  女子的命向來是油麻菜好命,撒在哪就長在哪,她阿娘為了給弟弟上蒙學賣了她,她從來沒怨過,這就是女子的命。
  “你也看見我家就這個樣子,要是你現在後悔,我明天叫輛板車送你回樹城,師父在樹城也不愁沒人侍候他”
  一萊儘管說是侍女,但在別院除了灑掃也沒侍候誰,過得和小康家庭的小姐沒兩樣,她要是不習慣她這裡,趁早說。
  “這裡雖然看著破舊,但要整理整理也不是不能住人,再說了,我巳經是姑娘的人,姑娘讓我回落爺那裡去,落爺轉手就會把我發賣了。”一萊很堅定要留下的意思。
  她一直很明白事理,再說她知道姑娘是個有想法的人,手裡也有銀子,姑娘要是把那些銀子拿出來,何愁住不上大宅子?
  “我暫時還不打算換房子,你如果要跟著我,只能委屈和我睡一個炕了。”
  “成。”
  “還有……”接下來這事就有點難開口了,她總不能開門見山告訴一萊,她家裡有個會忽來忽去的妖?
  只是她還沒把家中的人口做上詳盡的介紹,一個彈丸似的小影子就飛奔出來,抱住陰曹的大腿。
  “姊姊,你終於回來了,你可想死小飛了。”
  小飛穿著小衣,頭戴小綸巾,甚是可愛,一雙活靈活現的眼珠更是活潑生動。
  “姊姊看到你把我的茶樹照拂得很好,小飛好棒!”
  她一進門也不管其它,就先去看那幾株茶樹,葉片綠意盎然,樹株堅軔,土壤還帶著微微的水分,可見她不在家這幾天,小飛和無塵將茶樹照顧得很好。
  趕明兒她去找裡正,買了地,把這些茶樹移植過去,再想辦法移插繁殖,到時候不怕沒有滿園子的好茶。
  “我給你買了嘩啷棒、黃胖和重排九宮,一會兒拿給你,對了,這是一萊姊姊,往後她要和我們住一起,知道嗎?”
  “一萊姊姊好。”
  “沒想到姑娘有個弟弟。”
  小飛太可愛了,一萊忍不住捏了他的小臉一把,小飛也乖乖的給捏。
  陰曹笑得尷尬,她問過始小飛的年紀,他只說小飛服待他有幾百年之久,也就是說,小飛有幾百歲了,這麼個“弟弟”,真是微妙啊。
  重排九宮就不用說了,所謂嘩啷榛就是內部由空、裡面裝有強丸石粒,搖起來沙沙作響的玩具,黃胖是土偶,陰曹問過那賣玩物的販子,說這幾樣是府城最流行的玩意兒。
  “我都這麼大了,不玩黃胖了。”小飛有些小小的不滿。
  陰曹眼珠子一轉。“我還以為黃胖可以陪著你睡覺呢,早知道我就用它換了九連環。”小飛遲疑了半晌,道:“小飛兩個都想要……能嗎?小飛是不是太貪心了?”從來沒有誰給過他禮物,他這是樂壞了。
  “都買回來了,不是給你的,能給誰呢?”
  小飛聞言,笑出了所有的白牙,圓滾滾的身子轉了好幾個圈圈,簡直就像一顆滾動的陀螺,可見他真的開心。“謝謝姊姊,我好愛你喔。”
  “嗯嗯,好,我給你愛。”
  她回得敷衍得很,小飛卻一點也不在意,回屋裡翻找他的禮物去了。
  “走吧,我帶你去看看房間。”陰曹回頭招呼一萊。
  一萊的行李也就一個小箱籠,提著就能走。
  “這個家還有兩個人,一個是我哥哥,唔,他是道士,專門招搖撞騙,這時間他在樹城擺攤不在家,至幹始,他有時會在家,有時不在,行蹤不定,你……直接忽略他就是了。”始要是敢拿他那張和師父百分之兩百相似的臉出來張揚,不知道一萊會怎麼看?
  話說回來,其實就算面貌相似也不是什麼大事,重要的是她得叮嚀始儘量別在一萊面前使出法術,否則,她就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解釋他的身份了。
  唉,真是麻煩呀!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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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就缺神婆這個主心骨】

  兩人還未進房,這時又傳出了敲門聲,小飛正沉浸在他的玩具裡,一萊放下箱籠,道——
  “我去開門。”
  這幾年根本無人來敲她家的門,今兒個倒是熱鬧了。
  一萊出去後又進來,一臉的古怪,“那位婆婆叫我告訴姑娘說她是神婆,姑娘就會見她了。”
  “幾日不見,什麼時候開始擺這麼大的架子,這來開門的丫頭又是誰?”尾隨著一萊身後進來的是三花神婆。
  感覺也才幾日不見,她又老了些。
  三花神婆多日不見陰曹,跑了一趟樹城,才知道她隨著東家去了府城,吊著心過了幾天,好不容易聽到風聲說她回來了,趕緊放下手邊的事過來。
  “神婆,她叫一萊,她的來歷我慢慢再同你說,你先坐著,我去給你拿從府城帶回來的糕點和水果。”
  “我是專程來吃你那些東西的嗎?”口氣不好是三花神婆的特色,只是這眼一掃又看見在一旁玩玩具的小飛。
  哪來這麼大的孩子?
  她到底錯過了什麼?
  小飛見三花神婆打量他,倒是高高興興的抱著玩具過來跟她問好,“婆婆好,我叫小飛。”
  見到這麼小的孩子,神婆一向嚴苛的五官像冰雪融化般的柔軟了下來。“你也好,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麼會在婆婆孫女的家裡?”
  她低聲問話的時候,一萊已經端著陰曹張羅的茶和果點放在桌上。
  神婆瞥了眼一萊又看看團子似的小飛,不由得嘀咕,“年紀輕輕,孩子就這麼大了啊。”
  被誤認為娘,一萊可窘了,只是這婆婆看似和姑娘關係匪淺,居然不認得小飛,那小飛是誰家的孩子?總不可能是姑娘的……呃,私生子。
  一時間,兩人有志一同的抬起頭,等陰曹解釋。
  陰曹把手裡拿著的兩疋上等布料和手鐲放下,面對這兩道眼光,她深深吸口氣,沒想到要這麼快就面對這個問題,佢是她本就打算著要將神婆接過來住,很多事情她也不好瞞她,看來打開天窗說亮話是唯一的路,神婆要是不能接受她身邊這些神神怪怪,那……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還有一萊,對不住啦,一來就讓你接受這種心臟大考驗。
  “奶奶。”她軟著嗓子喊。
  神婆蹙眉,這孩子幾乎不叫她奶奶,但是她要是用這種軟綿綿又甜滋滋的聲音喊她,一定有大事。
  幾年前,她喊她一聲奶奶,是她要搬出去自己住。
  這回,她又做了什麼她不同意她卻執著非做不可的事?
  莫非,她和哪裡來的野小子生了這孩子?
  但不可能啊,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這丫頭就算懷孕她不可能什麼都沒有察覺到,哪能藏得了肚,再者,她相信自己教出來的孫女兒。
  三花神婆本來略帶混濁的目光忽然發出光亮,眨也不眨的看著陰曹。
  這是要逼供呢,陰曹被她看得頭皮發麻,咽了咽口水,舔了唇,一副有口難言的模樣。“奶奶,我接下來要說的話有那麼一點驚世駭俗,你能不能先做好心理準備,等一下要是出現什麼,可別暈了。”
  “我倒想瞧瞧你幹了什麼能讓我受不住的事情。”三花神婆好整以暇地道,她這一生就那張不甜且硬的嘴改不了,可也因為她又硬又堅強,才能孤家寡人的扶養陰曹,絲毫不曾喊苦。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陰曹忽然歪了下頭,朝著高空處喊,“始,你能現身讓大家看到你嗎?”
  以往始只讓她一人能看得見,現在她想讓大家都見到他,也不知他能否、願不願意?畢竟他的身份可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
  要是鬧開,這後果……哼,大不了就乾脆搬到府城去住,要是還不行,乾脆往大京去,她就不信京城這麼大,還容不了她和始。
  “你確定?”始的身影還沒出現,聲音如弦琴般低低響起了。
  他這一出聲,除了小飛,神婆和一萊全豎起了寒毛,明明沒見到人,究竟是誰在說話?“人家不是說醜媳婦早晚要見公婆,奶奶是長輩,一萊我也信得過她,為了大家將來方便,我覺得還是讓她們見見你好了。”
  始對自己的容貌無感,但是聽到陰曹的措詞不免在心裡冷嘲了下,他若算是“醜”媳婦,天底下就沒有能見人的女人了。
  接下來沒聽到任何聲響,就在大家提著心七上八下的時候,始也不故弄玄虛,甚至連一點煙霧也沒,就憑空站在那裡。
  他有著十分獨長的眼,形容一切美男子的詞句用在他身上都還欠缺了那麼一點,不是他不夠美,而是太美,美得無法用這世間的形容詞來形容他,他那一頭如墨染的黑髮大部分垂在肩後,小部分挽成小髻,以一根不知是玉是金的烏木簪子固定,身穿秦朝樣式的玄黑色寬大袖收口袍服,袍服上赤金色滾雲邊,腳踏雲履,一隻白玉獸佩伏在他的袍子上,他仿佛天生就適合這樣的服裝,就算和這時代的穿著格格不入,但是只要有眼睛的,一看都知道這身裝扮哪是尋常人穿得起的?
  這哪裡是什麼醜媳婦,全天下的男人站在他面前也要自慚形穢。
  一萊看得眼珠子轉不動了,喃喃的用飽受驚嚇的聲音坑坑巴巴的叫出聲,“落爺!”
  就差那兩撇小鬍子了,眼前這倏忽出現的男人和她家落爺長得一個樣,只要眼前這男子黏上兩撇小鬍子,活脫脫是主子站在眼前。
  她腿一軟,癱跪在地。
  三花神婆也意識到了什麼,她和曹兒同住的那幾年,恍恍惚惚間也見過那些個身影斑駁的鬼怪,但從沒一個像眼前這男人那麼具體的出現在她眼前,她甚至能感覺得到他的呼吸和胸膛的起伏,就和一個活生生的人沒什麼不一樣。
  但,這是妖。
  她沒見過落九塵,自然不知道落九塵和始的面貌有著驚人的相似,不過基於母牛護犢的直覺,她將陰曹拉了過來,護在身後,順便遮去了始的目光,動作敏捷得不像個四、五十歲的婆子。
  三花神婆拉得很用力,拉得陰曹的手腕隱隱生疼,還沒來得及皺眉,她聽到了神婆的破鑼嗓子吼道——
  “你是哪來的妖魔鬼怪,有我三花一口氣在,我不會讓你動她一根寒毛!”
  陰曹笑著笑著,眼前竟起了水霧,她慢慢拉著神婆的袖子,那袖子磨破了好幾層,有些油詬還脫了線。
  她以前還小時,飽受一些幻影困擾,者覺得有人在她身邊走動,看似沒有惡意,但她還是很害怕,那時候的她不過是一個孩子,哪裡分得出那些“人”是善意還惡意,是三花神婆徹夜守在她身邊,替她打扇子,唱著不流利的兒歌哄她入睡,就算她睡了,神婆也會趴在炕上守護她一整夜。
  那時,她很常看見神婆朝著那些影影綽綽、叫人看不清楚的幻影作法,也不知是不是她真的神通了得,作法生效,那些影子會消失一陣子,讓她得到暫時的安寧。
  她抹掉眼角的水氣,輕柔又堅定的據住神婆的手,用她最柔軟的聲音道:“奶奶,他不是壞人,他叫始,你別瞧他現在是我的式神,他說他在他那個朝代,可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呢,使可不失禮的。”
  “式神?皇帝?”當皇帝當到成了妖怪,這是腦袋壞了吧?
  是誰說能當上皇帝的人都英明神武?她看不然。
  三花神婆不懂歷史,她只是個用直覺活在這世上的其中一人,但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麼,什麼不能要,比起身居高位,享受過奢華生活,臨老卻捨不得放下權勢地位的皇帝,她活得坦然又可愛。
  “呸,一個皇帝變成個妖怪也夠他糟心的了。”三花神婆壓根沒有因為始曾為皇帝的身份對他卑躬屈膝,反而反感得很。
  不管她的叫駡,始始終用一種看螻蟻的眼光木然的看著前方,可神婆越說越不像話了,他淩厲的一眼瞪過去,神婆被他駭得後悔自己口不擇言,不過退縮後又向前一步,一副“你敢過來!老娘就跟你拼了”的架式。
  陰曹見始表情不善,連忙轉移話題,問三花神婆道:“您知道我為什麼去府城嗎?”
  “哼,我還想問你呢,一個女孩子跑那麼遠,也不知會我一聲,害我一頓好找!”
  “時間太趕,來不及知會您,別氣了啊。”
  “你到底幹什麼去了?”別看她和陰曹說著話,一雙眼仍不時的溜向始,好像只要他有個什麼動作,她就能翻桌柢抗。
  “就是我在大山裡撿到了狗頭金,我拿去換銀子了。”
  “什麼?!你一個女孩子竟然跑到大山去?你長大,翅膀硬了,把我吩咐叮囑你的話全部擱腦後了是不是?那深山裡有多危險,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是有個萬一……”她中氣十足的聲音罵到後面,就那麼哽咽了,充滿老繭的手揮過來,就要往陰曹的肩膀握去。
  這個欠揍、不聽話的孩子!她要是失去她……她不敢想……
  陰曹不動,“我這不是好端端的,再說——”她還有始和無塵陪著。
  先別說三花神婆哪捨得真的打罵陰曹,手堪堪來到她的肩時,冷不防就被一道極為柔和的風給?開了,她愣怔了一下,再揮手,又被?開,不用想也知道是誰槁的鬼,她也不看始,握著拳頭,氣呼呼的一屁股坐回椅子。
  見她消停了,始手指輕轉,施了法術憑空變出一張白玉凳和白玉小桌,小飛不用人吩咐就開始煮水徹茶,趁著茶水等沸時間,拿出一整套定窯白釉瓷、上頭有著龍鳳紋的茶具,小飛熟練的拿沸水燙著茶具,那兀自忙碌的姿態,就好像屋子裡沒有其它人。
  三花神婆恍然大悟,這孩子哪是什麼私生子,是人家的侍童呢。
  她揉揉眉心,好半晌才長長的歎了口氣。“我實在也不明白你這到底是什麼命,從小就跟這些髒東西扯不開關係,還以為你搬出來自己住,那些個東西也就不會再糾纏著你不放,想不到你卻招惹到這麼只妖怪。”
  說著,她不禁流下淚來,她的能力那麼低微,到底她要怎麼做才能護住她的曹兒平平安安長大嫁人?
  “奶奶,”陰曹的聲音帶著股說不清的酸楚。“要是沒有始,我去不了大山,也撿不回狗頭金和那叫大紅袍的茶樹,我去府城為的就是去換銀子,回來買地種茶樹、蓋大宅,這些事情倘若沒有始,我做不來。還有,我想把您接來一起住,這就是為什麼我要介紹始和您認識,往後大家同住一個屋簷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您總不能老是把他當成以前的那種東西,您也不自在。”
  “他就這麼好?”異類其心可誅。
  再說種茶樹、蓋大宅,哪是這麼容易的事。
  “他人真的很好,雖然看起來脾氣太壞,不過誰沒個脾氣?”
  聽到陰曹居然當著旁人的面稱讚起他來,始起初是詫異,後來就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更多的是欣喜。
  他活了多少歲月,看過多少悲歡離合,今日居然因為一個“好”字而心生歡喜,他這是越活越回去了。
  想到這裡,他猛灌了一杯茶,也不管茶湯還燙著。
  三花神婆聞言打量了一聲不吭、看著有著強大氣勢,大到一出現就讓人想匍匐著跪下去磕頭的“皇帝”,她拉著陰曹的手,底氣不足的問著,“和你同住就不必了,我還沒老到需要人侍候,但是買地種茶,你到底換了多少銀子?瞧你手上有點錢就亂花,還買一堆不必要的東西,有些錢就大手大腳的,怎麼不省著點,要不給自己添點什麼也好。”
  神婆這是讓步了,陰曹過去,把還癱軟在地上的一萊扶起來,安置在桌前坐好,還從始那裡拿了一杯茶水給她,也給了神婆一杯,這才擠過去和神婆坐在長條凳上,手很自然就勾著她的,然後豎起大拇指和食指比了個“七”。
  至於說服神婆來跟她同住,這事還不急,她一定會設法讓她住進新宅子享福的。
  三花神婆起初沒看明白,接著恍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七百兩銀子?”若是真的,她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多銀子,那得有多少錢啊?
  始戲著陰曹微微地歪著頭,帶點小小地得意,看起來十分可愛,他的嘴角也忍不住勾了勾。
  陰曹偷笑道:“再多一點。”
  因為不敢相信,三花神婆的眼晴瞪得有些大。“千兩?”
  陰曹咯咯笑,不再賣關子了,“是七萬兩。”她打算那塊大的母子猴的事先不提,她要留下來當傳家寶。
  可三花神婆的反應卻沒有陰曹想像中的高興,神情是惶然的,臉有些白。
  “太多了,你一個孩子家家的,如何守得住那麼多錢財,而且這村子裡的人也不見得個個都是好的。”她不相信人性本善,這世間懷著惡意的人太多了,沒有利益糾葛,自然不打緊,要是扯上銀子,就跟蒼蠅盯上肉一樣。
  她太知道一個人手上有了錢,尤其是女子,會有多少人帶著各色眼光覬覦,這還是往輕裡說的,嚴重些的,要是招惹了強盜匪徒,那可就呼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還沒過上好日子就愁苦了起來,陰曹知道神婆是過慣了苦日子,心裡先把事情都想得周全,方方面面都顧及,而且神婆說的並沒有錯。
  “所以我這不是想蓋間大宅子,請許多下人,還有家丁護院,這樣誰也動不了我們。”
  “你驟然拿出錢來買地,會不會令人起疑?”一個窮得揭不開鍋、都快脫褲子的假小子突然拿出一大筆銀錢,誰不會生疑,誰不會問上一問?
  “我的銀子全存進錢莊,買地這事我可以推給哥哥,說是我爹留下來的銀子。”這件事她已想過了。
  “你哪來的哥哥?”她明明是陰府長女。
  陰曹塞了顆鴨梨給神婆,“我家裡不只始一個人,還有個叫無塵的道長,他是用我大哥的名義住進來的,村裡人都以為他是來尋我這個妹妹的。”
  三花神婆這才想起的確是有這回事,也是她和陰曹關係親近,對無塵給的暗示一直無法徹底接受,這會兒才想通了怎麼回事。
  “你這孩子太亂來了!”
  神婆的氣又上來了,隨手就想用手裡的鴨梨扔她,可又想到不好浪費食物,便想用空出來的那只手拍陰曹,哪裡知道騰空飛過來一道淩厲的目光,她抖了下,收回手,咬一口鴨梨出氣。
  咦,冰涼涼的,又香又甜,莫非是北地的梨?慢著,這不是重點,也才多久不見這孩子,她居然在屋里弄出了個妖怪,甚至道長?!
  “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名聲,你的清白?這可怎麼辦才好?”她一邊啃梨一邊歎氣。
  “這不是讓您住進來嗎?看誰敢說三道四的,再不濟我還有一萊。”
  三花神婆把視線轉到一萊身上。“你自己說你又是什麼身份?”
  終於回過神來的一萊起身恭敬地給三花神婆施了半禮。“我叫一萊,是姑娘的婢女。”眼光看著地上,始終不敢往始那邊瞄一下。
  “你這敗家的丫頭,竟然連婢女也買了?”神婆獅子吼。
  陰曹用指頭塞住耳朵,奶奶的身子看來挺好的,中氣十足。“一萊本在東家的別院裡做事,東家見我們倆處得好,就把她送給我了。”
  “那家裡豈不是又要多個人吃飯?這麼多開銷,你行嗎?”
  今日發生的事情太多,多到她一下子理不清,曹兒也才幾歲,含苞待放的年紀,眼裡卻已經帶著人情冷曖的倦色,臉上是與年紀不符的酸楚,無依無靠、沒有退路,倘若她的身後有家人護持,又何必為了生活步步為營,若是生活平順,她又何必女扮男裝過日子?
  罷了罷了,人都來了,再說也得了那麼多錢,如今該煩惱的不是開銷。
  “那個道士真的有法術?”
  “我見過,不誆人的,他不是那種招搖撞騙的假道士。”
  三花神婆偷偷壓低了聲音。“他能制得住這只妖?”
  陰曹也跟著小聲,“他們就打過一架,看起來勢均力敵,旗鼓相當,後來就……算是處得還可以吧,誰能把誰制住我倒是不曉得。”
  “看來你這裡沒個人坐鎮是不行的。”
  “是呀是呀,這不是成缺奶奶這個主心骨!”陰曹點頭如搗蒜。
  “你手裡有錢,先緊著把宅子蓋好吧,否則你讓我過來打地鋪嗎?”連個安置下人的地方也沒有,真不知道兩個大男人又睡哪裡?
  人老了,腦袋不夠使,既然想不明白就不要想,等該明白的時候,自然就會明白了。
  陰曹想,這倒是,她只有一個炕,一萊湊合著和她擠一起不成問題,三花神婆要是來了,還真的沒地方安置她。
  看起來買地蓋房子的事情,得先緊著辦了。
  因為生意不好,提早收攤回來的無塵露了一手煮飯絕活,這使得無用武之地的一萊和難得來一趟孫女家、被挽留著下來吃午飯的三花神婆都見識了一場極其震撼的術法廚藝。
  這是可以諒解的,凡人嘛,親眼瞧著刀鏟、鍋盤到處亂飛,魚在鍋裡煎得半面熟了,還會自動翻身,這不是普通人可以待的廚房,互相扶持著回到堂屋,再也不敢說要進廚房幫忙。
  認知和親眼目睹是有段距離的,神婆說她要去陰曹的屋裡躺一下,一萊則說她要出去看陰曹侍弄那些茶樹,看看能幫著做些什麼。
  這個家很出乎一萊的意料之外,一切和她的認知都很不一樣。
  但排斥嗎?好像也不會。
  現在的她既不需要像一般丫鬟那樣什麼粗活都要做,也不用侍候誰,她甚至可以等著吃飯,和她在別院的待遇相差無幾,甚至還要更好。
  不過她也發現,在這個家無論自己是誰,都得做點什麼活計的,因為陰曹開門見山的告訴她,她家不養吃白食的人。
  院子裡,陰曹正蹲在那幾株茶樹前將草木灰一鏟一鏟的埋進靠近茶樹的土中,接著又細心的澆水。
  一萊也跟著蹲下,喊了聲“姑娘”。
  “再說一次,叫我小曹,或者跟我奶奶一樣叫我曹兒,別姑娘姑娘叫的,我若穿男裝你喊我姑娘,那就惹笑話了。”
  “小曹。”
  “嗯。”陰曹給了她一記孺子可教的眼光。
  “其實我沒說的是我家以前有一大片茶園,後來家族沒落,變成了貧戶,也就什麼都沒有了。”
  “嗯,你想家人嗎?雖然你的賣身契在我這裡,不過你要想回去探望家人,也不是不行。”
  這幾株茶樹每天讓小飛用著大山的泉水淺灌,沒有離了原生的水源,也才幾日,葉綠枝茂,看著更加茂盛,過兩日得空應該可以移插,要是能成功,等買地的事告一段落,就能全部搬到茶園去。
  “不了。”一萊的聲音平淡,好像那一段過去只是一個銳變的過程,她已從那個殼裡出來,再回去看那個陳舊的皮,又有什麼意思?
