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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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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尤四姐] 波月無邊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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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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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8 23:15:35 |只看該作者
第110章

  所以他這兒子算什麼呢,好像一向不受待見,小時候被扔在屍林,隔上十年八年才來看他一次。現在有了孫子,兒子更加不重要了,明明可以連他一起帶走的,為什麼要等到“那個人”來接?難道他就不是她的兒子嗎?

  仙君落寞地站在那裡,還是參不透自己凄慘的遭遇,也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是怎麼長大的。在眾仙看來,一萬多歲的紫府君在他母親面前還是個孩子,佛母帶走了比較關心的兒媳婦,至於闖了禍的兒子,甩手扔下不管了,讓那個冤家對頭一樣的孩子他爹來領。

  父母不和,苦的永遠是孩子,連天帝都覺得他有些可憐了,剩下的爛賬也是不了了之,“要不然,府君先回蓬山”

  紫府君垂首站著,“天君現在能夠理解我為什麼一定要保全岳崖兒了吧,就是為了給我兒子一個完整的家。”

  天帝同情地點點頭,貞煌大帝和璇璣佛母之間的恩怨,沸沸揚揚鬧了好幾萬年。其中原因,大概就是冰清玉潔的佛母,不能接受自己胡亂壞了帝君的孩子。無論誰受了委屈,都會對施加方產生刻骨仇恨,雖然大帝也是糊裡糊塗,但兒子都生了,總不能推卸責任。

  那麼佛母把一個領走了,剩下這個呢?貞煌大帝已經隱退幾萬年不見蹤跡了,他給自己找了個清淨又不失格調的養老聖地安度晚年,當然對於生命無窮盡的真宰來說,養老早了點,但人家就是愛過那種生活,誰也不敢有半句閑言。他會不會來把兒子領走,很難說,應該是不會的。畢竟他對紫府君過問得不多,甚至讓天帝有時候產生懷疑,對於紫府君的處置方面,自己一直顧忌這顧忌那,是不是過於杞人憂天了?

  等下去沒有意義,如今大勢已定,天帝也失去了興趣,打算讓眾仙散了,自己回去再和大禁殺上兩盤。

  恰在這時,外面傳來眾天王解劍的響動,還有聲如洪鐘的唱喏:“拜見帝君。”

  很快便有人到了門上,單刀赴會,連一個仙官都沒帶,進殿便問:“本君來遲了麼?”

  天帝轉頭看,來人素衣金冠,風姿卓然。他和紫府君眉眼極像,仙人長生不死,因此父子看上去年齡懸殊並不大。不過大帝為了顯示自己已為人父,特意留了兩撇胡子,結果非但不顯老,更具山岳般穩重的氣度。

  天帝一驚,忙攜眾仙長揖迎接,大帝正色道免禮,然後便望向兒子,“人呢?已經行刑了?”

  仙君不由嘆氣,他爹的靠不住,真是萬年不變。這種救命的事上,還是佛母更靠譜些,要是全指望他,人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他掖著手道:“被佛母帶走了。”

  大帝不解,“那你怎麼還在這兒?”

  為什麼……說來傷心,“佛母不要我,讓我留下等帝君來領。”

  “這個老婆子!”大帝眼看要發作,忽然想起眾目睽睽,自己的半點失態到了這些死板的仙眼裡,都是值得大書特書的驚人舉動,便悻悻然摸了摸鼻子,對天帝道,“犬子無狀,犯下大錯,令天君煩心了,本君代他向天君賠罪。有什麼懲處,天君只管下達,他年輕體壯,吃得起苦。”

  真是有這樣的爹,讓你哭都哭不出來。別人都是打打圓場蒙混過去,他倒好,慷慨得很,不怕他吃苦,只要不死就行。

  不過大帝這番客套話,任誰都不敢領受。既然認罰,就不會路遠迢迢從等持天趕到九重天來。天帝笑得不太自然,拱手道:“原本事情鬧得很大,不懲確實不足以向八方交代,但佛母來後將孤山和城池重新打入水底,一切既已復原,便無需再追究了。”

  大帝慢慢頷首,“那就是不罰了?”

