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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都市言情] 季可薔 -【不理想結婚(百年好合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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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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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2 00:11:23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章

  「什麼?!你要留在臺灣?」得知戴醒仁的決定,朱湘琳幾乎崩潰。她原本樂觀地期待這回到臺灣,他會與分居的妻子處理離婚事宜,恢復自由之身,但事態的發展卻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莫傳雅不肯離婚就算了,連他自己也甘願被傲慢的妻子綁住,領受懲罰。

  「你以為她是真的愛你嗎?她是想懲罰你!」朱湘琳瞪戴醒仁,有股衝動想搖醒他,別再老是對一個不值得的女人癡情。

  「我說過了,不管她是基於什麼樣的理由,我都想守在她身邊。」這是戴醒仁的回應。

  她恨得咬牙切齒。「醒仁,你清醒點,你忘了五年前她是怎麼把你趕去美國的嗎?只因為你顧念她的身體,簽了流產同意書,她就不講道理地怨你怪你,你想想,就算你們有一天真的複合了,這種事還是會一再發生!」

  戴醒仁聞言,眼神一黯。其實這五年來,他不止一次想過,若是事情重來一次,他會怎麼做?而他發現自己仍會做出與當時同樣的選擇。

  「你瞭解了吧?」朱湘琳端詳他的表情,猜想他也有懷疑。「只要她不懂得體諒你,你們總有一天還是要為類似的事情吵架。」

  「這次會……不一樣的。」戴醒仁收凜下頷,也不知是在說服旁人,還是說服自己。「我現在已經是主治醫生了,不用照三班輪值,可以撥更多時間陪在她身邊,這次,我不會再讓她感到寂寞。」

  「這不是寂不寂寞的問題,是她根本不懂你工作的辛苦!」朱湘琳懊惱地歎氣。「你知道為什麼很多醫護人員都寧願跟同行結婚嗎?就是因為只有同行,才能瞭解彼此兼顧家庭與工作的為難之處。」

  也就是說,他們倆才是最適合的。

  朱湘琳若有所指地暗示戴醒仁,但他卻木頭地聽不出她言下之意,只是固執地重申。

  「總之我已經決定留在『和恩』了。」

  「你……」朱湘琳秀容刷白,氣惱地瞪他,半晌,她咬了咬唇,痛下決心。「既然這樣,我也要留在臺灣。」

  「為什麼?」他不可思議。「妳不是說妳爸一直要求妳回家族醫院工作嗎?」他還不懂嗎?自從她在南美與他相遇後,她就決定跟他到任何地方了。

  朱湘琳憂鬱地別過眸,望向窗外,有時候她真氣自己,為何會愛上一個不解風情的呆頭鵝?他在醫學領域是天才,在愛情方面卻是十足的低能。

  一聲嬌笑驀地落響,兩人同時訝異地回過頭,迎向一張似笑非笑的麗顏。

  是莫傳雅。她優雅地站在不遠處,身上一襲剪裁輕軟的洋裝,勾勒出她窈窕有致的身材,發上壓著一頂珍珠鑲花發繼,整個人洋溢春天氣息。

  戴醒仁凝望她,眼神瞬間深沈,壓抑著不可言說的渴望。

  「醒仁,看來你還是跟從前一樣,總是讓女人傷腦筋。」他高傲甜美的妻,朝他眨著清亮的眼,莫名地奚落著他。

  他怔仲地佇立原地,雖然聽不懂她的打趣,卻為她展現的笑容鹹動。她又笑了,即使是在戲譫他也好,他希望她常常笑。

  莫傳雅深深地凝娣他數秒,忽然撇過嬌美的臉蛋,呼喚另一個男人。「走吧,喬旋。」

  戴醒仁一震,這才驚覺她身後跟著一個斯文俊秀的男子,他認出對方正是五年前那位立法院副院長的助理。

  「你還記得我嗎?戴醫生。」喬旋笑著走向他,友善地招呼。他禮貌地頷首。

  「喬先生,好久不見。」

  「我現在在財政部工作,有時間的話,一起吃個飯吧!」喬旋遞出名片,對他仍如五年前一般熱情,顯得很想跟他做朋友。

  他接過名片,只想問清這傢夥跟他的妻子是什麼關係。

  莫傳雅卻不給他機會,逕自挽起喬旋臂膀。「我們今天還有事,先走嘍!」語落,她頭也不回地離開,粉嫩的倩影刺痛他的眼。

  「他們兩個……該不會在交往吧?」朱湘琳詫異地猜測。

  「怎麼可能?」戴醒仁陡然發怒,嫉妒的火苗在眼底跳躍,胸臆橫梗一股難言的苦澀。「傳雅可是我老婆!」

  話語才落,他立刻警覺自己似乎有些站不住立場,就算他們之間仍有婚姻關係又怎樣?畢竟已經分居五年了,而他現在只能算是留校察看中。

  「你打算怎麼辦?」朱湘琳窺探他,淡淡地挑撥離間。「看來你分居的老婆好像一點也沒把你放在眼裏呢。」

  他倏地咬牙,神情凜然。「我要!把她追回來!」

  「妳這意思算是利用我刺激妳老公?」確定已遠離丈夫的視線範圍後,莫傳雅立刻鬆開喬旋的手臂,他看著她,微微一笑,出聲調侃。

  她聽了,嗤聲嬌笑,正如她方才嘲弄戴醒仁不明白朱湘琳的心意。「哼,也不曉得他懂不懂,他那人超遲鈍的!」

  「我看他應該懂了。」喬旋搭話。「妳沒看到他剛才的表情嗎?簡直就想殺了我。」

  「有嗎?」莫傳雅眨眨眼,憶起方才丈夫難看的表情,又笑了。

  喬旋笑望她,狀若無奈地搖頭。「所以人家才說別輕易招惹女人,否則吃不了兜著走。」

  「我哪有那麼壞?」莫傳雅假作不悅地橫睨他一眼,可不過轉瞬,微彎的粉唇便破功。「謝啦,喬旋,算我欠你一次人情,放心吧,以後你如果要出來選民意代表,我寧願不挺我家海棠嫂子,都一定會挺你。」

  「最好是這樣。」喬旋對這種空話抱持半信半疑的態度,但無論如何,能得到莫家千金親口承諾,對他走這條荊棘的政治路確實大有幫助。兩人是在兩年前一場晚宴上認識的,當時他主動向她搭訕,她原本愛理不理,直到他提起當年與戴醒仁的淵源,才引起她興趣。之後打開話匣子,聊得盡興,漸漸發現彼此價值觀頗為一致,兩人就此成為好友,經常往來。