  陰曹看了她一眼,看起來溫溫柔柔、軟軟糯糯,卻是個有想法和個性的人。
  “那你懂茶嗎?”
  “不算多。”
  “我向師父借了幾本書回來,有《泛勝之書》、《齊民要術》等等,你要有興趣可以去翻翻。”師父聽到她要借這些書還驚訝了一把。
  “我不識字。”一萊有些不自在地道。
  “不要緊,那咱們來交換吧,我可以教你書本上都說些什麼,你也把你知道的茶知識都教我,我們互相切磋。”她很乾脆不扭捏地道。
  她懂的這些都是從村子種茶人家那裡看來的法子,以後養起茶樹來,可能還要請幾個有老資歷的茶農過來才行。
  老實說,她將來能否發家全寄望在這幾株茶樹上了,她也很怕把樹養壞了,那就浪費她所有的苦心了。
  原來這樣也行,一萊笑了笑。她看得出來陰曹對這幾棵樹特別看重,自己既然想在這個家待下去,就該極盡所能的把會的本事拿出來,至於那些她不擅長也不會的,她可以學。
  侍弄好茶樹,無塵也喊開飯了,兩人淨了手,進屋裡去。
  在她家吃飯就一個四方桌,不分什麼主位次位,本來三個人加上小飛也就恰恰好,一下增加到六人,位置就稍嫌擠了些。
  不過,始的氣勢就在那,沒人敢跟他擠,到後來只好陰曹坐到他身邊去。
  就只是吃個飯,也沒什麼,陰曹該吃就吃,該搶的菜一樣也沒落下,她還有時間指導一萊,“喜歡的菜要趕緊下手,否則……”她掃了眼無塵。
  他可是他們家的餿水桶。
  一個飯桌上有兩個俊美到沒天理的男子,一萊的眼都不知放哪裡好了,小鳥似的只敢夾著碗裡的飯粒吃,哪裡還聽得進去陰曹的提點。
  “你要習慣啦,看著看著也就沒什麼了。”一萊的心情她也曾有過,她以過來人的口吻道。
  神婆倒是沒有一萊那股小心翼翼,對於無塵她沒什麼想法,道士,糊口飽吃,就和她一樣,頂多是他那一手術法煮飯的功夫讓她頗開了一次眼界。
  但是看著淡淡吃著飯的始,她心裡叨念的是,原來妖怪也吃飯嘛,又見一桌的菜,無塵?是照著陰曹的吩咐,煮出來的都是她愛吃的菜色,又想著孫女說家裡自從來了始和無塵後,飯菜有大幅度的改善,看孫女的面子上,而且無塵煮的菜也實在可口好吃,因此她稀奇的用了兩大碗的飯。
  吃飯的時候,陰曹提起要買地的事,“哥,一會兒你就陪我和奶奶去一趟村長家,你要記著買地的銀子是我們阿爹留下來的手尾錢,其它的你吃過的鹽比我吃過的飯還要多,就看著辦吧!”
  “你那幾塊狗頭金應該值不少銀子。”何止鹽,別忘記他是大胃王,吃完正餐還有甜食和水果。
  三花神婆見到他的食量直搖頭,養這孩子,會吃垮爹娘。
  “你可別到處去嘛嚷。”神婆不放心的叮囑道。
  無塵一梗脖子,道:“我是那種人嗎?”
  “誰知道呢?”
  無塵還要大聲抗議,卻看見陰曹變把戲似的從身後拿出一件嶄新的道袍和頭冠,還有拂塵、道鞋,將這些東西推到他面前。“我去府城給你帶了點東西回來,你出門擺攤招攬生意,門面也很重要。”
  這年頭無論做什麼講求實力是不錯,但是人要衣裝,裝點一下門面,給人的印象會更好。
  無塵笑嘻嘻的收下了,笑顏逐開的跑去試穿。
  沒有收到任何禮物的始喝完了他的消食茶,將杯子往茶盤上一扣,力道有些重。“我的禮物呢?”
  她要是只給小飛買禮物,他一句話都不會吭,可她還給雜毛道士置辦了一整套的門面,那個老虔婆也得了好幾匹好料子和吃食,算起來,這個家裡只有他沒拿到禮物。
  都怪他意氣用事,在府城時只要她和落九塵一同出門,他是絕對不跟的,所以壓根不知她有沒有買他的東西。
  佢也不能怪他,就算他成了妖,也是有自尊的。
  看著他們談笑風生、卿卿我我的逛街,他心裡就像打翻了醋罎子似的怒火由燒,她可以跟有著和他同張臉的男人談天說笑,為何就不曾與他談天說笑?
  她可以與別的男人逛街,為什麼他不成?
  她可是他看上的女人,旁人竟敢覬覦,就算露出一點點感興趣的眼光也不行。
  再來,那個男人眼光該死的好,她每天一副小子打扮,還是被他認出了姑娘的身份。
  最氣人的是,那男人居然要這個笨女人換上女裝,把她當娃娃打扮,衣裳一套比一套精緻美麗。
  他從來都沒想過穿著女裝梳起髮髻,略施口脂的陰曹會這麼的……他形容不出那感覺,是一種素雅和清豔並存的感覺,像水墨渲染中古典的仕女,一幅畫裡你就是會第一眼便看見她,然後離不開。
  也是,她若不是為生活所苦,豆蔻年華該是她最美好的年紀,這樣的年紀,會有容易悸動的心跳,蓬勃的朝氣,會有人看見她初綻的美麗,聞見屬於她的芬芳。
  每一個畫面都向著他流淌而去,每一回都聽見自己心裡花開的聲音,可否看見他的心此刻已花團錦簇,只等著她來探看嗎?
  但是,又是什麼時候開始,她就在自己心頭,不能不想,不能不看,不能不……把她放在心上?
  這是和她相處的點點滴滴造成的錯覺嗎?
  這千年來,他從不曾和誰靠得這麼近過,是耳濡目染,是因為每日吸取著她的氣息,被影響了嗎?
  他沉默了,花滿枝,有人起相思。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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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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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3 00:26: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不必再叫師父】

  那是一襲蜀錦長袍,擺在奇楠木嵌螺鈿雲腿細牙桌上。
  是始討來的禮物。
  “你不說,我也會給你的,本來就也買了你的。”她口氣很淡,很不經心的樣子,就像是順手買來的。
  始看著那衣服,內心泛著的情緒,有高興,有意外,還有……松了一口氣。
  還好,她沒忘了他。
  陰曹一副非常肉痛的樣子,“為了報答我,你要穿出來讓大家看一下。”
  “我寧可不要!”他又不是讓人觀賞的猴子。
  不過一件衣服,有什麼了不起的?
  以前他有專門替他一人做衣服的一群宮人,不知有多少衣服,他一輩子都沒穿過,任它們被灰燼湮沒。
  “你這人好難溝通,你知道這件袍子有多貴嗎?看在我花了大錢的分上,穿一下會怎樣?”她的聲音從高處往下掉,帶了絲滅脅,有種“你要敢再說一句不要,看我下次出門還要不要給你帶東西”的氣魄。“而且……我自己都捨不得買來穿。”
  為了她最後那句話,他把長袍帶進寢宮,兩個宮女替他展開那件蜀錦絛紫色長袍,是他習慣的秦朝樣式,繡祥雲暗紋金絲。他把雙手展開,自是有人替他穿上衣袍,系上玉腰帶與壓袍的雙玉佩,然後他步出了玉屏風。
  幾個女人不論老少,眼珠子全黏在他身上,連轉動也不會了。
  都說改變衣袍穿著會給人煥然一新的感覺,原來的始只要出現,就是一副極難相處的樣子,儘管他容貌驚人,可眼眸太過冷清晦暗,冷到仿佛看不見這世間的光。
  如今換上這套衣服,長睫卷翹,眸色就算冷淡依舊,冷然的似山間清泉,可表情不似以前凝肅,像是白皚的山水風景有了斑斕的色彩般,根本就是強烈吸引人注意力的存在。
  “果然這種很多人撐不起來的絛紫色適合你,你天生就是個衣架子。”陰曹朝著他繞了兩圈,她這三百兩銀子花得真值。
  始聽過無數的恭維,就她的最淺白直接,他也覺得很受用。
  不過,她替所有的人都買了東西,她自己呢?
  她還是一身短褐,腳下還是那雙蒲草鞋,一個女孩子穿著萆鞋實在不像話,手中有了銀子,好歹也該打理打理自己的門面,別只記掛著他們。
  她壓裉沒想過她自己吧?
  始對自己身上這身袍子,忽然覺得愛惜了起來。
  陰曹稱讚過了始,攜著三花神婆和無塵去了村長家。
  村長家是三進大瓦房,可以說是村子裡最氣派的宅子。村長兒媳婦一見是村裡最窮的陰小曹和三花神婆,表情就有些不喜,但是目光轉到無塵臉上,俊俏的小子人人愛看,就算都嫁人當媳婦了,也不妨礙愛美的心。
  原來尖酸的口氣也因為無塵略略緩了緩,“難得三花婆婆過來,可有事?”
  “我來找村長,想劃塊地。”三花神婆沒想和她多說,簡單說出來意。
  劃地,那就是有油水賺嘍,村長兒媳婦臉上的表情真摯了幾分,“我公爹在屋裡坐著呢,我去知會他一聲。”
  三人也不著急,就站在村長家門前等,很快,就被請進去了。
  瓦房寬敞舒適,村長是個身材很有份量的中年人,看著就讓人知道他日子過得不錯。他已聽兒媳婦說了,神婆是來劃地的,可瞧瞧這家人,不是他要質疑,當年神婆替她家這小子劃地,聽說已經掏光了老本,這也才幾年光景,就算小曹多麼認真努力幹活,就能攢得了銀子買地了?
  他讓人上了茶,也不繞圈子,直接問道:“老姊妹,你這是看上哪裡的地,想蓋房還是有別的用途?”
  “老兄弟,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你也知道我家這小子命運多舛,多年來多虧鄉里照顧,這才勉強得口飯吃,我心想她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幸好她那兄弟記掛著一點香火情,找上門了,他那短命的爹留了點銀子,你也知道銀子這東西跟糖似的,放著放著也就化光了,我這不是想我家小曹上無片瓦、下無寸土,想劃一塊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所以就過來拜託老兄弟你了。”
  “不敢當你的拜託,也不知道小曹這位兄弟想劃塊什麼樣的地?看上哪裡?當然啦,上好的水田價錢自然是偏高,要是次一點的……”
  “我想買大概半裡地的山坡地,如果能近水最好,要是沒有也沒關係。”無塵開口道。
  “怎麼會想到買山坡地?那大多是荒地,種不出什麼東西的。”
  這是準備打破砂鍋問到底了。
  三花神婆趕緊幫腔,“你也知道家裡沒多寬裕,也就是希望有塊地,讓孩子們種點雜糧糊口就行。”
  哦哦,這樣村長就能理解了。
  他拿出了幾張單子,陰曹看上了兩塊,一塊有三頃左右,距離煙花村就一裡地,另外一塊有五頃地,靠著大山,因為賣不出去,價錢和那三頃地一樣,只要八百兩銀子。這兩塊地會賣得那麼便宜,一個靠山,不好種糧食,就算勉強種了,還得防山上的野獸來禍害莊稼,那又是件難事。
  二來同樣的都不靠水源,也就是說,買下來的人還要自己想辦法找水,一般人多要水田,要不旱地也行,這兩塊荒山野地在村長的手頭上多年來就跟一張廢紙一樣。
  “要不,就這塊地?”陰曹看了無塵一眼,看似徵詢,其實是表達她的意思——我想要這塊五頃的地。
  無塵自然點頭遵從。
  談妥買地的事後,陰曹又說:“我家前頭有一塊荒地,不如村長也賣給我吧。”
  “你們已經花了八百兩,還想買那塊地?”村長終於驚訝了。
  陰曹知道他在想什麼,“我那過世的爹總共留給我和哥哥一千兩銀子,現在花了八百兩,再買一塊地,我和哥哥還得勒緊了肚皮過日子呢。”
  她屋前那塊荒地了不起二百兩,這還是她往上估的價錢,她知道買一塊地除了村長要從中賺一手,去到衙門也要上下打點,算一算應該二百兩能解決,而那塊地她是準備蓋新房子。
  村長能在煙花村做那麼久的村長,也不是只貪錢不替村民做事的,要不然也不會一做許多年。他抽出另外一張單子道:“小曹,村長伯也不賺你的中間錢,那塊荒地值不了一百兩,你只要按著這個數給我就行。”
  “謝謝村長,那衙門的文書費就都由我來出。”
  “那就這樣說好了,明兒個你哥哥就跟我去一趟衙門。”
  買地的事大功告成。
  走出村長家門,無塵拍著陰曹的肩道:“妹子,你現在可是晉升為有錢人了,哥直替你高興。”
  “這件事多虧有你幫忙。”
  “說什麼呢,咱們不是自家人?”
  他的大刺刺看在三花神婆眼中可有些不高興了,說什麼她家曹兒也是個大姑娘,翻了年就及笄了,哪能任他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子拍肩搭背的。
  她毫不客氣的、很有過河拆橋的架式,把無塵那只沒規矩的手給拍掉。
  不用隻字片語,無塵也知道自己冒失了,難得的露出少年的赧色。“下不為例,婆婆您就別生氣了。”
  三花神婆不理他,對陰曹道:“曹兒,你買了這麼多的地,一下子哪忙得過來?”她絲毫不去想這件事在村子會掀起多大的風浪,她半輩子都在煙花村打滾,早就從人言可畏和流言蜚語中厲練過來,練就左耳進右耳出的功力。
  陰曹原是想一步一步來,畢竟要把山坡地整理成茶園,還要培植茶樹、請人什麼的一樣樣都要銀子,如果可以,其實她還想替那些個請來的人蓋間屋子住,免得他們來回奔波,再者,將來看顧茶園的守衛怕也不能少。
  對了,她差點忘了一茬,還得請人挖引水道,她總得做個假像,否則哪天始把飛泉水引下山,怎麼掰出個裡理來說服人,難道要說因為她想種茶,飛泉水就自己流下來了?鬼才信!
  這一筆筆都要開銷,就算她手頭有幾萬兩,也不能等著坐吃山空。
  要等到茶園能賺錢,起碼要三年,這三年她等於一文錢的進帳也沒有,所以,她必須另辟財源。
  她把自己的想法講給三花神婆聽,神婆頻頻點頭,心裡十分安慰,她這孫女大了,有了主意,想得比她這老婆子還妥當,她很是安慰。
  這孩子也算熬出頭了。
  得了村長的好,陰曹第二天就讓無塵上樹城買了價值十幾兩的布疋和補品送到村長家,村長陪著神婆從衙門回來就聽到兒媳婦滿臉紅光的展示無塵送來的東西,琳琅滿目,吃的用的、大人小孩的都有,全都顧上了。
  這是會做人呢,他從來沒想過神婆這麼捨得花錢,一向她給人的印象就是一個銅板打二十四個結。
  不,應該不是神婆的竟思,是小曹那兄弟才捨得花錢,年輕人嘛,手上有點銀子不都大手大腳的不知節制?
  往後的日子還長著,他等著看,不過拿了好處,這一相幫也算值得。
  至於陰曹一早自然上工去了,她已經請了好些天的假,接下來她還會更忙,她想還是去把活兒給辭了,以免耽誤了人家的正事。
  太現實嗎?
  是有一點啦,但是她實在分不開身,想來想去,也只能這樣了。
  倘若師父要怪,就讓他怪吧!
  硬著頭皮,她去了大宅院,角門的門房認識她,沒多問什麼就放她進去了。
  宅子裡依舊靜謐,落九塵仍是在竹屋裡,她有些恍惚,這是多漂亮的地方,像個世外桃源,往後她卻可能沒什麼機會再來了。
  黯然嗎?有那麼一點。
  “來了怎麼不進來?”是落九塵的聲苜。
  她師父雖然有著和始同樣的面孔,相似的聲線,但也不知為何,她從來不會混淆兩人的聲音,始的偏低沉,帶著股磁性,師父的溫潤多了。
  她推開門,“師父。”
  “你來了。”背著她的落九塵仍是慣常穿著直裰,頭髮一絲不苟的朿起,簪著一根碧玉簪,桌上散置著許多圖紙和各式各樣的尺。
  “師父。”她規矩的站到落九塵面前,一肚子在路上盤算好的話,到了他面前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落九塵靜靜的瞧著她,“做好決定了?”
  她驚訝的看著他,手局促的扭絞著。“師父怎麼知道我……我是來辭工的?”
  “可想而知。”她得了那麼多銀子,自然是有一番事業想做,因為他知道她絕對不是那種只顧眼前的人,她有想法,眼光放得遠,一旦給她機會,她就會就著那跳板往上走,甚至勇敢的去飛,也許就會飛到他再也看不見的地方。
  陰曹搔了搔自己的臉。“我常常都看不清自己,怎麼師父卻這麼明白我?”明明他們沒多少時間相處,最頻繁的也就是在府城那幾日。
  說到底,她對這個“短命”的師父還是有哪麼點不舍,他對自己的盡心盡力她都看在眼裡,可自己都還沒能為他做點什麼,就要轉身走開。
  “看不明白你,我又哪來的資格讓你叫一聲師父?”落九塵的聲音帶著笑,看著她懊惱的垂著頭,掩飾紅了的眼圈。
  這丫頭……他暗歎口氣,“要善待自己,要對自己好,在師父看不見你的地方也要努力快樂的生活著,知道嗎?”
  落九塵萬萬沒想到他話還沒說完,陰曹已經撲進他的懷裡。
  她嗚咽著道:“世上為什麼沒有兩全的事,曹兒捨不得師父。”
  落九塵先是僵著身子,後來見她真情流露,但仍是不敢唐突她,雙手收緊後貪了一息的馨香,便將她略微推遠了些,好聲安慰道:“就算不在工地做事了,有空到樹城來,還是可以來瞧瞧師父、師兄,起碼文大人的園子還沒完成之前,我是不會走的,怕的是,你一離開就把我忘了。”
  “不會,曹兒不會把師父忘了的。”她信誓旦旦地說。
  落九塵知道自己偷越了,但是偷越就偷越,他伸出長指,以指腹拭去她湧出來的淚珠。這丫頭也是水做的,就這麼愛哭。
  “既然你我結了這段師徒緣分,往後也就不必再稱呼我師父,就叫我君。”他表字君。他不想繼續與她當師徒,他想當別的,譬如,她的君,郎君。
  陰曹聞言剛收的眼淚又湧了出來,鼻頭紅通通的,就像一隻小貓兒,非常惹人愛憐。
  落九塵得管住自己的手才不會又向她伸過去,將她摟抱過來輕輕的安慰。
  “不行,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雖然我不曾向您磕過頭,行弟子禮,但是我一生都只想喊使師父。”不能喊他師父,這比殺了她還要令她難過。
  “這又不是什麼事,只是換個稱呼,咱們就這樣說好了,還有,別忘了將來得了好茶要給我送來。”他知道一時之間她不好接受,但日子長了,他相信她不會執著於稱呼。
  陰曹帶著淚地點頭。“這是一定要的。”
  “那好,既然來了,就將這幾日攢下來的帳冊先理一理,理完再離開。”
  “啊?”這下子哪裡還有不金的眼淚?
  這是要把她吃幹抹盡,呃,好像不太對……啊,算了,做就做,那些積壓的帳冊的確是她的活計,將之理清楚再交給下個帳房,也是應該的。
  “啊什麼啊,不趕快理一理,你可能趕不上回家吃午飯了。”
  他壞心嗎?逗她就是這麼有趣,這也讓他往後不能時時看到她的失落遺憾稍微減緩了些。
  陰曹摸著鼻子,到另一個小桌前埋頭整理起帳冊來。
  聽著她飛快打著算盤的聲音,落九塵不由得露出一抹寵溺的笑容來。這丫頭看起來是氣得很,把氣全出在算盤上了。
  如果她速度夠快,能在午時前完成,也許他可以帶她到她上回指名要吃的飯館去吃頓飯。
  兩人各據一桌,沉香嫋嫋,唯一聽得見的就是兩人長緩的呼吸。
  結果,午飯沒吃成,陰曹卻抱了一個燙樣和一份圖紙出了大宅院,自然,落九塵不會讓她這樣回去,喚了車夫送她回煙花村。
  這個燙樣和圖紙是落九塵熬夜做出來的,他說女徒弟將來要是起大屋,這燙樣和建築圖紙就是他的贈禮。
  收到落九塵這麼豐厚的贈禮,陰曹心裡是說不出的滿滿的感激。
  多少人想請師父蓋房子,尤其他親手畫出來的圖紙千金難求,更別提這燙樣了,坐在馬車裡,陰曹細細的將裡面的結構格局看過,越發感覺得到師父的用心。
  從可以拿開的剖面看過去,旁的不說,不同於一般的宅子,院門開闊,青瓦白簷,共有三層,飛簷重閣,帶著幾分江南風情的纖巧,園子裡以回廊取勝,南北串連可直通水榭,穿山過堂,煞有清幽趣味,一處院落有個小園景,引了一條淺水,杯著亭子佈置了花草魚鳥,冬天則可以佈置成曖閣,裝了圍擋,只要燒了地龍,便是一處可賞春夏秋冬景的好去處。
  還有一處更為精巧的小院,小樓也三層,家什清一色花梨木所制,雕花描金,鏤花嵌玉大床,螺鈿束腰梳粧檯,古琴立在角落,東次間是臨北窗的大炕,整套的粉釉小瓷杯擺在桌案上,精緻雕工的瘦條几案設了一個汝窯花瓶,插著滿滿的水晶黃鬱金香和白菊。
  她看得動容,這是她的家,屬於她的院子嗎?她曾經幻想過屬於自己的小院。
  他為什麼都知道?
  師父對她好,她是知道的,可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深刻的體會到。
  怕在車上會因為顛簸有任何損傷,她將燙樣放在大腿上,像是會發熱一般,熱呼呼的,而且溫度順著她的手心往身上跑。
  他從一開始收她為帳房,教她認字、認建築的各種名稱,手把手教她做燙樣,帶她去工地看進度,甚至為了她的方便,提早時間上府城去,在府城帶著姥姥進城般的她去見識新事物。
  她不明白,明明相處的時間那麼短,為什麼感覺上卻好像共同做了那麼多的事……
  她的師父,不,他現在不讓她喊師父了,像股曖流,又像春風,讓人心底愉悅舒坦,這是她以前從未有過的情感。
  陰曹將落九塵送給她的燙樣珍而重之的放在她的屋裡,誰都不許碰,就連三花神婆和一萊也只許看而巳,寶貝得不得了。
  她說誰都不許碰,看在始的眼裡,趁著陰曹不在家,不只去瞧了,還碰了,東西到了他手裡的結果就是那模樣精緻的燙樣瞬間成為一堆粉。
  他毫無歉疚感,冷笑一聲,他倒要會會此人了!
