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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寧馨 -【閨女有財路】《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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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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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 13:30:3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閨女有財路 作者:寧馨

聽聽原主她娘哭訴:當牛做馬二十載,如今閨女病了,婆母、大伯還不許請大夫,
她娘以死相逼分了家,卻是出了馬棚進豬圈,這還讓不讓人活啊!
不過任瑤瑤自現代穿越來,這一世得了健康的心臟,什麼辛苦都不怕,
更何況她不是空“腦”而來,會榨花生油,會做花生燒餅,還有心算的絕技,
而且運氣算是好,上富戶去求人家出借府外牆邊擺攤,遇到男神“投懷送抱”……
不是,中暑暈倒,唉,藥罐子的苦她最了,幫著急救後又奉上強身藥方,
對方感激便答應借了那處據說能養身的“福穴”,這根本是金穴銀穴桃花穴!
她家燒餅攤生意紅火,男神日日在牆內賞花喝茶,聽到她教弟妹背乘法表,
便也要拜她為師,這可不行,她不可想一日為師,終生為“娘”啊,
不當老師當朋友,怎知卻被人八卦不矜持,老宅的任家人更是不省心,
堂哥喝花酒要她還債,大伯上京趕考要她爹跟去服侍他,
本以為家底會越攢越厚的好日子硬生生被打斷,甚至聽說她爹在京城縱火犯事,
幸好有男神幫忙,她爹的命他竟拿出能換爵位的大功救,
她得想個好法子報恩,不如就獻上榨油法子,助他登上青雲路……
  
女主角:任瑤瑤
男主角:隋風舟
  
  【寧馨簡介

  寧馨,黑龍江人,黑土地養育出的古怪女子,
  溫柔善良卻不喜交際,偶爾也會敏感、矯情,性格略有些矛盾。
  處女座,凡事注重細節,力求完美。
  清閒時刻,最愛伴著一杯茶,一盞燈,安靜的讀書或者看部老電影,
  然後把所有對人生的體悟轉化成一個個快樂或悲傷的故事。
  歲月的小路斑駁又深沉,願與所有朋友一起慢慢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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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 13:31:22 |只看該作者
  【序言 編輯推薦 絕處見生機】

  故事一開始,是一個快被逼上絕路的母親。

  我不知道大家在生活裡是不是遇過走上絕路的人,我還算挺幸運的,周遭親朋縱有不如意,也都平安如常的過著日子,除了一個叔叔,印象中在我小時候要追求我阿姨未果,卻在我大學時,聽說了他在租屋處輕生,走了。
  我阿姨和我媽聊起時說,那人年輕時便拋家棄子,花天酒地,我阿姨並不欣賞,後來他年紀大了,身邊沒錢了,想回家妻兒不認,會走上絕路雖令人同情,但也不讓人意外。

  也許對那叔叔的家人來說,這樣的結局是報應、活該,對於外人而言,也只是唏噓幾句的閒話,不知為何這事在我腦中留下印象,許是曾見過那叔叔幾次,拿過他的零食餅乾吧?!

  每個會走上絕路的人,必定都有苦衷、內情,有的或許真是罪有應得,不過我想應該有更多都是想絕處逢生,置之死地而後生的。

  甯馨新作《閨女有財路》中女主角任瑤瑤的母親劉氏就是這樣,她一生辛苦,子女也跟著她吃了不少苦頭,為夫家婆母、大伯子一家做牛當馬,不說功勞也有苦勞,卻連為生病的閨女請個大夫都不可得,她無助了,她悲涼了,若是不能救女兒,寧願一頭撞死在祠堂樑柱。

  幸好,她以死相逼逼出了分家,得了些許田產,賣了給閨女治病,這個沒真走上絕路的母親,柳暗花明又一村,上天給了她一個大珍寶,她拚死護住的女兒已換了一抹來自現代的靈魂,真心把他們一家當成自己家人,帶著他們做燒餅、嫁好夫,發家致富,幸福美滿。

  這過程十分精彩,其中與男主角隋風舟從女方的一見發花癡……不是,一見鍾情,到情愫漸生,最後有情人終成眷屬,隋風舟身子雖弱但是意志超堅強、腦袋非常好,我覺得他能當機立斷放棄求得爵位的機會,改為拿功勞保住任瑤瑤父親的一條命,功勞爵位以後再想法得,這種對自己能力的自信、對心上人的維護,比什麼都強,身子弱又如何,更何況他托任瑤瑤的福,身子也與常人無異了。

  而那些苛待任瑤瑤一家的“壞人”,命運很公允的給了他們應有的結局,完美的寫下了“人不要臉,豬狗不如”這樣的注腳,大快人心,不過瑤瑤說得好,“平日行善積德,必然會有好報,若是做壞事,就會得惡果。但既然人家得了報應,我們就不能再幸災樂禍,不厚道。”所以不笑他們了,在心裡偷偷痛快就好。

  故事將結束的時候,差點走上絕路的母親已沒了大煩惱,日子過得舒心,願我們的人生,都能如書中角色一般,心存厚道的處世,在絕處時,有人伸把援手,拉著我們到順境。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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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 13:31: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出了馬棚進豬圈】

  三月初,春光明媚,偷懶了一冬的太陽開始每日都出來趕工,揮灑它的熱力,北風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溫柔了,吹拂得田間地頭的草叢和枝條有了些微的綠意,就是蟄伏了一冬的昆蟲、鳥雀和小獸們也走出了躲藏處,小心翼翼的探頭探腦,打量這個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但這樣的好日子裡,任家村的祠堂裡卻是氣氛凝滯,很是壓抑。
  劉氏懷裡抱著奄奄一息的大女兒,眼睛腫得如同核桃一般,平日裡即便再苦再累,她的髮髻和衣衫也從未亂過一絲,但這會兒,髮髻早就在抱著閨女跑來的時候散掉了,跌的那些跤磕得她膝蓋青紫,衣裙上也滿是泥土。
  可這一切都已經不看在她的眼裡,受了十幾年折磨,她咬牙苦忍,總以為會有盡頭,會等到婆母過世,盼到孩子們長大成人,如今這個簡單到卑微的願望,卻在大閨女的重病面前碎了一地……
  不分家就死!
  她狠狠咬了自己的嘴唇,放聲痛哭,“二爺爺、三爺爺,各位叔伯嬸子們,我劉荷花千不好萬不好,總在任家做牛做馬快二十年,我沒吃過一口飽飯,沒差過一件活計,不到三更天不敢睡覺,雞叫就起身。瑤瑤之前落下的哥兒就是秋收時候生生累得落掉的,好不容易生了瑤瑤,第三日就下地做活兒,留了一身病,前幾年生輝哥兒和月月的時候,又差點兒去見了閻王,我……我活該啊,誰讓我嫁了任大山這個悶杠子!是我上輩子欠了任家的,我當牛做馬還,但我的兒女沒罪啊,他們也是任家的血脈,為什麼有病了不能治,要活生生的燒死啊,我的閨女啊!”
  劉氏說著話,哭著把懷裡的大閨女放到了地上。
  十五歲的閨女,在別人家裡都是要出嫁的年紀了,除了做做針線,攢攢嫁妝,根本捨不得讓她們去做什麼活計。
  但劉氏的閨女卻瘦小得不如人家十二歲的孩子,褐色的布裙一看就知道是撿了人家穿舊改小的,甚至補丁累著補丁,襯得脖子更纖細,臉色更蒼白,加上手上的凍瘡,真是可憐至極。
  “我可憐的閨女啊,一口肉沒吃過,一件新衣裙沒穿過,就這麼要走了!娘對不住你啊,是娘沒能耐,怎麼幹活兒都討不了你奶奶的喜歡!是娘該死,但怎麼偏偏是你替娘擔了這個罪啊!”
  慈母心,聲聲淚!白髮人送黑髮人,即便是鐵石心腸之人,這會兒見狀也是心頭泛酸。
  一旁跪著的任大山,身量高,骨架大,卻瘦得像根竹竿,蠟黃色的臉上眉頭幾乎要皺成了疙瘩,眼裡隱隱也帶了紅色。
  再看輝哥兒和月月兩個七歲的孩子,也是黑黑小小,滿臉惶恐的擠在爹娘身邊,連街邊乞兒都不如。
  這一家子,怎麼看怎麼是一個大大的“慘”字。
  圍在周圍看熱鬧的婦人,有的實在忍不住,小聲說道:“這老二一家太可憐了,平日就沒停了活兒,一家子連兩個小的都在打豬草、砍柴呢。”
  另一個婦人也接話道:“就是啊,都是任家的兒孫,怎麼就兩個樣兒?”
  “人心都是偏的,你們沒看……哼哼,一家人有吃苦的,當然也就有享福的了。”
  一個平日同劉氏處得不錯的小媳婦仗著新嫁過來沒一年,裝作不懂事,很是說了幾句公道話。
  “大伯一家都是穿金戴銀,可沒人做活兒啊,怎麼就二嬸一家連飯都吃不飽?明明院子裡空房間那麼多,偏讓他們住馬房,瑤丫頭就是生生被凍病的!都是兒孫,四奶奶也太偏心了!我二叔不會是小時候從外邊抱養的吧?”
  “嗯哼!”
  本來坐在椅子上,眯著眼睛好似在曬太陽的兩個族老,聽著婦人們這麼說,有些裝不下去了,睜開眼睛開口道:“老二媳婦,家長里短的事,能過去就過去吧,你是個好的,村裡人都知道。回去吧,我下午勸勸你婆母,給大丫頭找個大夫來看看。”
  和稀泥!族老們一向如此,不肯擔麻煩也不肯無利起早。
  劉氏恨得咬牙,若是婆婆肯出銀子,她的閨女會這樣一隻腳踏進閻王殿嗎?之前兩日她已經跪著求了十幾次,哪次換來的不是打罵?
  抱著閨女跑去城裡求醫,卻半文錢都拿不出來,所有醫館都不肯救治。
  眼見閨女就要沒命了,她難道還要帶著小兒子、小閨女繼續讓人家折磨到死嗎?
  “好,既然族裡不給我們母女做主,我也不活了。與其活活累死餓死,不如今天先死了,還少受些罪!”
  她說著話,抹了臉上的眼淚,抱起氣息更弱的閨女猛然起身就往祠堂的廊柱上撞去。
  任家祠堂是百年前一位先祖所建,先祖官拜知府,榮歸故里後特意讓人尋了好木料,建了這祠堂。即便過了一百年,任氏再無人才,但祠堂卻依舊完好如初,廊柱也不曾被蟲蟻啃蝕,若是撞實了,可真是會要人命啊。
  “快攔住她!”
  “哎呀,二嬸子!”
  眾人都驚得趕緊阻攔,七手八腳扯回了抱著閨女的劉氏。
  劉氏死命的掙扎,放聲大哭,“真是活不了了,活不了了啊!讓我帶著閨女死吧,否則就是活受罪啊!”
  婦人們都是紅了眼圈兒,紛紛勸著,“二嬸子,不能這樣啊,要想開點兒啊!”
  正是鬧著的時候,突然院外又走來四五個人,老的少的都穿著綢衫,面色紅潤白胖,顯見平日沒少享福。
  這會兒眼見眾人模樣,那老婦人卻是罵開了——?
  “爛心肝的小娼婦,整日偷懶扯閒話兒,今兒還膽大包天,攛掇我兒子來分家,我打死你這個黑心貨!”說著話,這老婦人就拔了頭上鍍金簪子要去戳劉氏的眼睛。
  她一旁的中年婦人年歲也有四十左右了,卻穿了件大紅刺繡褙子,手上套著明晃晃的金鐲子,兩腮的肉擠壓得鼻子眼睛更小了,很有些暴發戶的刻薄模樣。
  眼見婆母就要“行兇”,她假意阻攔,但嘴裡卻是火上澆油,“娘啊,雖然二弟妹又饞又懶,還老是偷東西扯閒話兒,但畢竟是一家人,您可不要同她生氣,否則氣壞了身子,她又要出去說您裝病折磨她了。”
  不必說這老少婦人就是任家老夫人及大夫人了,雖然住在一個村子裡,別人家都是嬸娘嫂子的喊著,她們卻擔了個夫人的名頭,原因無他,就是兩人身旁站著的那個中年男子——?任家老大任大義,萬年不第的秀才老爺一名。
  就如同村長也算個頭兒一般,秀才不大不小的也有些身份,起碼家裡可以少納一個人的糧稅徭役,出入縣衙也不必跪官老爺。
  於是,除了兩位族老,其餘眾人即便心裡看不起,也都是低頭行禮。
  任家老夫人陳氏很是驕傲的抬起了下巴,冷冷“哼”了一聲,末了很有幾分不客氣的望向兩位老爺子,“他二爺、三爺,我家這惡婦跑來鬧事,你們怎麼不叫人大棍子打出去?惹得村裡人到處吵嚷,外人聽了,萬一壞了我家老大的名聲,以後他可怎麼做官啊!”
  任大義沒有說話,但卻捋了捋稀疏的鬍子,顯見也很為傷了自己的顏面不滿。
  兩個族老本來還想客套兩句,畢竟百十年來,任家也就出了任家老大這麼一個秀才,可是聽到任老太這般大言不慚,呵斥家裡下人一般呵斥他們,兩人都有些不喜。
  於是,身形瘦小的二爺爺當先開了口,“老妹子,你家裡的事按理說我們不該多嘴,但族人都聚集在此居住,老二一家平日什麼樣大夥兒也都清楚,你即便有所偏心,也別做得太過,否則傳揚出去,當真傷了老大的聲名,那可怪不得別人了。”
  “是啊,聽說秋天時又要大考了,到時候可是會有官老爺下來考察生員名聲的,哼!”一旁的三爺爺也輕描淡寫的補了一刀。
  果然任大義鬍子抖了抖,趕緊攔了還要說話的老娘,一邊給兩老行禮一邊說道:“兩位長輩誤會了,我娘也是疼愛老二一家,見不得他們夫妻行差踏錯,這才多有管教,沒想到弟妹想不明白,這才有了今日之事……”
  他還要再說,不料劉氏卻是氣得渾身顫抖。
  這麼多年,大伯子要去詩會,去酒樓會友,要做新衣衫,要買文房四寶,還要買把玩的小玩意;老太太要吃點心,大嫂身子“虛弱”要長年喝人參湯將養,大侄子要讀書,大侄女要新衣裙、新首飾參加小姐們的聚會……
  家裡三十畝旱田、十畝水田,都是他們一家五口在照管,春種秋收,忙個不停,還要做飯洗衣、喂牛。任大山農閒時節還要進城打短工,她要做繡活兒,所有銀錢一文別想落下,最後一家人吃不飽穿不暖,閨女要病死了都摳不出一文錢買藥。
  這實在是欺人太甚,撒尿把人淹死也沒這麼可恨的!
  她狠狠抓了一把身下的沙土,往任大義開闔不停的大嘴扔了過去。
  “閉上你的狗嘴!”劉氏是徹底豁出去了,平日所有的隱忍在病重的閨女面前蕩然無存。“任大義,你敢說這話,也不怕天打雷劈!我家瑤瑤病了七八日,哪次要銀錢,你都說沒有,但是你昨日還花了三兩銀子買個什麼破紙鎮,我家孩子爹這一冬賺了多少工錢,有你買玩意的,就沒有我閨女救命的,是不是?你不讓我閨女活,我跟你拚了!”
  劉氏放下閨女,就去撕扯任大義。
  不知道是陳氏婆媳兩個被嚇住了,還是拉架的幾個婦人有意放水,居然真被劉氏抓住任大義的青色長袍,三兩下就扯下大半。
  任大義慌亂躲避,嘴裡呵斥著,“胡鬧,還不鬆手,成何體統?”
  可劉氏就是不撒手,甚至抱著他的大腿要下口咬了。
  他嚇得聲音都尖利起來,“這日子過不了了,過不了了!”
  “過不了就分家!”劉氏死死扒了他的一隻鞋,嘶聲喊著,“我們只要五畝地,兩畝水田,三畝旱地!水田賣了給瑤瑤看病,立刻就賣!”
  兩個族老本來臉色也有些不好,做弟妹的抱著大伯子的腿腳,這實在太過難看了,但是聽到劉氏這話,兩個族老下意識對視一眼,都是乾咳起來。
  他們兩家都是人丁興旺,兒孫一成家,這家裡田地就有些不夠了,去別村買吧,有些不便,自家村子又沒人賣。
  說起來倒是任家老太爺在縣城做了半輩子掌櫃,攢了座村裡最大的二進青磚院子,又趁著先前的災年買了十幾畝好水田,如今若是老二一家肯出賣,倒是一樁好事。
  “老大啊,事到如今,這事好說不好聽,不如……就分家算了,你們一家伺候老娘終老,多得一些家產也是應該,老二一家三個孩子,分幾畝薄田也不多。”
  “就是啊,強扭的瓜不甜,樹大分枝,把家分了,也省得以後鬧得雞飛狗跳,更傷情分,左右還在一個村裡住著,親兄弟也還有個照應。”
  任大義有些愣神,不明白幾句話功夫,怎麼就說到分家的事了。
  陳氏卻是跳起來就要去踹劉氏,“該死的喪門星,是不是你早就攛掇老二分家了?故意把那死丫頭整死,就為了藉機分家!你作夢,我就是死了也不……”
  她話說到一半,就被老大媳婦攔住了。
  馮氏低聲勸道:“娘,老二家孩子都大了,吃喝都多,又眼見要陪送嫁妝,不如把他們分出去,秋時老爺中舉,咱們一家都跟著他去外地做官,老二一家也是累贅。”
  “哎呀,是這麼個道理!”
  陳氏聽到兒子要帶她去做官,眼睛都放了光,還怎麼會“捨不得”牛馬一樣的二兒子一家,更何況住在同一個村子裡,就是分家,他們還敢不伺候她這個老娘啊。
  “行,分就分。除了五畝地,其餘一個草棍兒你們也別想拿走。趕緊給我滾!”
  劉氏聽到這話,手頭一松,心氣一泄,直接軟倒在地。
  若不是為了兒女,平日話都不會多說一句的她,怎麼會如此以死相逼?
  “二嬸子,現在可不是你鬆口氣的時候啊,趕緊把字據立下來。”
  有婦人上前扶了劉氏,趕緊給她提個醒兒。
  劉氏狠命扯了一把有些木訥的當家,“你想閨女活命,就趕緊簽了分家文書!”
  任大山半輩子都在老娘的喝罵裡活命,如今媳婦兒這般捨命鬧得分家,他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但心底深處對“自由”的渴望,讓他極俐落的在分家文書上按了手印。
  二爺爺笑咪咪提出要買兩畝水田,劉氏趕緊應了下來,惹得正要說什麼的任大義把話又吞了回去,末了也在文書上簽了名字。
  劉氏長長松了一口氣,越發抱緊了懷裡的閨女,“閨女啊,娘馬上就帶你去看大夫。”
  可惜,她不知道,就在她捨命求分家的時候,她的閨女已經逝去了,卻有一個異世的靈魂偷偷落了進來。
  任瑤瑤只覺眼皮有千斤那麼重,模糊中好似有很多人在吵鬧、哭泣,她想開口,但是腦海裡又有什麼東西潮水一般湧來,沖得她再次昏了過去……
  頭上是漆黑的棚頂,有風吹過時,幾道光束中的灰塵飛舞著,身下的火炕涼得同冰塊一般,身上的棉被也是沉重又發硬。
  好在,鼻間沒有半點兒消毒水的味道。
  任瑤瑤長長歎了一口氣,不知該為自己重獲新生歡喜還是悲傷。
  前世的自己心臟病太過嚴重,一輩子沒有跑跳玩耍的機會,拖累得家裡花光了最後一分錢,又死在了手術臺上。
  說實話,她活得憋屈至極。
  按理說能重活一次,實在算是件好事,但是融合了原主的記憶,她實在是笑不出來。
  雖然同名同姓,但這個任家小丫頭卻是比她慘太多了,沒有長輩疼愛就算了,居然從小到大從來都沒有吃飽過。
  她忍不住抽出被子裡的小手看了看,全是凍傷留下的疤痕,還有刀痕,跟前世白嫩的模樣完全不同。
  “二姊,大姊醒了!”
  不等任瑤瑤再多想,旁邊就響起一個稚嫩的童聲,原來是任家雙胞胎裡的小弟輝哥兒,黑瘦的小男孩,卻難得有一雙大眼睛,骨碌碌地轉著,很是可愛。
  兩扇破木門外,應聲跑進來一個小丫頭,正是叫月月的二丫頭。小丫頭穿著一件破布褂子,袖子已經短到了胳膊肘,下邊的裙子也勉強只蓋住膝蓋,好在稀疏的黃頭髮梳得還算整齊,小臉上也沒什麼肉,笑起來露出搖搖欲墜盼著下崗的門牙。
  但她很有姊姊的樣子,直接捂了弟弟的嘴巴,末了偷偷摸摸從懷裡拿出一顆雞蛋,笑嘻嘻說道:“大伯母給大哥煮的,我偷了一顆,姊姊吃,吃完病就好了。”
  小丫頭的小手黑得厲害,剝掉蛋殼,蹭得雪白蛋白都沾染了一道道黑印子。
  輝哥兒饞得眼珠子幾乎要釘在雞蛋上了,卻死死咬著嘴唇,好似一開口就會忍不住要把雞蛋吞進去了一般。
  任瑤瑤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心底深處突然就酸得厲害,眼淚也淌了出來。
  前世,她因為身體不好,自小就只能圈在家裡,父母忙著養家,大哥大姊就負責照顧她,也是這般小小的模樣就開始給她熬粥熬藥,煮蛋,蛋殼剝乾淨送到她嘴裡……
  “姊,我沒偷吃,都給你,你別哭,別哭!”
  輝哥兒不明白姊姊怎麼突然就哭了,雖然姊姊平時很少說話,但從來不掉眼淚的啊。
  任月月一巴掌打掉弟弟的手,罵道:“一定是你淌口水了,姊才不捨得吃了。”
  輝哥兒委屈的扁了扁嘴巴,還想說話的時候,外邊院子裡的吵鬧卻是更厲害了。
  劉氏一把推開門走了進來,散亂的頭髮更亂了,臉上還帶了淚珠子,眼見兒子閨女正圍著一個煮蛋說話,她趕緊抓過雞蛋就塞到了袖子裡。
  接著她抹了眼淚開始麻利的拾掇破衣衫還有沉重如石的破被子,“閨女兒子,你們放心,以後爹娘一定努力做工,賺錢蓋房子,供你們讀書,咱們一家人在一起,就是餓死也死一起!”
  隨後跟進來的任大山尷尬的搓搓手,臉色憋得通紅,到底沒說什麼,對於老娘和兄長心狠到真的一個碗也不分他們一家,他咒駡不出,反抗不了,只能對不住妻兒了。
  他默默背起了軟綿綿的大閨女,懷裡抱著懵懂的小兒子。
  任月月懂事的牽著娘親的衣角,一家人就這麼淨身出戶,離開了任家大院……外的馬棚。
  陳氏叉著腰,站在門口破口大駡,“黑心肝的狗東西,等著老天爺打雷劈死你們!趕緊滾,再進我任家的大門,就打折你們的狗腿!”
  她那大媳婦手裡抓了一把瓜子,笑著看熱鬧,不時勸一句,“娘,您老別生氣了,二弟一家想過好日子,咱們也不能攔著啊。”
  陳氏狠狠“呸”了一聲,瞪著探頭探腦的左鄰右舍罵道:“看什麼看,分家也是我兒子,打死他也是應該的。”
  左右鄰居翻個白眼,都回去做飯了。
  陳氏罵到滿村的煙囪都冒了白煙,這才想起二兒子一家走了,沒人做飯了……
  “老大媳婦,你去做飯,晚上切兩片肉炒個菜,鬧哄一日,我也餓了。”
  “哎喲,娘,您也不是不知道,我從小就沒動過菜刀啊,再說,我還要去給老爺裁紙磨墨呢,您想吃什麼,還是自己做吧。”
  馮氏扭著圓潤的身子麻利的跑了,今日攆了老二一家,得了絕大部分家財,她可是稱心如意,這會兒還要回去盤帳呢,誰有功夫去燒柴做飯啊……
  陳氏氣得瞪眼,突然覺得,攆走老二一家是不是錯了?起碼,以後沒人做粗活了……
  不說老太太在這裡後悔,只說任瑤瑤趴在陌生又熟悉的老爹身上,一路晃悠悠的,居然睡著了,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早晨。
  初春的晨風還是很涼的,她身下是草堆,身旁是蜷縮的弟弟妹妹,再看頭頂左右,好像是個連先前那馬棚都不如的……豬圈。
  她忍不住歎氣,看樣子真要發憤圖強,想法子發家致富了,否則總是睡馬棚豬圈,這也不是人活的樣子啊。
  劉氏端了一碗冒著熱氣的湯藥進來,就見閨女一臉愁苦,還以為這個懂事的孩子在為家裡以後的日子犯愁,趕緊安慰道:“瑤瑤啊,別擔心,有爹娘在,餓不到你們三個。昨日賣地也拿了八兩銀子,娘給你抓了三日的藥呢,足夠你吃到好利索。來,趕緊把藥喝了。”
  任瑤瑤聽得嘴角直抽抽,若是原主的記憶沒有錯,那麼一畝好水田就要十兩銀子,自家兩畝地居然才賣八兩,顯見那個叫什麼二爺爺的族老,可是把趁火打劫的功夫運用得爐火純青了。
  “娘。”任瑤瑤有些彆扭的乾咳兩聲,還要再說什麼,卻被突然灌進嘴裡的湯藥苦得差點吐出來。
  劉氏趕緊扯了衣袖給閨女擦抹嘴角,隨即得意地笑道:“你啊,五歲的時候也有一次病得重了,喝藥哭得厲害,娘也是這樣騙你喝進藥去的,如今大了,還是被娘騙啊。”
  任月月和輝哥兒聽見動靜被吵醒,揉著眼睛湊了過來,小聲道:“娘,我餓了。”
  昨日在祠堂鬧得那般厲害,好不容易分了家,陳氏那個脾氣怎麼可能大發慈悲給兒子一家帶乾糧出門,筷子都沒分一雙。
  劉氏眼裡閃過一抹暗色,但很快又笑了起來,“先別吵,你們陪著大姊,娘去二奶奶家裡借點兒乾糧啊。”
  劉氏說著話就要出門,其實說是門,不過是塊破木板拼湊的,只有半人高,根本擋不住什麼風,裡外也都能瞧得清清楚楚。
  任瑤瑤一抬頭就見不遠處有人端了個陶盆走了過來,於是笑道:“娘,您怕是不用去借乾糧了。”
  任月月和輝哥兒這會兒也看到了,忍不住歡呼道:“娘,七嫂子來了!”
  七嫂子就是昨日在祠堂裡一直幫扶劉氏的小媳婦,她長得嬌小,容貌也普通,但一副笑面,說話又爽快,倒是難得的好女子。
  劉氏趕緊迎了上去,一邊幫忙接下裝滿包穀粥的陶盆,一邊感激道:“我還想著去二奶奶家借點吃的呢,沒想到你就來了。”
  七嫂子掃了一眼遠處的正房,翻了個白眼,小聲道:“二嬸你就算了吧,兩畝水田他們只給了八兩銀子,可是占了大便宜,昨晚連間廂房都捨不得,只借了豬圈給你們一家,你還指望她能舍出一頓早飯啊。”
  劉氏歎氣,強打起精神道:“昨天能把家分了就不錯了,別的……也沒辦法了。”
  “行了,二嬸,趕緊讓孩子把飯吃了,特別是瑤瑤,大病一場可不能再餓壞了。”
  七嫂子放下碗筷,隨即從懷裡又掏出一個布包,把金黃的包穀餅子分給三個孩子,末了才道:“我家老七一早就去拾掇村頭那個破草棚了,去年雖讓雨水澆爛了屋頂,不過蓋層茅草,再砍些樹枝擋擋,應該也比這豬圈強很多。我二叔呢?讓他一起去啊,趕緊搬過去就好多了。”
  “你二叔一早就去山渠那裡幹活了,如今這樣總要給孩子掙個活命的路啊。”
  劉氏感激的紅了眼眶,都說患難見真情,平日她在村裡也沒少給人家幫忙,但這樣艱難的時候,居然只有七嫂子這個小輩伸出了援手……
  “難為你們兩口子了,幫到這樣就好了,小心老宅那邊……”
  七嫂子不在意的揮揮手,噘嘴不屑道:“她又不是我婆婆,我怕她什麼,說幾句又掉不了肉,倒是二嬸你啊,先前太孬了,就算是孝順老人應該,也不能把自己一家子都當牛馬折磨啊,如今分家就好了,雖然苦一些,但以後自己過日子,總有好起來的時候,是不是?”
  “是這麼個道理。”
  劉氏昨日真是抱了必死的決心,晚上幾乎沒闔過眼,徹底想開了,先前不願自家男人為難,不願被人罵不孝,一直忍氣吞聲,倒是連累得兒女們都跟著遭罪了,以後她再也不會了,先前那麼多年的苦就當替自家男人還了婆母的生養之恩,往後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任瑤瑤剛喝了藥,胃裡火燒般難受,但包穀餅子實在粗劣,前世吃慣了精細米麵,這會兒實在有些難以下嚥,她只能端了粥喝了足足一大碗,看得劉氏和七嫂子都歡喜起來。
  “哎呀,瑤瑤能吃就好,這次大病一場,以後這輩子可就剩下好事了。”
  “是啊,這孩子吃虧最多,以後就盼著她享福了。”
  劉氏同七嫂子又說了幾句閒話,任瑤瑤喝了熱粥,胃裡舒坦就抵不過周公的召喚,跑去下棋了。
  模模糊糊中,她還想理一理如今的處境,將來的出路,但是奈何這副身體病了多日,實在虛弱,方才撐著聽聽閒話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待得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日頭當空。
  陽光從豬圈棚頂的孔洞裡照進來,晃得她微微眯了眼,有一瞬間不知道身在何處。
  “姊姊醒了,姊姊醒了!”
  “姊姊,我餓!”
  任月月和輝哥兒在旁邊眼巴巴地守著姊姊,終於見到姊姊醒來都是歡喜壞了,抱著姊姊的胳膊就嚷了起來。
  任瑤瑤聽得有些無奈,又有些心疼,前世見過的那些孩子,哪個不是挑食又浪費,不想這一世的弟妹,幾乎時時刻刻都把“餓”字掛在嘴邊。
  看樣子,解決一家人的溫飽問題,是她迫在眉睫的大事啊。
  “爹娘呢?”
  “爹娘都去山渠那邊幹活了,天黑才回來。”
  任月月眨巴著大眼睛,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狠狠咽著口水,攛掇著姊姊,“姊姊,我們去找爹娘啊,娘那裡有好吃的。”
  “我要吃,我要吃!”輝哥兒不知道娘那裡有什麼,但只要是吃的,他都能放進嘴裡,聽到這話就扯了姊姊往外走。
  任瑤瑤匆忙掃了兩眼破豬圈,倒是真沒什麼怕丟的,於是也就踩著軟綿綿的腳步,任憑弟妹半扶半推著往村外去了。
  一路上,免不了碰到幾個村裡人,村裡人瞧著姊弟三個的模樣,特別是任瑤瑤臉色蒼白,走路還打擺兒,恨不得隨時要去找閻王爺報到的模樣,都是忍不住搖著頭,說兩句任老夫人不慈。
  卻沒人看到,出了村子,任瑤瑤腳步就踏實許多。
  她就是故意的,給那刻薄的老太太上點眼藥,也算是為了魂歸地府的原主討點利息。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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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 13:31: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燙手的財路】

