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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岳盈 -【皇后落跑(開心時代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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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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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4 23:41:53 |顯示全部樓層
岳盈 - 皇后落跑(開心時代之二)

他終於遇見夢寐以求的靈魂伴侶  
她獨特的氣質和神態讓他驚為天人  
情不自禁的拜倒在她裙下難以自拔  
可惜這份情意註定無疾而侏  
因為她是他代皇帝迎娶的未來皇后!  
為了盡忠盡孝只好放下兒女私情  
他將滿腔的柔情都鎖在心裏  
用冷漠無情回報她的一往情深  
不論她再如何坦誠告白都當作耳邊風  
只是郎心似鐵絲毫無阻愛苗的滋長  
他一時大意將兩人推向背叛的不歸路……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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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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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05:0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皇帝心裏打了一個突,不確定自己真的聽到了……

    舅舅不是在報告這次出使姽方的結果嗎?怎會扯到那裏……去!

    他有種尖叫著跳下御座、沖過去問個清楚的衝動,但在莽撞行動之前,沒忘記現在是什麼情形。

    早朝耶!

    他正端坐在金鑾殿上的皇帝寶座,殿下排排站著的王公大臣、文武百官每個都比他年紀大,尤其是站在殿堂中間稟奏的安國公,還是他的母舅。他若敢真的將心中所想的付諸行動,首先就被那些吃飽飯沒事做、光會罵人的言官諫得臉上無光,私底下還要被祖母太皇太后及這個舅父大人訓到臭頭。

    考慮到後果的嚴重性,皇帝心中雖震驚無比,俊秀可愛的臉容仍是勉強扯出個笑,保持威儀地問:“國舅,朕沒聽清楚,可以再說一遍嗎?”

    “啟稟皇上,臣剛才說到——”

    “等等。”皇帝吞了吞口水,不確定自己真的想弄清楚舅舅說什麼,“國舅昨晚深夜才回京,一大早又來上早朝,定然很是疲累,不如這件事就留待以後再說,國舅先回府休息吧。”

    這番體貼卻引來眾大臣臉上一陣詫異。

    要嘛,一開始就要安國公別來上早朝,怎會等他說到緊要關頭,皇帝才要他回去休息?

    即使心裏有同樣的疑問,安國公嶽朗清也沒有表現出來。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皇帝一眼,答道:“臣不累。”

    “可是朕……”累呀!

    大清早就被挖起來上早朝,還被迫聽自己不想聽的事,誰不累呀!

    “啟稟皇上。”左相趙政道一點都不懂得看他臉色,還主動、積極地上前稟告,“安國公奉皇上的旨意出使姽方之行……”

    什麼叫奉他的旨意?明明就是你趙政道建議的!皇帝不樂地在心裏嘀咕。

    兩個月前,趙政道與嶽朗清連袂來到禦書房覲見皇帝,說強敵莽國近來動作頻繁,不斷拉攏姽方,擔心姽方會與莽國結盟,不利於天朝,建議皇帝派遣岳朗清出使。

    那嶽朗清向來有天朝第一大使之稱。他精通數國語言,曾擔任禮部尚書多年,被封為安國公後,主導天朝外交事務,以合縱連橫的策略,將天朝的邦國都治得服服帖帖,實為出使姽方的最佳人選。

    皇帝接受趙政道的建議,以為姽方王祝壽為由,派遣嶽朗清出使妮方,實際上是要說服姽方拒絕與莽國結盟。

    一去一回的行程差不多花上兩個月,岳朗清於昨晚回到京城,今早上朝報告此行的結果,聽起來似乎很圓滿,皇帝卻越聽越不對勁,原本想來個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得拖延且拖延,哪知趙政道硬要多嘴,又不好當面發作,只好聽他說下去。

    “……可說是十分重大。既然安國公不累,何不讓他把此行所獲說個清楚?”

    “國舅剛才不是有說‘幸不辱命’了嗎?他已經跟姽方達成同盟的協定,讓莽國的奸計無法得逞,左相還有什麼好擔心的?”皇帝責怪地瞪他。

    “臣不是擔心這個。”趙政道語重心長地說,“安國公提到與姽方王達成協定,促成了皇上與姽方國的長公主的婚事。此事關係到天朝與姽方的同盟關係,臣以為應該立即進行。”

    “什、什麼?!”

    這就是讓他剛才感到震驚、失控的原因吧!

    皇帝沮喪地領悟。

    “啟稟皇上,姽方長公主芳蘭公主人稱八寶公主,雖然長皇上三歲,但品貌足以為天朝國後……”嶽朗清接著道。

    “可、可是……長三歲?”皇帝有種抓頭髮的衝動,但當然沒真的那麼做,免得有失君王的威儀。

    “皇上先前立的貴妃,也就是如今的寶瓶公主,比皇上還要年長五歲呢。”嶽朗清提醒他。

    可他當時是權宜之計,又不是真的要她當老婆!再說慧姐姐溫柔嫺靜,美貌多才,哪是姽方的公主比得上!

    皇帝在心裏嘀咕,深吸了口氣後,道:“婚姻大事講求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況是朕要立後這等大事,更不容馬虎!國舅雖然是朕的親舅舅,但不該沒事先請示過朕,就決定這種事!”

    聽起來有點怒氣的樣子,也說得很有道理,朝臣們紛紛將眼光落向安國公。

    “皇上應該記得臣出使姽方時,授予臣全權處理,只要能說服姽方王與天朝結盟,合理的條件都可以答應。”嶽朗清不動聲色地反將皇帝一軍。

    “朕是這麼說沒錯,可朕並沒有要你……”

    “當時莽國國主也遣人來祝壽,並向姽方王祁大盛求親,希望能迎娶芳蘭公主為莽國皇后。臣若不使出這招,姽方便與莽國結盟了。”

    “可也不能拿朕的婚事當結盟條件呀!要知道,立後是何等重大的事!那芳蘭公主再怎麼寶也非天朝的人,立一個他國公主為後,要朕怎麼跟天朝百姓交代!”

    呵呵!多麼義正辭嚴呀!皇帝驕傲地發現百宮中有不少人點頭稱是,不禁揚起嘴角。

    “臣可不是只因為要說服姽方王棄莽國而與我方結盟,便草率代皇上提出迎娶芳蘭公主為後。”嶽朗清嚴肅地澄清。

    “那……是……”有什麼下情嗎?

    “雖然近幾年來姽方的朝政、軍政都由芳蘭公主掌理,娶到她等於是掌控了姽方,但臣也知道立後乃國之大事,豈可只為了要與姽方同盟,而要皇上迎娶芳蘭公主為後……”

    “沒錯!”皇帝點頭附和。

    “臣之所以會代皇上向姽方王提親,乃是因為芳蘭公主非尋常人也。百黎人對吾朝皇帝所下的逢九難過十的詛咒,相信皇上與眾大臣心裏都有數,太皇太后為此而焦慮不安,囑咐朝野積極尋找所謂的九命天女,好為皇上消災解厄。臣在姽方聽人提起,芳蘭公主出生時,舉國皆有吉兆,漫山遍野蘭花盛開,而蘭花在姽方被稱為花中之王,可說是尊貴無比。而且芳蘭公主生來帶有奇香,臣有幸在姽方王壽宴上見過公主,她人一到,臣便聞見一縷縷清而不洌、舒爽迷人的蘭香。這正是芳蘭公主被稱為八寶公主的其中一寶。”

    說到這裏,嶽朗清停頓下來,發覺皇帝一雙純真如稚子、燦亮若星辰的眼眸因好奇而睜圓。

    “八寶?”應該跟桂圓、薏仁……之類的八寶粥沒關係吧?皇帝努力壓抑著不斷往上冒的好奇意念,最後宣告放棄,索性問個清楚,“究竟是哪八寶呀?”

    “所謂的八寶,其中一寶便是指芳蘭公主的體香。”

    “其他七樣又是什麼?”皇帝嗔怪地瞪視舅父,無言地催促他往下說明白。

    “其他七樣依序指的是公主的美貌、智能、稱雄于姽方的武藝,一件由天蠶絲裁製成的冬暖夏涼、刀槍不入的寶衣,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一匹日行千里的汗血寶馬和一顆可解百毒的寶珠。但最為無價的,則是公主的智能。姽方在她的治理下,不僅百業興盛,人民安居樂業,她的用兵之術更震懾西域各國,就連莽國國主也為之忌憚,才會老婆剛死,就迫不及待想迎娶芳蘭公主為後。”

    真有這麼厲害?

    不僅皇帝存疑,眾大臣們也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她要是真有這麼多寶,為何芳齡十八了,還待字閨中?”

    “啟稟皇上。桅方雖與天朝民情相同,女子十四歲便開始有人上門提親,但一來,芳蘭公主身份尊貴,眼高於頂;二來,姽方王近年身體欠佳,太子又年幼,只能依靠芳蘭公主主持軍政,是以耽誤婚事,不表示公主嫁不出去。”

    “我也沒說她……”皇帝偷偷吐了吐舌頭,“反正,就算她是名副其實的八寶公主,品貌才藝都是萬中選一,可是跟太皇太后要找的九命天女有什麼關係?”

    “啟稟皇上,臣剛才說過芳蘭公主出生時,姽方舉國都有吉兆傳出。姽方人說她是天女轉世。那日姽方王壽誕時,莽國使節一看到她,口中直嚷著菩薩顯靈,經臣旁敲側擊,得知莽國使節將她看成了備受該國尊崇、信仰的觀音菩薩,因為公主的容貌有幾分肖似菩薩的慈顏,加上眉心間的一點紅痣……”

    “唔?”皇帝半信半疑,這樣就被人看成菩薩、天女了嗎?

    “臣曾從國師口中得知九命天女之容貌、骨格該有的特徵,芳蘭公主都符合。臣也算過公主的八字,若與皇上合婚,實是旺夫益子的母儀天下命盤,是以臣才決定促成這樁婚事。一來,可解皇上的逢九難過十的詛咒;二來,莽國想和姽方結盟的陰謀自然瓦解;三來,有姽方這樣的姻親國牽制莽國,莽國將不敢輕啟戰端,兩國邊境居民都將能休養生息。臣為天下臣民請命,請皇上同意這樁婚事。”

    好大的一塊石頭壓下來喔,好像不答應,他就將邊境的百姓安危置於不顧。皇帝冷汗直流。

    “皇上,安國公精研相術,不可能會看走眼。太皇太后為逢九難過十的詛咒日夜不安,臣請求皇上迎娶芳蘭公主以安太皇太后之心。”勇親王也站出來說話。

    啊?又是一塊大石頭,不答應成了不孝。

    “皇上……”

    文武百官一見勇親王出面,全都群起附和,皇帝只覺得一股無形的壓力朝他擁過來,頭上的重擔幾乎要壓垮他。

    “可是……萬一她不是九命天女怎麼辦?萬一朕立她為後後,才找到九命天女又該如何?”他深吸了口氣,作最後掙扎。

    “皇上的憂慮雖是有理,但皇上要知道安國公已替皇上求取了這門婚事,要是皇上不認賬,如何跟姽方王交代?”趙政道恭謹地稟奏。

    啊?既成事實,才要他認賬,當他是圖章蓋了就算嗎?

    皇帝暗暗惱火,但氣歸氣,有些事還是得想清楚。

    舅舅就是舅舅,何況這個舅舅向來十分疼寵他,難道能為此殺了他,好向姽方王交代?就算這麼做,姽方王的怒氣也不見得能平息,搞不好還會反過來跟莽國聯盟,到時候兵連禍結的賬又全要賴在他頭上。

    當皇帝當成這樣,實在是太可憐了!

    皇帝忍不住要哀歎自己多舛的命運了。

    “那、那、那……”滿朝文武都站出來要他答應,他還能如何?皇帝認命地長歎出聲,“朕答應就是。”

    “皇上英明!”

    嗚……

    在眾人的讚頌聲中,皇帝只想哭。

    他哪里是英明,根本是在惡勢力下不得不低頭呀!

    “安國公可有跟姽方王提及迎親日期?”左相趙政道等一干重臣自己商量了起來。

    “本爵說要回朝請示皇上,再決定日期。”

    “日期得請欽天監算出吉日吉時,再由太皇太后定奪。”勇親王道。

    “可此事不宜拖延,免得夜長夢多。”嶽朗清警告。

    “嗯……”

    豎高耳朵傾聽的皇帝聽到這裏,決定有必要插嘴。

    “反正離朕十九歲還有好幾年,不用急著迎親吧。”

    “皇上!”眾人又紛紛將眼光投向金殿寶座上的少年皇帝。

    “國舅剛才不也說了,那姽方的太子年紀尚幼,姽方王又病著,國政、軍政都要依賴芳蘭公主決斷,這時把人家娶回來,豈不是害姽方的國政、軍政大亂嗎?”他善體人意又為人著想地說。

    “皇上多慮了。”嶽朗清簡短的一句話就把他的拖延戰術給破了,“姽方王已康復,姽方太子雖然才十二歲,但在芳蘭公主的調教下,已能處理部分政事,加上芳蘭公主知人善用,姽方人才濟濟,即使公主遠嫁,國政、軍政亦能井井有條。何況姽方王不捨得繼續耽誤公主的婚事,並希望能藉由聯姻加強與天朝的關係,好讓姽方得到天朝的庇佑,沒必要擔心莽國的報復。”

    “呃,這個……”都找不到理由可以再拖延一下嗎?皇帝苦惱著。

    “可是迎娶皇后是件很重大的事,總要好好準備一下。”他強調,“何況,朕身為一國之君,不能隨便出京。若要前往姽方迎娶皇后,還得大費周章地規劃迎親路線,鋪路修橋,還有住宿的行宮,半點都馬虎不得,這也需要……”一年半載吧?

    “皇上乃九五至尊,身系天下安危,豈能隨意出京?這不僅會耽誤國事,臣同時也擔憂與姽方及天朝相鄰的莽國會在不甘心下妄圖加害皇上。這點姽方王也考慮到,他允諾皇上不需親自迎親,只要派遣親信代為迎娶即可。”

    “啊?”居然連讓他趁機玩一下的機會都不給,成這個親有什麼好的?皇帝好哀怨。

    “安國公所言甚是。只需在皇親國戚中,擇一年輕、未婚且品貌佳、足以代表皇上的堂哥、表兄代替即可。”左相趙政道建議。

    “該選誰?”勇親王與其他親王商量了起來。

    他們那些兒子不是已成了親,就是年紀還小,剩下的又上不了臺面,真是傷腦筋呀!

    “依我之見,既然這樁婚事是由安國公代皇上提出來的,何不讓安國公世子龍淵閣大學士岳翕代皇上迎親呢?”趙政道又說。

    “嗯。嶽翕年輕有為,不僅品貌出眾,文才武功又都是上選。此行恐怕莽國那邊會有動作,若能由他主持大局,迎親必能順利。”勇親王代表眾親王點頭同意,“安國公,你的意思呢?”

    “能為皇上效命是小犬之福。既蒙眾位大人推薦,本爵自是欣然同意。”

    “太好了。待本王稟明太皇太后,便安排由嶽翕代皇上前去姽方迎娶芳蘭公主。”勇親王道。

    好好好!他的婚事倒由別人來做主了!皇帝越想越有氣。

    更氣的是,他才十五歲,這些傢伙就迫不及待地老想幫他娶老婆。表哥岳翕都二十三歲了,怎麼沒人逼他娶親?

    可惡!何必要嶽翕代他迎親呢?乾脆叫嶽翕替他當新郎算了!

    咦?這倒是個好主意喔!

    *****************************************************

    四月的京城,大地上還留有淡去的春光餘韻,炎熱的暑氣未及降臨,依然可見花光處處,樹枝上不時傳來黃鶯的啼鳴,但隨著日頭西落,夜色漸深,花光與鶯啼都漸漸暗去、靜默下來,就連位處西大街的豪門宅邸,白日裏花光如頰、樹樹爭豔的園林,在夜幕籠罩下再看不出一絲奇妍競豔的風光,反而顯得陰沈。

    沿著森然的庭園往裏走,在幢幢樹影掩映下,隱約有棟獨立、隱秘的屋子,如同每個燈光燦起的夜晚,屋外黑暗、隱秘的角落都可見佩戴刀劍的武士巡守;而在燭影搖曳的屋內,像每次的開始總是靜默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於是,一雙雙眼情不自禁地投向精雕細琢的格扇門,期待著一道熟悉的青影能推門進來打破沉寂。等著,等著……終於傳來輕微的聲響,隨著格扇門無風自開,走進了戴著虎形臉譜面具的偉岸身形,眾人窒鬱在胸口的氣息才都籲了出來。

    “你又遲到了!”陰沈、冰冷的聲音不快地響起。

    “每次不都是這時候來嗎?”悅耳的男聲懶洋洋地回答,言下之意就是你們這些人愛早到,關我什麼事!

    “青虎!”端坐主座的男子忍無可忍地自緊合的齒縫裏擠出令他直想磨牙的名字。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忍受下去,這傢伙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

    “別用那種可怕的聲音喊我,不然我會以為這裏不再歡迎我了。”

    青虎說完後,照例不理會主人的壞脾氣,腳步從容地走到最末的一張椅子坐下,蹺起二郎腿。

    由於這樣的場面大家都司空見慣了,除了屋子的主人以外,倒沒人放在心上。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主子不客氣地質問,“我還沒為上次的事怪你,你倒拿起喬來!”

    “我就知道你這個人老愛把錯都歸咎到別人身上。當初是誰說:‘妙呀,妙呀’的?又是誰說:‘只要是男人,就忍不下老婆紅杏出牆的氣,尤其是被視為天下至尊的皇帝!只要想到他會在承受被背叛的羞辱的盛怒之下,親自下令殺了花朝與趙貴妃,我就……哈哈哈……一個是他的愛妃,一個是他視為至親的朝表哥,天真那傢伙不氣瘋才怪!哈哈……”’青虎將當時主子的話模仿得惟妙惟肖,就連笑聲也幾乎從同個模子印出來,令主子氣得臉色發青,說不出話來。

    “當時你和在坐的大人全都覺得那會是個好主意,也全都認為皇帝會在盛怒下斬了花朝與趙……不,現在該改稱寶瓶公主了。皇帝沒照我們的期待殺了兩人,又不是我的錯,我怎會知道皇帝的肚量那麼大,連老婆紅杏出牆都可以忍受……不,整件事根本是他主導的!他當寶瓶公主是姐姐、是表嫂,而非老婆,自然就沒有戴綠帽的怒氣了!皇帝這人的氣量完全超出我的預料——”

    “我叫你來,不是要聽你對皇帝歌功頌德!”主子氣呼呼地打斷他,只要回想起三個月前自己在左丞相趙政道的壽宴裏鬧出的笑話,他就有種撞牆的衝動。

    “你現在會說這種話,當時怎麼不把他們的關係給搞清楚!你知不知道那些皇親國戚全在背後笑話我狗拿耗子多管閒事?說我自以為可在皇帝面前邀功,結果是自討沒趣,還惹了一身臊!”

    劈裏啪啦,劈裏啪啦……火氣還真旺呀。青虎耐心地等他發完這頓脾氣,才慢條斯理地開口:“那種事我怎麼可能會知道?別忘了,趙千慧以貴人的身份進宮時,我根本不在京裏。倒是你們這些在京中的人,為什麼也不知道?”

    說完,他銳利如鷹的目光不客氣地掃視在坐者,最後落向主位。

    “我……”主子一時語塞,未發完的怒氣哽在喉頭發作不得。

    “青虎大人,那是皇帝的私事,我們這些人裏沒一個是他的親信,又豈會知道這種事!”替主子解危的聲音,出自主人左邊第二個座位的青衣大漢。

    他叫作庫克,是主子最寵信的屬下之一。

    “對呀!皇帝整天就愛在女人和太監堆裏混,與我又不親,我哪會知道!”主子跟著附和。

    青虎不置可否,只是冷冷一哂:“你們都不知道了,我更不可能會知情!”

    “你不是跟朝——”

    “咳咳咳!”青虎以幾聲輕咳打斷主子的話,不悅地瞪他,“連花朝都不知情,我更沒理由知道。我都已經盡力而為了,事情還是這樣,我有什麼辦法?況且,此刻已事過境遷,再去追究是非曲折有何意思?還是你找我來,就為了算舊賬?”

    “當然不是。早朝上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吧?”主子自知失言之下差點泄了青虎的底,急忙轉移話題,目光輪流在廳內的每張臉孔看去,“不管姽方的芳蘭公主是不是所謂的九命天女,光從嶽朗清對她的描述,便知道她是個難纏的女人,皇帝娶了她,無異如虎添翼,想除掉他就更困難了!”

    “主子說得對。光是御林軍統領花朝和寶瓶公主就很難對付了,宮中要是再添這樣一位文武全才的皇后,我們想除掉皇帝無異癡人說夢。”庫克附和。

    “是呀,是呀……”在坐者也跟著點頭。

    “那就除掉她。”青虎淡淡地道,那無所謂的語氣仿佛說的不是人命,而是只螞蟻。

    “你、說得容易!”主子哼道。

    “說的當然比做的容易,但做起來其實也不困難。”青虎的語氣依然是輕描淡寫。

    “哦?”主子懷疑地睨視他,“你所謂的容易,該不會跟上回一樣,弄到後來一場空,便宜了別人吧?”

    “如果你一定要捉著無法挽回的事做文章,那也不用談下去了!”青虎冷哼一聲站起。

    “青虎大人,主子不是這個意思,您留步呀!”庫克邊賠笑臉,邊向主子示意。

    後者儘管有滿腹的不滿,仍勉強收斂住怒氣,悶聲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不想重蹈覆轍。”

    “哼!”青虎坐回原位,從鼻孔哼出的語音冰冷,“難道我就想重蹈覆轍嗎?上回的事是人算不如天算,但不管怎樣,也沒讓你吃虧到哪里去!趙千慧如今身為公主,又與花朝成了親,再不能像往昔般名正言順地與皇帝形影不離,就算你還想在皇帝壽宴那種場合動手,趙千慧也不可能再坐在皇帝身邊,替他擋掉刺客的暗殺了。”

    主子不置可否。

    經過了上回的失敗,花朝對皇帝的保護更加的嚴密,想再用這種方式除掉皇帝,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但他沒多費唇舌辯解,直接導人正題。

    “你剛才所謂的做起來不困難,是表示已經想到法子除去芳蘭公主?”

    “那芳蘭公主人稱八寶公主,據說還是姽方第一高手,要除去她可不容易。”庫克語帶保留。

    青虎睨他一眼,嘴角微朝上彎。

    “反正又不是我們動手。”

    “青虎大人的意思是……”

    “最不樂意見到芳蘭公主嫁給天朝皇帝的人,可不是我們。”

    庫克眼睛一亮,“小的明白了。青虎大人是指莽國必然會全力破壞這樁婚事,不讓芳蘭公主嫁進天朝。”

    “莽國一向野心勃勃,之前遣使向姽方王要求聯姻,為的便是想聯合桅方,對天朝不利。沒想到桅方王不但沒答應婚事,反而將女兒嫁給天朝皇帝,莽國國主在不甘心下,必然會設法阻止這樁婚事。我們只要順勢推波助瀾,適時的幫襯對方,不但可假莽國之手破壞這樁婚事,說不定還可以順便除掉岳朗清父子。”

    “啊!”眾人聽到這裏,心跳都不由急促了起來。

    “這樁婚事是岳朗清談成的,代皇帝去迎親的又是嶽翕,中途要是發生了什麼事,岳朗清父子難辭其咎……妙呀,妙呀!”主子不住地讚歎,一掃之前的沈鬱煩惱,眉眼都飛揚了起來。

    “哇哈哈!就算岳朗清是皇帝的親母舅,岳翕那小子又與皇帝向來親近——上回就是這小子破壞了我的事!”說到這裏,他咬牙切齒了起來,“皇帝也不能無視於他們捅出的婁子!只要莽國得手,或將芳蘭公主擄走,或是乾脆殺了她,都將引起妮方王震怒。到時候,為了平息桅方王的怒氣,皇帝還不揮淚把岳朗清父子給斬了?我再加把勁,這次非讓嶽氏一族抄家滅門不可!”

    這傢伙又想把人抄家滅門了?

    青虎搖頭歎息。

    “好,就這麼辦!庫克,這件事交給你處理,你迅速聯絡莽國,由我們從中幫忙他們潛進天朝境內,務必要在途中解決芳蘭公主!”

    “啊?”主意又不是他想的,怎會派到他頭上來?

    庫克苦著一張臉,求救似的看向青虎。後者心知主子有意防他,只冷冷一哂,對庫克聳聳肩,表示幫不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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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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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05:3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公主,您都沒有看到天朝的迎親隊伍進城時的場面有多浩大!我看光是鼓樂手就有一百名,載送聘禮的馬車絡繹不絕,足足有一百輛!兩旁護衛的兵士加加起來……怕不超過好幾千人!尤其是領頭的代娶新郎——”

    “什麼代娶新郎呀?”另一道鶯聲燕語不客氣地打斷前一道鶯聲燕語,“是天朝皇帝派來的迎親使!不知道就不要亂講!”

    “還不是一樣嘛!阿柑,你就愛找我的碴!”

    “不是我愛找你碴,你叫阿橘,我叫阿柑,要是有人說柑跟橘都一樣,便喊我阿橘,喊你阿柑,或是阿柑做的壞事說是阿橘做的,你也認為一樣嗎?”

    阿橘一時語塞,心虛地左顧右盼。妹妹會說這種話,是有原因的,因為她常常在做壞事時,便說自己是阿柑,結果就……哎,不能怪她嘛,誰教那些人分不出來她們哪個是姐姐,哪個是妹妹嘛!

    “哎呀,那些都不是我要說的重點啦!”阿橘急忙轉移話題,“我要說的是代……”在阿柑的瞪視下,她趕緊改口,“迎親使啦!他長得高大威武,豐神俊朗、溫文爾雅、器宇軒昂……”

    “丟臉死了!還不快把你的花癡樣給收起來!居然邊說邊流口水,我都不敢認你是我的姐妹了!”

    “誰、流口水嘛!”阿橘惱羞成怒,情不自禁地伸手碰觸嘴角,果然有些濕,她連忙抹去,“臭阿柑,就愛找我碴!不曉得在城樓觀有時,是誰看得雙眼發直、嘴裏喃喃念著好俊、好俊……喔!”

    “那可不是你嘛!”阿柑傲然道,嘴角噙著抹詭異的笑。

    “誰說是我?明明就是你,還不承認!”

    “我承不承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他姐妹們認為是誰呀!”

    在妹妹幸災樂禍的笑意暗示下,阿橘發現果然一雙雙眼睛全往她這裏瞧。

    “阿柑你……”

    “夠了!”威嚴的聲音自門口傳來,侍女長桂香指揮一隊侍女將成箱的物品搬進屋內,“沒看到公主正在批閱奏章嗎?還在一旁吵鬧廣

    是有看到啊。

    阿橘偷偷扮了個鬼臉,可是公主都沒說她們吵,桂香姐憑什麼罵人呀!

    “公主,這些都是天朝皇帝派人送來的成親用的鳳冠霞帔、各式服裝和首飾等物品,桂香打開來給您看好嗎?”

    “擱著。”清洌冷然的音韻簡潔地響起,眾侍女你眼望我眼,都覺得公主對這樁婚事好像太冷淡了。

    “公主,我們都久聞天朝物阜民饒,皇帝送給公主的嫁裳不知又好多看哩,公主為何不看?”桂香小心翼翼地勸道。

    “對呀,公主!”阿橘附和得興高采烈,一雙杏眼好奇地在那些箱籠上轉了又轉,“這可是高大威武、豐神俊朗、溫文爾雅、器宇軒昂……的那位迎親使辛苦送來的耶,您怎麼能忍心不看一眼嘛。您可知道這位高大威武、豐神俊朗、溫文爾雅、器宇軒昂……的迎親使不是別人,他是王上壽宴時,代天朝皇帝來拜夀的安國公的兒子耶。您當時不也稱讚安國公有名士的風流、重臣的儀態,威武中藏著溫文,瀟灑又不失威嚴,談吐文雅,氣度恢宏……就可惜年紀稍長。現在他兒子來了,安國公的優點他都有,而且年輕英俊,更勝安國公……”

    “阿橘,你說這些幹嗎?公主要嫁的又不是安國公的兒子!”阿柑賞她一個大白眼。

    “啊?可是我聽人說,迎親使是皇帝的表哥耶。外甥多少會像舅舅,迎親使又像安國公,迎親使這麼好看,皇帝自然差不到哪里去呀。”

    “萬一那個皇帝外甥一點都不像他的安國公舅舅,跟這個迎親使表哥呢?”

    “不會啦!我們在市集裏買到的那本‘貴妃出牆’不是把皇帝描述得俊秀可愛,俊美無儔嗎?”

    “你少呆了!那是小說,又不是真的!”阿柑嗤之以鼻。

    “書店老闆明明告訴我,這是得自天朝的真人實事,是寶瓶公主和御林軍統領花朝的愛情故事。這樁淒怨纏綿、幸好在皇帝成全下才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婚事不但傳遍天朝,還隨著這本書銷往海外,舉世皆知!我想皇帝一定像書上寫的那麼可愛、善良、好看啦,這樣的皇帝才配得上我們公主呀。”

    “你是老天爺呀!想怎樣就怎麼樣嗎?”