  旋即消失無蹤。
  一吃完早飯就去看地的陰曹自然無從得知燙樣的命運。
  這面山坡地一下子看不出土地是否肥沃,放眼過去都是雜木叢生的灌木和雜林,將光線遮得嚴嚴實實,她想辟成茶園,一定要把這些樹給推倒,光照性才會好,地夷平了,順著山的坡度開墾,才能把茶樹種上去,所以,工人是一定要請的,砍樹、整地、除草、堆肥,都少不了勞力。
  既然要請人,沒道理舍煙花村村民從外地找,她雖然不是吃百家飯長太的,但對那些個和神婆交好的嬸叔,她自然要回饋一下。
  還有很重要的事,若是始能將飛泉水引下來,從山谷流經無人之地,再在村西拐個鸞,正好從這塊地的邊上過去,汲水就很方便了。
  這事,得回去和始商量個穩妥的辦法才行。
  還有,五頃大的地,她不能只靠大紅袍賺錢,大紅袍雖好,也就那幾株,扡插繁殖後,要等到能賣錢,這是?要非常考驗人的時間,當然,這期間還有許多問題要克服,譬如旱澇災,蟲害…
  等等,所以讓人到外地去買茶樹,是勢在必行的事。
  這又有問題了,能派誰去?她身邊沒有懂茶葉的人,唯一一個半吊子一萊,她可是女子。
  不過,誰說女子不能出遠門,不能去談生意的?
  是她狹隘了。
  她回到家先讓三花神婆去與她相熟的那幾戶人家問看看誰願意過來幫忙的,成年男子一天給三十銅錢,半大小子一天也有二十個銅錢,陰曹開一天三十個銅錢的工錢算是很不錯了。
  偵關自身利益,那些人家就算手上有活計也紛紛擱下來,這回要是不把握,以後也不知還有沒有這機會,再說以前陰曹還是個窮光蛋的時候,忙也都在幫了,沒道理現在置身事外。
  這一輪問下來,招了十幾個幫手,可這還遠遠不夠,她把要找勞力的消息傳出去,估計她家買地的事情已沸沸揚揚的傳開,等著看笑話還是等著看她接下來要怎麼做的人都有。
  果然,不到半天,她家門口就陸陸續續的來了不少人。
  “小曹,聽說你家的地要雇人?”
  “是啊是啊,整個村子都知道了。”
  陰曹把規矩說了,一天三十個銅錢,不管飯,如果做得好,往後整地完成,種茶、養護、巡視都需要人,表現出眾認真的工人,可簽契轉為長工。
  當然長工除了工錢,三節皆有獎勵,比起臨時雇工,只好不壞。
  她這事一說,幾乎一天內就將工人都請到了。
  也有那些個還在觀望猶豫的人,知道後捶心肝也沒用了,下回請早。
  確定好明日開始上工,等最後一個人也走了,天也整個黑了,一萊已經把晚飯煮好,無塵不知跑去哪沒回來,小飛也跟著始不見人影,今晚,只有三個女人同桌吃飯。
  爬了山,回來又敲定工人的事,應付那麼多張嘴巴的問題,口乾舌燥之餘,陰曹還是連灌兩大碗的開水後,趁著吃飯時,將打算要去買茶樹、茶苗、茶種的事跟一萊提了。
  一萊嘴裡的飯粒掉回了碗裡,嘴巴像離了水的魚一開一闔的。“你讓我出門去買茶樹苗?讓我去和別人談生意?”
  “能嗎?”陰曹也不囉唆,直接問。
  三花神婆這些天看著孫女兒行事,已經知道陰曹是個胸有成算的人,把話說出口,表示她已經在心裡盤算過,沒有把握絕不會這麼說、這麼做的,她便只是靜靜的聽著兩個小姑娘對話。
  “要去哪?”
  “江陵府,那裡有個叫茶山的茶場。”
  只是要一萊單槍匹馬去到那裡,實在是冒險之舉,要不買個有經驗的人陪著一萊去吧,可問題又來了,就算買了人,目前可沒地方給人住。
  “奶奶,我想買幾個人幫忙家裡,但是買了人沒地方住,不如你這幾日就搬過來我這裡,把屋子空出來,過兩日我整理整裡,給那些人住。”
  三花神婆被陰曹的提議給嗆得也吃不下飯了。“你這臭丫頭想一茬是一茬,銀子都沒蹤影,今兒個才請了那麼多勞力,這會兒又說要買人,我不贊成!”
  就算有銀子也不是這種花法,金山銀山不用多久就會吃空,她就是不贊成!
  “不讓我買也不是不可以,不然您陪著一萊去江陵府買茶苗,能不能順利把茶苗買回來就都仰仗您嘍。”
  三花神婆瞪著她道:“壞丫頭,明知道我大字不識半個,讓我去給一萊絆手絆腳添麻煩嗎?”
  神婆的大嗓門嚷得陰曹和一萊都不得不用食指塞住耳朵,免得被震聾。
  “所以嘛,我這不是找個有經驗的人陪著她去,給她壯壯膽也好,有買賣經驗也不怕一萊這雛兒去了被人誆騙,所以,你就讓我買啦。”她開始撒嬌,手腳並用的纏上神婆。
  “按你說的要有買賣經驗的人,一個也就夠了,頂多屋裡再挪個位置出來給他睡,哪需要把腦筋動到我的屋子?”這口氣是軟化的跡象。
  “將來的事只會多不會少,您瞧我們現在請的勞力這麼多,我一個人看顧打點得過來嗎?再來,你搬過來同我住,也需要個侍候你的人。”
  陰曹說得倒是在理,三花神婆想想也是,她一個女孩子門前門後、門裡門外都看她一人,既然有能力請人,為什麼要累著自己呢?
  “我那屋子你用得著就拿去,至於搬過來……”
  “搬過來咱們仨睡一塊,這沒多久之後也要立秋了,三個人擠擠多暖和。”她笑嘻嘻的給一萊擠眼睛。
  “你這算盤打得還真是精。”三花神婆無奈。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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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3 00:26:1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晚了一步,全盤皆輸】

  隔天一早吃了飯,三花神婆回去打包行李,準備搬過來,陰曹轉身又出了門,她得跑一趟樹城找人牙子談買賣,另外還得找人來蓋房子。
  事情多得超乎她的想像。
  她也不省那一點錢了,雇了板車就往城裡去了。
  也是她去得湊巧,人牙子手裡正好有這麼一家子因為主家貪污被官府發賣出來的官奴。
  陰曹原來也沒想到要一口氣買這麼多人,這一家子有一對中年夫妻,一個丫頭,兩個小子,那人牙子說這家人從京裡一路轉了好幾手,來到他手裡也不知是第幾手了。
  為什麼會越賣越僻遠,卻都乏人問律?
  因為少有買家願意一買就買這麼一家五口,讓人牙子頭痛的是,這家人抵死也不願意分開,哭鬧撒潑鬧自殺,花樣層出不窮,鬧得買了他們的人家不得安生,也要說他們的運氣不壞,遇到的人牙子都不是那種喪盡天良的人,否則落到那種人手裡,誰管你想什麼,女的賣到青樓窯子,男的走到礦坑挖石頭,誰能說個不字。
  陰曹也問清楚了,這家人姓丁,在京裡時當家的丁山做的是?買活,識文懂字,頗受主家倚重,妻子黃氏管著針線,大兒子丁大本來有一身力氣,是公子爺的貼身護衛,但是主家被抄家的時候和官爺發生衝突,被抓進監獄,吃了不少苦,丁山花光了積蓄才把丁大從獄裡摘出來,只是發賣途中一直無法好好調養身子,來到樹城,已經出氣多入氣少,瘦成皮包骨,再折騰下去,怕是小命難保,女兒丁恬和小兒子丁丁是龍鳳胎,許是這一路歷盡風霜,兩個十幾歲的孩子都成熟得驚人。
  “我住在煙花村,不是什麼大地主,家裡需要人,原來我也只想買一、兩個人,但是既然你們家人感情這麼好,我也沒道理讓你們分開,不過說好了,如果你們願意跟著我走,就得聽我的規矩,再來,我不是不能商量的人,無論有什麼事情都可以拿出來說。”
  丁家人聽她這麼說,這是要買下他們全家人的意思,心中一喜,但是想到大兒子,臉色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人牙子一聽陰曹要把全家人買下,能把燙手山芋出清,樂得答應承攬所有的手續,很快將一干人的賣身契都辦齊,給了她。
  這世間多得是深藏不露的人,看著不顯,出手卻真正的大方。
  陰曹爽快的付清了銀子,丁氏夫妻扶著丁大跟著走了。
  見陰曹眼睛滴溜溜轉的看著半昏迷的丁大,看得丁氏夫妻心裡忐忑難安。
  陰曹道:“咱們不急著回去,丁大這身體得讓大夫瞧瞧。”
  兩夫妻一喜,連忙就要叩頭。
  起先他們並不奢望陰曹能買下他們全家,畢竟見陰曹的穿著連稱頭都稱不上,也不像有錢人的樣子,但是陰曹買了,這會兒還說要讓丁大去看大夫,兩夫妻對看一眼,都看到對方眼裡的決心——倘若真能把兒子治好,他們一家人願意做牛做馬,報答主家。
  坐堂大夫說丁大的病不是一兩天能好的,原來只皮肉傷,但沒有得到妥當的照料和休息,又感染風寒,一拖再拖,要不是丁大原先的體質好,怕是早就沒命了。
  這病能治,可是很花銀子。
  丁氏夫妻一聽,心裡涼了半截,他們抱了個病兒,以前的買家人看人搖頭,好不容易有人願意買了他們全家,但是又要花一大筆錢給大兒治病,誰願意?
  他們該不會又被轉手賣掉吧?
  陰曹皺了下眉頭,她是沒想到買個下人,還有這麼多事。
  不過事情碰上了,人命關天,不能置之不理。
  她對黃氏道:“這樣好了,大夫說的話你也聽到了,丁大需要人照料,我看不如這樣,你和丁丁留下來照看丁大,丁山叔和恬恬隨著我回家。”
  黃氏一臉的倉皇,“可是……”
  “至於醫藥費你不用擔心,我會結清所有的費用。”她轉向大夫。“醫館裡可有給家屬住的地方?”
  “鋪子後頭有間小院,以前也不是沒有病人的家屬住過,可是只能住,其它都要你們自己去設法。”對醫館而言能有個地方讓家屬過夜,不用來回奔波已經夠仁至義盡,至於家屬有什麼需求,醫館就愛莫能助了。
  “大夫仁心仁德,這病人就麻煩大夫您照看了,該用什麼藥就用,倘若我放在這裡的銀子不夠,再勞駕知會我一聲,我會馬上過來。”
  陰曹明快的處理完這事,又背著人給了黃氏三兩銀子,這是讓她不用擔心孤兒寡母在縣城裡沒吃沒喝的,苦了自己,要照顧病人的人沒體力怎麼行?
  丁氏夫妻一邊抹淚,一邊感恩陰曹,不一會兒,陰曹三人便離開醫館。
  “主子,我們現在要往哪去?”丁山父女隨著陰曹走出醫館。
  一來丁大的病有了希望,二來黃氏也悄悄給丈夫遞了話,所以丁山知道主子給了銀子,他這下放下雙重的擔心,仿佛看見曙光,從前堆積在眉間的愁苦少了一大半。
  “丁山叔,我們鄉下人沒這麼多規矩,你就叫我一聲小曹得了。”
  “小曹姑娘。”
  唉,看起來她這男裝扮不下去了,眼力好一點的人都能認出來,日後她再尋個機會換回女裝吧。
  “那我該叫什麼呢?”丁恬問道。
  “就叫我姊姊吧,不過,要是在外頭,就別喊了。”她以為這麼複雜的問題丁恬一定不懂,沒想到她點點頭,道——
  “我娘也曾讓我扮成男孩子,娘說我們這一路不知道會遇上什麼事,扮成男孩子相對安全些。姊姊應該是和我娘有著相同的顧慮,擔心遇上歹人了,所以才換穿男孩子的衣裳外出。”丁恬看著比陰曹小上幾歲,又比小飛大上幾歲,想不到口齒倒是清晰俐落。
  “真是個聰明的、姑娘。”
  丁恬露出白白的牙齒,笑得可天真了。
  小孩就是小孩,知道自家人找到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哥哥的病又有得治,整個人都活潑了起來。
  “我想大家也都累了,丁山叔,不如咱們去買輛馬車,過些日子你要跑一趟江陵府替我去談筆生意,也用得上馬車。”她需要用到車的地方太多了,早晚都要花這筆錢,不如乾脆一點,今兒個順道買了。
  丁山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主子想買的只有他一人,他所有的家人都算陰曹善舉,他這段日子以來因為種種磨難越發堅硬的心,到了這會兒才發現又軟了,自己忍不住覺得鼻酸。是老天爺在他最絕望的時候給他送來這樣的好主子嗎?
  不管主子要他去談的是什麼生意,他下定決心一定要完成。
  陰曹不知道她向來與人為善的心收買了丁氏一家人,她更沒想到在將來,這家人會成為她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三人回到煙花村的時候,太陽已經遠遠的落到西邊,大紅的晚霞映照著整個小村莊。
  田裡的莊稼人三三兩兩扛著鋤頭回家了,歸雁也成人字的在天際飛翔,馬車進了村子,自然得到最高的關注。
  順著陰曹的指示,丁山將馬車趕到家門口,三花神婆巳經等在家門了。
  看著馬車往家裡奔,三花神婆除了最開始的訝異,已經學會不要把全部的情緒都擺在臉上。
  她這孫女不是那個需要她時時呵護、處處看顧的孩子了,她有想法,做事有條理,就單單能置下那一大片的產業,已經夠驚人的了,這馬車算什麼。
  陰曹和丁恬前後下了馬車,因為陰曹這麼個屋子,實在沒地方可以放馬車,她便讓丁山將馬車先安置到那塊荒地上去,幾人這才進了家門。
  灶下,收攤回來的無塵和一萊在燒飯,聽見外面的聲響,放下手邊的事也都出來了,一番介紹後,得知丁山還有妻子和兩個兒子還留在樹城,三花神婆忍不住念了陰曹幾句。一買就五口人,是要拿什麼給他們吃啊!
  陰曹正欲安撫捨不得她又花錢的神婆,誰知道丁恬卻搶了先開口,“婆婆,不擔心的,恬恬很勤快,會做許多事,不吃白食的。”
  三花神婆動了動嘴皮子,最後沒再說什麼,她一個大人怎好在小丫頭片子面前說三道四的,沒得教壞小孩,可因為這樣,也等於接納了丁家一家人。
  東奔西跑一整天,陰曹實在累得沒胃口吃飯,她把丁山父女交給神婆,因著神婆說她巳經把自家房子空出來,今兒個夜裡丁家父女就直接歇在那個院子了。
  陰曹直接回屋去了。
  她暈頭暈腦的見坑就躺,眼皮眼看就要閉上了,忽地一個激靈,她的燙樣呢?
  她的房間就這麼大,左右看不見那個燙樣,她就知道事情要壞。
  堂屋裡幾個人端菜的端菜,拿碗筷的拿碗筷,飯菜已經在桌上了,等著開飯。
  眾人看著陰曹從房裡跑出來,無塵尾巴翹得老高,得意道:“我就知道你會受不住誘惑,我這飯菜煮得好可不是一兩天的事了,你來吃我們不會笑你的。”
  “我是想問誰拿了我的燙樣?”她連白眼都懶得給無塵了,也無暇和他拌嘴打趣。
  眾人都搖頭,只是本來嘻嘻笑的無塵僵了那麼一下,看一下眾人,呐呐的道:“我好像……嗯,是好像有看到始往你的屋裡去過……”
  “什麼時候的事?”
  這麼疾言厲色的陰曹所有的人都沒見過,眼光全部集中到無塵身上去了。
  “就昨天一早,我要出門前。”他趕著要出門去擺攤,也就沒多問那只妖到底要做什麼,昨天生意好,回來時大家都睡了,他也是一早又出門,直到晚上吃飯才碰上。
  “始!”她喊了聲。
  沒有動靜。
  他封閉了與她的連結,這個混帳!
  她轉身就要出去。“我去一趟樹城。”
  不要問她為什麼知道,她就是曉得那只妖一定找師父的麻煩去了,他可是那種眼裡揉不進一粒沙子的人。
  他要是和落九塵打起來,那就麻煩大了……
  “我去套馬車。”丁山趕緊站了起來,這是他表現的時候。
  “我的事有點急,”她頓了下。“哥,你送我去比較快!”
  “可是我飯還沒吃。”他餓著肚子回來為的就是吃一頓好的,現在飯沒得吃,還得跑腿,他可不可以說不願意?
  再說“事發”到現在都兩天了,現在才趕著去,來得及嗎?
  莫非是要去收拾善後?
  不過,是要收拾誰的“後”?
  一萊默默的塞給他兩個飯團。
  無塵看著飯團,默默的放進他隨身的行囊裡。“走吧。”
  丁山不解,人的速度能贏得過馬車?主子這是急壞了,語無倫次了吧,可屋裡的人好像也不是很在意。
  所以,應該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他很安心的跟眾人坐下來吃他來到煙花村的第一頓安穩飯。
  無塵很安穩的將陰曹放在竹屋的門口,一如既往,這裡一個下人也沒有,安靜得像是沒有人煙。
  竹屋裡有光亮,也就表示裡頭有人。
  無塵瞅了眼裡面,這是他頭一次到竹屋來,但是他一點也沒有想進去的意願。“我就送你到這裡。”
  “謝謝哥。”陰曹說著就想進去。
  “兄妹道什麼謝,不過你也別心急,那裡頭看起來也不像有過紛爭的樣子。”她這麼心急,只是為了那燙樣不見要來找始算帳,還是有什麼他不知道的因由?
  她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竹門半敞著,她堅定的推門進去,可也就一腳在前、一腳在後,再也無法動上一動。
  竹屋的小廳中,燭火明亮,始和落九塵正在棋盤上廝殺。
  祺子無聲落下,攻與守,掠與奪,君子之爭,皆在方寸間。
  黑暗如子夜的無儔大妖,清亮如青竹的師尊,對比又突兀,卻又帶著一種讓人說不上來的和諧和詭異。
  他們像黑與白,涇渭分明又天比融洽。
  她的到來絲毫不影響兩人,陰曹悄悄慢慢的把腳挪前,去把紅泥小爐端過來,走到後頭的小院,將銅壺的水裝滿,又去將落九塵喜歡的那套茶具搬出來,順手拿了茶葉和小扇,丟了炭進爐中,慢慢悠悠的燒起了水。
  她明明累得要死,為什麼要在這裡燒水?
  燒著燒著,扁子?著?著,果不其然,始和落九塵大戰方酣,就看見爐子裡的水開了,發出噗嗤噗嗤聲,陰曹卻巳經托著下巴,靠在一旁的書架上睡著了。
  她一點也沒有感覺這樣歪著身子有多難睡,睡起來脖子和身子會不會抗議,她太累了,這兩日從早奔波到晚,是鐵打的身子也吃不消了。
  始險險在她身子要往下掉的瞬間來到她身邊,雙臂舒張,將一個不知道睡到第幾殿的丫頭輕輕的托正,抱了起來,像是抱著個無比珍貴的寶物。
  落九塵所有的耀眼都在這一刻墜落。
  陰曹不會知道,落九塵和這個忽然從天而降的男人對弈了一場如何精彩的棋局,而有關於她的那些他所不知道的歡喜悲傷,始都知道。
  落九塵知道自己晚了一步,然而晚了一步,就全盤皆輸了。
  他並不是個因為女子就會心生憐惜的那種人,就像他那遠在京裡的未婚妻,因為不在意不關心,所以不理會更不會想念。
  但是也小曹不同。
  對他來說,陰曹是個奇怪的存在,她的性子有些難以捉摸,說她沒有大家閨秀的風範,可她進退有度,待人謙和,拿她那幾個師兄來說,他們如此待她,她卻沒說過三人半句不好的話?說她如大家閨秀般行事大方、氣質出眾,可是她會大著嗓門為了幾文錢和小販爭得面紅耳赤,兩種反差,竟一點也不矛盾的融合在她身上,委實怪異,又吸引著他的目光。
  她說過她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可是他的身份卻容不得這樣,他是王爺,不說他早有個先帝指婚于他的未婚妻,將來不說妻妾滿門,即便他不要,也會有人在他身邊塞人,對一個王爺來說,婚姻絕對不僅僅是兩情相悅,很多時候是出自政治考慮,身為王妃,哪來的立場要求他守身如玉,從一而終?
  就算他肯,國情也不允許。
  他給不了的,但這個和他有著一樣容貌、威壓撲面的男人卻能。
  始說,三千繁花只為她一人駐足流連。
  他曾經為她蹦躂的心,卻在始的面前無地遁形。
  他手腳冰涼
  他已經想不起來自己上次這般無措是什麼時候。
  在落九塵心中萬般糾結的同時,始已經抱著陰曹走出竹屋,門外無塵倚著牆根斜站,叼了根狗尾草。
  “喲,看起來好端端的,你們沒打起來?”這調調是巴不得鄰家失火呢。
  “沒你的事”
  “你這人也太不仗義了,也不想想要是沒有我,你哪來的美人在懷?要不是我,你哪來機會認清楚自己的內心?”說到底,他居功至偉。
  “那要我包媒人禮給你嗎?”
  始的語調無比譏誚,哪知道無塵還認真的思索考慮了起來。
  “媒婆我還真沒當過。”
  始懶得再與他廢話,抱著陰曹,轉眼消失。
  “欸欸欸,怎就把媒人拋過牆了,你也等等我。”他可是連晚飯都沒吃,好吧,就啃了兩個飯團,連胃的縫隙都填不滿,好歹,也請他吃點什麼。
  他嚷嚷著,人也如同流星一般去遠了。
  陰曹睡得並不踏實,很快就醒了。
  淺粉金絲桃花大插屏,較紗帳幔,長長的毛毯鋪在金磚上,金磚上還有著漂亮的雕花,鑲嵌著各色玉石和寶石花樣,宮殿華麗得讓人瞠目結舌。
  好聞的香氣是從青銅翔龍博山爐裡散發出來的,最奇異的是整座殿裡不見一根燭火,而是靠著幾顆光彩琉璃的亮度提供照明,陰曹因為好奇,摸了摸看似玉璧雕成的門牆,這一摸,還真是用玉雕琢的。
  這個敗家精,要不要太過奢華了?
  “怎麼不多躺一會兒?”不再是無聲無息的腳步,從偏殿走過來的始,手裡拿著一小把藍色還帶露珠的小花。
  他的臉色還是一如既往的有些蒼白,但不再像以前那樣同凝蠟的面無表情,半點笑容也無,一雙眼中帶著少有的明淨和清澈,不再讓人不寒而僳,不敢直視。
  他不再像一條孤行的狼,而是有了家、有了歸宿的狼,渾身充滿逼人的力量。
  “這是哪裡?”
  “我的寢殿。”
  “很漂亮,住起來一定很舒坦。”
  “空蕩蕩的,有什麼好。”他真心覺得陰曹那有笑聲、說話聲、飯菜香的小屋子才叫舒坦。
  他把陰曹拉到一張玉雕的矮幾邊,讓她在鋪著重重軟墊的玫瑰椅上坐下,隨即幾個低眉順眼的宮女魚貫的送上香茶和奇異的瓜裡糕點,他也不說要送花給她,就那樣把那一小把的花放在她面前。
  “你方才看的珠子叫隨侯之珠,世人將卞和之璧與隨侯之珠這兩樣稀世珍寶稱作‘隨珠和璧’,得之者富,失之者貧。”
  陰曹笑得很不以為意,“那世間這麼多富人都不算富了。”和氏璧好歹還出土過,幾國爭相擁有,隨侯之珠她見識少,還真沒聽過。
  不過這麼稀奇的寶物他拿來照明,看起來也只有像他底氣這麼足的人,才做得出來這事。
  只是她不羡慕,她憑自己的雙手努力,就算做不來擁有隨侯之珠那般的富者,小富之餘,平平安安,夠吃夠用,還能恣意做點自己想做的事,她很知足了。
  她實在也餓了,不客氣的拿起水蜜桃便啃了起來。
  水蜜桃芳香多汁,她一連吃了兩顆。“你不吃嗎?”她知道自己的吃相談不上優雅,可她真的餓了呀。
  始搖頭,這些,全都是要給她的,他喜歡看她吃東西的樣子。
  “你這花我沒見過,有名稱嗎?”花瓣是漸層的藍,花蕊竟也是藍的,剛開始看著覺得怪異,可那股淡淡的、撲鼻而來的香氣很好聞。
  “永生花。”
  花長得特別,名字也特別,不過,她對永生一點多餘的想像也沒有。
  她從來不覺得永生不死有什麼好,身邊的親人都走光了,剩下自己一個孤苦伶仃,長生不老不死,不是自找當妖怪?