  任家村地處塞安縣南二十裡,因為不遠處的翠屏山上泉眼眾多,彙聚成河流經大半塞安縣地界,澆灌水田,所以平日很得縣裡的重視,再刻薄的縣官也不會忘記在春日裡疏通水渠,畢竟逢旱灌溉,逢澇排水,都離不得這一條條水渠。
  縣城周邊各家的徭役大半也都用在水渠上,任家的徭役已經服完了,但如今分家出來,頭上沒有片瓦,腳下沒有寸土,任大山夫妻只好來渠上幹活,起碼要先給兒女賺口飯吃。
  任大山正揮動鎬頭刨著尚且有些硬的土石,正值壯年的漢子卻因為平日吃不飽,活計又重,光著膀子也沒露出什麼肌肉來。
  任月月和輝哥兒想要跑上前去喊爹爹,卻被任瑤瑤攔住了,“爹在幹活,還是去找娘吧。”
  姊弟三個問了一個同村的嬸子,又走了一段路才找到老娘幹活兒的棚子。
  如今的縣官還知道要些官聲,百姓們服徭役,原本是自己帶乾糧的,他大發慈悲立了粥棚,每日中午發碗包穀粥。
  百姓們是最容易知足的,這碗粥果然換來所有人的讚譽。
  而劉氏的活計就是燒火熬粥,外加替駐守此地的幾個官差們洗刷,每日有一碗粥和十文錢的工錢。她盤算著晚上把工錢都換了乾糧,帶回去給孩子們填飽肚子也該足夠了。
  任瑤瑤遠遠看著娘親在灶台間忙碌,就帶了弟妹找了個避風的窗下坐了,歇歇腳,也等著娘親忙完再過去。
  任月月和輝哥兒年紀小,眼見娘親那裡有吃的,恨不得立時跑過去,但是大姊好像比有病之前厲害很多,他們也不敢反抗,只能抱著咕咕響的肚子,嗅著包穀粥的香氣忍餓了。
  任瑤瑤也是心疼這兩個孩子,正盤算著給他們講個故事分散一下注意力的時候,就聽見窗裡一聲脆響,接著有人抱怨道——?
  “這帳目也太過難算,大好春日本該出去賞花飲酒,如何就耗在這等銅臭之事上了。”
  任瑤瑤眼珠兒轉了轉,大著膽子起身往屋子裡看了一眼,原來窗邊有張木桌,桌上放了兩本帳冊,還有紙墨筆硯和茶壺點心,一個年輕書生模樣的人正在皺眉發脾氣。
  她不知是哪裡來的勇氣,抬手開了窗子,開口道:“這位公子,若是您能把那盤子點心和茶水賞給我弟妹墊墊肚子,小女子就幫您理好這些帳目如何?”
  那書生突然聽到人聲,嚇了一跳,待得抬頭見是一個瘦巴巴的小姑娘,倒也沒怪罪,好笑道:“想吃點心,賞你就是了,這些帳冊可開不得玩笑。”
  說罷,他就端起那點心盤子遞出了窗子。
  輝哥兒和任月月幾乎是立時竄了起來,還好,只是站在了姊姊背後,不過眼睛已盯在點心上挪不開了。
  任瑤瑤摸摸弟妹的頭髮,卻是拒絕道:“公子,我們一家雖然窮,但也不是乞丐,還有不食嗟來食的骨氣,若是公子不讓我幫忙核算帳冊,這點心……我們不能收。”
  “咦?”那書生顯見很是驚奇于一個農家姑娘有如此的見識,一時倒是起了爭勝之心,他飽讀詩書,做起來都覺艱難之事,難道一個農家姑娘還能勝任不成?
  “好,本公子就讓你核算這帳冊,若是事成有賞,若是不成也不會懲罰你。”
  任瑤瑤方才還有些後悔,無論任何地方,帳冊都是重要之物,誰也不會輕易交給外人核算,若是這公子喝罵她一頓,她都沒有反駁的餘地。
  不過,好在這人是個豁達寬弘的性子,想必聖賢書沒少讀。
  “好,那就謝謝公子給我這個機會了。”
  任瑤瑤行了禮,接了點心盤子給弟妹,然後就進了屋子。
  紙筆都是現成的,帳冊也不出她所料,遠沒有複式記帳法那般繁雜,不過是羅列了進出帳目銀錢而已。
  她放了心,提起毛筆,一邊心算一邊在紙上記錄,倒也順利。
  前世,她因為先天性心臟病,自小就只能看著別的孩子跑跳,無聊也無奈的時候,便看書、練字,學習一切讓她覺得有趣的東西,數學奧林匹克拿的獎也有幾張,後來家裡油坊的帳都是她在算的。
  這會兒倒恍然回到了前世,回到了有父母兄姊疼愛的日子。
  一旁的年輕公子本也沒有在意,在他看來不過是個逞強的小姑娘,算不好放下他繼續算就是了,這般無趣的日子,有件小事也算解悶了。
  可是越看他越驚奇,手裡的扇子掉在地上都不自知。
  那一雙乾瘦甚至滿是瘡疤的手,一隻迅速翻著帳冊,一隻偶爾記上一筆,兩本帳冊居然很快就翻完了,最後落在紙面上只有三排字——?
  進帳二百三十六兩,出帳二百一十一兩三十文,還剩二十四兩九百七十文。
  “公子,已經算好了,您核對一下吧!”
  任瑤瑤悄悄舒了一口氣,起身讓了桌椅,扭頭從窗外見到自己娘親從棚子裡出來,趕緊出門拉著吃了滿嘴點心渣子的弟妹迎了過去。
  劉氏原本在忙碌,突然瞧見自家兒女在外邊,慌忙跑出來,一見大女兒也在,很是埋怨了兩句,“哎呀,你這病還沒好呢,怎麼就跑出來了?快回去,娘一會兒就送飯回家。”
  不等任瑤瑤說話,任月月和輝哥兒已經爭先恐後嚷了起來。
  “娘,姊姊好厲害,那公子賞我們點心吃呢!”
  “娘,是迎春糕,就是奶奶吃的那個,我留了一塊給娘。”
  輝哥兒跳著腳想把手裡捏得有些碎的點心塞進娘親嘴裡,惹得劉氏拍了他一巴掌,問道:“到底怎麼回事,誰賞的點心?”
  任瑤瑤心虛,趕緊遮掩道:“娘,我以前替大伯收拾書房的時候,不是偷學過幾個字嗎?方才幫著那個公子算了算帳目,得了一盤子點心。”
  “啊,還有這事?”劉氏很是狐疑,她怎麼不知道閨女什麼時候這麼聰明了,就從她大伯那裡偷學了幾個字,便能像那些帳房先生一樣算帳了?
  任瑤瑤怕娘親追問,趕緊找藉口開溜,“娘,月月和輝哥兒都吃飽了,我這就帶他們回去了。”
  說罷,她扯了弟妹就走,惹得劉氏在後邊追喊著——?
  “不許再到處亂跑啊,趕緊回二奶奶家,晚上咱們就搬去村外的草棚。”
  “好,娘,我知道了。”
  任瑤瑤揮揮手,偷眼見到那屋子裡的書生奮筆疾書,她更是加快了腳步。方才真是魯莽了,只為了給弟妹尋些吃的,倒是差點露了馬腳,原主可是只知道做活兒,個性怯懦又軟弱,哪裡會寫算啊,唉,得要想個好藉口,否則以後就要裝文盲了。
  不說任瑤瑤如何琢磨著撒謊,只說劉氏繼續忙碌,直到太陽西斜才得以松一口氣,正想著要偷空回去拾掇村外的草棚子時,忽見那屋子裡的年輕公子一陣風似的刮了進來。
  “那個婦人呢?那個姑娘呢?”
  劉氏嚇得手裡的水瓢差點兒掉了下去,早一點的時候自家閨女可是說幫忙算帳得了點心,難道帳目出錯了,這可如何是好?閨女的病剛有起色,可不能再受罰了。
  “公子恕罪啊,我家閨女不懂事,小婦人給您磕頭,求您不要怪罪她,她有病剛……”
  不等她說完,那年輕公子就兩步竄上前抓了她的袖子,嚷道:“哎呀,我是要找她拜師啊,居然都對了,算對了!實在太快了!”
  “啊?”原本以為閨女闖禍了,不想居然有這樣的反轉,劉氏一時反應不過來。
  那公子還要再說話的時候,棚外有小廝騎馬趕來,驚喜喊道:“公子,隋少爺回來了,到家裡尋您喝酒呢。”
  “什麼,風舟回來了,太好了!”
  那年輕公子驚喜的立時直起了腰,轉身要走的時候又想起還有個劉氏,於是趕緊指著棚角的兩隻鼓囊囊的布袋說道:“這位嫂子,你把這兩袋子糧食拿回去,算是先前那位姑娘幫忙核對帳冊的工錢,待我明日有閒暇定然上門拜訪。”
  說罷,他匆匆跳上馬跑掉了。
  留下劉氏很是呆了一會兒,這才在旁邊婦人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眼見劉氏得了賞賜,幾個婦人湊趣道:“二嬸子,這裡活計也差不多了,你先回家拾掇拾掇吧,就算有什麼事,還有我們頂著呢。”
  劉氏心裡惦記著要回去問問閨女,恨不得立時就一步邁回去,聽到這話趕緊應道:“好,好,那明日我多做些活計,你們也歇歇,今日我就先回去了。”
  說著話兒,她就扛起棚子角落的兩隻布袋,一路趕回村裡去了。
  雖然看起來很滿,其實兩隻布袋加起來也不過四五十斤,劉氏惦記孩子,倒也不覺得沉重。
  再說那年輕公子一路跑回了縣裡自家,繞過影壁,就見院角桂樹下正坐了個青衣公子,墨色長髮高束,寬袍大袖,手握書卷,扭頭回望間,透過桂樹枝葉投射下來的陽光,斑駁了那濃眉星目,朗月清風般,令人心曠神怡。
  他忍不住歡喜嚷道:“風舟,你終於知道回來了!”
  隋風舟淡然一笑,起身行禮,應道:“博雅,好久不見,一向可好?”
  “沒了你一起喝酒,怎麼可能好?”
  久別重逢的好友兩人很快分賓主坐下,小廝伶俐的換了新茶水。
  “聽說你被伯父攆到這裡做些實務,怎麼樣,還算順利?”
  隋風舟淺淺品了一口茶,低頭間沒了日光填色,臉上的青白就顯了出來,看得對面的好友暗暗歎氣。
  說起來,他們趙家在京城不過是個小門戶,父親雖然是工部四品官,但在王侯遍地的天子腳下實在算不得什麼。
  在書院讀書之時,他倒是常被人瞧不起,只有風舟貴為忠義侯府大公子從不曾待他有半點輕視,多年下來,兩人倒是情誼深厚,絕對是知交。
  可惜,唯有一點,這好友的身體……
  “風舟,這一年你身子可還好?這次回來就多住些時日吧,塞安縣雖然偏僻,但山水還好,極適合休養身子。”
  隋風舟眼裡閃過一抹暖色,轉瞬即逝,淡淡笑道:“好,兩個月後是家母忌日,若是無事,我倒是能在此過夏。”
  “這就好,可惜子闌不在,否則咱們三個也能湊齊了。”
  趙博雅生怕勾起好友的傷心事,趕緊岔開話頭兒。
  “說起來,今兒我還遇到一件奇事,有個農家姑娘,居然在一盞茶功夫就把兩本帳冊都核對好了,速度之快簡直是我生平僅見。子闌最喜算學,若是他在,該是定要問個究竟了。”
  “哦?”隋風舟也是驚奇挑眉,算學一道他也頗有涉獵,尋常的掌櫃尚且不及他熟練精通,不想這樣偏僻之處還有農家姑娘更勝一籌。“許是家裡有些傳承吧,書院先生常說民間多有異人。”
  趙博雅點頭,“這話倒是沒錯。”
  很快,兩人的小廝就把酒菜端了上來。
  春日的陽光正是明媚的時候,即便在城裡,也不缺鳥雀歌唱助興。兩人也不進屋,索性直接坐在樹下,喝酒品菜,訴些別後之事,偶爾說起年少輕狂在書院的糗事,都是大笑不止。
  酒色染紅了隋風舟的臉頰,倒是讓他難得見了三分好氣色,看得趙博雅心頭更是連連歎氣。
  大好的男兒,戰功彪炳的侯府大公子,自小在娘胎就落了弱症,氣力不濟,別說拿了刀劍拚殺,就是行路艱辛或者暑熱寒涼,都會臥病幾日,實在讓人扼腕。若是家裡有父母疼愛庇護,自然也算不得什麼難事,不過是富貴將養,偏偏親娘又在他出生之時就過世,親爹想護著又礙於後進門的嬌妻歪纏哭鬧,漸漸為了家宅安寧就只能淡了去。
  如今雖然侯府裡並沒有立了後母所出的次子做世子,但爵位也沒落到他這個長子頭上,倒是讓繼母更把他當成眼中釘肉中刺,以至於長年在外遊走,塞安這處親娘的故鄉老宅就成了他安養之地……
  “風舟,若說我除了家裡和生平抱負,只有一願,那就是願你安康一世,喜樂無憂。”
  隋風舟難得有這樣肆意喝酒、觀景閑說的時候,突然聽到好友這話,神色一頓,眼底閃過一抹哀傷,但轉而就掩蓋了過去,抬手倒了兩杯酒,笑得清風朗月。
  “好,借你吉言。”
  兩人手裡的酒杯碰在一處,水酒漣漪輕輕蕩漾出去,一圈一圈兒,好似年輪一樣,悄無聲息又堅定無比的一點點向前行進……
  城外任家村裡,劉氏是扛著兩隻布袋剛剛到家。
  說是家,不過是村頭的一間破草屋,秋日裡為了看護莊稼不被城外棚戶區那些匠人流民偷去,村裡總有人輪班在此值夜。如今任大山一家幾乎是淨身被攆出去,誰見了也是心裡多少有些同情,於是村裡人看到老七一人在往棚頂上草,都過來搭把手。
  任瑤瑤帶著弟妹往回走的時候,眼見這般,上前行禮謝過了各位族人。
  眾人原本對於這個丫頭只記得瘦小模樣,整日被陳氏喝罵做活計,倒是不知道她如此禮數周全,開口說話也是伶俐,於是更覺得他們一家離開老宅也不是全無壞處,起碼孩子比先前活潑多了。
  待得劉氏回來,任瑤瑤已經拖著軟綿綿的雙腿把二奶奶家豬圈裡的破被褥還有早晨七嫂子送來的空陶盆挪了過來。
  草棚也算不得大,不過有一盤窄巴巴的小炕,將將能睡下一家五口,炕頭兒一口小灶台,七嫂子拿了只小鐵鍋來,灶下塞了一把破爛枯樹枝,鍋裡的水也就冒了熱氣,終於讓這個廢棄了半年的草棚裡有了些暖意。
  劉氏也來不及去謝老七兩口子,直接洗了一捧花生就扔鍋裡煮了。
  任瑤瑤本來就大病未愈,想要幫娘親的忙,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冒著虛汗在一旁幹看著,這會兒見滿布袋紅皮小花生,前世倒是常見,於是就問道:“娘,哪裡來的花生啊?”
  天下所有當娘的,都恨不能把最好的吃食用物尋來給兒女,只盼著他們平安康泰,長得肥胖喜人,可是,有時候為生活所迫,到底不能如願。
  劉氏心裡發苦,但臉上還是笑道:“方才你走後,那算帳的先生說你算得好帳,賞了一袋花生一袋黃豆。這東西雖然吃多脹肚,但一兩頓還不怕,今晚,娘先煮了給你們墊墊肚子,明日就去借些糧食和菜籽油,到時候娘再給你熬粥炒菜。”
  輝哥兒和任月月先前吃了點心,這會兒還在回味那甜美的味道,哪裡有心思吃花生,跑去村裡尋夥伴們炫耀了,倒是讓任瑤瑤多了功夫琢磨這花生和大豆。
  前世任家就有個榨油的小作坊,因為綠色食品越來越盛行,土法榨油也跟著火了一把,任家的生意雖然不能讓家裡暴富,但供給她這個先天性心臟病的女兒到處治病沒問題,甚至最後換心臟都不用借外債,也算是“勞苦功高”。
  任瑤瑤因為不能跑跳,日常在家倒是把自家生意看了個全套。
  這會兒突然聽說娘親要借菜籽油,立時就想到了花生油和黃豆榨油豈不是更便宜,更美味?
  但重活一世,她到底也謹慎許多,特別是在這個並不熟悉的世界。
  於是,她把話頭兒在嘴裡琢磨了半晌才問道:“娘,這花生和黃豆就沒別的吃法了嗎?”
  “別的吃法?”劉氏忙著往灶台下添柴,聽到這話,還以為閨女不想吃煮花生,於是道:“家裡沒有鹽巴了,否則拿鹽水煮花生和黃豆更好吃,城裡飯館還有人拿這個下酒呢。”
  任瑤瑤聽得心急,但還是耐著性子換了種說法,“娘,菜籽油是不是用菜籽榨的?”
  “當然了。”劉氏驚疑的看向問了一個傻問題的閨女,把濕手在衣襟上擦抹了一下,接著貼上閨女的額頭,發覺並不燙手,這才松了一口氣。
  “菜籽油不是菜籽榨的,難道還是樹皮榨的不成?”
  任瑤瑤咧嘴,堅持的又問道:“那菜籽油貴嗎?”
  “貴,一斤要一百多文呢,你爹要做工七八日才能買一斤。你忘了,去年你燉菜時多舀了那麼一勺,心疼的你奶奶抬手打得你額頭磕灶臺上了。”
  劉氏說罷,趕緊吐了兩口口水,如今一家人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很是不願意再想起先前當牛做馬的日子。
  “你病還沒好呢,趕緊先歇著。怎麼突然問起這些來了?閉眼睛睡會兒,醒了就能吃飯了。”
  任瑤瑤還想再問,卻是見老娘又出去撿柴火了。
  她無奈,到底還是挪過去看了看布袋裡那些紅皮花生和黃橙橙的大豆,雖然不如前世見到的那般顆粒飽滿,但確實是兩樣榨油的絕好原料沒錯。
  她依靠在微微有些溫熱的炕頭,腦子裡控制不住的瘋狂運轉起來。
  都說,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這話真是再正確不過了。
  重活一世,留下了前世記憶,又沒有了千瘡百孔的心臟拖累,能同常人一般跑跳笑鬧,她已經很是感激了,不想老天爺對她如此疼愛,居然又送了這樣一條金光閃閃的財路。
  無論是花生還是黃豆都比菜籽要榨油來得多、味道好,相信一經推出,即便不用賣百文一斤,半價售賣也足以讓家裡一夜暴富,而且是富得流油,但是……
  “哎呀,孩子他爹,你這是怎麼了?”
  劉氏在林子邊上尋了些枯樹枝回來,剛到草棚門前,就見任大山臉色煞白,衣衫沾了血色,慢慢從土路上蹣跚走回來。
  她雖然常埋怨自家男人愚孝,不肯反抗老娘半點兒,以至於全家都被折磨得差點沒了性命,但到底是自家男人,頂樑柱一樣的存在,如今這個樣子,怎麼可能不吃驚,不心疼?
  她扔了手裡的柴火就奔了過去,剛一扶了丈夫的胳膊就惹得他吃痛的倒抽一口冷氣。
  “別擔心,我沒事,就是掄鎬頭慢了,趕上差官惱著,挨了幾鞭子。”
  任瑤瑤正好從門裡迎出來,聽到這話,心裡的大石就更重了。
  她方才擔心的就是這個,即便她有通天財路,但家裡連自保之力都沒有,若是傳出榨新油之法,無異於一個孩童手托黃金行走在鬧市,恐怕全家人還等不來暴富,反倒要先丟了小命。
  “爹,快進屋。”
  “閨女,你怎麼出來?爹沒事,你快進去。”
  任大山雖然沉默寡言,但對於差點病死的大閨女可是相當愧疚,若不然也不會不等家裡安頓好就跑去做工,只為了趕緊賺些工錢買糧食,早早養好閨女的病。
  劉氏沒有空閒聽父女倆說話,扯了丈夫的胳膊塞到閨女手裡,扔了一句就匆匆奔往村裡去了。
  “閨女,扶你爹進去,我去你七嫂子那裡借些糧食,再要點傷藥。你七哥常上山打獵,家裡肯定備了傷藥。”
  果然被劉氏說對了,不過片刻,她就真的端了半盆包穀外加一小瓶藥粉回來。
  任大山背上的鞭傷看起來嚇人,其實不過是皮肉傷,不曾傷到骨頭,抹了藥就好受許多。
  這會兒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一家人也沒有燈油可燒,藉著灶台的火光吃了一頓摻了花生粒的包穀粥。
  任大山和劉氏眼看著三個孩子,大閨女大病未愈,二閨女、小兒子瘦得跟小雞崽沒什麼分別,眼圈兒都有些紅,但好在一家人已經分家出來,先前在老宅,還不是同這會兒一樣吃不飽?以後他們夫妻多賣些力氣,就算吃野菜也總是挖回來進自家孩兒嘴裡,總比在老宅時候,就是野菜也要先緊著家裡兩頭肥豬要好得多了。
  窗外月色明亮,一家五口吃過了飯擠在炕上,說起來當真是窮得頭頂沒有片瓦,但卻分外安心。
  輝哥兒和任月月睡得早,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嚕,劉氏和任大山聽著大閨女好像也睡了,於是就起身把衣衫給閨女又蓋了蓋,轉而一起出門去拔房前屋後的雜草。
  即便是臨時落腳,但家總要有個樣子,不能添置什麼東西,也要乾乾淨淨的啊。
  “孩子他爹,明日請半日假,先去縣裡買些糧食和包穀種子,可以先用賣地的銀錢,等咱們倆的工錢發下來再存著,過幾日把兩畝沙地種上,若是老天爺開眼,咱們秋時收幾擔子包穀,總能讓三個孩子熬過這個冬日。實在不成,我就去繡莊接些大件活計,晚上多熬一會兒也能攢下幾個錢。”
  劉氏先前在祠堂裡當真是如同死過一次了,如今豁出去反倒潑辣很多,而且又離了婆婆眼皮底下,對今後的日子簡直有太多期盼。
  任大山背上還有些疼,但聽著媳婦兒這般說個不停,也忍不住憨笑起來,“好,都聽你的。”
  劉氏想起先前豬狗不如的日子,還想刺他幾句,到底又咽了回去。一個“孝”字,壓彎了多少人的腰,這天底下可不只有他們一家人……
  任瑤瑤坐了起來,望瞭望月色下只穿了單薄破舊的中衣忙碌的身影,下意識摸了摸身上的兩件外衣,心裡暖了起來,先前那些存在腦子裡的記憶,也如同春日冰雪般融化了。
  前世種種,隨著死亡已經過去了,如今她是任瑤瑤,任家長女,她這一世必將以窗外這對夫妻的閨女、旁邊這對弟妹的姊姊、可能還有某個男子的妻子這些身份活下去。
  那麼,為什麼不活得精彩一些?上天厚待,她必將帶著感恩之心把未來好好走下去,不求大富大貴,只求衣食無憂,心安無愧……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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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 13:32:1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被家人信重】