  天帝道是,“不罰了。”

  大帝聽了甚是滿意,但為了保全天帝的面子,依舊訓斥兒子:“還不快謝謝天君的寬宏大量!”

  果然天下父母都是一樣的,作勢打罵闖了禍的孩子,不過就是讓旁觀者心裡舒襯一點罷了。萬把歲的紫府君,在他爹面前沒有什麼威儀可言,老老實實按照指示,向天君滿滿行了一大禮,“罪臣唐突了,請天君恕罪。”

  天帝自然借坡下驢 ,在他肩上一拍道:“方丈洲和琅嬛還需仰仗府君,但願這次的變故,未令你我心生嫌隙。”

  仙君道:“那是自然,結都解開了,安瀾怎敢與正道為敵。”復一笑,轉身隨大帝走出了天宮。

  果然背後有人,好些事情就能化險為夷。要是沒有這兩尊大佛,他為了維護崖兒,必定會入魔。

  大帝回頭看了他一眼,滿臉的嫌棄,“看看你這樣子,難怪你娘不要你。”

  仙君很納悶,“我怎麼了?”

  大帝說:“你還有臉問怎麼了,腦門上的墮仙印是怎麼回事?不仙不妖,不僧不道,當初我怎麼會和你母親生下你!”

  這事能怨誰呢,仙君聳了聳肩,“怪你自己自控能力太差,又不是我願意托生到你家的。帝君在引我入道的時候不是說了嗎,成仙最大的好處就是能娶媳婦,現在我想娶媳婦了,結果鬧得一天星鬥,差點連命都丟了。”

  大帝嘲笑他:“誰讓你這麼笨,私生活吵得人盡皆知,像我這樣偷偷摸摸,這幾萬年不是照樣過得很快樂!”

  可他卻搖頭,“我和你不同,我想天天見到她,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在人間掙扎。”

  大帝聽得牙酸,“你這膩膩歪歪的性格,也不知道隨了誰。”

  不管隨了誰,現在要緊的是夫妻團聚。他手搭涼棚向東眺望,他母親在菩提迦葉有道場,崖兒肯定是被帶回那裡了。不過那地方一向不許外界男人踏足,想進去恐怕不太容易。

  仙君看著大帝,“帝君,佛母把我妻兒帶走,卻扔下了我,你猜這是為什麼?”

  大帝散漫地瞥他,“因為她不待見你啊。通常老人都和第三代比較親,她看不上你,不等於看不上小孫孫。”

  仙君忽然覺得他這個爹的情商確實很有問題,難怪那麼多年來,每次和佛母碰面都是鎩羽而歸,也沒能騙得佛母進他的等持天。腦筋這麼不開竅,還要學人談情說愛,佛母的脾氣實在太好了,要是換做崖兒,恐怕早就一腳把這種男人踢進羅伽大池了。

  他長嘆一口氣,“你們多少年沒見了?佛母這是想你了。”

  大帝嗯了聲,上揚的聲調,充滿了不解,“想我?”

  “反正我離開天宮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妻兒。帝君和我一起去麼?要是去,見一見佛母不是順理成章的嗎。她要是把我一起帶走,你撲了個空,走累了,也許又回去了。”一面說一面搖頭,“這是何等了解你,又是何等無奈的一種委曲求全啊。”

  大帝眨眨眼,“裡面還有這麼多講究?”

  仙君開始同情佛母,面對這樣的男人還可以藕斷絲連幾萬年,難道真是看在有了兒子的份上麼?

  他問大帝,“帝君當初是怎麼和佛母走到一起的?如果換了我,我可看不上你。”

  辦事拖拉,榆木腦袋,還自以為是,佛母究竟混得多慘才會對他青眼有加。

  大帝聽出了他話裡的隱喻,衝他瞪眼:“聶安瀾,我是你爹!”