  至於始,都當了千年的妖,也許不悔,也許悔不當初,不過有什麼用,許多事一旦下了決定,便很難有回頭路。
  她不戳人傷疤,也不會去問他這問題。
  始重新拿起那把被紮成束的永生花。“送你。”
  被人送花的經驗她沒有過,而這花看似是要送給她的,又從始的口中說出來,讓她不禁有點高興,心裡也微微地悸動。
  被人送花,任憑哪個女子都會歡喜的吧?
  陰曹微微抬著下頷看著他問道:“送我花,你這是喜歡我嗎?”
  看他沒有反應,陰曹後知後覺的想到,自己會不會太不知羞了?
  為了掩飾自己的百般不自在,她開始說一些旁的小事。
  她的聲音又急又快、又脆又亮,雖然只是個問句,對始來說卻好像迎面來了一簇箭,迅雷不及掩耳,又避之不及,以至於他的樣子有些呆愣。
  接著她不知說些什麼,始只覺得她一開一闔的唇紅豔豔的,像開在江畔的花,許是這段日子的營養跟上了,她原來瘦削的臉蛋上多了些粉嫩嫩的顏色,身量也逐漸抽高,其實她的五官極美,是那種古典端莊的美,若是等她全部長開,將會極其美麗。
  “是要送你的,顧園子的宮女說這花是千餘年來首次開花,我覺得它很合你。”堅韌又美麗。
  始的視線自始至終都落在她身上,陰曹察覺了的視線也看過來,這突然的對視讓始如同被火燎了一下,他垂目避開,可轉瞬又覺得不對,再把目光抬起,陰曹的眼光已經轉開了。陰曹用指輕觸著宛如蝶翼的花瓣,心裡喜孜孜的,可舌頭怎麼都捋不直。
  可她的傻氣也就那一下下。
  “慢著,你送我花是想讓我饒過你把我燙樣弄不見的責任嗎?”她差點忘記這一茬。
  她老遠追到樹城去,為的就是當面個明白。
  “我故意弄壞的。”
  他坦然得叫人牙癢,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那可是將來要蓋宅子的模型,你弄壞了,為什麼?”他從來不是那種無的放矢的人。“我不高興了。”
  拜託,你就不能把話說長一點,一口氣把要表達的意思說盡,誰知道你在不高興什麼?!“不高興總有理由。”
  “你對落九塵給的東西這般看重,還小心謹慎的放到屋裡去,不許誰去碰,我高興不起來。”
  所以你就把燙樣毀了?
  陰曹實在不知該惱該笑,她以為只有幼稚的孩子會因為不高興去做一些無聊的事情,可這只妖,都一大把年紀了,活過了人類十幾倍的歲月,原來遇到生氣的事也會一樣亂來。
  但是燙樣都壞了,柔和的燈光下,她那無可奈何的笑意在眼底散開,看著他那一直不離開她的眼神,好像怕她惱、怕她罵,她到嘴邊的明明是一些要罵他的話,但看著他卻覺得他有些可愛,這是看對眼,所以覺得他萬般都是好嗎?
  糟糕!陰小曹,你也快要像那些墜入情海的女子瞎了半隻眼了。
  “沒了燙樣也不要緊,我還有圖紙,到時候讓人照著圖紙蓋房子就是了。”事已至此,也只能這樣了。
  “別急,我找人來幫你蓋宅子。”
  這是要將功贖罪?
  想了想後她趕緊道:“不用大費周章。”他找來的人肯定不是什麼普通工匠,她只是要一間堅固結實又美觀的宅子,可不是要蓋什麼富麗堂皇的宮殿。
  “不費事,他就在宮殿裡,閑著也是閑著,找點事給他做,他還得感謝我。”始的聲音雖然保持著溫和,可他向來滅嚴,一旦決定的事,就是鐵板釘釘了。
  陰曹“哦”了聲,“我那鄉下宅子,用不到你身邊那種大師級的人物。”
  “這事我來安排就是。”
  拒絕不了,她也不多說了。“那就多謝你了。”
  陰曹不說話了,這沉默讓始感覺不好。
  “那個雜毛道士說小姑娘喜歡甜言蜜語,要人家哄著,讓我別嚇著你,也別整日板著臉,你也知道……這些我都不擅長,”他說著話別過臉,心裡更焦躁,佢是他的心情更加堅定,“但是,我對你的喜愛只真不假。”
  那些壓抑掩藏的情緒油湧而起,更可怕的是,他也不想去壓抑這樣翻騰的情緒,他肆無忌愧的重新對她看過去,目光像燃著火焰。
  陰曹不由得攥住了手指尖,心裡有些莫名的酸脹,鼓鼓囊囊的,似乎一下塞了很多東西,她卻不想舍去,只覺得飽滿的那些情緒是如此美妙。
  她避開他的視線,沒話找話道:“我以為你和師父會一言不合的打起來。”
  沒想到她沒有得到始的任何回應,她仰起臉看過去,暗影卻驟然覆下,她的紅唇被重重噙住,滾燙的舌毫無顧忌的伸進她的口中。
  她感覺錯亂,不知該如何反應,下意識便去推他,可始一個大男人她哪裡推得動,而且她以為自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殊不知只是螞蟻撼樹,對情欲勃發的始來說不過是欲拒還迎。
  他喜歡這樣的欲拒還迎,那杗示,她的心裡不是沒有他。
  答案這麼明白,這也是他第一次吻她,滋味如此芳香甜美,他深深地沉溺其中,完全不想放手。
  “你夠了喔!”陰曹渾身癱軟如水,好不容易從始不要臉的行徑中回過神,這傢伙不知發什麼瘋,抱著她亂啃一誦,要是繼續放任他下去,她不知道會不在這裡被吃幹抹淨。
  始頭抵著她的額,微微地喘氣。
  兩人靠得那麼近,仿佛能聽到彼此的心跳,他抱不夠似的又將她重新抱進懷裡,靠著她的耳畔低語,“傾心花一朵,願攜手白頭。”
  一個男人對你掏出了心,有哪個女人能不感動的,陰曹不再試著和他保持矜持的距離,嚶嚀一聲,偎進了他寬闊的懷抱。
  兩心相屬,情意堅頁。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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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3 00:26:3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第三次天劫】

  夏季多雷雨沒錯,可都秋天了,煙花村周圍的十鄉八裡還下起了磅礴大雨,這一下就是兩天。
  農人倒也不慌不忙,下就下吧,秋收已經過去,就算雨多了點,也不礙著什麼。
  雨足足下了兩天,天一放晴,陰曹請的工人就忙著整地,陰曹雖說不供飯,卻讓一萊在已時和申時送上兩回的點心和熱食,因為這兩趟的吃食,讓工人們更努力幹活,彼此還會互相督促,誰敢偷懶都會招來白眼。
  然而,讓工人嘖嘖稱奇的是,兩天大雨,本來別說靠近水源,就算將來茶樹種上要淹水,得從遠處挑水的丘陸地竟然因為這一場大雨,靠著她的地的邊邊自然形成一條蜿蜒的小河,也太湊巧了。
  河很小,就潺潺一條水線,說起來也只是雨勢沖刷而成的河道,有些見得多的村人也不覺得有什麼好奇怪的,說難聽一點,不知它什麼時候就會乾涸掉呢。
  因著水還混濁,沒人想捧起水來嘗一口,自然不知道這從飛泉流下來的水喝了能讓人生律止渴呢。
  更出人意料之外的是,這條小河以令人不易察覺的水勢,慢慢的加寬水道的寬度,等到山坡地雜樹清光,整地完畢,小河裡已經清晰可見小魚在其中游來遊去。
  有人去嘗過河裡的水,這才發現這水甘冽可口,十分的好喝,又見它絲毫沒有要消失的樣子,便傳出這是老天爺要幫陰家,就連河道都為了陰家這塊風水寶地改了道。
  為著趕緊把茶樹種下去,丁山在接回身體逐漸康復的丁大和妻子及小兒子後,安置好便帶著丁丁和一萊去了江陵府。
  丁山是個知道要感恩圖報的人,他到了江陸府,利用他早年的人脈,又發揮他長袖善舞的本事,不只君山銀針的茶樹苗用合宜的價錢拿下,更談好將來陰家的茶葉要是種得好,對方願意高價收買。
  為什麼?
  這君山銀針只?集剛抽出尚未張開的茶樹嫩芽製作,細芽份量很輕,產量很少,非常名貴,若有了收成,且不論品相如何,可想而知那會是多大的獲利。
  茶園慢慢的成型,之後換陰家前面那塊荒地動工了。
  家裡突然多了許多人,眾人都覺得十分不方便。
  沒人知道蓋房子的工頭是打哪來的,不只煙花村村民沒見過,就連其它村的人也不曉得,村民一開始也沒把他放心上,只當他是陰家人從別處請來的人,因為怎麼看他就只是穿著布衣,一副鄉下老頭的模樣,也只知道他姓蒯,後來他露了一手精巧的木雕技術,懾服了所有的工人。
  這絕對不是鄉下人能有的技藝。
  有人請他回家喝酒聊天拉近關係,這才知道他竟是有官階的郎中大人,雖然來自江南農村,但因為蓋了天門,由民而官,這下鼓舞了很多無法讀書的孩子,原來,只要有一技之長也是能當官的。
  陰曹只能乾笑,她早跟始說過,請蒯先生來替她蓋宅子是大材小用,一個先後得到四個皇帝信任和看重的大匠,卻被始叫來替她這無名小卒蓋房子,她真的覺得自己承拒不起。
  為了表示她的慎重和誠意,她在村民輪著宴請蒯先生的同時,也抽了個空打算親自下廚,只是蒯先生不給她面子,他覺得無塵煮的飯菜比她的好吃太多,說她真要有誠意,不如讓無塵給他燒飯。
  而為了讓無塵給他燒飯,陰曹只能割地賠款,還預支了未來的大紅袍,才得到他愛理不理的首肯。
  她又不蓋宮殿還是什麼園林大院,只要找個積年老手的工頭來也就可以了,始卻請了個這麼大名頭的“死人”。
  好吧,瞧他那股子鮮活勁,活得比她這實在的人還要起勁就是了,今天到東家泡茶聊天,明日至西家聊天泡茶,日子不亦樂乎,直呼這樣的人生才有滋味。
  在這一片忙忙碌碌裡,臘八過了,年悄悄的來了。
  今年陰曹賺了錢,又添上無塵、小飛、三花神婆、一萊和丁家這麼多口人,不想熱熱鬧鬧的過年都不行,見者有份,每人一套新衣新鞋新帽子,就連蒯先生也得了一套。
  既然蒯先生都有了,始那一套自然不能少,也不能馬虎。
  上回是買布疋請繡娘裁制的,想想自認識他以來,她總是仰賴著他,自己好像沒為他做過什麼,就算他從來不缺穿的,呢,應該說他什麼都不缺,但她總該表現一下自己的心意。
  她打算親手來替始做一件新袍子——送人家禮,就算女紅再差,都得親自動手做。
  然而事與願違,她就是個手殘的,袖針戳得十指都有洞也就算了,繡線被她縫了又拆、拆了又縫,布料都不成樣子了,她沒辦法,彆扭的把一萊叫進房裡。
  一萊一看那袍子的樣子就知道是男袍,問明陰曹想要的花樣子以及款式,默默的拿起針線,將這活計包了。
  家裡就兩個男人,看著袍子的大小鐵定不是給無塵的,也不知為什麼,她的心無端端就落了下來。
  她的女紅是一等一的好,在陰曹手上千難萬難的東西來到她手裡,幾個日夜就大功告成,最後留下一邊的袖口讓陰曹意思意思的添上幾針,表示是從她手裡完成的。
  前景看起來那麼美好,無論是茶園、剛建好的新宅子還是男人,陰曹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
  也許等茶園經營穩固了,征得神婆的同意,讓始來提親。
  從臘月二十九開始,無塵也歇攤子了,到了三十那天,他當仁不讓的肩負起年夜飯的重責大任,待在灶房裡從晌午後就沒歇息過。
  自然,有丁氏一家人在,他和小飛便規規矩矩的用著凡人的煙火煮飯菜,沒施半點法術,但也煮得有模有樣,丁丁和丁恬前前後後來過無數次,每回進來無塵都會打發他們一樣小點心還是果子,最後讓黃氏知道龍鳳胎幹了什麼好事,這才制止他們的討食行為。
  三花神婆倒覺得家裡有這麼對龍鳳胎有趣極了,隨手給了一堆零食,黃氏也無可奈何。無塵和小飛忙著年夜飯,外頭的丁山則忙著給所有工人發薪和一條鮮肉、一包糕點,還有一貫錢的紅包。
  不說在煙花村,就算在樹城,很多東家給的也沒這麼多,人人都道他們攤上個好東家。過年嘛,要做的事可多著,黃氏有雙巧手,帶著女兒剪了各式各樣寓意好的窗花,對聯陰曹可是等著始來寫,可左等右等,沒等到他的人。
  她喚他,卻像上次一樣,如同石子扔進大海似的全無回應。
  她心裡有不好的預感。
  她安慰自己,第一次他關閉連結是去找落九塵,這回,他該不會又去找師父下棋吧?她一肚子疑問,坐立不安,從看每樣東西都覺得好,到看什麼都不順眼,這讓從廚房裡出來喘口氣的無塵也有些不解,大過年的,有什麼事比全家團圓還重要?
  他隨手掐指算了一下。
  不算還好,他這一算,臉色鐵青了起來,甚至一掐完指,還沒放下手人便往外沖。
  陰曹見狀,連忙攔住無塵的去路,“發生何事?”
  他目光閃避,隨意扯了個謊,“我忘記買燉羊肉的香料。”
  “今兒個都年三十了,哪來香料鋪子還開著的?到底有什麼事?你快說。”她的姿態很堅決,態度很明白,無塵要是沒給她一個能說服她的理由,她不會放他走的。
  “真是會挑時候,始的劫數到了。”
  他也不多做解釋,拉住陰曹的手,顧不得家裡一堆眼睛看著,眨眼憑空消失。
  他們來到一處荒野的時候,天際雷聲閃電大作,天際的烏雲夾帶著大量的霹雷轟轟作響,還有慘慘陰風,刮得人肌膚生疼,十分可怖。
  始毫無懼色的站在曠野中,因為專注著即將加諸身上的天劫,並沒有注意無塵和陰曹的到來。
  陰曹見狀就要往前沖,她的腦子裡還很清楚的記著無塵在路上告訴她何謂天劫,始已經是千餘年大妖,他經歷過雷劫和火劫,如今將要面對的是肉體上更難以忍受的風劫。
  那風不是一般的風,風來,自囟門中吹入六腑,穿過九竅,骨肉會自動消疏,肉體也會瓦解。
  要是熬得過這一劫,壽與天齊,往後逍遙自在,就算天界也管不了他,要是熬不過,就此形神?滅,絕了命。
  “萬萬不能去!”無塵拉住她。“你去只會壞了他的事。”
  沒有她始或許能撐得過此劫,她若出現,要是亂了始的心神,他別說歷劫了,下場也很難說……
  陰曹掩嘴片刻,生生咽下喉頭的澀辣,“你放手,我不去。”
  無塵依言放了她。
  無塵看著已經扭曲了的夜色,越發增強的狂風暴雨、飛沙走石,眼看這天風已非人力能控制,他不由得擔心起現在沒有了金身護體的始,拖著衰殘殆死的身軀,要讓天風這麼一吹,也不曉得始熬不熬得過?
  陰曹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瞪著被閃電驚雷和天火包圍在其中的始。
  她心如刀割,得狠狠掐住自己,管住自己的腳,才不會飛奔過去。
  須臾間,一道天風准准的劈在始的身上,他表情痛苦,身子搖晃,看似承受得住了,第二道天風又來,這次他的身子搖得更厲害,口中流出鮮血,但是他神情平靜,一如既往的嚴肅,如墨玄衣和焦黑的膚色黏在一起,散發出來的焦味刺鼻得就連陰曹和無塵都聞到了。
  無人知曉他能否承受得住第三道天風。
  見到始口吐鮮血,陰曹一雙眼珠幾乎要凸瞪出來,要是可以,她多想替他身受,她不想再站在這裡看他受苦,自己卻無能為力。
  她沒有等第三道金光霹靂打下來,便邁開大步往前沖,距離他一步之遙,天風降下,她想也沒想,也不管始的驚呼,用身子擋在始的前頭,想替他身受天劫。
  時間仿佛很長又很短,她護住始的同時,始伸長雙臂抱住陰曹,用盡殘存的力氣將她護在懷裡,轉身用背頂住天風的摧殘。
  但是這樣能擋住什麼?
  他妖力全盛時期或許能擋住十之七八的天劫,即便負傷,也能慢慢調養回來,可現在的大妖始,護自己一身完整都有大問題了,何況他懷裡單薄纖細的小姑娘?
  眼看兩人即將命殞當場,忽然之間,兩道龐大的力量分別而至,一道金光籠罩住兩人,形成護體光罩。
  金光正氣凜然,隱隱帶著佛光,挾帶著毀滅性的天風遇上光罩竟反彈,向四處逸去,然而逸去的狂風會這樣就消失了嗎?
  並沒有,它恍若有知覺的旋轉回來、聚攏,雷火颶風冰針化成更加可怖的厲刃,人體還未碰觸,被這樣狂暴的壓力壓縮得五臟六腑都要碎了,始口吐鮮血,陰曹的七孔都沁出了血漬。
  但即使萬箭穿心,混亂中,始仍舊用身體護著陰曹,仿佛根生在了她的身上,不曾移動半分。
  ?了半分來到的白光,霸氣的、硬生生替兩人卸去天風最後壓制在始和陰曹上的強壓和所造成的傷害。
  雷不成雷,火不成火,風不成風,散成了縹渺。
  三道天風執行天劫完畢,也不過一息,天地恢復無悲無喜。
  始和陰曹同時重摔在地上,兩人面容焦黑,衣衫盡碎,都是奄奄一息。
  始下了死力的睜開眼,試圖去抓陰曹的手,開口便罵,“你這個……傻子……”然而語聲哽咽,語不成調。“這是天劫……你以為是兒戲嗎?”血淚流了出來。
  陰曹連頭都搖不動,卻對著他綻放出最淒美的笑,終於讓她勾住了始的手,相握的手緊緊的握著,宛如一條相連的線,誰也砍不斷、拆不散。
  陰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朝著始爬了過去,看著他那破碎焦黑的臉,張嘴便咬破手腕,把泉湧的血對著他的嘴。
  “你……會沒事……吧?”她的心裡沒有自己,眼裡只有他。
  “我這麼強大,怎會有事。”他說得很堅決,但他連想替她止住穴道,不讓她汩汩流出血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不是說我的血很好用?”她直往他的嘴邊湊,就盼著他多喝一些。
  “我好好的,用不到你的血,你什麼時候能好好聽一回話?”
  “你喝——吧。”即便一口也好。
  “你放心,該喝的時候我什麼時候客氣了。”他眼神渙散,靈識漸散,得專注著凝視著她才不會散漫了去。
  “你喝,就算一口也好,求你。”她好像沒有別的話要說,堅持他一定要喝她的血。
  她有預感,他並沒有他口中說的那麼好。
  始拚命的擠出一絲殘破的笑。“我真的沒事。”
  陰曹想摸他的臉,可為什麼覺得他距離好遠,好像就算她伸出手來也碰不到他。“我有點累。”
  她歪了下去,好吧,摸不到臉,也不要緊,能這樣握著手說話,比什麼都好。
  他快要管不住自己的五感,但仍拼了命的應對著,“我在你身邊。”
  她的眼皮無力的覆蓋下去,但馬上又睜開,不知為什麼覺得萬般的捨不得,像是心裡被挖了個洞似的。
  捨不得什麼?
  應該是捨不得睡著,好像這一睡,再醒過來他就會不見了。
  “我保證你醒過來我還會在的。”他看見她的掙扎,聲音帶著些破碎,可還是那麼的好騙。
  “你保證了……”她喃喃道,那麼她眯一下眼,她也保證一下下就醒過來……
  她漸無聲息。
  始呼出長長一口氣,仰看天地,一張臉映入他的眼簾,其實他的視力盡失,已經看不見無塵的五官了。
  “替我照顧她。”
  無塵頷首,“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她可是我妹子。”
  看著無窮無盡的穹蒼,始抱憾的想著,他以為擁有了生命中的灼灼桃色,他就能不再深陷幽幽墨色中。
  然而那樣的綺麗芳菲只有刹那,他真不甘願!
  他想和她過一生,平平凡凡,白頭到老。
  好簡單的願望,卻好難。
  他和她永遠都過不了一生。
  他想起和她一起的如涼夜,然後忽然想起那個朦朧的吻,還有清夜裡燈前燭火的獨坐,他和她的一生好漫長,又短暫。
  遺憾的是他才開始懂得了愛人。
  原來,有聚就有散,不是生離,就是死別。
  天地?然卷起一陣輕風,風很輕,拂過每個人的衣袂、肌膚,風拂過始,他漸漸幻化了,首先是他空著的手、衣衫、軀體,最後是他和陰曹交握的手……
  他化為了虛無。
  無塵動也不動,天地靜寂得如同死灰。
  他以為他可以做到不為所動,冷眼看著始曆天劫,他以為他已經修煉到不隨便被感情牽絆,做出錯誤判斷,但是,他插手了,出手阻止天劫,他會有什麼後果,他心知肚明,可倒也沒把那責罰放在心裡,了不起就少掉幾分修行,修行這玩意,以後再修回來就是了。
  他真正擔心的是他這妹子一旦蘇醒,他要怎麼告訴她始已經歸為混沌虛無,而且永遠不可能再回來了。
  頭痛啊!
  然而再頭痛,他還是得把陰曹送回煙花村。
  但是陰曹卻落在一個身材高大、身材頎長的男人懷裡。
  他身後站著五百眾的地府冥兵,個個持著兵械,他卻沒有聽到半點動靜。
  無塵的視線從那些冥兵身上滑過,來到男子身上。
  男子穿著一件右衽亮面黑綢袍子,年過三十,面白無須,五官輪廓深逾,眉骨微凸,身上鋒利如刀刃的冷漠像是長年征戰沙場的戰神。
  無塵覺得他那長相熟悉又陌生,這人仿佛他在哪裡見過。
  一思忖,他驟然想起一個人。
  “勞駕把我的妹子還來!”
  無塵知道他是誰了,黃泉,冥府閻王唯一的嫡子,他是地府的戰神,統轄著地府所有的兵馬,千萬年來能與天庭分庭抗禮不說,更別提凡人一旦入了地府,就別妄想從他手下人的手中逃脫。
  可八竿子和他們這些人都打不到一塊的黃泉,為什麼會出現在始應天劫的地方?還出手幫了他一把。
  不論他的目的是什麼,這人情欠得有點大了。
  “我的女兒讓一個外男抱著,成何體統?”