  日出春澗,薄薄的霧氣還在山林間不曾散去,勤快的鳥雀就已經穿梭在新綠的草叢樹木中尋找同樣早起的蟲兒果腹了。
  任家老宅裡,陳氏慢悠悠的穿好衣衫,發現院子裡沒有動靜,大大打了一個哈欠,推開門就打算開始晨起的必備活動——?罵二兒子一家。
  可是,她一眼掃到空蕩蕩的院子、半點煙氣都沒有的灶間,突然想起二兒子一家已經分出去了。
  於是一口氣憋在胸口,惱得她青了臉,昨日如何灰頭土臉的整治飯菜、燒火洗衣的事,一件件也都想了起來。
  原本以為那一家子都是浪費糧食的廢物,不想離了他們還真是很不方便,起碼這些活計都沒人做了。
  想起後院豬圈裡的兩頭豬沒喂,早飯沒做,水缸裡沒水,她的臉色越發的黑了。
  “老大媳婦兒,快起來做飯,這太陽都多高了!”
  天下娘親沒有一個不偏心的,陳氏半點都沒有喊兒子起來的意思,拍著東廂房的窗子只高聲喊了兒媳婦。
  屋子裡任大義夫妻倆正睡得香甜,突然受驚都是皺了眉頭。
  馮氏更是暗暗咒駡——?該死的老婆子,自己難道沒長手啊,還真把自己當官家老太太了!
  但這話她可不敢說出來,眼珠兒轉了轉就扶著額頭躺下了,嘴裡哼唧起來,“老爺,我頭暈得厲害,許是昨日燒火被煙火嗆到了。這可如何是好,今日我還想回娘家走一趟呢,有消息說京裡皇上要開恩科,我想著讓我爹幫忙打聽一下,老爺你好早做準備,金榜題名也更順利一些啊。”
  任大義原本確實有些惱了媳婦兒不主動起床幫忙做飯,但聽到這話立時就換了心思。岳丈雖然小氣又會算計,身份也不高,但在縣衙裡做了一輩子書吏,三教九流沒有不熟悉的,消息最是靈通。他如今卡在秀才這棵老樹杈上已經多少年了,想要往上爬一爬,還得指望岳丈一家呢……
  這般想著,他就高聲應喝老娘,“娘,慧娘身上不舒坦呢,您自己把早飯做了吧。以後別拍窗子,昨晚讀書太晚,正睡得好,吃你這一嚇,我也跟著頭疼呢!”
  門外,陳氏還等著大兒媳起來幹活兒,伺候她吃喝洗漱,哪想到居然等到兒子這麼一句話。
  老太太氣得跳腳,還想再罵,到底心疼兒子那句頭疼,又生怕耽誤了兒子讀書,只能自己去了灶間。
  可惜,家裡自從娶了劉氏進門,她就再也沒沾手過活計,昨日即便“熟悉”了一日,鍋碗瓢盆照舊同她“生分”,於是待到任大義帶著媳婦兒,還有長得人高馬大的兒子任全、嬌氣的閨女任秀秀坐到飯桌邊,對著兩盤子黑得看不出什麼菜和一鍋夾生的米粥,人人都是皺了眉頭。
  陳氏累得腰酸背疼,眼睛都被煙火熏得紅透,這會兒一見兒孫這個模樣,到底忍耐不住的罵起來,“看什麼看,早起沒一個做飯的,還要勞動我這把老骨頭……”
  不等她說完,馮氏趕緊接了口,“娘,我不是嫌棄飯菜不好,我是在琢磨今日回去要怎麼求爹爹多打探幾句消息,到時候老爺早做準備,比別人總要多幾分把握。”
  陳氏一聽這話,下意識就把剛才的怨氣咽了回去。
  “這可是大事,回去後一定好好同你爹說說。”
  “是,娘。”
  馮氏笑著應了,卻是不動筷子也不挪屁股起身。
  陳氏翻了個白眼,心疼得恨不能臉上肥肉都跟著顫抖。“上次買那麼多東西回去,這次就少買點兒吧,我這裡攢著銀錢也是為了給老大買紙筆,給秀秀備嫁妝呢。”
  馮氏不置可否,卻遞了一個眼色給閨女。
  任秀秀立刻鬧了起來,“娘,姥娘不是帶話說,今日縣尊的大小姐要辦賞花宴嗎?表姊還說要帶我一起去,可是我也沒件能穿得出去的衣衫,就不去了吧,就是可惜了,聽說還有京城裡來的很多公子赴宴……”
  “哎呀,那怎麼能不去!”
  陳氏急了,她雖然小氣刻薄了一輩子,但一是盼著兒子高中,二就是盼著孫女嫁個富貴人家,如今這樣的好機會在眼前,再心疼銀錢也不能錯過啊。
  她起身進了屋,很快就拿了幾塊散碎銀子出來。
  不等說話,任大義先快手快腳搶了一塊最大的銀角子,笑道:“今日天氣晴好,我也去尋同窗吃酒問問消息去。”
  有其父必有其子,任全不甘落後,緊接著搶了一塊稍小的,嚷道:“我也去拜會一下師長。”
  馮氏氣得瞪眼,她可不像老太太那般好糊弄,明知道丈夫兒子拿了銀錢必要去胡混,但這會兒當著婆母的面可不能揭出來,否則以後要再榨銀錢就難了。
  她狠狠瞪了兩人一眼,直接連包銀子的帕子都卷起來塞到了懷裡。
  “時候不早了,娘,我們這就進城了。”說著話,她就帶著閨女回屋去準備了。
  任大義父子自然也不願留下被飯菜“毒”死,趕緊隨後開溜。
  頃刻間,飯桌上就剩了陳氏一人對著兩盤看不出模樣的飯菜。
  她忍著氣喝一口夾生的米粥,說不得又被硌到了老黃牙,於是跳腳蹦起去了門口,大兒子一家自然是捨不得罵的,分出去的二兒子一家就倒了楣。
  “該死的小賤人,好好的日子不過,挑唆著分家,老天爺怎麼不打雷劈死他們,走路讓他們跌死,喝水嗆死,一家賤種都死絕才好!”
  有鄰居聽了這話就端了粥碗出來,眼見陳氏臉色黑如判官,衣裙上也是髒汙不成樣子,哪裡還猜不到原因,於是笑嘻嘻嚷道:“四嬸子,老二一家分出去了,你可是沒人使喚了吧?這下知道老二一家的好了,晚了,人家過小日子去了。您老啊,以後可得學學幹活兒了,否則飯菜都吃不到嘴裡!”
  陳氏聽到這話氣得七竅生煙,轉頭去罵鄰人,可惜,鄰居家的老太太也不是好欺負的,平日雖然敬著任大義是個秀才,家裡也比大夥兒富厚許多,但他們也不指望陳氏賞飯吃,哪裡會讓著她,連珠炮似的回罵一頓,氣得陳氏倒仰,自然又把二兒子一家恨進了骨子裡,若不是他們一家分出去,她怎會受這個苦,忍這個氣……
  不說陳氏如何惱恨,只說任瑤瑤一早就磨著爹爹帶她進城,劉氏自然是不許,但任大山想起對閨女的虧待,難得求情。
  “瑤瑤也吃了兩日藥了,不如我再領她去藥館把把脈。”
  劉氏只能點了頭,而任月月和輝哥兒也悄悄磨著姊姊給他們帶些好吃食回來。
  任瑤瑤好不容易安撫住兩個饞嘴的小傢伙,這才同老爹一起上路。
  塞安縣離任家村倒沒有多遠,不過是十幾裡路,若是放在前世,開車不過一刻鐘就到了,但如今只憑雙腿走路,就要大半個時辰了。
  任大山心疼閨女大病初愈,生怕她累著,幾次提出要背著閨女趕路,但都被拒絕了。
  他還以為是閨女孝順懂事,不忍他受累,卻不知道對於任瑤瑤來說,能夠這樣自由的走路,不必挪幾步就要喘一喘,也沒有人在旁邊滿眼擔心,好似她下一瞬就會累得倒地再也起不來,這感覺真是太好了。
  塞安縣周邊雖沒有什麼高山險灘,但矮山卻很多,沒什麼出產,又妨礙了開田,免不得有些雞肋之意,不過如今正值春日,遠處矮山連綿,滿眼青綠,望過去也是心曠神怡。
  任家父女一路順利,進城時候交了兩個錢的稅,倒是讓任瑤瑤肉疼,但這是官家正大光明的收取過路費,她一個農家丫頭也只有交錢的分。
  塞安縣城不大,只有一條繁華的商街,然而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藥館、布莊、雜貨鋪……各色鋪面挨挨擠擠,不時有夥計在門前高聲吆喝迎客,倒是給熱鬧的街面又添了三分生氣。
  任大山本意是帶著閨女再去一趟藥館,但任瑤瑤苦於原主的記憶對於物價太過貧乏,一進了城簡直是魚入大海,抓也抓不住。
  她一個女孩子對著布莊和銀樓,眼皮連抬都沒抬一下,反倒一腦袋紮進雜貨鋪不出來了,大到糧油,小到針頭線腦兒,拉住人家小夥計就不鬆手了,問個不停。
  “這蜂蜜多少錢?這細面多少錢?這細孔簸籮呢?這小石磨呢……”
  小夥計還以為來了大主顧,但是看著這父女倆的穿戴又是窮苦人,一時有些猜測不出,只好一味熱情的應和。
  任大山為人老實憨厚,自覺讓人家夥計受了累,也不好再去別家轉轉,在店裡直接秤了十斤包穀面,外加一斤鹽、一斤燈油、半斤菜籽油,至於粗瓷陶碗陶盆之類,他打算去市集買,那裡更便宜。
  等到離開的時候,問了個心滿意足的任瑤瑤卻突然開口要老爹買兩斤細面。
  一斤細面二十文,足足頂了三斤包穀面,任大山很是心疼,但想起閨女最近受的苦,就趕緊掏了錢。
  父女兩個背著半滿的竹簍子,又去了商街後邊的小市集,這會兒也正是熱鬧,東西雖然比不得雜貨鋪裡的精緻,但勝在價格極便宜。
  任瑤瑤趁著老爹挑揀的功夫,又把市集從頭到尾逛了一遍,買了半斤芝麻糖給弟妹拿回去。
  日頭尚且沒到頭頂,父女倆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拐彎的時候,旁邊的酒樓二樓有人在高聲說笑,時不時還有一兩句狗屁不通的詩詞甩出來,讓聽見的百姓都滿眼羡慕敬畏。
  但對於背了滿肚子唐詩宋詞的任瑤瑤來說,這純粹就是折磨了,更何況那作詩的人還是自家那位刻薄自私的大伯,那幾分折磨又變成了不屑。
  倒是任大山還想去同大哥打個招呼,結果被閨女拉扯著趕緊回家去了。
  劉氏今日照舊去幹活兒,任月月和輝哥兒在家待不住,蹲在大路邊幾乎伸長了脖子,好不容易盼著老爹和姊姊回來,兩人瘋跑過去,連不合腳的破鞋子掉在身後都顧不得了。
  任瑤瑤對這兩個弟妹很是疼愛,不只是因為血緣,更重要的是他們在她初初來到這個世界時,就用一顆偷來的雞蛋給了她第一份溫暖。
  她親手給弟妹穿了鞋子,又用袖子擦去他們手上的灰土,這才拿出芝麻糖,每人給了一塊。
  兩個孩子自從出生,第一次吃到小零嘴兒,喜得都有些不敢往嘴裡送。
  雖然他們嚷著讓姊姊帶吃食,其實也沒抱什麼希望。他們年紀小,但是“窮”這個字卻是深深的刻在了心裡。
  如今姊姊居然真的帶了糖回來,他們張著小手都不敢動了,好似那塊不大的芝麻糖就是一個表面斑斕的氣泡,一碰就會破了……
  任瑤瑤看得心酸,拿起芝麻糖塞到弟妹嘴裡,“趕緊吃,一會兒該化了,以後姊姊賺錢,日日給你們買吃的。”
  兩個孩子嘴裡塞滿了甜蜜,哪裡還能聽得進去姊姊說了什麼,早就幸福的眯起了眼睛,小口小口舔著,極力想要這甜蜜的一刻延長到地老天荒。
  劉氏在棚子那邊遠遠看到大路這裡父女幾個,和身旁人說一聲便趕了過來,一見閨女腦門上的汗珠子,她就問道:“孩子他爹,你帶瑤瑤去診脈了,到底好利索沒?”
  任大山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一路買啊買,居然把最重要的事忘了。
  任瑤瑤趕緊擺手,“娘,我都好了,進城走路都不覺得累呢。我先回家給弟妹做飯吃,晚上娘早些回來,我有事要娘幫忙呢。”
  劉氏氣得瞪眼睛,有心罵閨女幾句,到底捨不得,只能狠狠剜了任大山一眼,惹得他傻笑,趕緊跑去溝渠那裡幹活了,任瑤瑤也是拉了弟妹腳底抹油。
  任家暫居的草棚,離村口雖然還有一段距離,但人來人往,任瑤瑤也不敢在白日裡動手,只能眼巴巴等著太陽落山。
  小小的草棚根本沒什麼可拾掇的,不過一眼就能把裡外望個通透,想要擦抹也沒什麼家什啊。
  任瑤瑤無奈,只能出門去挖野菜,和了半碗包穀粥、一小撮鹽巴,煮了半鍋稀粥。
  劉氏和任大山回來,雖然疲憊,見此卻是笑開了臉。即便日子清苦,但孩子懂事孝順,為人父母的也沒別的奢求了。
  他們不知道,還有更大的驚喜等在不遠處……
  農家日子都是過得節儉,天色一黑下來,除了家裡有事的,或者像任家老宅那樣有“刻苦”讀書的,幾乎都熄了燈睡覺,養養力氣好明日做活兒不說,也省了燈油。
  劉氏和任大山也想這般,但一等輝哥兒和任月月睡實了,任瑤瑤就爬了起來。
  劉氏和任大山自然要問,“這大半夜的,怎麼起來了,要去解手?”
  任瑤瑤連連搖頭,小聲道:“娘,有一樣東西我特別想吃,今日買了材料回來,這會兒趁著村裡人都睡了,娘幫我做一點兒,好不好?”
  劉氏一愣,猜著閨女是怕弟妹醒著分去吃食,不禁有些想歎氣,但閨女長到十幾歲,當真沒有這樣鬧著要吃食的時候,她又覺得心酸,於是問道:“你要吃什麼?娘給你做。”
  “娘,這吃食只有我會,您給我打下手就行。”
  任瑤瑤趕緊下了炕,轉頭又跟她爹說:“爹也來幫我一下。”
  劉氏同愣神的任大山對視一眼,草棚的窗子只用草簾擋著,透風,自然也透了清冷的月光進來,夫妻倆這一瞬間都覺得大病初愈的閨女有些古怪,但到底還是自己的孩子,絕對不會認錯啊。
  於是他們都爬了起來,聽著閨女的吩咐幫忙燒火炒花生,去皮,搗啊搗……
  劉氏眼見閨女往搗好的花生糊糊裡添了兩勺菜籽油,心疼的嘴角直抽抽,但還是強忍著問道:“你就是想吃這個東西啊,下次直接說,娘給你做,何苦半夜爬起來。”
  任瑤瑤怕弟妹不小心打翻了裝花生醬的大碗,特意用另一隻碗蓋著,藏到了灶台後的角落。
  她也不多說,又求了她娘,“娘,這糊糊怎麼做,您可別說出去啊。明早再幫我去二奶奶家要一小塊老面,明晚我做一樣好吃的。”
  劉氏突然想起那兩斤細面,又忍不住心疼,但還是更心疼閨女,只能咬牙應下了。
  果然,第二日一早她就去要了老面,二奶奶比之陳氏也大方不到哪裡去,費了半晌功夫才給了銅錢大小一塊的老面。
  任瑤瑤看了都想翻白眼,但這個時空還沒有酵母粉,這小塊老面就是寶貝疙瘩。
  劉氏和任大山照舊忙了一日,晚上回來一家人照舊喝了包穀菜粥,只是份量比昨日少了一半。
  輝哥兒和任月月都說沒吃飽,被劉氏忍著心酸,一人在後背拍了一下。
  任瑤瑤顧不上安慰娘親,好不容易盼著天黑,村裡一片安寧的時候,她才點了油燈開始忙了起來。
  白日裡發好的麵團白白胖胖,分外可愛,揉得服帖又圓潤之後,再□成薄薄的面餅。
  昨夜放起來的花生醬,這會兒已經沉澱下去,兩勺菜籽油居然變成了小半碗,油燈之下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劉氏眼見油汪汪的大碗,這下是真忍不住了,“你這個敗家丫頭,是不是趁我不在家把菜油都倒進去了?”說著話,她就要去看裝油的罎子。
  任瑤瑤哭笑不得,趕緊攔了娘親,小聲說道:“娘,我沒再放油進去,這是花生醬沉澱,自己浸出來的。”
  “什麼?”劉氏算不得聰明婦人,否則也不會在任家當牛做馬十幾年,吃盡了苦頭才想著反抗。
  這會兒聽到閨女說昨晚那碗花生糊糊居然能自己浸出油來,很有些反應不過來。
  任瑤瑤生怕娘親張揚出去,一來是壞了家裡財路,二來也是怕會替家裡惹來大禍,她趕緊又囑咐了一遍。
  “娘,有了這個法子,以後家裡就不用買菜籽油了,所以,您千萬別說出去啊。一會兒我再做一樣餅子,以後說不得咱們家就要靠這個賺錢供輝哥兒讀書呢。”
  若說劉氏一輩子有什麼願望,最大的莫過於讓兒子讀書了。先前婆母和大伯子一家那般欺負,她都能忍受下來,也有這個原因在,實在是盼著大伯子把輝哥兒當兒子一樣教導讀書習字。
  可惜,黑心肝的狼,哪怕見到你割了腿肉喂他,他也會埋怨你不曾把另一條腿捧了送上去。
  劉氏就是明白了這個道理,才以死相逼分了家。
  如今,一向沉默的閨女大難不死,還突然變得聰明絕頂,不過是磨了些花生糊糊就存了諸多好處,甚至以後一家人還要靠這個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供給兒子讀書……
  “瑤瑤,你……”
  任大山見媳婦兒呆愣著說不出話,到底忍耐不住想要問問閨女從哪學來的法子,他是老實木訥了一些,卻不是傻子,若是大病一場就能開竅,變得這般聰明,那不是很多讀書人第一個就搶著生病啊?
  “瑤瑤,你真是娘的好閨女!”
  劉氏一把攬著閨女到自己懷裡,抱得緊緊的,眼圈兒都紅了,“當初生你的時候,娘吃了多少苦,差點落了病根兒,連你弟弟妹妹都懷不上,沒想到娘如今居然要跟著你享福了。娘……聽你的,你說怎麼做都行。”
  任瑤瑤方才一直提心吊膽,畢竟原主的記憶裡除了洗衣做飯、砍柴打豬草就沒別的本事了,若是家裡人問起何處學會的花生醬做法、何處學會的寫算,她可是沒有藉口好想。
  好在劉氏對閨女夠疼愛,幾句話就卸下了她心頭的大石頭。
  她同樣緊緊回抱了這個辛苦半輩子的女人,輕聲說:“娘,我是您閨女,以後一定讓您享福。”
  “好,好!”
  任大山在一旁,見著媳婦兒和閨女抱在一起,就差哭成一團了,趕緊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紅彤彤的灶火下,劉氏坐在一旁添柴,任瑤瑤把白胖的麵團□成薄薄的面餅,刷上一層處理好的花生醬,卷成一卷,反手一擰就是一朵面花兒,面花兒再被□成餅,最後抹上一層花生油擺進燥熱的鍋底。
  花生的香氣,就在灶火的劈啪聲裡慢慢溢滿了整個小草棚,偶爾間雜著一點兒面香,萬般溫暖又喜人。
  任月月和輝哥兒原本已經睡著了,聞到香氣又齊齊爬了起來,揉著眼睛望向炕下的老娘,開口就嚷道:“娘,我要吃!”
  “我也要吃!”
  劉氏聽得心酸,趕緊把他們摟在懷裡,小聲嚇唬道:“別吵,小心你們奶奶要來罵人了!”
  兩個孩子甚至不等會走路,就先學會了擦去嘴邊的包穀餅渣兒,任家的老太太是恨不得他們喝西北風長大,不浪費一粒糧食,長大還能為任家繼續當牛做馬呢。
  輝哥兒和任月月趕緊捂著小嘴巴,大眼睛卻烏溜溜轉著,極力想要看清鍋裡是什麼好吃食。
  任瑤瑤看得心酸又心疼,趕緊把鍋裡烙好的餅子鏟了出來。
  一家五口人,五隻陶碗裡五個熱騰騰的花生餅,即便是屋子裡只有灶火的光亮,但老老少少們依舊看得清楚——?
  花生餅穿了金黃的“外衣”,外衣下一圈圈蕩漾開去的漣漪縫隙裡夾雜著褐色的花生醬,散發著一種微微的焦香,惹得人喉頭忍不住顫動,口水瘋狂湧了出來。
  任月月和輝哥兒忍不住肚子裡饞蟲鬧騰,也顧不得燙,拿起花生餅就大口咬了起來,入口的餅熱燙香濃,宣軟糯意,讓兩個孩子居然哭了起來。
  “嗚嗚,好吃,嗚嗚,真好吃!”
  他們的人生裡,從來沒吃過如此美味的東西,雖然他們還不知道這應該委屈,但本能卻讓他們一邊大口吃一邊哭個不停。
  劉氏和任大山顧不得安慰兒女,也是大口吃起來。
  任瑤瑤前世的老媽特別擅長烤花生醬燒餅,實在吃過太多回,比之爹娘和弟妹的新奇,她倒是多了幾分品評。
  相比烤出來的燒餅,這種鐵鍋烙出來的還是不夠宣軟,有些美中不足,不過如今以任家的條件,這樣就已經不錯了,以後慢慢改進就好。
  這一晚,任家五口對著五個燒餅,哭了很多,也想了很多。
  多少年後,一家人每次團團圍坐,對著滿桌美味佳餚,兒孫在座的時候,總會說起這個夜晚。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第二日一早,任瑤瑤在偷溜進草棚的春風吹拂下剛剛起身,就看見爹娘弟妹都圍在她身邊,嚇得她立刻坐了起來。
  昨晚吃過餅子,許是身體還沒有完全痊癒,本來還想再琢磨一下怎麼支起攤子,先給家裡賺點銀錢進項,結果太過疲憊就睡了過去。
  難道是老宅又來人鬧了?
  “娘,出什麼事了?”
  劉氏見閨女臉上有些驚慌,哪裡捨得,趕緊應道:“沒事、沒事,你別怕。”
  任瑤瑤鬆口氣,想起心裡盤算的事,剛要開口,劉氏卻是把一個小小荷包塞進她的手裡。
  “閨女,我跟你爹昨晚商量了一下,嗯,這是家裡所有的銀子了,賣地八兩,給你治病花了三兩多,添置糧食東西又花了一兩多,如今還有三兩出頭,你……你想怎麼花用,就讓你爹陪你進城去張羅。”
  “啊?”任瑤瑤原本還真是打了這個主意,卻沒想到娘親會不等她提出來就如此信任的把全家的生計交到了她手上。
  這擔子是不是有些重了,萬一燒餅買賣不成,那全家人豈不是連最後的保命銀子都沒了……
  “娘,我……”
  劉氏卻是個果決的,她看出閨女在猶豫,就緊緊握住閨女的手,咬牙道:“閨女,我跟你爹就是個沒用的,要不然也不會讓你們受了這麼多苦。如今你有法子就儘管去做,大不了……大不了咱們一家再回老宅去當牛做馬,那一家子再苛刻,也不敢當真把咱們餓死。”
  任瑤瑤即便再不瞭解老娘,也知道她即使是死也不會回老宅,這般說只是純粹讓她安心罷了。
  前世,她因為病弱,別說獨自擔起什麼重任,就是自己一人在家都不曾有過,甚至十歲了吃飯還有兄姊喂呢。
  如今突然被人信重,真是讓她惶恐又興奮,心裡滿滿都是鬥志。
  “娘,您放心,我一定賺回多多的銀子,讓您穿金戴銀,吃香喝辣!”
  “呵呵,好,娘等著!”
  劉氏笑開了臉,不到四十歲的婦人,原本正是成熟優雅的年紀,她卻是眼角眉梢皺紋摞著皺紋,明晃晃昭示著歲月對她的不公和苛待。
  任瑤瑤抬手摸了摸娘親的眼角,轉頭笑著望向她爹,“爹,一會兒借頭牛車啊,咱們今日要採辦很多東西呢。”
  “好。”
  任大山趕緊應下,抬腿出門,很快就把老七家的牛車趕來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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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 13:32:2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福穴攢福氣】