    “臭阿柑,不要盡跟我抬杠,難道大家不想公主要嫁的皇帝是這麼好的人嗎?況且我們都在城樓上看到天朝迎親隊伍進城的情況,除了迎親使外,那些護送聘禮的侍衛們哪一個不是雄赳氣昂的?阿堇還說要是伴嫁過去,能嫁給其中一人,就會好幸福喔……”

    “你思春啦,這麼想嫁人?”

    “是阿堇,又不是我!”阿橘委曲地嘟起唇,美眸氣惱地瞪大,在眾姐妹身上繞了一圈,“難道你們都不想嫁給像迎親使那麼俊的郎君嗎?”

    眾人面面相覷,情不自禁地逸出做夢般的輕喟。

    那位迎親使呀……

    芳蘭公主手一抖,筆竟歪了去,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流竄在方寸間,讓她再也靜不下來。

    她閉了閉眼,“你們出去。”

    “啊?”

    公主向來是好脾氣的,可一旦開口,沒人敢違抗。

    眾侍女默默朝她福了一禮,在侍女長的帶領下全都退出房外。

    耳朵終於清淨下來,芳蘭公主的心情卻沒有恢復平靜。

    書案上的奏章再引不起興致,她頹然放下筆,呆呆坐了一會兒,起身往設在窗臺下的軟榻走去,坐了下來。

    從這裏可以看到落日的情景,天空染上一層醉人的煙霞,層層迭迭的綠意連綿向遠方的山巒,成群的鳥兒飛過天際,正是倦鳥歸巢時候呀!

    想到這裏,祈善善寸心芳緒堆擁著絲絲酸楚。鳥兒要回巢,因為巢裏有正等著餵食的雛鳥,而她的雛鳥已經長大了,不再依賴她的餵養了嗎?並打算將她獻祭給一股更強大的力量,好護佑這脆弱的鳥巢?

    不,她不該有這麼偏激的想法。

    祈善善悽楚地搖頭。

    就像父王說的,女孩家長大了,總要嫁人的。父王不是有意要將她遠嫁,他曾經希望她能在國中俊彥裏擇一為婿,是她怎麼也看不上眼。後來,莽國國主桑顏卡邦向她求親……想到那傢伙,善善難掩心頭的厭惡,嬌美的臉顏皺縮了起來。

    她跟桑顏卡邦曾因邊界糾紛照過面,在她的計謀下,莽國小挫而返,桑顏卡邦當時看她的眼神便充滿貪婪、色欲,令她十分不舒服,但她完全沒想到他會如此厚顏無恥地向她求親!

    與其嫁給那個男人,她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因為有這樣的想法,所以在見過天朝的使者岳朗清之後,她無法拒絕父王和丞相的勸說,答應了嶽朗清代天朝皇帝提出的婚事。

    她還記得那天被父王叫進禦書房裏時,父王和丞相勸她的情景。

    “善善,不是父王忍心將你嫁那麼遠,而是處在莽國和天朝兩大強國下的姽方沒有第二個選擇,不是依附莽國,便是與天朝結盟……”

    “可是我們以前還不是……”沒有依附誰,也沒有跟誰結盟嗎?她想這麼說,卻被父王眼中的無奈給哽住剩餘的話。

    “莽國使節以前也沒有為莽國國主桑顏卡邦提出要娶你為後的要求呀!善善,我知道你能幹,可是螳臂焉能擋車?我們若拒絕,便給了桑顏卡邦進攻我國的藉口。”

    “我們根本不必怕他!”

    “父王知道你有能力帶領姽方抵抗莽國的侵略,問題是,這將造成姽方人民嚴重的傷亡。你忍心看到子民因為你的關係生靈塗炭嗎?”

    “我……”她臉色慘白,嬌弱的雙肩如何承受得起這麼嚴厲的罪名!

    “惟今之計,只有與天朝聯盟,方能令莽國忌憚。父王也是和丞相商量了許久,才決定答應安國公代天朝皇帝提出的婚事。”

    “是呀,公主。”丞相神情凝重地加入勸說的行列,“桑顏卡邦是什麼貨色,相信公主心裏明白得很。他殘暴、貪婪又好色,今年不過三十一歲,已經死了三任王后。撇開他克妻的惡名,莽國又有兄弟、父子可以在對方死後接手其妻妾的陋習,光這一點,便讓公主和王上都難以接受了。天朝便不同。他們禮教嚴明,在位的開新帝年方十五,主政的十一年來,天朝風調雨順,備受宇內邦國的崇仰信賴,加上尚未大婚,後宮空虛,公主嫁去也不必擔心會跟後宮的嬪妃爭寵……”

    “可本宮聽說,他先前立了貴妃……”

    “那名貴妃已被改封為寶瓶公主,這件事還傳為佳話哩,更可見皇帝的器宇恢宏,為了完成表哥出征前的交托,才會將表哥懷了身孕的愛人接進宮內照顧,中間雖然造成了誤會,但皇帝不改初衷,最後成全這對有情人。這種氣度,古往今來可沒有任何一個皇帝辦得到。”

    聽起來,的確是個比桑顏卡邦好上百倍、千倍的人,可是想到要遠嫁重山,到一個自己陌生的國度,善善便害怕起來。

    “不是聽說他有逢九難過十的天朝皇帝詛咒嗎?”她幽幽問道,就算那人再好,難道要她只跟他做四年夫妻,便等著當寡婦?

    “這也正是安國公向王上提出婚事的原因。安國公見過公主後,認為公主便是能為天朝皇帝排除詛咒的九命天女。只要公主與天朝皇帝成親,逢九難過十的惡咒便能解除。”

    “可萬一本宮不是呢?”

    “臣也想到了。”丞相老謀深算的眼眸閃亮著,“就算公主不是,天朝皇帝也應了詛咒不幸撒手西歸,只要公主為皇帝誕下子嗣,公主就是天朝的太后,到時一樣能庇佑我國。”

    “你們要本宮……”她臉色一陣鐵青。

    “公主,這是最壞的打算。況且,眼前我們也沒有別的路可走。公主不是嫁給天朝皇帝,便是要答應桑顏卡邦的婚事。兩者中只能選其一。”

    沒有別的路可走?只能選其一?心好空,身好虛,這就是她這幾年來戮力為國後的下場?白耗了青春,還要用一生幸福換得祖國的平安?

    “天朝皇帝俊美溫文,乃是萬萬人中難得的奇男子、偉丈夫,公主嫁給他不會後悔的!”

    丞相語重心長地勸說,還有父王眼中無言的懇求,在在讓她不得不低頭。

    可是他們怎麼都沒有為她想過,就算天朝皇帝再好,也不是她自己選的,她只是不得不嫁給他,這樣的姻緣會幸福嗎?

    這些日子來,她努力不去想這個問題,努力繼續以往平靜的生活,可是再怎麼努力依然逃避不了這天的降臨。

    春去夏來,眼見夏日也將被秋意取代,天朝的迎親隊伍終於浩浩蕩蕩地開來,在三日後便要帶走她。

    一去難回呀,眼前錦繡的山河只能在夢裏神遊,還有她敬愛的父王,疼愛的小弟,都將在她出嫁後,難以相見了!

    那些自己所推動的政策,在她走後會不會繼續被貫徹執行?仰賴她帶領的將士,會不會有好的將領來帶領他們保家衛國?還有她嫁到天朝後,面對的又是怎麼樣的情況?皇帝真有那麼好嗎?那裏的風俗民情跟姽方會不會有很大的不同?她在宮裏會不會無聊,還有,還有……

    一直壓抑在心底的憂慮全都翻江倒海地洶湧起來,祈善善只覺得頭暈目眩,向來的堅強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會崩潰。

    “公主?”

    輕柔的呼喚響在耳際,善善回神過來,偏過芳頰尋覓那聲音。

    “公主!”桂香驚呼出聲,眼中盈滿憂慮和憐惜,“您怎麼了?”

    她遞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拭去主人臉上的淚水。

    祁善善這時才發覺自己淚流滿臉,忍不住投進自幼便陪伴她身邊的侍女懷裏。

    桂香呆了呆,隨即輕輕擁住她,感覺著肩頭漸漸滲入濕意。

    可憐的公主,大家只看到她堅強的表面,卻不知公主也是個需人疼惜、呵寵的嬌弱人兒呀。

    桂香心裏盈滿憐惜,沒有多說一句,直到肩上的抽泣漸漸止息,芳蘭公主緩緩離開她。

    她走到外頭命人端盆溫水進來,親自絞幹毛巾,為芳蘭公主整理儀容,一主一仆不需多話一句,便能各自體會彼此的心情。

    “公主,喝口茶吧。”桂香送上香茗,芳蘭公主默默接過。

    良久。

    “桂香。”她輕聲道,目光已恢復向來的清冷,“天朝的迎親使被安置在哪里?”

    “王上將迎親使和他的下屬們都安置在西園新建的賓館裏。今晚還設宴招待他們。”

    “好……我要見他,明天你安排一下。”

    “是。”桂香欲言又止,最後仍選擇退開。

    有些事,有些傷痛,即使親近如她,仍然無法為公主分擔。

    *******************************************************

    姽方的上京珍珠城,這個擁有兩百年以上歷史的都城,比他想像的還要繁榮哩。

    由於位於東西交通要道,周圍水源豐沛,易守難攻,加上氣候溫和,四季如春,珍珠城不僅貿易業及觀光業發達,在祁氏一族的主政下,更被建設得處處書香、花香。

    可惜安頓好所有人員,已經是傍晚了,他得趕赴姽方王的接風宴,根本沒空遊覽,只能憑著進城的印象及父親提供給他的書冊,揣想整座城市的風貌。想到這裏,嶽翕便感到沮喪。

    “岳大人,比起令尊的俊美溫文,您可是更加的高大英挺呀!”

    他比父親高半個頭,體魄是魁梧了一些。

    “您過獎了。”嶽翕收斂心底的失意,溫雅地一笑,飲下姽方大臣不知是第幾輪的敬酒。

    “令尊也是千杯不醉,岳大人這點有乃父之風。”另一位大臣道。

    什麼千杯不醉呀?他不僅喝得頭昏腦脹,連下腹處都脹得緊,酒氣都淹到喉頭了!

    “是呀,岳大人,下官再敬您一杯。對了,您真的尚未成親嗎?下官的女兒芳齡十六,雖不若芳蘭公主那般豔美,但在姽方也是屬一屬二的大美人……”

    “巴大人,岳大人是代天朝皇帝來迎娶公主的,不是來相親的呀。”

    “呵呵,順便嘛……”

    嶽翕表面上噙著瀟灑倜儻的笑意,其實已被姽方君臣輪番敬酒兼做媒鬧得苦不堪言,不得不以眼色向同伴求救。

    身為此次迎親副使的禮部侍郎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立刻領會了他的意思,為他擋去接下來的敬酒,讓嶽翕能借著尿遁逃出喧鬧的宴會廳。

    如廁之後,嶽翕猶豫著是否該回到宴會,但一想到姽方君臣的熱情招待,腳步便膽怯地繞過宴會所在的大殿,朝不遠處的花園走去。

    他不是要潛逃,只是想暫且逃避一會兒。

    嗯……好香喔。

    不知從何處飄來的一縷香息,吸引他深深呼吸,想起父親曾說姽方盛產蘭花,嶽翕不禁要猜疑起這聞之令人神清氣爽、濃烈的酒意也散了幾分的香息,是否是出自蘭花了。

    他伸了伸懶腰,望向不知通往何處的幽暗林徑。

    雖然在王宮裏閒蕩並不妥當,但好奇心讓他忍不住想要確定濃郁的花香是出自哪種植物。依花香的濃烈聞來,香源應該就在左近。

    嶽翕考慮了一下,便邁出腳步往前走,反正還有能幹的禮部侍郎相幫襯,他消失一下應該不礙事。就把那些叫人吃不消的敬酒全交給庫大人應付,至於他……嶽翕懶洋洋地勾起嘴角,迷離的眼光

    往上一瞟,正好瞧見從稀疏的葉縫中露出臉來的一彎消蝕了一小半的缺月。

    等他回京時,這缺月應該是蝕完又圓回來了!到時候月圓人團圓,皇帝娶老婆,岳翕得空逍遙去。

    但在此之前,得先把芳蘭公主安全護送進京,交到皇帝手上,他才能逍遙得起來呀!

    一念及此,嶽翕暈沉的腦袋裏就突然來千陣閃電打雷,額際隱隱作痛。

    姽方與天朝聯姻的消息傳出後,莽國的大軍便持續在天朝、姽方相鄰的邊境騷擾,但不曉得是否因為兩國早有防備,雖然大大小小的衝突加加起來也有十幾樁,莽國的十萬精銳依然無法越雷池一步。對此,離京時,他父親還對他耳提面命一番。

    “莽國國主桑顏卡邦一向氣量狹小,得知芳蘭公主棄他而選擇嫁入天朝,絕不可能只派遣十萬精兵在邊境耀武揚威,定然還會有後續動作……桑顏卡邦有可能使的是聲東擊西之計,故意派十萬兵馬掩人耳目,暗中再派人潛進我國境內,埋伏於途中伺機擄走芳蘭公主,或者還更心狠地想行刺公主。翕兒,你回程時要分外小心,一切以公主的安危為重。”

    不用父親交代,他也知道芳蘭公主的安危比任何事都重要。她若是有絲毫的閃失,事情就慘了。

    慘慘慘,不僅他慘,嶽氏一族慘,天朝與姽方的同盟關係也岌岌不保,到時候親家變冤家就全是他的錯!

    可惡,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怎會落到他頭上來?嶽翕忍不住仰天長歎了起來。

    “沒辦法,誰教新郎皇帝是我表弟。要是知道會這樣,我該學花朝早些娶妻生子,就輪不到我出這趟差使了!”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呀。

    嶽翕自嘲地一笑,發覺自己不知何時走到了路的盡頭,原來他隨著花香而走,竟來到了環湖的小徑。

    月色下,可以看見湖岸種植的楊柳隨風款擺,薄薄煙水迷漫的湖面還可隱約看到幾株花苞合起的荷花,及十數張寬大到可讓一名孩童坐在上頭的青翠荷葉,更遠處,還有一座通往湖心亭的白石拱橋,而橋上正佇留著一道縹緲的身影。

    怕是自己眼花,他揉了揉眼,見到那身影就站在靠近湖心亭那端的橋頭,對著湖面,在夜風吹拂下,纖瘦的身形仿佛隨時都會被旋落水面。

    嶽翕看得心頭一跳,天生的俠義心腸使他為對方著急了起來。

    擔心那人隨時會掉下去,嶽翕沒耐心循著環湖小徑繞去那座橋,而是走了快捷方式。

    他提氣縱身往湖面奔去,仗著自己輕功過人,借著荷葉當踏腳,幾個起落來到橋上,伸手捉向那人衣袂。

    哪知那衣袂似有生命,帶起一片金光反向他襲來。嶽翕心驚之下,氣隨意轉,收手往後掠開。

    對方卻沒有停止攻勢,鼓脹著真氣的寬長袖子化成致命的武器招勢連綿不絕,嶽翕在金色的袖影間穿梭,陣陣濃郁香息撲鼻而至,依稀是先前聞到的那股沁人心脾的香,令他心頭微悸,目光銳利地穿過滿天的袖影與一雙澄明、清冷如湖水的眼眸對個正著。

    胸口忽地跳動得厲害,某種灼燙隨之生起,嶽翕心神一閃,險些躲不過從袖影間穿出來的指力,他深吸口氣穩定心神,反將更多迷魅人心魂的幽香一併吸納進去,並將對方國色天香的絕姿也收納進眼瞳。

    美女他見過,聰明有自信且擅于發號施令的美女他識得幾個,但眼前的美女除了這些特質外,冷豔嬌美中還有種王者般的高貴儀態。

    她是誰?

    這個疑問在他腦中閃了又閃,在避過對方削向頭臉的一擊,嶽翕心知必然是自己的魯莽舉動招致誤會,連忙高聲喊道:“在下沒有惡意,原是擔心姑娘會不小心落湖,才趕過來想拉姑娘遠離湖邊,並無調戲之意。請姑娘原諒在下的唐突,雙方罷戰。”

    這番話說得有條有理,字字清晰,卻聽得對方心頭微驚。

    原來兩人已經過了二十余招,嶽翕在只閃不攻的情況下,不但能瀟灑地應招,還有餘力開口說話,而且從聲音可以聽出他中氣十

    足,足見他內力深厚,令這位向來罕逢敵手的美女暗暗吃驚。

    這也激起了她天性中的不認輸,招式更為淩厲,讓嶽翕再不能只以閃躲來應付。

    “你玩真的?繼續下去,在下不客氣了!”

    警告過後,嶽翕功貫全身,閃電搶前,拳掌探進她重重袖影,往她面門擊來。

    “好!”美女嬌軀急旋,金袖陡地一卷,化成鐵棍似的砍向他手臂。

    嶽翕同樣不是省油的燈,大喝一聲,迅速收回的拳掌抓向金袖。

    絲絲勁氣在空中較勁,尚未抓實,美女已可感覺到他掌中含蘊的勁道驚人,她急忙抽回袖子,卻聽見裂帛聲響。

    “啊!”袖子竟被人扯去一截,美女又羞又氣地往後退開,但心知是自己咄咄逼人的結果,只微蹙著眉頭不語。

    嶽翕怔怔地捉住一截袖子,目光無法自女子美麗的臉容上轉開,兩人就這麼靜靜對視,直到那燙人的灼意悄悄佔領女子臉頰,生平頭一次因男子的注視感到羞澀,她無法解釋心頭的煩亂,只本能地避開對方的目光。

    “對……不起。”嶽翕回過神來,“在下非是有意唐突姑娘,望請海涵。”

    “嗯。”她穩住心神,以眼角餘光瞄他。

    月色將他俊美的臉容照得分明,她有種熟悉的感覺,好似在哪里見過他。

    “在下剛才解釋過,是見到姑娘站在橋頭,好似隨時都會被風吹跑,才唐突地出手想要拉住姑娘,並沒有別的意思。招致這樣的誤會。又扯壞姑娘的袖子,在下著實過意不去,願意賠姑娘一件新衣。”

    “你不是宮裏的人。”她看著他說,眼中閃過一抹評估。

    “在下的確不是。”先前她的響應都是單音,嶽翕還不覺她的聲音有多好聽,直到聽見她這刻美妙如鈴的聲韻,不禁心蕩神馳。“在下是天朝的迎親使,只因聞到醉人的蘭香,尋著尋著便走到湖畔,看見姑娘站在橋頭……”

    他停頓下來,見她目光忽然黯淡地轉向先前佇立所在,跟著看過去,只見幾盞水燈飄浮於湖面。

    她是來放水燈的嗎?

    如此清夜,她獨自來這裏放水燈,是雅興,還是別有所思?

    照嶽翕的理解,水燈除了純粹裝飾用的外,有些地方在中元普渡時也會放水燈,用來向故世的親人致意。

    “怪不得覺得你面熟,你跟令尊長得很像。”他的自報身份,終於讓她想出他像誰來,美女心頭泛起奇異的苦澀,喃喃道。

    “你……識得家父?”嶽翕吃驚道。

    她沒有正面回答,閉了閉眼:“你該走了。”

    “在下還沒賠姑娘衣服……”

    “不用了,你走吧。”

    聽出她逐客的意味濃厚,嶽翕不好意思繼續待下來,轉身走了幾步,又返回來拱手一揖。

    “在下有一事請教。”面對美女冷若冰霜的態度,嶽翕幾乎要打退堂鼓了,然而鼻息間那股清雅的香息牽引著他的好奇心,他小心翼翼地詢問:“在下提過是被一縷香息所吸引來到湖邊,這縷香息似在姑娘左右,難道附近有栽植發出這種香味的奇花異卉嗎?還請姑娘指點。”

    他問得誠懇、正經,美女卻聽得心頭一陣小鹿狂跳,芳頰泛起紅暈,一雙澄亮的眼眸神情複雜地瞪視他,良久,方開口:“那是蘭香。”

    “這裏有種蘭花?”他詫異道,目光狐疑地左顧右盼,雖然夜色昏暗,但仍難不倒他的目力,附近哪里可能種什麼蘭花呢!除非有水生的蘭花。

    他將視線繞回她身上,眼中浮著疑惑。

    美女別開臉,櫻紅的嘴唇輕輕顫動,“姽方盛產蘭花,這裏的人民不分男女總愛佩戴蘭花薰制的香囊。”

    “原來是姑娘身上的香囊。”儘管腦中的疑雲未能全數驅散,但除了這個理由外,嶽翕也想不出有其他的解釋。

    “不知是哪種蘭花竟有如此清雅的香味,有機會的話,在下倒想親眼一見能薰制出姑娘身上香囊氣味的蘭花。”他喃喃道,忽然低下頭嗅了嗅手裏還握著的一截金袖,那布料質地極細,繡工亦十分精巧,但最吸引他的都不是這些,而是它的氣味。

    是同樣的香息。佩戴香囊全身衣物會沾染如此濃郁的香氣?亦或是她身上的衣物全都用蘭香熏過?

    瞧見他的舉動,一顆芳心跳得更厲害,美女頰燒如火灼心中有種滲著甜意的惱嗔,讓她無法開口阻止他捧著斷袖吸嗅的動作。

    隔了許久,她方能低啞著嗓音命令:“你走!”

    “是。”嶽翕聽話地向後轉,但沒走幾步便領悟到自己未免太聽話了。

    他自嘲地揚起嘴角,朝前走,前程雖有月光照路,對他仍是一片茫然,只好頹喪地轉回身。

    目光很自然地落向那一身繡鳳金袍的女子,柔和的月光照在她身上,嶽翕突然有種錯覺,仿佛眼前的不僅是位端麗無倫、嬌貴無比的女人,還是一朵靜靜地等他攀折的、非人間所有的金蓮。若不是她眼中的不耐提醒了他,嶽翕覺得自己可以站在這裏看她,直到地老天荒也不會厭倦。

    他清了清喉嚨,“在下無意打擾,只是……在下是追尋香息而來,沒有留意路徑,此刻倒不知該如何回去宴會的大殿,不知姑娘能否指點?”

    又是香息!

    她被他一再地提起這兩個字惹得心亂,但仍勉強鎮定心神道:“過橋之後,往前方小徑走約百步,循右方岔道而行即可到。”

    “多謝指點。”

    拜謝之後,嶽翕再度踏步前行,俊挺的身影不再回頭,逐漸遠去,終至掩藏在陰暗的樹影裏,看不見了。

    她卻癡立風中,方寸間被一股莫名的悵然給充滿,撫著扯斷的袖子發呆。許久之後,方想到自己的一截斷袖仍在他手中。嶽翕沒有還她,她也忘了要。

    胸口莫名地灼燒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滋味擴散全身,她決然甩去體內的熱度,不該的,不該的……

    但不該什麼?

    她又惘然了。

    只知道明日……再會面時,他仍然是迎親使,而她……是他代皇帝迎娶的新娘。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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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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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05:53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是那座湖。

    跟隨芳蘭公主遣來召他入宮的女官身後,嶽翕來到了昨晚到過的湖畔。

    白日的光線下,澄清的湖面反映著晴朗的天空,夜裏沉睡的荷花在陽光下丰姿招展,但空氣裏少了股濃郁的蘭香,白玉般的石橋上空無一人,再過去的湖心亭裏杳無人跡,就連湖面上也看不到一絲水燈的蹤影,若不是貼身收藏的那截仍可以聞嗅到殘餘香澤的斷袖,他幾乎要以為昨夜的豔遇只是他喝醉時做的一場綺夢罷了。

    但他清楚那不是綺夢,腦中的印象太過鮮明,記憶中端麗無比、嬌貴無儔的美女卻已不知所蹤。

    他有些後悔沒問她名姓,但在深夜時分詢問一名妙齡少女貴姓芳名,十之八九會被對方當成輕薄之人,自幼受到的庭訓讓他無法問出口,只好帶著滿腔的遺憾離開,卻沒料到心中的遺憾經過一夜的沉釀,會擴大成難以填補的大溝壑!

    想要再見到她,分不清洶湧在心頭那股灼燙、焦渴的情緒是什麼,這是從來不曾有過的。只曉得在他腦海裏,一直揮之不去那雙澄明、清冷如湖水的眼眸,那冷豔嬌美中別有一種王者般的高貴儀態,及那漲滿鼻息間的迷人香澤。

    想再會她一面,想知道她是誰,想要……

    什麼呢?見到她、知道她是誰後,又如何?

    嶽翕惘然了,他苦笑地用力甩了一下頭,都什麼時候,竟還有閑餘的心思用在兒女情長……

    胸口像被什麼緊揪了一下,他幾乎是屏住氣息的。是兒女情長嗎?難道這就是詩人所詠歎的“總是難禁,許多魔難”的男女之情?

    這便是他忘不了她、想起她時便心緒悸動的原因?

    他對她一見鍾情了!

    儘管之前嶽翕未曾想過自己會喜歡上哪種類型的女孩子,在兩人初次見面時,他也沒有多餘的心思想這種事,但此時此刻,他幾乎是立刻確定了那女子的氣質、神態無疑地便是他夢寐以求的靈魂伴侶的模樣。

    在他筆下描寫過的小說人物,所作的詩詞歌賦,都依稀歌頌過那女子的形象,只是以前並未領悟到這點,直到遇見她後才逐漸明白,她便是心中渴慕的人兒呀!

    “岳大人,金蘭宮到了。”

    女官的聲音將嶽翕從失神狀態喚醒,驀然抬起的俊眸被一組巍峨的宮殿給充滿,他方驚覺到先前引他失神的湖面已被拋到身後不知多久。

    岳翕重新打起精神,很快環視了所處的環境,聞嗅間一縷令人神魂顛倒的熟悉香氣隱隱飄來,雖不如昨晚聞到的那般濃郁、清雅,但味道十分相近,胸口不由灼熱、悸動。

    “這些是……”他的語氣有些激動。

    環繞金蘭宮的花園裏,整齊有序地栽植著各式各樣的蘭花,有紫、有紅、有白、有黃……混合成醉人的馥鬱彌漫在優美的風景中。

    “姽方盛產蘭花,公主所住的金蘭宮更是四季蘭花盛開。岳大人觸目所及,全都是公主親手栽培出來的珍貴品種。”女官殷勤地解釋,嬌美的臉容上洋溢著對主子的驕傲。

    “這些都是芳蘭公主栽培出來的?”嶽翕感到訝異。

    他只知道芳蘭公主才貌出眾,文韜武略冠絕姽方,卻不知她也精於園藝之學。

    “公主多才多藝,世間少有。天朝皇帝能娶到我們公主,可說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天朝皇帝同樣多才多藝,世間少有。依我看這樁婚事是珠聯璧合,旗鼓相當。”嶽翕回答得巧妙,既褒揚自己的國主亦是人中龍鳳,又認可了女官對芳蘭公主的讚頌。

    女官滿意地揚起一彎笑弧,轉向宮門前的女侍衛以眼神示意,後者便朝裏進宣佈:“天朝迎親使安國公世子暨龍淵閣大學士岳大人覲見。”

    喝,好大的氣派喔。

    岳翕平常要見皇帝,都不需如此大費周章地通報,沒想到這次在姽方受芳蘭公主召見,會見識到這樣的排場。

    他微扯嘴角,感到有趣,並同時發現從他進到金蘭宮內,看到的清一色都是女子,也就是說,如今的他是萬紅叢中一點綠了!

    “岳大人請。”

    在女官的帶領下,他跨進佈置得典雅閎麗的大廳,一股與昨夜聞到的絲毫不差的馥鬱香息撲鼻而至。

    岳翕胸房陡地狂跳了起來,會不會……可不可能……昨夜遇到的佳人是金蘭宮的宮女?

    勉強控制因喜悅而狂奔的心跳,男性的目光在廳內服侍的宮女臉上很快逡巡一遍,但他失望了。沒有她,想見的人根本不在這裏,可這縷相似的馥鬱是怎麼回事?難道有人用了同樣成分的香囊?