  “你和她?怎麼可能?”父女?乍看之下不像,再仔細一瞧,眉眼唇角居然還有那麼幾分相似。
  看來,他的小曹妹妹應該是像親娘比較多一點。
  “這世間有什麼是不可能的?”他知道自己的長相有點兇惡,就算這會兒陰曹昏迷著,壓根不會看見他的長相,黃泉還是努力露出一個還算和善的笑容。
  “我妹子是個凡人,閣下會不會認錯人了?”無塵說完這話,就想?自個兒的嘴。
  不是沒有前例可循,曾和人間女子有過露水姻緣的不只有天庭神仙,就連凡間皇帝也很愛這一套,隨便一趟巡狩,多少風流韻事,就能替說書先生製造說不完的段子出來。冥府的男人也是男人,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何況黃泉為人嚴謹,要是沒有十成的把握,絕不會做出這種半路認親的事情。無塵這樣一想,心裡便有些動搖了。
  “尊駕和小曹的母親……”又是怎樣一筆爛帳?
  “十幾年前我赴王母蟠桃宴,喝了無愁酒,神智不清,一時糊塗犯下大錯,釀成今日的因果,都是我的錯。”他倒是承認得很痛快。
  對於黃泉的坦承,無塵不由得高看了他一眼,能在外人面前承認自己做鍇事,尤其黃泉還是個高高在上的地府世子,更加難得,擁有這樣品行的人,就算一時糊塗做鍇事,也情有可原吧。
  “這裡不是談話的地方,回去再說。”無塵看了眼毫無生氣,像個破布娃娃般的陰曹,她肯定傷得不輕。
  黃泉看見了無塵這小道士眼中流露對他女兒的關懷,不禁想,那個雜毛老道倒是教出了個好徒兒,竟然捨得自己修煉不易的道行,出手救下他的女兒,單就這一點,他對無塵的印象便是極好。
  “地府多得是具有療效的聖藥,我會帶她回去,給她最好的治療。”
  他這些年忙著四處征戰,只能偶爾趁著戰事停歇時,上來凡間看女兒一眼,近來好不容易把那些個作怪的精怪理順了,才得空來接女兒。
  哪裡知道一上來就見到她和一個男子抱在一起承受天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必須問清楚。
  “你不能就這樣把小曹帶回去,你一個突然冒出來的所謂生父,她肯不肯接受你還難說。”
  黃泉不是無理之人,也的確,是誰都很難立即接受一個空降爹吧?
  “眼下她的傷要即刻診治,至於當年的事,我自是會與她說清楚。她在人間過得這般清苦,瞧她身上的衣著連我地府的婢女都不如,我帶她回去,她往後就是冥府黃泉的女兒。”
  冥府黃泉的女兒,字面上聽起來沒什麼殺傷力,可細究下來,冥府千萬年來子嗣傳承就是個大問題,閻王也就黃泉一個兒子,如今得了個孫女,會如何的疼愛不得而知,但是金尊玉貴的嬌養一定有,絕對會勝過人間任何一個女子。
  無論如何,他今日一定要帶走女兒。
  無塵撇嘴。
  這人呼風喚雨習慣了,專斷獨行,他眼裡壓根沒有陰曹在凡間的那些個親人存在,其它人都不說,那個三花神婆可是一路陪著陰曹過來的,能說扔就扔嗎?
  再說知道她女兒過得這麼不容易,他為什麼不早點來,憑冥府世子的能力,想隨便安置個人還做不到嗎?
  這樣的人,就算是陰曹的生父,他也不會把人交給他。
  他承諾過始要照看小曹妹妹的,他從來不肯輕易承諾什麼,一旦答應,事情就不能在他手上黃了。
  黃泉想這樣帶走人,還得看他無塵的拳頭放不放人!
  “恐怕小道不能答應。”無塵笑得十分動人。
  黃泉殺氣凝結,他背後的那些冥兵也開始騷動。
  這是用氣勢壓人呐,可別人怕他這些冥兵,無塵卻坦然無懼的整了整衣襟。
  “黃泉大人,人間歲月於你不過手中流沙,你有什麼等不得的?女兒是你的,你總要給她時間消化這一切吧?再說你沒得到她的同意將她帶回地府,萬一她不願意呢?到時候,父女離了心,別怪小道沒有事先提醒你。”
  黃泉雖然不樂意,但他也不能否認無塵的說詞,他不想還沒開始就和女兒離了心。
  忍一忍就過去了,曹兒是他的女兒,這是事實,也跑不掉,但是,要繼續把她放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嗎?轉頭想想,自己長得也不夠慈眉善目,不知道會不會讓女兒害怕,可若要他放手,他總覺得還沒看夠……
  無塵可不管黃泉掙扎得多厲害,他趁隙將陰曹接了過來,縱身鑽進時空縫隙,消失了。
  黃泉回過神來,冷哼——聲,也追了過去。
  無塵帶著陰曹回到村子時已經過了子時,是新的一年了,家家戶戶炮仗煙火爭相燃放著,一向安靜的天際熱鬧得像打翻了的珠寶盒。
  他將陰曹放回新家中她屋裡的炕上,先是探得她的心脈十分微弱,只剩一口氣,又見她全身傷痕累累,一張小臉全開了花,二話不說,掏出一個瑩白小瓷瓶,倒出一顆指甲片大的丸子,往陰曹的口中喂去。
  跟隨而來的黃泉一見無塵餵食的藥丸,只聞到芳香撲鼻,又帶沁人的薄甘,便知道那是無塵師門裡煉就的妙藥。
  想不到這後生對他女兒這般好,倒是看不出來。
  他也憑空掏出一個黑黝黝的瓷瓶,倒出一粒藥丸。“一起給她服下。”
  無塵見那藥丸平凡無奇,但是能從地府戰神手中掏出來的東西,肯定不是凡品。
  他也不客氣,將兩顆藥丸都放進陰曹口中,然後以法術催化藥力,以期能最快發揮藥效。
  再來一切就要看陰曹的運氣了。
  凡人遭遇天劫,還能留住一條小命的,絕無僅有,若非黃泉和他都出了一把力氣,他這妹子怕是真的要沒了。
  “我來得匆忙,只隨身帶著太上老君的續命丹,我回去拿上好的丹藥去。”黃泉可不想女兒出了什麼萬一,縱使捨不得離開也不得不走。
  無塵頭也沒抬,直到施法告一段落才抬起微汗的頭,他這時才留意到陰曹衣衫不整都破爛了,暗地念了聲無量天尊,再次施法替她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
  事情還沒完,陰曹變成這樣,他得尋個說法堵其它人的嘴。
  堵嘴嘛,也不難,難的是他該拿這妹妹怎麼辦?
  他的眉頭皺成了川字,為難的踱著步子,踱過去又踱回來,只差沒把地板踏出個溝來。他估計著全家出動去找他們的人也該回來了,定定的看著陰曹的臉道:“小道不知道這麼做對不對,也想不明白這麼做對你好不好,可是師尊說過,諸相種種不過鏡花水月,原諒我擅自作主,妹妹,你還是忘了那個人,這樣你的人生才能繼續往前走。”
  他第一次這麼為難,也想不明白自己所作所為是對是錯,可是他告訴自己,想不明白就不想了,該明白的時候自然會明白。
  他給陰曹下了指令,洗去了她腦海裡所有關於始的記憶。
  原諒我,他說。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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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3 00:26: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親爹來相認】

  這個年,陰曹家的幾口人過得十分潦草。
  一家人上上下下全繞足足昏迷三天才醒的陰曹轉,在三花神婆的作主下,果斷的從府城找來大夫長住,暗地裡,黃泉拿來的丹丸、補品如流水般的送來,無塵一律都說是大夫開出來的藥方,一樣不漏的都進了陰曹的嘴。
  陰曹那個苦,有口難言。
  無知無覺的時候不能說什麼,人醒後,連續吃上大半年的藥,她真真覺得生無可戀。
  一萊寸步不離的照顧她,後來乾脆打了地鋪,只要陰曹稍微有個動靜,她就起身查看,照顧得無微不至,幾個月下來,人瘦了一大圈。
  陰曹養傷病的這段日子,府裡的庶務由黃氏接手,茶園一應帳冊和對外的打理丁山接了過去,不由得要說丁大也幫了大忙。家中的主心骨倒了,反而讓這些靠著她吃飯過活的人成長了起來。
  至幹三花神婆因為太過憂心,憔悴了許多,好不容易過了幾天舒心日子養出來的膘又還了回去。
  對於陰曹突然遍體鱗傷、昏迷的被抬回家來,無塵對外的說詞是——沒有說詞。
  他只是用他那張閉月羞花的美貌容顏,配上恰到好處的幾滴淚水,咬著紅唇,自責到不行的說他沒有把妹妹照顧好,都是他的錯,甚至還罰自己十天不吃飯。
  無塵可是個全家公認的大吃貨,就連三花神婆在吃飯的時候都難免偏心的多夾兩塊肉到他碗裡,這下說不吃飯了,可見“自責之深”。
  神婆正擔憂著,也沒說什麼,她的乖孫女昏迷不醒是事實,渾身是傷也是事實,對無塵的自罰沒多說什麼,最多,她想,又不是荒年,人怎麼可能真的讓自己餓死,也就不追究這回事了。
  她卻沒想到無塵說話算話,陰曹昏迷的那幾天,他真的滴水不沾,嚇得心裡不斷埋怨他的神婆也不知道拿他如何是好。
  其實對無塵來說,辟榖是修道人必經的一個過程,否則他那些個在外頭流浪的日子又是怎麼熬過去的?
  可看在普通人眼中,不吃不喝三天,很難想像。
  陰曹醒過來後知道了這事,拉著三花神婆的手,開始和稀泥,“奶奶,您就原諒他啦,雖然我也不記得自己怎麼受的傷,可一定不會是哥哥的錯,您就開口讓他吃喝吧,您要是不開口,讓他這麼絕食下去,到時候小臉瘦了,花容月貌醜了,您瞧著不也心疼?”
  “我是心疼你,誰心疼他?”三花神婆繃著臉道。
  “反正我在您的眼皮子下只要好好養著,一天大餐小餐五、六頓供著,傷勢很快就痊癒了,好啦、好啦,您就別和哥哥置氣了。”
  陰曹蹭著三花神婆的胳臂,嬌笑中帶著磨蹭,三花神婆哪禁得起她這麼個撒嬌法,只好僵著想笑又不情願的臉皮,點了頭。
  春雨貴如油,翻過了年,幾場大雨降下之後,萬物復蘇,迎來滿眼的芳草碧綠,春花如錦。
  陰曹大致痊癒了,但額際留了道橫著的疤,她索性用劉海蓋著,不仔細瞧倒也瞧不出來,有時對著銅鏡,她也會思忖,她是怎麼弄的,把自己摔得內外傷都有,幾乎一命嗚呼,大夫想破了頭,也說不出她的傷是被什麼弄的。
  大夫沒轍,她自己也莫名其妙,乾脆歸咎是鬼打牆了,追究不出具體的答案,也就放水流了。
  身子好轉,但是三花神婆仍不許她外出,她只能把丁山送來的帳簿打開來看,深深覺得丁山一家都是人才,丁山如此,黃氏也把家裡打理得有條不紊,丁大更是裡外幫襯著他爹娘,十分有幹勁,就連龍鳳雙胞胎也時常扮著逗趣模樣,逗神婆開懷。
  這家裡還真的落實她以前的想法,不養閒人,不過,她反倒成了貨真價實的閒人一枚。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陰曹放心的繼續吃飽睡睡飽吃,過了一段她自八歲後就不曾有過的,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小姐生活。
  她過得愜意,可她那親生爹卻是忍了又忍,終幹忍不住的上門了。
  黃泉的到來,無疑就是妥妥的一道響雷,炸得陰曹、三花神婆和所有的人都愣了半天回不過神來。
  這回,他不帶精兵了,除了貼身護衛外,客客氣氣的“只”帶了八個體面的婆子、八個堪比大戶人家的丫頭,以及十八個粗使丫頭。
  三花神婆算是家長,自然要出來見貴客,一聽說黃泉是陰曹的生父,這回來是想把流落在外的女兒接回家去享福的,半晌沒說話。
  哪個大戶人家沒有點見不得光的陰私?
  她一直想不透陰曹她那養父爹怎麼捨得因為娶了繼室就把女兒丟給她這一個鄉下婆子,多年來除了讓人送來陰曹的生活費,其它的事毫不關心。
  她記得有一回陰曹無端發起了高燒,城裡的大夫開口就要二十兩銀子,這筆錢她哪裡拿得出來?厚著臉皮求到了陰家,卻狠狠的吃了閉門羹,門房還兇惡著臉撂狠話,要她自己看著辦!
  她的心涼了一半,往後陰曹再有個頭痛腦熱,她咬緊牙根,再也不曾求上陰家門。
  對她來說,她這孫女已經沒有那個家什麼事了。
  三花神婆小心的打量黃泉的長相,高大威武,刀鑿似的面孔,活脫脫一個武將的氣質,那五官和陰曹還真有幾分相似。
  陰曹坐在旁邊,心中不是沒有波瀾,但是覺得荒謬居多。
  最早她從陰府的嫡女變成棄女,現在又從棄女變成奸生子,她那個將她拋棄的爹不論是知道她見不得人的出身才不待見她,還是因為繼室不喜,怕一碗水端不平地拋棄她,總之現在劇情急轉直下,她啊,原來妥妥的就是個悲劇。
  “我因為多年在外征戰,到現在才知道有個女兒流落在外。別的我也不多說了,這些年因為有您的照看,曹兒才能長這麼大,您有什麼要求,只要我能辦到的,絕無二話,另外我還準備了十萬兩黃金,酬謝您多年來的辛勞。”
  十萬兩黃金?!別說無塵聽了咋舌,三花神婆也動容了,就算這人錢再怎麼多,能拿出這麼多錢來,可見他對女兒的看重。
  她歎了一口很長的氣,“老身能力微薄,說實在的,這些年都是這孩子在照顧我,我離不了她。”
  黃泉眼巴巴的看著沒吭聲、對他的出現也不見激動,甚至聽到他是她的生父時也是一貫淡漠的女兒,他的心裡忐忑極了。
  “曹兒,你願意和爹回家嗎?你祖父也盼著你回去,他給你佈置了個漂亮的院子,不過,你要是不中意,我們到時候再換就是了。我們家人口少,你回去,你就是爹的掌上明珠,你想要什麼,就連天上的星星爹也能摘給你。”
  三花神婆瞪大眼看著黃泉哄孩子,八成陰曹長到這麼大都不曾被人如此哄過。
  從黃泉進門、落坐,和神婆說了一堆的話至今,陰曹頭一次正視她這找上門的爹。
  “我想要什麼,你都能替我找來?”
  女兒問他話呢,黃泉樂得眉開眼笑,不過他也叮囑自己不能表現得太過火,怕嚇跑女兒,他握著鬥大的拳頭,使勁的溫和道:“能,你有想要什麼東西嗎?”
  “我現在還沒想到。”這就是爹的感覺嗎?以前她太小,早就不記得陰家的那個爹對她有沒有用過這樣溫和的口吻對她說話。
  “不過,”她揚起翹翹的睫毛。“抱歉的是,無論你說什麼,開出什麼條件我都不會跟你走,你也看到了,奶奶就是我的家人,我還有哥哥、姊姊、弟弟和妹妹,我離不了這裡,也不想離開。”
  “他們跟你毫無血緣關係,你大可不必……”他急了。
  陰曹打斷他的話,“奶奶撫養我多年,她也沒計較我和她有沒有血緣上的關係,她擔心我餓、擔心我凍的時候你在哪裡?哥哥雖然有些不靠譜,但我從來也沒當他是外人,我渾身受傷時,是他從外面將我扛回來的,否則我一條小命早沒了,我病的時候,一萊忙得連好好睡一覺的時間都沒有,你在哪裡?這樣的親人你說我還要去哪裡找才能找到?你三言兩句說我是你的女兒,我就是嗎?”
  她頓了一下,“不論我是否是你流落在外頭的女兒,我不想跟你回去,這個家雖小,我過得很自在,我覺得這樣就夠了,也很滿足。我言盡於此,你就請回吧。”
  無塵欲言又止,他很想把黃泉不要錢似的送來許多人間沒有的藥材的事說出來,要是少了那些珍貴無比的藥,她這條小命雖然死不了,卻是要拖上很久才能好得利素。
  這種尷尬的靜默維持了好半晌,沒有人先開口。
  被打了臉的黃泉沒有發怒,他的女兒這是在埋怨他,也是應該的,他在她的生命中缺席太久,她會有這樣的反應,一點都不奇怪。
  黃泉心想,他有個有情有義的好女兒,她說的好,也罵的對,他都在這裡坐這麼久了,她卻連聲爹都沒叫,他的確虧欠她許多,佢他同時也覺得異常失落。
  不被女兒承認,哪有當爹的受得了?
  陰曹看著黃泉那幾乎快哭的臉,也許是血緣天性,她有幾分不忍,在心裡翻了好幾翻的疑問慢慢的說了出來。
  “你……你和我娘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她會嫁給了我爹而不是你?是你始亂終棄嗎?”
  黃泉沒料到她問得一針見血,他心裡有數,這孩子是個有主見的,今日他要不把這段公案說清楚,怕是帶不回女兒的。
  “十幾年前我赴王母蟠桃宴,多喝了幾杯酒神杜康釀的佳釀,神智不清的下了凡間,在燕子湖畔偶到了你娘,也就……那……春風一度,那無愁酒後勁強烈,素有百日醉之稱,我也不知怎麼回事,人就糊裡糊塗的回到了地府。”
  眾人聽到這裡都傻眼了,王母蟠桃宴?下了凡間?回到了地府?
  陰曹一愣,“你的身份到底是?”
  黃泉也不打算瞞著眾人,“我是地府閻王世子。”
  除了無塵外,所有人都大驚,而陰曹和三花神婆也隱約明白了什麼。
  陰曹回神,想到她的娘親,忍不住面露譏誚道:“你回了地府後,就從來沒想過要回來看看那個曾與你有過露水姻緣的女子嗎?”
  “我酒醒後人間已經過去數載,我來到凡間,多方打聽你娘的消息,這才得知她已經嫁人,還生下一個女兒。”
  “那時你沒想過我是你的女兒?”她問得有些心涼。
  “你娘既然已經選擇嫁給別人,我也只能祝福她,且當年冥府爆發妖異作亂,我匆忙趕回,也沒往深處想,哪裡知道陰錯陽差,造成這樣的後果。”
  深深的愧疚曾經瘋狂的淹沒他,他將所有怒氣全部發洩到妖異一族身上,以鐵血的手段殲滅了他們。
  陰曹並不同情他。“所以你也沒想過女子一旦珠胎暗結,除了一死,只能選擇趁孩子還沒落地前趕快找個人嫁了?”
  那其中的辛酸無奈和氣憤自責和彷徨,他能理解明白嗎?
  黃泉無言以對,臉色心虛的看著詰問他的女兒。
  他最後只長長的歎了口氣,“是我的不是,我回去之後沒多久便聽到你娘過世的消息,開戰在即,我實在分不開身,只能派幾個手下人,讓他們上凡間來守著你,希望你能平平安安長大。”
  陰曹垂下眼睫,“小時候我身邊常有詭異的影子,所以這並不是幻覺?我在神婆身邊時那些變本加厲的妖魔鬼怪,都是你的手筆?”
  “他們就是個死腦筋的,得了我的命令,怕你有一絲一毫的損傷,不分日夜的在你身邊守護,沒想到反而造成你的不安和恐懼。”這群好心辦壞事的東西,回去看他怎麼懲治他們!
  陰曹哭笑不得,那些年她和神婆過得杯弓蛇影,背後的原因竟然是這樣……
  接下來是更長的沉默。
  陰曹不想這麼輕易的原諒這個父親,也為她娘不值。
  但是多少男女知好色則慕少艾,娘親衝動的交出自己的清白,陰曹是沒機會問她娘到底悔還是不悔,至幹陰家的那個父親,她吃了他八年的飯,後來他將她交給神婆,斷了她和他的父女之情,她是怨過他的,只是,今日聽了黃泉這個生父的一席話,她心裡的怨氣沒了,她那個阿爹,原來是個冤大頭,唉。
  “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你問我一定如實告訴你。”他這個當爹的做到這個地步,也太沒自尊了,可若不能和女兒言歸於好……不行、不行,他絕對不能生出這樣的念頭,人家都說父子哪有隔夜仇,父女不也該如此?
  他覷了悶不吭聲的陰曹一眼,眼裡有著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哀求。
  三花神婆聽到這裡,見這父女倆僵持得很不像話,也不是辦法,地府閻王之子和凡間女子相戀,還生下一女,再怎麼駭人聽聞也都發生了,如今該想的是怎麼面對,而不是計較過去那些。
  她緩和氣氛地道:“不然這樣吧,世子爺府中的……老太爺既然還等著見曹兒的面,您也別堅持要把孩子帶回去的話,就當帶著她去府上散散心,她要住得慣就多住個幾天,權當陪伴老太爺,要住不慣,您就讓她回來,往後呢,該怎麼著咱們還可以再商量,您覺得如何?”知道曹兒是閻王的親孫女是一回事,要她說讓曹兒去見閻王,總覺得好像咒她去死一樣,她說不出口。
  要黃泉說,他是想把女兒直接接回府,才不是什麼兩地住個幾天,但是女兒擺明瞭不願意和他走,連個好臉色也沒有,為今之計他要是不退這一步,往後別提什麼一家和樂融融的過日子?
  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和曹兒畢竟是父女,天生親情,他就不相信自己會焐不熟她。
  三花神婆私下和陰曹咬耳朵,“他是個好爹,當年的事聽起來也是有諸多無奈,不過不管怎麼說,都比你以前那個爹強。”光是能坦白的說明來歷,好聲好氣的請求女兒與他一同回去,表明這人還是個講理的,再說他都不理曹兒這十多年,若真無心,大可不必理會下去。
  “奶奶的意思是要我跟他回去?”
  “我們又不長住,你先去瞧瞧,那邊的人要是對你好,你就多待幾天,要是處不來,咱們就回來。”
  “咱們?”
  她稍一想,也明白奶奶的意思了。
  沒錯,三花神婆就是厚著臉皮想把全家人都捎上,看曹兒這親爹家人的度量足不足以撐起一條船,要是那位老太爺真心想對孫女好,她就勸和,要是只做表面工夫,她立馬帶著孫女回煙花村,再不濟她們還有個無塵,她老了,要是逃不了,無塵那俊小子還能帶著丫頭走。
  無塵哪裡知道神婆也是只老狐狸,連他都給算計上了,
  三花神婆這不是為了孫女,什麼都能豁出去,連閻王那裡都敢闖!無塵可是吃了他們家多少大白米飯,需要他的時候總得回報一二是吧?
  馬車是黃泉早就安排好的,三花神婆看見那輛寬大舒適的馬車和一絲不苟候在車門處的丫頭婆子,人雖多,卻沒有半絲多餘的聲響,那氣派絕對不只是普通大戶人家出身而已,看得出來曹兒這親爹是勢在必行,打定主意要把這個落在人家的遺珠帶回府。
  手指頭還擰得過胳臂嗎?她不由得生出這種微小無力的感慨。
  聽到三花神婆和無塵、一萊都要跟著同行,黃泉並沒有說什麼,另外安排馬車不是什麼難事,只是有些啼笑皆非。
  這位老太太看著是個不折不扣的鄉下婆子,心思卻頗重,總之是怕他這親爹欺負了她視為孫女的曹兒,這才不管合不合常理,都要跟著去一趟。
  這也沒什麼,他的女兒這些年要是少了她的看護,也不知會成了什麼樣子。
  陰曹將府中一應事務交給丁山一家照看,她不知道黃泉的府邸有什麼在等著她,不過,她的心情沒有太沉重,就像奶奶說的,住不習慣,她有兩條腿,難道還回不來嗎?