  「接下來妳打算怎麼做?」站在朋友立場,喬旋很好奇莫傳雅將如何經營自己的婚姻關係。「外面的風聲都傳你們兩個可能會離婚,我想應該不是這樣吧?」

  「我不會跟他離婚的。」莫傳雅神態堅定,頓了頓。「可我也不打算主動跟他和好。」

  「妳要他重新追求妳。」喬旋心思夠細膩,一眼便看穿了她的意圖。

  莫傳雅先是嫣然一笑,跟著,又悵然吐息。「我是這麼想啦,可也不曉得那個木頭能不能領悟呢?」

  「他若是還不能領悟,就真的是笨蛋了。」喬旋淡淡地下結論。「我想他一定會採取行動的。」

  喬旋料得不錯,經過這番「刺激」,戴醒仁果然積極了起來,不但留在「和恩醫院」擔任心血管外科的主治醫生,並且不時製造與妻子巧遇的機會。只要工作有空檔,他便會在院內打探妻子的行蹤。說也奇怪,身為董事長的她,明明可以不必天天來醫院,這陣子倒是經常坐鎮辦公室,不然就是到兒童病房的遊戲室,陪生病的小朋友們玩。

  他很喜歡偷看妻子與孩子們相處的畫面,她會與義工媽媽一搭一唱,說故事給小朋友聽,而且她很有表演天分,活靈活現的角色扮演經常逗得那些小鬼頭哈哈大笑。

  每當這時候,他總是癡癡地站在窗外看,直到廣播聲傳喚他,才驀地驚醒。

  中午吃飯的時候,她也會到員工餐廳,跟醫護人員們一起用餐,為了破除他們夫妻失和的謠言,他總是刻意坐到她那一桌,與她共同進餐。

  雖然在眾目睽睽下,她偶爾會覺得窘,可他不管,就是堅持跟她在一起。

  他與她閒聊,借著詢問她新收養的小貓情況做引子,慢慢地扯些醫院瑣事,她很喜歡追問他在第三世界國家義務行醫時的妙聞趣事,他也一一與她分享。

  「看來你那時候,生活過得很充實啊!」某次,當他說到口沬橫飛時,她如是酸酸地評論。他愣住,一時不知該如何介面,最後,不得不坦承。「那段日子,我的確收穫很多。」不論是醫術的精進或眼界的開闊,他都得到充分的成長。

  「你有收穫,那就好了。」她回他一抹笑,笑意很清淡,卻又飽含著某種濃鬱的滿足感。

  他猜想,她是為他高興。

  「那妳呢?妳這五年過得怎樣?」他反問她的生活。「為什麼不當記者了?」

  她聳聳肩。「我這人本來就沒什麼夢想,當記者也好,當醫院董事長也好,都沒什麼分別。」

  「可我記得妳以前跟我說,妳絕不會接掌家族事業的。」醫院不也算是莫家家族事業之一嗎?

  「這間醫院……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了?」

  她別過頭,默然不語。

  他怔愣地瞧著她蒙著淡淡憂愁的側面,腦海靈光乍現―該不會是因為他是醫生,她才主動想接下醫院董事長的職務?難道,是為了他嗎?他想問,她犀利的目光卻阻止了他,他就算神經再大條也看得出來,她不會喜歡他對這問題追根究柢。於是,他不問了,一顆心卻因此更悸動,為她強烈奔騰,無法控制。

  他幾乎忍受不了一天不見她,每天都想看到她,看她偶爾俏皮偶爾嗔惱的容顏,每天都想聽到她,聽她有時溫柔有時諧譫的笑語呢喃。

  怎麼離她愈近,相思的滋味反而更難熬?

  愈是看她聽她,他愈是不能明白,為何自己能夠離開她五年,而不成為一具孤單的行屍走肉?

  他比五年前更愛她,更迷戀她,更不能想像失去她。

  這天,動完一場大手術,已經過了晚上八點,他想她大概已經回家了,卻仍是不由自主地往她辦公室走去,發現燈光暗著,又悠悠地走往兒童病房的樓層。

  就算她不在,他仍眷戀地想尋她殘留的形影,嗅她逸落的餘香,他覺得自己癡了,想走她走過的每一步路,想與她的足跡纏綿相印。

  他來到兒童遊戲室外,悄悄推開門扉,他以為迎接自己的是一室靜幽,不料卻是見她半倚在沙發上打瞌睡,懷裏還抱著一個小男孩。他認得那是個罹患血癌的孩子,正在等候適合的骨髓移植。他躡手躡腳地走向一大一小,蹲下身,眼潭深邃地將面前這幅美好的畫面包容進最深處。小男孩微微動了動,醒了,蒙矓地張開大眼睛。

  「噓。」他將食指抵唇,比出噤聲的手勢,小男孩聰明地領會了,點點頭。

  他輕輕抱下小男孩,送回病房床上,然後又走回遊戲室,她仍安靜地睡著,他輕巧地托住她後頸,讓她在沙發上舒服地平躺,脫下剛換的乾淨醫師袍,蓋在她身上。

  然後,他像個癡情的傻瓜,坐在地上,就著昏蒙的燈光,用自己的眼睛,一分一寸地描繪她姿影。

  她真美,比以前更美,五年前的她若是顆半熟的蜜桃,那麼現在,蜜桃成熟了,可口地掛在枝上招展著,吸引人口腹之欲。

  他怔怔地望著她彎彎的眉,她挺俏的鼻,薄巧的耳殼,透出淡粉色的芙頰,以及那兩瓣彷佛藏著亙古魔咒的朱唇。

  一股熱血驀地沖湧下腹,他繃緊全身肌肉,強忍住不該在此地放肆的男性欲望。

  可她偏偏在他汗流浹背的時候,嬌媚地低吟一聲,輕顫彎密的羽睫。她醒了,揚起眸,與他四目相凝,眼神慵懶迷離,似是仍處在半夢半醒間。咒語生效了,他難以克制地傾向她,吮住她甜蜜的芳唇。她沒有抗拒,懶洋洋地迎接他,他懷疑她是睡得迷糊了,才對他如此慷慨,但

