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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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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白姬綰 -【縹緲·提燈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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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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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00:02:25 |只看該作者
005 狐嫁

    “白、白姬你不要嚇小生…”元曜雙腿發軟。

    白姬走向僧舍。元曜想了想,還是決定跟上,因為一個人留在原地他更加害怕。白姬在僧舍前大約十步遠的地方驀地停住了腳步。元曜走得惶急,沒有剎住腳步,徑自走了過去。明明眼前什麼也沒有,他卻似乎撞上了一堵牆壁,被彈了開去。

    “咦?!怎麼回事?”元曜奇怪地道。

    “术士的結界。軒之,退后。”白姬道。

    元曜趕緊退后几步,站在了白姬身后。白姬伸出手,輕輕地觸碰結界,虛空中的結界在她的手底漸漸顯現出神奇的脈絡,無數元曜看不懂的文字和符號化作光斑旋轉,流動。

    “拉咪沙尼阿咪拉轟——”白姬口中念著一句不知道是什麼的咒語,元曜聽見虛空中傳來冰層破裂般的聲音,那些旋轉、流動的文字和符號頃刻間黯淡了光亮,繼而消失不見。

    白姬繼續往前走,元曜跟上。這一次,前方沒有了透明的牆壁。

    白姬來到僧舍前,伸手推開了腐朽的木門。“吱呀——”一聲,門開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惡臭扑鼻而來,元曜胃中一陣翻涌,几乎欲嘔。

    白姬皺了皺眉,走進了僧舍中。元曜捏著鼻子跟上。由于屋頂年久失修,月光從瓦縫中漏入,依稀可以看見室內的情形。室中的青龍方位供奉著一尊陰沉的神像,神像下面擺著少許祭品——一只用人的顱骨雕刻成的酒樽,里面隱隱有黑褐色的血跡;一只活生生地被匕首插死的壁虎;一甕正在蠕蠕爬動的黑色蟲子。室中白虎的方位懸掛著九個黑糊糊的東西。元曜好奇地走過去,想看看究竟是什麼。這一看之下,他的七魂嚇掉了六魂,“媽呀!”

    原來,那九個黑糊糊的東西是九具殘缺不全的小孩屍体。九具屍体正滴著屍油,有的缺了胳膊,有的少了眼睛,有的少了腿腳,看上去陰森而詭異。每一具童屍上都用朱砂寫上了奇怪的咒文,或在臉上,或在手臂上,或在背脊上。

    白姬道,“這里應該就是和何常侍一起死去的南國术士的落腳處,九具童屍就是那九個小鬼。”

    元曜問道,“這九個孩子也是像做嬰骨笛的嬰儿一樣,被人殺死的麼?”

    白姬搖頭:“不,他們是自然死亡的孩子,术士不過是從土中挖出了他們的屍体。驅使含恨而死的小鬼,戾氣太重,會反噬术士。”

    “小鬼們怎麼會跑到西瓜里去了?”元曜想起之前的事,問道。

    “也許,是嬰鬼殺死南國术士的那一晚,小鬼們為了躲避嬰鬼,遁進了西瓜里。也許,是术士臨死前,為了保護小鬼們不被嬰鬼吃掉,魂飛湮滅,永墮虛無,而把他們藏在了西瓜里。”

    “白姬你覺得更可能是哪一種情況?”

    白姬笑了笑,道:“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為什麼?”

    “因為,术士死了,小鬼們還活著。通常,在主人危急的關頭,被驅使的魂靈沒有自由選擇‘生’,都會隨主人死去。除非,主人愛他們,不忍讓他們‘死’。軒之,你哭什麼?”

    “嗚嗚,南國术士其實也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好人。”小書生感動得淚流滿面。

    白姬撫額:“軒之,一個心地善良的好人是不會做挖出孩童的屍体,驅使小鬼害人這種折損陽壽惹人唾棄的事情的。”

    “壞人做好事,那就更讓人感動了。”小書生繼續淚流滿面。

    白姬永遠不懂小書生的思維邏輯,就不再理會他,她抬頭打量四周,滿意地笑了:“今晚的收獲很豐盛啊。”

    白姬從袖中拿出一疊紙人,放在紅唇邊,吹了一口氣。紙人一張一張地飄落在地,每一個落地的紙人都化作了一名沒有五官的白衣人。每一個白衣人都垂首站立著,等候白姬的吩咐。白姬兵不血刃,將這個詭異的地方劫掠一空,神像、顱骨杯、蠱蟲甕、小鬼的屍体都被白衣人拿走了。

    闃靜的月夜,一隊沒有臉的白衣人捧著可怕的東西飄蕩在長安城的街道上,說不出地詭異。元曜抱著西瓜,走在白衣隊伍的末尾,感到壓力很大。他終于明白白姬是怎麼擴充她的百寶倉庫的了,果然月黑風高的夜晚,就適合做一些無本的買賣啊!