  丁山一家子目送馬車走遠了。
  地府不遠,可以說很快就到了,陰曹將馬車裡備下的各樣素點和葷點都嘗過一遍,再撩起車簾子時,見到的不是她熟悉的樹城,也不像是府城,寬闊的石板路,光線帶著股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昏暗,閭巷門戶整齊,最高有數層之多,鋪子都是開著的,空氣中飄散著各式各樣食物的味道。
  只是來往的馬車極少,看來看去好像只有他們這幾輛,而且馬車經過時,沿途居民們還恭敬的趴伏在地上。
  三花神婆和一萊坐後頭那輛車,陰曹身邊只有一個黃泉派來侍候她的大丫頭,那丫頭見她直打量外頭,笑著介紹說這裡是冥府最繁華熱鬧的長街,像這樣的長街,冥府有數十條之多,這條大街無疑是最熱鬧繁華的了。
  這和陰曹認知裡的那個幽冥地府很不一樣,什麼鬼門關、森羅殿,什麼幽冥背陰山、十八層地獄和奈何橋,地府不該就是一個陰森森、有許多魂魄哭喊慘叫的地方?
  只是真正來過地府的人,又有誰回去過陽間了?世人的描述豈能盡信。
  看著陰曹面色凝然,那丫頭咚地一聲就跪了下去,以為自己多舌,闖禍了。“請小姐饒命!”
  丫頭把頭垂得更低了,渾身抖得像篩糠。“奴婢以為……以為世子爺接小姐回府,必定告知所有的一切,奴婢以為您是知情的,才肆無忌憚的說話,要是惹了小姐不高興,您處罰奴婢吧……”
  她會吃人嗎?她這不是什麼的都沒說,這丫頭是想到哪裡去了?
  “車夫,停車!”陰曹斷然吩咐。
  陰曹才出聲,馬車隨即慢了下來,停在路中央。
  騎著高頭大黑駒的黃泉一發現馬車停了,馬上策馬過來掀起車簾,“是馬車太快,顛了你不舒服嗎?馬上就到家了。”
  “這裡就是你口中的地府?”
  “是。”
  他看向丫頭的眼閃過一抹厲色,那丫頭被黃泉的眼刀嚇得滾下馬車。
  黃泉眯起了眼,眸中厲氣橫生,“你這是向小姐多舌了什麼不該說的?”
  那丫頭面色青白,把頭磕在地上。“奴婢什麼沒說。”
  “沒她的事,是我一時興起想讓馬車停下來看看這邊的景色。”陰曹忍不住替那無辜的丫頭說了話。
  換個角度想,她這親爹對她有多看重,那丫頭就有多惶恐。
  黃泉翻臉像翻書的回到溫柔老爹的那一面,他慈祥和藹的看著陰曹臉上的表情,任何細微的變化都不放過。
  他沒養過女兒,也不知道女兒要怎麼養,不過,只要能讓她回家,這些事他可以慢慢學。
  陰曹點點頭,看著他那一臉討好自己的模樣,輕聲道:“我看大街上的……人,似乎都是良民?和我在人間看到的一般百姓沒什麼差別。”
  “陰間除了懲處那些個罪大惡極的凡人,也是有不少壽終正寢、正等著投胎,或者是善人卻不想再為人,而在這裡生活下來的人。”
  “是我大驚小怪,孤陋寡聞了。”
  “這也正常,能下陰間的人又有幾人,多得是以訛傳訛的描述。”黃泉十分有耐心的向陰曹解說有關於冥府的一切,不過這樣是說不完的,他打算等女兒安置下來,有空再帶她出來好好的逛一逛。
  陰曹淡然的點點頭。
  她就這樣的反應,按理該有的驚慌和恐懼呢?
  黃泉細細端詳著女兒的小臉,對她處變不驚的態度多了幾分欣賞,這真正是他這個陰間戰神的女兒,氣度安然,泰山崩於前顏色不改!
  陰曹表示她曉得了,“多謝指點。”然後輕輕放下車簾子,表示她已經沒有疑問了。
  黃泉瞪著那金絲織就的車簾子,就這樣?
  這女兒怎麼和他印象中的少女不一樣?她們不是該像個小雲雀般,有說不完的話,提不完的要求,嘰吼暗喳個沒完,他這女兒會不會太冷靜,冷靜過了頭?
  他還糾結著,沒想到車簾子再度掀開,露出陰曹那如今變得潔淨白嫩的小臉。“方才那個丫頭讓她回來吧,她沒有做錯什麼,也不用換人了。”
  陰曹的話比聖旨還有用,自以為必然會遭到責罰的丫頭又回到陰曹的馬車上,對陰曹的感激如滔滔江水,侍候起陰曹來更加上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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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3 00:27: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陰曹回地府】

  黃泉策馬領著馬車沿著筆直的大道來到閻王府大門,兩扇高聳的烏木黑漆嵌龍銜金銅環門扉是大開的,僕役丫鬟成列候在門前,見到黃泉和陰曹皆屈身行禮,盞盞紅皺紗燈籠如同星海,周遭亮如白晝。
  這陣仗排場,是連天帝來陰間作客都沒能享受到的待遇。
  為了迎接陰曹回來,閻王府上上下下早已忙了好幾曰。
  “已經傳話進去,老太爺已經在正廳等著了。”管事恭敬的向黃泉稟報,還多添了一筆。
  “老太爺一接到您的好消息,已經罷朝好幾天,盯著下面的人把小姐院子裡該添置的東西都親自看過才放行。”
  水葉和多禾,也就是黃泉派到陰曹身邊的兩個大丫頭,領著主子下了馬車。
  後頭馬車上,三花神婆和一萊也下了車,一萊也算見慣了許多排場,但是整個府第的人都動了起來,她還是難免緊張,神婆更是不用提了。
  閻王府真是大,在影壁後又坐上軟轎,走了許久才到垂花門。
  水葉扶著陰曹下了軟轎,黃泉向她伸出手,親切的道:“走吧,我帶你去見你祖父。”陰曹看著他那帶著薄繭,骨節分明的手,也伸出自己的。
  寬闊的甬道兩旁是盞盞雕著彼岸花的石燈,沿途飛簷斗拱,高大的回廊黑漆廊柱如參天古木聳立,門楣匾額上寫著“嚴謹不阿”四字。
  陰曹昂著頭看,感覺很不實際。
  “不用拒心,你的?父人看起來嚴肅,其實很好說話的,往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了,一開始覺得陌生,慢慢就會習慣了。”
  陰曹感覺到被他牽著的手傳過來寬厚的力道,這就是父親的感覺嗎?八歲以前的她過得混沌,別說對母親的記憶十分模糊,就連她曾叫過父親的人也很陌生,他總是忙於事業,周旋于生意上的應酬和外頭的女人,對她和早逝的娘並不多關心,常常回來晚了便直接歇在小妾房裡,她不知道真正父親的手是這麼大,這麼溫暖,這麼有力。
  一進門,正廳之大,陰曹都覺得她可以在裡頭開跑了,她看到有個穿赭紅金絲大褂、滿嘴鬍鬚的高大男人正等著她。
  他的身後站了一列管事、婆子,皆是衣著高貴。
  閻王看見被黃泉牽著走過來的小姑娘,可能是因為還未長開,長得不是十分出挑,但五官之間卻有著一股獨特的靈氣,只是穿著也太普通了些,他身邊侍候的人隨便拉出一個來,都穿得比她體面。
  再看她那下巴、眉毛和眼睛幾乎和自己父子一個樣,感覺又是親切了幾分,這孩子的確是他們家的種。
  陰曹走近一些,端正的對閻王行禮下跪。“陰曹給祖父請安。”
  閻王呵呵笑,一把亂槽糟的鬍子亂噴,因為高興本來就很突出的眼睛更顯驚人,他也不讓陰曹跪了,道:“快點起來,上前讓本王好生瞧瞧!”
  陰曹覺得這位閻王祖父沒有世人傳說中的恐怖可怕,笑起來的時候倒有幾分鄰家老爺爺的模樣。
  她哪裡知道,於公,閻王可是個鐵面無私的棺材臉,於私,府中唯一的孩子早就能獨自頂半邊天,他慈祥和藹的那一面根本無從展露,現在府裡多了個粉粉嫩嫩的小姑娘,他自然忍不住想與她多親近些。
  黃泉怕他這爹話匣子一開止不住,趕緊過來道:“舟車勞頓的,有什麼話吃過飯再說吧。”
  閻王一拍腦袋。“也對,曹兒應該餓了吧?我早讓人準備好接風宴,你有沒有特別想吃的菜,告訴爺爺,我讓人去給你做,不管天上飛的,地上爬的,不拘是什麼,都讓廚子做給你。”
  陰曹一點都不客氣,“我不挑嘴,只要是肉都成!”
  閻王哈哈大笑,笑完後卻覺得滿應心酸,他金尊玉貴的孫女居然過得這般寒磣,連個吃食也只要有肉就好,想想他的冥府是什麼地方,除非龍肉,他想要什麼沒有?他幾萬年才得了這麼孫女,被扔在陽間也就算了,居然還過得不好,當下心更酸,對黃泉也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往後她就是陰間冥府閻王的嫡親孫女,地府的小主子,她想在天上地下橫著走,誰敢哼哼?想反對先來找他!
  他轉頭吩咐下去,讓廚子做肉。
  聽著沒什麼,陰曹哪裡知道自己一上桌後,嚇得小嘴都沒闔攏過。
  一張大圓桌上鋪著銀絲繡麒麟桌巾,東西流水般的送上來,足足擺了兩大桌,光是陰曹面前的盤子就擺了飯面兩品,湯一品,冷膳熱膳共四十品,還有果碟四品。
  主要的菜色是野豬肉、鹿肉、鵝、羊、魚、雞、羌、麂子……等等,金勺、金鑷象牙筷和小金碟的餐具旁邊擺著奶餅、奶皮及幹濕點心,另一邊擺醬料、小菜等佐餐的調味料,令人看了眼花撩亂,就別提另一桌上的湯品和乾果點心了。
  陰曹震驚得不知如何下箸。
  一張大桌上就他們一家三個人,這些吃食也太過了,胃口再大能吃多少東西,就算是鐘鳴鼎食之家,不不,是皇帝的規格,也不會這麼奢侈浪費吧?
  閻王“越俎代庖”,完全視而不見兒子鐵青的臉色,他夾了好多菜到陰曹碗裡,頡頡勸道:“多吃些、多吃些,你太瘦了,身上沒三兩肉,這藤子很新鮮,鵪鶉蛋是用鱖魚湯下去熬的,比帶骨鮑螺還要鮮美。”
  原來這些神仙也是要吃飯的啊,不像某人就不太碰這些人間煙火氣的東西……
  這一閃而過的念頭,陰曹還沒能厘清那“某人”是誰,就被一恍神間堆滿尖山菜肉的碗給驚了一下,想起她和神婆那段連醬菜都要彼此讓著吃的日子,很快把酸意咽了回去,她得忍著不去想神婆,畢竟今天雖是她認親的日子,但他們的情分還沒有多到她能放肆流淚的分上。
  一頓飯算是吃得盡興,陰曹摸著吃撐的肚子,她想以後總不會都是這種填鴨的吃法了吧?她可是少女了,繼續這麼增肥下去,前途堪憂。
  陰曹的院子是閻王早就讓人收拾好的,閻王府的正經主子就兩人,世子長年不在,閻王也不愛回來,所以經常就是座空蕩蕩的大宅子。
  陰曹被安排在一個五進的大院子,實在是太大了,漢白玉鋪就的夾道兩旁種了兩排黑松,四側抄手遊廊,假山湖石,亭台水榭,景色宜人,遠遠的,陰曹便看見一道橫在水面上的十七孔彎橋。
  進了主院,只見庭院深深,景色更是格外別致。
  黃泉已經安排好了侍候的丫鬟婆子,陰曹打量過去,除了她認得的水葉和多禾,還有四個大丫頭模樣的,次等的丫頭二十,剛留頭的小丫頭、外頭的粗使婆子總共加起來超過五十人。
  她哪裡用得著這麼多人侍候?!
  屋裡的擺設除了矜貴還是矜貴,陰曹沒有他話可說,一進門入她眼的是一扇曲屏軟屏風,屏心嵌銅胎琺瑯,金銀絲交織的絛帛用各種刺繡法繡出栩栩如生又立體的山水樓閣、樹石花冉,天空祥雲繚繞,長仙人乘鶴而來,一派祥和景象。
  她很驚奇的摸了摸那屏心,“如果用整塊的羊脂玉來雕,應該會更好看……”
  黃泉一片拳拳愛女之心,一聽她這麼說,馬上吩咐下去,讓水葉去庫房換一扇羊脂玉雕就的屏風過來。
  “不……我不是這意思……我只是印象中好像見過這麼一扇玉屏風,裡面的宮人好像是活的,會說笑,會比較今年的葡萄比往年又甜了幾分……”她的眼光有點遠。
  黃泉的心裡咯登了下,因為始的住所就是一扇玉屏風。
  關於女兒和始的事,黃泉聽無塵大致說過,他以為隨著始灰飛煙滅,無塵也洗去女兒所有關於始的記憶,便什麼事都不會再有了,哪裡知道也才經過多久時間,女兒的腦子裡還是殘留著有始那妖的記憶。
  這不好!
  女兒是他的,他連疼都還沒疼過,還不打算這麼快嫁女兒,再說那只妖不是滅了?所以怪來怪去只能怪無塵那小道法術不夠地道,連抹去記憶這麼點小事也做不好。
  一會兒他得去找無塵說道說道。
  他存了這麼個小心思,於是庫房裡各式各樣的屏風裡,就唯獨不會有那羊脂玉屏風,因此,在黃泉爹滿臉的“歉疚”之下,換了一扇春意盎然、水波粼粼,野鴨和釣翁的豔紅大座屏。
  陰曹也沒帶多少行李,地府的丫頭沒敢插手,都由一萊安置好了,水葉和多禾半跪著侍候陰曹梳洗,黃泉趁這機會找無塵去了。
  陰曹打扮一新,在替她梳頭的同時水葉柔聲道:“小姐,一會兒到正廳,來見小姐的十殿大王和夫人您分不出來,奴婢會提醒您喊什麼。”
  陰曹即便開始做生意了,外頭的事大多交給丁山打理,她只負責決策,所以對於這類人情往來還真的沒什麼經驗,對於水葉的提點,她很受用,她親爹留給她的這些丫頭裡,其它的還不知根底,不過這個水葉倒是個可用知心的。
  陰曹淡淡的應了聲表示回應。
  水葉在閻王府多年,她和多禾都不傻,王府中沒有當家主母,小姐來了,儼然就是當家主母的意思,她不趕緊抱住小姐的大腿,還能去抱誰的?
  打扮妥當,水葉發現這位主子完全不怯場,原先她還抱著來自凡間的小姐又能多少氣度的想法,這會兒疑問都掃去,她覺得這位主子天生該是王府的姑娘,氣場強大,絲毫不見軟弱。
  陰曹乘著軟轎回到嚴謹不阿堂,閻王笑呵呵的迎過來,誇她身上的衣服好看,這才替她介紹起在場的地府九王和夫人,還有他們的世子小姐,更加上地藏、東嶽、酆都三宮的宮主、夫人,人數眾多。
  當然了,那些個下轄城隍土地、府縣境主、日夜遊巡……是構不上檯面,沒資格來拜見陰曹的。
  陰曹認人認得眼花撩亂,即便有水葉和多禾提點著,黃泉也心疼她一下要應付這麼多人,但是她將來要在地府住下,就算有她的祖父和她爹當靠山,萬事不用怕,可這些人她還是不能兩眼一抹黑不認識。
  陰曹也不是個笨的,在心中強記,面上始終掛著笑,黃泉見她表現得落落大方,進退有度,幾乎可說是遊刃有餘的和眾位夫人都打過一遍招呼,也和各家小姐聊了幾句,完美的退了場。
  黃泉也跟著松了一口氣。
  演完這出認祖歸宗的大戲也就差不多了,幽冥地府可不像人間時興記入族譜、跪拜祖宗牌位這等囉唆的事。
  閻王是什麼人,他是地府最尊貴的存在,剛尋回了孫女,還親自鄭重的將她介紹給眾人,便是告訴大家,她是他閻王的孫女,誰要看不起她就是和閻王府過不去,也就是說,以後人間再無陰曹,只有地府陰曹了。
  在地府的頭一晚,陰曹沒有什麼睡不好的,她向來不認床,一覺醒來,看著房間裡奢侈華麗的陳設還覺得眼生,慢慢回過神來,才想起自己已經不在煙花村的宅子裡,而是在地府了。
  水葉一聽見動靜就扶她起身,“老太爺已經上殿去,世子爺吩咐下來,您昨?累了就讓您多睡一會兒,不許奴婢們吵醒小姐,再者府裡也沒有請安的習慣,讓您怎麼自在怎麼來。”
  陰曹不讓水葉扶她,她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起個床還要人攙扶,既然她爹說不用過去請安,還讓她怎麼自在怎麼來,她也就不著急了。
  “祖父一大早就忙去了嗎?”她看著替她披上外衣的水葉問道。
  “老太爺為了您要回來,已經好幾日不曾上殿理事,千萬年來可是第一回。”所以可見老太爺對小姐的重視。
  陰曹點點頭,她看了屋內一眼,侍候的就水葉和不多話的多禾兩人,她發現一萊不在房中,便問:“我帶來的丫頭一萊呢?”
  這才問著,就聽到有隱隱爭執的人聲,不一會兒,守著外頭的二等丫頭跑進來,朝著多禾稟報道:“多禾姊姊,小姐帶入府的一個婆子和丫頭在外面鬧著要進屋裡來。”
  “你們是怎麼看人的?”一脫口感覺不對,多?連忙圓了回來。“小姐才剛醒,讓她們在外頭候著。”
  “那丫頭堅持說要進來幫小姐梳洗。”閻王府的規矩森嚴,而且這些規矩都是小姐要人門前才立下的,可見主子對她的看重。
  小丫頭連多看一眼陰曹都不敢。
  “神婆是我奶奶,請她進來,不得怠慢,另外也讓一萊進來侍候,我的習慣她都清楚。”
  多禾聽了似乎有些為難。“小姐,這是世子爺吩咐下來的,奴婢……”
  “先讓她們進來,父親那裡我會去說的。”陰曹知道丫頭們顧慮的是什麼,主子吩咐的事她們怎麼敢陽奉陰違。
  多未應了聲,叫小丫頭去領三花神婆和一萊進來。
  水葉也不勸她,靜靜的退到一旁。
  三花神婆和一萊這一夜可沒陰曹好眠,這府裡的人並沒有怠慢她們,但是兩人的心裡就是不踏實,感覺陰曹好像要被人搶走了似的。
  三花神婆一見到好端端的陰曹這才松了一口氣,一下竟然腿軟的癱在繡凳上。
  “奶奶,您沒事吧?”
  “我能有什麼事,不就是擔心你這丫頭會認床!”三花神婆一貫的沒好氣,但是看陰曹那笑吟吟的樣子,心裡便好過一些,端過陰曹讓人送上的茶,喝了一口壓驚。
  “那就好,等我換好衣裳,一起用早膳吧,一萊,你來幫我梳頭。”
  水葉見自己派不上用餳也不尖望,她笑笑的讓等在外頭的一幫小丫頭進來,手裡的漆盤上放著衣裳和飾品繡鞋,讓陰曹挑選。
  陰曹心想,果然是父親挑出來的人,那大丫頭的范兒可是足足的。
  “既然祖父和父親都不在家,咱們也不用太隆重,一萊,你就幫我梳個簡單端莊的髮型就是了。”地府的富庶她已經見識過,今日既然得空,就好好逛逛她這令人咋舌的五進園子長什麼樣。
  陰曹選了一件金絲蜀錦衫子,配迷雕繁花挑線裙子,繡雀鳥昵喃繡花鞋,一萊則是輕手輕腳的替她梳了髮髻,水葉選了一支翡翠鑲各色寶石的步搖和一支月季花鑲綠寶石和水晶的鏤空金簪,五色絲絛的結子流蘇穗,給她相配。
  陰曹挑了另外一古和?玉的鳳頭簪,對水葉道:“今日就素淨著些吧。”
  水葉這時也明白自己對小姐的喜好還真的不如一萊,因此,她對一萊也就多了幾分親近的心。
  三花神婆和一萊被府裡的早膳給嚇得咋舌不已,鵪鶉肉粥,擱著兩顆對切的鴿蛋和兩片火腿,艾窩窩、鳳尾燒賣噴香撲冕、五彩抄手、金茹掐菜、椒油茭白、陳皮炒兔肉、撒了糖霜的酥酪,四色水晶軟糖、千層蒸糕和什錦花籃,別說她們沒見過,就算凡間的皇帝也不見得有此口福。
  一大早的,吃這些胃腸消化得了嗎?
  一萊和神婆?痛心的想著,實在太浪費了!
  “咱們是客人,人家給什麼,咱們挑著喜歡吃的吃就是了。”陰曹見識過昨夜那幾乎是滿到喉嚨的夜宴,對這樣的早飯已經能定下心神了。
  一萊和三花神婆心想也是,人家給,咱們受著就是。
  不過她們心裡葉門兒清得很,這些都是為了陰曹這人家的正牌女兒備的,她們只是托了她的福罷了。
  在一旁候著的水葉眼皮卻跳了下,小姐這語意裡是沒想要在府裡久留嗎?這要讓主子們知道了,她們這些奴婢還有活命?
  用過早飯,陰曹被丫頭和婆子簇擁著逛院子去了,三花神婆說她腿骨不好,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一萊卻是頗有興致,難得來到這麼富麗堂皇的地方總得見識見識,回去人家一問,也才有東西拿得出來說嘴唄。
  院子外的閻王府陰曹還真是沒什麼具體的概念,不過她這院子,簡直比樹城出了名的園子還要大上幾倍。
  她的腦子有一瞬間閃過可惜,師父雖然見多識廣,但要是能來此處一遊,應該更能建造出許多美麗的園子出來吧?
  只是真要逛上一圈,還真的費腳力就是了。
  其實這還是陰曹太看得起自己了,院子之大,超過她想像,她充其量也就直奔十七孔彎橋,然後從橋墩走到另一邊,再走回來,接著在亭子裡歇了口氣,吃了顆鴨梨,就沒有力氣了。
  新鮮歸新鮮,她乏了啊。
  這院子要是離了轎子,應該和缺了腿沒兩樣,哪裡都去不了。
  她回到屋子,這才知道一早就出門去的父親已經回來,正在廳裡和無塵在祺盤上廝殺,她連忙過去相見。
  無塵一見到她,丟過來“你的皮得繃緊一點嘍”的表情。
  無塵怎麼會和黃泉在一塊?這不是無塵纏著黃泉,直說想到處逛逛去,因為遠來是客,黃泉不得不撇下剛回到自己身邊的女兒,陪這個問題多如牛毛的道士去盡一盡地主之誼。
  最誇張的是大街上那些個良民女子一見到無塵那驚人的美貌,竟紅著臉,紛紛把手上的瓜果花朵往他們身上丟,有的還扔了豆腐腦,搞得他們滿滿載了幾車回來。
  也許哪天陰間哪裡鬧了乾旱或是天災,讓無塵在幾條最熱鬧的大街走上一回,一準能載回許多糧食。
  “父親,您來了。”
  黃泉突然被這一聲“父親”給叫得回不了神,這可是女兒第一□喊他父親,他歡喜過頭,差點就被模糊了隹點,忘了自己是來幹什麼的。
  “咳,趁這工夫我和道長下了盤棋,無聊倒也不會,只是我聽水葉說你想回煙花村去?怎麼了,這裡不好,住得不習慣?哪裡不好可以跟爹說,爹讓他們改,不,爹改。”
  一疊聲的問句都是滿滿的關心,這年頭,哪個當爹的肯對女兒這般低聲下氣?無塵掩著眼,只差沒脫口打他的臉說:你這爹會不會太沒尊嚴了?