  吼聲之大,震耳欲聾。仙君掏了掏耳朵,不願再和他乘一片雲,閃身讓開了些。大帝便有些郁悶了,撐著腰道:“感情來了,排山倒海一樣,還管那麼多?你也是過來人了,你會不知道?不知道還跑到雲浮去纏著人家姑娘,我都替你害臊。論不要臉,你比我不要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想當初我和你娘啊,就是三生石畔隨便對視了一眼,我看她很漂亮,她看我風流倜儻……現在是因為有了你,我才特意蓄的胡子,當年我也是頭光面滑的儒雅小生,正好是你母親喜歡的那一掛。”

  長輩的愛情,也許就是如此讓人難以理解吧!仙君撇了下嘴,“我在雲浮的所作所為你都看見了?”

  大帝說是啊,“你一萬多了才開竅,我怕你腦子裡長結石,被人騙了。所以當父母的真是太辛苦了,什麼都得操心。”

  他正長吁短嘆,仙君叫起來,“任何上仙上神都不得開天眼俯視生州,否則可違反了我定下的規矩。”

  大帝簡直要笑起來,“兒子給老子定規矩,你能耐見長啊。再說我是上仙上神嗎?我是創世真宰,你別不是糊塗了吧!”

  仙君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抱怨:“那麼我被抽筋斷骨,你也眼睜睜看著?”

  大帝抱著胸,眼神飄忽,“做錯了事要受罰,你小時候我就教過你。男人為了娶媳婦受點苦怎麼了,不會連這個都要找爹娘吧!我們不是不幫你,是因為知道你還會繼續闖更大的禍,好鋼用在刀刃上懂不懂?不到緊要關頭不現身,這是我們的信條。”

  仙君啞口無言,心道真是一對好父母,非得等到千鈞一發才肯出來救命,再晚一步,大概就可以直接收屍了。

  大帝才不管他怎麼腹誹,他比較關心兒媳婦肚子裡的孩子,“我那孫兒,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仙君說是男孩兒,“頭一胎生男的好,將來可以照顧底下弟妹。”

  大帝覺得他說反了,“頭一胎是女孩兒,才能照顧下面小的。”

  仙君笑了聲,“難怪你們頭一個就生了我,原來並不想再要別的孩子了。”

  大帝對插著袖子長嘆:“沒辦法,體系不同,頭一個還能說感孕,第二個又感一回,太說不過去了。”

  嘗到了愛情滋味的仙君覺得,一切難題在愛情面前都不是事兒,“你們就不能衝破世俗的偏見,勇敢地走到一起?”

  大帝奇異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三歲嗎?怎麼說出這麼幼稚的話!越是位高者,越是不能亂來。我要是像你一樣在凡間當個芝麻官,我也樂意為所欲為。”

  仙君發現他爹句句帶刀,以捅他心窩子為樂。他氣得厲害,又不好說什麼,最後憋出一句來:“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招惹佛母?”

  大帝說沒辦法,“位高者也有感情需求和生理需要,你單身一萬年了,還不明白嗎?”

  仙君訕訕閉上了嘴,他已經決定不到菩提迦葉絕不開口了。

  差不多一炷香時間,按下雲頭,前面就是目的地。菩提迦葉是極樂淨土,有古木參天綠草如茵,也有金頂白牆精舍蓮座。大人物的道場向來規格極高,仙君對這裡的記憶還停留在十幾歲時,成年後就不再踏足了,母子相見也一直在屍林。

  道場的入口有勇父①把守,他們神情肅穆,手中法器交叉,擋住了大帝父子的去路。

  “什麼人,膽敢擅闖淨土!”

  仙君張了張口,大帝先他一步說了句話:“本君是貞煌天一帝君,帶著孩子來尋母親。”

  一萬歲的孩子轉頭看了父親一眼,那些勇父顯然被大帝的話嚇著了,一個個都顯得有些無所適從。

  大帝和佛母之間的千頭萬緒,大家當然有過耳聞,但真主上門還是頭一回。放不放呢,好像不敢不放,畢竟人家連孩子都帶來了。

  仙君覺得有點尷尬,這也是為什麼他得道後就不願意和大帝過多來往的緣故,這個活爹,總是能夠想方設法讓他丟臉。他粗喘了口氣問:“佛母回來了嗎?”