    “公主,岳大人到了。”

    女官恭謹的聲音促使嶽翕暫時將心頭的疑惑壓下,隱約間看見珠簾後有道綽約的身影,他隨即上前拱手揖拜。

    “下官參見公主。”

    “岳大人不用多禮。”悅耳的音韻沉穩地響起,聲音裏有種慣于發號施令的威嚴,更有種教嶽翕怔住的熟悉。

    怎會聽起來如此相像?與那兩片厚薄適中、緋櫻般的唇瓣吐出來的語音竟是相同。

    嶽翕驚疑不定,抬起的目光似要穿透珠簾般的銳利了起來,也仿佛與一雙清冷如秋水的眼眸對個正著,全身一震。

    “桂香……”簾後的人語音略顯低啞,交叉在小腹處的纖掌絞緊在一塊,“招呼岳大人入座。”

    “是。岳大人請。”

    原來帶他人宮的女官叫桂香。

    嶽翕心不在焉地入座,立刻有宮女奉上香茗,但他的注意力無法放在美貌如花、嬌媚含情的宮女身上,也不在大廳內氣派萬千、具有巧思的擺設,更不在茶几上氤氳著清心舒脾香息的茶杯裏,炯炯的目光無法自主地投向簾後的芳蘭公主,眉頭不自覺地夾緊,心裏有道急迫的聲音在哀求,希望不是她。

    可是那尊貴的氣質,冠絕群芳的美豔,豈是一名尋常的宮女所能擁有的?就算她不是姽方第一美女芳蘭公主,憑她的氣質、容貌、穿著打扮,也必然是後宮裏的嬌貴……想到這裏,嶽翕心情往下沉,沒想到頭一次動心,遇到的竟是個他無法高攀的女子,胸臆間逐漸濃烈起來的悽愴令他險些坐不住,若不是自幼養成的超人自製力發揮作用,他可能已經失態了。

    而簾內的芳蘭公主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沒有主動開口,廳內頓時陷進沉寂,並隨著時間的緩慢流過,讓人不自在了起來。

    “咳嗯……嗯……”清喉嚨的聲音自桂香嘴裏發出。

    眼前的情況太詭異了!不僅天朝的迎親官舉止怪異,就連向來行事有度的芳蘭公主都不對勁,加上在大廳裏待命的宮女們個個睜著明媚的大眼眨也不眨地盯著岳翕年輕俊美的臉容直看,活像這輩子都沒見過男人似的,更讓桂香頭痛。

    但她是金蘭宮的侍女長,別人再失態都不要緊,她可不能跟他們一個德性。桂香決定要儘快把事情導入正軌。

    “岳大人,這是宮內特製的極品蘭花茶,您請趁熱品嘗。”她殷勤地捧起茶杯送到嶽翕面前,強迫他轉移注目焦點。

    “謝謝。”嶽翕禮貌地應對,壓抑滿腔的苦澀,接過茶杯。

    其實金蘭宮裏外都彌漫著蘭香,他一時間倒品不出蘭花茶的獨特來,但入喉的甘甜卻別有一番滋味,口腔裏都是蘭的馨香,像那個人的味道吧!如果將她含進口中,應該是比這更甘甜、濃郁一百倍的美味。

    這意念令他呼吸急促,目光不由又望向珠簾深處,喉頭緊澀。

    “岳大人,您覺得這茶怎麼樣?”

    “此茶香氣清洌,入口回甘帶著馨香,是難得的好茶。”

    “岳大人喜歡就好。對了,”桂香頓了一下,眼光飄向珠簾,故意放大聲音,似在提醒簾後之人別忘了召見嶽翕的目的,“天朝皇帝送給公主的禮物,公主都看過了。果然件件都是精品,天朝不愧是物產豐饒的泱泱大國。”

    明明是讚頌的話,為何聽在他耳裏會刺刺的?

    嶽翕壓抑下心頭的不適感,微笑地道:“公主為皇上將迎娶的國後,儘管婚期有些趕,太皇太后仍囑咐內務總管務必要準備周全,萬萬不能委曲了公主。”

    “聽岳大人這麼說,我們都放心了。公主在姽方君民心中,如珠如寶,這次遠嫁天朝,儘管天朝條件優越,大夥兒還是擔心公主若是受到委曲,遠在天這頭的娘家遠水救不了近火。現在知道太皇太后如此呵護公主,我們總算能放下心中的大石頭。”

    “吾皇以皇后之位迎娶芳蘭公主,足見他的誠心,絕不會讓公主受到委曲。”

    是嗎?

    岳翕溫雅的聲音讓簾後的祈善善感到刺耳。

    或許另個人這麼說,她不會有這麼強烈的感覺,可這些話是出自他口……

    不管他的皇帝待她誠不誠心,被迫出嫁的她在一開始便覺得委曲,縱然以後夫妻和諧、舉案齊眉,這段非是出自她真心想要的婚姻……在昨晚與嶽翕偶然邂逅後,往後的日子只怕存在著更多的不甘願呀。

    她不由輕喟出聲。

    “公主?”

    這聲歎息卻嚇壞了桂香,立刻憶起芳蘭公主昨日投入她懷裏痛哭失聲的模樣,會是傷心的情緒未曾平復嗎?可也不能當著迎親使面前發作呀。

    “沒事。”

    祁善善嘴角苦澀地揚起,連歎個氣都引來桂香的大驚小怪,要是被她知道她不但對這樁婚事有太多的不情願,甚至還對嶽翕……嬌軀輕輕顫動,不由自主投向那張俊朗出色的男性臉龐的目光也由幽黯轉為熾熱無比,方寸間跳動不休。

    在昨晚遇到他之前,她還能委曲自己嫁給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在今日與他相逢之前,她還能騙自己情況不會有什麼不同;可是現在……再也不行了!

    當那雙冷峻而熾熱的眼眸朝她望來,她以為該是冷灰的心頭驀地飆卷起火焰來,她甚至可以透過兩人交會的眸光,感覺到他充盈著渴望、愛戀以及深痛絕望的心情……於是她知道了,一道珠簾無法隔絕兩顆互相吸引的心,就像浩瀚的銀河相隔斷不了牛郎與織女的夫妻情深。

    可這一切終究只是自己的幻想吧,嶽翕是不是跟她有同樣的心情,也許一輩子都得不到答案。

    祁善善忍不住再度歎氣,就算會把桂香嚇壞,她也管不了。

    “公主?”

    不能任性下去了,善善決定封鎖住幽微的心事,面對現實,不再嚇桂香。

    “岳大人……”終於能勉強自己以平穩的語音開口,握成拳的指尖刺進掌心裏微微疼痛,但這些疼痛比起寸心芳緒對他的莫名渴望是微不足道的。

    她閉了閉眸,無法理解向來冷靜的自己怎會在只見過對方一面就心動,自此沉淪。是因為他的形象、氣質宛如從她深閨夢裏走出來的意中人嗎?文武兼備,俊逸出塵,有一雙溫柔、同時充盈著對生命的愛戀、渴望和好奇的熾熱、真誠的眼眸嗎?

    她吞咽下幾乎要逸出喉嚨的歎息,勉強自己道:“岳大人送上來的迎親路線圖本宮已看過,原則上應無疑慮,就依造岳大人的意思辦理。”她停頓了一下,突然好想多瞭解他一些,忍不住問:“岳大人被封為龍淵閣大學士,是吧。據本宮瞭解,天朝遴選人才的主要方式是科舉考試,嶽大人身為安國公世子難道也要參加科舉?”

    她屏息以待,這番話應該問得還得體吧?不至於洩露出什麼吧?

    “蒙公主垂詢。”嶽翕不卑不亢地回答,“下官是丁卯年狀元。因與皇上是表親,一直以來便進禦書房陪伴皇上讀書,偶而也會為皇上代筆。家父認為下官未有職銜,難免名不正言不順,故敦促下官依循科考,求取功名。”

    “本宮有幸見過安國公,岳大人無論才貌都有令尊的風範,能考取狀元,應該在意料之中。你剛才說一直以來都進禦書房陪伴皇上讀書,偶而也會為皇上代筆,到現在仍一樣嗎?所以皇上封你做龍淵閣大學士?”

    “是。”

    “那岳大人一定對皇上很瞭解?”

    嶽翕緊抿嘴巴。

    雖說早在進宮之前,他便猜到芳蘭公主召他入宮,除了詢問迎親事宜,必然是想知道皇帝的事,然而一旦落實,他反倒不痛快。

    不高興她問起皇帝,不高興她想知道皇帝的事,更不高興心裏會有這些不高興!

    “岳大人,公主問您的話,您還沒回答。”見他半天都不答腔,桂香提醒他。

    嶽翕吞咽下喉頭的苦澀,表面上若無其事。

    “我在思考公主話裏的瞭解是什麼意思。如果是指日常生活起居,自是瞭解。”

    這些她卻沒興致知道。

    芳蘭公主苦澀地想,猶豫地問:“本宮想知道他為何向本宮求親。”

    “咦?”像是沒料到她會提出這樣的問題,嶽翕訝異了一下。

    他猶豫著該如何回答,該以皇帝因為仰慕公主什麼什麼之類的好聽話來搪塞嗎?但他一點都不想撒這個謊。

    “據我所知,這樁婚事是家父代皇上提出來……”

    “這有什麼不同嗎?”

    “當然不同。皇上是事後才知情。”

    “你是說……他跟本宮一樣……”芳蘭公主在愕然中歎息,“既非他本意,他為何同意?”

    “皇上是不得不。一來,這樁婚事是家父代他提出,他若不認賬,勢必難以向姽方交代;二來,滿朝文武都對這樁婚事樂觀其成;三來……”

    “逢九難過十的天朝皇帝詛咒嗎?”她冷笑。

    “公主也知道?”

    “這件事傳遍我國。”

    “家父認為公主是九命天女,皇上若娶了公主,當可解除這個詛咒。”他意味深長地回答。

    “是嗎?難道皇帝沒想過,若本宮不是?”

    “皇上是想過,但……家父很堅持地認為公主是。”

    “他很聽令尊的話?”

    “公主應該知道家父是皇上的舅父,他在太皇太后面前說話極有分量,老人家對他的話深信不疑,皇上天性至孝,不想讓太皇太后為他擔心,只好同意婚事。”

    “這麼說來……他跟我……都一樣……”

    嶽翕又是一震。

    “公主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他緊迫地隔著珠簾盯著她問,“難道公主被人逼迫答允婚事?”

    她沈默了一下,方歎出略帶淒涼意味的回答:“本宮跟你的皇帝一樣身不由己。”

    “如果公主不願意下嫁,為何不反對?”

    “尊貴的天朝皇帝都不能了,何況是本宮這個小小的一方公主。”她自嘲的語音無限悽楚,“本宮只有兩個選擇,不是嫁給天朝皇帝,便是嫁給莽國的桑頓卡邦……”

    “公主!”桂香越聽越不對勁。

    公主是怎麼回事?就算對這樁婚事有怨言,也不能當著天朝的迎親使說出來呀。她邊急思補救之道,邊向廳內的其他同伴使眼色。

    “比起桑頓卡邦,天朝皇帝當然是好上幾百倍、幾千倍的選擇!”

    “就是呀。”領會她暗示的阿橘跟著附和,“那個桑顏卡邦連死了三任王后,後宮姬妾如雲,而且一把年紀了,還來向公主求婚,根本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天朝皇帝就不一樣了,他今年十五歲,比公主還小上三歲呢,雖然立過貴妃,但現在也沒了,跟公主最相配!”

    “桑顏卡邦不過三十出頭,長相威武,身材高大,看起來也人模人樣的呀,天朝皇帝還不知是圓是扁呢。”阿柑語音含糊地說。

    “阿柑,都這種時候了,你還跟我唱反調!”阿橘不悅地嬌斥妹妹,“你沒看到迎親使如此俊美溫文,身為他表弟的天朝皇帝會遜色到哪里去!”

    “龍生九子,個個不同,何況只是表弟。”阿柑不甘示弱地反駁。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

    阿橘靈機一動,“嶽墨生的那本(貴妃出牆》裏的皇帝明明就秀美可愛,冰雪聰慧,寬大仁慈,又善解人意……”

    “那不過是小說家之言。”阿柑冷笑,“我們連嶽墨生有沒有見過皇帝都不知道,哪能確知他是無中生有,還是誇大其詞……”

    “你怎麼可以說嶽墨生無中生有、誇大其詞!”阿橘不容許任何人侮蔑她的偶像,“人家嶽墨生……”

    “你又不認識那個人家,幹嗎幫他講話呀!”阿柑不屑。

    “你也不認識那個人家,幹嗎老說他壞話!”阿橘一臉氣憤。

    阿柑一時語塞,但很快又張嘴辯道:“我是就事論事,我……”

    “好了,你們兩個!”眼見兩人的爭論一發不可收拾,桂香頭疼地喊停,“也不怕讓岳大人見笑,自顧自地說個沒完!”

    “桂香姐,都是阿柑啦!”阿橘好委曲,她是幫桂香姐耶,桂香姐怎麼可以把她一塊罵下去。

    “我知道。”桂香安撫地說,“不過,阿橘。不管阿柑的話對不對,我們都無從知曉,你跟她辯這種事,不是無聊嗎?”

    “誰說無從知曉的!”阿橘不以為然,一雙顧盼生妍的美眸含情脈脈地投向嶽翕,“這裏有個現成的人可以問呀。岳大人,您說是不是?”

    眾人一聽,頓覺有理,紛紛將眼光投向廳內惟一的男子。

    “岳大人,您為阿橘評評理吧。”

    嶽翕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右邊的阿柑。

    這對姐妹花有著同樣的美貌,連衣飾也相同,若不是各自站在一方,他這個外人根本認不出來誰是誰。

    “嶽墨生見過皇帝。他也不是無中生有,誇大其詞。”嶽翕實話實說。

    “我就知道!”阿橘歡呼一聲,得意地瞪視妹妹。

    “岳大人又不是岳墨生,豈會知道嶽墨生是否為無中生有,誇大

    其詞!”阿柑仍不肯認輸,“何況我覺得《貴妃出牆》裏寫的,根本是荒誕不經!尋常男子都不可能有那種氣量,身為一國之君、視天下的奉養為理所當然的皇帝又豈可能為了成全兄弟之誼,而把貴妃讓給人!”

    那是因為你不瞭解皇帝。

    嶽翕在心裏感歎,俊雅的臉容掛著不以為忤的淺笑,溫文地回答:“天下事無奇不有。這是在下親眼所見,親身參與,絕非像姑娘說的那般荒誕不經。皇上的氣量非是尋常人所能測量,何況這件事也沒有那麼令人難以相信。一方面是皇上對貴妃從來就沒有男女之情,只有姐弟情深;一方面則是花朝與他情誼深厚更甚手足,而皇上又是一諾千金的君子,故而這樣的安排對他來說是理所當然。”

    “就是嘛,皇上果然就像書裏寫的一樣呢!還有嶽墨生……他筆下的故事不僅動人,也是實情,半點都不誇張喔。”阿橘臉上儘是夢幻般的憧憬。

    “咳咳咳!”

    面對她滿臉的崇拜,嶽翕感到不好意思地清著喉嚨。

    “也不是完全沒有誇張。雖說都真有真人真事,可情人私語,岳墨生自是不便探詢,只能自己揣摩……”

    “哇……”

    提到情人私語,眾人的表情可精彩了,一張張小嘴呵呵傻笑,一雙雙美眸裏儘是如夢似幻的少女憧憬,一顆顆芳心裏都像有群鹿踏青似的蹦蹦直跳,腦中被書裏無盡旖旎的文字描述給塞滿……那些情人私語呵,好羞人喔!

    就在人人忙著大做春夢,因回想起書中讓人臉紅心跳的情節而春心蕩漾,卻有一人在回想起書裏的文字時靈光一閃,從珠簾深處吟哦出疑惑來。

    “岳大人怎會知道得這麼清楚?莫非岳大人認識岳墨生?”

    “其實嶽墨生是我的化名……”無法抗拒那道柔美的音韻,嶽翕坦率地承認。

    “什麼?岳大人便是岳墨生!天哪!”阿柑雙眼發亮,兩隻手分別掩在漲紅的臉頰上,嘴裏喃喃道,“花春月江夜、嫁天師妹、英雄俠女煽情錄……”

    “是春江花月夜、嫁妹天師、英雄俠女懺情錄!”阿橘沒好氣地糾正妹子,“瞧你之前還一副不把嶽墨生放在眼裏的樣子,一得知迎親使是嶽墨生,卻語無倫次地把人家的書名都講錯了。”

    “我是太……開心了嘛!”阿柑全身脹滿幸福的喜悅,無暇理會孿生姐姐的嘲諷,兩眼發直地瞪著嶽翕,“反正大家知道我在說什麼,岳大人也是吧……天哪,這些千真萬確都是您寫的嗎?”

    “是……”被她看得頭皮發麻,嶽翕有些小生怕怕了起來。

    “其他作品也都是真人真事呵……”

    “倒不全是。有些是我自己的幻想,有些是親友的經歷,有些則是道聼塗説……”

    “哇,好厲害喔。”沉浸在自己的喜悅裏,阿柑無法掩飾方寸間湧洶的迫不及待,若不是顧忌著自己的身份,便朝偶像撲過去了,“人家買了您全部的著作耶,您一定要幫阿柑簽名啦。”

    “我也要!”阿橘不落人後地嚷道,隨即“咦”了聲,驚疑不定地瞅向妹子,“阿柑,你什麼時候買了嶽墨生的書?我還以為你不喜歡……”

    “誰說我不喜歡的!只是不想學你那副花癡樣,嚷得人盡皆知。”阿柑踐踐地道。

    她是那種愛在心裏,表面上還要裝作討厭的人,尤其有個老愛咋呼出喜好的姐姐來,為了表示她與阿橘的不同,她老愛故意跟她唱反調。

    “反正我有嶽墨生全部的書,教你羡慕嫉妒死好了!”阿柑得意地說,轉向岳翕時,張牙舞爪的表情隨即轉得如花蜜般甜。“岳大人,人家是您忠實的書迷喔,您等等,我去把書拿過來喔。”

    “我也要……”一時間嬌聲輪動,眾宮女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躁急地喊著。

    “你們這是什麼德性!眼裏還有公主?”桂香看不過去,厲聲斥喝,嚇得眾宮女一時噤聲,敢怒不敢言地面面相覷。

    “桂香,隨她們吧,難得大家高興。”珠簾深處傳來芳蘭公主優美的聲音,柔軟得似絲綢般,聽得眾宮女感動地大贊“公主英明”。

    “你帶人準備文房四寶,順便把本宮的幾本嶽墨生的作品也拿過來請岳大人簽名。”

    “公主,怎麼連你也……”桂香當場傻了眼,不解向來高貴賢明的公主怎會跟著這群孩子氣的丫頭“同流合污”,並暗忖自己可不可以也順便拿收藏來簽。

    “桂香姐,公主都說沒關係了,走吧!”

    阿柑興高采烈地和阿橘拖著半推半就的桂香離開,很快地廳內侍候的宮女走得乾乾淨淨,只剩下嶽翕和珠簾重掩裏的芳蘭公主。

    前者錯愕地呆坐在椅子上,像是一點都沒料到自己的作品會在姽方如此搶手,下自金蘭宮的宮女,上從芳蘭公主,竟都看過、買了他的著作,而且都急於得到他的簽名。尤其是後者,嶽翕眼神複雜地看向垂掩的珠簾,不由要懷疑兩人獨處,會不會是芳蘭公主刻意安排的。

    想到這裏,他平穩了許久的心跳再度急促了起來。

    其實他想得也太多了,眾宮女“自動自發”地離開並非祁善善的刻意,她充其量只是順應下把桂香支開。至於支開她後要做什麼,混亂的腦子一時半刻也沒有答案,只是任灼熱的眼眸放肆地穿梭出珠簾落在那俊偉的男兒上。

    他的眼也正朝她望來,眼光熾熱得燙人,但她寧願被燙傷,也不打算躲。

    那些文字,他親手寫出來,有著男性細膩的柔情與精湛的文采。

    先前不知嶽墨生是何許人時,她便被流水行雲般的清麗文筆深深吸引,沉浸在他筆下動人的故事裏難以自拔。現在知道嶽墨生就是他,悸動的芳心又多添一筆對他的好感及仰慕,他不僅相貌俊麗,氣質溫雅如玉,武功卓然出眾,連文采亦是超群。甚至那顆心……如果文字可以代表一個人,透露出作者的情感,那她所看到的嶽墨生便是個真誠多情的有心人。

    思緒電轉至此,善善絕望的心情從灰燼中飆出火焰,如果那些故事是真實的,如果皇帝同他描述的那般寬厚,如果嶽翕像書裏的主角般執著,那他們……

    渺小、還不成形的願望哽塞著她的呼吸,她的眼眶灼熱卻不願輕易眨動,努力撐著眼皮瞅向岳翕,任眼裏燒不盡的戀與訴化成無形的情絲拋向他。

    像是受到牽引,他突然站起身緩慢步向她。

    儘管每走一步嶽翕都希望有人能阻止他,不管是出自珠簾後的佳人,還是隨時都可能返回大廳裏的任何一個宮女都好,但一直到他走近珠簾,一伸手便能碰觸到那由上好的玉石串成的簾幕,仍沒有任何人、任何聲音攔截他逾矩的舉動。

    為何不出聲斥喝他的無禮?

    急促鼓動的心跳聲無法告訴他答案,而隔著珠簾與他脈脈無語對視的一雙煙霧彌漫的眼眸,逕自以含情的眸光渴望著他,令嶽翕生出一種錯覺,仿佛珠簾成了新娘的蓋頭,而簾裏的人是等著他掀起蓋頭的新娘。

    他突然有了醉意,眼前的一切像是一場夢,美好的感覺蠱惑著他,只聽見一串珠玉撞擊的聲響,新娘的蓋頭被掀起了,自昨夜相見後便牽引他神魂失落的絕色容顏充滿他眼瞳。

    是她!

    芳蘭公主就是她!

    八寶公主,人如其名,身懷異香,豔麗如蘭。

    這就是他的新娘,不,是他代皇帝迎娶的新娘。

    心裏的喜悅沉入絕望的悲痛深淵,嶽翕無法移開視線,被那雙原該是澄明、清冷如湖水,此刻卻隔著灼熱的水氣異常明亮、瀲灩地凝望他的眼眸給吸引住。

    他怔然了,從未見過一個女人在掉淚時,眼睛還能亮得如此燦爛,眼神堅定得像準備去征服全世界。

    忽然,那粉櫻的柔唇開出一朵清雅的笑花,眨出眼眶的淚珠如寶石落向他心頭,她的眼睛恢復澄明,卻不再清冷如湖水,而像兩把火炬熱烈地照著他。一霎時,嶽翕的神魂仿佛如飛蛾被火光吸引,但在他能投身進火焰之前,自遠而近的喧嘩聲傳來,串串珠簾自他掌握裏滑落,輕脆的撞擊聲響將他震回現實。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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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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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06:0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芳蘭公主出嫁了,綿延數裏之長的迎親隊伍從姽方王宮出發,沿途所經之處,百姓扶老攜幼擠滿道路兩旁,翹首注視著備受大家愛戴的長公主遠嫁出國的盛大排場。

    光是陪嫁侍女就有百來名,千嬌百媚的妙齡女郎騎在以紅緞裝飾的栗色駿馬上,分別在前導路,與在公主喜車兩旁護衛。她們頭戴紅色的羅紗頭巾,真珠頭釵裝點如雲的髮髻,身穿繡有金色蘭花圖案的紅袍,個個英氣勃發,神采飛揚,不愧是由芳蘭公主一手調教、並曾跟隨公主統禦兵馬對抗外敵入侵的女戰士。

    姽方王為愛女置辦的嫁妝由二十輛大車載運,跟隨在以純金雕鏤的金色蘭花及龍鳳圖案所裝飾的車身、窗戶上面垂有彩繡珠簾的喜車後頭。公主的愛馬由專人牽引隨行,隊伍最週邊則是姽方雄赳氣昂的軍隊與天朝的迎親隊伍。如此周嚴的護衛,壯盛的場面,引得看熱鬧的人群驚歎聲連連。

    有人偷偷羡慕,有人捨不得愛民如子的公主就這麼嫁走了,還有人為新郎不是我而黯黯傷懷……然而,這些心聲都傳不到喜車裏的芳蘭公主耳裏。

    鳳冠霞帔遮掩下的嬌容始終沉靜,內在的靈魂卻如洶湧的波濤般安定不下來。她緊緊握著拳頭,不讓自己回頭去看那越來越顯模糊的家園,那居住了十八年的宮殿,還有她摯愛的家人……

    別了,此去之後,應是相會難有期,只怕終此一生都無法回到桅方。

    想到這裏,充盈於眼眶裏的灼熱終於化成滾燙的珠淚自眼睫間進落,她連忙深吸口氣,警告自己要堅強。如果現在就掉淚,以後的日子豈不是眼淚流不完!

    再也不能隨時賴在父王懷抱裏撒嬌,她……也不想成為必須倚靠皇帝寵愛的天朝皇后,這使得等待她的未來變得更加詭譎難測。

    善善無法確定命運會讓她得償所願,還是帶領她走進一個沒有希望的婚姻裏,只知道她不想成為皇帝後宮的女人之一。儘管是最有權勢的女人,還是得仰賜予她這份權勢的皇帝的鼻息,誰知哪一天他會想收回這份恩典,到時候她連自尊都沒有……

    她絕不讓自己過得這麼屈辱、可憐!她是祁善善,姽方的八寶公主,不是尋常的弱女子。如果她想要什麼,會自己去爭取,絕不依靠別人的恩典!

    “公主……”察覺到主人心裏的激動,桂香擔心地輕喚,“您是不是不舒服?我們已經出城了,公主要是覺得難受,桂香幫您換下這身累贅的衣物好嗎?”

    “可以嗎?”她輕喃。

    “當然行。反正我們坐在車裏,沒人瞧見。再說,從這裏到天朝的京城還要大半個月,這身笨重衣物儘管華麗無比,總不及輕便的衣服讓人舒服,公主定然受不了吧。”

    “桂香,你真瞭解本宮。”她輕歎。

    不知為何,桂香有種頭皮發緊的感覺,或許她寧願不要那麼瞭解公主,就不用擔這些心了。

    她暗暗歎氣,和馬車裏的另一名侍女一起服侍芳蘭公主更衣。

    三人乘座的喜車,寬敞到六個人橫躺、縱睡都很舒適,駕車的馬是四匹胸前結著彩帶與胸鈴、訓練有素的赤紅色駿馬,車廂裏則以紅色系的各種絲帛做裝飾,還有軟墊讓乘座者舒適倚靠。橫轅上本來有香櫃,設有香爐、香匱、香寶等,但由於芳蘭公主身帶異香,濃郁清雅的氣味哪里是任何香料所能及上的,所以早早給撤除,倒是多添了書櫃及供人解悶的各色玩意、零食。

    祁善善換上玄黃色的便服,喝丁口桂香奉上的熱茶,伸出纖手自書架上拿了本嶽墨生的作品,翻到新添上作者簽名的那頁。

    龍飛鳳舞的字跡如本人般俊逸,纖細的指尖愛戀地摩挲,仿佛觸碰到他溫熱的皮膚。其實,她碰都沒碰過他哩,豈知他皮膚溫熱還是不溫熱。但一個連眼光都那麼熾熱的人,皮膚當然是熱的。

    她忍不住逸出歎息,想起那晚兩人交手,她以袖當武器,被嶽翕撕下一截袖子,他卻沒有還給她。那截斷袖……他丟了,還是小心珍藏?

    善善希望是後者,腦中閃過那天他走過來掀她簾子的情景,唇邊綻出一朵甜蜜的笑花。

    如果無情,豈會這麼做?

    他是天朝的迎親使,而她是他代皇帝迎娶的皇后,這種關係下,嶽翕不可能只因為好奇心作祟,而做出這種失禮的事。除非他……同樣受到她吸引,悸動的情愫讓他拋下禁忌,只為了確認她即是前一晚邂逅的女子。

    而他為何不顧一切地想確認這點?答案不言可喻。

    他同樣鍾情於她吧!所以她不是單相思,兩人之間的吸引力是互相的,嶽翕喜歡她。

    這也是那日她想試煉出來的答案。

    當侍女們都回房取嶽墨生的作品時,她默默祈禱嶽翕能如她所求地走向她。

    那時候她便告訴自己,只要他走過來,確認他對她亦是有情的,她將不顧一切地奔向他,追求兩人的幸福。

    他果然走來了,掀開隔住兩人的珠簾,初初對視的眼眸充滿了欣喜,但很快地,他的眼神便轉為悲痛。善善明白他是因為領悟到兩人的不可能才會有這樣的轉變,當時她便想告訴他,只要兩心真誠,任何不可能都將成可能。可是她沒有時間,侍女們都回來了,之後是一團鬧哄哄,大夥兒全圍擠在他身邊,熱切地央求著他在各自的珍藏上簽名,她也想擠過去呀,卻礙於身份,只能坐著靜觀。

    後來,他便告辭。她找不到理由留他呀,只能看著他走,而他再也沒回頭。

    接下來,她像具人偶般受人擺佈,不斷試新衣、試新裝,腦子裏卻想著她跟嶽翕。

    如果當時宮女們沒有回來,他們會做什麼。想著想著,竟為這沒發生的事渾身發燙,心裏略略遺憾著,讓善善覺得自己傻氣。

    其實應該是什麼事都不會發生,雖然自己與嶽翕只見過兩次面,但透過他的文字,她似乎能瞭解到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那晚在湖心亭相遇,他可以為個陌生人而飛越湖面,只因為他覺得對方有危險。發現是自己弄錯了,毫不猶豫地致上歉意。發覺對方是名美貌的女子,儘管有傾慕之心,他依然守禮,惟一洩露出他情意的,便是不自覺地收藏起那截斷袖。

    像他這樣的一個人,豈會對她做什麼;儘管她是巴不得他對她做什麼吧!

    善善羞紅雙頰,氣息急促了起來,引來桂香憂慮的注視。

    她故作不知地別開臉,悄悄地掀起窗簾的一角,看不到嶽翕的身影,心裏有些失望。

    可他是迎親使,必然在前方指揮,哪有可能隨行在喜車旁。

    她微微眯起眼,想像著他雄赳氣昂騎在隊伍最前方的英姿,身披大紅彩帶,穿著大紅喜袍的他,想必是萬分英俊;而他,是迎娶她的新郎。

    嘴角噙了抹帶著甜意的神秘笑容,祁善善眼中流露出堅定的神情。或許兩人的情路險阻且長,但她相信堅定的心意必能帶領他們闖過重重難關。

    等她跟嶽翕獨處,她一定要告訴他。

    ******************************************************

    唉!

    唉!

    唉……

    阿橘和孿生妹妹阿柑面面相覷,這已經是兩人聽到的第十二聲歎息了,她忍不住開口詢問:“公主,您為了何事唉聲歎氣?”