  陰曹瞄也沒多瞄水葉一眼,她並不怪水葉將她的話傳到父親耳裡,畢竟水葉以前的主子不是自己,倒是這麼一來,提前把她想回煙花村的事情放到檯面上了,原先她還想著在這裡住上幾天再說。
  她也不閃避,道:“府裡很舒適,應有盡有,水葉她們也侍候得很好,我沒什麼不習慣的。”
  “既然這樣,這裡可是你的家,怎麼還想著回煙花村去?”
  “這不就家裡還一堆事,我不是個喜歡做事做一半的人,總要把手頭上的事完成了,才能放心。”
  說她勞碌命吧,她眼皮子下的事就算做不到親力親為,她也要知道去向流程才行,在這裡吃喝不愁,衣著無憂,但是煙花村的一切是她辛苦打下的基業,她沒想過要放手。
  “不過是一片茶園和房子,交代下面的人就是了,你可是我閻王府的大小姐,金枝玉葉,如珠如寶,怎好回去煩心那些俗事?若是沒有得力的人手,爹這裡有得是。”對黃泉這種不食人間煙火、銜著金湯匙出生的人來講,能不用自己動手的事情就表示不重要,金銀財寶對他來說如同糞土,要女兒去和糞土打交道,他不能答應。
  這就是觀念問題,陰曹並不打算長篇大論的和父親爭辯,她缺銀子嗎?倒也不是,就是她做事不喜歡半吊子。
  父親要是以為他不點頭,她就無計可施嗎?那就小看她了。
  “我勝了。”無塵下了最後一步黑子,很無良的背地裡捅黃泉的刀,“也是,我記得咱們來作客前就說好了,就是住個幾天,主隨客便的。”
  黃泉眼刀掃過去——你這吃裡扒外的東西!
  無塵撇嘴,倒也看出他眼神的意思,又挑釁的丟過去一眼——我吃哪裡的裡,扒哪裡的外,你才是那個外好不好?
  黃泉被他氣得太陽穴突突的跳,方才的慈眉善目這會兒都丟水流了。
  “父親,你若不允,女兒只好去找祖父說道了,女兒相信祖父會比父親通情達理許多。”
  “你有出息了,拿你祖父來壓我,哼!”黃泉別過臉去,吾家有女初長成,長使英雄淚滿襟,孩子放在外頭一久,心都不向著親爹了。
  父女倆有志一同的把頭撇開。
  這是……鬧僵了啊?無塵瞧著有趣,這對父女連臭臉的時候都一個樣,果然,孩子是不能偷生的。
  他輕輕咳了一聲,道:“不就是回去幾天的事情,妹妹都認你這個爹了,又不是不回來,依我看,妹妹就煙花村住半年,陰間住半年,誰都不吃虧。”
  賁泉虎著臉,“你給我一邊去,出什麼餿主意?還有,”他那神情十分嫌棄。“我可沒你這麼大的兒子,一口一聲妹妹的叫著,也太親熱了吧!”
  這根本就是指桑駡槐了,女兒罵不得、說不得,他這陪襯的綠葉就罵得說得,還擺臉色給他看,無塵小心肝十分受傷,他大陰曹也沒幾歲好不好,為什麼他這兒子就生不得了?
  既然這麼嫌棄他,那他也不幫他了。
  “人間的六個月對你們這些神仙來說不過是彈指間的事,滿嘴說要去向織女討幾疋銀河布料回來給小曹裁制衣裳,結果她這點要求你都做不到。”無塵作勢去拉陰曹的手。“妹妹,咱們不看人家的臉色過日子,哥哥帶你回去。”
  陰曹從來沒有覺得無塵這麼帥氣過,也不囉唆,房裡的東西也不讓人收拾,讓一萊去喚三花神婆,便要走人。
  “有事好商量,這是做什麼呢?”他改天一定要去問問那些個有兒有女的人家,都是怎麼養孩子的,聽說這年記的孩子會有所謂的“叛逆期”,什麼都要和父母反著來,難道要他真得順著毛摸,女兒的心才會向著他?
  望著陰曹一雙烏溜圓滾的大眼,還水汪汪的,裡頭滿是祈求,黃泉忍住去摸女兒頭的欲望。“那就這麼著,給你六個月,六個月以後,我派人去接你。”對女兒的賣乖十分的買帳。
  “哇,爹你最好了,你是天上地下最好的爹爹。”陰曹直接撲進黃泉懷裡,攀著她爹的胳臂,笑得可諂媚了。
  明明知道女兒這做戲的水分很大,傻爹黃泉還是很受用,他這模樣要是讓那些個手下敗將們看見,肯定寧可提劍自刎,也不會相信。
  “還有,想走就趕緊,等你祖父回來,你可走不了了。”他那罷朝幾日、今天在文武判的催促下不情不願的回去復工的閻王爹,回來後要是知道連焐都還沒焐熟的孫女兒回陽間去了,恐怕會把他的頭擰下來當球踢!
  陰曹拜別父親後,帶著三花神婆幾人走了,尖落不已的黃泉瞧著空蕩蕩的屋子,這時才看見他從觀音菩薩那裡順來的露瓶還擱在桌上。
  女兒額上那橫著的痕看著就是刺眼,這還是他走了一趟南海,從觀世音菩薩那兒得來的,方才竟是忘了給她了。
  他重重的坐回椅子,忽然一拍大腿,他還在愁要用什麼理由去看女兒,眼前這露瓶不就是最好藉口!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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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3 00:27:1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落九塵上門提親】

  陰曹從認親後就過起了兩地各半年的日子,這樣到了十六歲。
  茶園裡的茶樹長葉子了,凋萎了,她身邊的親人也如季節替換著,給她滿滿的愛和……一種說不出來的哀愁。
  對著鏡子裡的容顏,她總會下意識的去摸額際那不知從何而來的傷痕。
  她曾到處找來許多神仙妙藥,抹的吃的都試過了,就連觀世音菩薩的楊柳之水也用過,那條疤痕卻仍頑固的留在她的額際。
  隨著時間過去,疤痕是漸漸淡了,卻恢復不了原本光滑的樣子。
  之前她一直是放下劉海遮掩,十六歲以後便聽從一萊的勸,用茶油花餅剪成花鈿貼於臉上,又或者畫上一朵小小花黃,也不知是不是日積月累下,皮膚吃進了顏料,那疤痕竟漸漸暈染出一朵紅曇的模樣,怎麼洗都抹不掉,後來她也煩了,索性就不管它了。
  哪裡知道煙花村和樹城的年輕女子卻紛紛仿效她,在額頭貼上花細還是花黃,好顯得更加楚楚動人,形成了風潮。
  這兩年陰曹已經成為樹城的名人,從她茶園出來的大紅袍和君山銀針替她賺進了大把銀子,甚至有了屬於自己的茶廠。
  整個煙花村也在她的帶動下,路鋪了,橋造了,每一家的勞動力只要肯做,都能在茶園還是茶廠找到活計,煙花村的年輕男女更是十裡八鄉嫁娶的首要人選。
  目前陰曹已經在樹城和府城看好鋪子,準備要開茶行。
  至於無塵在煙花村一待數年,他看著陰曹慢慢走出自己的一條路來,某天,他收拾好行李,去向陰曹告辭。
  他笑得一派雲淡風輕,說煙花村這幾年算是他盤桓最久的地方,他的閱歷還不夠,這世間也還有許多風景未經他的眼,他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
  因為突然,陰曹有些不能接受,“為什麼你們一個個都要離開?”
  一年多前落九塵離開了樹城,回大京去了,聽說在回京路上屢屢被襲擊,甚至一度性命危急,最後幸好平安無事回到京裡。
  這讓陰曹深刻的體會到,高處不勝寒的道理。
  明明和他人無冤無怨,但是怎麼知道旁人的心裡是怎麼想的,明明是那樣光風霽月的人,卻有人覺得他擋了道,要他的命。
  那樣的大京任它再是怎樣的錦繡膏粱地,也打動不了她。
  與無塵同在一個屋簷下這些年,他們幾乎和親人無異了,他卻驟然的說要離開,讓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她很難接受,無論感情還是理智上都一樣。
  無塵明白她的不舍,自從始去了之後,小飛是始剪成的紙式神,自然也跟著變回本體,他倒是把小飛的紙人好好的收了起來,改天若有緣法,小飛還能再生回來,若是無緣,將來也能塵歸塵土歸土,對沒有差別心的無塵來說,都是好的。
  他一走,宅子裡就剩下幾個弱女子。
  當然啦,他也不是太擔心,因為還有耐不住寂寞,也無心娶妻,一個勁的只要女兒回陽間這段時日,就會三不五時,次數多到無塵都恥笑他不如將自己系在女兒腰帶上,黏性十足的黃泉會來家裡看顧坐鎮。
  有這樣的爹在,比千軍萬馬都管用。
  對黃泉行徑看不過去的不是只有無塵一個,閻王也對兒子的行徑從看不慣、不齒,到非常看不慣、非常不齒,最後忍無可忍便無須再忍的地步,他已經在考慮要交棒,從位置上退下來,明明該含飴弄孫的人是他才對!
  經過快兩年的經營,現在的陰曹巳經不是以前那個孤苦無依的弱女子,撇去她爹和祖父這強力的後盾不說,如今的她也有了自己的事業,她有了可以保護自己的盾牌,無須無塵牽掛,所以他能放心的離開。
  陰曹知道自己對無塵來說,就只是個只能陪他走一段路的人,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他轉身要走,開啟自己新的路程,她再不舍,還是得放大鵬展翅去飛。
  沒有歸期,自然無從告訴陰曹他何年何月何時能歸家,不過無塵知道,往後在世上某處會有盞燈為他點亮著,他穩穩的踏上自己的路了。
  這幾年,三花神婆又老了點,如今能過上的日子是她以前不敢想的,在錦衣玉食的生活下,她開始操心起陰曹的親事。
  隨著陰家的發達,外人也都曉得陰家那個不是小子,而是閨女。
  這一、兩年來不是沒有人來說親,最遠的還有來自大京的人家,大多是一些商賈和地主家,而小部分的讀書人家最是好笑,仗著讀了點破書,既要曹兒陪嫁她名下所有的茶園和茶廠,還說若非看在這些陪嫁的分上,陰曹想嫁進他們這種書香世家是千難萬難。
  她才看不起這些個識了點字卻高不成低不就、吃頓飯還要再三算計,也不衡量自己有幾斤重的酸儒呢。
  三花神婆直接讓黃氏拿竹掃帚把人打了出去,不是嫌她不識字沒讀書?那她就用粗俗又粗暴的方法把人請出去,不爽就別來,她不稀罕!
  看來看去,三花神婆的白髮又多了一層。
  陰曹對於自己將來要去捧誰家的飯碗吃,卻一點也不上心。
  這時代,女子除了婚姻沒有別的選擇,嫁誰對她來說並不重要,但是,是的,有但是,她就是說不上來,覺得她的人生裡好像缺了一塊拼圖,那塊拼圖很重要,重要到讓她目中無人。
  沒錯,目中無人,不管是誰在看過無塵和她師父睥睨天地的容貌之後,她對一般人的外表再也無法心動。
  就好像吃慣了山珍海味,對清粥小菜又哪裡提得起興趣。
  以貌取人嗎?
  夫妻要相看一輩子,這麼長的一生,又哪能不挑個看起來順眼的?
  而所謂的順眼,就是心吧。
  心有所屬。
  她想找個心有所屬的人。
  其實,她的心裡隱隱約約還有一個人,那人脾氣壞又暴躁,還有堪比無塵的俊美容貌……但是她想破頭,就是想不出來他是誰?
  閒暇時——是,她再忙得不可開交,也會有閑下來的時候,她會打開自己的箱籠,看著一件湖藍色衫子和一束藍色小花發怔。
  無塵說那花叫永生花,只生在無人的宮闕,那為什麼會來到她的手裡?
  那花,也不知道自摘下到現在過了多久了,還是這麼栩栩如生,花瓣芬芳,所以才叫永生花是嗎?
  永生,是好,抑或是不好?
  她不知道,也想不出來,衫子和花又回到暗不見天日的箱籠裡。
  十八歲這年的春天剛過一半,從大京來了一人,那派頭亮瞎了村人的眼。
  為什麼知道是從大京來的,因為領頭的車夫下車問了路,間陰家宅子在哪裡,村人自然要問上一句,客人是打哪來的?於是這就知道人家是從老遠的京城而來。
  村人又驚了,難道陰家在京裡也有人?
  應該是吧,瞧著陰家那丫頭一年有泰半的時間總看不到人,說是去了大京,如今大京來了人,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馬車停在陰家大宅的石獅子門前,從馬車上下來的是個四十幾歲的婦人,那派頭之大,很讓人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她經過通報,便讓人請進了門。
  外人無從得知她是來做什麼的,因為一炷香過去,馬車又離開了。
  煙花村的人很是扼腕,自從陰家蓋了這麼大一間宅子,圍牆砌得比人還高,她們這些以講閒話為樂的三姑六婆連看熱鬧的機會都沒了,人生乏味啊!
  三花神婆讓人快快去把在忙著茶行的事的陰曹找回來,原來那個婦人是大京來的媒婆,來給陰曹作媒的。
  陰曹匆匆的回來,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一聽說是來提親的,一臉的“奶奶您饒了我吧”的無奈表情。
  她都十八歲了,不嫁人,她也能穩當的攛好自家的飯碗,嫁人,去攛別人家的飯碗,若只是為了一張飯票,她才不管來提親的人是誰,真的沒必要。
  三花神婆何嘗願意把一個孫女兒留到十八還沒嫁出去,但是住在這鄉下地方,孫女婿太難找,好不容易有人選了,丫頭看不中意,也是白搭,一來二去的,年年下來,就熬成了現在的一把年紀。
  不過只有她愁,曹兒她爹、她祖父一提起這事,只是說上幾句,然後就撇開了。
  要神婆說,這對父子壓根沒把曹兒找對象這件事當回事,擺明不情願她嫁出去。
  不急的人還有那個當事者。
  三花神婆不說自己一年年老了,還能看顧她多久,再說一個姑娘身邊哪能沒有男人照顧,丫頭再能幹還是個女人,也會有累的時候,累了,沒個男人可以靠,那不只是說不過去,而是悲慘。
  不過這回,三花神婆很有把握,還好整以暇的喝了口參茶。“你要是聽到提親的對象是誰,肯定會點頭。”
  哦,自己的奶奶都這麼說了,陰曹還真想聽聽物件是哪戶人家?京裡最多的不就是人,還大老遠的跑來窮鄉僻填找物件,莫非身上有什麼殘缺,或者是幹了什麼壞事,所以要找個不知情的物件。
  她想想,不無可能。
  她難得睜大了眼,想聽神婆怎麼說。
  三花神婆一臉“上鉤了吧”的神情,“他啊就是你以前的東家,那京裡出了名的大匠,你還有印象不?就是給那個文大人蓋園子的那個……”
  陰曹其實只聽進最前面那句話,她心想是師父啊,怎麼會是他呢?
  徒弟怎麼可以嫁師父?這是會遭非議的事。
  當然啦,當事人不在乎也就沒旁人什麼事。
  她用食指在幾案上畫圈圈,只是、只是……她並不想嫁給落九塵。
  不只因為那層師徒關係,是她對師父談不上有男女感情。
  她不能說自己對師父沒有好感,她承認起初是有的,很多的感激之情,但是後來當她認清她喜歡的是另外一個人,她很快就確定了自己的心意……
  慢著,她喜歡另外一個人?
  她全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她有喜歡的人,那人,是誰?
  那件湖藍衫子,那束永生花,跟她喜歡的人有關嗎?
  她的心亂了序的怦怦直跳,跳得都快要從喉嚨竄出來,她得捂著胸口才能阻止自己天馬行空的幻想。
  又如果不是幻想,是真有那個人呢?
  “奶奶,我以前有喜歡的人嗎?”她不記得了,可若真有這麼個人,總不會連家裡人都無人知曉,話說回來,若是如此,那這些年為什麼連個提及的人都沒有,就像大家都說好了把這件事跳過去一樣?
  “你這些年忙著茶園,除了茶園還有茶廠、茶行,哪來喜歡的人?真要有那樣的小子,我就算撇下老臉上門去求也給你求來。”
  不怪三花神婆這麼說,只能說無塵暗示下得太完善,除了陰曹,他也把全家人對始的記憶都抹去了。
  “真的沒有?”陰曹又問了一遍,難掩心裡的失望。
  “奶奶是老了,並不糊塗。”她要是老到連孫女有了意中人都不知情,乾脆就進棺材裡去躺著好了。
  看著陰曹沉默下來,三花神婆苦口婆心地勸,“奶奶也一把年紀了,這些年享了你給的福,這一輩子也沒什麼好可憎的了,現在盼著的就是你有個歸宿,若我走了,身邊有個人可以照看你,曹兒,這件事,你多考慮考慮吧。”
  陰曹知道她有很多觀念沒辦法和老人家說明白,但是那一夜,她問了自己幾百遍,想嫁給師父為妻的意願都是否定的,她就知道自己是沒辦法如奶奶的心願了。
  第二天,她老實地沖著神婆搖頭。
  三花神婆也只能歎氣,強摘的瓜不甜,她也沒辦法。
  她讓人去回了媒婆,這親結不成。
  小荷才露尖尖角,點水蜻蜓款款飛的初夏,安安靜靜的陰宅來了一位客人。
  他輕車簡從,低調樸實。
  這些年因為茶園和茶廠,往來陰府談生意的人不少,來來去去的馬車村人已經看到不要看了,也因為整個村子托陰家的福都富袼了,能買得起馬車的人早不只陰家,對於陰家來了客人,加上不是什麼豪華大馬車,還真稀罕不起來。
  丁丁現在是陰家小管事,有人要來找當家主子,自然穩妥的把人請進了門,再者,這個人的氣勢實在太駭人,一對看似修長服貼的劍眉,只要隨便那麼一挑,不羈便浮上眉間,加上他身如松,衣如墨,面色如瓷,雙目如電,身材高大,即便這幾年他算是見多了人,閱歷算可以的了,見到此人,還是忍不住寒毛倒豎。
  陰曹正在看年度的帳冊,被人從書房裡叫到大廳來,只見一萊拼了命的朝她使眼色。
  這是怎麼了?
  幾年前她莫名全身受了傷,又大病過一場後,加上認了親,便順勢換回女子的身份,三花神婆對外痛哭流涕的表明要不是為了家計,誰願意把姑娘家當成男兒使,要不是為了怕一門弱女子被歹人侵門踏戶,誰願意把姑娘家裝扮成男兒,這一扮十幾年,其中的苦楚誰知道。
  這番話說得感人肺腑,村裡的婦人婆子被神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感染得本來想看戲的心情也淡了下來,很難得將心比心,放過這個可以添油加醋的機會。
  再者,自家男人和公爹、小子可都在人家茶園裡幹活呢,這風涼話要不要講,還真得掂量掂量。
  腦筋動得快的自然也打起陰曹的主意,既然是個女娃,只要等神婆升天,還不是他們這些長輩們說什麼是什麼,讓她嫁進家裡來,那些個產業不全變成自家的了?
  可惜的是這些年神婆讓她們大失所望,越活越健康,看起來還能活很久。
  坐在廳裡微微打量周遭的男人發覺陰曹到來,看了過來,電光石火間,眼裡閃過闊別多年的惆棖和歡喜。
  陰曹看著落九塵眨也不眨的看著自己,可能許久未見,陰曹總覺得他陌生了些,明明應該很熟悉的,卻有種說不出的陌生。
  兩人都覺得對方變了模樣,陌生又熟悉。
  “師父?”
  她的聲音有些驚訝和意外,難怪一萊一直朝她使眼色,她還以為她眼睛抽筋了,原來是她的舊主子來了。
  看著一桌子精心挑選的待客點心,就連她最近喜歡的芡實糕都端上來了,這一萊還真是偏心,其它的客人可沒這等待遇。
  落九塵沒有應她,他只是不錯眼、饑渴的看著陰曹,所謂的女大十八變就像她現在這模樣吧?嫩綠色的褶裙,軟緞撒花褙子,烏黑的長髮只素素的簪了根玉釵,她出落得和以前很不一樣,那朵棲在額間的紅曇,就像心頭血,她的眼睛很漂亮,嬌憨又明亮,仿佛夜空裡璀璨的星星,又或許方才伏案的關係,兩隻袖子不只忘記放下來,指尖還沾著墨痕。
  原來她大處細心、小處迷糊的個性還是沒改。
  “那額間花真好看,你也長大了知道要隨著潮流了。”隱約的笑意從眼裡散溢開來,落九塵嘴角含笑,看起來可親又透著股淡漠,令人不可捉摸。
  “我才不跟什麼流行,這是幾年前受了傷、生了病留下來的疤,一萊每日替我用顏料畫個花黃什麼的,沒想到皮膚吃進顏料,變成了一朵花的樣子,怎麼也卸不掉,也就變成現在這怪模樣了。”她邊說邊坐了下來。
  落九塵的眸色轉深,“你,病了很久?”
  “其實我也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病了,好像躺了很久,躺得整個心都空空的,有很多生病前的事都記不住了。”
  “選擇遺忘的都是不好還是令人尷尬的事吧。”他眼中的寒光隱去,只餘下清明,還帶著說不出的文雜,如同日光般溫煦。“不過,你這模樣,很好看。”
  陰曹有些怔怔的看著眼前侃侃而談的男人,仿佛覺得熟稔,仿佛有點陌生,這感覺從一開始就存在心裡,她不由得要去想,這人是師父?
  她拍了下頭,這人要不是師父,會是誰?
  也只有師父才擁有這樣出色的外貌,但——
  “你怎麼把鬍子給剃了?”難怪她一直覺得他的臉上少了什麼,哎喲,竟然是鬍子。
  落九塵挑高了一邊的眉,眉宇間的桀驁好……似曾相識。
  為什麼她今日對師父有那麼多複雜多餘的想法?
  她飛快抹去那些混亂不已的雜念,喝了口茶,寧靜心神。“師父的身子可好全了?之前聽說您遇刺,賊人後來可抓到了?”