  父女倆如同之前一般進了城,上次的雜貨鋪價格還算公道,便往那裡去,今日正巧掌櫃也在,任瑤瑤為了幾文錢,真是沒少同掌櫃討價還價,最後任大山扛了三十斤的細面,外加五斤細鹽,五六包各色調味料。
  雜貨鋪掌櫃也是個精明的,聽說任家要擺個吃食攤子,不但指點了好位置,甚至還送了一小包糖霜。這可是不便宜的好東西,惹得任大山一個勁兒的道謝。
  任瑤瑤對掌櫃口中的好位置很感興趣,但她還是忍耐著在市集採購完了鍋碗瓢盆才坐了慢悠悠的牛車趕去那處。
  其實掌櫃所謂的好地方,正是塞安縣唯一一家書院的對面,因為二十丈外就是縣衙,這條街上又開了酒樓茶樓,雖然沒有商街上那麼熱鬧,但人也不少。
  平日來縣衙辦事的人和在酒樓茶樓閑坐的富貴人很多,他們的隨從或者小廝之類就要在附近找些歇腳墊肚子的攤子。
  最重要的是,書院裡的學子足有五六百人,厭煩了書院的伙食,也會溜躂出來尋些吃食果腹。
  這些原因加在一起,書院旁邊的胡同口就聚集了一些小販,賣些包子、湯圓或者乾脆就擺個茶水攤子。
  任瑤瑤幾乎是一到這裡就眼睛發亮,她盤算著以後要現烤燒餅現賣,配上肉醬豆花,一定會生意興隆。
  學院裡的書生們,還有那些富人的隨從、衙門裡的小吏,都不是窮人,花個十幾文填飽肚子,享受一下美味,想來誰也不會吝惜多花個三五文錢。
  而這三五文錢,就是任家五口過上好日子的希望了。
  但是,烤爐要用青磚搭砌,不但占地方又不能每日挪來挪去,這就要選個好位置了。
  任瑤瑤跳下牛車,圍著小小的市集各處轉悠。
  別說,皇天不負苦心人,她在曬了一腦門的汗珠子之後尋到了一處絕佳的位置。
  這是一處人家的側牆凹陷處,內裡深度足有一丈,搭個烤爐,放幾張桌椅,綽綽有餘,若是冬日在頭頂遮個草棚,更是避風又暖和,最重要的是,這裡離街面只有兩丈遠,鬧中取靜,既能看得清街上的一切,又能避了人眼。
  任瑤瑤怎麼瞧怎麼興奮,這裡真是擺攤的好位置。
  任家趕來的牛車上放了面袋子,堆了鍋碗瓢盆,任瑤瑤又這般到處轉悠,明眼人一瞧就是要在此做吃食生意的。
  所謂同行是冤家,誰也不願意客流被分走啊。
  有人眼珠子轉著,就同任大山套起了話兒。
  “兄弟,你們這是打算在這裡賣吃食啊?”
  任大山趕緊憨笑著應道:“是啊,家裡過不了,想要擺個攤子賣點吃食。這位老哥,這裡生意好不好啊?”
  先前說話的人賣的是肉包子,雖然一上午籠屜就空了三四個,但臉上依舊皺得同包子一般,歎氣道:“生意不好做啊,都沒什麼客人。聽說商街那邊熱鬧,我還琢磨著明日就搬去呢。”
  果然,任大山一聽就著急了,還想再問兩句的時候,任瑤瑤已經是聽見動靜走了過來。
  “這位大叔,我爹是老實人,您可不要同他玩笑,您這籠屜空了這麼多,生意怎麼可能不好?我家是要賣餅子和豆花,不但搶不了大叔的生意,以後還要大叔多關照呢。”
  那賣包子的漢子被戳穿了謊言,也不臉紅,笑著瞄了任瑤瑤幾眼。
  任瑤瑤今日穿的是劉氏改小的一套舊衣裙,褪色得厲害,雖然洗得乾淨,但實在算不得好看。長年吃不飽,又大病一場,她很是有些面黃肌瘦,不過一雙大眼卻極靈動,笑起來眯成了月牙一般,討喜又可愛,一見就知道是個聰明丫頭,起碼比她爹要聰明。
  賣包子的漢子也不好再使些小算計,倒是實話實說。
  “丫頭,你看中那個凹牆了吧?大叔跟你說,真要擺攤子,還是趁早換個地方吧。”
  “為什麼啊,大叔,我們初來乍到,家裡要擺個攤子不容易,還要勞煩大叔多指點幾句啊。”任瑤瑤笑嘻嘻行禮,嘴裡說的話也是客套。
  那賣包子的漢子也沒藏私,指著不遠處的院門道:“你怕是不知道吧,這處院子是周家祖宅。當年周家獨女嫁了京裡一個大官,那十裡紅妝別說是塞安縣,怕是整個大越國都是獨一分。
  “後來周家老太爺、老夫人過世,這院子就歸了周家小姐,沒想到周家小姐生小少爺的時候難產死了,這院子又歸了那位小少爺。這小少爺自小身子不好,常過來休養。
  “這院牆是有高人指點才修改的,生生挪出一塊地方,也就是那個凹處,據說是什麼福穴,留著給那位少爺積攢福氣的。”
  賣包子的漢子撇撇嘴,顯見對這攢福氣的說法很是不屑。
  “當初我們都打過那一處的主意,可惜,人家死活不讓。咱們平頭老百姓,怎麼敢冒犯貴人,那一處也就空了下來。”
  任大山聽得一臉失望,他即便木訥了一些,也看得出那裡是個好地方,但這會兒聽說還有這樣的原因,怕是真不成了。
  不過任瑤瑤卻不這麼想,別人做不成的事,不見得她也做不成,總要試試才行啊。
  “多謝大叔,我知道了,若是以後我們一家來此處討生活,還要勞煩您多關照啊。”
  賣包子的大漢聽到她這般說,就知道剛才的口水算是白白浪費了,心裡冷笑,臉上卻還是和氣,“好說,好說。”
  任瑤瑤也不同他計較,反倒摸出十文錢買了五個肉包子。
  賣包子的大漢這才真正歡喜起來,笑嘻嘻用油紙包了包子,招呼他們以後有事就過來說一聲。
  任瑤瑤一邊吃著肉包子,一邊又在附近轉悠了兩圈,末了只能皺著眉頭同她爹一起回了家。
  許是心裡太過喜歡那處院牆凹處,別處即便也不錯,但比較之下,還是入不了眼。
  任大山疼閨女,趕著牛車就勸道:“閨女,明日爹再帶你去別處看看。我聽村裡人說,城南有一處市集也很熱鬧。”
  任瑤瑤不想她爹擔心,就笑著點頭,但心裡卻打定主意,明日一定還要來這個周家問問看。
  劉氏雖然被婆母壓迫太甚,奮起反抗,如今變得潑辣許多,可到底還是農家婦人,膽量和眼界都有限,任大山更是憨厚木訥,任月月和輝哥兒年紀也太小,說來說去,這個燒餅攤子大半還是要她做主。
  她對這個歷史上沒有的時空算不得熟悉,可是前世看了太多古裝劇,對什麼惡霸調戲民女、地痞收個保護費,實在印象深刻,為了避免這些不必要的麻煩,這裡臨近縣衙,出入都是讀書人的小市集真的是最好的選擇了。
  為了以後安心做生意,還是要多爭取一下。
  劉氏從早晨送了閨女出門就擔心,一來心疼家裡不多的那點銀子被閨女花光了,二來也是怕當真擺了攤子後生意不好,總之是胡思亂想的什麼也做不下去。
  倒是任月月和輝哥兒年紀小,哪有那麼多想法,離開了祖母的日日咒駡,兩個孩子簡直歡喜瘋了,如今盼著姊姊和爹爹從城裡回來,想著姊姊會給他們帶什麼好吃的。
  果然,任瑤瑤跳下牛車,就把懷裡的肉包子拿了出來。
  任月月和輝哥兒歡喜得跟猴子似的,摟著姊姊的胳膊,一跳一蹦的歡呼起來。
  劉氏生怕惹來村裡人,趕緊攆了他們進屋去偷偷吃包子。
  之後拉了閨女問道:“怎麼樣,瑤瑤,都買什麼了?”
  任瑤瑤前世的老媽就是個節儉會算計的,這會兒再看劉氏幾乎一個模樣,心頭又暖又酸,於是抱了娘親搖晃道:“娘,您放心啊,我買的都是當用的,等以後攤子支起來,賺了銀子都給娘收著。”
  劉氏聽得有些臉紅,趕緊道:“娘不是心疼,就是怕你不會買東西,上當受騙。”
  任瑤瑤笑嘻嘻拉著娘親,一邊往屋子裡搬東西,一邊說起城裡的見聞。
  劉氏聽說有個擺攤子的好位置,很是歡喜,連連說自家閨女運氣好,倒是任大山張了幾次嘴,想說人家院子主人不允許借用,但見到閨女同他搖頭,又把話吞了回去。
  老實人就是有這個好處,雖然木訥又憨得太過,但對於聰明人卻有種本能的服從之意,即便這個聰明人是他的閨女。
  任瑤瑤不願意娘親跟著擔心,第二日早起又做了一鍋燒餅,趁著爹娘上工去了,先拿出兩個“堵”上弟妹的小嘴巴,然後就偷偷去了縣城。
  難得這日正好趕上書院休沐,穿了長衫、頭上?著方巾的學子們結伴出來尋些吃食,順便享受一下春日自由又滿是生機的空氣。
  小市集裡熱鬧極了,這個喊著,“包子,大個兒的肉包子啊!”
  另一個就喊,“大塊芝麻糖,不甜不要錢!”
  任瑤瑤拎著小籃子在街邊冷眼看了一會兒,越發打定主意要把自家的攤子支起來。
  那賣包子的漢子早就看到了任瑤瑤,猜度著她定然是不死心,原本還想說幾句風涼話,但正好有客人上門,於是就岔了過去。
  待得他忙完一抬頭,就見任瑤瑤已經拎著籃子到了周家門前。
  周家老宅也建了有幾十年,風雨侵蝕,歲月輪轉,門前的青石階都有些斑駁的痕跡,但門楣上的匾額卻不曾染上半點灰塵,可見平日下人們是盡職盡責的。
  任瑤瑤對於貿然上門懇求借側牆這事,微微有了一點信心。
  看門的小廝大約十二三歲,藍衣小帽,很是機靈的模樣。
  他原本坐在門洞裡曬著太陽,看著行人打發時間,突然見到任瑤瑤上前,不禁好奇的站了起來。
  “這位姑娘,可是有事?”許是看見了任瑤瑤手裡的籃子,以為她要兜售什麼東西,趕緊指了市集道:“姑娘,我們主子不在家,你賣什麼好物事還是去那邊吧,書院今日休沐,生意很好做呢。”
  任瑤瑤趕緊笑道:“小哥兒誤會了,我不是賣東西的,我是……嗯,我只是想求見貴府的管家。”
  說著話兒,她就把準備好的幾枚銅錢塞了過去。
  那小廝愣了愣,平日倒是也接過賞錢,但從一個穿戴幾乎可以說破舊的姑娘手裡接賞錢,他還是第一次,難道是管家的什麼遠房親戚……
  他張口要說話,任瑤瑤生怕他拒絕,趕緊又道:“小哥兒勞煩你了,一定幫我通傳一聲,就是管家不見,我也不會埋怨小哥兒,這事對我們全家來說都極重要……”
  小廝琢磨著平日這會兒管家也處置完雜事該喝茶了,就算不願意見人,定然也不會發火,於是道:“姑娘,你等我一下,我去問問看。”
  “好的,太謝謝小哥兒了。”
  好的開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啊,任瑤瑤笑了起來,一雙大眼彎得月牙兒一般,讓小廝無端也跟著歡喜起來。
  “馬上,等我一會兒。”說著話兒,他就轉頭跑了進去。
  不遠處賣包子的漢子偶然扭頭瞄到了,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周家的小廝還真是喜好美色,當日他也去求過,可是沒人替他通傳,如今一個黃毛丫頭說幾句好話就兔子一樣竄進去了,周府管家一定要罵他一個狗血淋頭才好,看他還敢不敢獻慇勤!
  可惜,老天爺許是沒聽到他的希望,不過片刻,周府管家周福的身影就出現在門前,氣得他差點捏碎了手裡的包子。
  說來也是巧,周福正往門口走來,聽到小廝說有人要見他,便覺得奇怪,待得發現是個身形瘦小的農家姑娘,就更奇怪了。
  “福叔,就是這位姑娘尋您……”
  小廝倒是對得起那幾枚銅錢,還想再幫忙說幾句,卻見周福擺擺手攔了他,轉而問向任瑤瑤。
  “這位姑娘想要見我,可是有事?”
  任瑤瑤聽到小廝對管家的稱呼,趕緊行禮笑道:“福管家好,冒昧上門打擾,實在失禮,但有一事相求,還望管家能夠應允。”
  “哦,什麼事?”周福聽任瑤瑤說話很有條理,不似一般農家姑娘那般拘謹膽小,於是語氣倒是越發和氣了。
  任瑤瑤壯著膽子遙遙指了指那凹牆的位置,笑道:“小女來自城外任家村,家貧無以果腹,最近琢磨出一樣麵食,準備支個小攤子養家糊口,昨日看中一處位置,就是貴府的側牆凹陷處,今日特意帶了新做的麵食前來拜訪,想求福管家通融一二,賞下那處院牆,借我們一家安身立命。”說完,她行了一個禮,又把手裡的籃子遞了上去。
  不等周福說話,那門房小廝卻是先苦了臉色,心裡嘀咕,早知道這農家姑娘求的是這事,他死活也不會去幫忙通傳啊。
  要知道,在外人眼中只以為那處院牆是個擺攤子的好地方,卻不知道那是多年前有位高人指點,特意避讓開來的“氣穴”,據說能借外界的生氣為自家主子所用,雖然說自己主子生來體弱,沒見到這氣穴有什麼奇效,但也沒有一命嗚呼,自然誰也不能占了那處位置,把氣穴堵死了,更何況那處凹牆裡正是主子最愛的小桃園,只要在府裡,每日必定要坐在園子裡喝杯茶。
  試想,主子正喝茶讀書,若是牆外傳來一陣炸臭豆腐的“香氣”,那簡直……
  周福也是臉色不好,很是有些頭疼,這事先前幾乎是十日半個月就有人來問一次,後來許是消息傳出去了,都知道周家不會外借那處凹牆,這才清靜下來。
  不想今日居然又有人找來,可對著一個小姑娘,他也不好發脾氣,於是就冷淡應道:“姑娘還請把東西拿回去吧,那處凹牆對我們府上很重要,絕對不會外借。”
  任瑤瑤沒想到會被拒絕得如此徹底,一時心急,抬手就扯了周福的袖子,但是不等說話,不遠處傳來馬蹄噠噠聲,只見路那頭行來一輛青布小馬車。
  周福同門房小廝都是眼睛一亮,慌忙撇下任瑤瑤迎了過去。
  任瑤瑤見狀,只能往門旁退了退。她猜度著應該是府邸的主子回來了,有心想上前再請求一次,到底還是臉皮薄。前世一直生活在父母兄姊的保護下,這樣與人打交道,而且還是懇求不成的情況實在不多,不,根本就沒有。
  那青布小馬車停了下來,許是在陽光下走了很遠的路,拉車的棗紅馬鼻子裡狠狠噴著氣,背上汗水淋漓。
  周福親自開了車門,小廝拿了板凳,隨後從車上下來一個穿了淺青色長衫的年輕男子,二十歲左右的年紀,身形略瘦,接近正午的陽光打在他頭頂,照得他髮髻上插著的那支玉簪更顯清透。
  許是感受到陌生的目光,那年輕男子微微皺著眉頭望過來。
  烏髮寬額,墨眉星目,高鼻英挺,若不是臉色實在白得有些過分,就是個十足的英俊男兒。
  任瑤瑤看得有些呆了眼,前世電視螢幕上的那些小鮮肉,同這人相比,當真是不值一提。
  春風吹起了那淺青色的綢緞長衫,繡了卷雲紋的黑面白底鞋,一步步踩著石階而上。
  任瑤瑤胸腔裡的那顆少女心,歷經兩世這還是第一次瘋狂跳動起來。
  她忍不住紅了臉,想要低下頭,但眼睛就是黏在人家身上挪不開……
  那小廝倒是眼尖,見到任瑤瑤這般花癡模樣,有些為自家少爺驕傲,別說一個小小村姑,聽說京城裡也有無數官家小姐想要嫁給少爺呢。
  可惜……
  任瑤瑤眼見那人一步步走到她身邊,隱約間有股淡淡的酒香傳來,惹得她偷偷深吸了一口氣。
  但下一瞬卻發現那酒香突然就濃郁起來,而她的肩頭……居然多了一個人!
  “少爺,您這是怎麼了?”
  小廝第一個尖叫起來,卻被周福一巴掌打在頭頂。
  “喊什麼,還不快扶少爺進去!”
  周福臉上雖然也帶了驚恐,但卻鎮定很多,眼見任瑤瑤被自家少爺抱個滿懷,一時有些發懵,少爺別說自己離開,怕是說話都困難。
  於是他果斷指揮小廝,連同任瑤瑤一起將人連抬帶抱地扶進了門。
  遠處的行人隱約聽到動靜,還想看個究竟的時候,周府已經關上大門。
  那賣包子的漢子找了半晌沒有見到任瑤瑤,還以為她被請進了周家,很是嘀咕了幾句。
  不過他並不知道,任瑤瑤這會兒實在有些尷尬。
  前生今世兩輩子,第一次心動就被人抱個滿懷,好在她如今的心臟健康有力,否則怕是要立刻暈過去了。
  不過,她身上的男子卻是真正失去了意識。
  大門關上後,周福也不必避諱外人了,高聲吩咐小廝,“趕緊去請劉大夫,就說少爺又犯病了,快!”
  小廝撒腿就跑,而任瑤瑤被吵得回了神,她下意識抬手摸了摸男子的額頭,又聽了聽他的呼吸,壯著膽子說道——?
  “福管家,你們少爺……嗯,好像是中暑了。你把他扶去躺好,衣扣解開晾晾,再找糖霜和細鹽兌水喝一碗,估計就沒事了。”
  不過片刻,周福已經急得腦門上掛滿了汗珠子,雖然知道少爺自小體弱,時不時病個十日半個月,請醫問藥已經成了習慣,但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周家長輩都已經沒了,即便這宅子門上掛著周字的牌匾,可實際就是少爺這個外孫的產業。
  萬一少爺有個好歹,他們滿宅子的僕從可就沒了依靠。
  這會兒眼見大夫一時半刻來不了,少爺又是臉色煞白,牙關緊咬,他也就顧不得許多了。
  “這個……這個,好,麻煩姑娘去幫忙調湯水,我伺候少爺更衣。”
  這時候,後宅的幾個婆子也聽到消息趕了過來,周福先七手八腳扯開主子的衣襟,然後與婆子一起抬到了廳堂裡先安置著。
  任瑤瑤跟著一個婆子趕去灶間,快手快腳地調了一碗鹽糖水,眼見婆子忙忙端走了,她也不好多留,想了想就拎著籃子出了大門。
  那賣包子的大漢胸中的八卦之火可是燒了好一會兒了,眼見她出來就趕緊招手。
  不過任瑤瑤卻沒有細說人家是非的愛好,更何況剛才那人還是身體不舒坦。前世的時候,她也是這般病弱,最怕別人問到她面前,對上那些滿是憐憫的眼神,心裡才最是難過。
  同病相憐,她幫不上什麼忙就算了,落井下石、宣揚人家的痛處,她卻是絕對不能做的。
  這般想著,她遠遠行個禮,笑了一下也就出城回家了。
  任家村外的水渠已是修建得差不多,除了離得近處的十幾個人,其餘人都遣散了,劉氏等人的活計也就不重了,趁著歇息的功夫,她難得偷跑回家,結果正好逮到歸來的大閨女。
  “你這個死丫頭,怎麼又進城去了?春日裡野獸都出來了,萬一路上碰到危險怎麼辦?”
  任瑤瑤被娘親喝罵,但心頭也是舒坦,上前抱了娘親撒嬌。
  “娘,路上太平著呢,總有馬車來往,不會有事啊。”
  劉氏到底捨不得掐閨女兩把,想起早晨在孩子爹嘴裡問出的幾句,苦口婆心地勸道:“大戶人家講究多,咱們家窮苦也別沾邊了,萬一得罪了人,以後怕是更不好過,還是選個旁的位置吧,不是說城南有處也不錯嗎?明日讓你爹帶你再去看看。”
  “好,娘。”
  任瑤瑤心裡自然是沮喪的,但她盼著能支起攤子,賺錢養爹娘弟妹,便也很快打起精神琢磨新位置了。
  殊不知,城裡周家後院,隋風舟這會兒已經是睜開了眼睛。
  入眼處的床帳依舊微微顫動,這種暈眩無力,於他來說是再熟悉不過。
  他的眼裡閃過一抹懊惱之色,轉而卻是硬撐著坐了起來。
  周福正好端了湯藥從外頭進來,眼見主子醒了,歡喜得不行,三兩步搶到近前就嚷道:“少爺,您醒了,還頭暈嗎?有哪裡不舒坦?劉大夫說了,您是在車裡太久悶到了,以後多休養就沒事,他又給您開了些補藥,您快趁熱喝了吧。”
  隋風舟掩蓋在寬大袖子裡的拳頭緊緊握了起來,眼裡也從懊惱換成悲涼。
  堂堂好男兒,不能子承父業、上陣殺敵也就罷了,居然連坐車久了都不成,如此孱弱實在讓人無力至極。
  但這能怪誰呢,責怪為了生下他難產而亡的娘親,還是竭盡全力為他留著爵位到如今的父親……
  “少爺,喝藥吧。”周福伺候了主子多少年,到底還能猜到一些,心裡跟著難受,小心翼翼地又勸了一句。
  “放著吧,方才沒喝藥不是也醒來了。”
  這話算起來有些賭氣了,周福心急,脫口就道:“少爺您可不能這麼說啊,方才您倒在門口,老奴急得亂了陣腳,還好有個姑娘上門,告訴老奴給您解了衣衫鬆散,又調了一碗水讓您喝下,您這才醒來呢。”
  隋風舟挑眉,突然想起,下車之時他就已經有些暈眩,但不願外人看了熱鬧,於是硬挺著上了臺階,沒想到還是沒能堅持住,倒下前只覺得臺階有些綿軟,難道……
  “那姑娘為何上門,方才……可有壞了她名節?”
  周福趕緊道:“少爺放心,那姑娘是個明理又心善的,幫著老奴把您扶進門,並不曾說什麼。至於她上門……嗯,是為了東邊那處外牆,聽說這姑娘要在市集裡支個賣吃食的攤子養家糊口,但您也知道咱們家裡那外牆是高人指點過的,事關少爺的……嗯,所以,老奴沒答應,真想不到反倒是人家姑娘幫了大忙。”
  隋風舟冷笑,掃了一眼桌邊冒著熱氣的藥碗,“聚攏生氣?若是有用處,直到今日我為何還是這般半死不活?備一份謝禮送去,再告訴那位姑娘,外牆可用。”
  “少爺,這怎麼成啊,老太爺當初費了很大力氣才尋了……”
  周福急壞了,想要阻攔,隋風舟卻是擺了手,他只得把所有話都咽了回去。雖然自家少爺平日極和氣,不會輕易責罰任何人,但決定之事也是半點都不能更改。
  “是,少爺,老奴這就去辦。”
  任瑤瑤今日穿的是劉氏改小的一套舊衣裙,褪色得厲害,雖然洗得乾淨,但實在算不得好看。長年吃不飽,又大病一場,她很是有些面黃肌瘦,不過一雙大眼卻極靈動,笑起來眯成了月牙一般,討喜又可愛,一見就知道是個聰明丫頭,起碼比她爹要聰明。
  賣包子的漢子也不好再使些小算計,倒是實話實說。
  “丫頭,你看中那個凹牆了吧?大叔跟你說,真要擺攤子,還是趁早換個地方吧。”
  “為什麼啊,大叔,我們初來乍到,家裡要擺個攤子不容易,還要勞煩大叔多指點幾句啊。”任瑤瑤笑嘻嘻行禮,嘴裡說的話也是客套。
  那賣包子的漢子也沒藏私,指著不遠處的院門道:“你怕是不知道吧,這處院子是周家祖宅。當年周家獨女嫁了京裡一個大官,那十裡紅妝別說是塞安縣,怕是整個大越國都是獨一分。
  “後來周家老太爺、老夫人過世,這院子就歸了周家小姐,沒想到周家小姐生小少爺的時候難產死了,這院子又歸了那位小少爺。這小少爺自小身子不好,常過來休養。
  “這院牆是有高人指點才修改的,生生挪出一塊地方,也就是那個凹處,據說是什麼福穴,留著給那位少爺積攢福氣的。”
  賣包子的漢子撇撇嘴,顯見對這攢福氣的說法很是不屑。
  “當初我們都打過那一處的主意,可惜,人家死活不讓。咱們平頭老百姓,怎麼敢冒犯貴人,那一處也就空了下來。”
  任大山聽得一臉失望,他即便木訥了一些,也看得出那裡是個好地方,但這會兒聽說還有這樣的原因,怕是真不成了。
  不過任瑤瑤卻不這麼想,別人做不成的事,不見得她也做不成,總要試試才行啊。
  “多謝大叔,我知道了,若是以後我們一家來此處討生活,還要勞煩您多關照啊。”
  賣包子的大漢聽到她這般說,就知道剛才的口水算是白白浪費了,心裡冷笑,臉上卻還是和氣,“好說,好說。”
  任瑤瑤也不同他計較,反倒摸出十文錢買了五個肉包子。
  賣包子的大漢這才真正歡喜起來,笑嘻嘻用油紙包了包子,招呼他們以後有事就過來說一聲。
  任瑤瑤一邊吃著肉包子,一邊又在附近轉悠了兩圈,末了只能皺著眉頭同她爹一起回了家。
  許是心裡太過喜歡那處院牆凹處,別處即便也不錯,但比較之下,還是入不了眼。
  任大山疼閨女,趕著牛車就勸道:“閨女,明日爹再帶你去別處看看。我聽村裡人說,城南有一處市集也很熱鬧。”
  任瑤瑤不想她爹擔心,就笑著點頭,但心裡卻打定主意,明日一定還要來這個周家問問看。
  劉氏雖然被婆母壓迫太甚,奮起反抗,如今變得潑辣許多,可到底還是農家婦人,膽量和眼界都有限,任大山更是憨厚木訥,任月月和輝哥兒年紀也太小,說來說去,這個燒餅攤子大半還是要她做主。
  她對這個歷史上沒有的時空算不得熟悉,可是前世看了太多古裝劇,對什麼惡霸調戲民女、地痞收個保護費,實在印象深刻,為了避免這些不必要的麻煩,這裡臨近縣衙,出入都是讀書人的小市集真的是最好的選擇了。
  為了以後安心做生意,還是要多爭取一下。
  劉氏從早晨送了閨女出門就擔心,一來心疼家裡不多的那點銀子被閨女花光了,二來也是怕當真擺了攤子後生意不好,總之是胡思亂想的什麼也做不下去。
  倒是任月月和輝哥兒年紀小,哪有那麼多想法,離開了祖母的日日咒駡,兩個孩子簡直歡喜瘋了,如今盼著姊姊和爹爹從城裡回來,想著姊姊會給他們帶什麼好吃的。
  果然,任瑤瑤跳下牛車,就把懷裡的肉包子拿了出來。
  任月月和輝哥兒歡喜得跟猴子似的,摟著姊姊的胳膊,一跳一蹦的歡呼起來。
  劉氏生怕惹來村裡人,趕緊攆了他們進屋去偷偷吃包子。
  之後拉了閨女問道:“怎麼樣,瑤瑤,都買什麼了?”
  任瑤瑤前世的老媽就是個節儉會算計的,這會兒再看劉氏幾乎一個模樣,心頭又暖又酸,於是抱了娘親搖晃道:“娘,您放心啊,我買的都是當用的,等以後攤子支起來,賺了銀子都給娘收著。”
  劉氏聽得有些臉紅,趕緊道:“娘不是心疼,就是怕你不會買東西,上當受騙。”
  任瑤瑤笑嘻嘻拉著娘親,一邊往屋子裡搬東西,一邊說起城裡的見聞。
  劉氏聽說有個擺攤子的好位置,很是歡喜,連連說自家閨女運氣好,倒是任大山張了幾次嘴,想說人家院子主人不允許借用,但見到閨女同他搖頭,又把話吞了回去。
  老實人就是有這個好處,雖然木訥又憨得太過,但對於聰明人卻有種本能的服從之意,即便這個聰明人是他的閨女。
  任瑤瑤不願意娘親跟著擔心,第二日早起又做了一鍋燒餅,趁著爹娘上工去了,先拿出兩個“堵”上弟妹的小嘴巴,然後就偷偷去了縣城。
  難得這日正好趕上書院休沐,穿了長衫、頭上?著方巾的學子們結伴出來尋些吃食,順便享受一下春日自由又滿是生機的空氣。
  小市集裡熱鬧極了,這個喊著,“包子,大個兒的肉包子啊!”
  另一個就喊,“大塊芝麻糖,不甜不要錢!”
  任瑤瑤拎著小籃子在街邊冷眼看了一會兒,越發打定主意要把自家的攤子支起來。
  那賣包子的漢子早就看到了任瑤瑤,猜度著她定然是不死心,原本還想說幾句風涼話,但正好有客人上門,於是就岔了過去。
  待得他忙完一抬頭,就見任瑤瑤已經拎著籃子到了周家門前。
  周家老宅也建了有幾十年,風雨侵蝕,歲月輪轉,門前的青石階都有些斑駁的痕跡,但門楣上的匾額卻不曾染上半點灰塵,可見平日下人們是盡職盡責的。
  任瑤瑤對於貿然上門懇求借側牆這事,微微有了一點信心。
  看門的小廝大約十二三歲,藍衣小帽,很是機靈的模樣。
  他原本坐在門洞裡曬著太陽,看著行人打發時間,突然見到任瑤瑤上前,不禁好奇的站了起來。
  “這位姑娘,可是有事?”許是看見了任瑤瑤手裡的籃子,以為她要兜售什麼東西,趕緊指了市集道:“姑娘,我們主子不在家,你賣什麼好物事還是去那邊吧,書院今日休沐,生意很好做呢。”
  任瑤瑤趕緊笑道:“小哥兒誤會了,我不是賣東西的,我是……嗯,我只是想求見貴府的管家。”
  說著話兒,她就把準備好的幾枚銅錢塞了過去。
  那小廝愣了愣,平日倒是也接過賞錢,但從一個穿戴幾乎可以說破舊的姑娘手裡接賞錢,他還是第一次,難道是管家的什麼遠房親戚……
  他張口要說話,任瑤瑤生怕他拒絕,趕緊又道:“小哥兒勞煩你了,一定幫我通傳一聲,就是管家不見,我也不會埋怨小哥兒,這事對我們全家來說都極重要……”
  小廝琢磨著平日這會兒管家也處置完雜事該喝茶了,就算不願意見人,定然也不會發火,於是道:“姑娘,你等我一下,我去問問看。”
  “好的,太謝謝小哥兒了。”
  好的開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啊,任瑤瑤笑了起來,一雙大眼彎得月牙兒一般,讓小廝無端也跟著歡喜起來。
  “馬上,等我一會兒。”說著話兒,他就轉頭跑了進去。
  不遠處賣包子的漢子偶然扭頭瞄到了,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周家的小廝還真是喜好美色,當日他也去求過,可是沒人替他通傳,如今一個黃毛丫頭說幾句好話就兔子一樣竄進去了,周府管家一定要罵他一個狗血淋頭才好,看他還敢不敢獻慇勤!
  可惜,老天爺許是沒聽到他的希望,不過片刻,周府管家周福的身影就出現在門前,氣得他差點捏碎了手裡的包子。
  說來也是巧,周福正往門口走來,聽到小廝說有人要見他,便覺得奇怪,待得發現是個身形瘦小的農家姑娘,就更奇怪了。
  “福叔,就是這位姑娘尋您……”
  小廝倒是對得起那幾枚銅錢,還想再幫忙說幾句,卻見周福擺擺手攔了他,轉而問向任瑤瑤。
  “這位姑娘想要見我,可是有事?”
  任瑤瑤聽到小廝對管家的稱呼,趕緊行禮笑道:“福管家好,冒昧上門打擾,實在失禮,但有一事相求,還望管家能夠應允。”
  “哦,什麼事?”周福聽任瑤瑤說話很有條理,不似一般農家姑娘那般拘謹膽小,於是語氣倒是越發和氣了。
  任瑤瑤壯著膽子遙遙指了指那凹牆的位置,笑道:“小女來自城外任家村,家貧無以果腹,最近琢磨出一樣麵食,準備支個小攤子養家糊口,昨日看中一處位置,就是貴府的側牆凹陷處,今日特意帶了新做的麵食前來拜訪,想求福管家通融一二,賞下那處院牆,借我們一家安身立命。”說完,她行了一個禮,又把手裡的籃子遞了上去。
  不等周福說話,那門房小廝卻是先苦了臉色,心裡嘀咕,早知道這農家姑娘求的是這事,他死活也不會去幫忙通傳啊。
  要知道,在外人眼中只以為那處院牆是個擺攤子的好地方,卻不知道那是多年前有位高人指點,特意避讓開來的“氣穴”,據說能借外界的生氣為自家主子所用,雖然說自己主子生來體弱,沒見到這氣穴有什麼奇效,但也沒有一命嗚呼,自然誰也不能占了那處位置,把氣穴堵死了,更何況那處凹牆裡正是主子最愛的小桃園,只要在府裡,每日必定要坐在園子裡喝杯茶。
  試想,主子正喝茶讀書,若是牆外傳來一陣炸臭豆腐的“香氣”,那簡直……
  周福也是臉色不好,很是有些頭疼,這事先前幾乎是十日半個月就有人來問一次,後來許是消息傳出去了,都知道周家不會外借那處凹牆,這才清靜下來。
  不想今日居然又有人找來,可對著一個小姑娘,他也不好發脾氣,於是就冷淡應道:“姑娘還請把東西拿回去吧,那處凹牆對我們府上很重要,絕對不會外借。”
  任瑤瑤沒想到會被拒絕得如此徹底,一時心急,抬手就扯了周福的袖子,但是不等說話,不遠處傳來馬蹄噠噠聲,只見路那頭行來一輛青布小馬車。
  周福同門房小廝都是眼睛一亮,慌忙撇下任瑤瑤迎了過去。
  任瑤瑤見狀,只能往門旁退了退。她猜度著應該是府邸的主子回來了,有心想上前再請求一次,到底還是臉皮薄。前世一直生活在父母兄姊的保護下,這樣與人打交道,而且還是懇求不成的情況實在不多,不,根本就沒有。
  那青布小馬車停了下來,許是在陽光下走了很遠的路,拉車的棗紅馬鼻子裡狠狠噴著氣,背上汗水淋漓。
  周福親自開了車門,小廝拿了板凳,隨後從車上下來一個穿了淺青色長衫的年輕男子,二十歲左右的年紀,身形略瘦,接近正午的陽光打在他頭頂,照得他髮髻上插著的那支玉簪更顯清透。
  許是感受到陌生的目光,那年輕男子微微皺著眉頭望過來。
  烏髮寬額,墨眉星目,高鼻英挺,若不是臉色實在白得有些過分,就是個十足的英俊男兒。
  任瑤瑤看得有些呆了眼,前世電視螢幕上的那些小鮮肉,同這人相比,當真是不值一提。
  春風吹起了那淺青色的綢緞長衫,繡了卷雲紋的黑面白底鞋,一步步踩著石階而上。
  任瑤瑤胸腔裡的那顆少女心,歷經兩世這還是第一次瘋狂跳動起來。
  她忍不住紅了臉,想要低下頭,但眼睛就是黏在人家身上挪不開……
  那小廝倒是眼尖,見到任瑤瑤這般花癡模樣,有些為自家少爺驕傲,別說一個小小村姑,聽說京城裡也有無數官家小姐想要嫁給少爺呢。
  可惜……
  任瑤瑤眼見那人一步步走到她身邊,隱約間有股淡淡的酒香傳來,惹得她偷偷深吸了一口氣。
  但下一瞬卻發現那酒香突然就濃郁起來,而她的肩頭……居然多了一個人!
  “少爺,您這是怎麼了?”
  小廝第一個尖叫起來,卻被周福一巴掌打在頭頂。
  “喊什麼,還不快扶少爺進去!”
  周福臉上雖然也帶了驚恐,但卻鎮定很多,眼見任瑤瑤被自家少爺抱個滿懷,一時有些發懵,少爺別說自己離開,怕是說話都困難。
  於是他果斷指揮小廝,連同任瑤瑤一起將人連抬帶抱地扶進了門。
  遠處的行人隱約聽到動靜,還想看個究竟的時候,周府已經關上大門。
  那賣包子的漢子找了半晌沒有見到任瑤瑤,還以為她被請進了周家,很是嘀咕了幾句。
  不過他並不知道,任瑤瑤這會兒實在有些尷尬。
  前生今世兩輩子,第一次心動就被人抱個滿懷,好在她如今的心臟健康有力,否則怕是要立刻暈過去了。
  不過,她身上的男子卻是真正失去了意識。
  大門關上後,周福也不必避諱外人了,高聲吩咐小廝,“趕緊去請劉大夫,就說少爺又犯病了,快!”
  小廝撒腿就跑,而任瑤瑤被吵得回了神,她下意識抬手摸了摸男子的額頭,又聽了聽他的呼吸,壯著膽子說道——
  “福管家,你們少爺……嗯,好像是中暑了。你把他扶去躺好,衣扣解開晾晾,再找糖霜和細鹽兌水喝一碗,估計就沒事了。”
  不過片刻,周福已經急得腦門上掛滿了汗珠子,雖然知道少爺自小體弱,時不時病個十日半個月,請醫問藥已經成了習慣,但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周家長輩都已經沒了,即便這宅子門上掛著周字的牌匾,可實際就是少爺這個外孫的產業。
  萬一少爺有個好歹,他們滿宅子的僕從可就沒了依靠。
  這會兒眼見大夫一時半刻來不了,少爺又是臉色煞白,牙關緊咬,他也就顧不得許多了。
  “這個……這個,好,麻煩姑娘去幫忙調湯水,我伺候少爺更衣。”
  這時候,後宅的幾個婆子也聽到消息趕了過來,周福先七手八腳扯開主子的衣襟,然後與婆子一起抬到了廳堂裡先安置著。
  任瑤瑤跟著一個婆子趕去灶間,快手快腳地調了一碗鹽糖水,眼見婆子忙忙端走了,她也不好多留,想了想就拎著籃子出了大門。
  那賣包子的大漢胸中的八卦之火可是燒了好一會兒了,眼見她出來就趕緊招手。
  不過任瑤瑤卻沒有細說人家是非的愛好,更何況剛才那人還是身體不舒坦。前世的時候,她也是這般病弱,最怕別人問到她面前,對上那些滿是憐憫的眼神,心裡才最是難過。
  同病相憐,她幫不上什麼忙就算了,落井下石、宣揚人家的痛處,她卻是絕對不能做的。
  這般想著,她遠遠行個禮,笑了一下也就出城回家了。
  任家村外的水渠已是修建得差不多,除了離得近處的十幾個人,其餘人都遣散了,劉氏等人的活計也就不重了,趁著歇息的功夫,她難得偷跑回家,結果正好逮到歸來的大閨女。
  “你這個死丫頭,怎麼又進城去了?春日裡野獸都出來了,萬一路上碰到危險怎麼辦?”
  任瑤瑤被娘親喝罵,但心頭也是舒坦,上前抱了娘親撒嬌。
  “娘,路上太平著呢,總有馬車來往,不會有事啊。”
  劉氏到底捨不得掐閨女兩把,想起早晨在孩子爹嘴裡問出的幾句,苦口婆心地勸道:“大戶人家講究多,咱們家窮苦也別沾邊了,萬一得罪了人,以後怕是更不好過,還是選個旁的位置吧,不是說城南有處也不錯嗎?明日讓你爹帶你再去看看。”
  “好,娘。”
  任瑤瑤心裡自然是沮喪的,但她盼著能支起攤子,賺錢養爹娘弟妹,便也很快打起精神琢磨新位置了。
  殊不知,城裡周家後院,隋風舟這會兒已經是睜開了眼睛。
  入眼處的床帳依舊微微顫動,這種暈眩無力,於他來說是再熟悉不過。
  他的眼裡閃過一抹懊惱之色,轉而卻是硬撐著坐了起來。
  周福正好端了湯藥從外頭進來,眼見主子醒了,歡喜得不行,三兩步搶到近前就嚷道:“少爺,您醒了,還頭暈嗎?有哪裡不舒坦?劉大夫說了,您是在車裡太久悶到了,以後多休養就沒事,他又給您開了些補藥,您快趁熱喝了吧。”
  隋風舟掩蓋在寬大袖子裡的拳頭緊緊握了起來,眼裡也從懊惱換成悲涼。
  堂堂好男兒,不能子承父業、上陣殺敵也就罷了,居然連坐車久了都不成,如此孱弱實在讓人無力至極。
  但這能怪誰呢,責怪為了生下他難產而亡的娘親,還是竭盡全力為他留著爵位到如今的父親……
  “少爺,喝藥吧。”周福伺候了主子多少年,到底還能猜到一些,心裡跟著難受,小心翼翼地又勸了一句。
  “放著吧,方才沒喝藥不是也醒來了。”
  這話算起來有些賭氣了,周福心急,脫口就道:“少爺您可不能這麼說啊,方才您倒在門口,老奴急得亂了陣腳,還好有個姑娘上門,告訴老奴給您解了衣衫鬆散,又調了一碗水讓您喝下,您這才醒來呢。”
  隋風舟挑眉,突然想起,下車之時他就已經有些暈眩,但不願外人看了熱鬧,於是硬挺著上了臺階,沒想到還是沒能堅持住,倒下前只覺得臺階有些綿軟,難道……
  “那姑娘為何上門,方才……可有壞了她名節?”
  周福趕緊道:“少爺放心,那姑娘是個明理又心善的,幫著老奴把您扶進門,並不曾說什麼。至於她上門……嗯,是為了東邊那處外牆,聽說這姑娘要在市集裡支個賣吃食的攤子養家糊口,但您也知道咱們家裡那外牆是高人指點過的,事關少爺的……嗯,所以,老奴沒答應,真想不到反倒是人家姑娘幫了大忙。”
  隋風舟冷笑,掃了一眼桌邊冒著熱氣的藥碗,“聚攏生氣?若是有用處,直到今日我為何還是這般半死不活?備一份謝禮送去,再告訴那位姑娘,外牆可用。”
  “少爺,這怎麼成啊,老太爺當初費了很大力氣才尋了……”
  周福急壞了,想要阻攔,隋風舟卻是擺了手,他只得把所有話都咽了回去。雖然自家少爺平日極和氣,不會輕易責罰任何人,但決定之事也是半點都不能更改。
  “是,少爺,老奴這就去辦。”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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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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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 13:32:4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厚禮相謝】