    “本宮歎氣了嗎?”善善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美眸無辜地眨了眨。

    “從我跟阿柑進喜車服侍公主,您已經歎了十二聲氣了。您就這麼不喜歡我們姐妹服侍您嗎?”她哭喪著臉問。

    桂香將包括自己在內的十二名貼身侍女,分成六班制,不分晝夜輪流侍候芳蘭公主,此刻正好輪到阿橘和阿柑姐妹值班。

    “本宮沒這麼說。”

    “可是您……”阿橘抖著櫻唇,悽楚的眼眸充滿控訴,“真的有歎氣嘛!一定是認為我們姐妹服侍不好啦!嗚……雖然我們沒有桂香姐細心,阿堇貼心,錄兒窩心,蘋兒善解人意……可是我們都很盡心盡力想要服侍好公主啊!再說,您若真的嫌我們服侍得不好,也可以要我們滾,換人來服侍,幹嗎自己不開心,直歎氣呀!”

    “本宮歎氣跟你們沒關係!”

    “公主不要安慰我們了。阿橘知道您是不忍心見我們傷心,才故意這麼說。嗚……”

    善善扶著悸痛的額角,一臉無奈。阿橘一旦唱起哭調,總是沒完沒了。

    “這件事跟你們兩個沒有關係,本宮是因為……”她話說到一半,欲言又止,秀眉緊緊蹙著。

    “我知道了!”阿柑用力拍了一下手,美眸裏有抹恍然大悟,“公主是想家吧。我們出發三天了,今天早上離開姽方國境,正式踏進天朝境內,一路護送我們的姽方大軍在送到邊界後便折返,我們現在是由天朝軍隊護送。舉目所及都是天朝人、天朝風景,怪不得公主會害了思鄉病。”

    “可是思鄉病要怎麼治呀?”阿橘煩惱地道。

    “只能儘量讓公主忙著沒空想家,這樣公主或許會開心起來。”

    “好呀,那麼我們輪流說笑話給公主聽吧。公主,昨兒迎親使說了個笑話給我們聽。他說,有一個人過橋時靠邊走,旁人擔心他會不小心掉到橋下去,便好心地提醒他說:‘看仔細,不要踏了空。’這人卻聽成旁人誣他偷了蔥而生氣,跟對方爭執。有第三人來到,兩人找他評理,這第三人又聽錯話,氣惱地道:‘你們真好笑,我們素不相識,怎麼冤枉我盜了鍾?’三人扭打在一塊,跑到官府裏請求仲裁。縣官問了三人情由後,拍桌子怒聲說:‘朝廷設衙門,叫我南面座,你們反叫我朝了東!’一時間又吵了起來,被縣夫人在屏風後偷聽到,柳眉倒豎地跑出來吵說:“我又沒做錯事,為什麼跟這些百姓要我嫁老公?”

    說到這裏,阿橘和阿柑咭咭咯咯笑得不停,善善非但不笑,眉目間反而更是悶悶不樂。

    “迎親使說笑話給你們聽?”可惡的傢伙,連一面都不肯來見她,卻肯說笑話給阿橘、阿柑姐妹聽!善善頓覺氣苦。

    “是呀。”阿橘哪知她心情,興高采烈地說個不停,“昨天中午休息時,阿柑拿了些水果送去給迎親使吃,我和幾個姐妹跟過去,央求迎親使說故事給我們聽。迎親使卻說還要趕路,來不及說長的,便說了笑話湊數。哇,沒想到迎親使當岳墨生時,故事寫得盪氣迴腸,纏綿動人,說笑話也很有趣哩。”

    “喔。”善善越聽心越酸。

    看出她的不開心,阿柑試探地問:“公主不喜歡聽笑話呀。”

    “倒不是。”她勉強扯動嘴角,綿密的睫羽下陰影甚深,那是徘徊不去的愁。“大概是在車裏坐了幾天,開心不起來。”

    “我明白了!”阿橘用力擊了一下手掌,眼中有抹恍然大悟,“公主不是想家,是在車裏悶壞了!本來嘛,車子搖搖晃晃,人家才坐一下,便覺得頭暈目眩,公主在車裏坐了三天,看書搖晃、喝茶搖晃、看風景搖晃、連打個盹也搖晃,難怪直歎氣。”

    “這倒也是。公主在姽方時,出外多半騎馬,難得坐這麼長途的車,累都累了,心情當然不好。”

    “那該怎麼辦好?”阿橘煩惱地望向妹妹,美眸一轉,有了主意,“不如公主跟我們一塊騎馬,就不會氣悶了……”

    “你想的是什麼餿主意呀!”阿柑沒好氣地打了她一記頭,“哪里有新娘喜車不坐,跑出來騎馬的?拋頭露臉,成何體統!”

    “噢,那你也別打人嘛!我只是說說,又不是真的讓公主……”

    “說說也不行!”

    “那你有什麼主意?”阿橘氣惱地瞪大眼,“難道要看公主悶悶不樂下去?你看公主都瘦了一圈,臉色那麼蒼白,要是繼續這麼下去,生病了怎麼辦!”

    “我……”不過是名小小的侍女,哪里有什麼主意!阿柑只敢在心裏嘟嘟囔囔,怕說出來會被阿橘取笑。她美眸轉了又轉,靈光一閃,“我們可以去找迎親使,要他為公主想辦法呀!”

    “咦?這倒是個好法子喔!”

    不僅阿橘興高采烈的附和,就連芳蘭公主臉上的無精打采也奇跡似的消失,雙眸燦亮了起來。

    ******************************************************

    芳蘭公主病了!

    震驚之余,滿心都是焦灼怛苦,滿腦子充滿伊人的倩影,儘管在這之前,嶽翕努力地想將她逐出心中,卻在聽聞她生病的消息,發覺所有的努力都成了徒勞。

    她怎會病了?數日前見面時,不是還好好的嗎?那晚交手時,可以感覺到她的內力深厚,像她這樣的高手豈會輕易生病,這是不應該發生的事!

    可是,阿橘和阿柑淚漣漣的哭訴,桂香臉上的憂愁,都不像是假造。

    想到這裏,他六神無主了起來。

    “岳大人,您快跟我們去見公主啦,不然公主真的會悶病的。”

    “悶病?”阿橘的話讓他憂悶的心情轉為疑惑,挑起一道眉,正好逮到她吐著香舌的心虛模樣。

    阿柑心知穿幫,沒好氣地瞪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孿生姐姐,可憐兮兮地低頭道:“岳大人,公主雖然還沒病,可今天我跟阿橘侍候她時,不到一刻鍾,公主就歎了十三聲氣。是十三聲耶!這幾天她瘦了好多,下巴都尖了,眼瞼還有黑眼圈,臉色蒼白……不信的話,您問桂香姐嘛。”

    “桂香姑娘?”

    被點名的人隨即愁眉苦臉地輕輕頷首,吞吞吐吐地回答:“公主這幾天的胃口是不好。本來我以為她是旅途勞累的關係。可以往即使是行軍打仗,公主連著幾天不睡覺,情況也不會差到這樣。公主自幼習武,內力深厚,很少生病。可這幾天,老聽她歎氣,問她有哪里不舒服,有何心事,她都只是搖頭。我擔心……”

    聽到這裏,嶽翕再也坐不住,急忙趕去探訪。

    他告訴自己,焦急是因為職責所在,不為其他原因。

    但騙誰呀?

    心裏有一道聲音在反駁,即使沒有職責在身,你還是會擔心她,因為你……

    他不敢想下去,加快腳步,穿過重重院落,趕往安置芳蘭公主的樓房。

    這裏是途中的驛站,為迎娶芳蘭公主向民間租借的一處可容納千人駐留的莊園。

    以芳蘭公主居住的小樓為中心,最裏一層是姽方的女衛士,第二層為嶽翕帶領的迎親衛隊,最週邊一層則由派駐地方的軍團負責莊園週邊的安全。

    從姽方首都珍珠城出發後,嶽翕一直是用這麼嚴密的重重保護來護衛芳蘭公主,即使是他自己,也難以在不驚動姽方女衛士的情況下進入公主的寢室。

    果然,他才來到小樓週邊,立刻就有值班的女衛士發現他的到來,阿橘、阿柑姐妹搶在他之前跟她們打招呼,一路通行無阻地登堂入室,人未到,聲已傳進寢床上的芳蘭公主耳裏。

    “公主,岳大人來了。”

    “嗯。”床帳裏的人懶洋洋地應了聲。

    嶽翕不敢跟進去,站在寢室外的廳堂,朝裏道:“下官聽說公主身體不適,特來探視。公主若睡下,下官不好打擾。”

    “本宮沒睡!”嬌柔的聲音很快揚起,但察覺到自己的語氣太急躁,她緩下音調接著說:“本宮只是躺躺而已。岳大人,請在外廳稍候。”

    “是。”

    等待的期間,桂香命侍女送上香茗、點心,嶽翕如坐針氈,既擔心她,又怕見到這名令他意亂情迷、卻又高貴難以攀折的傾城美女,心情極為矛盾。

    幾日來,他刻意省掉早晚親自請安的繁文縟節,以為不見她,就能阻止心中不該有的綺念蔓延,以為繁忙的工作能讓自己忘卻那份悸動。然而再累再忙,也消減不了他的相思之苦。屬於她的幽香、倩影總能偷偷潛進他防備得極為嚴密的心城裏作亂,讓疲累的身心沒一刻安寧。

    尤其是現在,離她如此近,他更領悟到這些日子來的逃避不過是徒勞無功。對她的愛慕非但沒有消失,反而化為烈火放肆地焚燒。明曉得兩人之間絕無可能,依然情不自禁地拜倒在她裙下,為陣陣鑽進他鼻腔裏、神魂裏的迷人香息深深傾倒,難以自拔。”

    可是……不行……沉淪呀!

    沉淪的後果是他負擔不起的,嶽翕緊握著發白的拳頭貼在腿際,緊咬牙關對抗那股拉扯他沉淪的力量,不斷提醒自己莫要忘了他是迎親使,而芳蘭公主……是皇帝的新娘!

    “岳大人……”

    正當他內心掙扎、衝突不斷,柔美的音韻泠泠響起,嶽翕渾身仿佛竄過一陣電擊般的感覺,心跳急如擂鼓,目光畏懼又渴望的投向說話的人兒。

    燭光下,芳蘭公主瓜子般橢圓古典的臉蛋依然如往昔高貴優雅,只是頰骨更加高聳,顯然清減了些。一雙澄明、清冷如湖水的眼眸則彌漫著一層幽怨的瑩光,緊緊地瞅過來。

    嶽翕心一緊,竟無法移開目光,將她臉上的每絲表情都收斂進視線裏。包括她眼中哀怨的珠光,眼瞼下深黑的暗影,還有那原該是凝脂般細潤的肌膚卻泛著不健康的蒼白,還有那該是嬌豔如花的唇瓣上淒慘的顫動。

    是什麼改變了她?

    雖然上次見面時,她在他面前流了滿臉的淚,但淚光裏是堅強,而不是今日的黯淡。

    她是怎麼了?

    真的病了?

    “公主……”他的聲音無法自抑地微微顫動,上前一步似要扶住芳蘭公主仿佛隨時都會昏倒的嬌弱身軀,但最後在理智的克制下頹然放下手。

    祁善善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儘管有些失望,卻不怪他。

    是兩人的身份阻止了他吧。

    “下官聽說公主病了,此次到姽方迎娶公主,皇上命御醫隨行,要不要要下官請御醫過來探視公主?”他的聲音因過度克制,而顯得僵硬。

    “本宮得的是心病,恐怕御醫再高明也難治心疾。”她若有深意地看著他說。

    嶽翕心頭一跳,幾乎招架不住那雙美眸裏的脈脈情意,某種領悟如晴天霹靂在他腦門處炸開。

    這太荒謬了!

    儘管腦中理性的一面仍在否認,方寸間洶湧的狂喜連帶使得上回見面的情景重新映入腦海。

    之前以理智壓抑的疑惑此刻清晰地浮現答案。

    芳蘭公主之所以沒有阻止他莽撞的舉動,默許他掀開簾子,又與他淚眼相對,是因為她對他……亦是有情!

    可是這份情意卻是他……無緣領受的呀!

    心中交錯著甜蜜與撕心裂肺的絕望,令嶽翕幾乎要崩潰,幸好阿橘嬌脆的嗓音及時響起,緩和了他心中的悲痛。

    “岳大人,我們剛才就講過,公主連日搭乘馬車,悶也悶壞了。您倒是想個法子替公主解悶呀。”

    “解悶?”思緒仍是一團混亂,他只能像只鸚鵡般重複她的話。

    “嗯。要是岳大人能在車上陪公主就好了,至少也可以說些笑話、故事——”

    阿橘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好幾個人的抽冷氣給打斷。

    “你這丫頭真是口沒遮欄,怎麼可以叫岳大人到車上陪公主?這成何體統!”桂香首先開罵。

    “阿橘姑娘,此事於禮不合,萬萬不可行。”岳翕薄嫩的臉皮熱辣一片,心跳如鼓,聲音顯得緊繃不自然,“公主若是需人解悶,請再忍耐三天。等我們到清平府,在下接了府尹的千金夏小姐來跟公主做伴。她是在下的表妹,一向有清平府第一才女之稱,有她陪公主談文論詩,相信公主就不會悶了。”

    “你跟她很熟?”善善心頭突然煩悶了起來。

    “還好。以往雖未交往,但此次到姽方迎娶公主,途經清平府時與表妹見過一面,她的文采斐然,亦為下官所佩服。”

    無法從那張低垂著眼瞼的臉龐窺出絲毫的曖昧情意,但善善仍是不自禁地蹙起眉頭,這使得她接下來的話格外冷淡。

    “本宮不認為需要麻煩到這位元夏小姐。若說文采,本宮身邊的侍女都曾受過姽方大學士們的調教,雖不敢稱為才女,但談吐亦不俗。”

    “是。”他詫異地看她一眼,不解她的語氣何以這麼不高興。

    “岳大人,公主又不缺跟她談文論詩的人,她需要的是幫她解悶的人……”阿柑插嘴。

    “阿橘,你又要胡說八道了!”桂香擔心她又會說出不成體統的話,連忙阻止。

    “桂香姐,說話的人是阿柑,不是我啦!”

    “啊?”一時竟然錯罵了人,桂香看著兩張相似的容顏,頭痛了起來。

    “桂香姐,你先別罵人嘛。阿橘早先的話其實只是打個比方,並不是真的要岳大人上車裏陪公主呀……”阿柑道。

    “你們兩姐妹在搞什麼鬼?”桂香咕噥。

    “我跟阿橘只是想說服岳大人讓公主騎馬透個氣……”

    “那怎麼行?公主是新娘,怎麼……”

    “桂香姐,你別急,聽我說完嘛!反正我們騎馬都有戴紗帽,只要找一位身材與公主相仿的姐妹進喜車扮公主,我們不說,誰會曉得公主沒在喜車上,跟我們一塊騎馬來著?”

    “這……”桂香看了看芳蘭公主消瘦的臉容,不由被說動。

    “桂香姐覺得這可行吧?”阿橘興奮地咧嘴笑,與妹妹交換眼神,接著轉向另一人,“岳大人覺得怎麼樣?”

    嶽翕沒有立刻回答,俊朗的眉宇微蹙,沉吟道:“兩位姑娘的建議雖好,可我擔心公主的安危——”

    “岳大人過慮了。”善善打斷他,黑白分明的美眸仿佛能看穿他心底的憂慮,“比起混在騎馬的侍女群裏,喜車反而是個明顯的目標。若有人要對本宮不利,喜車會是他們攻擊的首要目標。”

    嶽翕恍然大悟,暗暗斥責自己竟沒有想到這點。

    “公主說得對極了。而且騎騎馬,公主就不會那麼悶了。岳大人,您答應公主嘛。”阿橘鍥而不捨地加緊說服。

    “好吧。”嶽翕無可奈何地同意,“我們先試個幾天,到時候若有變化,再作別的處置。”

    “太好了,這樣公主就不會歎氣了。”

    歎不歎氣這種事,若能像阿橘說的那麼簡單就好。

    善善望向嶽翕的眼神仿佛這麼說,後者卻狼狽地避開。她懊惱地蹙起秀眉,好不容易生出的一縷希望幾乎被他的逃避所熄滅,方寸裏積累的憂鬱和哀愁憤怒地氾濫起來。

    可是她不認輸。

    你逃自你逃,祁善善絕不做個還沒開始打就怯戰的懦夫!

    儘管明白兩人的未來依然縹緲難期,但她仍相信只要能找到機會與嶽翕獨處,讓他明白她的心意,他就不會繼續逃避她了。

    只要他不逃避……芳心一陣悸動,潔白瑩潤的曼頰染上煙霞,他會跟她一樣有勇氣追求他們的未來……霜天碧落,此情不渝。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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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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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06:2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二更的鼓聲剛過,善善洗去騎馬一整天沾染的塵沙,任侍女為她拭幹黑緞般光滑柔軟的秀髮,以木梳仔細、溫柔地梳理,兩汪目光視而不見地注視著銅鏡,魂靈飽嘗挫折情緒。

    脫離牢籠般的喜車,並沒有讓她如願得到與嶽翕獨處的機會。

    白天趕路時,身為迎親使的他騎在最前頭,周圍是悍勇的天朝衛士,她身邊則簇擁著忠心耿耿的女衛士,兩人隔著百道人牆的距離難以逾越,偏偏桂香像是擔心她會跑掉似的緊盯住她,連她想騎愛駒的心願也落空。

    “公主騎火焰本是無可厚非,但眾人皆知火焰為公主的愛駒,也

    是公主被稱為八寶公主的其中一寶,桂香擔心這麼做,會暴露公主的身份,不妥呀。”

    “知道了。”無法反駁桂香苦口婆心的勸諫,善善只能朝愛駒投去充滿歉意的一瞥。

    以往,早晚都能與火焰貼心相處,但從王宮出嫁那天起,她與火焰連見一面都不容易。桂香總能找到理由阻止她見火焰。

    “別忘了您是天朝皇帝迎娶的新娘,到馬廄看火焰,跟您的身份不合。而且那種地方人口混雜,要是出什麼事,連岳大人都擔不起。”

    “桂香,你應該知道火焰跟本宮的感情……”

    “奴婢明瞭公主與火焰情深,等您成了天朝皇后,火焰有了自己專屬的馬廄,公主便可以像在姽方時,隨時見到火焰。但在此之前,請公主多忍耐。奴婢向您保證,火焰會受到妥善照料,奴婢每天都會代替公主去探視一回,保證它沒事。”

    外表上是沒事,心裏一定跟她一樣寂寞吧。

    一方面是不忍拂逆桂香的好意,一方面是被嶽翕占去了她大半心思,善善沒心情與桂香爭辯。但她心裏知道,就算有妥善的照顧,就算表面上沒事,火焰定然心心懸念著她。就像她一樣,即使奴僕如雲,即使看起來無病無殃,那顆因渴望嶽翕而得不到相同回報的心,早已淺淺傷痕無數。

    “唉!”

    “公主?是奴婢服侍不周,讓您不滿意嗎?”

    阿堇沮喪的聲音讓善善回過神,視線捕捉到侍女反射在鏡面上的哀怨臉容,螓首輕搖地回道:“本宮沒有不滿意你。”

    “可是公主歎了兩聲氣,人家還以為梳痛了公主呢!”

    “我歎了兩聲氣?”她苦笑,從前的她根本不在人前顯露情緒呀。

    “是呀。”阿堇很認真地點著頭,“如果不是嫌阿堇笨手笨腳,公主為何歎氣,眉頭還皺著?”她皺著眉?

    怔然的目光抓住鏡面映出的影像,纖手撫向兩眉夾住的深深皺折,眼中亦有著淡淡霧靄,那是堪不斷的愁雲慘霧。

    “公主……”

    阿堇正待說什麼,零亂的腳步聲與談話聲自外傳來,善善避開侍女眼裏的疑惑,沉聲朝外詢問:“什麼事?”

    “公主,是阿橘、阿柑有事稟告。”桂香恭謹地答道,掀開落地罩上的琉璃珠簾,領著橘、柑兩姐妹進來。

    “蛇蛇……呀,公主。”阿橘小臉發白,連聲音都發顫。

    “蛇?”

    “是這樣子的,公主。”阿柑扶住渾身發抖的姐姐,極力鎮靜的臉容亦是慘白的,“我跟阿橘去廚房端燕窩的路上看到蛇。原本以為只是偶然,卻聽見牧場裏到處有人喊蛇蛇蛇的。攔住一名天朝的衛士,他說到處都是蛇,有不少兵士被不知從何處鑽來的蛇咬傷,岳大人正命令大家點起燈捉蛇呢。聽到這裏,我們連忙趕回來警告眾姐妹,但有姐妹已經看到蛇、蛇進來……”

    “不過是蛇,沒必要驚慌。”善善外表鎮定,內心卻起了驚濤駭浪。

    一行人今晚落腳在雲起山下的牧場。雖然牧場緊鄰山區,也不該闖進大量的蛇群,其中必有蹊蹺。

    善善靈光一閃,想到一個人,俏臉繃緊。

    幸好姽方境內多山,王宮裏自是不允許蛇類出沒,但行軍之時難免會在山郊野外遇到蛇,她習慣在出發時命人準備雄黃防蛇,沒料到能正好派上用場。

    “桂香,把出發之前,本宮交代你準備的雄黃拿出來。如果本宮沒有料錯,蛇王已經到了。”

    “蛇王?”桂香聞言心驚,這人可是北疆一帶有名的魔頭,據說有禦蛇打仗的能力,但已有好幾年消聲匿跡,是誰有本事請他出山的?

    “快去。”善善神情凝肅地催促。

    “是。”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桂香立刻帶著阿橘、阿柑姐妹領命而去。

    善善轉向侍女,再度下令:“快為本宮更衣,將本宮的寶劍準備好,本宮要親會蛇王。”

    “是。”阿堇不敢怠慢,像以往行軍一樣迅速為芳蘭公主打點妥當。

    不多時,善善穿好一身勁裝走出房外,發現阿橘踮著腳尖憑欄遠眺。

    “你在看什麼?”

    正看得出神的阿橘,被突然傳來的叫喚嚇了一跳,險些往前仆跌,差一點就演出跳樓戲碼。她小手拍著胸脯,驚魂甫定地回身,瞧見臉上蒙著絲帕的芳蘭公主走到她身後,往她先前瞧的方向看去。

    “公主,桂香姐將雄黃交給眾人分頭從裏灑向外,我是在外面看到火光,才上樓瞧個清楚。您瞧,西邊馬廄的方向的火光,不像是有人拿火把、燈籠照明產生的,好像是起了火……”

    “火焰!”善善警覺地叫道,掛念著愛駒的安危,提著寶劍,撇下結巴著解釋的阿橘朝外奔去。

    她的奔勢是那麼急,連眾侍女的焦急呼喚都無心理會,越過桂香的攔阻,憑靠著先前被眾人簇擁著來到歇息處的記憶,往馬廄的方向趕去。

    沿途可見火光明滅,到處都是人聲鼎沸,顯然正為群蛇入侵而鬧哄哄。她越發感到著急,一陣提氣奔走之後,遠遠地瞧見養馬的棚舍,火光映照下人聲、馬聲喧嘩一片,好似便有火焰的哀鳴。

    芳心一疼,顧不得火光野豔而危險,善善跳過忙著救火的人群闖進熱焰燃燒的棚舍裏……

    *****************************************************

    連日都沒有睡好,他累得可以一沾枕就睡,但沒那麼好命,就在神魂要飛去見周公的緊要時刻,屬下忽然來報大批蛇群侵入牧場。岳翕頓時睡意全消,起身淨臉後,疲累不堪的腦部開始作用,召集能幹的下屬,要他們將事先準備好的雄黃等防蛇蟲的藥物取出以驅蛇。

    倒不是他未卜先知,隨軍攜帶大批的防蛇蟲藥品,而是離京前一天,國師玄易上人的弟子關甯奉師命回京,告知他此行可能會遇到蛇災。他遂以欽差的身份指示沿途的州縣搜羅雄黃等藥材以備用,除了隨軍攜帶外,還在各處驛站大量屯集,當時是抱著有備無患的心態,沒料准一定派得上用場。

    但還是被國師給算中,這使得他對父親所說芳蘭公主是能解皇帝逢九難過十之厄的九命天女的話更為深信。刺心的苦痛悶燒於胸,但只能咬緊牙關壓抑下來,選擇不去多想。

    他走出房外,沈著地指揮部屬展開驅蛇行動,並在得知有人趁亂放火的消息後,命令副將全權負責滅火行動,自己則率領屬下趕去芳蘭公主所住的院落加強保安。

    半路上,他遇見追著芳蘭公主出來的桂香一行人,得知芳蘭公主心懸愛馬,孤身趕去馬廄,嶽翕震驚之余,全力施展輕功,急如星火地趕至馬廄區,只見火焰沖天,煙氣彌漫,焦急地拉住其中一名救火人員。

    “有沒有看到芳蘭公主?”

    “芳蘭公主?”那人一臉的茫然。

    “就是未來的國後芳蘭公主,有沒有看見她?”

    被火熏黑的臉容仍是困擾地皺成一團,只覺得被扯住的領子快讓自己沒法呼吸了。

    幸好同伴替他回答。

    “啟稟大人。不久前有位身穿金色勁裝、面覆輕紗的女子來到,但小人等還來不及阻止,她就沖進去了,只聞見一縷清心舒脾的異香……”

    “是芳蘭公主沒錯。她……她……”眼前濃焰沖天,不斷有馬匹沖出著火的棚舍,隱隱間還傳來受困在裏頭的馬匹狂亂的嘶叫聲以及那嗆人的燒焦味,嶽翕無法想像芳蘭公主還在裏頭,嘶啞的聲音像在嗚咽。“沒有出來嗎?”

    “沒瞧見……”

    瞬間,頭頂像有記雷劈下來,劈得他魂飛魄散,險些站不住腳。她在裏頭,陷身在火光裏,在一群因瀕死而狂躁的馬匹裏!她……

    “大人,我把您的青驄救出來了!”貼身馬僮看到主人喜滋滋地沖上前報喜,但嶽翕視而不見,揮開他擋路的身軀,不顧眾人的呼喚往火裏奔去。

    就在此時,傳來一陣轟然聲響,土石與煙塵齊飛間,射出了一道火箭般的身影,隨後趕來的桂香一行人見此情景,驚喜地呼喊出聲。

    “公主!”

    岳翕止住奔向火場的身子,目光追著那火箭;那是烈焰般的紅鬃寶馬,與低低緊伏在它背上的人,只是一人一馬從烈焰黑煙裏沖出來的勢子太快,讓人眼花地以為是火箭。

    “公主!”

    眾人的驚喜叫聲隨即轉為錯愕和焦急,一人一馬非但沒有停下來的打算,反而沖進掩著薄霧的黑暗裏。

    嶽翕呈驚愕狀態的腦部迅速回轉,他當機立斷地沖回之前被他揮開的馬僮處,跨上他身邊的青驄,毫不遲疑地追了去。

    ******************************************************

    從火熱的地獄逃出,窒悶、燙人的焚風被迎面吹來的清涼夜風所取代。她的發向後飄揚,她的衣在風中邋邋作響,一種自由的感覺充盈全身,好久都沒有這麼痛快地騎馬了!

    稍早之前,她仗著靈敏的身手進入馬廄裏尋找愛駒——其實並沒有想像的危險,嗆人的濃煙裏鑽進了盡忠職守的馬僮們,合力將尚困在起火的棚舍裏的馬匹救出。她邊高聲喊著愛駒的名字,邊加入他們幫忙打開一道道柵門,安撫並放出受驚的馬。

    後來尋著火焰回應她的叫喚,她找到了被困在一隅的愛馬,此時火勢大熾,她騎著火焰左沖右撞,被困在火裏,只得功貫雙掌,不斷以掌力打出一條生路,最後破牆而出,與火焰逃出生天。

    安全之後,她沒有阻止火焰繼續狂奔,儘管耳室不斷灌入桂香等人的叫喚。一方面是因為火焰受驚過度,她必須讓它適度發洩,再來安撫;另一方面則是太嚮往這種馳騁的快感了。有多久,一人一馬不曾如此契合地奔向原野?不僅火焰想念這種速度上的快感,她也想念得緊呀!

    就讓她與愛馬任性這麼一回吧,不知下回什麼時候才能再如此盡興地賓士。看著兩旁的景物飛快倒退,趕不及阻止他們的天朝兵士全被甩在身後,善善有種暢快的得意,直到男性焦急的呼喚從身後傳來。

    是嶽翕的聲音!

    心頭小鹿狂跳,她迫不及待地想將馬停下,但想到兩人一直未有機會獨處,何不趁著他追來時,找個沒人的地方跟他把話說清楚,勒緊的韁繩便又放鬆。

    可那些想跟他說的話……好羞人喔,善善臉紅耳熱,頭腦亂哄哄,心裏卻比任何時候都明白,錯過了這次,自己不會再有機會、也缺乏勇氣跟他表白了。她深深呼吸,平復激烈的心跳,雙目閃過一道堅毅的光采,“駕”的一聲,在嶽翕趕上來之前,驅策胯下的愛馬加快賓士。

    她不擔心嶽翕會追丟她,他胯下的青驄馬比起火焰雖然稍微遜色,但腿力不差,況且她也會適時放緩火焰的速度等他呀。

    但她投有刻意操控方向——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異鄉,東南西北對她並沒有什麼不同,索性倚賴火焰避開危險的本能,讓它載著往上山的路徑賓士,直到視線裏的霧氣越來越濃,她才操縱火焰放緩速度,並發覺自己來到一處芳草遍地的山頭。

    是這些芳美的青草吸引了火焰吧。善善任愛馬低頭啃食沾著露水的青草,放鬆地坐在馬背上等待著。

    “芳蘭公主!”