  “身子已經無礙,刺客當時就已伏法,背後指使者也揪出來了,說穿了是朝堂上一些覺得我阻礙了他們的人罷了,拉攏不了我,便下毒手。如今政治清平,陛下親政後清除外戚,平定西域,還準備解除海禁,所以他是不會允許一些別有心思的人結黨營私,私下那些動作他心裡明鏡似的。”
  因此皇帝一得知原主被刺的消息,十分震怒,粗暴而簡單的掃除那些個早在帝王黑名單由蠢蠢欲動的世家門閥。
  之前按兵不動,是為了等時機成熟,原主遭刺,便是個導火線。
  是的,原主已死,他已經不是他了。
  不是落九塵,他是始。
  他涅盤重生,重生在命懸一線的落九塵身上,為了養好他那致命的重傷,再分出手來清理宮廷裡那些個針對他的酒囊飯袋,皇帝是清理了一些,但還有些藏得更深的,待他抽得出身來,歲月已消逝數年。
  料理那些個居心叵測的人,對他來說是小事,但是皇帝也出手了,雖說是拿他當筏子,不過他也是拿皇帝當槍使,總之,無論誰出的手,算是替原主出了口怨氣。
  他笑得很是冷酷。
  這雙眼,這笑法……陰曹心裡陡然生出無數的念頭,腦子思緒混亂,驀地在這些泯亂由,一個名字倏地躍出——
  “始……”她喃喃說道。
  她的聲音不大,嘴唇也沒什麼動,似乎只有她自己能聽到,可仍帶著溫潤笑容的“落九塵”卻散發出一股刀鋒般銳利的寒氣。
  “你喊誰呢?”他的聲音很輕,輕得像有些不可置信。
  陰曹搖頭,一臉的苦惱,“始是誰?”
  “你不知道你喊的那個人是誰?”他試探的意味很重,不是他心懷小人,是他沒把握,自己如今頂著落九塵的名頭和面貌出現,他心愛的姑娘能認出他來嗎?
  陰曹一臉、茫然和無措,更多的是不明所以。
  始很矛盾惆悵,又十分心碎,她說她大病過一場,莫非是因為那場“病”,致使她忘了他?不,應該是那個無良道士幹的好事,給她下了言靈咒之類的術法,否則她怎麼可能忘了他?!
  他沒有更進一步的逼問陰曹有關始的事情,而是看著她的表情從凝重到失落,再到輕輕敲著自己的頭,無奈的苦笑。
  “對不住,我這腦子以前就不是很靈光,現在更不好使了。”她笑得很嬌憨,也只有在師父面前,她才會表現出這不輕易示人的一面出來。
  “我也常忘事,能讓你忘記的肯定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她陪著他曆了天劫,別說凡人的身軀承受不了,他不也被打散了元神?
  如今她還能好好的活著,笑咪咪的坐在他面前,是天恩,他也相信若不是有無塵在,許多事情都會不一樣。
  他的眼頓時一暗。
  他能理解無塵不忍她除了要承受肉體的痛苦,還要接受他已經離去的事實,雙重的折磨,對一個女子來說真的不容易,所以施法將她對他的記憶都封鎖起來。
  可歎現在的他失去了所有的術法,和普通人無異,無法恢復她的記憶,而且無塵這術法是下得狠了,維持了這些年,讓她絲毫想不起他這個人。
  他狠咬了下牙。
  很好。
  看起來要讓她想起始,他還得加把勁了。
  他握拳,握緊了放,放了又握,沒有什麼比抱著無窮希望來到這裡,卻被當頭澆了盆冷水還要令人喪氣。
  但,他也怪不了事急從權的那個人。
  他心裡湧出更多對陰曹滿滿的憐惜和感情。
  眼下看著她,他想,就算她永遠都想不起他來也不要緊,他只要守著她,把她護在身邊,用一輩子跟她耗,想不想得起來都不是重要的事了。
  “我有點不舒服。”許是因為太用力去想腦子裡的記憶,陰曹頭痛了起來,撫著太陽穴,臉色青白。
  她的腦子裡好像有兩隊小兵在打架,你來我往,互不相讓,讓她頭疼欲梨,心魂欲碎。“別想了,聽話,你先去歇著,我告辭了。”
  他不急不急,真的不急,但這是活生生的違心之論,清晰可見的,他的雙腕都迸出了青筋。
  “關於你讓人來提親的事……”陰曹覺得自己快撐不住了,有什麼要呼之欲出又不肯出來。
  “那事改天再談。”看著她搖搖欲墜的身子,他朝著一萊冷峻的睨了一眼。
  陰曹拒絕了“落九塵”的提親,他說不清楚心裡高興多一點,還是失望多一點,矛盾的是媒婆的回應讓萬般忐忑不安的心就像吃了一顆定心丸。
  也因此,他排開一切事務,迫不及待的趕來煙花村。
  一萊心驚膽跳的扶住陰曹,一眼也沒敢往舊主子多看。
  是太多年沒見了嗎?以前那個溫文儒雅的主子哪來這般淩厲得能殺人的眼光?
  也是,好些年很多事都變了,誰又會一成不變?只是變多和變少的差別罷了。
  “你這回到樹城來,能盤桓幾日?是要往別處去才經過這裡嗎?”不再堅持去回憶,頭痛勉強止住,思緒清明了些,陰曹強打起精神應對。
  “我會在樹城盤桓一段時日。”他沒說自己是專程為她而來。“在我還未將想辦完的事情完結以前,我都會留在此處,你看起來不太舒服,進去吧。”她那蒼白的小臉委實讓人心疼。
  見師父絲毫沒有因為她拒絕婚事而跟她生分,表情淡淡地告了辭,陰曹也說不上心裡的想法,只覺得他一走,她整個頭就不痛了,她這是怎麼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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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始回來了】

  隔天,始二度上門,直接踩著飯點來。
  但是他來的時機不算好,黃泉也剛好來看女兒,正坐在席上。
  在陰曹的介紹下,知道她認了親爹,始倒是落落大方的施了個晚輩禮,可黃泉卻沒什麼好臉色。
  不是已經拒絕了嗎?這還死皮賴臉的來做什麼?
  好吧,儘管長得還不錯,一表人才之外氣度恢宏,身姿挺拔,要是他沒打女兒的主意,倒是個不錯的年輕人。黃泉的眼底閃過讚賞。
  放下手中的茶杯,他開門見山道:“你就是那個來提親想娶我女兒的落公子?”
  “是在下。”始一眼看穿黃泉討厭自己的心思,不過他不會因為區區一次拒絕就死心,陰曹可是千餘年來自己唯一看上、合心合意的姑娘。
  “我聽說你不務正業,一個閒散王爺廿麼正事都不幹,就只會幫人家蓋房子。”
  這是明晃晃的挑起刺來了。
  “泉爺放心,在下的身家要養活曹兒不成問題。”落九塵的身家他還真看不上,但是始自己的身家,恐怕連當今聖上都比不上。
  “聽說你手無縛雞之力,別人下了暗手,差點就沒命了?”黃泉又直言諷刺道。
  “泉爺想和在下過招?”
  黃泉被他這一堵,看他更不順眼了,會不會說話啊你這小子!
  但不能輸陣,更不能輸人,他一昂首,擼起了袖子。“要是有個皮肉傷什麼的,可別回去哭爹喊娘!”
  “泉爺請。”
  在黃泉眼中,這男人就是個想叼走他閨女的大野狼,黃泉決心要把他打個落花流水、鼻青臉腫,好好教訓他一頓,讓這只狼崽知道他的閨女可不是閒雜人等能覬覦的!
  陰曹一驚,直覺師父怎會是她爹的對手?“好好的飯不吃過什麼招,天色都黑了。”
  可這哪阻擋得了黃泉立威的心,“叫人掌燈點火把。”鐵了心要去一分高下。
  “爹,您再胡鬧,我可要生氣了!”這是下馬威給誰看?八字沒有一撇的事好不好!
  瞧著女兒虎著臉,黃泉心裡一塞,女兒這是在維護這小子嗎?不是不想嫁嗎?方才也沒有非他不嫁的樣子,現在卻袒護起這小子來了。
  他看落九塵更不順眼了。
  “不礙事,就和泉爺切磋幾招,你去讓人把菜熱過,我保證你菜熱好,我們就回來了。”始的眼底露出溫柔。
  黃泉的氣頓時不打一處來,索性很沒風度的擋在他面前,“廢話少說,等你變成我的手下敗將,看你還有什麼話好說!”然後氣呼呼的出去了。
  “你真行?”陰曹是真的擔心他不行,她可是從來不知道師父會武。
  “他不就想試探看看我有沒有能力可以保護你?”
  想到父親那恨不得將師父掃出家門的架式,陰曹終於知道他抽哪門子的風了。
  她翻了個白眼,爹啊,你最好出手知道輕重,要是把人打傷了,醫藥費你可要自己出!陰曹被這兩個任性的男人氣得說不出話來,真是的,好好一頓飯不吃,一個個都要找事!
  她自己坐下來,端起飯碗,對著眾人道:“菜都涼了,大家趕緊坐下來吃飯。”
  眾人覷著她的臉色,二話不說全坐了下來,只有一萊不安道:“小姐……老爺。”
  陰曹夾了一筷子水晶肘子放到一萊碗中,“飯點不上桌表示他們都不餓,還有力氣打架。我餓了,你們幹了一天的話兒也餓了吧?不吃還在等什麼呢?”
  眾人沒敢接話,仿佛碗裡有朵花似的直盯著瞧,就是不動筷。
  “開吃!”她揮筷子。
  兩刻鐘後,黃泉和始是互相拍著肩膀進門的,兩人的袍子上都沾了不少污泥。
  “賢侄,沒想到你有一手這麼俊的功夫,一身內家功夫練得出神入化,拳腳功夫也有幾下子,要不是你讓招,我可能要敗在你手下了。”
  雖說薑是老的辣,但架不住英雄出少年,他這前浪輸得心服口服。
  “那這聘禮您覺得該給多少才夠?”始話鋒一轉,居然說到他和陰曹的親事上。
  黃泉本來笑呵呵的嘴一撇,哼哼說道:“我又不賣女兒,該給多少聘禮,這要看你自己的誠意,當然,你要將全部身家都拿來,我也不反對。”
  “成交!”
  慢著、慢著,這是成交什麼?她又不是什麼銀貨兩訖的貨物,還有,他們不是出去比劃個高低,哪裡就扯上什麼聘禮了?
  對了,那相見恨晚、一副稱兄道弟的熱絡模樣是怎樣?本來還悠閒喝茶消食的陰曹怎麼聽怎麼覺得不對勁,立即放下茶碗。
  “女兒啊,讓人去整治一桌席面出來,我要好好和賢侄喝上幾杯。”黃泉一臉快意恩仇的笑意。
  連賢侄都叫上了,陰曹瞪了她師父一眼
  ——你到底給我爹灌了什麼迷湯?
  始朝她眨眼——你一會兒就知道。
  她沒有辦法,只好讓黃氏去吩咐灶房的人,整治一桌飯菜送上來。
  酒酣耳熱之際,陰曹終於知道這兩個男人比劃過後,她爹不過感歎的說了句“我要是有你這樣一個兒子就好了”,她師父馬上貼上去說,只要伯父願意將女兒嫁給他,他就是半子,又說他上已經無爹娘,只有一兄長,既不需要繼承家業,也無後顧之憂,就把他當成兒子使喚吧。
  黃泉活了萬年,第一次見到這麼厚臉皮的男子,但依照他的條件,在人間也是絕無僅有、打著燈籠都沒處找的優秀男人,黃泉表面嫌棄歸嫌棄,私下心裡一盤算,女兒都十八了,雖然他一點也不覺得她大齡,不介意養她到老,甚至希望她能多陪伴他幾年,可要是把女兒留來留去留成仇怎麼辦?
  為人父的容易嗎?那個掙扎啊……
  他曾問過女兒想不想吃長生不老藥,能夠活得長長久久,她搖搖頭拒絕了,她說就算壽與天齊,要是過得不快樂,又有何用?
  這孩子有時候聰穎睿智得令人覺得自己不如她看得開。
  “你們小倆口成婚後半年住在人間,半年住在陰間,可成?”關於自己的身份,黃泉早在幹架之前便坦然告知,他本是用來恫嚇對方的,哪知道人家根本不當回事,只是淡淡的說道“原來如此”四個字。
  不過始也明白了,原來,他當初會覺得陰曹的血芳香無比,備受吸引,是因她的血液中摻雜了幽冥的血,是黃泉的女兒,難怪這般美味,且他只汲取她的生氣便能恢復元氣。
  “都看曹兒的竟思。”不說原主本就遠離朝堂,他自己在這世間早無親人,若是成親,曹兒便是他今生今世唯一的親人,她在哪,他自然在哪,住哪裡不是住呢。
  “那你就回去看個好日子,我也得回去知會曹兒她祖父一聲。”
  “謝伯父。”
  “還叫什麼伯父,改叫岳父了!”
  兩人笑得那一個開懷,完全沒把要嫁的那個人當回事。
  陰曹頓時頭大如鬥,心裡直翻白眼,為什麼沒人問一下她這當事者的意願,她還不想嫁人好不好?
  連著三天,丁丁一開大門,就能看見候在門外的未來姑爺。
  陰府的人沒敢明著喊,因為小姐不許。
  “一個妾身未明的人,稱呼什麼姑爺?”
  這是要過了明路才允許啊,小姐對這位姑爺原來也有好感,那之前的拒絕算什麼?欲拒還迎嗎?
  女人心果然是海底針。丁丁如是想。
  和未來岳丈談妥了的當夜,始就心急火燎的快馬趕回京城,連夜進宮面聖。
  他開門見山的道:“皇兄,臣弟也老大不小了,您看臣弟的婚事是不是也該辦了?六月十六是好日子。”
  皇帝半天沒說出話來,“你給朕說清楚你看上了哪家姑娘,怎麼這麼突然?之前給你說了的千金小姐你都看不上眼,說無心婚姻,這回你上人家府裡去提親了嗎?這是什麼章程,已經到了要遠娶的地步?”
  這個皇弟原本有個未婚妻,那未婚妻一家卻在皇帝遇刺一事中被牽連,婚約自是解除,此後只要提到要替他相看對象,他就逃得像後面有鬼在追似的,這會兒回來,居然一開口就是要娶妻,他這皇弟明明不是那種想一出是一出的人啊!
  “提親?提過了啊,被拒絕。”
  皇帝怒了,拍著禦案道:“哪個膽大包天的竟敢拒絕皇家求娶?”
  始卻是理直氣壯地道:“既然皇兄願意替臣弟出頭,求皇兄賜婚!”
  這是打蛇隨根上,心裡早就算計好了的,否則他何必跑這一趟。
  “胡鬧,六月十六?如今都五月底了,十幾日的時間禮部和王府的人足夠幹什麼?”
  王爺娶妻是有一定的章程,要在十幾天內把所有的儀式走一遍,怎麼可能?就算是要他擬旨賜婚,也要給點時間吧,哪有這麼急就章的,難道女方家也不需要時間備嫁?
  “到底是哪家姑娘能讓你這般上心,也從沒聽你提起,難道你這是把皇兄當外人啊?”
  “皇兄日理萬機,臣弟哪裡敢拿這種小事來打擾你?”
  “要朕賜婚的時候就不打擾了?”
  始認真的點頭,把皇帝氣得臉皮直抽。
  “你倒是給朕說說,那位姑娘哪裡好?怎麼就看對眼了?”
  “臣弟覺得和她在一起萬般快活,人生有了滋味。”始鄭重無比的說道。
  皇帝心想,這個弟弟向來就是個冷情的,不食人間煙火的性子,除了在建築上能看見他些許笑容,也沒見他喜歡過什麼,難得他看上一個姑娘,他就算明日要成親,他這當皇兄的也得成全他。
  始在王府歇了一夜,晨光微曦之際,又馬不停蹄直往煙花村趕去。
  皇帝當然無從得知自己那皇弟連新娘子都還沒搞定。
  陰曹見到賜婚聖旨,以及另一道大婚日子訂在六月十六的聖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兩道聖旨,妥妥地放在桌案上。
  陰曹十二萬分的生氣,這廝軟的不行來硬的,她咬牙切齒的罵著落九塵的名字,什麼師父、尊師重道的道理早被她扔過牆去了。
  這是趕鴨子上架,三花神婆和一萊也都愣住了。
  然而聖旨都下了,就算皇帝要立刻將新嫁娘打包送過去,她們也得領旨。
  只是這麼短的時間備嫁,事情多得不得了,各項儀式也不能少,還要置辦嫁妝,擬帖發帖,商議酒席菜色……這樣子怎麼來得及?
  始這麼硬來,陰曹非常不滿,見他上門,直接叫人把他攆出去。
  沒想到會吃閉門羹,始沒辦法,用腳抵著門板,再飛快的從袖底抽出一把小心翼翼護著的小藍花,“曹兒,你聽我說”
  “狗嘴能吐出什麼象牙來……”本來氣憤的聲音突然弱了一半。
  “我不是狗自然吐不出象牙。”伸進來的頭顱還知道要打趣,當然陰曹驟變的神色也沒逃過他鷹一樣的銳眼。
  “這……你哪裡找來這……永生花的?”她呆了。
  她記得無塵說過,這種花只開在無人的宮闕,這些年她不管在地府還是陽間,總會下意識的去找尋這小藍花,看到過相似的,就是沒見過一模一樣的。
  陰曹傻愣愣地看著那小藍花,花束就像一條無形的線拉扯著她的心,他為什麼有這花?
  始看見陰曹的手從門間上垂下來,小小的臉蛋上一片蒼白,他死皮賴臉的趁機鑽了進去,輕輕握起她涼到不像話的手,心裡激越得像錢塘江的浪潮。
  “給你。”
  “給我?”她呐呐重複他的話。
  “我種了兩年才把它種出來,是為了想看你的笑臉,不是哭喪著的臉。”她紅了的眼眶像只無形的手,狠狠的扯住他的心。
  陰曹的唇抖得很厲害,心口心痛如絞,她透過迷茫的眼看著眼前這男人,透過層層包裹的迷霎,好像有什麼掙扎著要破開出來……
  “除了花,你還送過我一件湖藍色的衫子,對吧?”她問的人是誰?落九塵?始?但,始是誰?
  她宛如風中簌簌顫抖的小花。
  “我這不是回來了?”始歎息。
  那歎息又淺又短,卻像把鉤子,勾扯著陰曹全部的意識,她搖搖欲墜。
  始非常的不舍,早知道她會有這麼劇烈的反應,他真的寧可她一輩子不要記起那個叫做始的人來。
  他矛盾,五味雜陳又難以取捨。
  “你……到底……是誰?”陰曹緊繃再緊繃的唇忍不住發出痛苦的嘶喊。
  那樣的撕心裂肺,所有不見了的記憶像潮水衝擊著她,她搖搖欲墜,那些個繽紛雜遝的過去,鮮明得好像昨日……
  都回來了……
  她的人生就像老天爺在逗著她玩似的,把一樣東西給了她,又收回去,然後又遞過來,再收回去,所以,這回老天爺用奇怪的方式把她最重要的人送回來了?
  她身子癱軟了,但她沒有跌痛哪裡,而是跌進了一堵臂彎中,揚睫便能看見那張不容錯認、桀驁不馴的眼。
  “你是始。”她哽咽問道,卻也是千真萬確的肯定。
  他吐出長長一口氣,“真笨,到現在才認出我來。”
  笨。
  陰曹噗嗤一笑,她要是一直認不出他來,豈不就是蠢笨無比的豬?
  這一笑快如閃電,她的眼淚忽地洶湧而出,抬起袖子大哭了起來。
  這突如其來的情緒讓始愣住了。
  他連忙安撫著拍著她的背,“我不是真的罵你笨,你也知道我向來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口沒遮攔的,你知道我就喜歡逗你玩。”
  他不是口無遮攔,而是根本無須遮攔,他是不世帝王,想說什麼還要別人同意?就算他想要你的頂上人頭,你便得恭敬泰上。
  原來就算換了個軀殼,他的嘴還是這麼笨!他才是真笨的那個。
  “誰讓你口沒遮攔?誰讓你口無遮攔了!”陰曹哭喊道。
  她的哭聲吸引了屋內眾人注意,眾人的目光全投射過來,眼裡都是不善。
  始模模鼻子,“是我說錯了,我才是那頭笨豬。”
  陰曹的哭聲更大了。
  除了從前幹摔盆的活兒外,她從來沒有為自己這樣哭過,她像個孩子似的,不管不顧,站在原地放聲大哭的宣洩著。
  那哭聲裡有悲傷有壓抑太久的迷惑絕望和委屈,讓人聽著心都要碎了。
  始心疼的將她抱進懷裡,輕輕撫著她的背,軟軟地哄道:“莫哭、莫哭,我這不是回來了?”
  經過一番盡情宣洩之後,陰曹的哭聲終於停止了,她放下衣袖,滿臉是淚痕,但是眼裡的淚水仍不斷的湧出,那梨花帶而的模樣讓人心生憐惜。
  始有些後悔,他這不是沒那耐性等這丫頭慢慢的想起來,她要是一輩子都想不起來他是誰,他不就冤了。
  因為心急,才出了這樣的招,哪裡知道鬧哭了她。
  “你怎麼會在我師父身上?”她有一堆的疑問想知道。
  “進去再說,要不要我抱你進去?”
  他還敢開玩笑?!陰曹冷瞪他一眼,“你敢,我就剁了你!”壞了她的名聲,他就得負責,以身相許,把一輩子都賣給她。
  始朗聲大笑,無視一萊和丁丁的目光,把陰曹抱進了屋裡。
  一萊拿了熱臉巾讓陰曹淨了臉,和丁丁很有自覺的退下了,廳裡只剩下他們兩人。
  他們家姑娘的好事要近了。
  始和陰曹有太多的話要說,但真正面對面時,卻是一言難盡,不知從何說起。
  “趁熱喝,這是今年收成的大紅袍,你還沒嘗過。”
  始喝了,很不給面子的說道:“我還是覺得當年的那三兩大紅袍比較好喝。”
  “你愛喝不喝,也就剩下這些了。”
  “是我不識貨,娘子勿怒。”他打恭作揖道。
  “誰是你娘子?!”她呸!
  “你拒絕了落九塵的求親,那不就是答應我的了,再說皇帝賜了婚,你就是我媳婦兒了。”
  “我師父他……”
  “很不幸他沒躲過賊人暗殺那一劫,如此我也才能進了他的身體。”
  “我記得你受了天劫。”
  “按理說我該歸回虛無,但在我歷劫之前,被玉帝用一道詔書將我喚至天庭,玉帝想招安我,他說我千餘年修行不易,他可以破格讓我由妖怪晉升為仙。可我放棄了,我向玉帝要求,我願意用千餘年修行換一次成人的機會,所以,我就回來了。”
  他說得輕鬆,但是修行談何容易,一千多年又哪裡輕鬆,他卻輕易放棄成仙的機會,想成人。
  想再與她相遇、相愛、相守、結髮,白頭偕老。
  陰曹的眼淚又再度不聽使喚的流了滿面。
  她好像把這輩子的淚都流光了。
  “你怎麼這麼傻,我有什麼好,讓你做出那麼大的犧牲?”不值得。
  “我犧牲了什麼?你將來只能和我綁在一起,不願意了?”
  “胡說,誰不願意了?”她嬌嗔道。
  哦哦,“先說好,我就只能是個沒什麼作為,不懂文韜武略的閒散王爺,往後你想要我創一番霸業,我可不玩的。”已經玩過的事情沒必要再玩一回,無趣。
  “就算你現在是個砍柴的樵夫,抓魚的漁夫,我都不會再放你走的!”她完全不害臊地道。
  始笑得一臉幸福洋溢,把她的雙手都握在手心裡,把頭抵向她的額。“那說好了,過兩日我來迎娶你。”
  陰曹傻傻的頷首。
  正是兩情相悅時,就算當下始要她立馬就嫁給他,她也會點頭的。
  即將要嫁給這麼個腹黑的相公,真不知道陰曹這輩子算是幸還是不幸?但可以想見的是,她和始的這輩子會一直、一直的拴在一起。
  一直。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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