  勇父點了點頭。

  他說很好,“本君的妻兒隨她一起回來了,本君來接他們回家。”

  這樣的話就中聽多了,勇父不再阻攔他們,讓他們順利進入了菩提迦葉。

  那廂佛母為崖兒治好了傷,正勸她好好休息,可崖兒放心不下仙君,掙扎著起身想去找他。

  佛母把她安置在床上,讓她靜心躺著,“你不必擔心他,羅伽大池恢復了原貌,天帝便再也沒有借口為難他了。況且大帝不會坐視不理,天帝無論如何都會賣他幾分面子。”

  崖兒聽後才安下心來,想想自己也確實操心得沒道理,她身處的地方,沒有一個手段不如她,就算出點什麼事,她的能耐也救不了急。

  她有些不好意思,“讓佛母見笑了,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我腦子裡的弦一直繃得緊緊的。”

  佛母笑道:“這根弦現在必須得放松了,你不是一個人,你繃得緊,孩子就受累。我知道你以往的辛苦,自今日起就同前塵往事話別吧,人世間的種種,都是你的劫,功德圓滿了,便能離開是非地,坐得自在心。”

  厲無咎曾經也說過類似的話,他說身邊出現的那些人,無論是親人還是好友,都不過是他們行走人間的陪練,緣盡了就散,甚至不需要對他們有感情。她以前是一直看不穿的,但佛母這樣說,再細思量,似乎有些道理。

  佛母替她捋捋頭發,溫聲道:“光陰荏苒啊,沒想到眨眼間我也有孫輩了。我看這孩子跟著你們大風大浪吃夠了苦頭,降世之前經歷的磨難,降世後會以同等福澤反饋給他,必定無驚無險度過一生。”她又笑了笑,“將來讓他入佛吧,心無塵埃,大慈大悲,我看比入道要好……”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外面響起了一聲斷喝:“你這老婆子,別想借機拉攏人。入道哪裡不好?入道逍遙,不比你們不沾葷腥好?什麼都別說了,我的孫子當然是隨我入道,你想要人傳承你的衣缽,等二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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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①勇父:空行者,會飛的護法神。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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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佛母聽見那聲音,臉色分明有變。但礙於崖兒懷著身孕,在她面前是極盡忍耐的。只安撫一笑道:“你安心靜養,我去看看。”說完也不待她回答,起身便出門了。

  內室到前殿有段距離,陽光透過髹金雕花的窗格照耀進來,在白玉磚面上灑下一層淡金色的光。玉足輕俏,道裙翩翩,起先只是走得有點急,到後來便騰身向前疾馳了。衝進前殿時手裡已經化出了長鞭,啪地一聲,金銀絲絞成的鞭梢重重擊在來人腳邊,佛母厲聲呵斥:“你叫誰老婆子!”

  大帝嚇了一跳,但依然嘴硬:“叫的就是你,孫子都有了,不是老婆子是什麼?”

  一旁的仙君扶額,心說又來了,每次大戰三百回合簡直就像例行公事,不打是絕對不行的。所以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想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能走到一起。既然誰和誰都不對付,老死不相往來豈不更好?

  他急於進去找崖兒,但放著父母打架不管,又好像太不孝了,便掖著袖子像征性地喊:“別打啦,有話好說。”

  話是要說,但打照樣得打。佛母的金銀鞭幻化出無數的鞭影,縱橫交錯填滿了整個空間,“你說你能帶好兒子的,我信了你的邪,把兒子讓給你。結果呢,你讓那個所謂的天帝抽了他的仙筋,斷了他的仙骨,要不是他長得結實,這刻已經死了,你還好意思來?”

  大帝的軒轅劍震蕩出萬道劍氣,只聽鏘鏘鏘一串激掃,斬落了她的無數鞭影。鞭長劍短,近身搏鬥時占據了一定優勢。打雖然是真打,但高高舉起輕輕落下,世上哪個有風度的男人會打女人?況且這女人還給他生過孩子。

  一道劍氣向仙君面門襲去,他歪頭避開了,望著長廊那頭,有口無心地繼續念叨:“別打了,這麼多年了,打來打去不嫌煩嗎。”