  他可沒紳士到放過難得的良機,熱烈地啄吻她。

  她展開藕臂,魅惑地勾下他肩頸,兩副軀體在沙發上交纏,如兩條蛇,滑膩地扭在一起,誰都捨不得放開誰。

  「妳等等。」他凝聚全身僅餘的自製力,躍下沙發,快速地鎖上門,落下窗簾,將兩人藏在他人無法窺見的密室裏。

  她看他俐落的舉動,忽地笑了,嬌媚性感的笑聲,勾惹他心弦,熊熊的欲火燒得更加旺盛,他一把摟住她柔軟的嬌軀。

  她軟偎著他,啞聲低語:「我們不應該在這種地方……做那種事。」

  「管它的!」他管不了,封鎖了五年的情欲野獸,已等不及破柙而出。

  他張開口,欲望的牙綿密地咬著她,咬她嬌軟的紅唇,咬她瑩潤的頸脖,咬她胸前美豔的桃色蓓蕾。

  她同樣激情地咬著他,咬他頸側躍動不止的血脈,咬他肩頭糾結的肌肉,咬他健碩的胸肌。

  「你好像曬黑了。」她迷戀地盯著他古銅色的胸膛。

  「在非洲曬的。」他喃喃回應,教她讚賞的眼神看得又喜又惱,明明該是獵人的他,此刻似乎反倒成了獵物。

  但男女的情欲戰場,沒有只能誰獵誰的規定,愈是勢均力敵的撕咬,愈讓人興奮難抑,他和她,都瘋了、狂了,泛紅著眼,嗅著彼此,征服彼此。

  他褪下長褲,大手廝磨地鑽進她裙間,扯落絲質內褲,探索濕潤的幽徑。

  「妳好……緊。」他氣喘吁吁地低語。

  她臉頰燒紅,不滿地慎他一眼。「那當然,都……五年了啊……」

  所以這五年,她除了他,不曾有過別的男人?他為她話裏的暗示癲狂,更加賣力地取悅她,將她挑逗至欲望的頂峰。

  她緊緊掐住他肩頭,指尖抓下一道道刮痕。「戴醒仁,你好……壞。」

  沒錯,他很壞,因為他跟她一樣,已經忍了五年了,他不想在這種時候裝什麼君子,他愛她,現在就想得到她,他要她身與心,都徹徹底底屬於自己。

  喬旋或其他任何男人,都只能閃一邊去!

  「傳雅,妳是……我的。」他用一記有力的衝刺,霸道地強調。

  她婉轉地應承他每一次不由分說的佔領,貝齒咬著唇,醉在漫天情潮裏,眉眼彎起的笑意,美麗無敵―

  激情過後,她說她餓了。

  「妳想吃什麼?」他愛憐地撫摸她眉宇。「我去買。」

  「蛋炒飯。我不要買的,要你做給我吃。」她要求,語氣是任性的。他卻一點也不覺得她任性,溫柔地笑了,牽起她的手。「走吧。」

  如同五年前,兩人這回還是溜進住院醫師的宿舍廚房,戴醒仁打開冰箱找材料,也欣喜地在電鍋裏發現半鍋剩飯。

  莫傳雅坐在餐桌邊當她的大小姐,閑閑等開飯。

  戴醒仁回頭瞥她一眼,忍不住搖頭。「妳還是沒學會嗎?」

  「學會什麼?」

  「我不是留了一本蛋炒飯的食譜給妳,妳沒學著做嗎?」

  「為什麼要學?」她輕哼。「我才不學。」

  「因為如果妳想吃,妳家廚師自然會做給妳吃嗎?」他笑問,自己也覺得當時太無聊,怎麼會想到留食譜給她?她可是千金大小姐,何必自己親自下廚?

  「你後悔了?」莫傳雅看透他思緒,不愉地瞇起眼。

  「後悔什麼?」

  「後悔留那本食譜給我。」

  「也不是後悔,只是覺得好笑。」他自嘲。「我本來是想,妳既然愛吃我做的蛋炒飯,說不定心情不好的時候可以自己做來吃,不過現在想想,妳沒必要自己學著做。」

  「才不是你想的那樣呢!」她尖銳地反駁。「我不學做蛋炒飯,有別的原因。」

  他一愣。「什麼原因?」

  她瞠瞪他,不說話,眼底蘊著滿滿的懊惱。

  他又哪里說錯話了嗎?戴醒仁自省,卻找不到原因,只好虛心向本人求教。

  「傳雅,妳到底怎麼了?」

  她別過臉,看來是不想理他,他正想歎息,她忽地幽幽揚嗓。

  「如果我學會,你就不會做給我吃了吧?」

  他怔住。

  「我幹麼要學會?」她嘟起嘴,怒斥他。「我學會了,你是不是就不回來了?」這意思是,她一直在等他回來嗎?他傻傻地凝望她薄慎的容顏,不敢相信。若是真的如此,為何她不回電話,也不回信?她只要說一聲,他會馬上趕回來啊!

  「傳雅,妳!」

  「不要問了!」她傲氣地打斷他,似嗔非嗔。「不許你問。」

  他識相地閉嘴,不再多問,施展許久未曾賣弄的廚藝,炒了兩盤色香味俱全的蛋炒飯。

  她心滿意足地吃飯,他坐在她對面,跟她一起吃,看她含笑的表情,心弦陣陣牽動。

  「傳雅,有件事我想跟妳商量。」他鼓起勇氣開口。

  「什麼事?」她放下湯匙,拿紙巾抹了抹嘴。

  他深呼吸。「我在想,關於我們的婚姻!」

  「你想怎樣?要離婚嗎?」她反應迅速。

  他顧不得她是真心這麼想,還是故意逗他,急著澄清。「我不離婚!」

  她眸光一閃。「那你想怎樣?」

  他直視她。「我是想,既然我們是夫妻,應該要住在一起。」

  「這麼快就想跟我一起住?」她嘲諷地揚唇。「還早得很。」她還沒懲罰夠他呢。

  他蹙眉。「妳的意思是……」

  「以後再說。」她壞心地不給他一個明確的答案。「看你的表現能不能讓我滿意!」

  這意思是要繼續考驗他嗎?他歎息,心甘情願地領受愛妻的責罰。

  「傳雅,下次我休假的時候,我們……去哪里走走好嗎?」他小心翼翼地問,很怕連約會都被打回票。沒想到她卻是朝他盈盈一笑,乾脆地應許。「好啊,到時你來接我。」

  週末早晨,戴醒仁到醫院附設的健身中心運動。

  今天,他跟妻子說好了要約會,淩晨五點多,他便興奮地在醫院宿舍醒來,再也無法成眠,於是早早梳洗,索性到健身中心發洩過剩的精力。

  一個小時後,他淋浴沖澡,刮鬍子、梳頭發,仔細打理自己,對著鏡子左顧右看,確定外表無懈可擊後,才駕著愛車來到嬌妻住的公寓樓下。結果還是來得太早,他自嘲地勾唇,笑自己太心急,按捺住性子,在樓下又足足守候了將近兩個小時,才按她家門鈴。她又讓他等了二十分鐘,才姍姍來遲地下樓。