  兩匹細棉,兩匹綢緞,兩壇酒,一大條豬肉,外加一布袋粳米,一袋子細面,林林總總放在一起很是社觀,這般擺在任家的草棚裡,很是有些格格不入,明明都是些平常的吃用之物,偏偏被這座簡陋得連周家馬房都不如的草棚對比之下,好似矜貴了很多。
  周福不動聲色的把任家裡裡外外打量一遍,很慶倖今日?買謝禮時靈機一動選了實用之物,若是買了香扇或者首飾之類,怕是這一家子也要送進當鋪吧。
  任瑤瑤站在一旁眨巴著大眼睛,很有些受寵若驚。自己不過是幫個小忙,人家就送了這麼一份厚禮過來,實在有些受之有愧啊。
  不,對於家徒四壁的任家來說,這根本不是厚禮,而是送了一份“家底”啊。
  “周管家,這禮實在太重了,我不過是趕巧幫了一把,實在當不得這些東西!”人家剛來時正式自我介紹過了,說是姓周名福,她當然也順勢改了口。
  周福仔細打量任瑤瑤神色裡並沒有什麼貪婪和虛假,很有幾分真心推辭之意,心裡因為出借外牆的鬱氣倒是淡了很多。
  這樣的姑娘實在是個不錯的,就算借了外牆,也不會給周家帶來什麼麻煩吧……
  “姑娘客氣了,上午實在是多虧姑娘指點,我們少爺才能那麼快醒來。這些謝禮是我們少爺親自吩咐的,姑娘若是不收,我回去也沒辦法同少爺交代。”
  “說句實話,姑娘家裡怕是也正缺這些東西用啊,還有,以後咱們就是鄰居了,說不定還要姑娘照拂呢。”
  “鄰居,照拂?”任瑤瑤聰慧,立時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難道……”
  周福見她眼睛瞪得圓溜溜,一半猶疑一半驚喜,很是靈動,於是笑道:“就是姑娘想的那般,我們少爺聽說此事,讓我給姑娘帶句話,說是外牆可用。”
  “真的?!”任瑤瑤喜得差點兒蹦起來,原本以為這些布匹糧食之類就是謝禮了,沒想到真正的謝禮是捎來的這句話,反倒那些東西才是搭頭兒。
  “太好了!周管家,請你一定代我謝謝你們少爺,這真是……太好了!”任瑤瑤喜得語無倫次。
  柳暗花明又一村,有了那處好位置,烤餅攤子的生意就成了一大半了。
  “好,姑娘放心,我一定把姑娘的謝意帶到。”
  周福拱拱手告辭,但是出了門後又遲疑的轉身,“任姑娘,嗯,我們少爺……”
  任瑤瑤眼見他為難,心領神會的立時保證,“周管家放心,我不是多嘴的人,以後借了貴府的外牆,還望管家多多關照呢。”
  周福忍不住點頭,心裡贊一句聰明。
  青布小馬車一如來的時候一般,碾壓著西斜的日光拐上大路,很快走遠了。
  劉氏同任大山得了消息跑回來,正好看到馬車遠去的影子,於是扯了閨女就問道:“瑤瑤,來的是什麼人?可是你上午進城惹了什麼禍?”
  任瑤瑤喜得臉色發紅,也不同爹娘解釋,直接拉了他們進草棚。
  一見到草棚裡的東西後,兩夫妻歡喜得直接傻掉了,劉氏甚至狠狠揉了揉眼睛,“這哪裡來的糧食棉布?”
  任瑤瑤想起先前答應周福,不好多說,含糊應道:“我上午本來去求周家借外牆給咱們家擺攤,湊巧幫了周管家一個小忙,這些謝禮就是周家送來的。”
  “你到底幫了什麼忙,人家要送這麼厚的禮?”劉氏可不是好糊弄的人,滿臉狐疑。
  任瑤瑤趕緊抱了娘親的胳膊,岔開了話頭兒,“娘,周家答應借外牆給咱們家擺攤呢,明日咱們就開張吧,正好又多了一袋子細面,可以烤很多餅。”
  “真的?太好了!”
  一直沒說話的任大山難得開了口,歡喜道:“那處確實是個好地方呢,一定錯不了。”
  任瑤瑤跑去外屋搬了空罎子,張羅道:“娘,先把東西藏起來,小心一會兒老宅那邊聽到了消息。”
  她話說了一半,但劉氏和任大山都聽得明白,若是陳氏瞧見這麼多東西,怕是不搬回自家就要鬧得天塌下來,還是趕緊藏起來才是正經。
  “哎呀,那罎子能裝多少!”
  劉氏急了,上手奪了罎子扔到炕上,然後把米袋子和麵袋子一股腦扔給任大山扛了,又扯了一塊舊布纏了四匹布夾在胳膊下,“走,先送去你七嫂家!”
  任大山嘴皮子動了動,最後還是偷偷歎氣隨著妻子繞小路奔去了老七家。
  任瑤瑤也沒閑著,兩罎子酒好辦,直接挖坑埋草棚後。
  倒是那條肉不好處置,她倒也機靈,直接把肉栓了麻繩漫進水缸,這般既不怕腐壞,也夠隱蔽。
  任家落腳的小草棚雖然在村口,晚上也就罷了,白日裡亮堂堂的,莊稼也不過三寸高,怎麼能擋了人眼?
  周家馬車上門,往草棚裡搬東西,自然遠遠的就被村人看了個清楚。
  有那“熱心人”免不了就要“順路”走過任家老宅去說道幾句。
  陳氏正坐在門口摘菜,不時捶打兩下後腰,偷偷咒駡兩句,兒子孫子捨不得罵,當然倒楣的就是兒媳了,當然,又以分家出去的二兒子一家最得她的“厚待”。
  “該死的賤人,攛掇著一家子跑出去野,餓不死你們一群畜生,等你們回來,看我不收拾死你們!”
  正這般嘟囔著的時候,熱心人就一陣風跑了過來。
  “嬸子、嬸子,你可聽說了嗎?老二一家不知道在哪裡搭上了貴人,有人上門送了滿滿一車好東西呢!”
  “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陳氏聞言一跳三尺高,菜管都打翻了也沒理會。熱心人不等再說兩句,就被隨後趕來的同好婦人搶了話頭兒,“對啊,我也看見了,白花花的銀子就有兩盤子,怕是有幾百兩呢!”
  “什麼,還有銀子?!”
  陳氏拔高了聲音,一把抓住了那後來的婦人,“到底那家子畜生搭上什麼貴人了?”
  先前的熱心人不甘心被搶了風頭,趕緊歎道:“還有東西是偷偷送進草棚裡的,別說銀子,怕是還有金子吧!”
  陳氏哪裡還聽得下去,眼睛都紅了。
  在她心裡,任大山是她生下的孩子,又養他長大,他們一家就都該一輩子聽她安排,分家算什麼,不過是她一時看不順眼攆了出去圖個清靜,什麼時候想要他們回來,罵一頓就同趕牛馬一樣趕回來了。
  如今,有人送了金銀來,那就是送給她的,怎麼能放在草棚吃灰!說不得就要被劉氏藏起來,攛掇了一家子不聽她使喚呢!
  “該死的小賤人,我得趕緊去一趟!”說著話,她就腳底生風一般往村頭跑去。
  聽見動靜從廂房裡出來的馮氏皺起了眉頭,心裡暗罵這老太婆怕是又找了什麼藉口躲懶,難道還指望她做晚飯不成?
  但心裡這般罵著,她臉上卻是笑得和氣至極,招呼兩個打算去看熱鬧的婦人,“大嫂子、三姑,你們這還設吃飯呢,進屋坐啊。”
  兩個婦人可不怕事情鬧大,趕緊湊過來把那些連猜帶蒙的誇張之言又說了一遍,末了眼帶打探之意的問道:“老大媳婦,你可知道老二一家搭上了什麼貴人啊?”
  馮氏聽到那真金白銀四個字,雖然有些不信,但想起脫出手掌心跑去逍遙的老二一家,還是不願他們得了好,於是皮笑肉不笑的應道:“你們也不是不知道,老二一家一直恨我們得了娘親的疼愛呢,有什麼好事也不會到我們跟前說啊。”
  她眼睛轉了轉,心裡惡毒又添了三分,“不過啊,既然來人同瑤瑤那丫頭說話,老二兩口子又不在家,怕是……瑤瑤識得的貴人吧?”
  “哎呀,可不是嘛。”其中一個婦人恍然大悟,把大腿拍得響亮,“這幾日,瑤瑤那丫頭可是沒少進城,難道是她在城裡……”
  她話說到一半,好在還記得不好壞人家姑娘的名節,訕訕笑道:“怕是誤會吧,哈哈,我家裡還有事,先回去了。”
  “我也是,先回去了。”
  另一個婦人也是應聲,兩人頭碰著頭,嘀嘀咕咕,很快就走得沒了人影。
  馮氏撇嘴冷笑,這些三姑六婆的嘴巴可比刀子還厲害,有她們去碎嘴,老二家那個死丫頭怕是要被髒水淹死了。
  不過,難道老二一家真收了什麼好東西?
  這倒也不怕,有陳氏活著一日,他們一家就翻不了身,說不得好東西一會兒就進了自家門,過不久再把那一家子收拾回來繼續當牛做馬。
  她掃了一眼打翻的菜筐,嫌惡的皺了眉頭,土埋半截的老太婆幹活就是沒有老二一家利索,平日還要她好話哄著,倒是累人。
  不說馮氏打著如意算盤,只說任瑤瑤剛藏好了東西,就見陳氏殺了過來,真是很不得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她也見過偏心的老人,但是捧了一個做寶貝疙瘩,踩了一個當土疙瘩的,她還真是第一次見識。
  都說偏心兒女不得濟,這老太太怎麼就這麼篤定將來要享大兒子的福,死命作踐小兒子一家呢?
  可惜,陳氏也不給她多分析一會兒的時間,一上來辟頭蓋臉的就罵道:“死丫頭,你爹娘呢?剛才誰送東西來了,還不拿出來給我看!”
  任瑤瑤極力忍著才沒有一口口水吐在她臉上,真是見過臉皮厚的,沒見過這種連臉皮都不要的。
  說起來,原主就是死在這老太婆的手裡,小小年紀就當牛做馬,累得骨瘦如柴不說,就因為捨不得一點錢,活活高燒燒死了,雖然便宜了她這個外來客,但每每想起來她也很替原主惱怒生氣。
  如今他們一家子好不容易分家出來,正是要奔向吃飽穿暖的康莊大道,這老太婆卻又跳出來噁心人,那就別怪她“以毒攻毒”了。
  “奶奶,你的臉皮可是比城牆還厚啊,欺負我們一家子多少年,如今都分家了,你還跑來幹什麼?我們家得了東西怎麼了,跟你有一點關係嗎?你算老幾啊,趕緊滾!你再敢欺負我爹娘,小心死後沒人燒紙,讓閻王爺把你扔去十八層地獄,割舌剜肉……”
  陳氏傻呆呆盯著這個長孫女,一度懷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這還是平日那個連話都不敢說,只知道幹活的丫頭嗎?明明臉上掛滿委屈,眼淚好似都在眼睛裡含著,偏偏嘴裡說出的話就是這麼惡毒……
  “死丫頭,你說什麼?看我不打死你!”
  陳氏怎麼可能受這個氣,跳起來就要動手教訓孫女。
  任瑤瑤當然不會老實挨打,身子一閃就躲了過去,嘴裡更是機關槍一般罵個不停。
  “你這個該死的老太婆,偏心都偏到肋骨上去了,看你死的那日,你大兒子一家是不是會給你發喪,說不定一張席子卷了仍去喂野狗呢。我爹娘對你那麼孝順,你居然不拿他們當人看,你也不怕遭報應!”
  “啊,氣死我了,死丫頭,我要打死你!”
  陳氏發瘋似的上竄下跳,隨手摸了根棍子就要打下去。
  任搖搖眼睛瞄到遠處奔回來的爹娘,還有幾個路過的村人,冷不防高聲哭喊道:“奶奶,饒命啊!嗚嗚,我們家裡直沒有銀子,奶奶不要賣我去青樓,嗚嗚!”
  陳氏聽得有些發懵,愣了一下神,還要再打的時候,劉氏已經是發瘋一樣撲了過來。
  她可是聽得清楚,閨女先前差點病死,如今好不容易養好了,正卯足了力氣要賺錢孝順她,這老太婆居然又打起主意要把閨女賣了!
  “老賤人,我跟你拼了,你不讓我們一家子活命,我就拉你一起死。”
  劉氏動手扯住陳氏手裡的棍子,往懷裡一帶,陳氏就跌了個狗啃屎!
  任瑤瑤聽娘親罵得難聽,畢竟怕她被村裡人詬病,趕緊撲了過去,一邊偷偷掐了娘親的胳膊一邊哭道:“嗚嗚,娘,我害怕!奶奶來要銀子,說什麼二百兩,我說沒有,她就要把我賣去城裡青樓,娘,嗚嗚,我害怕!”
  劉氏紅著眼睛,本要拚命,突然收到閨女的信號意會過來,倒也乾脆,直接抱著閨女坐在地上大聲哭嚎起來。
  “閨女啊,是娘對不起你啊,娘就不該生你出來啊,自小就讓人家當畜生一樣打罵,吃不飽穿不暖,差點病死也沒有錢抓藥,好不容易分家出來,還要讓人家把你賣去青樓換銀子!娘難受啊,娘也不活了,這天底下就沒有說理的地方了,走,娘帶你去縣衙門口吊死!誰也別活了。”
  “娘,咱們死了,月月和輝哥兒怎麼辦?娘,我不怕了,不怕,我去青樓,賣了銀子給奶奶,奶奶就不打娘了。”
  這母女倆一唱一和,說得讓漸漸圍過來的村民都跟著心酸。
  特別是輝哥兒和任月月不知道在哪裡玩耍,聽到動靜回來,雖然不知道家裡出了什麼事,但見到奶奶這個壞人就在一旁,想起自小被打罵到大,兩個孩子也是嚇得放聲大哭。
  任大山死死握住了拳頭,眼見妻兒如此,他噗通一聲跪了下來,砰砰給老娘磕頭,“娘啊,我求您,我求您……”
  他也不知道求什麼,末了忍耐不住,也是放聲大哭。
  任家五口哭了兩對半,實在是太過淒慘了!有年歲大的長輩就忍不住皺眉勸著陳氏,“他四嬸子,老二一家已經分出來了,就算有什麼不好的地方,你也不該要把瑤瑤賣去那髒地方啊。”
  “對啊,瑤瑤進了那髒地方,以後誰還敢來聘咱們任家村的閨女?!”
  這話不知道誰說的,立刻得到了所有家裡有閨女的村民共鳴,就是家裡有兒子的,聽劉氏說起要帶閨女吊死在縣衙門口也是著急。
  “二嫂子也別說傻話,真的帶著瑤瑤吊死了,以後月月和輝哥兒可怎麼辦?讓外人聽了還以為咱們任家村都是不講理的人家呢,這名聲可不好聽啊!”
  眾人七嘴八舌,先前還勸陳氏幾句,後來可就都聚在劉氏母女面前了,畢竟同情弱者是本能,更何況還關係到村子的名聲。
  陳氏趴在地上,驚愕的張了嘴巴,很是不明白,她不過是上門要東西,怎麼就成了要賣孫女進青樓,而且還壞了整個村子的名聲?
  “放屁!我根本就沒有……”
  “奶奶,嗚嗚,您別罵我娘,我去青樓,賣了銀子給奶奶,求奶奶別再打罵我娘!”
  陳氏想要辯解,可惜任瑤瑤根本不給她這個機會,劉氏也是打蛇隨棍上,哭著說道——
  “娘啊,瑤瑤進城救了個中暑的老夫人,人家好心送了些米麵,真沒有銀子啊。我求您放我們一家活命吧!老二也是您親生的孩兒啊,瑤瑤是您孫女啊!您要賣就把我賣去青樓吧,別作踐我苦命的閨女啊。”
  慈母心,聲聲淚。
  眾人聽了都是咬牙,特別是當娘的婦人,有的實在忍耐不住就跑去尋了幾個族老過來。
  二爺爺得了任家的水田,占了大便宜,自然是不好不說話,於是指著陳氏不客氣的訓了幾句。
  “當日分家就說好各自過日子,你又跑來鬧什麼?眼見老大再過些日子就要考舉人,傳出去家宅不甯、欺壓兄弟的名頭,斷了功名路,到時候有你後侮的!”
  “就是,咱們任家村遠近都說是個好地方,你可鬧得人人都看熱鬧,各家都埋怨你!”
  其餘幾個族老也是不痛不癢的附和幾句,若是平日他們也會顧忌幾分任大義的顏面,可惜,先前分家時他們也算拉偏架,給任大義幫了手,只是後來任大義夫妻連塊點心都沒送到家裡,好似他們做什麼都是應當的,這就有些惱人了。
  今日趁著這機會,倒是敲打了陳氏幾句,別以為家裡比別人家多了幾畝地,兒子考了秀才就尾巴翹上天了,離開宗族就是當官的都要被禦史參一本,更何況還是一個小小的秀才。
  陳氏平日因為兒子是秀才,在村裡一向被捧著,如今居然灰頭土臉,聽了多少句嘲諷呵斥,她有心回罵幾句,又不敢當真犯了眾怒,但這口氣憋下去也是千難萬難,最後乾脆一翻白眼躺倒在地。
  眾人都道陳氏是臉上過不去,裝暈了事,誰也沒趕著搶救。
  這個去扶任大山一家,那個也是勸個不停,最後到底還是兩個後生得了二爺爺的吩咐,背著陳氏送回了老宅。
  任大義夫妻嚇了一跳,拉著後生問了幾句,任大義恨不得作夢都想中舉做官,一聽老娘把二弟一家惹得要集體去縣衙門前吊死,氣得跳腳,差點把老娘當成升官的攔路石一腳踢走,哪裡還管老娘死活,打發了兩個後生就躲回書房,眼不見為淨了。
  留下馮氏聽到老二一家不過是得了些米麵,根本沒有什麼金銀,便也興趣缺缺,頭疼晚上還要她動手做飯,自然也沒理會婆母了。
  倒是陳氏好不容易醒來,一見身邊連個人都沒有,差點氣得又暈過去。
  她有心再去老二家裡鬧,到底還是顧忌村裡人及族老的話,於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報仇,特別是那個死丫頭,不踩死她,難解她今日受的羞辱!
  “啊嚏!”
  任瑤瑤狠狠打了個噴嚏,也不在意,歡歡喜喜拎著木礦子按著鐵鍋裡的肥肉片。
  周管家送來的豬肉肥多瘦少,放在前世她可是最嫌棄,如今卻成了好東西。
  肥肉在燒熱的鐵鍋裡煎炸,炸出的油裝進罐子凝固,就是雪白色的葷油,燉菜炒菜的時候放一勺,足夠慰藉全家寡淡的肚腸。
  就是被炸出了絕大部分油脂的肉條也是無上的美味,和上碎菜蒸包子或者包餃子,都能香掉牙。
  但是這會兒一家人剛剛同陳氏掐了一架,哪裡有心思蒸包子餃子,於是任瑤瑤就切了半顆白菜,配著半盆馬鈴薯條,下了兩勺子肉條,燉了滿滿一大鍋菜。
  早晨沒送出去的烤餅,放在鍋裡熏得綿軟,一隻手裡抓餅,一手拿菜喝湯。
  肚子裡有了熱氣,心自然也就靜下來了。
  劉氏瞧瞧兩個吃喝歡快的小兒女,再看看一臉滿足的大閨女,夾了一筷子白菜入口,到底把嘴裡的話也咽了下去。
  任瑤瑤怎麼會不知道老娘要說什麼,但她卻真是不打算解釋。原主如何行事,她管不到,不過既然如今是她在活,就斷然沒有受人家欺負的道理。
  更何況,她也不是光明正大地罵祖母,外人看到的可都是她如何委屈也不敢反抗啊。一想起陳氏瞪著眼睛、一副見了鬼的模樣,她就更是胃口大開。
  “爹,娘,明日咱們就進城去張羅把攤子支起來吧。”
  “好。”
  劉氏想著躲開老宅眾人,任大山則是當真以為老娘要賣了閨女,兩人都是異口同聲答應下來。
  任月月和輝哥兒也歡喜的叫嗔起來,“喔,太好了,進城了、進城了!”
  這兩個可憐的孩子,自小到大還不曾去過十幾裡外的縣城……
  最美不過人間四月天,花紅柳綠,草長鶯飛,日頭沒有夏日的炎烈,也沒有冬日的清冷,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好似所有關節都欣欣然舒展開來。
  周家側牆外,一縷炊煙,兩張方桌,八張條凳,一家五口,小小的烤餅攤子就那麼悄無聲息又萬眾矚目的開張了。
  之所以說悄無聲息,不過是小小攤子,沒有酒樓那般放炮舞獅,昭告全城,但又說萬眾矚目可絕對不是前後矛盾,實在是盯著周家外牆的人太多了,如今居然被這麼一家子佔據,“眼紅”兩字已經不足以形容一眾攤販的心情了。
  特別是賣包子的漢子,幾乎要咬碎了一口黃牙。
  他到底耐不住脾氣,狠下心揀了兩個露餡兒的包子做伴手禮走了過去。
  “哎呀,大兄弟前幾日還說要往南城去,沒想到還是落在這裡同我們當了鄰居啊。”
  任大山口拙,想應和幾句又不知道說什麼,劉氏更是連見都沒見過這人,更不知道怎麼招呼。
  倒是任瑤瑤看著青磚壘起的烤爐裡火候差不多了,笑嘻嘻應道:“大叔最近生意好不好?我爹這幾日回去就說咱們市集這裡的鄉親都是熱情又心善,特別是大叔,所以城南再好也不去,就要到這裡來跟大夥兒作伴呢。”
  賣包子的漢子嘴角抽了抽,下意識回身瞧瞧自家攤子前流口水的閨女兒子,很是後悔自家婆娘怎麼就沒生個巧嘴閨女出來。
  “好好好,以後都是鄰居,互相照應。”
  任瑤瑤也跟著裝糊塗,接過那兩個包子分給任月月和輝哥兒,轉手又開了烤爐的鐵門,抽出裡面方方正正的鐵抽屜。
  一個個巴掌大小的金黃色烤餅,如同士兵般整整齊齊地排列著,有幾個表皮還翻翹著,調皮的吐著油泡兒,真是惹人垂涎至極……
  “大叔,這是我家的花生醬烤餅,您也拿兩個回去嘗個新鮮啊!”
  “哎呀,這怎麼好呢,這餅可比包子貴多了吧!”
  賣包子的漢子嘴上這麼說,手下可不含糊,一把接過去塞到懷裡,燙得他直咧嘴也不願再拿出來。
  “大叔說這話就見外了,我家初來乍到,分些餅給大家嘗嘗也是禮數呢。以後有事,鄉親們多照料就感激不盡了。”
  任瑤瑤說著話兒就把烤餅都揀了出來,示意娘親送去給別的攤販嘗嘗。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雖然都是賣吃食,但總歸不同,任家又如此會做人,方才還遠遠觀望的攤販們接了熱呼呼的餅子,臉上也都帶了笑。
  劉氏偶爾也說笑幾句,倒也熱鬧起來,任家便順理成章的融入了這個“大家庭”。
  任瑤瑤瞧見娘親已經笑著同賣餛飩的老大娘聊起哪家雜貨鋪的糧油便宜實惠,就安心的繼續烤第二爐餅子。
  原本按照任大山的打算,烤爐是要安在村子草棚裡,不過她卻堅持挪過來。
  花生醬烤餅,雖然涼了也味道不錯,但總不如剛出鍋時候那般外酥內軟,噴香誘人,每每開爐時飄散出去的香氣就是最好的“吆喝”,無聲勝有聲啊。
  這不,已經有好幾個路人拐過來詢問價格了。
  她在這裡美滋滋的想著生意肯定興隆,卻不知道牆裡還有另一個人肚裡也是饞蟲造反了。
  隋風舟一手拿著書,正躺在桃花樹之間,四月的日頭曬得他昏昏欲睡,暮春的暖風調皮的擺弄著他的青色衣襟,飄飄然宛如謫仙誤入凡間。
  小書僮是周福剛剛買進府不過三個月,跟在主子身前伺候沒幾日,眼見主子風姿過人,又整日手不離書,很是崇敬。
  主子曬了太陽享受春光,他就乖巧的拿了松果燒水煮茶,可惜,茶香沒飄起來,反倒被牆外的餅香搶了風頭。
  小書僮懊惱,皺眉瞪眼睛想要抱怨幾句,結果就聽到主子肚子好似“咕咕”響了幾聲。
  他驚得張了小嘴巴,很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隋風舟抬手拿下蓋在臉上的書冊,神色裡難得帶了幾分窘迫,淡淡吩咐小書僮,“去尋管家買些牆外的餅回來。”
  小書僮趕緊應了,帶了滿肚子的疑惑跑去尋了正指揮僕役疏通水渠的管家。
  周福聽了主子吩咐,很是感慨的贊了一句,“咱們家少爺就是仁義,任家姑娘不過是舉手之勞,不但送了厚禮,今日還特意幫忙開張。”
  一眾下人有不明白當日之事的,免不了多問幾句,周福很是囑咐一通,末了道:“以後你們見到任家人客氣一些,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咱們少爺仁義,大夥兒也別壞了少爺的名聲。”
  “是,管家。”
  周福囑咐完就當真帶了一個站廝拎著食盒出門去了牆外。
  任瑤瑤手腳麻利,正取了第二爐烤餅,本來還盤算給詢問的路人免費嘗嘗,純粹給自家做個廣告,結果就見周福帶人走過來,趕緊笑著行禮招呼道:“周叔,我還不曾上門拜訪,你怎麼親自過來了?”
  周管家聽她喚得親近又不失禮,心裡熨貼,說話也就更和氣了,“任姑娘不用這麼客套,我們少爺聽說姑娘的攤子支起來了,特意遣我來給姑娘捧捧場,鄰里之間,以後常來常往,還要多走動呢。”
  任瑤瑤想起當日那個身形單薄卻挺拔的身影,心頭不禁一軟,那般清風朗月的男子,偏偏算不得康健,出外行走半日就能生生暈死過去,實在讓人扼腕歎息。
  “呃,周叔,那個……嗯,身體還好嗎,可是已經恢復了?”
  周福自然知道任瑤瑤問的是自家少爺,趕緊點頭,接著岔開話題道:“這烤餅嗅著可真是香啊,趕緊趁熱給我裝十個,拿回去正好給我們少爺當點心配茶吃。”
  劉氏一直在旁邊插不上話,這會兒麻利的取了烤餅放進小廝遞過來的食盒裡,放好後還一個勁兒的謝過周福。
  周福掃了一眼拘謹的任大山、惶恐的劉氏,還有咬著手指縮在娘親身後的兩個孩子,很是有些疑惑,這樣普通的農家怎麼就生了個伶俐的姑娘?
  難怪老話常說,歹竹出好筍,這一家子也是有福氣的。
  他卻是不知道,待得幾年後再想起這會兒的事,很是感慨用詞不當,何止是歹竹出好筍,簡直就是蚌殼出珍珠。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好的開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周福拎走了半烤盤的烤餅,扔下的一角碎銀子,爆竹引線一般徹底點燃了路人的熱情。
  你一個,我兩個,眨眼間就把剃下的烤餅買光了。
  花生醬本就美味,夾在酥軟的面餅中烤得金黃,比之饅頭更香甜,比肉包子更溫和清新,但又一樣能飽腹,幾乎是立刻就博得了眾人的喜愛。
  其它路人湊熱鬧聚來,等著吃個新鮮,就是買過的幾人也打算再買幾個回去給家裡人嘗嘗。
  一時間,任家的小攤子前倒有些人聲鼎沸,生意紅火至極。
  任瑤瑤感激周福和只見了一面的隋風舟如此關照,本來打算再送一份謝禮,只是這會兒如此忙碌,也就耽擱下來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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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 13:33:2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兩張藥方】