    夾雜在馬蹄聲裏的男性嗓音像是從緊咬的齒縫中鑽出來,善善側過身去看,薄霧也隱藏不了那雙黑眸裏的怒氣寒光。

    怒氣不是她所期待的,但她絲毫不畏懼,明亮的眼瞳眨也不眨地回視他。

    “你知不知道這麼做多危險!”岳翕向來溫雅的嗓音因極力壓抑怒氣而顯得低啞,炯炯的目光裏輻射出火焰般的憤怒,“先是沖進失火的馬廄,接著策馬狂奔,你有沒有腦子!”

    “我當然有腦子!”她懊惱地回道,不甘示弱地瞪他,“沖進馬廄是為了救火焰,策馬狂奔是、是……你不也一樣策馬狂奔了,有什麼資格說我!”

    “我是來追你!”他快被她氣死了,讓他在身後追得半死,不管他怎麼喊都不肯停下,她知不知道他有多擔心!

    “喔。”

    好個輕描淡寫的“喔”!這使得在嶽翕心上越築越高的怒氣,再無從控制。

    “你是天真還是白癡?以為群蛇入侵,還有失火的事都是意外嗎?那是有人想用這種方式擾亂我們,趁機對你不利!”

    “你有沒有發現……”她突然對他的壞脾氣不以為意,輕輕笑了起來,笑聲清脆如銀鈴,笑容美得如花初放,連帶使得嶽翕胸中的火氣奇跡似的消失無蹤。

    他怔怔地瞧著她,以為她會說什麼,卻聽見她甜蜜的聲音羞人答答地道——

    “這是我們認識以來,除了第一次見面外,你沒有公主、公主地喚我,也沒有稱自己為下官,而是單純的‘你’‘我’……”

    他驚愕地微張著唇,她在說什麼呀!

    “我很開心。”

    下巴差點就掉下,被人罵還開心?芳蘭公主是不是受驚過度,以致於精神失常了?

    “公主……”

    “這裏只有我們兩人。我不當公主,你也別用公主這個稱謂阻撓在我們之間……”

    嬌媚語音裏的情意,含羞中柔情依依的眼波,在在讓他無法錯認,芳蘭公主她……

    雖然岳翕曾懷疑過芳蘭公主對他有情,然而兩人之間的身份差距讓他惟有把這份猜疑深埋心底,不敢探究下去,以致于根本沒想到她會選在這時機把心意說得如此坦白……這使得男性胸懷裏激蕩起前所未有的甜蜜與歡喜。但橫亙在兩人之間的現實是那麼冷酷,像把利刃狠狠刺破了他的美夢,使得俊臉上刹時浮現絕望的悲痛,但他強忍這份痛楚,飛快別開臉,裝作若無其事。

    “恕下官不能從命,公主是……”

    “你非得這麼做不可嗎?”善善嬌美的臉上寫滿失望,“你以為喊我公主,便能阻止什麼嗎?”

    “下官不明白公主的意思。”他避開她眼裏的指控,語氣緊繃,“如果公主鬧夠了,請跟下官回去。這裏很危險,侵入牧場的敵人隨時都有可能追蹤我們,對公主不利。依下官之見,敵人很可能是……”

    “莽國派來的?”

    話題回到安全的範圍,嶽翕心情一松,沉穩地回答:“下官是這麼認——”

    “能驅蛇為兵,來的人應該是蛇王。”她打斷他的話。

    “蛇王?”他驚愕地看進那雙清冷如夜霧的眼眸,方寸間竟微微酸澀。是因為那雙上一刻尚濃烈多情的眼眸,能在下一瞬轉變得這麼冷靜?他不讓自己想下去,很快道:“下官聽過他的名號,這個老魔不是隱退多年了嗎?”

    “只要沒死,總會不甘寂寞的。”她以一種若有深意的眸光看他,令他再次想要逃避。

    “公主既然猜到是他,應該曉得我們的處境有多危險,何以任性地跑出來?”他警戒的眼眸逡巡著周遭幽黯、模糊的景物。

    “我想跟你說話,就我們兩個人。”她坦率地回答,黑白分明的眼睛坦白得像明鏡般照出了他臉上的錯愕。

    “公主……有什、麼、吩咐……大可以召喚下官,這麼以身犯險地引下官追到荒郊野外,未免太……小題大作了。請公主先跟下官回去。腦中有片刻的混亂,使得他的語音結巴了起來。

    “跟你回去後,我們還有機會單獨說話嗎?”她語氣因飽含著嘲弄、不信任而顯得尖銳,“就算你沒有躲我遠遠的,我們身邊總有人在,根本沒辦法說。”

    “有什麼話公主非得要跟我獨處時才能講?”他也有些惱了。

    待下去,只會讓情況更糟,危險即使不來自敵人,也會來自兩人間噯昧的情愫呀!

    善善哪里明白他的心思,氣惱著他的語氣令滿腹想對他傾吐的表白都變得很廉價,驕傲、脆弱的芳心受到傷害,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她跳下馬,放任愛駒自由地覓食,背轉過身,目光看向空茫的風景。

    山風陣陣,將霧氣吹散了不少,明月自雲裏探出頭臉來,柔和的清輝照亮了周遭的景致。

    矮生性的灌木叢雜生在碧草之間,毯子般的綠色草叢沿著山勢往四面八方生長。這裏並不是這座山脈的最高處,卻緊鄰一處陡然落下的深淵,峭壁隙縫樹木雜生,往下看,僅能看到一片深深淺淺的綠,卻看不到穀裏的情況。

    善善之前放馬賓士,並沒有注意到地形,此刻是黑夜,她雖眼力過人,又有月光照明,亦無法看分明,只覺眼前的綠草如茵似展向天涯,那景致美得讓人忍不住想踏著這片茵草走到天涯盡頭,忽略了往前走是無法回頭的深淵。

    “小心!”一隻有力的男性手掌捉緊她柔荑,阻止她繼續前進。

    熱氣自他碰觸的部分擴散,善善方寸一緊,回頭看見嶽翕氣急敗壞的俊臉。原來他不知何時跟著下馬,來到她身邊。

    “再走過去幾步便是深淵,你不要命了嗎?”

    他的怒氣依然沒有嚇壞她,善善只是睜著明眸眨也不眨地凝望他,覺得他生氣時的模樣,比起恭謹有禮地面對她時還要真誠,至少生氣時的他是不戴面具的。

    “你做什麼?”臉上傳來的軟嫩、冰涼的感覺,燃起男性體內深處的火焰,嶽翕咬牙忍住發自喉嚨深處的呻吟,狼狽地跳開,連帶地放開手中的柔荑。

    “我只想感覺你。”他的閃避令善善芳心受傷,幽幽輕歎,“為什麼你總是躲我?”

    “公主請自重。”他垂下眼光,聲音冷硬地道。

    善善心中一陣氣苦,這樣的拒絕足以讓任何癡情女子失去表白的勇氣,但好不容易走到這裏來,什麼都不說,不是前功盡棄嗎?

    趁著勇氣未完全消失,她脫口便問:“那天你為何走過來掀簾子?”

    這話直接重擊他的要害,嶽翕身形不穩地踉蹌倒退,積壓在心底那道想愛不能愛的苦水一齊湧至喉頭,偏偏這苦水還吐不得,面色頓時漲成青紫。

    “別告訴我你是因為好奇,我根本不信!”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只能回答這樣。”嶽翕避開那雙仿佛能把他內心的荒涼和怯懦都給看透的眼眸,苦澀地回答。

    “是‘只能’,還是‘只願意’?你在害怕什麼?”她眯起眼,懷疑地問。

    “就算是我在害怕吧。這樣的回答,是否能讓公主滿意,願意跟下官回去了?”他自嘲道。

    “不,我不滿意!”她氣憤地叫了起來,“嶽翕,不要讓我看輕你!我不認為你是那種敢做不敢當的人!”

    她的話刺傷了他,積聚在心底的淒苦忍不住爆發。

    “沒錯,我不是因為好奇才走過去掀簾子!”他回答,怒氣騰騰地注視她,“我是為了想確認你就是前一晚我在湖心亭遇到的女子而走過去。可你又為什麼沒有阻止我的孟浪?你明明曉得我越矩了,應該阻止我的!”

    “你是在怪我?”她表情錯愕,隨即恢復平靜,“你說得對,我應該阻止你,卻沒有那麼做。你知道原因嗎?”

    他慌張地別開眼睛,濃黑的眼睫遮住眼裏的陰鬱。

    不,他不想知道,她也別說。

    可就算善善聽見他心裏的警告也無濟於事,她根本不在乎他的回答是什麼,決定要把心事全掀開。

    “當時我坐在那裏……”她的聲音輕柔得像在訴說一個美好的夢,“看著你走過來,心裏想如果你一直走來,走到我面前掀開隔在我們之間的那道珠簾……像新郎挑起了新娘的頭蓋……就表示……你對我亦有情……而你……真的這麼做了……”

    有短暫的片刻,他完全陶醉在這番含情帶羞的蜜語裏,但現實像一支冷箭射破了他的美夢,全身躥起惡寒來。

    嶽翕痛苦地想起肩負的任務,父親對他的期望,與皇帝之間的兄弟情誼,這些所形成的力量是那麼強大頑固,輕易便把對芳蘭公主萌生的情苗給硬生生折斷。

    他逼迫自己做出違心之論,幹啞的聲音裏有著輕佻,“公主是在跟下官開玩笑吧?下官何德何能得到公主的青睞?就算是這樣,下官也消受不起。您可是天朝未來的國後,下官萬萬不敢高攀。”

    “你……”仿佛傳來丁當的聲音,那是芳心碎裂的聲音嗎?善善無法相信這是他的真心話,冷怒地下命令:“你看著我重說一遍!”

    “說幾遍都一樣。”他閉眼冷哼。

    “那就看著我說!”

    他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確定所有被掀開的情緒全都被重新掩埋,方徐徐地轉向她,目光定在那原該是紅潤、此刻卻蒼白失血的臉顏,優美的菱唇抿成粉白色……

    刷!罪惡感銳利地揭開他好不容易埋葬的情緒,撕裂的疼痛令他差點忍不住上前擁住那副單薄、輕顫的柔肩,向她懺悔剛才所說的每個字都是違心之論,他同樣深深為她傾倒,這段日子來一樣飽受相思苦楚!

    可是……他不能!

    身份與責任逼迫他要漠視心被撕扯的疼痛,漠視她因他的漠視而將受到的創傷,他暗暗捏緊拳頭,強迫自己看進那雙滿含渴望、癡情,驕傲又脆弱、易受傷害的坦誠眼眸裏。

    “公主將貴為天朝皇后,吾皇俊秀聰明、器宇非凡,勝過天下男子。等公主見到他便知道,下官今晚的不敢高攀,實是有自知之明。”他強迫自己一字一字地道。

    這些不是她想聽到的話,那雙空洞沒有感情的眼眸也不是她期待想要見到的,他以為掛上虛偽、矯飾的面具就能嚇跑她嗎?

    善善繃緊俏臉,仍不願退縮。

    “既然不敢高攀,那天為何要去掀簾子?既有膽子掀,就該有膽子承擔責任!”

    “公主如果要辦下官一個大不敬之罪,下官亦沒有怨言。只是請公主先隨下官回去,安然返京之後,公主要在枕邊如何向皇上告我不是,下官領受就是!”

    聽起來像是他很無辜,而她是個任性驕縱、只會以美色惑主、進饞言的狐媚子!

    這令善善芳心氣苦,不由憤慨地叫了起來:“說來說去,你就是不敢承認你喜歡我!”

    “就算下官曾對公主有過任何傾慕之意,也是在不知公主身份的情況下。在確認公主便是吾皇欲迎娶的皇后後,下官對公主只有敬意,無任何兒女私情,請公主一定要明白!”

    “你是說……我在自作多情?”

    這對她驕傲的自尊無異是個慘痛的打擊,她無法相信自己會錯得這麼離譜,在兩人短暫的會面裏,她明明看見他眼裏也是有情意的,現在卻完全撇清。

    為什麼他可以說這種假話,還是……她在自作多情?

    視線迷茫了起來,心情好空……好痛。

    “下官不是這個意思!”

    她眼中彌漫著薄霧的指控瞅得他的心極痛,他想要大聲否認自己說的那些話,坦白地承認她是對的。他不但對她一見鍾情,就算是此刻,亦深深愛戀著她。可他不能!國家利益、父親對他的期望、皇帝與他的手足之情讓他只能強忍悲痛地把所有渴望對她傾吐的話全都埋進心底,一個字也不能說!

    “下官認為公主對下官有所誤解,希望公主讓所有事情就此打住!”他口是心非地道。

    打住?誤解?

    所有的情思原來都是誤解?他要她打住,當作沒這回事?

    或許是太過震驚他會把兩人之間的情愫歸於誤解,悲痛的眼眸迷惘地自他臉上移開,無意識地飄向在雲霧間若隱若現的月光,她頓時感到眼睛刺痛,連忙移向幾乎與夜空同色的遠處山巒,接著聽見沙沙沙的聲響,那是夜風摩擦過草葉的聲音,細細聽來,竟像是某種嗚咽……

    善善胸口陡然一窒,不忍再聽下去,視線重回那張借著夜色掩藏住表情的臉容。

    他的眼光閃爍,他的呼吸急促,他的下頜緊繃……

    是心虛,是愧疚,還是謊言?

    她重新將他之前的話想一遍。

    就算曾對她傾慕,也是在不知她身份的情況下,知道後便只有敬意,沒有兒女私情?

    謊言,謊言!

    感情放出去,能說收就收,要打住就能打住嗎?能從傾慕立刻變成只有敬意,沒有一絲殘餘的情意?

    或許他做得到,但她不能,也辦不到!

    這種種意念刺破了她眼裏的迷惘,寒光乍現,銳利如刀地刺向他靈魂深處。

    “你那晚拿走的斷袖呢?”

    深不可測的瞳眸猛地一縮,抿得極緊的男性薄唇輕輕地吐出:“丟了!”

    丟了,丟了?他把袖子丟了?

    最後的一線光也熄滅了,心結凍成冰,冰碎裂了。

    善善絕望地踉蹌後退,自己怎會如此盲目地把一片深情枉自投向嶽翕?

    他根本不在乎她,從一開始就是她自作多情!

    “公主!”

    再後退就是深淵了!嶽翕臉上閃過驚恐,伸手將善善拉進懷抱,後者正處於極端悲痛的情緒中,身體本能地把外力視為敵人,想也不想地一掌擊向他。

    嶽翕悶哼一聲,硬生生地承受她的掌力,帶著她迅速倒退。突然,眼角餘光捕捉到數道彩光齊向兩人射來,他警覺地把善善給推到身後,功貫雙掌朝前推去,但其中一道青色暗影狡猾無比,竟鑽進草叢,躲過威力驚人的掌力,繞到他身後,快逾閃電地偷襲。

    嶽翕只覺得右手的虎口刺疼,駭然地甩手已來不及,奇異的麻疼感覺很快躥往手腕,連忙封住右肩的血脈。

    這一連串的動作只在幾個眨眼完成,祁善善是何等機敏的人,立刻從失神中恢復警覺,接著便聽見一陣刺耳的怪笑。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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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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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06:42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快上馬離開!”

    岳翕邊喊邊將她推向因警覺到危險而不斷噴著鼻息的馬兒的同時,善善也把發出笑聲的人看清楚。

    月光照出對方高瘦的身形,灰色的長袍在夜風吹拂下貼緊他身軀,青白的臉容瘦削但不露骨,一字眉下的雙眼深炯矍然,以一種看待獵物的冷銳目光朝她打量。

    善善被他看得不寒而慄,覺得對方的眼神有種說不出來的陰邪,就像被某種蛇類動物盯上般全身都不舒服了起來。

    莫非這人就是蛇王?

    可他太年輕了,約只二十來歲,蛇王出道有一甲子以上,除非他練有不老之術,豈可能像個二十歲的青年。

    “你還不快走!”嶽翕見她杵著不動,焦急地催促。

    “想走可沒那麼容易。”不疾不徐的冰冷聲音自灰袍人嘴裏吐出,一雙陰邪的眼睛睞著擋在芳蘭公主面前的岳翕,神情充滿輕視,“都自顧不暇了,還想保護誰呀!”

    “有我在,誰也別想動芳蘭公主。”嶽翕的回應是哐郎一聲,以未受傷的左手拔出腰間的寶劍,周遭的空氣頓時肅冷了幾分。

    灰袍人挑了挑眉,輕籲一聲:“好劍!可惜劍雖好,使劍的手卻已力不從心。”接著惋惜地朝嶽翕搖搖頭,“你已經中了青毒,勸你別逞強。若想保住小命,就乖乖待在一旁,如逞強妄動真氣,無異是自找死路!”

    “就算我中毒,還是有能耐應付你!”嶽翕咬牙道。

    “你中毒了?”善善驚呼出聲,擔心地想靠近他探視。

    “我沒事!”他悍然拒絕她的關心,看都不看她一眼,雙眼仍緊盯住灰袍人,沉聲催促,“請公主立即上馬,這人交給下官對付即可!”

    “可是你……”

    “公主只管照我的話做!”

    “小子,你可別太逞強!到時候嗚呼哀哉,不知有多少美女要為你這位俊俏郎君傷心死……”灰袍人語帶譏誚地提醒他。

    “到時候嗚呼哀哉的人還不知是誰呢!我勸你不要太狂妄,所謂驕傲必敗!”嶽翕反唇相譏。

    “笑話!”他高傲地擲出個鄙視的眼神,“被青毒咬傷的人可不是我!我只需站在這裏看你毒發身亡,什麼都不用做。再笨的人都知道

    勝利者會是誰!”

    “你才在說笑!以本官的內力修為,你這小人——”

    “誰小人啦?”灰衣人氣急敗壞地打斷他,漲紅的臉頰、圓瞪的眼睛,破壞了他先前給人的那種陰邪的感覺,比較像個天真無害的青年。

    “你本來就是小人,才會暗中施放毒物……”岳翕原本就沒被他刻意裝出來的形象所嚇倒,這下更是理直氣壯地數落他的不是。

    “我又不是跟你打擂臺,哪有什麼暗中不暗中的!”灰袍青年嗤之以鼻,“兩軍對決,本來就是不擇手段。是你只顧著打情罵俏,忘了身處荒僻的山野,就算不是被青毒咬到,也可能會被其他毒蛇給咬到,竟然還有臉指責我是小人?”

    嶽翕被他那句“打情罵俏”窘得俊臉通紅,不敢去瞧芳蘭公主的表情,故意忽略地冷聲罵道:“操縱毒蛇傷人,本來就是小人行徑!有本事你我以真功夫戰一場,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

    “哈哈……我施展的本來就是蛇王門的真功夫,本門最微不足道的禦蛇之技便足以讓你吃盡苦頭,要是使出十八式蛇形刁手這樣的真功夫,只怕你早已化成一攤血水了!”他得意地道。

    “你是蛇王的什麼人?”善善直率地問。

    原本她對灰衣人有些畏懼,現在卻不怎麼怕了。

    一來,灰衣人顧著與嶽翕鬥嘴的行徑,十足的孩子氣,把他眼中的陰邪之氣沖淡了不少;二來,證實他非是蛇王本人,讓她多添了信心應付。

    “回公主的話,我乃蛇王座下第三弟子奇克雷。”灰衣人彬彬有禮地朝她躬身行禮,“奉莽國國主之令,特來迎接公主到莽國——”

    “芳蘭公主乃天朝皇帝迎娶的皇后,你這傢伙最好死了心!”嶽翕氣惱地打斷他。

    “該死心的人是你!敗軍之將還敢言勇!”奇克雷也不甘示弱。

    “誰是敗軍之將!”岳翕怒視向他,“別以為貴門的禦蛇之技有何了不起,本官早已準備了驅蛇藥劑應付!”

    呵呵……”奇克雷對他的話不但不以為忤,還笑了起來,“原來二師兄匆忙之中從附近山林募集來的蛇部隊是被你的驅蛇藥劑給打得潰不成軍呀!這麼說,我還要感激你哩。這次莽國國主向蛇王門求助,二師兄自告奮勇要來搶芳蘭公主,我則抱持著見識的心態而來。可二師兄卻嫌我礙手礙腳,硬是不讓我插手,還把我趕去守在牧場外。幸好老天有眼,守到兩位先後奔離牧場,雖然追得我氣喘噓噓.但總算能趕在其他人之前追到你們,這才比我撿了個大便宜哩。”

    “是便宜可撿,還是遇到煞星,得問我手中的這把劍!”岳翕功貫左掌,寶劍立刻發出陣陣龍吟。

    奇克雷雖對刺目的劍光有些忌憚,但想到嶽翕已遭蛇吻,再怎麼厲害也是強弩之末,不足為懼,膽氣便壯了起來。

    “都一腳踏進棺材的人,還在這裏大放厥詞!”

    “誰一腳踏進棺材了?本官內力深厚,你這小人施放的毒物一時半刻別想奈何得了我,到時候我的人到了,你還不乖乖獻出解藥嗎?”

    “你的什麼人?”奇克雷狀似迷惘地眨了眨眼,接著故作恍然大悟地勾起嘴角,吟哦道,“是你帶的那群官兵嗎?你與芳蘭公主一前一後奔出牧場,那些人根本來不及上馬,你們兩個就不見蹤影,教他們怎麼追呀!就算他們能像我一樣,及時尋著馬跡與芳蘭公主的香氣以絕世輕功找到這裏,也得等他們先解決我那位雖是不肖、但還有幾分真本事的二師兄及受他操控侵入牧場裏的蛇群,還有拿蛇當先鋒跟著闖進去的莽國高手後,才能尋著蹤跡找來……嗯,那大概得是天亮之後的事了,那時候的你已經是一具死屍,就算我願意給解藥,也回天乏術了!”

    “那你何不現在就給解藥!”善善狀似輕描淡寫地道,美眸裏卻是寒光閃現,銳氣淩人地籠罩向對方。

    奇克雷人心頭一凜,像是首度注意到她似的重新打量。先前只當她是個嬌貴的公主,並沒有拿她當對手,此刻方想到芳蘭公主人稱八寶公主,其中一寶指的便是她冠絕桅方的武藝。

    他不敢小覷,表面上卻故作無所謂,扯唇笑了起來,“只要公主答應與我回莽國交差,解藥自當奉上。”

    “本宮嘴上答應,你就信了嗎?”善善垂下眼睫,沉吟道。

    “呵呵……所謂兵不厭詐,我自是要防備公主為了取得解藥而蓄意欺瞞。只要公主交上珍藏的解毒珠,我也會將解藥奉上。”

    看出他眼中的貪婪,善善懷疑解毒珠才是他的目標,而非帶她回莽國交差。

    “既然本宮有解毒珠,為何不取出解毒珠救人,而要受你威脅?”她似笑非笑。

    這也是奇克雷納悶的地方。

    事實上,他之所以會放出豢養的毒蛇偷襲,主要便是想看芳蘭公主取出解毒珠如何救人,但一直到現在,她都沒有這麼做。是太怨恨岳翕,根本不想救他?還是解毒珠沒帶在身上?抑或是另有玄機?

    “也許公主不方便在我面前使用解毒珠吧。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解毒珠的施用方法絕不是簡單到取出來讓人含在口中,或是放在傷口處便能解毒。不然公主早就取出來救人了。”

    見芳蘭公主秀眉微蹙,嶽翕便知奇克雷說中了,心情直往下沉。

    之前雖沒想過要芳蘭公主用解毒珠救他,但在奇克雷提起解毒珠時,他以為必死的心亮起了一線生機,哪知解毒的方法並不適用於眼前的危急,若求自己活命,必然要犧牲芳蘭公主,而這是他萬萬不能做、也做不到的!

    擔心她會為他做出傻事,嶽翕心急地喊道:“公主毋須受這賊子要脅!下官已封住穴道,暫時無大礙。只要公主騎上愛馬,以火焰的速度無人能追得上,公主便可速返牧場,召集人馬前來……”

    “到時你已經是具冰冷的屍體了!相信芳蘭公主不會想要一具屍體當情人。”奇克洞悉的眼神閃爍在兩人之間,唇角的笑意越發地篤定,往後結成髮髻的頭顱搖了搖。這傢伙不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便是被愛情沖昏頭!芳蘭公主要是肯走,早就閃人了,哪里還會留在這裏跟他扯這些有的沒的!

    岳翕其實比他還要清楚這點,這使得他心焦如焚。他絕對不會坐視芳蘭公主為他犧牲!左手暗捏劍訣,在持劍撲向不遠處的奇克雷的同時,大聲喊道:“公主快走!”

    奇克雷似乎料到他會狗急跳牆,暗中戒備了許久,這下見到他動手,聰明地避其鋒芒,採取消耗對方體力的迂回戰術,反正時間一久,不需他動手,敵手便會自取滅亡。

    他卻沒料到芳蘭公主竟也哐郎一聲地持劍砍來,這下就算他負有絕世輕功,也被兩大高手夾擊得左支右絀,險象環生了!

    “喂,你們怎麼可以兩個打一個!”他氣喘吁吁地叫道,偏偏一時之間騰不出空來放出豢養的小蛇相助,額頭汗水直冒。

    “公主,你快離開!”嶽翕使出一招綿裏藏針將奇克雷攻得倒退數步,向善善喊道。

    “我絕不會放你不管。嶽翕,你真為我好,就跟我一道走。”

    “別傻了!奇克雷詭計多端,趁我還撐得下去,能為你擋一陣便是一陣,你速速上馬,飛奔回牧場,到時誰能奈你何!”

    “嶽翕,你為何到現在還不懂我?如果你死了,我活下去也沒意思!”

    “胡說!你有皇上,你……”

    “我想要的人只有一個,那人不是你的皇上!”她所說的每個字,像一道道雷落在他頭頂。

    她想要的人只有一個,不是皇上!

    轟轟地爆炸了起來,時間突然變得極為緩慢,嶽翕錯愕地看進祁善善那雙含蘊著堅定情意的眼眸深處,領悟到她投向他的感情比他以為的更多、更深。

    難以言喻的喜悅洶湧於心,世間最美好的事便是自己所愛慕的人同時也愛慕著自己!

    是的,他終於可以對自己承認,在最初一眼時,他便情鍾於她。

    然而,再次見面,她卻成了他將為皇帝迎娶的新娘!

    絕望的情緒瞬間侵入了他內心的欣悅暗潮洶湧,於是他知道,世間最悲慘的事是……明知兩心相許,兩情相悅,卻註定無法相愛。

    儘管他愛她,儘管她對他有情,但夾在兩人之間的國家利益、父子親情、手足情誼……卻註定他們再相愛都將是惘然。在天平的一端,國家利益、家族興亡都比愛情的這端沉重呀!

    可她心裏,愛情的這端顯然占了上風,儘管他曾那樣絕情地傷害她,她依然癡心執著於他,不惜一切的代價,只為他!

    如此深情教他如何消受得起,只是徒然讓他更加的羞愧、難以承受,就像此刻洶湧、激蕩卻無法渲泄一絲半毫愛她的心情,壓抑得越深,反噬的力量就越強大,在絕望的掙扎中化成煉火荼毒著五臟六腑,灼熱地沖向喉頭。

    鮮血自嘴裏狂湧而出,砍向奇克雷的雷霆一擊因無力而功敗垂成,嶽翕眼前一黑,致命的毒素衝破右手被封住的穴道勢如破竹地攻向心臟!

    “嶽翕!”善善驚呼出聲,及時扶住他傾倒的身軀。

    “我來!”奇克雷可不打算讓手中的籌碼跑掉,他電閃而至,及時封住嶽翕身上的要穴,阻止蛇毒侵入心臟,接著又丟了粒藥丸進他口中。

    所有的動作全在眨眼的時間一氣呵成,善善沒有阻止他,冰雪聰明的她明白若奇克雷要害嶽翕,什麼都不需做即可,根本不必費事出手救人。

    她溫柔地為心上人拭去嘴角殘留的血跡,見他緩緩睜開眼皮,緊繃的情緒才放鬆下來。

    “謝謝你救他。”她轉向奇克雷說。

    “公主最好別道謝得太早。”後者笑嘻嘻地回答,並聰明地迅速倒退,與她保持一段安全的距離,才接著又道,“我只是暫時控制住他體內的蛇毒,公主想救他,必須依照我剛才開的條件。”

    “你……”芳蘭公主俏臉緊繃,緩緩放下嶽翕孱弱的身軀,目光如刀地緊盯住奇克雷,看得他頸背寒毛豎起。

    他乾笑一聲。

    “公主公主別生氣,所謂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賠本的生意沒人肯。再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奇克雷是受莽國國主之托前來迎接公主,而非是為了救公主的心上人才在這裏,借機提出條件交換,也是在情在理呀!”