  映入他眼底的倩影,依然教他驚豔萬分,只是她臉上的腮紅似乎上得太多了,氣色顯得有些不自然。

  「幹麼一直看我?」她沒好氣。

  他笑了,手指輕刮她柔嫩的臉頰。「妳不覺得自己腮紅抹太多了嗎?像猴子屁股。」

  「你敢笑我?」她故意睜大眼,怒視他。

  「開玩笑的。」

  「誰想跟你開玩笑啊?」她嬌嗔。「我不去玩了,讓我下車。」

  「好好,妳別生氣。」他連忙柔聲哄大小姐。「我說真的,妳這樣很漂亮,是我剛才不懂得說話。」

  「你!」莫傳雅瞇起眼,若有所思地凝娣他。

  他以為她還生氣,怕她真的反悔不跟他約會,頓時有些心慌意亂。「怎麼了?」「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說話了?」她嘟嘴,似喜又似嗔。「這樣不好嗎?」

  「油腔滑調的,我不喜歡。」她冷哼地別過臉蛋。

  他凝望她緊繃的側面,輕聲歎息。「我可是為妳學的,小姐。」

  「什麼?」她詫異地回眸。

  「妳以前不是一直念我,做人不要太一板一眼的,不懂幽默嗎?」他直視她,眼潭滿蘊著柔情密意。「我一直記著妳的話,所以這些年來努力改變我自己。」

  她怔住。

  這麼說,他學會笑,學會與人為善,都是為了討好她,有朝一日令她刮目相看,甚至之前對那些醫院老狐狸折腰,也是為了保護她不受責難,而她竟然以為他是因朱湘琳而改變,莫名其妙地吃醋?

  莫傳雅惘然,再度覺得自己傻得徹底,只是這回,她傻在不懂丈夫的真心,一念及此,她柔柔地笑了。

  「妳不生氣了?」他低聲問,似是有些提心吊膽。

  好可憐,他一定覺得她這陣子忽冷忽熱的,很難搞吧?莫傳雅甜蜜地歎息,朝丈夫瞥去纏綿一眼。「我沒生氣啦,你快開車。」

  「嗯。」他安下心,催動油門,穩穩地往前駛。她降下車窗,原想享受清風拂面的舒暢,但風一吹,頭立刻疼起來,連忙關上窗。

  「怎麼了?」他警覺地問。

  「沒事,我怕風吹亂頭髮。」她微笑地找藉口,悄悄撐住疼痛的額頭。

  其實今天從早上起來,她便覺得身子有些不對勁,為了掩飾過分蒼白的臉色,才會抹了太多腮紅,反遭他揶揄。

  「要不要聽音樂?」他問。

  「好啊。」

  他按下播放鍵,是她最愛的古典樂,她很高興他還記得她的喜好。

  「我本來不愛聽的,可這幾年在美國聽了幾場音樂會,也喜歡了。」他順口道。

  「呵,原來你在美國還會去聽音樂會,真有情調!」她話裏又嗆著酸味了。

  「該不會是跟朱小姐一起去聽的吧?」

  「是病人送票給我,我才去聽的。」他急忙解釋。「我是因為妳喜歡聽,才想說也去試著聽聽看。」

  又是為了她!莫傳雅臉頰窘熱,忽然覺得自己心眼真是小,動不動就吃醋,可誰教他們分開五年,她總是為他究竟愛不愛她感到困惑,實在沒辦法落落大方。

  「妳怎麼不說話?」他語氣焦灼。

  唉,她真壞,這樣吊著他一顆心。

  莫傳雅悄悄咬唇。「沒事,聽音樂啦。」

  兩人靜靜地聽了會兒音樂,他說要帶她去海邊,剛要上高速公路交流道時,一串鈴聲乍然落響。

  是戴醒仁的手機,他擱在外套口袋裏,請莫傳雅幫忙拿,她掏出來時不小心連皮夾一起落下,她拾起皮夾,意外瞥見他在透明套裏嵌著一張圖片,看起來像是五年前她拿給他的胎兒超音波圖。

  他發現她看見了,一時有點慌,直覺想搶回皮夾,她卻堅持不給。「這個……該不會是我們的寶寶吧?」

  他一凜,半晌,默然點頭。

  「原來你一直留著?」

  「嗯。」她凝娣他憂鬱的眉宇,在他眼裏看到深沈的懊悔,心弦頓時難以自禁地揪緊。原來不是只有她為了他們失去的寶寶而哀傷,這些年來,他同樣放不下。怪不得他會說,只要她能再度懷孕,無論如何都會讓她平安生下孩子,他心裏,一定也深感遺憾吧?

  一念及此,莫傳雅心湖蕩漾,明眸隱隱噙酸。

  她鍾愛的男人啊!原來這些年來他一直牽掛著她,牽掛著他們失去的孩子,其實他心裏也很苦吧?因為他一直誤以為妻子不肯原諒自己。

  其實她不是不原諒他,只是……

  鈴聲持續號響,打斷了莫傳雅糾結的思緒,她輕輕一歎。「你先接電話吧。」

  他點頭,接過手機,按下擴音鍵。「我是戴醒仁,請問哪位?」

  「戴醫生,這裏是急診室。」一道急促的女聲傳來。「剛剛有個罹患先天性心臟病的幼兒被轉送到我們醫院,因為他的症狀很複雜,年紀又太小,原來的醫院不肯為他開刀,他現在情況很危急,他媽媽希望我們馬上動手術。」

  不會吧?要他現在回去開刀?他好不容易征得老婆同意跟他約會,怎能臨時取消?戴醒仁蹙眉。「沒有其他醫生可以幫忙嗎?」

  「熊副院長說兒童心臟很纖細,術野很狹窄,戴醫生技術最好,希望由你來執刀。」

  「可是……」他依然猶豫。

  反倒是他的妻子主動揚嗓。「去吧!」

  他愣了愣,回頭望她,她淺淺地笑著,眼神是全然的理解。

  「病人需要你,你不能不去,如果你不去,就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戴醒仁了。」

  她柔聲低語。

  他聞言,悚然一驚,瞬間下定決心,迥轉方向盤,往醫院的方向狂飄。

  二十分鐘後,兩人已趕回醫院,病人已經上好麻醉,就等他開刀,他匆匆換上手術服。

  「對不起,我弄完了馬上CALL妳。」他向妻子道歉,刷過雙手,正要踏進手術室,只聽身後一陣落地悶響。

  他愕然回頭,驚見愛妻倒在地上,臉色雪白,額頭冒冷汗。「傳雅,妳怎麼了?」

  「我……沒事。」莫傳雅強撐起虛軟的上半身,朝他淡薄地微笑。「只是忽然有點頭暈,你快進去,別管我。」他怎麼能不管她?怎能丟下她一個人?戴醒仁遲疑不決,病人的母親正跪在地上焦急地為兒子祈禱,一見到他,沖上來苦苦哀求。