    時光如梭,轉眼到了夏末。元曜在縹緲閣中的生活一如往常,只是有一點不同,自從白姬將小鬼的屍体拿回來放在二樓的倉庫里之后,深夜常常有一群孩子在倉庫中跑來跑去,笑鬧聲不絕。對此,小書生十分頭痛。

    白姬似乎忘記了嬰骨笛的事情,也不關心崔循的近況。元曜倒是還擔心著崔循,時不時地去打聽他的近況。

    其實,根本不用刻意去打聽,元曜也能從街頭巷尾的議論中得到崔循的消息。每一個人說起崔循,都是一臉的羨慕。因為,他的境遇實在是太順了。

    六月時,崔循從中書舍人升為中書侍郎;七月,中書令因為得了瘋魔之症,在大殿上胡言亂語,惹怒了武后。武后一怒之下,將中書令貶謫江州,命中書侍郎崔循接任中書令一職。中書令是中書省最高的職位,相當于宰相。短短兩個月內,崔循就從一個小小舍人一躍成為中書令,實在是讓人羨煞。

    崔循不僅官運亨通,財運也很佳。太平公主有几件難以解決的事情,一眾妄圖趨附她的官員都無法解決,而崔循卻奇跡般地為她一件不漏地辦好了。太平公主大悅,賞了崔循很多財物。從六月到七月,崔循在長安城附近置辦了許多田產和庄院,並新納了几名絕色小妾,可謂是富貴俱全,風流盡享。

    而與此相對的,朝中的官員,太平府的清客,凡是和崔循政見不和,或是說崔循壞話的人,無一不是莫名其妙地遭遇了災厄,或瘋魔,或重病,或暴斃,下場凄慘。

    元曜每聽到這樣的消息,總是心中郁郁。明顯,崔循是在驅使嬰鬼傷害別人,滿足他自己的私欲。

    “白姬,你為什麼放著崔循不管?他在利用嬰鬼害人啊!”元曜對白姬道。

    “我既不是神,也不是佛,為什麼要管世人是不是受害?”白姬淡淡地道。

    “可是,是你把嬰骨笛從井底拿出來給了崔循…”

    “我只說借給他一用,他自己一直不歸還。我也沒有收他的銀子,沒有與他結下‘因果’。我要的只是他的‘因果’。”白姬望著天空變幻的浮云,道。

    “可是,他這麼做壞事,總覺得被他害的人很無辜。小生看不下去了。小生要去崔府,向他要回嬰骨笛。”小書生義憤填膺,就要去崔府。

    白姬攔住了元曜,“軒之,你不能去。”

    “為什麼?”元曜問道。

    白姬的表情有些可怕,“因為我不許。任何人,無論是誰,都不可以破壞我要的‘因果’。這是我經營縹緲閣三千年來唯一的意義。”

    元曜從來不曾見過白姬露出這麼凝重可怕的神色,心中一悚,不敢再去崔府。但是,他還是心有不甘:“難道,就這麼一直放任崔循害人?”

    白姬淡淡地道:“物極必反,天道循環,沒有人會一直順風順水下去。害人者,終會被人所害。嬰鬼再强大,也會遇見比它更强大的事物。”

    元曜聽不懂白姬的話,難道她的意思是放任崔循繼續害人?

    “貪心和欲望越大,風水逆轉起來就越迅速。以崔循如今的貪婪胃口,‘果’很快就會成熟了。”白姬詭笑道。

    元曜背脊一寒。

    時日飛逝,轉眼已經立秋。這天午后,下了一場太陽雨。明亮的雨珠在陽光下晶瑩而剔透,十分美麗。小巷中的蒼藤青蘚上凝結了雨珠,分外幽翠。

    白姬又出門了。離奴在里間偷懶睡覺。小書生倚在縹緲閣門口,欣賞這場頗為稀罕的太陽雨。突然,小書生看見小巷盡頭飄來了一團火焰。

    雨里怎麼會飄火?!!小書生揉了揉眼,定睛一看,哪里是火焰?分明是一只紅色的小狐狸。小狐狸來到了縹緲閣前,它先抖干了皮毛上的雨珠,才踏進縹緲閣。

    小狐狸端正地坐好,怯生生地望著元曜:“某姓胡,家中排行十三,大家都叫某胡十三郎。公子看起來眼生,敢問公子是…”

    元曜回過神來,作了一揖,道:“小生元曜,字軒之,今年才在這縹緲閣做雜役。胡十三郎可是來買古玩的?”

    小狐狸搖頭,羞澀地道:“不是。今日某家三姐出嫁,家父命某前來請白姬參加扇宴。家父說,山野人家,婚禮寒微,還請白姬不要嫌棄,一定要賞光。”

    元曜的嘴不由自主地張大。小時候,他曾聽人說‘天上太陽雨,山中狐嫁女’。沒想到,果真如此!