    你敢威脅本宮,不怕本宮殺了你?”她語氣冰冷。

    “我當然怕呀!”奇克雷收拾起臉上的嬉皮笑臉,轉為戒備,“不過公主想殺我,町沒那麼容易。奇克雷雖是不才;在公主手下撐個百來招勉強可以。只是公主的心上人在一刻鍾內若不施救,便要香消玉殞……不對,香消玉殞是美女用的,這位俊哥兒……嗯.應該要用英年早逝比較恰當!”

    “你……”善善嗔惱地怒視他。

    不管是香消玉殞,還是英年早逝,她都不希望用在嶽翕身上。但不得不承認,奇克雷出了重點。她確實沒把握在短時間內擒下奇克雷逼他交出解藥。

    想到這裏,善善外表雖維持一派鎮定,內心卻陷進焦慮。

    她抓緊手中削鐵如泥的寶劍,目光溜向不遠處噴著鼻息的愛馬,思緒如電轉動。

    看出她心中所想,奇克雷似笑非笑地說:“公主當然也可以帶著心上人跨上駿馬,把奇克雷拋得遠遠的,找到安全處再取出解毒寶珠救人。可我要奉勸公主,最好別太小看我。就算公主僥倖能帶著身中劇毒的心上人上馬,奇克雷保證必追隨驥尾,讓公主在一刻鍾內無法順利救人。”

    “你在威脅我?”她怒聲問。

    “我是實話實說。”他聳聳肩。

    “你……”善善為之氣結,嘗到了前所未有的慘敗。

    奇克雷把她最後一條退路也給斬斷了。她別無他法,眼前惟一救得了嶽翕的辦法就是——

    “好,我答應你!”她毅然道。

    “公主明智。只要公主將解毒珠交出,自願被在下禁制住穴道,我立即救人。”

    奇克雷的條件令她猶疑了起來,眯起眼怒視向他。

    “萬一本宮都照辦了,你卻……”

    “公主此時也只有相信我了。”奇克雷攤手道,最後向她寒冰似的目光投降,“這樣好了,我以家師的名義保證,必然遵守承諾救人。”

    “好。”善善勉強同意,“我就信你一次。”

    她邊探手伸向系在腰間的繡袋,邊將目光移向嶽翕,秀眸猛地大睜。

    只因為先前還軟倒在地上的嶽翕,不知何時竟搖搖擺擺地起身,腳步不穩地走向懸崖。

    山風凜烈地吹襲他因中毒而虛弱的軀幹,仿佛隨時都可能把他捲進無盡深淵。善善看得呼吸幾乎要哽住,一顆心提到喉頭。

    “嶽翕,危險!”她的聲音因緊張而乾澀無比。

    “我不能讓你那麼做。”雖然聲音是那麼輕,但每個字都清楚地傳進善善耳中。

    他朝她咧開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慘笑,俊美的臉容在月光照明下格外灰白,表情卻堅定無比。只是眼眸深處有種難以言喻的悲傷,淒迷中含帶著無法訴諸嘴巴的萬千情意。

    “嶽……”她的呼喚哽在緊澀的喉嚨。

    “我寧願死,也不要你為我犧牲!”!他決然地道,搖搖晃晃地朝後退,旋身往懸崖栽下去。

    “嶽翕!”善善全速地奔去,然而顫動的柔荑只來得及碰觸他的衣角。

    “嶽翕!”她淒厲地叫喊,嬌軀沒有任何遲疑,跟著他跳下懸崖。

    “芳蘭公主!”

    事情發生得極快,奇克雷根本來不及阻止。

    他惋惜地站在懸崖邊緣往下看,黑暗的深淵裏芳蘭公主癡情的呼喊依然回蕩不已,然而芳華正茂、儀標絕世的她卻已被深淵吞噬,只空留那一縷蕩人心魂的蘭香隨著吸嗅充滿他鼻腔。

    *******************************************************

    善善不甘心嶽翕就這麼從她生命裏消失,他們還有許多事沒有說清楚。包括先前他為了救她免於落崖,硬生生地承受她失去理智的一掌;包括他因此而受到奇克雷的毒蛇的偷襲;更包括他看她的最後一眼!

    那滿含酸楚、萬千情意且依依難舍的一眼,緊緊地攫住她的心魂.教她上天人地都要追著他問個清楚明白。

    不是無情地拒絕她了嗎?

    不是說一切都是她在誤解、自作多情嗎?

    不是把那截斷袖扔了嗎?

    為何還要用滿含癡情的絕望眼神看她?

    為何以跳崖來阻止她為了救他,必須答應奇克雷的條件?

    為何留給她這麼多疑問,自己一死了之?

    不,她不能讓他這麼自私地拋下她,使她終其一生都活在猜疑那一眼裏究竟有著什麼;懷疑他的拒絕是否別有隱衷;猜想如果有機會質問到底,是不是可以問出他的真心,以為無望的情緣能否從死灰裏複燃!

    這些意念從她腦中電光石火地閃過時,她已隨著嶽翕躍下山崖。

    凜寒如刀氣的山風吹得她頭臉生疼,善善加速下墜的力量,在灌滿耳室的風聲裏,依稀捕捉到撞擊聲、男性的悶哼、樹枝斷裂的聲響。憑著感應,她猜想必然是嶽翕撞擊到從陡峭的山壁隙縫生長出來的樹木,後者卻承受不住他下墜的力道而斷折。

    果然,在千分之一眨眼的時間差裏,那雙在黑夜裏亦能視物的眼眸捕捉到殘留的樹幹陰影,發現自己被山風吹得偏離了嶽翕落下的軌道,在修正的同時,善善也祈禱有其他橫生在崖壁的樹木枝葉可以阻擋他。

    當第二次的撞擊聲及樹木枝椏被壓斷的聲音響起,她幾乎快抓到嶽翕了,但直到第三次更輕微的聲響傳來,她才如願地趕上他,雙手好不容易擒抱住那結實得沒有一絲贅肉的男性身軀,一種如獲無價寶貝的狂喜將她體內的空虛驅離,替代以暖烘烘的滿足感。

    纖細的手臂繞到他腋窩下牢牢將他略為掙扎後索然放棄的軀幹穩穩托住,宛如當他是自己的一部分;不,是比自己更重要的一部分,她願意以全部的生命來保護的一部分。

    緊緊環住他的身軀,兩人加起來的重量加速了往下墜落的力道,善善甘之如貽,不慌亦不懼,心頭甚至有絲絲的甜蜜。

    她不確定懸崖下是何光景,只能儘量利用橫生在崖壁上的每株樹作為緩衝,希望落到崖底之前能設法穩住兩人不再下墜。在此之前,她運起護體神功全神貫注保護嶽翕不受到傷害,甚至沒感覺到自己的頭、臉、手臂部位在撞擊那些樹時被枝椏打傷的疼痛。

    奇跡似的,在一連串的衝撞之後,兩人落在枝葉茂密如華蓋般的參天巨樹上沒有繼續往下掉。善善驚魂甫定後,空白的腦子運轉了起來。她抱著嶽翕在樹上為兩人尋覓了一處穩當的棲身之所,接著探手摸上腰間,慶倖系在那裏的繡袋仍在。

    她取出裏頭的珠子,真氣從手上源源不絕地貫入,瞬間不起眼的珠子開始發出瑩潤的光芒,為黑暗的空間帶來一線光明。

    這線光明照出了嶽翕灰敗的臉色,暗黑的血液自口鼻不斷滲出。善善看得膽戰心驚,知道再不施予救治,真的要失去他了。

    她急忙把珠子移到嶽翕天靈蓋上的百會穴,藉由內力的催動,珠子上的光芒越發熾熱,傳導出一股奇異的能量不斷地彙入嶽翕體內,順著他的經脈流竄進四肢百骸,有效地壓制他的毒傷。

    善善的額頭開始出汗,周圍的空氣因她的體熱及寶珠散發出來的熱能蒸騰出霧氣漫漫。白霧中,嶽翕臉上的黑氣隨著周遭的樹葉由墨轉亮而褪去,體內的劇毒隨著腥臭的汗水排出體外。

    善善撐開眼皮,儘管全身的力氣似乎都用盡了,仍以意志力強撐,為嶽翕做了詳細的檢查,確認他體內已無餘毒後,方環視所處的環境。

    眼前都是深深淺淺的綠,只見枝葉相籠,層層綠意似乎無邊無際地蔓延,讓人分不清楚處身的這株樹範圍有多廣。她看得有頭暈,閉了閉眼重新檢視,濕氣極濃的晨霧裏,一隻灰綠色的鳥兒偏著頭隔著兩隻手臂長的距離與她對視,或許正好奇著她與嶽翕是什麼生物吧。

    視線往下看,發現距離地面還有好幾丈的距離,她暗暗心驚,在體力虛脫的情況下,她沒把握能背著岳翕安然下地。考慮了片刻後,她決定在原處運功調息。

    直到內息運轉二十四周天之後,善善方被湧浪似的鳥聲喚醒,重新睜開眼睛。

    晨霧已然消逝,陽光刺眼了起來。周圍彌漫著森林的嘈雜,鳥聲啾啾,蟲鳴唧唧,還有猴子、松鼠等等小動物活動的聲音,她甚至還看到一隻蛇正從身旁溜過,嚇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檢視被擁在懷裏的嶽翕,呼吸雖有些微弱,但還算正常,就是——

    那張俊美的臉容,即使在睡夢中,挺拔的濃眉依然微微蹙著,像在忍受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痛苦。

    忽然,察覺到一陣嗆人的臭味,這下換善善蹙眉了,嗅了嗅,找到臭源正是嶽翕。先前排毒時流出來的汗水沾染他全身。看著仍虛弱地昏睡著的男人,善善領悟到此刻根本無法喚醒他自行洗去這身粘膩,只好背起他溜下樹,順著潺潺的水流聲找到一溪流過森林裏的清淺水流。

    生平從未服侍人沐浴過,何況是名高大英挺的年輕男子,這使得善善有些遲疑。但這個人是嶽翕,在看著他眉頭的皺折時,她忍不住猜想他必然為這一身的髒汙而不舒服,遲疑頓時消去,開始為他寬衣解帶。

    除去外衣時,一塊眼熟的布料從貼身內衣裏露了出來,她好奇地拿來一瞧,愕然發現那竟是嶽翕聲稱已經丟棄的那截斷袖!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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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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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07:1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飄浮在一個彌漫著馥鬱香息的美妙夢境裏。

    儘管最初時.一會兒五臟俱焚,一會兒如在冰窖,但這縷聞嗅間俯拾可得的沁人香息,撫慰了他體內遭受蛇毒攻擊的痛楚。到了後來,他甚至覺得自己就像待在母親子宮裏般安全舒適,受到保護,並隨著一股貫入體內的熱息周轉全身,荼毒臟腑的毒傷只能倒旌投降,既有的苦痛漸消,全身舒泰地墜進無邊無際的甜美夢鄉裏。

    在夢裏,滿身的粘濕燠熱被溫柔的清涼所撫去;在夢裏,有一雙柔嫩得不可思議的纖手靦腆地撫過他悸動的體軀;在夢裏,他放任自己沉醉在那縷溫香裏,將禁錮住他深藏的熱情與愛戀的職責、皇帝、父親以及他們所代表的家國利益全都拋到九霄雲外;在夢裏,他只願當個純粹被愛的男人,享盡心愛的女子奉獻的溫柔,任時序移轉,渾然不知周遭人事的變化……

    然而,夢終究有醒的時候,一股刺鼻的燒焦味無情地闖入了包圍著他的馥鬱迷人氣息裏,同時將一陣輕柔卻懊惱的詛咒送進他寧馨安詳的夢境。

    嶽翕困惱地夾緊眉頭,皺著英挺的鼻,隨著吸嗅不斷竄進鼻內的焦味一再刺激著鼻腔裏的搔癢,終於使得他哈啾聲連連地醒來。

    同時間,手腳亦本能地伸展,忽地,一陣劇痛自左腿襲上,他忍不住痛呼出聲。

    “你……怎麼樣?別亂動呀!”空氣震動的聲音裏,夾雜著焦急卻不失女性柔媚的聲音,緊接著一雙小手扶起他。

    肩上的觸感柔軟似絲綿,帶起一陣愉悅的輕顫傳至全身每一處,緊接著一直包圍他夢境的馨香撲鼻而來,嶽翕呼吸一緊,原本就因睡意未消尚且混沌一片的腦子被熏得更加暈沉,心跳不自主地加快,怦怦怦的聲響敲擊得耳室有些生疼。

    誤將他俊臉上的陶醉當成身體不適,善善邊輕柔地按撫手掌下繃緊的男性肌膚,邊溫柔地解釋起來:“你落崖時,左腿遭樹枝刺傷,傷到了經脈,雖然做好包紮了,但這幾天最好不要妄動,免得傷勢加劇。”

    他傷到腿?

    嶽翕一陣愕然,暈亂的腦子開始起作用。昏迷前的記憶一下子簇擁到腦中,連接著醒來後的感觸,融合成令他震驚的連串事實。

    他沒死!

    而且是芳蘭公主救了他!

    怎麼可能?!

    岳翕眼中的睡意全消,替代的是難以置信的銳芒。

    為了阻止芳蘭公主答應奇克雷的交換條件,他憤而跳崖。本意是希望落崖之後,她能在沒有拖累的情況下,順利脫離奇克雷的掌控,哪里曉得她不但癡癡地跟著他跳崖,還用自己的身軀保護他!

    這麼說來,或許夢中感受到的一切並不是他的幻想,那些……那些……天呀!

    他震驚地看進她的靈魂深處,在那雙寶珠般的瞳仁裏清楚地看見自己的激動。那不僅是純粹的感激,還有更多對她不顧性命安危挺身相救的感動,以及夢中旖旎無比的每個片段在他心底掀起的波濤,組合成令他頭暈目眩的狂潮,熾熱地反映在異常明亮的星眸裏。

    善善被他看得頰膚生暈,一顆心怦怦直跳,女性的直覺感應到這一眼別具意義,不再是克制在層層理智下拒她於千里之外的冷淡眼神,而是氾濫過理智堤岸洶湧的情感奔放、熱烈的表露。

    心喜於他有這樣的轉變,善善眉睫之間不禁流露出情意,溫柔地回視他。

    “你放心。腿上的傷勢不重,不至於有殘廢之虞。只要好好休養,以你的體質,十天、半個月便能痊癒。”

    “你……”他壓根兒沒想到自己的傷,全心都在新發現的事實。

    如果他的夢不僅是夢,芳蘭公主所做的,就不會只是隨他跳崖,並救了他而已。她還……還……

    像是突然發覺兩人之間太過親密,她的手正扶在他肩膀上……她的手……扶在他的……體膚上的觸感是如此美好,同時還該死的真實,不可能是隔著層衣物……他低頭一瞧,發現上衣不知所蹤,驚愕之下,被口水嗆住,劇咳了起來。

    “嶽翕……”善善擔心地為他拍背,柔軟的小手落在他光裸的背部,帶來陣陣引人心癢的酥麻感覺。

    你沒事吧?都是我不好,沒想到你會受寒……可是我以為你內息充沛,能自動運功抵禦晨間的寒氣,才沒有再想辦法……因為把你的衣服洗了,現在還掛著風乾呢。”

    她自責的語氣引起嶽翕方寸間微微疼痛,“我沒有受寒,只是……”

    看進那雙盈滿歉意的美眸,他苦澀地揚起嘴角,納悶著為何她做了那些事,還可以顯得如此甜美、無辜,仿佛讓他受寒便是她所認定最嚴重的事了!

    “只是什麼?”善善困惑地問。

    “男女授受不親,公主怎麼可以……”他歎氣道。

    沒料到他一醒來,什麼甜言蜜語都沒有,卻對她說出這種話,善善滿心的喜悅和甜蜜頓時化為怒氣。她羞紅芳頰,深邃的明眸似要冒出火來似的瞪視他。

    “你是什麼意思?”她芳唇抿緊,語音在盛怒下顯得尖銳,“是怪

    我不該救你嗎?”

    “我沒這個意思……”他越是焦急,越是語無倫次,“公主的救命之恩,嶽翕刻骨銘心……不,是終身難忘……只是,咳咳……也沒必要這個……脫我衣服吧?”

    善善臉上一陣燙熱,心裏好氣又好笑。都到這種時候了,他還在乎繁文縟節,計較她脫他衣服。

    可話說回來……芳心一陣猛撞,突然感覺到手心下的肌膚燙得熾人,她連忙收回手,轉開眼光不敢看嶽翕。

    先前太過擔心他,沒有想到男女之別,經由他的提醒,才發覺自己的作為的確是逾越了男女之間的分際,怪不得他誤會。

    她清了清喉嚨,“我當然是有必要才脫你衣服嘛!”說完之後,她顯得理直氣壯了起來,“之前以解毒珠為你驅毒,你體內的蛇毒全藉由汗水排泄出來……看你一身粘膩,我才幫你……呃……擦了一下,順便洗了衣服。因為衣服沒幹,才沒幫你穿上呀!”

    岳翕張了張嘴。

    “難道你要我任你一身臭汗地躺著,不去管你嗎?”她嗔怪地斜睨向他,那嬌媚的情神頓時讓嶽翕難以招架,俊臉發燙,不敢再看她。

    他咳了咳,“是我誤會公主了。事急從權,原是怪不得公主……”

    “怎麼?你還想怪我呀!”她氣惱著。

    “下……官不敢……”

    這令她更生氣了。

    以為經過這番同生共死,嶽翕會改變態度,沒想到清醒過來說沒幾句話又故態復萌。

    “你是故意惱我是不?”她眼眶一陣灼熱,豆大的珠淚登時滾出,“枉我不顧性命地救你,卻換來你的冷心無情。嶽翕,你好可惡!”

    “公主……”他想為自己辯解,奈何滿肚子的苦水卻一絲也吐露不得。

    “你要是真的無情也罷,偏偏你似有情若無情,惹得人家情絲纏繞,難以自己!”

    “公主……”他有嗎?嶽翕心情一陣悸動,他不是把滿腔的柔情全都鎖在心裏,一絲也不敢顯露出來嗎?芳蘭公主怎能察覺?

    “更可恨的是,你為了阻止我答應奇克雷的條件,居然轉身就跳下崖,臨跳下崖前,還拋給我一個似有萬千心意來不及說出口的眼神,害我忍不住猜想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不顧一切地追著你跳下崖,想問個清楚……”

    “你是為這個原因才……”他錯愕著。

    “不然你以為我為何這麼做!”冒火的眼瞳裏閃爍著某種意味尖刻的嘲諷,就不知這嘲諷是對她自己,還是嶽翕了,“在被你無情地拒絕之後,我還厚著臉皮跟你跳下去殉情嗎?在你眼裏,我就這麼癡、這麼傻,這樣的厚顏無恥,明明你都說不喜歡我了,我還死皮賴臉地追著你殉情,我有這麼的賤——”

    “不准你這麼說自己!”無法忍受她如此自辱,嶽翕暴躁地打斷她,嗓音微微喑啞,“你既不癡,也不傻,更談不上厚顏無恥、死皮賴臉,那個字更跟你沒關係!在我心裏,你是最聖潔高貴、不能被褻瀆的天仙化人!我更沒有說過不喜歡你,我……”

    他突然閉上嘴巴,逃避她眼中忽然燦起的光芒。

    “你怎樣?”善善著急地追問,“為什麼不說下去?到了這種地步,你還要逃避!嶽翕,你究竟是不是男子漢!”

    “這跟我是不是男子漢沒關係。”他的語氣充滿苦澀,“有些話即使說了也沒用,不過是徒然惹人心傷罷了。我感激公主的好意,願意粉身碎骨來報答……”

    善善臉色一白,再沒有比這句話更加刺激她的了。

    她氣苦地喊道:“我要是稀罕你的粉身碎骨,就不會追著你跳下崖,費盡苦心來救你!”說著,她淚下如雨,緊繃了一整夜的情緒再也控制不住,撲進他懷裏,擂起粉拳捶他。

    “你知道自己說這種話有多可惡嗎?當你轉身跳下崖的刹那,我的魂都被你嚇沒了,要是再經歷一次,我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先崩潰!”

    儘管,在姽方朝政上,她是英明善斷的攝政公主;儘管,在戰場上,她是戰無不勝、用兵出奇的元帥;儘管,在情感上,她一向以能自我控制而自豪,但她再強,終究只是名初解情事便飽經挫折的少女,在經歷了一整晚情緒的劇烈起伏,徘徊在生死邊緣之後,她再也堅強不下去,聽到心上人竟然說寧願粉身碎骨,也不願坦誠心意,她登時崩潰。

    “公主……”懷中的軟香泣不成聲,使得嶽翕的一顆心絞扭得異常疼痛。

    他沉痛地領悟到自己太過自私,不曾以她的立場來考量整件事,沒想過他的跳崖會對她造成這麼大的傷害。還以為這麼做對她最好,卻差點害死了她,讓她承受目睹他跳崖、一心援救他的煎熬。

    他太不該了!

    然而他內心的自譴並無法傳達到善善那裏,使得他充滿憐惜的呼喚聽在她耳裏格外刺耳。她忍不住想更用力地打他、捶他,以發洩心中的悲憤,但顧慮到他毒傷初愈,終究是不忍心,只能緊握著拳頭。

    “都掉到這種地方了,你還喊我公主做什麼!又沒人聽見!”

    相對於她的憤慨,嶽翕卻只是逸出無可奈何的歎息:“公主……”

    善善懊惱地閉了閉眼,或許她可以先不去管他喜歡怎麼喊他,這一晚的經歷對她而言是受夠了,要是不立即發洩,她不曉得自己還能不能支持下去。

    “你知不知道當時的情況有多危急?若不是我聽聲辨位,及時找到你的方位,保護你借著從崖壁上生出的樹叢作緩衝,我們誰都別想活!而你就算沒摔死,也蛇毒發作死了,還能在這裏說那些可惡的話氣我嗎?”

    “公主……”他當然知道當時的情況,畢竟他就身臨其境,有誰會比他體會更深?包括他在壓斷樹時,被樹枝刺穿左小腿,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被她所救的種種經過,仍在他腦海中記憶鮮明。

    “你曉不曉我心裏多急?擔心會來不及救你,為你解毒!後來雖然趕上救你了,可你一身臭汗,從來沒服侍過人的我,還得將女性矜持暫時擺在一邊,為你擦身。可惡的你,卻還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

    “公主我……”他聽得受寵若驚且愧疚滿懷,更為自己誤會了她而感到不好意思。

    “看到你左小腿上的傷勢,我心痛如割,還得強作鎮靜地為你拔除刺進那裏的樹枝,看到你流那麼多血,我好擔心你會有事,又擔心你醒來會肚子餓,不顧一身狼狽到水裏捕魚,不諳廚藝的我妄想為你烤魚,結果把魚都烤焦了……嗚……你一聲謝都沒有,只會用話氣我,跟未落崖前一樣以為喊我公主就能阻止什麼嗎?我告訴你,就算你騙得了自己,也騙不了我!”

    面對她淚漣漣的控訴,嶽翕俊雅的方唇扭曲成一抹自嘲。不,他連自己也騙不了!

    或許之前他曾以為只要不對她承認,這份鍾情終能隨著時光流逝而逐漸淡去,但在她隨他落崖,為他做了這麼多後,對她的情意只會經過歲月沉釀得更香醇,終其一生都將繾綣在他心底。

    “你為何都不說話,只會笑?”等了半天,就連她最討厭聽他喊的“公主”都沒等到,善善抬起煙水彌漫的眼眸只看到他嘴角的彎起,不由感到深受傷害。

    “是把我掏心掏肺的表白都當成笑話聽了?”她質問,表情慘然,“嶽翕,你一定要這麼絕情嗎?如果真的對我無意,為何要把騙我說丟掉的斷袖貼身收藏?你倒是給我一句話,不要讓我懸在這裏不上不下!”

    “公主……”他也想呀,然而腦子仍因她發現斷袖的事而震驚不已,只能呆怔著。

    “我不要再聽你這麼喊我了!”她掩住耳朵悲痛地哭喊,“在你面前,我不要當姽方的芳蘭公主!我寧願只是個小宮女,或什麼都行,就是不要再聽你喊我公主了!”

    嶽翕歎了口氣,遲疑地道:“不喊你公主,該喊你什麼?”

    善善哭聲一頓,狐疑地抬起淚眸,模糊的視線裏依稀能看見他臉上的困擾。

    “還是你希望我喊你祁姑娘?”他試探地問,“我只知道姽方的王室姓祁。”

    “啊?”恍然領悟到他話中的意思,善善眨動眼睛,將沾在其上的淚珠全都眨落。

    她忍不住彎起嘴角,搞了半天,岳翕根本不知道她的芳名。她伸手抹去臉上的淚水,這舉動反而讓嶽翕嘴角的笑弧蕩得更高。

    “你、你……幹嗎又笑人家!”她不依地輕輕擂他一拳。

    “瞧你都哭成小花臉了。”他憐惜地伸手輕觸她濕濡的臉蛋,指尖下的觸感柔嫩得如上好的豆腐,使得他心旌動搖。

    他不敢造次,連忙收回手。

    “啊!”善善像是突然明白他的意思,尖叫一聲,迅速從他懷中掙開,往旁邊的小河跑去。

    原來她剛才生火烤魚時,弄得頭臉、雙手都是木灰,自己卻不覺。後來在嶽翕懷裏痛哭流涕,臉上的木灰經淚水沖洗,再用手胡亂抹了抹,頓時把一張小臉搞成花臉。

    “都是你啦!”她邊潑水洗淨手上臉上的髒汙,邊嬌聲埋怨,“你早就看見了,卻不跟人家說!”

    “這你就冤枉我了。”岳翕回答,由於左腳上的傷不方便他移動,只能坐在原地為自己辯白,“我只顧著聽你說話,並沒有注意到你臉上沾染到的木灰。”

    “反正……”她也曉得自己不該怪他,但就是拉不下臉來承認,櫻唇微微嘟著,以眼角餘光偷瞄他,這一看卻讓她忍不住噗哧一笑。

    嶽翕赤裸的胸膛印上從她臉上、手上沾染到的黑汙,經由她淚水的沖洗,產生的效果並不亞於她之前的小花臉。

    她抿了抿嘴,絞幹巾帕走回他身邊,蹲下身便要為他擦洗。

    “我自己來就行了。”嶽翕眼明手快地搶下她手裏的巾帕,惹得善善一個怨懟的白眼。

    不想想他昏睡不醒時,是誰幫他擦洗去身上的穢汗喔!

    當她幫他寬衣解帶時,早就什麼都看光、摸遭了,他現在才來這一套,不嫌多此一舉嗎?

    這些思緒在她腦中電光石火般閃過的同時,目光不由自主地繞著他擦拭胸膛的動作打轉,心跳莫名地加快了起來,連呼吸都顯得急促,一股難以言喻的興奮狂潮躁熱地流竄全身。

    她不自在地舔了舔唇,稍早之前的記憶與此刻所見到的重迭在一塊。

    那具偉岸的男性胸膛在幾個時辰前,也曾奢侈地呈現在她的視線下,令她在屏息之餘,著魔般的伸手去碰觸。

    掌心下的觸感不亞於視覺受到的震撼,勤於鍛煉的肌理每一寸都蘊含力量與彈性,讓人越摸越是上癮,忍不住一路往腰間摸去……

    “咳咳咳……”

    善善從失神的狀態中被喚醒,錯愕地發現自己的手正擱在嶽翕結實、平滑的腹肌上,並感覺到一陣難以言喻的輕顫正從那裏傳向她,這使得她震驚地抬起眼眸,卻正好落進他微冒火星的眼中。

    強烈的滾燙燒熱了她的頰,她她……怎麼會……

    善善尷尬地收回手,方寸間劇烈的跳動敲痛了胸骨,陣陣羞意洶湧於心,使得她羞慚地別過臉,不敢再看他。

    嶽翕的心情同樣混亂,夢中也曾有一雙小手輕柔地撫摸他上身,他忍不住合理地懷疑那雙手是屬於芳蘭公主,而且不僅是個夢。一時間思緒湧如狂潮,呼吸聲比任何時候都急促,儘管再難以相信,依然抹滅不了這個可能;不,不再只是個可能,根本就是個確定呀。

    “嗯、咳……”他不自在地清著喉嚨,突然不曉得該怎麼面對她。

    “你一定覺得我……”她低著頭,結巴的語氣裏充滿懊惱,“可是我……反正……”

    嶽翕苦笑,話只說個起頭,教他怎麼猜呀!

    “公主……”他歎氣。

    “善善。”她含羞帶怯地更正他,“喊我善善即可。”

    “善良美好的善善?”他沉吟地問。

    “嗯。”她嬌羞地點頭承認。

    “這名字跟你很相配。”他忍不住道。

    得到心上人的讚美,善善芳心歡喜,眉開眼笑地抬眼看向他,發現他也正以一種溫柔的眼神注視過來,頰上的溫度更熾。

    但這次她沒有躲開,不安的心情反而沉澱下來,只因為他眼裏沒有輕視,只有讓人感覺好舒服的柔情。

    “我並不是個輕佻的人,而是……”她咬了咬唇,在腦子裏尋覓適當的字眼詮釋自己的心情,“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困擾地說,“以前不曾有過這種情不自禁……或許是你太美好了吧,如果一定要找出個理由來說,就只有這個了。”

    “公主……”

    “你又喊人家公主!”她沒好氣地更正。

    見他只是苦笑,沒有回答,善善心情一沉。

    “要你喊我名字有這麼困難嗎?”她若有深意地注視他,“還是你認為喊我公主,就會比較安全?”