  「戴醫生,你就是戴醫生吧?求求你救救我兒子!請你快進去,拜託你,他就快死了,拜託你……」

  「你快去啊,去啊!」

  在愛妻與病人家屬聲聲催促下,戴醒仁踏進手術室。面對躺在手術臺上,生命危急的小男孩,他心跳紛亂,想的都是在門的另一邊,柔弱不適的妻子。

  她究竟怎麼了?該不會心臟出了問題?雖然她以前動過手術,但並不表示從此永絕後患,總有可能復發。

  她情況怎樣?很嚴重嗎?如果沒人幫她怎麼辦?如果其他醫生技術不夠好,救不回她怎麼辦?

  不行,他要去救她!他不能丟下她不管,他做不到……

  「戴醫生,出血了!」護士驚駭的嗓音倏地喚醒他迷蒙的神智。

  他猛然回神,這才發現病人的鮮血噴了自己一身,連視線都模糊了。

  「病人心跳停了!」跟刀的住院醫師倉皇地喊。戴醒仁倒抽口氣,知道自己再不專心,便會當場害死一條小生命,他深呼吸,將手伸進孩子的胸腔裏,握住那顆弱小的心臟,以恰到好處的指勁按摩。一分鐘後,病人恢復心跳,眾人這才稍稍松一口氣。

  但仍不能鬆懈,病人依然危在旦夕,只要他稍有錯手,便可能鑄成無法挽回的遺憾。

  怎麼辦?傳雅,我該怎麼辦?

  他緊握手術刀,拚命止住顫抖,一次又一次地命令自己冷靜。

  他現在不能想自己的妻子,不能分心,他只能想著病人,必須對他手上的這條生命負責,這是他身為醫生的義務。

  他咬緊牙關,強睜著酸楚泛紅的眼,為病人開刀。

  數個小時後,他終於完成手術,走出手術房,孩子的母親一直焦急地在門外守候,聽說手術成功了,激動地哭跪在地,抱住他雙腿。

  「醫生,謝謝你……謝謝你沒放棄我的孩子,大家都說他治不好,說怎麼樣也沒辦法救回他,可他是我的命根子,我這輩子就指望他一個了,謝謝你,醫生,謝謝你……」

  她心酸地嚎泣。旁觀的人聽了,都禁不住感動,若是從前的他,肯定也會感到欣慰,慶倖自己能夠挽回一條生命,救回一個家庭的希望,可如今,他看著這位感激涕零的母親,卻雙目無神,胸口空洞,如浮萍漂泊無根。若是他救回了病人,卻失去了自己最愛的女人,那麼這一切,又有何意義?

  「醫生,謝謝你,謝謝……」婦人哽咽不已。

  「不用謝我。」他不值得她如此慎重地道謝,因為他心裏,只想見他的妻,只想知道她是否平安。

  一念及此,他推開婦人,拔腿狂奔,見人就問:「傳雅呢?我老婆呢?她現在人在哪里?」

  某個護士指點他,說她在醫院的頭等病房。

  他急忙奔向病房大樓,搭電梯直達最高樓層,他心跳紊亂,一面跑,一面憶起五年前,他也曾在一台手術後如此近乎發狂地奔跑,但最後,迎向他的卻是一面謝絕探視的牌子。

  那天,他的妻子與他大吵一架,他們因此分離了五年。

  如果這次也一樣呢?如果她又拒絕見他呢?

  不,他受不了,忍受不了再一個見不到她的五年,他熬不過相思煎熬的,這回他絕對熬不過。妳不能不見我,傳雅,拜託妳,一定要見我……他哀痛地在心裏默禱,總算來到護士指點的病房前,緊閉的門扉上,冰冷地掛著一面牌子。

  他的心一沈,墜入無底深淵!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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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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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戴醒仁,是你嗎?」一道清雋的嗓音忽地在他耳畔落下。他轉過頭,迎向一張清秀的女性容顏,她正從隔壁病房走出來,櫻唇勾著笑,明眸照照生輝。他愣了片刻,總算認出她是誰。「妳是……簡藝安?」

  「是啊,好久不見了。」簡藝安熱情地打招呼。「我聽傳雅說你回來了,可一直沒機會見到你。」她偏過臉,俏皮地朝他一眨眼。「聽說你最近追傳雅追得很勤?」

  「她都……跟妳說了?」他怔怔地問,神智依然處在恍惚的狀態。

  「那當然,我們是好姊妹啊!這麼重要的事她怎麼可能不跟我說?」她嫣然一笑。「你動完手術了嗎?是趕來看傳雅的嗎?」

  「是,可是……她不肯見我。」他澀澀地低語,胸口冰涼。

  「誰說她不肯見你?」她訝異。「她一直在等你。」

  「她等我?可是……」戴醒仁遲疑地望向高掛謝絕訪客牌子的門扉。

  「什麼啊?」簡藝安察覺他視線焦點,脆聲笑了。「你搞錯病房了,這間才是。」她指指自己身後。

  原來是他弄錯病房了?戴醒仁啞然,可來不及感到羞愧,便急著追問:「那她情況怎樣?還好嗎?」

  「只是有點發燒。」簡藝安搖頭歎息。「她太逞強了,明明身體不舒服,還硬要撐著出門,可見她多期待跟你約會,你應該懂她的心吧?」

  他怔仲地望她。

  見他癡傻的模樣,簡藝安又想歎息了,這男人明明是愛著傳雅的,傳雅也愛著他,為何兩夫妻會弄到無法確認對方的心意呢?