  日頭剛剛偏西,準備好的麵團和花生醬就都用光了,青磚爐子熄了火,一家人都是累得坐在一起不想動。
  賣包子的漢子看了大半日,到底忍不住嫉妒地跑來搭話,“哎呀,大兄弟今日可是發財了,沒少賣銀錢吧?”
  任瑤瑤怎麼可能同外人說實話,笑嘻嘻含糊應了兩句就趕緊招呼爹娘弟妹收拾了鍋碗瓢盆回家去了。
  至於桌椅還有青磚的烤爐,周管家早就答應幫忙照料,左右就在周家牆外,門房不過是多瞄幾眼的小事。
  任大山推著從老七家借來的獨輪車走得飛快,劉氏拉著三個孩子跟在後邊,心裡的喜悅就像旁邊田地裡的秧苗一般瘋長。
  任瑤瑤背上的錢匣子沉甸甸的,每走一步都會發出清脆的撞擊,鼓點一般惹得全家人腳步更雀躍。
  好不容易到了自家的草棚,誰也沒有心思去卸車,直接把破木板釘成的門關得嚴嚴實實,然後開了錢匣子,全家聚在一處數錢。
  劉氏沒讀過書,只能數到二十,任大山也差不多的水準,任月月和輝哥兒更是只能數到五,但這並沒有打消他們的熱情。
  很快,銅錢被一枚枚數好,穿上了麻繩,疊放得整整齊齊。
  五百零四文加周管家給的一角碎銀,總共大約有七百多文。
  不過花生醬是自家的,細面是周家送來的謝禮,乾柴是山上砍來的……細算起來,這第一日的收入居然沒有半點本錢,全都是賺來的。
  七百文啊,任大山要累死累活做工一個月,劉氏要繡一百雙鞋墊才能賺回來。
  如今,不過大半日,就這般輕鬆容易的堆在全家人面前。
  “嗚嗚,老天爺終於開眼了!”劉氏張了嘴想說什麼,卻是忍耐不住地哭起來,眼淚辟哩啪啦掉著如同夏日的急雨,止也止不住。
  雖然她當日以死相逼,帶著男人和孩子分家出來,打定主意餓死也不回去,但天下之大,哪有人不想好好活著呢?偶爾夜半,她也曾害怕得睡不著,害怕養不活三個兒女,害怕最後還是要帶著他們回去老宅當牛做馬……
  如今,這些恐懼就像心頭大石,被一腳踢飛了,以後,就算每日賺不了這麼多銀錢,但只要一百文,也足夠全家人溫飽,再也不怕餓死兒女了。
  “娘,您別哭啊,好日子在後頭呢,這才第一日啊!”任瑤瑤也是心酸,趕緊抱了娘親哄勸。
  另一邊任大山也是紅了眼圈兒,但他是男人,不好掉眼淚,偷偷抹了一把眼睛就出去砍柴了。
  任月月和輝哥兒不明白娘親為什麼哭,老老實實倚著娘親的腿,惹得劉氏哭得更厲害了。
  “娘,您快別哭了,趕緊先把錢串藏起來才是正經,萬一老宅那邊人過來,或者別人上門看見了,怕是又要鬧起來。”
  “哎呀,快,我去找個罎子,把銅錢埋起來!”
  果然劉氏聽見這話立刻就去忙了,哪裡還有功夫感念過去展望未來啊。
  任瑤瑤偷笑,拍拍一臉懵懂的弟妹,琢磨著去哪裡尋紙墨筆硯寫點東西。
  灶下有燒了一半的樹枝,勉強可充作炭筆,周家先前送來的禮單翻過去也勉強能寫幾個字。雖然寒酸,但總不能回老宅去要筆墨啊,純粹是找罵挨呢。
  前世她因為先天性心臟病,自小體弱,父母兄姊幾乎是想盡一切辦法為她強身健體,只為了十八歲手術的時候能夠支撐著活下來,可惜,她終究還是辜負了所有親人的期望。
  久病成良醫,偶爾鬧脾氣為了不喝苦死人的湯藥,她可沒少做“鬥爭”,把那些藥方研究得滾瓜爛熟,甚至翻遍醫書,只為了去掉其中味道最重的一味。
  不想,如今倒成了她“寶貴財富”中的一筆。
  任瑤瑤一邊感慨一邊寫,炭筆實在不好用,折斷了無數次,終於寫好了兩份藥方。
  雖然她不知道周家少爺是什麼病,但這些藥都是溫補五臟六腑,並沒有害處。
  第二日開張,任家可是準備充分,任瑤瑤先前聯繫的豆花作坊也送了一桶白生生的豆花過來。
  一碗豆花加了鹽水、蔥末,簡單得讓任瑤瑤無法忍受,但家裡如今還沒什麼錢,想要改了湯頭又無力張羅那些食材,特別是一味重要的醬料沒法準備,她也只能等下去。
  好在,這個時空的豆花幾乎都是這般模樣,也無人說任家如何怠慢客人。
  兩個烤餅十文錢,一碗豆花兩文,不過十二文便能吃得飽足又暖腹,任家的兩張方桌幾乎就沒有空出來的時候,忙得任瑤瑤恨不得長了八隻手。
  好不容易趁著周家門房小廝耐不得饞跑來買餅的時候,她才有機會托他把藥方送去給周管家。
  周家後院裡,周管家正陪著劉大夫為自家主子診脈。
  塞安雖然只是個小縣城,比不得府城或者京城繁華,按理說大夫們的醫術自然也有差,但劉大夫卻是個異類,他的醫術實在精湛,之所以留在塞安,說起來還有一段故事。
  當年周家同劉家也算交情不錯,兩家都有給兒女訂親的想法,可惜,忠義侯大敗北狄班師路過,在塞安縣城外駐紮了幾日,忠義侯微服遊玩,碰巧救了上山燒香被蛇咬傷的周家小姐,兩人一見鍾情,最後有情人終成眷屬,難得的人間佳話。
  只是這樣一來苦了同樣心儀周家小姐的劉大夫,後來他雖然也成親生子,這段情卻成了心頭憾事。
  周家小姐難產而亡,他救援不及,對待周家小姐的孩子也就多了三分補償之意,盡心盡力診治,可總是不能如意。
  隋風舟自小就來往于塞安縣和京城之間,自然清楚其中隱情,待劉大夫也如同自家長輩一般。
  他親手倒了一杯茶遞過去,眼見劉大夫皺著眉頭又陷入了醫理,便淡淡一笑逕自賞起了桃花。
  不過四月末,桃花就落了大半,枝頭間桃葉已經慢慢多了起來,碧綠侵染了緋紅,倒也別有一番風情。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很多事,機會只在一瞬間,若是錯過了,即便後悔終生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墨色的眸子淡淡掃過依舊在沉思的劉大夫,隋風舟慢慢啜了一口清茶。
  周福站在園門處猶豫了好半晌,到底還是走了進去。
  “少爺,嗯,老奴有事稟報。”
  隋風舟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但還是點點頭。
  周福這會兒又有點後悔了,畢竟一個外人隨便寫點東西,他就送到主子跟前,萬一有個不好,豈不是他要擔責任?
  但已經稟告過了,他只能硬著頭皮小聲道:“少爺,方才前門的小五去牆外烤餅攤子買烤餅,那位任姑娘托他捎回來兩張藥方。嗯,據說是補身體的,老奴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用,就想趁著劉大夫在家裡,順便看一看。”
  隋風舟端著茶杯的手一頓。自小病弱,長在後母的嘲諷、外人的憐憫之下,他可謂是體驗過了種種人情冷暖,如今不過是借了一段外牆,居然得了那位不曾記得面孔如何模樣的農家姑娘如此回報,不知為何,他心裡突然有些異樣,好似有那麼一點點暖……
  “什麼藥方,給我看看!”
  劉大夫聽到“藥方”兩字,居然回了神,伸手就取了過去。
  炭枝做筆寫的字實在算不得工整,但還算清楚。
  劉大夫初始不過是好奇,可是越看越是驚喜莫名。
  “妙啊,妙!這兩味藥搭配得真是太妙了!”
  周福最擅長察言觀色,見此立時放了心,臉上也帶了笑。
  隋風舟也放了茶杯,坐直了身子。
  劉大夫激動得一把抓住他的袖子,“風舟,這可是補身體的絕好藥方啊!有了這兩張藥方,只要將養兩年,即便你不能上陣殺敵,但如同常人一般走動絕對不難!”
  “當真?”
  隋風舟聽見多年弱症居然有康復的希望,一時間有些難以相信,畢竟求醫問藥多年,一年躺了大半年,也不曾有過半點的改善。
  “當真!風舟,你等著,我這就回去熬藥,琢磨一下藥性,明日,不,後日,我再過來!”
  劉大夫見獵心喜,一掃平日一向穩重的模樣,難得歡喜得好似孩童一般,幾乎是雀躍著出了園子,回家去了。
  隋風舟怔怔坐了片刻,末了又慢慢躺回籐椅,安靜依舊。
  “少爺,要不要給京城去信,侯爺若是知道,怕是會歡喜壞了。”
  周福有些心急,不明白這樣的好事,主子為什麼依舊神色淡淡?
  隋風舟卻是搖頭,雙眸望向飄落的桃花瓣在風裡打著旋,忽升忽落,清美又帶了三分無奈。
  “不急,待得後日劉大夫那裡有了定論再說。等了二十年,不急於這兩日。”
  周福想起京城裡的侯府可不只是侯爺一人,頓時真想狠狠打自己兩嘴巴。
  “少爺,是老奴心急了,老奴這就去盤查庫房,那藥方老奴掃了一眼,還記得幾味藥,庫裡大約是不多了,老奴明日就去?買些上品,備著劉大夫使用。”
  “好,去吧。”
  隋風舟點頭,突然想起那寫在禮單上的炭字,又添了一句,“記得給任家送些紙筆。”
  “啊,是!”
  周福慢慢退出園子門,扭頭回望,桃林深處一道青衣獨立,倔強又孤單,惹得他心頭泛酸。
  “夫人啊,您在天有靈,保佑少爺早日康健起來,將來娶妻生子,興許也能替周家續一脈香火。”
  和煦的暖風調皮貪玩,纏著幾叢灌木不放,倒是沒有把這句話送出多遠。
  牆外,眼見日頭升到了頭頂,街上的行人少了起來,任家眾人終於可以喘一口氣了,劉氏忙著洗碗,任大山樂顛顫去採買細面,生意如此之好,周家送去的那一袋子細面怕是明日就要用完了,總要儘早備下。
  任瑤瑤想要幫忙洗碗,被喜孜孜的劉氏趕了回去。
  對於任家來說,如今的大閨女就跟財神爺沒什麼分別。
  老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先前閨女大病一場,好不容易活過來,居然長了本事,帶著全家眨眼間就支起攤子,日日進錢,若是放在一個月前,她是怎麼也想不到的。
  雖然,她也不是沒懷疑過閨女是不是有了些什麼“奇遇”,但再變總是自己親生的閨女,更何況比自家閨女這番改變還離奇的事多了,就是半年前不是還有人傳說隔壁縣城有個小娃開口就管老爹叫兒子呢,據說是老太爺附體,如今一家人還日日給小娃子磕頭呢。
  這般想著,她心裡越發舒坦了,回身喊著閨女,“你閑著無事就教月月和輝哥兒認字,秋時就送輝哥兒去學堂。”
  這話倒是正合任瑤瑤的心意,於是脆生生應了一句,就扯了根樹枝,準備以地為紙,開始她的“教師大業”。
  正在這個時候,周福拎著籃子親自過來了。
  兩套毛筆和硯臺、兩盒墨條,還有厚厚一刀竹紙,簡直是雪中送炭一般,喜得任瑤瑤差點跳起來。
  “哎呀,周叔,你怎麼知道我正缺這些東西?”
  周福聽她並不客套推辭,也是笑得歡喜,倒真有些叔叔待侄女的親近了。
  “這是我們少爺見你送去的藥方之後,特意吩咐我送過來的。”
  “真的?周叔,那一定替我謝謝你們少爺。”
  任瑤瑤還想多問兩句,卻有客人上門,不好開口了。
  周福擺擺手就回去,留下任瑤瑤打發了客人,美滋滋的擺弄了半晌紙墨筆硯,末了還是拉了弟妹又在地上練字,畢竟他們是初學,浪費紙墨就太可惜了。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牆裡,隋風舟悄然站在桃樹下,耳裡聽著牆外的女聲清脆,一句句教著孩童背書,偶爾孩童調皮,背書之聲就變了樣子。
  “輝哥兒,你再調皮,一會兒給月月買糖吃,沒有你的分兒!”
  “啊,姊,有蚊子咬我屁股,我就是撓撓。”
  “青天白日的,哪裡來的蚊子?再撒謊,晚飯也別吃了。”
  “姊,姊,我錯了!”
  女聲清脆,孩童調皮,即便見不到,隋風舟也能從對話裡聽出滿滿的歡快和親厚。
  這般樸實又簡單的親情,好似隨處可見,卻又正是他無論如何也得不到的東西。
  一時間桃花飄落衣襟,沉在腳下,偶爾一枝桃花盼望著自由和外邊的世界,偷偷伸出小手探出了牆頭……
  春末夏初,天氣晴好,微風吹拂田野,處處生機勃勃,
  這樣的好時候,正適宜煮豆下醬啊。
  早幾日就煮好搗碎、發酵好的豆醬塊,被掰成小塊下到半埋在地下的大陶缸裡,撒上一層又一層的粗鹽。
  早起一遍,午後一遍,木頭杵子攪出一層層褐色的漣漪,清除那些灰白色的霍菌,一缸最是普通又能夠衍生出無限美味的豆瓣醬就在悄悄醞釀了。
  任瑤瑤抬手給醬缸蓋上蓋子,想想那些炸醬麵啊、醬茄子啊,甚至簡單美味的雞蛋醬,忍不住歡喜的彎起了大眼睛。
  烤餅攤子支起有半個月了,雖然每日那二百多文銅錢算不得多,卻足夠一家人吃飽穿暖了。
  先前周家送來的謝禮,錦緞依舊藏在七嫂子家裡,棉布分了七嫂子一小塊給孩子做包被兒,其餘劉氏都拿回來做了衣衫。
  任大山連同輝哥兒每人一件小褂,劉氏帶著兩個閨女則一人一條裙子,一家人走出去,倒是很有些後世親子裝的意味,絕對不會認錯。
  一家五口,早飯是烤餅和包穀粥,午飯是劉氏在家做好帶去,晚飯則是包穀餅子,燉個白菜或者土豆,當然菜裡會添些葷油,偶爾也多放兩勺花生油,但總要等到天黑之後,一家人才偷偷吃起來,畢竟這花生油還不好被外人見到。
  任月月和輝哥兒年紀小倒也不傻,從不曾跟外人說過,每次吃飯,都像偷了乳酩的小老鼠一般,不時望望窗外,惹得任瑤瑤更心疼他們。
  這般半個月下來,一家人迅速脫離了面黃肌瘦的窘迫模樣,開始活得像個“人”了。
  今日任瑤瑤早起有些頭暈,劉氏被閨女先前大病嚇破了膽,死活留下她在家帶孩子,夫妻倆個獨自進城去賣烤餅。
  任瑤瑤把簡陋的草棚裡外整理一遍,又搗鼓了一番那缸大醬,百無聊賴之下一邊催促著弟妹背九九乘法表,一邊尋了根草繩跳起來。
  說起來,原主實在有些浪費,把好好的一副身子禍害得半廢,對比之下前世的她那般渴望跑跳,自由自在,卻因為一顆脆弱的心臟而百求不得。
  如今,她是打定主意變廢為寶,吃好喝好,外加適當鍛煉,不出三個月一定要變成一個活潑健康的精靈少女。
  任瑤瑤跳得氣喘吁吁,額上汗珠密佈,但嘴角的笑卻怎麼也藏不起來。
  不識苦滋味,怎會知道甘之甜蜜?
  不遠處的山路上,周家的青布小馬車正緩緩行來。
  隋風舟一手掀起車簾,遠遠見得少女在陽光下蹦跳,不知為何,雖然算是第一次見面,但他就是篤定她是此次自己所尋之人。
  那兩張藥方,劉大夫斟酌著選了一個,悉心熬制,照料他喝了小半個月,雖然沒有立刻恢復,但正如劉大夫所說,溪流雖小,假以時日,終究能夠彙聚成河。
  等了二十年,他真的不在乎再等兩年或者五年,甚至更久。
  畢竟有了希望,怎麼還會害怕路遠難行?
  只是,他有些好奇這個送來如此珍貴藥方的姑娘。
  習慣了勾心鬥角,見多了爾虐我詐,他不相信有人會扔出如此重餌卻不求回報?
  任瑤瑤跳了足足兩百下,累得抹著汗珠子,卻也不忘敲弟弟一記栗爆。
  “三八二十四,不是二十一!再背錯中午不給飯吃!”
  輝哥兒噘了嘴巴撒嬌,還不等抱住姊姊大腿,突然指著門外說:“姊,來人了。”
  任瑤瑤好奇望去,就見隋風舟一襲寶藍長衫,黃楊木簪束髮,身後襯著一片青翠山水,緩緩行來。
  雖然神色淡淡,但步履從容不迫,讓人不自覺跟著沉靜下來……
  隋風舟的雙眸黝黑,掃過草棚和任家姊弟,最後落在微微張了嘴的任瑤瑤身上。
  “任姑娘,冒眛來訪,還望見諒。”
  “啊,不冒眛。”任瑤搖慌忙扔了手裡的草繩,實在忍不住疑惑,開口問道:“周少爺怎麼來了我家?”
  隋風舟挑挑眉頭,抬手止住想要提醒任瑤瑤改口的周福,接著施了一禮,正色道:“姑娘送了兩張寶貴的藥方,在下無以為報,今日上門實是想詢問姑娘,可有未了之願,在下必定替姑娘達成。”
  “啊,原來是為了那藥方啊。”任瑤瑤恍然大悟,連忙擺手拒絕道:“周少爺太客氣了,本來就是您准許我們一家在您府上牆外擺攤子,我們一家無以為報,我這才把兩張偶然得來的方子送去。”
  說著話兒,她認真瞧了瞧隋風舟略略有些血色的面孔,神色裡喜意更重,“若是對少爺有用,那真是太好了。再說了,先前周叔又送我那麼多紙墨筆觀,倒是我們一家又佔便宜了呢。”
  隋風舟眼裡疑色淡去,但依舊說道:“那好,他日姑娘若是有何為難之處,儘管到我周家。”
  任瑤瑤前世畢竟因為生病在家休養,曆事太少,即便還算聰慧,但也猜不到人家懷疑她無故送重禮是另有所求。
  這會兒她倒是為難了,家裡沒什麼好茶,甚至都沒有像樣的桌椅,不知道如何招待眼前的貴客。
  還是周福很是知機的岔過了話頭兒,“方才我瞧著姑娘在跳繩,可是閒居無趣,改日老奴尋些小玩意送給姑娘打發時間,可好?”
  任瑤瑤擺手笑道:“不是啊,周叔,我先前生了一場大病,身上常覺得沒有力氣,如今閑來無事就鍛煉一下,指望慢慢恢復呢。”
  “鍛煉力氣?”隋風舟桃眉,接話問道:“跳繩索不過是孩童玩物,怎麼會有用處?不如舉石鎖、滾石碾……”
  “那怎麼成?”任瑤瑤隨口反駁道:“就是力壯的尋常人突然要擺弄石鎖石碾都不見得能如意,更何況本身就體弱之人呢?跳繩能鍛煉雙腿的力量,調整咬吸,適應之後,若是還想鍛煉手臂力量,也可以射箭,假以時日,循序漸進,身體自然就康健了。”
  “啊,真是這個道理啊!”周福聽得激動至極,伸手抓了自家少爺的袖子嗔道:“少爺,您……”
  “回去。”
  隋風舟卻是輕輕甩開他的手,深深望了滿臉無辜好奇的任瑤瑤一眼,再次正色行禮,“多謝姑娘指點,在下告辭,改日再上門拜訪。”
  來時從容,去時匆匆。
  任家姊弟三個望著漸漸遠去的馬車,很是有些摸不著頭腦。
  “姊,這人是不是傻掉了?”
  “不許說人家壞話。”任瑤瑤拍了拍弟弟妹妹,囑咐道:“這位周家少爺身體不好,怕是也沒少受苦。”
  輝哥兒同任月月很有些不以為然,穿著綢緞衣衫,有馬車坐,有僕從跟著,怎麼會受苦?
  但他們卻不敢反駁姊姊,如今姊姊可當家呢,一句話就決定他們今日有沒有烤餅吃,有沒有糖甜嘴巴。
  棗紅馬的蹄聲噠噠,規律又清脆,傳進隋風舟耳裡卻有些煩躁。
  隋家血脈異于常人,但凡隋家子弟都是天生神力,不說父親忠義侯,殺遍大越邊疆無敵手,就是家中幼弟八歲時也能拎著石鎖當沙包耍弄。
  所以,他這個打娘胎出來就體弱的長子便成了“廢物”。
  即便過了多少年,他依舊記得幼時初次練武,百般努力卻不曾搬動石鎖分毫的窘迫,還有父親眼裡的失望,眾人的憐憫,後母的嘲諷歡喜……
  偏偏滿府的武將,還有對兒子寄予厚望的父親,沒有一個人想起把他當平常孩子一般慢慢培養,而他自己即便好強立志,文名滿京城,卻也蠢笨得不知循序漸進的道理,如今還要從一個農家姑娘的嘴裡聽得,這才幡然醒牾。
  過去的二十年,實在浪費得有些可悲可笑。
  若是他早早明白這個道理,若是有人早早指點他幾句,他如今會不會就是另一番樣子?
  他不奢望繼承忠義侯府的爵位和榮耀,他只想像平常男子一般走路騎馬,甚至拉弓射箭!
  “哈哈,可笑,可笑!”
  周福坐在車轅上,小心?翼地側耳偷聽車裡的動靜。他實在害怕自家少爺懊惱的昏厥過去,畢竟這麼多年他身上承載太多遺憾和苦楚,如今突然發現一切竟是如此簡單,讓人真是不知怪誰才好。
  “福叔,在桃林周邊鋪條青磚路,再……尋幾條繩子。”
  “是,是!”周福冷不防聽到主子吩咐,嚇了一跳,趕緊應了下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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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一日為師,終生為“娘”?!】