    震驚於她能如此精准地看透他的心事,嶽翕心中的苦澀更濃。

    “嶽翕……”不忍見他神傷,她放軟語調說,“都掉到這種地方來了,你還在堅持什麼?這裏沒有旁人,只有你我,有什麼話不能說嗎?”

    “現在是沒有旁人,將來能永遠沒有旁人嗎?”他洞悉的眼神裏充滿絕望。

    善善搖了搖頭,“你想太多了。先別說你我落崖的事只有奇克雷看到,他當然不可能去通知迎親隊這件事……”

    “奇克雷是不可能去通知,但別忘了你我所騎的馬全都是萬中選一的好馬。尤其是公主的寶駒更具靈性。在見到你我落崖,奇克雷必無暇管那兩匹馬。如果我估料得沒錯,它們會循著原路返回牧場,將眾人引到我們落崖處。而以公主的身份,眾人必然會不計一切地展開搜救……”

    “就算他們有心搜救,不見得能猜到我們落崖。何況崖壁陡峭險峻,普通人往下看即頭暈目眩,遑論還要攀下百丈的深淵。”

    “從那裏是很難以攀下沒錯,但他們可以從別處尋到這裏……”

    “看到懸崖高度,任何人都會以為我倆已葬身在萬丈深淵,誰還會勞師動眾去找兩個死人?”

    “我就知道至少有四個人會這麼做!”他苦澀地回答。

    “誰?”善善好奇了起來。

    他注視著她說:“至少家父、皇上、花朝和戴玥一定會來找,而且是不惜翻遍這附近的每一寸土地也要找到我。”

    “令尊也就罷了,他愛子心切,可是天朝皇帝,還有那花朝、戴玥怎會……”

    “你無法明白皇上、花朝和戴玥與我的情感。我跟花朝與戴玥年齡相近,可說是一起習武、讀書長大。我們共同保護著比我們年幼的皇上,四人的情感更勝手足。你知道嗎?數年前花朝在助酉裏國平定內亂的戰役中失蹤時,皇上連連派遣數撥人馬前去找他,就連花朝的伯父甯國公都親自找過一遍,認為他不可能生還,皇上仍不死心,由此可知皇上對花朝的情感有多深厚。皇上是個至情至性的人,他純真善良,待人寬厚,將我們三人視為手足,他要是接獲我失蹤的消息,必然會派花朝或戴玥前來尋找,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非得找到不可。”

    善善為他的話大受震動,心裏有種難言的滋味,像嫉妒,又似羡慕,更仿佛是酸酸澀澀的醋意。

    同樣的,她的失蹤會有多少人在乎?父王也許會難過,但他會像嶽翕的親友那樣非得找到她不可嗎?桂香是一定會哭的,但她未必有能力找到她。比起來,她雖貴為一國的公主,受人重視的程度卻不及嶽翕。

    還有皇帝,聽岳翕的口氣,只怕在他心裏,她還不及與他手足情深的兄弟大臣重要,令她不禁沮喪了起來。然而在沮喪之中,又仿佛看到一線光明在閃爍,如果皇帝當真像岳翕說的那樣看中手足之情!

    “你對天朝的皇帝感情很深,這是你固執地不願意承認對我亦有情意的原因嗎?”

    “這是原因之一。”他的回答等於間接地承認了心裏對她亦是有情,令善善暗暗歡喜。

    “其他原因呢?”她屏息地追問。

    “你就是不肯放棄,是吧?”嶽翕苦澀地揚起嘴角,從祁善善那雙閃爍著堅定光芒的眸子裏,他覺悟到自己這樣一味地逃避其實無法解決什麼,倒不如與她開誠佈公說清楚,相信以她的冰雪聰明終能體諒他的用心,將彼此心底的情意昇華為友誼。

    但不知為何,這個主意竟讓他格外難受。

    他咬緊牙關吞下湧至喉頭的苦澀,定定地看著她道:“我承認在第一眼時就對你鍾情,發現你就是我將代皇上迎娶的新娘時,我幾

    乎難以承受……”

    “你終於肯承認了!”她欣喜若狂地想投進他懷裏,卻遭嶽翕阻止。

    “請你聽我說完。”他悲傷地望著她道,“如同我先前說過的,有些話即使說了也沒用,不過是徒然惹人心傷罷了。你是天朝未來的皇后,我是代皇帝迎親的使節,你我之間根本不可能。”

    “誰說的,我……”

    “公主若不是自欺欺人,便是太過天真了。單我們之間互生情愫便已是大逆不道,遑論其他。”

    “可是在別人眼裏,或許我們已經死了,只要我們隱姓埋名,讓誰也找不到……”

    “公主錯了。別說這世上沒有讓人找不到的地方,就算是有,時日一久,仍然會洩露行藏。何況我亦無法拋下一切跟公主隱姓埋名……”

    “難道你……”她臉色一白,一個可怕的意念竄進腦海,嚴厲地打擊了她,“不,你不可能……”

    她痛苦地閉起眼眸,無法否認有這樣的可能性。可是他說喜歡她,在已有妻室的情況下,怎麼可以喜歡她……

    雖然不明白她臉上為何突然寫滿不信及絕望,嶽翕仍為她悽楚的神情而心痛,他猜想她必是誤會了什麼,連忙進一步道:“不管是為公為私,我都無法這麼做。為公,我不能背棄皇上對我的信任,做出監守自盜……”

    “什麼監守自盜?”她忍住心痛,不滿地抗辯,“我又不是東西!”

    “公主當然不是東西,但在世人眼中,價值遠遠超過世間任何無價之寶,才會引來桑顏卡邦派人來搶奪。若岳翕也學桑顏卡邦的作為,將公主占為已有,不是監守自盜,是什麼?這樣的大罪足以定我死罪,甚至還要牽連到家人……”

    “那是落崖之前可能發生的事,可現在,如果別人以為我們死了——”

    他不以為然地打斷她的話,“就算我可以昧著良心,拋開對皇上的歉疚,也放不下家父家母呀。別說家父對我的期望一向高,我不忍心辜負他了,家母生來體弱,如何承受的了喪子之痛!消息要是傳進家母耳內,無異是道催命符。況且,若被人發現我們私逃,後果更是不堪設想。即使皇上對岳家再恩寵有加,在輿論的壓力下,也不得不作出處斷。嶽氏一門都將葬送在我的私心下。”

    原來,這就是他一再拒絕她原因。善善必須承認他說對了一件事,她太過天真了,沒考慮到他的立場,只會一徑地逼他。

    然而,明白這些,卻無法助她從這段苦戀中掙脫出來。她陷得太深,即使面前有現成的登天梯,她亦沒有把握、甚至毫無意願想要脫離這個深淵。

    “對不起,我不知道……”不願意再加重他心裏的負擔,她壓抑住不斷在內心擴大的悲痛,充滿歉意地說。

    “不,說到底是我的錯。如果那晚沒有任性地走出姽方王的賜宴,沒有跟公主相遇,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他感歎地說。

    “你後悔了?”她喉頭發緊,難以承受他這句話帶來的打擊,“後悔遇見我?”

    “我不知道。”注視著她深受傷害的神情,嶽翕亦不好受,自嘲地接著說,“或許我更遺憾的是,你竟是芳蘭公主吧!”

    善善一顆心都要碎了、醉了,如果她不是芳蘭公主,他們就可以在一起……可是她是呀,改變不了的殘酷事實就要裁定他倆愛的有罪,不能相守嗎?

    不,她不認輸,不能認輸呀!

    她已經放棄太多了,難道連愛一個人,與他在一起的願望也要因為自己的身份而放棄?她不甘心呀。

    “你……別哭呀……”她哭得他心慌意亂,想要擁住她安慰,卻自覺沒資格,可放她悲淒地淚流不止,又讓他心如刀割。

    “嶽翕!”善善卻沒有這樣的顧忌。

    她投進他懷裏,柔嫩的臉頰就貼在他心跳急促的胸口,雙手緊緊抱住他,不讓他推開。

    “至少在這裏時,喊我善善吧。我只要求這樣,其他承諾我不奢求你給。”

    就算他想拒絕,也無能為力了。何況誰能拒絕如此微渺、可憐的乞求?

    他情不自禁地抱緊懷裏悲聲哭泣的嬌娃,知道這可能是今生惟一一次的放縱,也是他惟一可以為她做的事。

    至少可以提供懷抱任她盡情發洩,回報她的一往情深。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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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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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07:33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惟今之計,只有暫時在這裏住下,等你腳傷痊癒,再作盤算。”

    渲泄之後,善善回復了冷靜思考的能力,澄亮的眼瞳經淚水沖洗而更加清澈,閃爍出智慧的光芒,惟有眼、鼻、唇上的紅腫洩露了她之前的悲痛。

    嶽翕忍不住嫉妒起她的“正常”來,在他心頭狂躁吹起的情感風暴仍未止息,她卻已然恢復平靜,仿佛剛才伏在他懷裏哭泣的人兒不是她。

    “暫時也只能這樣了。”他無精打采地回應。

    善善銳利地看他一眼,覺得他眉眼間的落寞很可疑,表面上仍不動聲色。

    她語音輕快地說:“肚子餓了吧?我再去抓幾尾魚,”驀地,語音停頓,翦水秋眸不自在地望向不遠處被她清理出來的一塊小空地上烤成焦炭的魚屍,含糊地咕噥,“但不保證烤了後能吃就是了。”

    他聽見了,也瞧見了,嘴角輕微地抽搐,“你只管抓魚,烤魚的事交給我。”

    “你?”她訝異地瞪視他。

    “保證能吃。”他風趣地說。

    “可是……”善善仍是無法相信,“我以為君子遠庖廚是用在你這樣的人身上。”

    “我這樣的人?”他狐疑在她眼裏他是怎樣的人。

    “對呀,像你這種翩翩貴公子,怎麼會烤魚呢?”

    他聞言失笑,俏皮地朝她眨眼道:“再怎麼樣也比養尊處優、嬌貴無比的公主多會那麼一點吧!”

    “你!”她嬌嗔地白他一眼,心中微甜。

    這是兩人相處以來,嶽翕頭一次以一種輕鬆、調笑的語氣對她,仿佛他們是……她臉頰臊熱了起來。

    嶽翕卻把她害羞的表情誤會成惱意,連忙補救。

    “我是年少時淘氣,常和朋友們偷溜出去打獵、捉魚,才比公主嫺熟這種事。我的好友戴玥還常常學他義父定國公的口吻教訓我們,‘一個人如果連喂飽自己肚子的本事都沒有,就不知道還能做什麼了!’教我們一定要自己生火,把捉到的獵物烤熟。因為是偷溜出去,也沒帶隨從可以使喚,也只好聽他的話自立自強了,時間一久,很自然就會這種事。”

    善善聽得津津有味,但又覺得他的話有點越描越黑。她無辜地眨著美眸,好像在問,他口中說的“連喂飽自己肚子的本事都沒有”的人是不是在指她呀。

    “我沒有說你的意思。”岳翕會意到這點,尷尬地解釋,“就算是說我也沒關係。在這之前,我的確從來不曾下廚過呀。”她甜甜一笑,“直到自己動手,才發覺原來被我視為再簡單不過的烤魚,其實是這麼困難。”

    “那是因為你從來沒做過。”他為她辯解。

    她聳聳肩,流露出活潑愉悅的一面。

    “我連廚房都沒去過呢!不談這些了。撿乾柴時,我找到這個,應該可以拿來當拐杖,你將就用吧。”

    “謝謝。”嶽翕將那根粗如手臂,超過五尺長的樹枝拿在手上,微一用力便可站起身。

    在善善捉魚時,他攢木起火,重新搭好烤架……兩人分工合作下,一頓遲來的早午餐大功告成。善善被烤魚香味逗得食指大動,顧不得燙便咬了一口,人口的鮮美讓她讚不絕口。

    “這不僅是能吃,簡直可媲美一流大廚師的手藝了。”

    “過獎了。”嶽翕謙遜地回道,與她相視一笑。

    兩人就在溫馨的氣氛下進食,填飽肚子後,商議起往後的行止。

    “既然我們得在這裏住一段時間,就必須找一個棲身之所。你一個人在這裏不要緊吧?我打算堪察附近的環境,看哪里適合我們住。”

    “有勞公主了。”他撫著受傷的腳,語氣無奈。

    這種事本來應該由他來做,卻因為腳傷,不但必須仰賴該當受他保護、照顧的芳蘭公主,還累她擔心他,這對他的男性尊嚴無異是個打擊。

    “你放心,我雖然腳受傷,武功仍在,可以保護得了自己。”他傲然道,不願她掛心,“就算真的遇上我無法應付的事,可以大聲呼叫你。”

    “好吧。”

    善善雖然一刻也不願離開嶽翕——昨夜的記憶依然深刻地烙印在腦海,越是回想越是驚心。她暗暗捏緊拳頭,發誓絕不讓同樣的事情再來一遍,無論如何她都要保護好嶽翕!可是若不暫時放下他,如何在天上那一大片烏雲化成陣雨前,為兩人找到遮風避雨的棲身處?

    “有什麼事,要大聲叫我喔。”她不放心地交代。

    “好。”

    得到他的承諾之後,善善施展輕功上樹,身輕如燕地在枝葉相籠的樹林裏移動。

    嶽翕豎起耳朵專注地捕捉屬於她的聲音,但由於林內的聲音太過繁雜,沙沙作響的風聲中還夾雜著鳥兒拍翅聲、小動物的移動聲、水流泠泠的聲響,使得沒多久就再也捉不住善善的聲音了。

    他頹然地倚著樹幹坐下,好半晌只是看著光影明滅的空間發呆,思緒不曉得是太過混亂無從整理起,還是根本沒什麼好想的,竟是一片空白。

    直到一種冷冷的孤寂感襲上心頭,周遭雖有各種生動的、熱鬧的生命在活動,但除了自己外,他感受不到一絲屬於人的氣息,就連善善那令人消魂的體香也難以在空氣裏捕捉了,他不禁感到煩躁、不安了起來。

    這種心情下,時間似乎移動得更為緩慢,有一刻鍾了嗎?還是更久?他完全無法確定,只是感覺到每個呼吸、每個心跳都好急躁,似乎都在呐喊著同一個名字,善善善善善善……怎麼還不回來?

    他頓時領悟到自己竟然如此渴望她的陪伴,先前她守護著他時,尚且不覺得。她人一走,周身而來的寂寞立即讓他難以忍受,這是以前的他不曾有過的呀。

    以前的他……根本不識寂寞的滋味,有時候寧可一個人享受著獨處的樂趣,如今卻是片刻都難以忍耐。這是因為——

    善善!

    在享受過她的陪伴、全然的關注後,他如何忍受她的離開,甚至將她的關注、陪伴全都移到皇帝身上!

    光是想就覺得椎心刺骨,遑論還要日日夜夜地面對!

    嶽翕機靈靈地打著冷顫,比任何時候都明白,被祁善善所救對他而言或許才是真正地掉進深淵。然而,他卻沒有再死一次的勇氣。人生裏有太多的牽絆讓他無法自私地拋下一切不管,除了面對將要忍受一輩子的心痛、絕望外,他別無選擇。

    “為什麼是我?”他無聲低吼。

    在出發往姽方時,意氣風發的他沒有想過會落到如此悲慘的命運: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下場竟是終生之痛,這樣的代價未免太高了。

    然而,懊悔亦無濟於事。如果後悔便可以收回感情,他不會感到痛苦。既然如此,他惟有勇敢地面對,獨自吞下這個苦果,至於善善……

    先前已把話說得那麼明白,她那麼冰雪聰明的人應該瞭解到兩人在一起只會是場悲劇。一離開這裏,她必能放下誤托給他的情意,了無牽掛地嫁給皇帝。而他能做的就是在這段期間嚴格守住兩人間的分際,時時提醒自己她是皇帝欽定的皇后,儘管這麼做讓他痛徹心肺,也一定要辦到。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他喃喃念道,“此心此情,終要落到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但只要善善能幸福,我怎樣都可以。”

    黯然的星眸因這份決心而重燃光芒,他深吸口氣,入眼的依然是翠綠,卻是濤聲陣陣、搖撼不停的綠;鼻腔裏則彌漫著潮濕的空氣。透過遮掩在頭上狂舞的濃陰,他看向更高的天際,濃密的灰雲湧浮如險惡的潮浪,陰沈得仿佛隨時都將化作滂沱大雨。

    他皺起眉,窮盡耳力仍捕捉不到善善的聲息,她已經去了許久,早該回來了。

    “善善!”他扯開嗓門叫。

    她說過,只要聽見他在喊她,便會回應。

    “善善,善善……”喊了十數聲,仍等不到她的回答,嶽翕心焦如焚。

    就在他打算去找她時,靈敏的耳力好像聽到了某種響應,使得他憂慮的心情轉為振奮。

    “善善!”他拄著樹枝拐杖起身,情不自禁地大喊。

    沁人心脾的馨香同時由淡轉濃湧至,一道人影從樹上降下,金色的身影恰似一朵金蓮,儘管雲鬢零亂,卻難掩揚溢著興奮的天然國色。

    “你到底去哪里了?知不知道我很擔心!”看到她平安回來雖然很高興,嶽翕仍忍不住埋怨。

    “對不起嘛!”見他神情焦急,顯然在擔心她,善善不禁感到歉疚,眼中的欣喜卻沒有減損絲毫,“你不知道我發現什麼!”

    “我是不知道。”他悶聲咕噥。

    “別這樣嘛。”她愛嬌地斜睨向他,語氣不改興奮,“是件好事呢。你聽我說喔。所謂登高便能望遠,於是我就近找了株最高的樹爬上去,才發現這裏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一座林海,而我們就在靠近岸邊的地方……”

    嶽翕心中一動,“或許我們可以……”

    “想都別想!”她氣急敗壞地喊道,但隨即便察覺到自己的語氣太兇惡,忙放緩語氣解釋,“我的意思是指崖壁陡峭,就算你沒有受傷,要爬上去也是很危險,在你腳傷未愈之前,我們不宜冒險。”

    “這倒對。”嶽翕頹喪地點頭承認,“都怪我受傷,不然也不會連累公主。”

    “不准你這麼說!還有……我明明聽見你剛才喊我善善,怎麼現在又喊公主了?嶽翕,我說過不強求你什麼,但至少在這裏時,請你當我是個朋友、夥伴,就是別當我是公主。”

    她真摯的語氣、坦率的眼神,都是讓人難以拒絕的。可是,如果不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她的身份,要如何管得住這顆癡定她的心!

    岳翕眼底盈滿苦澀,但仍勉強扯唇回答:“既然是公主的意思,在下只有謹遵懿旨。”

    “你!”她真想捶他,但現在不是生他氣的時候,惱火地瞪他一眼,接著道,“現在不跟你計較,還是說正題要緊。老實講,本來我是打算往林海內查看的。照我估計,這片林海綿延有百公里,周圍都有高山環繞,往北過去,好像就是天朝與莽國邊界的石林關,那裏的地形平緩,如果我們不想攀山越嶺離開,往石林關走會是最安全、妥當的路。”

    “原來你想到這麼遠了。”嶽翕感到嘴巴、喉嚨裏全是苦澀。

    “那也不是我的重點。重點是在我那麼做之前,眼睛被一道閃光照得發痛,定睛一瞧,竟是我掉落的寶劍反射出來的光芒。它就插在突出的山壁上,我在拔劍時發現那裏有個被樹藤遮住的洞口。好奇之下,鑽進半了人高的洞口內,裏頭別有洞天。”說到這裏,她的語氣神秘兮兮了起來,接著又說,“我想以前一定有人在那裏住過,不過年代久遠,積了些灰塵、蛛網,我就是忙著清理那裏,才會耽誤時間。”

    “我明白了。”

    “嶽翕,”她忽然伸手捉住他手,緊盯向他的眸光裏閃爍著熾人的烈焰,燒得他心慌意亂,“我們現在就去吧。”

    “去……哪?”他心頭狂跳,兩眼都是疑問。

    “去那個山洞呀。”她嗔怪地說,“快下雨了。來,我背你走。”說著就要背轉過身,將他負在身後,嚇得嶽翕踉蹌地後退。

    “我自己走。”

    善善沒好氣地轉回身瞪他,“你不要這麼彆扭。看,雨點開始落了,再遲一會兒,我倆都成了落湯雞。何況那個洞口離地有三丈,以你目前的傷勢是爬不上去的,到時還不是需我背你。快一點,我們走了。”

    “我……”

    “到了這地步,你還要顧忌那些繁文縟節,寧可要我陪你淋雨,也不願意讓我背?”說著,她跺了跺腳,覺得自己就算有再多的耐心也都要被他磨光了。嶽翕是個守禮的君子,但過於拘禮反而讓人生氣,尤其她壓根兒就不希望他對她守那些食古不化的禮!“也不想想之前我抱也抱你了,還幫你脫衣服,什麼事都做過,你還要怕被我背?”

    嶽翕不自在地漲紅臉,偏偏這時候老天也加入催促的行列,不留情地灑下豆大般的雨點,眼看再遲疑片刻,兩人真的會被淋成落湯雞,只好低聲道:“有勞你了。”

    善善怕他改變主意,趕緊將他背起,提氣飛身上樹,風馳電掣地在狂風大作的樹椏間奔跳。

    在她背上的嶽翕體內也仿佛刮起旋風。

    上一刻決心要跟她保持距離,下一刻便跟她如此親近。屬於她的醉人香息不斷被吸嗅進體內,騷動著他的血液。雙手雖然規矩有禮地扶在她肩上不敢亂動,上身也儘量挺立不緊貼著她的柔背,然而下半身卻無可避免地貼靠著她,隨著她賓士的動作摩擦出令人難耐的欲火,焚燒著他的自製。

    汗水自他額頭迸落,細緻地動盪在他體內深處漣漪般的往外擴散,他卻只能收斂著全身的毛細孔,連最細微的顫動都不敢洩露給她知曉,咬緊牙關無聲地呻吟。因為他清楚地知道,任何一個小小的失足,都將使兩人跌進深淵裏永不超生!

    就在他以為將被這磨人的歡愉折騰至死,善善抓住自樹椏間垂落下的藤蔓往外一蕩,兩人的身軀輕巧地落進山洞入口。同時間大雨滂沱而下,冰冷的雨點被狂風吹得斜打在嶽翕背上,冰涼的濕意適時地緩和了他體膚上的燥熱,也提醒了他。

    “辛苦了,還請放下我。”溫文的聲音因克制而顯得格外沙啞。

    “別急。”她朝前走了幾步,洞室由低窄轉為寬廣,小心翼翼地將他放在乾燥的地面。

    嶽翕因她的體貼而心中一暖,眼眶灼熱了起來。但他很快克制住心中的激動,有禮地開口:“謝謝。”

    “我們之間不需要這個。”她緊了緊眉,看著他的眼光似嗔似怨,後者卻別開視線,專注地打量起所處的石洞。

    洞內陰暗,但借著從狹窄的洞口透進來的光線,嶽翕一眼便將裏頭的佈置看分明。除了一張石床外,別無長物。

    忽然,洞內明亮了起來,嶽翕本能地尋找光線,發現是善善掌心裏的一顆珠子在發光。

    “只要把功力輸進這顆珠子裏,它除了發光外,也會產生能量,不僅能驅毒,也可以療傷。我就是用它把你體內的蛇毒給逼出體外。”

    “這就是你被稱為八寶公主中的其中一寶:解毒寶珠!”嶽翕驚歎道,“它的功效及用法似乎與世人所想不同。”

    “見識過它的用法的人沒有幾個,大部分的人不過是道聼塗説。”善善侃侃而談,以光源導引他看向左前方的一間凹室,“你絕對想像不到那裏有什麼的!”

    嶽翕對她語氣裏的興奮不置可否,拔出插在背後用來當拐杖的樹枝,藉力站起身,跟在她身後,目光一掃,便看見凹室內一地的酒壇,不禁大吃一驚。

    “這是……”

    “我才會說這裏有人住過,但就不知道原來的主人跑哪里去了。我數過,這裏一共有十二個酒壇,都未開封,罎子上還以朱漆寫了酒名。”她蹲下身將壇上的灰塵撣了撣,“你瞧,罎子上分別寫著葡萄酒、山梨酒、椰樹花酒、巴蕉酒、蜜酒、百花釀,最特別的是這壇,叫忘情酒,不曉得喝了後是否真的能忘情。”

    她呢呢喃喃地說著,將一雙深情的明眸望向他。嶽翕被她看得心亂,低下眼眸沈默以對,任洞外的雨聲稀裏嘩啦填補兩人之間的寂靜。

    “我說……”最後還是善善打破兩人間的靜默,“反正我們現在也沒其他事可做,不如開壇酒共飲。我想喝這忘情酒,希望喝了便能忘情。”

    說著,她便要伸手去取酒赦。

    “不要。”緊澀的聲音自他抿緊的嘴巴裏擠出,“酒若能解愁、忘情,這世間就沒有失意事、失意人了。你是個冰雪聰明的人,何以自苦?”

    “你在乎我苦嗎?”

    “我當然在乎。”他仍是沒看她,“聽我的。我們之間最不需要的就是酒了。”

    “你怕這酒裏有毒?”

    “不是。”他怕的是酒後亂性。

    但嶽翕並沒有把心裏的話說出口,只是抹了抹臉上掩飾不住的疲累,淡然道:“我累了,如果你執意要喝,恕我不奉陪。”

    說完他便自行轉身走開,找了個角落坐下閉目養神。

    獨酌無相親,還有什麼趣味?善善咬著唇,曉得那不過是他的藉口,卻沒有反駁,因為那張俊容上明白寫著的疲損、憔悴,使得她的恚憤顯得微不足道。

    她靜靜地找了個位置坐下,洞外的風雨聲浸蝕著她的憂傷,嘩嘩嘩地,仿佛正為她的悲痛而哭。

    但她不知道的是,黯淡的光線下,滴落兩腮似雨露般的清淚正落進嶽翕窺視的視線裏,一顆顆都像刀雨般落向他憂傷的心底。

    ****************************************************

    幽澗之邊,朝餐泉樂的玲琮,暮偎松茵的溫柔,那是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名士的風流,卻不能化成可口的美食喂飽困在深谷叢林裏兩個饑腸轆轆的男女。

    好在天上飛的,水裏遊的,都可以在森林裏輕易獵得。想吃青菜,隨處可見蔞蒿、白蒿、蕨、薇這類詩經歌詠過的名菜。可惜生長在宮廷裏的善善只當是野草。幸好嶽翕一眼便分辨出來,甚至連長在水邊的荇菜他都可以烹成美食,看見他左右流之、左右采之、左右筆之,展現出采野菜都不失優雅的翩翩儀態,令善善不禁想效法詩經裏的君子琴瑟友之、鐘鼓樂之的追求他,可惜就算她為他輾轉反側、寤寐思服,他依然郎心似鐵。

    更過分的是,兩人落崖的第三天,他便克服腳傷,拄著樹枝拐杖健步如飛。即使是懸在三丈高的棲身之所都可以拉著藤蔓攀上去,著實教她見識到他高超的輕功。他還搶了她惟一會做的事——打獵,並一手包辦采野菜、野果,生火烹食,將她貶為百無一用的公主,成天只等著飯來張口,無聊得想再找個懸崖跳下去算了。

    幸好她想到別的事來打發時間,就是跟在嶽翕屁股後面,追問不停。

    “是什麼原因讓你以岳默生為名寫那些傳奇故事?你家裏除了父母之外,還有其他兄弟姐妹嗎?你的武功是跟誰學的?怎麼會辨別這些野菜?除了讀書、寫書外,平常還有做什麼?”

    各式各樣的問題不斷自她粉嫩的小嘴連珠炮的彈出,她迫切想要瞭解他。嶽翕從不吝嗇回答她,甚至與她談天說地,把歷年來與友朋的冒險全說給她聽。但他就是有本事把話題硬扯上皇帝,聽到後來,她不但更瞭解嶽翕,腦子裏還清楚勾畫出一個英明神武、才華橫溢、溫柔寬厚、多情體貼……集天下最優秀條件、為世間女子深閨嚮往的英主聖王准夫婿!

    “……皇上對女子尤其百般尊重有禮,公主嫁給他後,必能幸福美滿,舉案齊眉,白頭偕老……”最後他總要下這樣的結語。

    “我喜歡你!”她倔強地宣稱。

    “公主見到皇上,必會明白皇上有如天上飛翔的龍,嶽翕只不過是在泥地裏打滾的一條小蟲。”

    對他如此貶己尊崇皇帝的話,她氣得回道:“我就是喜歡在泥地裏跟條小蟲打滾!”

    說完,她臉紅紅、眼紅紅地跑開,不理會他的叫喚。

    可惡的傢伙!以為他這麼說,她付出的情意就能收回來,甚至移轉給別人嗎?

    他自己要當孝子、忠臣,不敢承認愛她,就要她當朝三暮四的女人,可把她給看錯了!她祁善善敢愛敢恨,付出的感情絕不收回,他可以不要她,卻不能阻止她喜歡他!

    然而,隨著時間不舍晝夜地流去,眼看著嶽翕的腳傷已好得差不多,整日盤算著穿過森林往石林關需費多少時間,善善的心情一日比一日更焦慮無助。

    一離開這裏,他們之間什麼都完了!

    他會以迎親使的身份將她送進皇帝的宮殿,連他的承諾都沒有的她到時候能拿什麼說服皇帝取消婚事?厚顏無恥地坦承她愛嶽翕,後者卻因為國與家不敢要她嗎?