  可惜誰也不聽孩子的話,他們照舊鬥得日月無光,大帝抽空還要反駁她:“慈母多敗兒,男人大丈夫就是要歷練,長於婦人之手才會拖累他一生。斷了筋骨有什麼了不起,接起來就是了,你不是最會加持嗎。”

  佛母呸了一聲,“我加持得再多,也不夠你們消耗的。看看他,墮仙印都出來了,再有一步就入魔了。”

  還是因為根正苗紅的緣故,骨子裡的正氣最後拉了他一把。仙君想說自己很好,讓佛母不要擔心,結果還沒開口,就被他們齊聲大喝:“你不許插嘴!”於是只好悻悻保持沉默。

  佛母的鞭子終於抽在了大帝肩頭,衣裳破裂的聲響聽上去都叫人覺得疼。仙君嘶地吸了口氣,想穿過那片刀光劍影,但試了幾次都沒成功,只好望洋興嘆。

  大帝叫起來:“璇璣,你來真的?”

  佛母哼笑,“難道你以為我在和你開玩笑?你這個身斜影子歪的騙子,你騙我兒入道,然後放他自生自滅,自己倒好,躲在等持天鶯歌燕舞,過你不正經的日子,你把他當成什麼?貞煌,你枉為人父,現在還來跟我搶孫子,你可要點兒臉吧!”

  貞煌大帝簡直拿這個女人沒辦法,她戰鬥力很高,過去幾萬年他吃夠了她的苦頭,每次打架都得集中起精神來,否則真會被她打得滿地打滾。他費心應戰,一面反唇相譏:“跟著你有什麼好,不能娶媳婦,還要剃光頭。男人家不近女色,不沾酒肉,活著有意思嗎?這樣,立個契約,男孩跟我入道,女孩跟你向佛,你看這麼樣?”

  真是觍著狗臉說得出口,“這胎是男孩,你當我傻子嗎?”

  他們你來我往打得不可開交,仙君小聲嘟囔著:“能不能讓一讓?我想進去看看我的妻兒……”

  兩道眼神惡狠狠殺到,嚇得他把話咽了回去。然後佛母和大帝就展開了車轱轆大戰,“孫子歸我!”

  “歸我!”

  “我救的歸我!”

  “跟我姓歸我!”

  “ 他爹是我生的,當然歸我。”

  “連你都是我的,不用多說了,歸我。”

  仙君愁眉苦臉,為有這樣的父母感到絕望。他的家庭,是不正常的家庭,從小就沒有什麼溫暖可言,自己居然沒長歪,還滿肚子真善美,真該好好慶賀一番。他們你爭我奪的時候,他也小聲參與了下,“我的兒子,憑什麼讓你們瓜分?誰都不給,我自己留著。”

  當然他也只敢這麼私下反對,膽敢大聲喊出來,接下來挨揍的就是他了。不過大帝那句“連你都是我的”,好像戳中了佛母的死穴,她的攻勢居然漸漸收斂了。以往也是這樣,大帝在疲於應對的時候腦子轉得奇快,經常有出人意表的話說出口,那句話十有八九還會觸動佛母的心弦,然後用不了多久,蜜裡調油的狀態就要出現了。仙君有預感,並且感覺頭皮開始發麻,他實在受不了了,打算借機開溜,找他心愛的女人去。

  佛母和大帝的戰鬥不再那麼密集時,他從一個縫隙裡穿了過去。崖兒也從裡間出來了,惶惶問他:“怎麼打起來了?”

  他笑了笑,“不打才不正常呢,過去一萬年都是這麼過來的,我早就見怪不怪了。回頭想個辦法逃出去,還是回蓬山好,那裡安靜,便於養胎。”他脈脈望著她,輕聲道,“孩子從回娘胎那刻開始長個子,留在這裡總看著他們打打鬧鬧,將來教出個暴脾氣來。”

  崖兒只管點頭,“我都聽你的。”

  他抬手撫撫她的臉頰,“這一整天驚心動魄,身上的傷佛母給你治好了麼?還有什麼不舒服麼?”