  日升月落,春去夏來,樹上的知了好似突然間就活躍得讓人惱怒,但凡太陽升起,它們就拚命叫喊起來,真是不怕喉嚨痛。
  任瑤瑤的那缸寶貝大醬,也好似被知了催得提早發酵好了。
  一個多月來,任家的烤餅生意不但沒有因為天熱少了進頂,反倒越來越紅火,甚至有別處的客人,聞名特地來吃個新鮮。
  這般相比之下,配了烤餅的鹹豆花就實在太過普通了。
  正好家裡也攢了有三五兩銀子,任瑤瑤昨日就?買了一些木耳、黃花菜、豬肉、大骨,甚至還買到了幹紅辣椒,不知道哪個海商從外邊某處帶來,任瑤瑤偶然看到,花了足足一兩銀子買回來。
  她倒是歡喜瘋了,卻把劉氏心疼得差點捶胸頓足。
  所以,今日任瑤瑤是打定主意要好好露一手,省得娘親總是一見她就要藏錢匣子。
  許是豬骨被屠夫剔得太乾淨,平日裡無人間律,任瑤瑤只花了五文錢就買了十根棒骨,洗淨焯水再重新扔進大鍋,於是就得了一鍋奶白色的大骨湯,眼見大骨湯上飄浮的油花兒,若不是急著去出攤,劉氏怕是還要好好問問,是不是閨女偷偷往裡頭倒花生油了。
  黃花菜、幹木耳泡發之後洗淨,切成小丁,兩斤豬肉剁碎,一半下油鍋炒得變色,撒上蔥薑末、花椒粉、醬油和鹽,加大骨湯燒沸,最後熬得香濃黏稠。
  另外一半肉末就加了新鮮出缸的大醬,炒得鹹香誘人。
  至於紅辣椒,金黃色的籽挑出來留著種在園子裡,其餘切碎分三次淺上熱油,瞬間盈滿整個屋子的香辣之氣嗆得任月月和輝哥兒打著噴嚏跑了出去。
  姊弟三個抱著大小罎子趕到市集的時候,日頭正好升到頭頂。
  恰逢又是書院休沐的日子,被書院大灶折磨了十日的書生們,紛紛結伴出來尋些好吃食。
  任瑤瑤來不及同爹娘解釋,放下罎子就高聲吆喝起來。
  “都來瞧,都來看啊,這裡有大越最好吃的花生醬烤餅,還有新鮮口味的肉醬豆花和香辣豆花賣啊,不好吃不要錢啊!”
  世人從來都是喜好看熱鬧的,特別是嘴裡都能淡出鳥的書生們,他們家裡都能出得起一月二兩銀子的束修,自然也不差那麼十幾文飯錢。
  於是,眼見就有那麼七八人結伴尋了過來。
  紅彤彤的辣油實在有些讓人不敢入口,倒是肉醬香噴噴聞著就覺得不錯,不必說,幾乎是所有人都一邊倒的選了肉醬豆花。
  任瑤瑤也不著急,麻利的盛出新鹵汁,勾兌了幾碗豆花,撒了芫荽末,還加了大大一勺肉醬,哄得幾位書生都很是滿意。
  “這攤主倒是實在,這勺肉末足夠咱們大灶師傅分成三人份了。”
  “可不是,若不是大灶師傅是胡先生的妻弟,我都想把碗扣他臉上,那飯菜也是給人吃的嗎?怕是喂豬都不吃。”
  “哈哈,吳兄,你這麼說,豈不是我們連豬都不如了。”
  書生們說笑間,抬手拿了勺子舀起豆花送到嘴裡。
  這一吃各個都驚喜的嗔了起來,“哎呀,我還以為攤主喊得熱鬧,不過是騙人上門,沒想到這豆花當真是好吃啊!”
  “對啊,這鹵子比鹽水可是好吃太多了!”
  “還有這肉末加了什麼?真是好吃啊!”
  早就等在一旁的任瑤瑤偷偷比了個勝利的手勢,接著端了一碟辣油上前,“各位公子嘗嘗我家的辣油,味道可能有些嗆,但各位吃得好,許是從此就離不開這味道了。”
  “咦,姑娘口氣可是不小啊。”一個胖書生很有些不服氣,抬手撥了半碟子辣椒油放進碗裡,沒想到只吃了一口,他就如同被激怒的鬥牛,紅了臉,瞪著眼,腦門上的汗珠子眼見就冒了出來。
  有同伴還以為他中了毒,跳起來就要找任瑤瑤算帳,不想那胖書生卻是大喊一聲,“爽,真是太痛快了!”
  眾人傻呆呆望著他喊完就繼續大口往嘴裡送豆花,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任家的肉醬豆花和辣油豆花一炮而紅!紅得出乎任瑤瑤意料之外,最後的兩碗豆花甚至被聞訊趕來的幾個書生抬到了一百文,高價買走吃進了肚子。
  那個火爆的架式,一度嚇得劉氏和任大山以為閨女在豆花里加了什麼秘藥。
  後來還是抓過閨問個底朝天,又舀了肉醬和辣油嘗了,這才勉強放了心,轉而歡天喜地的去數銅錢了。
  任瑤瑤站在牆根兒,也是笑得闔不攏嘴,一邊刷洗碗碟一邊歡快唱了起來。
  “咱們老百姓啊,今兒真高興,真呀真高興!洗刷刷,洗刷刷,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
  豈不知牆內,某個正滿面通紅跳著繩的隋風舟差點絆個咧趄。
  老百姓,今兒真高興嗎?
  他忍不住也翹起了嘴角,好似從這一家子占了“福穴”之後,他也跟著越來越高興了……
  俗話說,錢是男人膽,有錢就有底氣。
  任家五口分家出來,不過幾個月,就從家徒四壁變成小有資產。
  任大山再不是沉默寡言、滿臉愁苦的模樣,如今晚飯後也會穿著新褂子去村頭同鄰居們坐一會兒。
  七嫂子一家做為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在任家五口艱難時候伸出援手的人,得到了劉氏的豐厚回報。
  兩盒子點心、兩塊細棉布、外加一罎子好酒、一條肉,實惠至極,樂得一家人都是笑得闔不攏嘴。
  免不了同娘家婆家說起的時候,慢慢被村裡人聽去,然後任家擺攤賣吃食發了大財的消息就在村裡流傳起來。
  陳氏上次吃了個啞巴虧,雖想要再把二兒子一家抓回手掌心捏著,可一時又沒有好辦法,於是耽擱了下來,如今聽到這事,馮氏在一邊更是攛掇——
  “娘啊,您看老二一家,真是白瞎了娘這麼多年對他們一家人照料有加了,如今發了大財,不說把銀子送過來孝順娘,反倒給了外人,實在是太不孝了,這樣您都不吭聲,怕是以後他們一家人眼裡更沒您這個長輩了。”
  陳氏就是個炮仗,耳根子又軟,否則這麼多年也不會被大兒子一家哄得團團轉,死命欺負老二一家。
  聽到這話,哪裡還忍得住,扔下家裡餓得嗷嗷叫的兩頭豬便跑去了村頭草棚。
  這會兒日頭已經升上半空,任家五口自然都在攤子上忙碌,草棚裡空無一人。
  陳氏踹開了破木門,裡裡外外翻了一圈,可別說銀子,就是米粒都沒見一顆,好不容易在窗外大缸裡找到大半缸稀溜溜的古怪吃食,伸手戳了一點放嘴裡差點鹹死人,於是扔了蓋子,大罵幾句就回去了。
  待到晚上,任家五口回來,還以為家裡遭了賊。
  劉氏忙著去看埋在房後的錢罐子,任瑤瑤就在後怕她的一缸豆瓣醬還好沒被糟蹋。
  任大山出去轉了一圈,陰沉著臉回來了。
  任月月和輝哥兒還拎了棍子守在門前,大有同賊人血戰到底的架式,結果被老爹拎到一旁,很是呵斥了兩句。
  劉氏猜到幾分,忍不住嗆了他幾句,“有本事到老宅逞威風去,罵我閨女兒子做什麼,跟著你這個當爹的,他們半點福都沒享到,這會兒還要再替人家挨駡不成?”
  任大山被堵得半句話都說不出,抱著腦袋蹲在門外唉聲嘆氣。
  任瑤瑤這時若是還看不出光顧自家的“賊”是陳氏,那就真是太過蠢笨了。
  有時候就是這般,外人其實能給的傷害沒有多厲害,只有最親近的人才是致命傷。
  劉氏即便罵也不敢找去老宅,任大山更是只能抱頭歎氣,沒一個拿陳氏有辦法。
  這樣的事,以後隨著家裡日子漸好,怕是會越來越多,這次僥倖沒什麼損失,下次就不見得也能躲過去了。
  看樣子,搬家已是迫在眉睫。
  但是,搬到哪裡去呢?
  進城?吃喝穿戴都要添置,任家就算如今每日有進項,但家底實在太薄,萬一買賣有個波折,怕是在城裡都能餓死。
  若是搬進村子,也沒聽說誰家有空房子能租或要賣啊。
  這事還要從長計議……
  任瑤瑤心裡琢磨著,手下也沒停歇,取了鎬頭,直接把醬缸下邊又掏空了一截,幾乎就是要把醬缸整個埋進地下了。
  接著盛出一小罎子今日做肉醬用,缸上就嚴嚴實實蓋上蓋子,轉而又請老爹搬了一塊大石頭壓上去。
  以陳氏的力氣,多年來養尊處優的老胳膊老腿,若是敢搬動這個石頭,怕是第一個累折她的老腰。
  一家人因為這件事都是愁眉不展,任月月和輝哥兒也不敢玩鬧了,吃過飯就老老實實睡覺。
  第二日到了攤子上,花生醬烤餅一出爐,香氣隨風飄散出去,就是最好的吆喝。
  書院裡的書生們出不來,就派了小廝從後門偷偷跑出來買上一籃子回去,同窗們分一分。
  有那沒趕上的,就趴在牆頭悄悄喊幾聲,任月月和輝哥兒最喜愛這個活計,樂顛顛送上自家的烤餅,偶爾還能得上一兩文銅錢的跑腿費。
  這點錢一般劉氏跟任瑤瑤都不會要,兩個孩子存下來當做零花,一段時日下來也攢了有二三十文,樂得他們每日都要數上七八遍。
  這日午後,陽光分外炙熱,知了都躲在蔫蔫的樹葉後,街上行人眼見就少了很多。
  還有幾日就是七嫂子家的小兒子抓周,劉氏琢磨著要送塊緞子過去。
  七嫂子生了兩個閨女,才得這麼一個兒子,寶貝疙瘩一般,劉氏除了要給七嫂子長臉,也是同老宅置氣,先前那麼多年,實在被壓榨得太狠了,如今過得再好也是心頭難平,更何況昨日陳氏剛剛上門“抄”過家呢!
  任大山不放心媳婦兒,自然要跟去。
  於是攤子上,就剩任瑤瑤一邊刷洗碗筷,一邊監督弟妹背乘法口訣。
  前世她學得最好的就是心算,一來要替父母打理家裡油坊的進出帳目,二來也是這個不需要運動,鍛煉大腦最好。
  輝哥兒和任月月正是學習的好年紀,家貧暫時去不了學堂,她就兼職做了他們的先生。兩個孩子貪玩,背個口訣都是亂七八槽。
  任瑤瑤氣得抄起筷子正要一人打一下,以作懲罰,不想攤子上卻來了位“稀客”。
  “嗯,周少爺,您怎麼來了?”
  任瑤瑤趕緊偷偷扔了筷子,又扯了身前的圍裙擦手,很有些窘迫的紅了臉。
  少女懷春,雖然只是單純的愛慕,但總不願意被人看到她潑辣的一面。
  隋風舟今日穿了一件淺青色綢衫,頭上插了乳白色的玉簪,許是這些日子休養得不錯,臉色沒有當初那般蒼白,好似還豐腴了一分,自然也就更加豐神俊朗,風度翩翩。
  他掃了一眼陶盆裡的筷子,眼底閃過一抹笑意,開口時卻依舊淡淡,“閑來無事,宅院裡憋悶,出來坐坐,也嘗嘗名揚塞安的肉醬豆花兒。”
  任瑤瑤聞言歡喜,一邊招吻他坐在最陰涼的角落,一邊笑道:“周少爺這麼想就對了,生命在於運動,再社實的人閑上三年也廢了,多出來走走,看看山水,看看世間百態,不但長了見識,對身體也好呢。”
  “生命在於運動?”隋風舟挑眉,雖然覺得這話古怪,但細想又覺極有道理。“姑娘說的是,在下受教了。”
  “哎呀,周少爺不要這麼說,不過是隨口一句閒話。”
  任瑤瑤看不得他客套,端了青花碗放在他身前招呼道:“這一碗肉醬豆花兒,是我答謝周少爺平日照料的。”
  隋風舟掃了一眼幾乎蓋滿豆花的肉醬,嘴角輕翹了起來。
  平日在牆裡可是沒少聽那些書生吵鬧,要這姑娘多添一勺肉醬,但每次都不可得。
  沒想到,今日他倒是有此厚待,若是被那些書生知道,怕是不知要嫉妒成什麼樣子呢。
  身為侯府長子,又自小體弱,山珍海味,甚至百年人參都當蘿蔔吃的不當一回事。
  但所有的珍饈佳餚好似都沒有眼前這一碗豆花美味,雪白的嫩豆花上襯了幾粒碎肉,好像微瑕的白玉,舀起一勺送進嘴裡,滑嫩鹹香,確實有讓人喜愛之處。
  任瑤瑤偷眼穿過去,溫瀾如玉公子,纖長手指握著木勺,一勺又一勺吃著豆花,那般閒適安然,好像這裡不是鬧市裡的小攤子,是春風吹過的山巔,是桃花開滿的河岸……
  “姊,我們背完了,給糖吃,給糖吃!”
  任月月和輝哥兒背完了口訣,跑過來要獎勵,也把任瑤瑤從花癡中驚得回過神來。
  她慌得臉色更紅,扯了弟妹到一旁,卻沒有看到隋風舟手裡的勺子頓了一下,嘴角笑意更深。
  任搖瑤有些羞惱的拿弟妹當“出氣筒”,“你們兩個懶蛋,七八日了才背會口訣,有什麼可顯擺的。再去做道題,一加二加三加四,一直加到十,看看總數是多少,誰先算出來多給一塊芝麻糖。”
  “真的?”兩個孩子歡喜雀躍,蹲在地上就算開了。
  這道題說難不難,說簡單又有些麻煩,兩個孩子一直憋到隋風舟吃完豆花也沒算出來,幸性發了脾氣。
  “姊,你欺負人,這太難了,娘回來我要告狀!”
  任月月第一個鬧了脾氣,還抬了娘親出來,可惜任瑤瑤根本不吃這套,一邊擦抹碗筷一邊數落妹妹。
  “說你笨,你還不承認,這些時日讓你們背乘法口訣都是背到村頭大黃身上去了是不是?你算算,一加十是多少?二加九是多少?二加八是多少?”
  不等任月月說話,輝哥兒已經搶著答道:“我知道,都是十一!”
  任瑤瑤贊許的拍拍弟弟腦袋,繼續循循善誘,“一到十,頭尾相加都是十一,總共五對十一,用乘法口訣算一下是多少?”
  兩個孩子立刻蹲下用樹枝在地上劃來劃去,半晌齊齊喊道:“五十五、五十五!”
  “算對了。”任瑤瑤點點他們的腦門,笑道:“你們看,什麼事都有竅門和方法,只要找到了,就再容易不過了,下次別犯傻從頭加到尾,一定好好想想。”
  “知道了,姊姊。”
  “去買糖吧,搶在爹娘回來之前吃光,可別害我一起挨駡。”
  “不會,姊姊放心。”
  兩個孩子笑嘻嘻扯手跑去買糖了,留下任瑤瑤伸腳就要抹去地上的痕跡,不想卻被人攔了下來。
  “姑娘稍等。”
  隋風舟慢慢蹲下身看著兩個孩子勾畫的字跡,良久站起身,深深望了任瑤瑤一眼,低聲道:“姑娘,你可是精通這種新演算法?”
  “呃……”任瑤瑤有些猶豫,想要遮掩又一時找不到藉口,心裡很是責怪自己粗心大意了。
  前世幼稚園小朋友都會的乘法口訣,在這裡卻是個新奇東西,萬一被傳揚出去,會不會對她不利啊?
  雖然她也想不出有什麼壞處,但小心點總沒大錯。
  隋風舟那般聰慧的人,幾乎立刻看出她的猶豫和驚慌,不知為何心頭突然一軟,開口安慰道:“姑娘放心,我沒有惡意,只不過好奇這種演算法。若是姑娘為難,不必告知來處,只不過——”
  任瑤瑤抬起頭,還以為他要借此提出條件,趕緊嗔道:“這是我偶然學來的,我家窮,沒銀子!”
  隋風舟愣了一下,很有些哭笑不得。他堂堂侯府大公子,居然被當成訛詐的小人了。
  “姑娘放心,我確實沒有惡意,只不過見猶心喜,想請姑娘把這種演算法教授給我。”
  “哦,原來是這樣啊。”任瑤瑤拍拍這些時日因為吃得好,已經慢慢有些“規模”的胸脯,“您早說啊,嚇我一跳。左右我每日午後也要教弟妹,若是您不覺得無趣,就一起來聽一聽號樓。”
  隋風舟挪開了目光,乾咳一聲,轉而躬身行禮,“那學生以後就要勞先生教導了。”
  “哎呀,周少爺,您太客氣了,不過是些小把戲,先前沒少讓周家昭顧,這些都是應該的。”任瑤瑤慌忙間想扶起他,但又不好伸手,慌亂之下順口又說了一句,“您若是想學,我還會很多別的,一定都教給您,就是別叫我先生,我真的擔不起。”
  “好,那就這麼說定了,任姑娘到時候可不要敝帚自珍,嫌棄我愚笨就不肯教了。”隋風舟直起身,笑得如沐春風。
  任瑤瑤眨眨眼,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但總算沒讓這位周少爺拜師就好了,所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她答應了做他師傅,那豈不是就成了他的“娘”?!
  任瑤瑤忍不住惡寒,趕緊搖頭,但轉而又趕緊點頭,“好,好,周少爺放心,只要我會的,一定不藏私。”
  “那好,拜師可免,束修卻不能免了,以後姑娘可以稱呼我的字,風舟。另外,我本姓隋,這裡是家母留下的宅院……”
  “啊!”任瑤瑤臉色更紅了,原來這麼多時日,連人家的姓氏都搞錯了。
  “好,以後周少爺……不,風舟,嗯,我還是叫你隋大哥吧,你也可以稱我搖瑤,家裡人都是這麼叫我的……”
  兩人總算是互通了姓名,一時之間都有些尷尬。
  好在任月月和輝哥兒手裡拿著芝麻糖跑了回來,眼見姊姊臉色紅透就嚷道:“姊,你又發燒了嗎?娘回來該讓你喝苦藥了。”
  “別瞎說,我才沒發燒。”
  不知為何,兩人沒有說什麼親密的話,但任瑤瑤就是忍不住臉上如火燒一樣。
  隋風舟略略點頭,就告辭回去了,留下任瑤瑤望著他的背影,更是抬手給了弟妹一記栗爆。
  周福滿後院找不到主子,好不容易盼到主子回來,聽說主子去牆外吃豆花,很是有些擔心,“少爺,太陽這麼曬,萬一您身子不舒坦呢,下次還是喊小五買回來吃吧?”
  隋風舟沒有開口,修長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在花梨木書案上,良久才道:“去查查牆外任家的底細,事無钜細,盡皆回報。”
  “啊?”周福很是驚疑,但還是趕緊應道:“是,少爺。”
  隋風舟擺擺手,?頭望向遠處園子門口露出的一角,桃樹上,花朵早就凋落,隱約已經結出了指甲大小的果子,一顆一顆隱藏在葉片後,羞澀又好奇的在陽光下露出了臉……
  塞安縣地處大越偏西北,小小縣城,跑馬一刻就能繞一圈,人口也就剛剛過萬,實在不能再小。
  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縣城四周有那麼萬畝良田,水田旱田各半,遠處連綿的山林裡也產些藥材或者皮毛,多多少少算是特產,縣城裡百十年前還出過一位大儒,名揚天下,老年時回歸家鄉建了一座書院,多少又給這裡發了些人氣。
  林林總總,加在一處,生活在城裡城外的百姓們,雖然難能大富大貴,但也勉強能混個溫飽,日子安逸又清閒。
  天下太平,日子清閒,民風就淳樸,平日誰家有個大事小情,從來不缺人幫忙,不過免不了家裡的底細私密,扯個鄉鄰就能說出個三五句。
  茶樓酒樓裡,就著茶水酒壺,總有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能做消磨時光的話題。
  而最近的話題則是周家那位少爺,京城來的公子,居然迷上了一個農家姑娘。
  這種略略帶了桃紅顏色的話題,又涉及貧富兩個階層,簡直是所有人的最愛啊。
  “你們不知道,我特意去那烤餅攤子上看過,確實是周家那位,兩人坐在一起,不知道說些什麼,很是熱鬧呢。”
  “就是啊,我也看到了,那周家的管家還往攤子上送茶呢。你們說周家的那位少爺在京城什麼樣的大家閨秀娶不到,怎麼看由咱們這小縣城的女子了?”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周家的那位少爺雖然身份尊貴,但自小從娘胎裡帶了體弱之症,不能習武,侯府是以武傳家,他這般就有些尷尬了,聽說也是在侯府存身不得,這才總回塞安來休養呢。”
  “也是可憐人啊。”
  世人雖然嘴上不皆明說,然而心裡多少都對美好之物有些嫉妒之意。
  如今聽說身份那般尊貴的公子也有不如意之處,眾人大多都是抱以同情之意,不過輪到閒話裡的女主角身上,卻都是一臉鄙夷,畢竟一個姑娘家捲入這樣的桃色之事裡,怎麼可能有什麼好話。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任家五口在城裡擺攤,任家村裡大半的人都知道,偶爾相熟的人進城也會拐來坐會兒。不必說這些閒言碎語很快就被帶了回去,傳揚得滿村皆知了。
  陳氏這些時日,簡直是過得水深火熱,累得要死要活,奴役了二兒子一家多少年,從來都是她動嘴指使人幹活,什麼時候自己動過手啊,如今,一日三餐外加洗衣,各色雜活,都是她一個人在忙碌。
  每每累得不成,喊了大兒媳幫忙,大兒媳卻躺在炕上喊著頭疼眼睛疼,好似紙糊的一般。
  若是告狀到兒子那裡,兒子還指望岳丈幫忙在衙門裡打探消息,免不了也要偏心媳婦兒,只勸她再忍耐一段時日,待得他中舉之後,自然有人來投靠,屆時田地和僕役用也用不完。
  這張餅畫得是千般好看,萬般美麗,可惜就是暫時吃不到。
  陳氏依舊要做飯洗衣,挑水澆菜,於是這時候就想起了二兒子一家在眼皮底下的好處,白日黑夜裡心心念念就是把人抓回來,握在手心裡驅使。
  到時候,兒媳兒子放在外邊擺攤子,往家裡賺銀子,三個小畜生家裡幹活足夠了。
  她打算的是好,卻沒有什麼辦法把分家的人再收回來。
  如今聽到這樣的傳言,簡直是瞌睡時候有人送枕頭,再合適不過了。
  “老大啊,你快出來!老二一家太不像樣了,要趕緊想個辦法。”
  任大義本來正在屋裡,一邊回憶著上次青樓裡那個花娘的溫柔好處,一邊琢磨寫首好詩,下次再同友人相聚也顯擺一下他的才學。
  可惜一上午才憋出三個字,正覺靈感剛要迸發的時候,突然聽到老娘在門外叫喊,很是有些不滿。
  “娘,您又怎麼了?我都說慧娘她身子不好,您多擔待,以後我中舉一定多買幾個僕役伺候您。”
  “哎呀,不是那件事!”陳氏顧不得埋怨兒子偏心媳婦兒,連忙道:“村裡人進城,回來說老二家那個死丫頭勾搭上城裡一個富家少爺了,城裡人都在傳呢,可真是丟盡咱們任家村的臉面了。你趕緊去尋族老們說說,把老二一家抓回來管教,以後老二他們擺攤子,賺銀子就拿回來貼補家用,那死丫頭就拴在家裡做活兒最好,省得再出去丟人。”
  任大義本來覺得把弟弟一家踢出去,留下了絕大部分家產,很是稱心如意,這會兒聽到老娘要把弟弟一家再抓回來,當然不同意,但是越聽越覺得還是老娘的主意好,若是成了,可是人財兩得,起碼不用整日聽老娘嘮叨自己媳婦兒不幹活兒了。
  “娘說的對,咱們任家也是有臉面的人家,可容不得那死丫頭在外邊敗壞名聲。我這就去尋族老,您在家等著吧。”
  說著話,他就換了一身長衫,手裡拎了一把扁子,打扮得很是人模狗樣的出門去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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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 13:33:5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一百兩束修】