  「算了,你進去吧。」她輕輕推他。「我還得幫傳雅回家拿一份院長要的文件,你跟她慢慢聊,好好把話說清楚。」

  在簡藝安的鼓勵下,戴醒仁輕手輕腳地打開病房的門,他的妻子正靠躺在病床上,側頭欣賞窗外迷蒙的暮色。

  她看來精神還不錯,只有臉色憔悴了些。只是發燒而已。確定妻子並無大礙,戴醒仁高懸的心頓時安落,空蕩蕩的胸口找到了根,紛亂的心跳逐漸穩定。她沒事,她很好,是他多慮了,想太多了。她沒事……

  戴醒仁撫著喉頭,那裏卡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酸楚,他不能發聲,只能倚在門邊,癡癡地望著他的妻。

  不行,這樣的事情不能再來一遍了,他無法再經歷一次類似的抉擇,這樣的抉擇,太磨人……

  「醒仁,你開完刀了?」莫傳雅回眸望見他,驚喜地揚嗓。「手術成功了嗎?那個孩子怎麼樣了?」

  他深呼吸,努力找回說話的聲音。「嗯,手術成功了,孩子……救回來了。」

  「那就好,太好了。」她真心感到喜悅。

  他緩緩走向她,在床沿坐下,顫著手,撫摸她發燙的額頭。「妳身體不舒服,為什麼不跟我說?」

  「只是小病嘛,大概昨天晚上不小心著涼了。」莫傳雅有些難為情。「院長他們太誇張了,硬要我在院裏休息一天,幸好今天病房沒住滿,不然我豈不是浪費醫療資源?」她頓了頓。「我看我還是回家好了,只不過發燒還住院,真的太好笑了。」

  「不,妳留在這裏。」他啞聲反駁,就算他自私吧,不管是不是浪費醫療資源,他都希望她得到最好的照護。「妳留在這裏,我會……看著妳。」

  她微微蹙眉,從他悵然的神情看出不對勁,他像是苦惱著什麼,像是遇到某種難以決斷的難題。

  「你怎麼了?醒仁,發生什麼事了?」她關懷地追問。

  他聞言,胸口一震,眉宇鎖上憂鬱。他深深地望著她,眼裏蘊著藏不住的深情,以及濃濃懊悔。「傳雅,我……」

  「你怎麼了?」

  「我……不想當醫生了。」他一字一句,道出心內最痛楚的掙紮。「不能再當了。」

  「你說什麼?!」她駭然凜息,不可思議地瞪他。

  他苦澀地斂眸。「我不能……再當醫生了。」

  「為什麼不能?為什麼?」她激動地拉高聲調,心海掀起千堆雪。「你說清楚,到底為什麼?」

  他說過,他這輩子唯一的志願就是當個心血管外科醫生,不是嗎?她母親也曾跟她說,他之所以立志成為醫生,是為了彌補當年救不了父親的遺憾。他想當醫生,也註定成為一個優秀的醫生,他有當醫生的才華,天生就是醫生的料,這是他的理想也是夢想,不是嗎?他怎能如此輕易說要捨棄?

  「你瘋了!戴醒仁,你瘋了嗎?」莫傳雅鬱惱地槌丈夫肩膀,又急又氣,又是為他心痛。「行醫救人不是你的理想嗎?怎麼現在可以說不做了?你的理想這麼不值錢嗎?這麼輕賤嗎?如果你可以說放棄就放棄,那我這五年到底是為什麼……」

  她驀地頓住。

  她怎麼不說了?

  戴醒仁震撼地揚眸,驚覺他的妻子竟哭了,透明的眼淚在她頰上閃爍如冰珠,割痛他的心。

  「傳雅……」

  「出去!你走開,我不要見到你!」她不由分說地趕他離開。擔心她情緒太激動,身子會承受不住,他只好暫且順她的意。

  「妳好好休息,我在外面陪妳。」

  他來到病房外,枯坐在一張長椅上,這景況似曾相識,令他聯想起五年前,他為何總是惹惱自己最愛的女人,總是不懂她的心?他狠狠自嘲,甘願像個傻子守在門外,只盼他的妻能回心轉意,重新接納他。也不知等了多久,直到一道細碎的量音響起,才拉回他迷惘的神智。

  「戴醒仁,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裏?」簡藝安愕然揚嗓。

  他抬頭,苦笑。「我好像又惹傳雅生氣了。」

  「天哪,你們……」簡藝安敲敲自己額頭,簡直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眼看這男人神情困頓,像迷路的孩子,她不禁心生同情,遞給他一串鑰匙。「這是傳雅家的鑰匙。」

  他茫然接過鑰匙,不明白她的用意。

  「剛剛我去她家拿文件,發現了一樣很有趣的東西,就放在她書桌最下層的抽屜,你去看看吧!」簡藝安輕聲歎息,眼神淡淡地蒙上感傷。「看過之後,你就知道,原來這五年來,我們所有人都被她騙了―」

  原來,那是一本厚厚的手記。

  戴醒仁來到妻子住處,悄悄潛進她書房,從書桌下層抽屜取出一本冊子,裏頭嵌著一張張VCD。他將VCD播放出來,螢幕上現出的,竟是他為病人開刀的畫面。每一張都是,她收集了他在美國動過的每一台大型手術的錄影畫面,詳細記錄了開刀的日期以及病人的病灶。

  每張VCD,她都在背面的便利貼上寫下心得感想―

  親愛的,這是你第一台兒童心臟移植手術,對嗎?可你的表情看起來好鎮定,你都不緊張嗎?還是你習慣了用冷靜的面具掩飾慌張?

  你跟大家的合作默契愈來愈好了,那邊的院長也說你表現得很出色,我為你高興。

  親愛的,你過得快樂嗎?生活能適應嗎?不要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要多交朋友,你才不會太孤單寂寞。

  恭喜你,你正式升任為卑科主治醫生了,是你夢想的心血管外科,我就知道你一定辦得到。

  你救了這個女人一命,聽說她的丈夫跟孩子都哭著感謝你,你真厲害,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他是英雄,是她心目中的英雄。戴醒仁看著一幕幕自己在開刀房的畫面,讀那一段段充滿愛意與關懷的文字,他哭了,淚水蒙矓著眼,灼燙著心。他的妻子原來如此愛他,一直默默看著他,從來不曾背離他,她的愛與心,一直跟隨著他。

  那麼,當年她為何堅持不肯見他,為何要堅持將他逐離自己身邊?

  他悵然尋思,其實已經隱隱約約地懂了,當他瞥見一本附在紀念冊最後的手記,更確認自己的猜想是對的。

  她是因為愛他,為了成全他,才逐開他。

  媽媽跟我說了關於你父親的事,我這才瞭解你的執念,也更明白你要兼顧理想與家庭,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有我在,你說會分心,對嗎?所以這段時間,你就盡情追逐你的理想吧,無須顧應我,更不必牽掛我,好好琢磨醫術,讓自己變得更強、更強,然後,當你累了的時候,當你很想念我的時候,就回到我身邊來吧!

  我會在臺灣箏你。

  這一等,就是五年。若不是他為了替外婆開刀回臺灣,她還會繼續傻傻等多久?而愚蠢遲鈍的自己,又要多久,才能領悟她說不出口的濃情密意?