  她說都很好,“佛母性情真和藹,起先我還怕她不喜歡我。”

  仙君聽了,回頭看了眼前殿,“佛母性情是很好,但是遇見帝君就好不起來了,每次必打,打痛快了才能好好說話。”他扶著她,慢慢挪到一邊,臨打算走了,見他們沒完沒了,乍著嗓子喊了一聲,“誰的兒子誰做主,你們自己生二胎,入佛還是入道隨便你們。”

  大帝和佛母被他一喊,居然忘了打鬥。兩個人面面相覷,“他說什麼?”

  大帝忽然有些靦腆,“好像是讓我們生二胎啊……這孩子!”

  佛母也赧然,“你先前說的等二胎,也是這個意思吧?”

  所以佛母就是佛母,領悟能力極強,仙君終於明白為什麼大帝當初能追上佛母了,因為佛母常常可以把他理解得很高深,這麼一來二去,大帝的形像就豎起來了,真是聰明、果敢,且調得一手好情。

  大帝的腦子也被激活了,經佛母一引領,發現十分可行,“我好像……就是這個意思。”

  兩個人瞥了眼兒子和兒媳,臉上浮起了瀲灩的霞光。

  仙君衝崖兒尷尬地笑,但願她不要覺得難以融入才好。本想立刻帶她回蓬山的,再一思量,似乎忘了件非常重要的事,便對大帝和佛母道:“二位生與不生,可以等我們走後仔細談。目下我想帶葉鯉認個親,請二位答應我們的婚事。”

  佛母才想起來,忙說對,“這事於女人來說太重要了,千萬儉省不得。”

  當然並不需要像人間那樣大操大辦,不過磕個頭,向長輩敬茶,禮儀雖然不復雜,但卻鄭重莊嚴。

  佛母端著茶盞微笑,眸裡有淡淡的感傷,“時間過得真快,眨眼我的兒子都成親了……”作為女人,她的前半輩子是有遺憾的。旁邊這人和她一同接受新婦敬茶,但沒能給她一個正當的名分。也是處境不由人,各自都能體諒。自己無非如此了,但願兒子和兒媳圓滿,將來常帶小孫孫到菩提迦葉看望她,也就心滿意足了。

  大帝比較實際,“我們家只有兒媳婦是凡人,老婆……”子字沒敢說全,看見佛母目露凶光,嘴上立刻頓住了。

  佛母對這兩個字尚算滿意,抿唇笑道:“大帝想說什麼,接著說吧。”

  大帝道:“我給她一顆不老丸,你給她加持點功德如何?就算見面禮吧,做公婆的不能太寒酸,家庭和睦很重要。”

  佛母自然贊同,人要修行太麻煩了,幾十年上百年地撲上去,還未必能有多大成就。他們得顧全小孫孫,孩子需要母親照顧,要是母親忙於修行,那麼孩子難免受委屈。佛母對安瀾還是心有愧疚的,她再關心他,也無法做到朝夕都陪著他。十年八年見一次,猛然發現他已經長大成人,那時她心裡說不出是種什麼滋味,酸與苦齊來,所以也不願孫兒再走他爹的老路了。

  這麼想著,結果加持得好像有點多了,等佛母收手,發現兒媳婦金光閃閃,她啊了聲,為難地望向大帝,“怎麼辦呢,我失手了,兒媳婦成了我這頭的人。”

  大帝怨懟地看著她,“你是故意的吧?”

  她想了想說是,“你不服氣?”抽出金銀鞭啪地一甩,“不服就再打。”

  仙君見狀,慌忙帶著崖兒逃出了前殿,任他們人腦子打出狗腦子來,再也不想管他們了。

  回去的路上崖兒還在擔心,“不會出事吧?”

  仙君說不會,“最後會打到床上去的。”

  崖兒聽了頓時臉紅,這樣激情澎拜的公婆,真是讓人不知如何評價。

  現在回頭想想,一步步走到今天,也有很多匪夷所思的地方。她只是雲浮的一個殺手,從小無父無母,被狼養到六歲。前半生幾乎沒有一天不在腥風血雨裡度過,也從未想過能嫁人生子,過正常人的生活。自從遇見樅言起,一切好像開始變得玄妙,一個又一個神奇的生命闖進她的世界,不管是以什麼樣的面目出現,都是人生經歷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走在寬直的長街上,長街臨空,琅玕燈在將夜的天色下發出瑩瑩的亮,她張開雙臂深深吸了口氣,“回來了,以後這裡就是我的家。”