  任家村相比塞安縣城自然更是小得可憐,幾乎是村頭放個屁,村尾都能立刻聽到聲響。
  任家五口先前為了分家就差點出了人命,後來進城擺攤賺了銀子,村裡也是老少皆知。有心善的,為了任家五口歡喜,有嫉妒心強的,背後也說過幾句酸話兒。
  如今這般閒言碎語傳回村裡來,怎麼可能瞞得住?
  正巧最近有幾家閨女在議親,媒婆常常出入,突然冒出任家閨女在城裡勾搭富家少爺的閒話,這婚事居然就被耽擱了下來。
  這可捅了馬蜂窩了,誰家不希望閨女嫁個好人家啊,萬一以後都沒人上門提親,或者得委屈嫁個窮苦人家,那豈不是害苦了閨女一輩子。
  有脾氣急的婦人立刻就去了任家草棚,只任家五口都在城裡,家裡連只看家狗都沒有。
  無奈之下,眾人便找去了幾個族老家裡。
  族老們也覺這事不好辦,於是聚集在祠堂裡,商量著是不是喊任家五口回來問個究竟。
  任大義就在這樣的時候趕到了,原本還有人以為他要替侄女求情,沒想到他開口就呵斥道——
  “老二一家實在太胡鬧了!好好的閨女不在家繡花做飯洗衣,抛頭露面賣什麼烤餅?如今倒好,做出這樣的醜事,害得族人都跟著受牽連。幾位長輩不要心軟,快刀斬亂麻,不如把瑤丫頭關豬籠淹死,正任家村清名。老二一家我也準備領回去,後放在跟前看著,什麼時候他們一家足夠立門戶了再放出來。諸位長輩,您們看如何?”
  眾人都是聽得有些發愣,很是懷疑這任大義是不是在玩什麼以退為進的把戲。
  但看他臉上惱色十足,義憤填膺,怎麼也不像作戲的模樣,於是都忍不住翻了白眼。別人也罷了,雖說都頂著同一個姓氏,但只是同族,不過任大義可是任大山實打實的親兄弟、任瑤瑤的親伯父,如今別人還沒怎麼樣,他居然就主張淹死親侄女,口口聲聲說為了全村的名聲,實際上還不是為了他自己,為了他那個千年秀才的臉面。
  這般想著,眾人反倒有些同情起任大山一家。
  這恐怕就是當初他們一家拚死也要分家的原因吧,同胞兄長都把他們一家的命看得如此低賤,不跑還等什麼?
  幾位族老也沒想到任大義會如此“狠毒”,在他們看來,讓任大山把閨留在家裡,以後不進城,或者早早尋人家嫁了就是了,怎麼樣也不至幹就直接塞籠子裡淹死啊,那可是一條人命啊。
  任大義其實還真沒打算淹死侄女,老娘還等著侄女代她幹活呢,這般說無非是想在村人心裡樹立個大義滅親的高大形象,等村人一求情,他順勢再把老二一家收回老宅,也就名利雙收了。
  哪裡想到,眾人不但不覺得他如何高大,反而留了個狠毒的名聲。
  一時間,祠堂門裡的男人們,還有門外的女人們都沉默了,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有人嚷道:“有馬車進村了!”
  眾人聞聲望去,一輛青布小馬車壓著西斜的陽光,就那麼施施然行了過來,到了祠堂外,有小廝麻利地開了車門——
  隋風舟偏身下了馬車,鴨蛋青色的薄綢長衫,銀線繡了竹節紋,陽光下閃著清冷的光,發色如墨,雙眉入鬢,星目深邃,雙唇緊抿。
  他雖然沒有說話,但神色淡淡間掃過,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
  上位者,從不曾以武力震懾,天生的貴氣,舉手投足間就足以讓下位者敬畏……
  隋風舟雙眸深處微微閃了閃,同祠堂外的村民輕輕頷首,便抬步進了大門。
  幾位族老已是迎了過來,二爺爺年歲最大,遲疑著開口問道:“這位公子到我任家宗祠可是有事?”
  隋風舟拱拱手,掃了一眼旁邊唯一一個書生裝扮的任大義,心裡鄙夷冷笑。
  本來讓周福派人打探任家底細,不過是好奇任瑤瑤何處學來的新奇演算法,不想打探之人傳回的消息一次次讓他對任家老宅更厭惡,當然也更是憐惜差點喪命卻依舊堅強帶著家人努力生存的女子。
  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以性命為代價,上天眷顧,有些意外的奇遇自然也算不得古怪。
  今日他原本已經打算讓人手撒回去,沒想到卻知道任家村開了祠堂,對任家五口不利的消息。
  這幾日城裡的閒言碎語,他倒是不曾聽說——就算周家上下都知道,但也沒人敢當他的面前說一句。
  若是平日,他這般睿智通透,也會想到男女大防,不過這些時日以來,早晚鍛煉力氣,將養身體,白日就與任家兩個孩子一起研習算學,累了就同任瑤瑤說笑幾句。
  難得一個女子眼界居然比大半男兒都要寬,偶爾有些話很是發人深省,這般輕鬆交談,不必擔心任何謀算,實在是他自小以來就從未有過之事,歡喜之下,也就忽略很多。
  以至於居然有人以這件事為藉口,想要置瑤瑤這般的好女子於死地……
  想起方才在馬車裡聽到的稟報,隋風舟落在任大義身上的目光也更冷了。
  任大義狠狠打了個哆嗦,很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這位從未謀面的貴公子怎麼待他好似帶了敵意?
  但隋風舟卻是收回了目光,同幾位族老行了個晚輩禮。
  “在下隋風舟,京城忠義侯長子,如今閒居塞安縣。今日冒眛前來,實是有事同幾位族老相商,還請族老清退閒雜人等,再行細說。”
  “啊!”幾位族老都是聽得疑惑不已,但隋風舟報了家門,身後跟隨的僕役手裡又好似端了什麼東西,很是正式拜訪的模樣,他們也不敢怠慢。
  於是,揮手間村裡的男子們就退出了祠堂。
  任大義付著自己秀才的身份,還想留下聽一聽,但隋風舟身後的周福卻是開口攆人——“這位先生還請移步,我家少爺有事同族老商議,不好留外人在場。”
  任大義在村人跟前被如此驅趕,很是掛不住臉面,一甩袖子就出去了。“哼,想留我,我還不願多聽呢。事無不可對人言,避人之事……”
  他還想說幾句酸話,周福卻是神色不善的冷哼出聲,他趕緊收了話,憤憤地擠進人群。
  祠堂裡,隋風舟也不耐煩多客套,直接問道:“幾位族老,可是為了城裡城外的流言多有困擾?實不相瞞,我今日就是為此而來。”
  為此而來?
  幾個族老雖然沒讀過什麼書,但人老成精,多吃了幾十年的鹽也不是白吃的,他們幾乎立刻就猜到了隋風舟就是那位周家的少爺,於是互相對視一眼,都保特了沉默。
  雖然隋風舟身份貴重,但任家做為流言受害者,還是有資格矜持那麼一下的。
  隋風舟淡淡一笑,也沒有興趣同眾人囉嗦,直接說道:“先前家中老僕因為趕路中暑,暈倒在門前,正巧任姑娘上門想要求借我們府上的外牆擺攤,及時施了援手。做為謝禮,我自是准許他們一家比鄰而居。
  “某日我在牆裡喝茶,聽到任姑娘在教授弟妹算學,很是新奇又實用,好奇之下就去攤上小坐,得知任姑娘偶然同異人所學,我見獵心喜,於是央了任姑娘傳授新算學。任姑娘謙虛本分,不肯受我拜師之禮,如此平日我自然多有照料,不想被外人見到,傳了些流言蜚語,對任姑娘清名有礙。
  “說起來這是我思慮不周,所以今日特意前來拜訪,就算任姑娘不肯擔先生之名,待我總有傳授之義,若是看著她清名被毀,身為大越男兒,他日還有何臉面行走天下?”
  翩翩佳公子,清風朗月般高潔模樣,侃侃而談,一眾族老們都是聽得有些發呆,不只懼於上位者的威儀,更是疑惑于任瑤瑤平日沒看出如何聰慧,到底在哪裡學的新奇算學,居然讓侯府公子如此推崇?
  會不會是這位公子為了袒護任瑤瑤編造的謊言?至於為什麼撒謊,就不得而知了。
  隋清風把他們的神色看在眼裡,嘴角扯起一個嘲諷的弧度,但開口時也熱情很多,“先前,我一位好友是京城太學的院長高徒,生平最愛研習算學,過些時日他要回京拜見師長,我準備讓他把新式算學傳回太學,說不定得了各位先生的青眼,納入士學課表,到時候任家必定名揚天下,或許還會得了朝廷的獎賞……”
  “真的?!”
  幾個族老聽到這話可是坐不住了,他們原本就是大字識不了幾個的農人,也沒把什麼演算法放在心上,甚至乾脆就篤定隋風舟在撒謊,但這會兒可是徹底歡喜瘋了,太學那可是整個大越的最高學府,聽說那裡出來的學子,不用科考就能直接做官了,能讓他們學習任家傳出去的新演算法,這是何等的榮耀啊,眾人簡直高興得恨不得讓列祖列宗都從墳墓裡蹦出來慶賀。
  “當然是真的。”
  隋風舟一揮手,周福立刻上前,放下了手裡的檀木託盤,掀開蒙在上邊的紅綢,露出託盤裡擺得整整齊齊的銀錁子。
  “這是……”幾個族老眼珠子都要瞪了出來,他們活了一輩子,即便在村裡如何受人敬重,但終究脫不了窮困農家的出身,整錠的銀錁子都少見,更別說這樣滿滿一盤了。
  一、二、三……幾個人迅速數了一遍,二十錠五兩銀錁子,也就是一百兩!
  一百兩啊,足夠蓋上四棟青磚大院子,夠娶回五個孫媳婦……
  “他日京城裡傳揚,新演算法出自任家,最後卻發現任家並沒有一個孩童學習這種新演算法,終歸是不好。這一百兩銀子算是我交給任家的束修,村裡也能建座學堂,說不定過十年,任家已是大越第一算學世家。”
  許是讀書多了,旁的不成,畫餅的技藝都是一流,隋風舟的“手藝”比任大義可是又精湛許多,直聽得幾個族老都紅了眼睛,好似看到了任家名揚大越的一日……
  夏日的晚風輕拂,沒了日頭,天氣和緩又涼爽很多,歡快玩耍了一日的鳥雀和小獸,匆匆趕回巢穴,安心等待進入夢鄉。
  周家的青布小馬車慢悠悠行出了任家村,留下一眾村人都是滿臉好奇疑惑,還有狂喜的幾位族老。
  有人忍不住高聲問道:“二爺爺,這富家少爺來咱們村裡做什麼?難道要買瑤丫頭做小妾?”
  旁人雖然沒有說,但大半也是這麼猜測,沒想到族老開口就是呵斥。
  “閉嘴!以後這話誰若是再敢說出口,別怪抬家法懲戒。我們任家的閨女聰慧知禮,就是京城的大家閨秀都不見得比得上,怎麼可能給人做妾?”
  脾氣最火爆的三爺爺吹鬍子瞪眼,嚇得說話的婦人縮了縮脖子,但神色裡還是有幾分不服氣。
  倒是二爺爺最是老奸巨猾,趕緊打了圓場,“大夥不要亂猜了,難怪老三發火,咱們任姓是一家,外人亂說擋不了,自家人卻不能往自家閨女身上潑髒水。方才上門這位公子實在是帶來了一個大好消息,先前咱們都是冤枉瑤丫頭了。”
  “冤枉她了?到底怎麼回事啊?”任大義第一個問出了口。
  “就是啊,城裡人都在說呢,難道還錯了?”眾人被挑起了好奇心,七嘴八舌的問個沒完。
  幾個族老對視一眼,瞬間達成了一致意見,於是,原本被人詬病勾搭富家公子的任瑤瑤,在幾個族老嘴裡就變成了聰慧至極,命中旺族的好姑娘。
  眾人從任瑤瑤得了新演算法,到教授富家公子,再到將來還要帶著任家揚名大越,最重要是富家公子以束修的名義留了大筆銀子,以後自家孩兒不必花銀子就有書諒了。
  “這是真的?真是太好了!”
  “是啊,我還犯愁要送二娃去學堂呢,如今可好了。”
  人分三六九等,但望子成龍可是不分這個,天下哪個做爹娘的不盼著兒子出人頭地,考狀元做大官?如今族裡名利雙收,可不正好給了自家孩子最好的機會。
  幾個族老擺擺手,眼見眾人都安靜下來這才道:“明日各家出個人手,買材料翻新宗祠,分出一間做學堂,每日請瑤丫頭來教授上一個時辰,另外……”
  二爺爺望向任大義,乾咳一聲,又道:“瑤丫頭怕是只有算學精通,諒書識字還是不成,以後要大義你多費心,帶著孩子們先學著,待得村裡尋到先生再替換,你看如何?”
  任大義這會兒早就氣得臉紅脖子粗了,論起來任瑤瑤是他的親侄女,不知在何處學了新演算法,居然不是第一個告訴他這個大伯,反倒教授了外人,外人又傳到了族裡,他如今不但沒有得到半點好處,還要每日帶一群小娃子讀書,簡直是豈有此理!
  “幾位叔伯,不是我吃不了苦,實在是再有幾個月就要大考……”
  二爺爺早料到他會搬出這個藉口,順勢便道:“無妨,你若是準備科考繁忙,就讓全哥兒來教授,左右他也讀了十年書了,先教娃兒們讀個《千字文》總能勝任吧。”
  村人目光灼灼,任大義就是再不願意也說不出口,只能應了下來。
  幾個族老心滿意足,各自心裡的小算盤撥得是辟啪作響。明日?買讓自家兒孫去辦,總能落下幾兩銀子,任大義父子還有任瑤瑤充作先生,又省了一筆束修,算下來這一百兩銀子該有一大半會進了他們的腰包,實在是天降橫財啊。
  好在幾人到底也沒被銀子徹底迷了眼,想起隋風舟神色淡淡,卻好似洞悉一切的眼神,他們琢磨了一下,又多添了兩句。
  “老二一家住在村頭草棚,實在太不像個樣子,瑤丫頭又給族裡帶來這樣的好事,不如祠堂修好後,勻兩間出來給他們一家暫住。都是同族,總不好看著他們受苦。”
  這樣順水人情的事,眾人自然沒有異議。
  眼見天色黑下來,族者一揮手,所有人就都一邊議論著一邊回去了。
  陳氏本來還在家裡等著好消息,不時同睡醒出來尋吃食的大兒媳說上幾句。
  “我就說那個死丫頭不是個好東西,你看,如今還丟了整個任家村的臉面,明日趕緊把她抓回來,關在家裡做活計,再也別出去了。”
  馮氏貪圖老二一家的攤子生意好,難得附和幾句,“就是啊,姑娘家就該圈在家裡,怎麼好抛頭露面。以後攤子生意讓老二兩口子照料,但銀錢可要娘收著,否則老二兩口子被那丫頭一攛掇,還不知道要再做出什麼醜事呢。”
  “我也是這麼想著呢!”
  婆媳兩個正說得歡喜,突然見到任大義氣呼呼進來,還以為族裡處罰老二一家太嚴重。馮氏趕緊上前假惶惺地安慰道:“老爺你也別太擔心老二一家,瑤瑤這次確實鬧得太出格了,等明日族老們氣消了,再去跟他們求情就是了。”
  陳氏也是撇嘴,幸災樂禍地嗔道:“我看就是活該!是不是動家法了?打了多少鞭子?沒死就成,過幾日把人抓回來趕緊幹活兒,家裡攢了一堆衣衫還沒洗呢。”
  任大義也沒了往日的窮講究,抓了水瓢直接舀了涼水就灌了下去,之後一口氣把侄女如何吃裡扒外教授外人新演算法,族裡如何得了銀子,偏袒老二一家的話說了。
  最後到底忍不得氣,罵道:“這個小畜生,白白便宜了外人,又堵了族老和村人的嘴,反倒是我和全哥兒要教狗屁娃子們讀書,耽擱讀書不說,一文束修也拿不到。”
  陳氏和馮氏這會兒哪裡還顧得上安慰他,滿心滿眼都是那一百兩銀子啊。
  任瑤瑤是她的孫女,富家少爺來送束修,為什麼不是送到自家門上,怎麼就送去宗祠,落進幾個族老手裡了?
  “啊呀,氣死我了!那可是我家的銀子啊!”陳氏一屁股坐到地上,拍著大腿就罵了起來。
  馮氏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眼見婆母這般,氣得恨不得伸出一踹,一疊聲地催促道:“娘啊,這可不是哭的時候,您趕緊去老二家問問,讓瑤瑤去族老那裡把銀子要回來啊!”
  “啊,對,死丫頭,看我不扯掉她的頭髮。好好的銀子,非送到外人手裡!”
  陳氏從來就是人家裝槍藥,她放得最利索,聽到兒媳“指點”,立即跳起來就往村頭跑。
  可惜,幾個族老也不是省油的燈,早早就等在村頭了,任家五口一出現在大路上,他們就帶人迎了上去。
  劉氏同任大山都嚇得變了臉色,一把將閨女藏到了身後。
  他們一家畢竟是所有閒言碎語的源頭,最近又生意紅火,得了市集上眾人的嫉妒,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些流言。
  不過是一個下午,劉氏就急得滿嘴水泡兒,要知道貞節名聲可是姑娘的命啊!
  再好的姑娘,只要有一點風聲說貞節有瑕,那簡直就是立刻從天上掉落地下,別想再嫁個好人家。
  有脾氣烈的,以死證明清白,有脾氣軟的,也是出家為尼,一輩子青燈古佛。
  但不論哪一個,都不是好歸宿。
  先前她見隋風舟來攤子上,也有過擔心,但後來瞧著他禮數周全,從不同姑娘單獨相處,只要說話,旁邊必定有輝哥兒或者月月,幹是也就放了心。
  沒想到流言猛于虎,有心人無心人一起推動之下,居然還是把自家閨女推上了風口浪尖。
  這會兒眼見眾人“來勢洶洶”,她生怕對閨女不利,尖著嗓子嗔道:“各位長輩有何事同我說,別嚇到我家瑤瑤!”
  女本柔弱,為母則剛。
  劉氏瘦弱的身子實在擋不住什麼,卻依舊哆嗦著牢牢庇護了閨女。
  任月月和輝哥兒雖然不懂什麼,但見母親如此,也是趕緊圍在姊姊身邊。
  任瑤瑤原本聽見流言,並沒有當成什麼大事,畢竟前世小學生之間都會閒話兒說說誰跟誰好,可見到爹娘焦急擔憂,眼下村人又是如此,她才終於明白那些流言有多嚴重。
  她抱住娘親的胳膊,心裡又酸又暖,自從來到這個時空一直飄忽的那一份歸屬感,終於徹底歸位了。
  她是任家閨女,她有爹娘疼愛,她有稚嫩的弟妹維護,自然她也要全力守護他們平安喜樂。
  “你們有什麼事同我說,不要連累我爸娘!”
  “哎呀,誤會,都是誤會啊。”二爺爺想起家裡那一盤子白花花的銀子,這會兒的語氣簡直是前所未有的親切。
  “老二、老二媳婦,你們別害怕啊,瑤丫頭是咱們任家姑娘,大夥兒怎麼可能因為外人傳幾句不實的閒話就為難自家孩子?”
  “就是啊,老二、老二媳婦,你們可養了個好姑娘啊!聰慧知禮,生來就是旺家旺族的福相,以後全族說不定還要依靠瑤丫頭帶著享福呢!”
  三爺爺是個大嗓門,開口震得任家五口的耳朵都有些嗡嗡響,雖然一個字都聽不懂,但這些人顯見不是來找自家麻煩的意思。
  劉氏和任大山放了心,請了族老進屋坐。
  小小的草棚,進門就看到全部了,哪裡有待客的地方?
  幾個族老乾脆賣人情賣到底,直接招呼幾個村人幫著任家五口搬去了祠堂的廂房。
  雖說明日要買材料修葺,但既然想多落一些銀子在口袋,當然不能大修,任家五口早搬晚搬也都是一樣的。
  任大山和劉氏被眾人簇擁著,如同腳下踩了棉花,實在不明白早晨出門時候,一家人還是自生自滅,晚上回來就成了眾星捧著的“月亮”,到底是為了什麼?
  倒是任瑤瑤找了個藉口,尋了人群外的七嫂子,很是嘀咕了幾句,待得明白來龍去脈,她這心裡真不知道該是什麼滋味。
  少女懷春,眼見清風朗月般的貴公子,說不動心是假的,但就如同前世女孩子崇拜娛樂圈偶像一般,通常是可遠觀不可褻玩焉,不會幻想當真跟偶像來一段戀情或者嫁給人家啊。這段時日,隋風舟常來常往,兩人如同朋友一般相處,也是輕鬆自在。
  在她看來,這樣就很好。
  今日聽說流言兇猛,她也沒想到要去尋他幫忙,不想,他居然直接來了村裡,快刀斬亂麻,解決了她的所有危機,甚至還給他們一家抬了“身價”。
  如此強勢,如此護衛者的姿態,讓她心裡酸酸甜甜,跳得有些亂……
  陳氏趕到草棚的時候,人都已經散了大半,只有任瑤瑤不放心她的一缸豆瓣醬,正看著兩個後生幫忙把醬缸從地裡起出來。
  兩個後生都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年紀,說起來同任瑤瑤差不多,平日不常見,也沒什麼交集,不過這會兒沒了長輩在跟前,話就多起來。
  “瑤妹妹,你家攤子上澆豆花的肉醬就是用這個做的嗎?”
  “是啊,我見豆子放著無用,就做來玩的,沒想到味道還不錯。”任瑤瑤避重就輕,笑嘻嘻應了一句。“這肉醬不只淺豆花好吃,拌麵條或者就粥也都很好吃呢,明日再炸了肉醬,我讓我娘給你們家裡送一碗嘗嘗。”
  “嘿嘿,那怎麼好呢……”
  兩個後生心裡歡喜,嘴上卻推辭著,正這麼個時候,陳氏殺到了。
  一想起那白花花的銀子,她就紅了眼睛,跳上前就要抓了孫女撕打。
  “該死的小賤人,我讓你胳膊肘往外拐,狐媚浪蕩勾引人不算,還把銀子往外送!看我不打死你。”
  任瑤瑤倒是猜到陳氏會來鬧,但也沒想到她是如此倡狂,說動手就動手。
  站著挨打,可不是她的愛好。
  她跳起來繞著醬缸開始躲避,還尖著嗓子喊個不停,“嗚嗚,奶奶別打我!奶奶,我不要去青樓,誰救救我!救命啊,嗚嗚!”
  她喊得淒厲,腳下卻不停,累得陳氏半死也追不上,反倒聽得她喊得越來越離譜了。
  村頭幾戶人家聽得動靜,趕緊過來幫忙勸阻。
  任瑤瑤抱了其中一個老太太的胳膊就哭開了,“嗚嗚,六奶奶救命,我奶奶生氣隋少爺把銀子給了族裡辦學堂,逼著我把銀子要回來,我不去,她就要賣了我去青樓!”
  幾個村人聽得都是皺眉頭,平日本來就對刻薄的陳氏沒什麼好感,若不是敬著任大義是個秀才,怕是都沒人願意搭理她。
  如今村裡跟著任瑤瑤沾光,家裡娃子都能讀書識字,長大後說不定能考個功名,光宗耀祖呢,陳氏卻這般要搶回銀子,那豈不是斷了所有人家裡娃子的功名路?
  歷朝歷代,但凡是當權者想要興國或者反抗,第一個要利用民心所向,或者眾怒民憤,現在陳氏這般模樣,無疑就是犯了整個任家村的眾怒。
  “我說老嫂子,你這般可是不對了,老二一家已經分出來了,瑤丫頭的親事連你都說了不算,更何況還要賣了她進青樓?傳出去,外人還以為咱們整個任家村都一般刻薄呢,以後
  閨女小子們還怎麼嫁娶?”
  六奶奶說完,她家兒媳也是幫腔,“就是啊,大娘,瑤丫頭可是有福的,將來娃子們學了那個什麼新演算法,就算不能考狀元當官,就是去城裡鋪子做個掌櫃帳房,那也是好事啊。
  “而且那個富家少爺先前可是明明白白說了,那銀子就是給村裡辦學堂,這會兒你說銀子該給你家,可是睜眼說瞎話了。”
  “對,做人沒有這樣的,開口就要斷所有娃子的活路,心腸也太狠了。”
  婦人的舌頭從來都是比刀子還鋒利,老少幾個女子說得陳氏臉色漲得跟豬肝一般,再看任瑤瑤躲在幾人身後偷笑,頓時氣炸了肺。
  “死丫頭,我讓你笑!銀子要不回來,我還打不了你了!”
  她跳起來就又要去抓任瑤瑤,但不知是她年老腿腳不靈便,還是地上哪裡不平,雙腿突然就絆到了一起,一個踉蹌往剛挖出來的大陶缸就撞了過去。
  塞安縣外有個飛來寺,寺裡有銅鐘,日日以重木撞擊,山下人家很多都是依靠鐘聲晨起晚睡。
  陳氏這一下以頭撞缸,聲音比之那鐘聲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眾人聽得都是牙酸,再看她坐在缸前,暈得七葷八素,都覺得很是解氣。
  任瑤瑤這會兒不好再裝傻,自覺老太太已經沒了戰鬥力,趕緊上前搖了她幾下,哭喊道:“奶奶,您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坦?”
  這不是廢話嗎?誰撞了缸都不會舒坦啊。
  陳氏想說話,卻是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
  任瑤瑤趁機扭頭哀求幾個村人,“勞煩哪位叔伯幫我把奶奶送回去,嗚嗚,哪個姊子再幫我去告訴我娘一聲,就說……就說,我不能再孝順她了,讓她來老宅給我收屍,奶奶一定會打死我的。”
  老少幾個女子聽得心酸,再想想自家娃子還等著任瑤瑤教授新演算法呢,當然不能眼睜睜看著她“羊入虎口”。
  於是紛紛拍著胸脯保證道:“傻丫頭,你奶奶是自己不小心撞上的,跟你有什麼干係?你家新搬去祠堂,還不回去跟著你娘拾掇拾掇,你奶奶這裡有我們呢,保管誰也賴不到你頭上。”
  說罷,就招呼自家男人,背起陳氏去了任家老宅。
  任瑤瑤抹了眼淚,趕緊也招呼兩個愣神的後生抬了醬缸往祠堂而去。
  許是她的錯覺,離開草棚的時候,她下意識掃了一眼不遠處的樹叢,總覺得陳氏突然撞倒有些巧合。
  難道有什麼人暗地裡幫忙了?
  不過這個想法很快就被她否決了。又不是什麼武俠電影,怎麼會有什麼高人暗中相助?
  不過,這一次任瑤瑤倒是猜對了。
  兩刻鐘後,周家後院,隋風舟一邊慢慢撥了算盤做著白日裡任瑤瑤留下的課業,一邊聽著護衛回稟。
  聽完後抬頭,難得的贊了一句,“做得好,下去領賞吧。”
  那護衛本來還有些提心吊膽,眼見主子居然神色裡帶了笑意,很是驚奇,好在他臉色黑,倒是看不出什麼來,趕緊退了出去。
  隋風舟轉動手裡的玉杆狼毫筆,眼裡笑意更濃。這丫頭倒是個機靈的,或許就算今日沒他出手幫忙,她也不會吃虧吧。
  不過,他還是不後悔“多事”一把。這些時日,好似已經習慣了每日看到她,習慣了同她沒有任何防備的說笑,習慣了她嗔怪自己如此愚笨,題目又錯了多少道……
  有生以來的日子,從未如此平和安寧,她不曾把他當做侯府大公子那樣諂媚巴結,也不曾把他的過往記在心裡而處處照料憐憫。
  仿佛上天終於看到了他的苦楚,突然就送來了這麼個解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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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5 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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