    皇帝聽到這種話,不是震怒地殺了兩人,就是視她為不貞的女子,根本不可能成全她與嶽翕這份活在禁錮的夾縫裏奄奄一息的情苗。

    可她還能做什麼?

    掏心掏肺的表白她說了,也逼出他的真心話——他是愛慕她沒錯,但他不能為了私心而當個不忠不孝的叛臣逆子,帶她遠遁天涯,只得選擇辜負她的情意。

    她甚至……不顧女性的矜持誘惑他!

    有一次他在溪裏淨身時被她偷看到,當她以熱烈、渴望的眼光大膽地注視他偉岸、赤裸的身軀,嶽翕卻只是轉身避開她的凝視,迅速穿上衣物。之後淨身時,都選擇她入睡後或晨間未醒來前,擺明就是防著她!

    而她淨身時,他卻自告奮勇在一旁警戒。但他只是將她當成所守護的無價之寶在保護,任她將水潑得嘩啦響、唱情歌,他仍像岸上的大石頭般無動於衷。

    她該死心了!

    善善潑著純淨清涼的溪水,不甘心地瞪視著他屹立如石的背影。

    記得師父說過,男人的心眼太大了,容得下一個家、一個國、一個天下,情愛對男人而言,像一杯好酒,一道美食,嘗過就算,很少有男人會為了一杯好酒、一道美食而放棄家、國、天下。女人的心眼就小得太多了,那裏只容得下一個男人,為了愛,即使賠上性命、榮譽、一生,都至死無悔。

    所以,女人可以為了愛而死,甚至一無所有,卻極少有男人願意做同樣的犧牲……

    嶽翕就不肯為她犧牲,在他心裏,皇帝、父母都比她重要,所以他不肯回應她的愛,所以他對她無動於衷!

    她還能怎麼樣?除了成全他,獨自嘗失戀的苦外,還能怎麼樣!

    善善悲痛得想對月哭號,但她只是垂下頭無聲地流淚,看著淚水滴落水面,形成的漣漪很快便消融在水紋裏不見蹤影,就像她對他付出的感情般,即使曾在他心裏激起波瀾,也將如眼淚形成的漣漪不留痕跡。

    罷了,罷……

    那纏在她腳上的是水草嗎?除非那水草是活的,還會使力將她拖住。

    善善被水裏的力道拖得重心不穩,緊澀的喉頭不自禁地驚喘出聲。

    儘管她發出來的聲音極其輕微,但嶽翕是何許人,全神貫注于她的靈敏耳力一絲不露地將她所有的反應全收納於耳內,腦中警鐘大作,想也不想地旋身奔了過去,正好將躲在半人高水草後滑倒進水底的滑膩嬌軀給拉進懷抱,目光如電地正中纏在她腳上的頑劣水蛇,指劃如刀地當場了結。

    “有沒有被咬傷?”他專注地檢視她纖細光滑的小腿。

    “沒。”善善驚魂甫定,發覺自己正一絲不掛地被嶽翕摟住,頓時全身發燙,心跳急如擂鼓。

    怎麼會這樣?好羞人!偏偏他一隻手在她小腿上撫摸,一隻手攬住她的腰,使得她從頭到腳都被迫與他陽剛雄健的男性身軀緊密地嵌合在一起。尤其是她的胸脯更是被壓擠抵著他的胸,全身每一處都敏銳地感覺到他男性的活力正化作令人酥麻、無措的電流包圍向她。

    幾乎是在確定她沒事的同時,嶽翕發現到懷中的胴體有多誘人。他驚愕地倒抽口氣,全副身軀都充分反應出他的發現,腦中更清晰地勾勒出方才驚鴻一瞥、來不及細細品味的完美嬌軀——纖細不盈一握的腰枝,勻稱修長的大腿,全都披著瑩潤的水珠,泛著乳油般的白皙。

    欲望無可遏止地奔騰,形成的風暴幾乎將他的自製力絞成碎片,並使得他全身的每一寸都因極度的渴望而抽緊。嶽翕咬緊牙關,發揮僅剩的自製力強迫自己放開懷中誘人的女體,旋身背轉過去。

    “你……穿好衣服!”匆匆丟下一句比呢喃更低微的輕語,旋即像身後有惡魔在追趕似的逃走,善善瞪視著他僵硬站在岸邊的背影,好半晌才恢復行動的能力。

    火焰般的熱度仍在全身燎燒不去,在令人羞死的那刻,她清楚感應到緊貼著自己的男性身軀每一絲的陽剛反應。他……並不是無動於衷。

    幽深的美眸燦起希望的光芒,善善捏緊拳頭,決定再試一次。

    但如果這次也失敗了,她將徹底死心!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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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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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07:5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章

    暗香轉濃時,他尚無所覺,只因這道香息早已深入血脈之中,隨時都縈繞鼻端、心頭。

    但當軟膩的觸感自身後包圍,他不由輕輕顫動,好不容易壓抑下來的心火再度狂飆,神遊的心神迅速回籠,緊接著耳際被酥軟的曼語給呵暖,腦中警鐘大作。

    “在想什麼?”

    想你!

    他硬生生地咽下差點脫出口的話,全身都因她的靠近而緊繃,挺直的背脊充分感覺著女性引人血脈賁張的豐滿正緊貼向他,還有那纖細的雙臂像一對溫馴的小鳥棲息在他堅硬似鐵的臂肌上。

    狂亂的心跳猛烈撞擊著他的胸膛,體內的熱焰蠱惑著他脆弱的意志,腦中映滿不久前烙印進記憶裏的雪白嬌軀,每一寸都是甜美的、熾熱的,令人渴望的……他的呼吸為之沉濁而急促,在欲望漫過理智的堤防前,他霍地閃身避開令人神迷意亂的嬌軀,深吸了一口夜裏沁涼的空氣降下心頭的火熱,大步走到不遠處的大石坐下。

    善善穩住自己,他的閃身避開像一把鋒利的刀利進她心頭,洶湧的傷痛刺激著眼睛發燙。但她告訴自己,不能這麼輕易地被打敗,還不到認輸的關頭。

    抽搐地深吸了口氣,再慢慢吐出來,聚集了足夠的勇氣才緩緩地走到他身邊,挨著那具顯然已準備好要抗拒她的陽剛體軀坐下。

    她的靠近讓嶽翕幾乎想驚跳起來逃開,但他只是慍怒地斜了一跟過去。月色下,她黑緞般的秀髮裹住雪白的小臉,一雙墨漆般的眼眸似嗔似怨,那楚楚動人的風致令人狠不下心再去傷害。

    “你到底想怎樣?”他懊惱著。

    “我還能怎樣?”她淒然一笑,表情受傷,“不過是想向你示好,為你救我而道謝。”

    “不必。”他無力地抹了抹臉,自嘲地說:“是我大驚小怪。以你的武功,豈對付不了一條條小小的水蛇!”

    “沒有你,我會滑倒,何況,你事前並不知道我是被水蛇纏住腳,而且水蛇也可能有毒。”

    “真的有毒,你自然會大聲喊我。我不該……”腦中又冒出她一絲不掛的模樣,那凝脂般的肌膚,窈窕的曲線……要命,光想著他就欲火焚燒。

    “沒有什麼不該的。”她低聲道,偷覷他俊臉上的潮紅,納悶他是不是也想起了兩人相擁的那刻。一陣滾燙燒疼了她的頰。

    “可是我……”他緊握著拳頭,下頜抽緊,“反正很失禮,對不起……”

    “那沒必要。”她吃驚地說,“畢竟你守在那裏就是為了確保我的安全。”

    “是呀……”俊逸的嘴角噙了抹嘲諷。或許一開始他就該料到會有這種情形發生,還是他以為祁善善洗澡時都是穿著衣服洗的?

    “先不要談這個了。”這樣客客套套下去,她什麼時候可以跟他談心事?善善軟語溫存,猶帶著濕氣的嬌軀情不自禁地偎向他,嶽翕立刻往旁邊挪開身軀。

    她懊惱著,他的拒絕是這麼明顯,她若還有理智就該就此打住。可是沒時間了,錯過了今晚,她不見得仍有勇氣,而他……更不可能給她機會。

    “你一定要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嗎?”她幽幽輕歎。

    “該說的,我都說了。”他語調冷硬地回。

    “除了那些事,我們就沒有別的好談嗎?”

    “好。你要談什麼?”他轉過臉來,一副等著奉陪她談“別的”。

    善善煩惱地咬著下唇,剛才是氣憤之下隨便講的,她並沒有“別的”想跟他談。可如果自己立刻舊話重提,嶽翕一定會不留情地轉身就走。她秀眉蹙緊,搜索枯腸,忽然,靈光一閃。

    “先前我問你在想什麼時,你沒回答。”她機靈地說。

    “噢。”他避開她的注視,垂下眼瞼,總不能告訴她滿腦子全想著她的裸體吧!

    “很難啟齒嗎?”她的語氣是慧黠的。

    就算是,他也不會承認。

    “當然不是。”他思索了一下,決定這麼說,“我只是突然想到人與人的相遇是一件奇妙的事。如果那夜我沒有離開姽方王的賜宴;被一股蘭花般濃郁的香澤給吸引到湖邊,就遇不上你了。”

    “是呀。”善善也想起了那晚的情景,“當時我還以為你是刺客。”

    “是我太過莽撞。看你站在橋上,以為你要尋短見。”

    “什麼?”當時他只說怕她被風吹落湖面,哪想到他竟是以為她想自殺!善善表情錯愕。

    “是我自己看錯了。當時月色淒迷,你獨立於橋頭,單薄的身子似是隨時都會被風吹落橋面,我驚慌之下,莽撞地施展輕功渡過湖面,想拉住你,才會引起你的誤會。”

    “原來如此。”

    “那晚,你究竟為何會在那裏?”他銳利的眸光充滿探詢。

    善善抿緊唇,神情幽遠,靜默了好半響。就在嶽翕以為她不想回答時,她卻幽幽開口:“月湖是我母親在世時,最喜歡去的地方,那天晚上我去那裏放水燈,一來是想向亡母告別,二來渲泄心情。你知道……我並不想嫁給你的皇帝……”

    由於當時兩人並未認識,祁善善不可能是因為他才排拒這門婚事,那麼她為何會拒絕嫁給一個集天下權勢、財富于一身的皇帝呢?

    “皇上天縱英明,又是尊貴非常,與公主的身份可說是相當匹配,你何以不想嫁給他?”

    明澈的眼眸深深地看進他的靈魂深處,看得他心跳急促了起來,嬌豔的紅唇咬字清楚地吐出:“我不愛他。”

    “啊?”沒想到她的答案竟如此簡單又直接。

    “有些人或許認為這點並不重要,但這是我對婚姻的惟一所求。如果要嫁,一定要嫁給我愛的人。但諷刺的是,為了姽方的利益,口口聲聲說疼我愛我的父皇卻逼迫我嫁一個連見過都沒見過的人。”她語氣激憤了起來。

    “或許姽方王是——”

    “你不用為他解釋了。”她淒然地打斷他,“他是我父王,我會不瞭解他嗎?我知道他雖然疼愛我,卻更疼太子。他與丞相都擔心我獨攬大權,會對太子不利,才一心想將我嫁離桅方。”

    “你會不會誤解了?姽方王怎會認為你會對貴國的太子不利?”

    “因為我與太子非同母所生。先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父王儘管口口聲聲說有多愛她,隔一年還不是又立了丞相的妹妹為後,那太子便是她所生。”

    “可是姽方王也不該就這麼認定你會……”

    “你沒聽過功高蓋主嗎?”她冷聲道,“太子尚年幼,父王近年來身虛體弱,他們見我獨攬政權,身受姽方百姓愛戴,會有這樣的疑慮也是正常。”

    “就算是這樣……公主是姽方王的掌珠,又為姽方立下汗馬功勞,姽方王為公主選擇夫婿,自然會以公主的幸福為首要考慮條件,才會選中敝國皇帝為公主的夫婿……”

    “你說的雖有道理,可父王先前答應讓我自己選夫,最後卻迫於形勢要我在桑顏卡邦與天朝皇帝之間選擇其一,分明就是拿我的婚姻做犧牲,換取姽方的和平。”

    “不過公主在這種情況之下,還是選擇了天朝皇帝,不表示在公主心裏,皇帝是比那桑顏卡邦強嗎?”

    “任何選擇都強過嫁給桑顏卡邦!”她厭惡地道,“我跟他在戰場上見過一次,那傢伙的色眼看得我渾身不舒服!”

    岳翕默然了一會兒,方開口:“不管如何,你終究作了選擇,就詼有始有終。”

    他的聲音雖然溫和,帶給她的卻是沉痛的打擊。善善心往下沉,忽然領悟到所有的努力都將會是徒勞。

    “如果沒有遇上你……”她的聲音溫柔而執拗,敍說著一份永遠不悔的情,“或許我會接受這段沒有愛情的婚姻,甘心當個無情無緒的深宮怨婦,可是天教我遇上了你……”

    “你就當從來沒有遇過我!”他閉緊眼,狠心道。

    “什麼?”她錯愕又傷心,無法相信他會說出這麼冷酷的話。

    時光一去難倒回,遇見就遇見了,如何當成沒遇見?就像付出的感情收不回來是一樣的!

    “你只是因為還沒見過皇帝。”儘管心如刀割,他仍逼自己往下說,“等你見到他,會發現他比我好上百倍、千倍,你將會慶倖我沒有占你便宜!”

    “曾經滄海難為水!就算他比你好百倍、千倍……”他的拒絕像利刃般一再地淩遲著她脆弱的心,令她悲痛欲絕,“我也不可能會愛了!”

    “你會愛的!你就當——”他著急地想說服她。

    “就算沒有遇見你……但是我已經遇見了!”她憤慨地叫嚷,雙目閃爍著怒氣,“即使從來沒遇見你,這樁因政治目的結合的婚姻我也不看好!你的皇帝再好,還是個皇帝!而皇帝是男人中的男人,他的心太大了,一個小小的我絕填不滿他!就算我愛上他又如何?他會愛我,又會愛多久?他擁有的太多了,永遠有渴望他權勢的人迫不及待地想取悅他,他輕易地便能把我忘記……”

    “皇上不會的……”他想辯解,卻被她眼中的淒厲看得刺心不已,他怔怔地瞧著她,看著她臉上的淚水不斷迸落,心似火灼。

    “何況我心裏已有了你……”她深吸了口氣說,“你不必拼命說皇帝的好話,就算他再好,都跟我沒關係了……”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他慌了起來。

    “你可以不接受我,但沒必要把皇帝硬塞給我……”

    “什麼話!你本來就是……”他叱道。

    “我不會嫁給他的!就算你把我送到皇帝面前,我也會當著他的面這麼說。”

    “你!”他震驚地瞪視她,沒料到她會如此倔強。

    “我不想落得跟我母后同樣的命運……”她悲苦地說。

    “你母后?”他狐疑。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皇帝為何娶我嗎?”善善冷笑,“因為安國公認為我是能解皇帝逢九不過十的詛咒的九命天女!一旦我不是……”

    “家父說你是!”他嚴肅地瞪視她。

    “但我不認為自己是。”她也不甘示弱,“你們都沒有想過這個可能嗎?如果我不是,豈不是陷皇帝于險境?他若因此而發生不幸,我又將情何以堪?”

    “不會的……”他心虛地避開她眼裏的指控。

    “那不是重點。”對於他一再的逃避,她感到疲累,嘴角充滿嘲弄,“皇帝以為我是九命天女而娶我,就跟我父王當年為了帝位而娶我母后,以拉攏外公支持他是一樣的。可是他們都沒有問一聲,選定的新娘是不是想嫁給他們,是不是已有了意中人兒!縱使婚後備受夫君寵愛,被迫嫁給不愛的男人的妻子依然快樂不起來,時時縈回著舊愛,日復一日,夜複一夜,終於抵受不住相思之苦而病倒,撒手西歸……不,我不要像我母后一樣,就算要孤老一生,也不要活得像個深宮怨婦,想愛不能愛,傷心至死……”

    她的每個字都像針一般紮向他心頭,刻畫出令人心痛的一幕幕,即使不斷喃念著“不會的”,想要否認,歷代詩人所作的宮怨詩詞卻翻上心頭,成了善善情鎖深宮的代言。

    紅顏未老思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

    莫名的恐懼和絕望掐著他頸子,令他呼吸困難。

    不,他無法坐視她淒清寂寞的老死深宮。她值得更好的對待,值得人捧在掌心裏疼惜,而不是任她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是不會!”他以為是自己激憤地喊出聲,但那優美而冰冷的聲音是出自善善美麗的紅唇,“因為我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你能怎麼做?”他感到全身發冷,擔心她會做出傻事。

    “跟你無關。”她倔傲的表情一片冰冷,語氣輕輕的,“都跟你沒關係了,既然你不要我,所有的事便跟你沒關係。我只能祈求,誠懇

    地祈求上蒼,求老天爺不要讓你落到跟師父一樣的懊悔中。錯過,就錯過了,再後悔也挽不回什麼……”

    “你在說什麼!”他慌張地伸手向她,善善卻敏捷地閃開,飄到三尺遠。

    “家師便是我母后至愛之人。”陰影在她四周迅速擴散,她單薄的衣袍被夜風吹卷得似要飛走,聲音顯得空洞,“他是我父王的堂弟,與母后互有情愫,在母后被指為太子妃後,碎心之下,遠走他鄉。幾年後他回來,母后卻已香消玉殞,令他懊悔當年顧及社稷安定,沒答應母后的要求,帶她一塊離開。他終身悔恨,在將我教養成人之後,便在母后的墳前坐化。臨終前交代我將他火化,灑在母后的墳上……”

    嶽翕全身如墜冰窖,仿佛她話裏的描述將是自己未來的照鏡。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她沉吟道,深深看他一眼,像是要將他的形影烙進神魂裏般深刻,“師父生前總愛念這兩句。他還說,寧做無情人,莫留多情恨。他要我學會無情,但我學不會……”

    聲音破碎地消失風中,善善仰著臉凝望明月,任臉上的濕意風乾。驀然,她旋轉過身,化作孤雁消失在樹林裏。

    “善善!”他低喊出來的聲音裏有著無措的慌亂與憐惜,舉起腳步想追去,雙腳卻像被固定住似的無法動彈。

    追到又如何?除非他打算做個不忠不孝的人帶她遠走高飛,否則任何安慰對她都是傷害。

    罷了,他頹然坐倒,注意到她離去的方向是兩人這段期間居住的山洞。她應該是回去那裏吧?想必是傷心欲絕地想一個人發洩心頭的創傷,倒不如成全她,待會兒再去探視。

    只是他的遺憾和悲痛……都將長留心底,連化成灰燼灑在情人墳上都不能。

    ******************************************************

    月已西斜,憑著精准的方向感,嶽翕回到山洞。才竄進洞口,混合著各式酒的酒香濃霧般朝他擁來,令他呼吸一嗆,緊接著聽見模糊的低喃。

    “……千萬端,美……三百……”

    山洞角落裏插著的塗了松脂的火把映照出坐在地上捧著酒壇喃喃自語的醉美人。

    雖是滿頭亂髮,仍遮掩不住她天仙般的絕色。澄亮點漆般的黑眸因酒意而渙散,失焦地朝他微微眯了眯。亂髮下,嬌美的臉容呈現胭脂般的動人顏色,粉頰上儘是淚痕。粉櫻似的濕潤嘴唇猶自顫動,嶽翕豎耳傾聽了許久,才聽懂她嘴裏吟哦的是李白的詩句。

    “窮愁千萬端,美酒三百杯。愁多酒雖少,酒傾愁不來。”

    短短的四句詩,她卻念得顛三倒四,若不是他讀過,恐怕猜不出來她在念什麼。

    “你這是在做什麼!”他好氣又好笑,大踏步地走向她。

    “喝、喝酒……”她回他一個燦爛的笑,美得令人心醉。

    嶽翕目光如電地掃中一地的酒壇,有的歪倒流了滿地的酒液,有的被打破糟蹋了香氣四溢的美酒,還有的被喝了幾口就丟在一旁不管,只有她兩手捧住的酒壇獨得厚愛,透明的酒液自她嘴角溢流出來。

    “你、你們這些……”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一手抓住罎子的瓶口,一手指著他、卻又指不准地搖擺,大舌頭地嚷著,“文人……不是常說……何以解憂,惟有杜康嗎?所以我就把那些酒……”她轉了一圈,渙散的眼抓不住目標,手便隨意地亂指一通,“打開……想知道你……們有沒有騙……人……”

    “你到底開了幾壇!”猿臂一伸,嶽翕輕易地取走她手中的酒,扶住她不穩的身軀。

    善善不領情,用力拍打他,掙扎地朝後退。

    “我……哪有喝多少!”她邊擺手,邊為自己辯解,邊打酒嗝。“我不過是……想喝酒,就開了一壇……那個葡萄酒……酸酸的,一不小心就被我打翻,便又開了蜜酒……太甜了,接著喝百花釀……但我怎麼喝,就是解不了憂,消不了愁,覺得你們在……騙人!”

    她嘟著嘴埋怨,隨即微皺的小臉像朵盛開的花綻開嬌美的笑,“咯咯咯……幸好我沒有衝動地下這個結論,因為我看到了那個……”她拍開他扶來的手,指著被他奪在手上的酒壇,揚揚得意地說,“原來是我根本沒喝對酒!什麼葡萄酒、蜜酒、百花釀……通通不對!我的憂是因為情,該喝的是忘情酒才是!來來來……別皺眉了,陪我一塊喝忘情酒,你就不會皺眉,像我一樣沒煩……沒惱了……咯咯咯……好快樂……”

    她雙手高舉著在原地轉圈跳舞,越轉越暈。

    “你醉了。”嶽翕把酒壇放到一邊,伸手扶住她暈眩的嬌軀。

    “我才沒醉呢!我我……”她嘴裏還要逞強,“是山洞在搖,是你在搖……嶽翕,喔,有兩個、三個你呢,我該跟哪個嶽翕說……”

    “哪個都行。”他哄著她,“乖,讓我扶你上床……”

    “上床?”她茫然地眨著眼,接著咭咭咯咯地笑了起來,“你好壞喔!”她愛嬌地嘟著嘴,眼睛失焦地瞪他,酒氣噴了他滿臉。那混合著她體香的酒氣幽香撲鼻,令他心中一蕩,“想趁我喝醉時,對我不乖喔……”

    “你想到哪里去!”嶽翕漲紅臉,啼笑皆非。

    “喔……我都忘了你是忠臣孝子的君子岳翕,不會對我不乖的。”她又格格狂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嶽翕只覺得她的話句句帶刺,但仍一把將她抱起走向石床,善善在他懷抱裏掙扎,吵著嚷著:“我不要上床!我要酒,給我忘情酒,喝了就能忘了情,忘了你……給我!讓我忘了你……這裏!”她捶著自己的胸說,淚濕的小臉上隱藏著痛苦,“就不會再痛了……”

    “善善……”痛苦哽在他喉頭,她的每個字都像冰冷的鞭子般揮向他。

    嶽翕知道自己傷害了她,卻不曉得傷得這樣重、這樣痛,反噬的力道讓他比她更心痛幾百倍、幾千倍。

    對不起……

    他想跪在她身前懺悔,可皇帝、家人……形成的陰影卻阻止了他。

    對不起……除了將她放在石床上,他什麼都不能做。

    但當善善輕叫一聲,投進他懷裏時,他無法阻止自己接納她,還輕聲細語地詢問:“怎麼了?”

    “好冷……”她瑟縮著,可憐兮兮的模樣令人狠不下心放她一個人在石床上受苦。

    夜裏的低溫使得石床寒冷如冰,過去幾晚善善都是以打坐來抵抗這份寒意,但今夜她喝得酩酊大醉,只是個不勝風寒侵襲的嬌弱女子。

    嶽翕將她抱在身上,躺上石床。她香軟身子令他回憶起溪裏的那一幕,熟悉的感官熱浪再度狂飆,他連忙緊咬牙根硬生生地壓抑下,專心提氣運功煨暖床面,並輕輕搖著善善。

    或許是太過疲累,喝的酒過量,她很快打起盹。嶽翕耐心地等待她入睡,方將她放上變得溫暖的石床。

    經歷了這樣的一整晚,他著實累壞了,但放不下滿地的酒壇不管。

    嶽翕認命地將酒壇放回存放它們的凹室,輪到那壇標示著忘情酒的酒壇該歸回原位時,香幽如蘭的酒香使得他乾澀的口腔充滿唾沫,他猶豫地看了石床上酣睡的美人兒一眼,便抵受不住誘惑地以手掬了一口透明似水晶的酒液進嘴裏。

    柔綿、鮮甜、甘爽的口感使得他忍不住又掬了一大口啜飲。入喉只覺得溫和不烈,他不禁有些飄飄然。怪不得善善會捧著不放,忘情酒果如其名,香醇甜潤、柔和不烈,飲了後但覺回味悠長,別說世間情愛皆可忘,連自己都可以忘了。

    不自覺地將剩餘的酒液喝了大半,直到酒壇差點從舒服得不想動的手中掉下,岳翕方警覺到自己過量了。

    “我這是在做什麼?善善需要我照顧,我怎能喝酒!”他懊惱地用酒壇撞子幾下頭譴責自己,方隨手將酒擱在一旁,靠著石床養神,卻迷迷糊糊地睡著。

    牆上的火炬逐漸微弱,終於抵受不住一陣吹進洞裏的寒涼夜風而告熄滅。

    那陣寒風徘徊洞內不去,拂過嶽翕,但他非但不感到寒冷,全身還莫名地發燙。一股熱隨著血液流竄全身,所到之處便冒出騰騰熱氣,有的藉由皮膚發散出來,有的卻在臟腑肆虐,化作饑渴及難以言喻的焦躁騷擾著他的睡眠。

    他不自主地拉扯著身上的衣物,尋求冰涼的慰藉。輾轉間,仿佛聽見混合著陣窸窸索索的不安囈語。那聲音形成一股銳利的壓力刺戳著他在睡夢中的神志,喚醒了他。

    嶽翕睜開眼,好半晌只是坐著發呆,黑暗裏什麼都沒有,可是那聲音仍在。是從床上傳來的。

    床上!

    他霍地醒覺,聲音屬於祁善善!

    “熱……好熱,好熱……”

    嶽翕頭重腳輕地扶著石床爬起,他也好熱,而且頭好暈。那該死的酒,他不該喝的,應該曉得越是甜美的酒液後勁越強,此刻他便為那後勁所苦。

    善善喝得比他還多,想必更不好過。

    “善善……”他才喚了一聲,床上意識不清的人兒便因體內的莫名躁熱而坐起,拉扯著在睡夢中被自己拉開的衣袍。

    由於洞內黑暗,嶽翕並沒有看清楚她,只意識到一個身體的輪廓朝他撲來,本能地知道那是善善,倉皇地接住,一股混合著濃洌蘭香的酒氣吹向他,頭腦更加地暈沉。

    “熱,好熱……”她呢喃,難以壓抑的躁熱使她情不自禁地伸出雙臂圈住他,臉頰摩挲著他的,微微感到刺癢,但那鬍鬚造成的微微刺癢並沒有讓她覺得不舒服,反而激起一股強烈的感官反應,令她想要更靠近他、磨擦他。

    “善善……”嶽翕震驚地倒抽口寒氣,全身因她的靠近而戰慄。

    “我好熱……”她像個孩子一樣無助地抱怨,本能地磨擦著他強健的身軀。

    “你喝太多酒……”他口幹舌躁地說。

    “是的……”她呢喃,甜美柔軟的嘴唇貼著他頰膚蠕動,“我喝了好多酒……忘情酒,以為便能忘了你……卻在夢中遇見你……噢,嶽翕,這是個夢,一個美夢……清醒時,你只會推開我,所以……這一定是個夢。”

    她甜蜜的聲音蠱惑著他,嶽翕因酒精而遲緩的腦筋不自禁地想要被說服。

    這一定是個夢,是的。

    現實中的善善雖是敢愛敢恨,卻不曾這麼大膽地親吻他……親吻?他屏住氣息,感覺著她溫熱、甜美的呼吸急促地噴向他,柔潤的小嘴在他頰膚上移動,尋上他的嘴。

    他的心突突跳動,甜蜜的火焰自花瓣似的柔唇燒向他嘴裏。在她生澀的探索下,他又嘗到了那香幽如蘭的酒香,這會兒的香氣更加的濃烈、令人難以抗拒……他的意識逐漸模糊,只剩下她引發他無限的渴望的甜美氣息。

    恍惚間,雙手似有自己的意志似的在她身上遊移,那起伏的曲線,從領口裸露出來的絲滑肌膚令他意亂情迷,助長了他體內的火焰與饑渴。很快地,僅余的理智便被她誘人的女性魅力所俘虜,嶽翕倏地收緊雙臂,深深地吻住她,汲取更多的甜蜜。

    接下來的事,像一場極盡旖旎的春夢,在夢裏他對她為所欲為,她也熱情地回應著他的為所欲為。兩人熱情地擁吻,借著探索彼此安撫各自體內奔竄的火焰,卻讓火焰燒得更狂妄、濃烈。

    燃燒,璀璨地燃燒……掉落下來的星塵竟也美得令人熱淚盈眶……

    善善在白熱化的燃燒之後,慵懶地蜷曲在他起伏的胸膛,甜美的餘韻依然駐留在她體內,伴著她墜進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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