  仙君負手而行,嗓音裡都是甜的笑,“看見那十二宮了麼?”他抬手指了指,“以前你不明白要那麼多宮殿做什麼,以後你可能會嫌屋子太擠,還想擴建。”

  崖兒只是笑,她知道他的意思,成了婚,名正言順了,想生多少就生多少。

  現在的心境,和以前真不相同。以前目的明確,每一步都要好好算計。她也曾說過,愛紫氣紅塵,愛繁華熱鬧,這飄渺仙山靈氣縱橫,但太過寡淡,不對她的胃口。像她這樣快意恩仇的人,就應該狠狠浸泡在俗世裡,每天花紅柳綠,酒肉入喉。然而現在,又忽然覺得這清淨地也很好,驚濤駭浪後一切歸於平靜,她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了。也許該像她母親一樣,周旋於瑣碎細膩,活得優雅且深邃。

  她回過身來,就著寶珠幽幽的光看他,那眉眼澄澈,依稀還有當初寒涼的味道。她看了良久,偎進他懷裡,把臉貼在他胸膛上,清雅的紫檀香慢慢縈繞過來,她閉上眼說:“真沒想到,居然會是你。”

  仙君道:“真相大白了,怎麼樣,很意外吧?”

  她失笑:“確實很意外,我以為你我最後的結局,應該像蘇畫和大司命那樣,我在人間生老病死,你在琅嬛繼續當你無欲無求的守門人。”

  可是嘗到過甜頭,誰還能真的無欲無求呢,“把你忘了麼?那孩子怎麼辦?讓他從此沒有父親?”

  她略沉吟了下,“也許等他能走路時,帶他來方丈洲找你。”那時他會受到多大的驚嚇,簡直不可想像。她笑著,又慢慢落寞下來,“只是我已經老了,就算你認回了孩子,對我恐怕也不會有興趣了。”

  她說著,居然語調哽咽,眼裡淚光盈然。

  這算什麼,為莫須有的事也值得這樣?仙君忙把她摟進懷裡,“就算你變成倭瓜,我也還是要你,和孩子無關,只要你。不過你是不是太過多愁善感了,沒發生的事你也哭?”

  她把他以前說過的話,又照原樣復述了一遍,“我有身孕了,變得喜怒無常起來,你要對我好一點,不要讓我受刺激。”

  仙君窒住了,果然因果循環,這麼快風水就轉過來了。但那又如何呢,即便她不懷身孕,女人該寵還是要寵的。

  他希望她自此多休息,但崖兒顯然閑不下來,自己這頭的危機平安度過了,她還牽掛那頭的門眾。

  她坐在觀指堂的寶座上,指尖從崢嶸的龍首上劃過。波月樓是靠殺人起家的,可惜這營生再也做不下去了。

  “如果蘇畫和孔隨風還在,這樓裡至少有個主事的人。”她喟然長嘆,垂眼掃視在場的眾人。以前烏泱泱百余,現在只剩這零星十幾個了,“你們喜歡之前歌舞升平的日子麼?王舍洲曾經繁榮至極,引得八方豪客競相光顧,我記得胡不言就是那時候來波月樓的。可惜盧照夜死後,那些臨江的樓台都荒廢了,如果重新經營起來,王舍城會迎來又一個盛世。殺人買賣波月樓不能再做了,諸位願去願留,都隨你們自己的心意。”

  胡不言耷拉著眉,對插著兩手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我也要回丹丘去了。混不出什麼名堂,只好回去繼承王位,人生真是寂寞如雪。不過還是謝謝大家,嬉笑怒罵皆是情麼,我知道大家舍不得我,將來有空到丹丘找我玩吧,我們那裡沒什麼特產,就是美女多,到時候一人一個狐女,領回家做小妾。”

  慷慨是挺慷慨,可丹丘在方諸山往南三千裡,凡人這輩子都走不到那裡,所以說了也是白說。

  狐狸吵歸吵,真到了分別的時候,大家心裡也不是滋味。人越來越少了,都說殺手無情,但殺手懂得寂寞。

  魑魅道:“我七歲進波月樓,家裡已經沒人了,波月樓就是我的家。”