  「妳說得對,傳雅,我是……笨蛋。」他啞聲哽咽,撫摸著愛妻寫下的每個字句,心痛得幾乎不能呼吸。

  他太笨了,真的笨透了,他傻到猜不透她成全他的心意,還以為她恨著他,不能原諒他。

  其實,她從來沒恨過他吧?她一直是站在他的立場,為他著想,知道他為了不能周全婚姻與理想而苦惱,才演出絕情戲碼,逼他遠走他鄉,追逐自己的夢想。

  我不能告訴任何人,他們都太愛我了,如果他們知道真相,一定會心疼我,搶著替我把你叫回來,他們會強迫你留在臺灣,好好愛我,可我不要那樣,我希望讓你自由。

  為了給他自由,她不惜欺騙每個疼愛自己的人,寧願所有人都誤會她固執地不肯原諒他。

  「妳好傻,太傻了,傳雅,妳怎麼……會這麼傻?」戴醒仁酸楚地低語,胸臆緊窒,為他傻氣的妻心疼。

  他抹去淚水,忽地再也克制不了心頭強烈的渴望,他要見到自己的妻子,現在,馬上!

  他抱著那本藏滿心事的手記,旋風般地奔下樓,跳上車,風馳電掣地駛到醫院。他像個瘋子,不顧眾人奇異的側目,一心只想趕到妻子身邊。

  這回,病房門扉半開,她正巧探頭出來張望,似乎在尋覓著他,但一見到他,她困窘得立即甩上門。

  他開門進去,她站在窗邊,背對著他,身姿高傲挺直,卻又有幾分我見猶憐的嬌弱。

  「你……又來做什麼?」她嗓音沙啞。「如果要跟我說你不當醫生的事,我不想聽!」

  她語氣好嗆,態度好傲慢,但他知道,她其實是心疼著他,不忍他輕易放棄自己的理想。

  若不是他今日瞧見她的手記,她還想隱瞞自己的真心多久?

  戴醒仁咬牙,胸海翻湧巨浪,他驀地沖上前,自身後環抱住他最愛的女人。

  「你做什麼?」她嚇一跳。

  「我是來跟妳說一件重要的事。」他緊緊圈住她,與她耳鬢廝磨。

  她一陣顫慄。「我說過了,如果你是要說!」

  「我愛妳。」他低語。

  「什麼?」她震住。

  「我愛妳,傳雅。」他熱烈地示愛,向她坦承,剖白自己一顆絕無虛假的真心。「五年前愛妳,現在還是愛妳,我從來沒有一天忘記過妳,每天都想著妳,作夢也會夢見妳,跟妳重逢以後,我發現自己又更愛妳,比以前還愛。」

  「你……」她說不出話來,神魂因他熱情的愛語顛倒迷離,她甚至以為自己在作夢,否則就是幻覺,這個對愛情一向笨拙又遲鈍的男人,怎麼可能如此對自己表白?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他輕輕地轉過她,就著房內溫暖暈黃的燈光看她迷蒙的容顏。「我愛妳,傳雅,這句話我老早就想跟妳說了。」

  她默然,珠淚盈於羽睫,在他眼裏閃耀。

  「妳也愛我的,是不是?」他顫聲問。

  她點點頭,似是啞了,難以成言。

  「妳是為了成全我的理想,才會把我趕到美國去,是不是?」

  「你怎麼……知道?」

  「我都看見了。」他掏出擱在外套內袋的手記。「這個,還有妳收藏的那些VCD,我都看見了。」

  「你怎麼會!」她驚愕,轉念一想,立時恍然。「是藝安,對嗎?是她發現了這些,告訴你的嗎?怪不得她剛才回來看我時,表情那麼詭異,她真是……太多事了。」

  「如果她不告訴我,妳還打算繼續瞞著我嗎?」他責備地望她,愛撫她眉宇的指觸卻溫柔地令人想落淚。

  「妳怎麼可以把這一切委屈都藏在心裏不說?妳這五年來過得有多苦?」

  「我不苦的,我很……高興。」她淚眼迷蒙地凝娣他。「你不是說,你這五年來學到很多,增廣很多見聞嗎?這證明我當年沒做錯,我應該放你自由。」

  他悵然回迎她深情的注目。

  他不能說謊,不能說這五年他過得不充實,不能說他在救回每一條生命時,面對他們蒼白卻喜悅的臉龐時,心中不曾感到一份成就的滿足。

  她說得對,若不是他以為她恨著自己,這些年來,他絕對走不開,不可能留她一個人在臺灣苦苦守候。

  「可是,太委屈妳了,太折磨妳了……」就算這五年成就了他的夢,他的理想,也不能因此犧牲她啊!「我不想妳為我受苦。」

  「我不苦的。」她笑著流淚。「從我愛上你那一刻,我就知道,從此你的夢就是我的夢,你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成全你,等於成全我自己。」

  成全他,等於成全她自己。

  這是一份多麼深邃、又多麼纏綿的愛,他擔得起嗎?值得她如此摯情狂愛嗎?

  他只是個……那麼平凡的男人。怪不得他說自己不想再當醫生時,她會那麼生氣,那麼心碎,他等於是在踐踏她的愛啊……

  「我是捨不得妳。」他哀傷地對她告白。「我不想再面對一次那樣的選擇了,選擇妳,或是病人,這種抉擇太痛苦,我辦不到。」

  「原來如此。」莫傳雅終於懂了,懂得丈夫不是不珍視自己的理想,是更珍視她這個妻子,她感動地親了親他濕潤的唇,只覺得滿腔愛意甜蜜地融化。「謝謝你這麼珍惜我,醒仁,但你是醫生,這就是你必須承擔的,你說是不是?你只要記得,當你用最真誠的心面對病人時,不管那時候我在哪里,我都以你為榮。」

  「妳以我為榮?」他震顫地低語。這是一個男人能聽到最珍貴的贊許了,尤其是來自他最心愛的女人。

  她揚起眸,與他對望,無須再多說什麼,再解釋什麼,所有的情深意重,勇敢堅毅,都在這一眼相凝。

  他是醫生,她是醫生的女人,只要他最愛的人是她,她就是最強的女人。

  之後

  得知戴醒仁夫婦已和好如初後,朱湘琳終於死了心,抱著遺憾回到美國,兩年後,她遇上了真命天子,嫁給一個腦外科醫生。經由莫傳雅的安排,喬旋如願與戴醒仁有了進一步的接觸,兩個男人先是在網球場上一比高下,盡釋前嫌後,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一年後,夫婦倆到歐洲補度蜜月,在一個甜蜜激情的夜晚,莫傳雅懷孕了,戴醒仁欣喜若狂,興沖沖地查數據做功課,與嬌妻同上媽媽課程,學習如何成為一個父親。