  魍魎自然附和:“我們大家都一樣,離開這裡,外面有無數的仇家在等著我們。出去死路一條,還不如緊緊團結在一起,像之前一樣開酒肆舞場……”

  他還沒說完,阿傍就歡呼起來,“還有妓院!”開妓院是他畢生的夢想,也算是個很有出息的殺手了。

  大家眨巴著眼,紛紛點頭,不論好壞總是份產業。鮫王送的珍珠堆滿了後面的糧倉,只要出售,轉手就是大把的銀子,然後按照既定計劃運作起來,王舍再一次的輝煌很快就能實現。

  目標明確,大家又都活過來,人生還是充滿希望的。只是樅言……大家都望向他,他一直安靜地坐在圈椅裡,臉上帶著輕輕的笑,聽他們說話,自己不發表任何觀點。

  胡不言懂他的哀傷,喜歡的人嫁了別人,自己無可無不可,全世界哪裡都不缺他這一塊拼圖,他是最多余的。

  他過去摟住了他的肩,“大魚,你跟我去丹丘吧,我給你介紹最漂亮的姑娘。我們那兒的姑娘又媚又妖,比樓主還要有味道,怎麼樣?”

  樅言卻搖頭,“多謝了,我打算回大池繼續修行,八十年道行實在太淺,什麼都做不了。”

  胡不言有點失望,但人各有志,也不能逼迫他。

  看來大家的目標都已經很明確了,那就照著計劃干吧。胡不言聽見外面傳來一串吠叫,站起身道:“我該走了,有人來接我了。”

  眾人都起身送他,出門赫然發現院子裡排了兩列縱隊,那些狐奴狐婢還有護法長隨,個個穿得花枝招展,果然一派王者氣像。

  一只狐狸把一頂金冠扣在了胡不言的腦袋上,他扶冠回望,“看看,這是我的儀仗,品味雖然差了點,但勝在紀律良好。我沒騙你們,我真是塗山氏的皇太孫……”他凄然看向崖兒,“老板,你不用擔心我以後吃不飽,我有錢,一頓可以吃十只燒雞。”

  崖兒眼圈一紅,叮囑他:“以後不要到處勾引姑娘,你身手太差,鬧得不好會被人殺了的。”

  肺腑之言,不是熟到一定程度不能亂說,胡不言重重點了點頭,“你放心,我會多帶幾個武功高強的隨從的。”一面說一面登上了雕花的肩輿,回身拱手,“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有緣咱們再相見……”

  金狐一族的速度奇快,他話音剛落,隊伍就跑得不見蹤影了,眾人看著空蕩蕩的院子,心裡升起離愁別緒來。

  轉身回廳堂,卻見樅言沒有挪動,大家駐足望向他,他淺笑,“我也該走了,諸位多保重吧。”

  最後一道目光,像大池上伶然的孤月,他想裝得快樂,但眼睛是冷的。

  終究什麼都沒有,依舊孑然一身,崖兒對他總有些不舍,“樅言,其實你可以留下……”

  她是好意,留下至少還有魑魅魍魎他們,可以有個伴。但是……他還是搖頭,“龍王鯨能活八千歲,將來我也會有我的際遇。再說……我還要去找那位姑娘,去晚了人家有了心儀的人,就不考慮我了。”

  崖兒心頭一陣酸楚,但不能拆穿他,只有點頭。

  他又看她兩眼,“我走了,你和仙君好好的,看著你圓滿,我就放心了。”

  崖兒握了握他的手,“想起我們,可以來蓬山看看我們。”

  他溫雅地微笑,說好。

  一步步後退,腳下纏綿,心裡還是割舍不下。但再留,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便決然化出原形衝上雲霄,在波月樓上空盤旋了兩圈,才戀戀向西飛去。

  曲終人散,不可挽留。崖兒回身望,波月樓的牌匾在八角雨檐下璨然生彩,這記錄她一路風雨的三個字,如刀刻般鐫在她心頭,不死不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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