  為了安全起見,莫傳雅於預產期前兩周,提前住進醫院待產,戴醒仁幾乎不眠不休地監控並照護愛妻的生理情況,陪同她一起進產房,滿懷驚恐與心疼,迎接活潑可愛的新生命。

  他們生了個漂亮的女兒,眼睛很大,睫毛很長,肌膚透白如瓷,翹挺的鼻子就像她爸爸一樣,勾著傲慢韻味,粉唇像媽媽,總是噙著笑。依據莫家「詩禮傳家」的輩分排序,他們將女兒命名為!莫家歡。

  數年後秋高氣炎的時節英國鄉間

  「媽咪,爸爸好慢喔,怎麼還不回來啊?」一頂展開如傘蓬的樹蔭下,坐著一個如洋娃娃般清秀美麗的小女孩,女孩雙手環抱著胸前,尖俏的下巴高傲地揚起,坐姿猶如女王。她在生氣,因為她最愛的爸爸答應陪她一起放風箏,結果卻爽約了,離開一個小時還不見人影。

  「媽咪!」她微微拉高嬌嫩的嗓音。

  她的母親不理她的抗議,逕自在一旁摘野花,摘得盡興了,才慢條斯理地捧著一束花,回到綠蔭下。

  「媽咪好討厭,都不理我。」小女孩嘟起小嘴。

  莫傳雅笑了,眨了眨靈慧的眼,用手指輕刮女兒嬌俏的鼻尖。「妳在這邊胡亂發脾氣,我幹麼理妳啊?又不是笨蛋,還來受氣呢!」

  「人家哪敢氣媽咪啊?都是媽咪氣我。」莫家歡超哀怨,他們家有個小小食物鏈,她吃定爸爸,爸爸愛偷襲媽咪,媽咪最會管她。

  「我氣妳?我哪有啊?」莫傳雅裝無辜,挑了一朵最楚楚可憐的小白花遞給女兒。「哪,這朵送給我們歡歡,媽咪最愛妳了。」

  「我才不信。」莫家歡看破了。「妳明明最愛爸爸。」

  「呵。」莫傳雅輕笑,疼愛地捏了捏女兒鼓起的薔薇頰。「媽咪愛爸爸,也愛妳啊!還有妳這小壞蛋,生什麼氣啊?爸爸又不是故意不陪妳,是因為剛剛路上有個農夫生病了,爸爸要幫他急救,又要送他去醫院,所以才晚回來啊,難道妳不覺得爸爸這樣幫助別人,很酷嗎?」

  「是很酷啦。」莫家歡放下環抱在胸前的小手,有些不情願地笑了,她不得不承認,不只媽咪愛極了爸爸,她自己對爸爸也是崇拜不已。「可是他還是要快點回來陪我放風箏,不然我就不理他了。」崇拜歸崇拜,還是得下最後通牒,顯示一下女王氣度。

  「老天爺,我們怎麼會養出這麼任性的女兒啊?」莫傳雅狀若無奈地搖頭。

  「都怪爸爸太寵妳。」

  「才不是呢,爸爸說我是有樣學樣,是效法媽咪的。」莫家歡挑釁地吐舌頭。母女倆對望,同時瞇起眼,互拮對方分量,半晌,莫傳雅忍不住先笑了。說實在的,這女兒是挺像她,或許她們莫家的女人都有同樣的傲脾氣。「歡歡,憑妳這個性,我想將來咱們莫家的事業交給妳,一定沒問題。」

  「媽咪,妳怎麼可以這麼壞?」莫家歡抗議。

  「我哪里壞了?」莫傳雅不解。

  「妳不要以為我不知道,爸爸都偷偷告訴我了。」莫家歡狐疑地啾著母親。

  「他說妳想把麻煩事都賴給我。」

  「我哪有?」莫傳雅表面申冤,卻暗自汗顏,她的確有意好好培育女兒的「雄心壯志」。「而且妳不是很想當女王嗎?以後等妳長大了,就由妳來接外婆的棒子,成為莫家下一任當家,這樣不是很酷嗎?」

  「我成為當家,媽咪就會聽我的話嗎?」莫家歡很想知道,這點非常重要,攸關她是否能壓制母親囂張的氣焰。

  「沒問題,一切聽妳的。」莫傳雅立即表示效忠。

  「好!」莫家歡開心地拍手。「那我以後就來當家。」

  「加油!歡歡。」莫傳雅呵呵笑著鼓勵女兒。當天夜晚,她和丈夫躺在民宿屋外的草地看星星,悄悄將下午和女兒的對話轉述給他聽。戴醒仁聽了,爆笑出聲,若不是嬌妻警告地橫他一眼,他差點忘了不該笑得太放肆,以免吵醒民宿人家。

  「妳這女人,妳真是壞透了。」他側過身,方唇在嬌妻耳畔廝磨。「妳連自己的女兒都欺負,怎麼會有妳這種壞媽媽?」

  「你還說呢。」她也側過身來,明眸與他相凝。「你怎麼可以跟女兒說,我想把麻煩事都賴給她?」

  「難道不是嗎?」湛眸點亮異樣的火苗。

  櫻唇嘟起,翹得比小女孩的還高,還任性。

  戴醒仁看了,又愛又疼,忍不住傾身啄吻,四瓣唇糾纏好片刻。

  「不可以再繼續了。」他氣喘吁吁地稍稍往後退。「不然我會在這裏要了妳。」

  「要就要啊。」她不負責任地火上加油。

  「妳這壞女人。」他捧壓她雙頰,將她臉蛋擠得變形。「妳想把民宿的主人都吵醒嗎?這樣丟臺灣人的臉,妳不覺得羞愧嗎?」她但笑不語,眼眸瑩亮閃爍,比綴在夜幕上的星子更調皮。他倏地倒抽口氣,欲望在體內洶湧翻騰,可他不能在這草地上要她,回到房裏,又有個純潔甜美的小女兒……

  「妳怎麼能這樣考驗一個男人的自製力?」他受挫地呻吟。

  她聞言,嬌聲笑了,笑得好淘氣,好可惡,好誘人心魂。

  她湊過唇,悄聲在他耳畔低語著什麼,他聽了,眼神乍亮,君子的道德觀又讓他感到些許猶豫。

  「怎麼樣?到底做不做?」她綿密地吮吻他的唇,宛如海上女妖,誘惑他。

  他閉了閉眸,驀地下定決心,牽起愛妻的手,跳起身,飛快地奔向一輛停在不遠處的RV休旅車―

  夜色正濃,情愛方熾。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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