    “白姬她出門未歸…”元曜道。

    “她去了哪里?”小狐狸怯生生地問道。

    “不知道。她出門前沒有說。”

    小狐狸水汪汪的眼睛中流露出了失望的神色,“這樣啊,請不到客人,家父會責罵某的。”

    元曜聽小狐狸會挨罵,心生同情,“對了,離奴老弟在家,說不定它可以跟你去參加扇宴。”

    小狐狸一聽,不僅不喜,反而冷哼了一聲,“某才不要請那只又自大,又討厭的臭黑貓!”

    “自大又討厭?胡十三郎,爺可全聽見了!”黑貓從里間晃出來,輕靈地躍上櫃台,俯視著小狐狸,有意無意地舔著鋒利的爪子。

    “聽見了又怎樣?別的妖怪怕你這只臭貓妖,某胡十三郎可不怕你!”小狐狸也露出了鋒利的爪子。

    離奴大怒,“騰”地一下子化身為一頭猛虎大小的九尾貓妖,身姿矯健,口吐青色火焰,獠牙和利爪泛著寒光,九條妖尾凌空舞動:“胡十三郎,今天爺要吃了你!”

    元曜嚇了一跳,以小狐狸的瘦小模樣,還不夠給妖化的離奴塞牙縫。雖然元曜害怕離奴,但還是挺身擋在了可憐巴巴的小狐狸身前:“離奴老弟,你冷靜一些。十三郎是客人,你吃了它,白姬會生氣的…”

    “元公子,你且讓開,讓某來好好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貓妖!”元曜覺得身后有些不對勁,因為胡十三郎的聲音不是從下面傳來,而是就在他的耳邊。

    元曜回頭,又是一驚。那只可憐兮兮的小紅狐狸不見了,在他身后的龐然狐獸体型竟比離奴還大一些。火狐尖嘴獠牙,額繞白紋,眼睛赤紅如血,口中噴出紅蓮業火,身后搖動著九條巨大的狐尾。

    “呃…”小書生只覺得雙腿發軟,眼前發黑。

    “哼!爺最恨除了爺以外,還有長著九條尾巴的東西!”離奴齜牙,猛地扑向十三郎。

    “某也看不慣除了九尾狐族之外,還有東西長著九條尾巴!”火狐一躍而起,張口咬向離奴。

    元曜軟倒在地,黑貓和火狐在他頭上打得激烈,一會儿黑光閃過,一會儿紅光閃過,兩人噴出的妖火,燒焦了元曜的頭發。

    “離奴老弟,十三郎,你們不要打了,不管几條尾巴,也當以和氣為貴…”元曜抱著頭,苦苦勸道。可是,沒有人理他。

    “嘩啦——”元曜的衣袖不知被離奴,還是被十三郎的利爪撕破了。元曜嚇得一頭冷汗,覺得這一爪要是再往上半寸,他可能就身首異處了。

    “危牆不可立,危地不可居…”元曜抱著頭,連滾帶爬地逃出了縹緲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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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00:02:40 |只看該作者
006 九尾

    縹緲閣外,太陽雨已經停了。碧空如洗,風和日麗。元曜匆匆走在小巷中,打算出去避一避,傍晚再回來。他實在沒有想到,那只怯生生的小狐狸打起架來竟如此生猛。唉,看來,不僅人不可貌相,妖更不可貌相啊!

    “砰!”元曜悶頭走路,冷不防在巷口和一個走得很急的人撞了個滿懷。元曜抬頭,又是一驚:“崔大人?!!”

    來人正是崔循。崔循比之前胖了一圈,但臉色很憔悴,眉宇間有難掩的愁苦,焦慮,驚慌。

    崔循一見元曜,一把拉了他,急道:“元公子,快帶我去見白姬!否則,我就活不下去了…”

    元曜驚疑。崔循為了一己私欲,賴著嬰骨笛不還,驅使嬰鬼為非作歹,打壓政敵,活得比誰都滋潤,怎麼會活不下去?

    “崔大人,你這是怎麼了?”

    “唉,一言難盡。先帶我去見白姬再說。”崔循拉著元曜往回走,要去縹緲閣。

    元曜想起縹緲閣中貓飛狐跳,利爪來,妖火去,心中就害怕,道:“白姬今天出門了,崔大人暫且回去,改日再來吧。”

    “那我去縹緲閣等她回來。”崔循執意要去縹緲閣,並且硬拖了元曜回去。

    小書生掙扎不開,被崔循又拖了回去。

    “崔大人,今天不宜進縹緲閣,一只貓和一只狐狸正在里面打架,恐怕遭誤傷…”小書生抱著縹緲閣前的柳樹,死活不肯進去。

    “元公子不要開玩笑了,崔某真有急事要見白姬,別說是一只貓和一只狐狸正在里面打架,就是一只老虎和一只狼正在里面打架,崔某也要進縹緲閣。”崔循不信,硬拖著小書生進縹緲閣。

    元曜沒有崔循力氣大,被他硬拖進了縹緲閣。

    “欸?!”元曜進入縹緲閣,微微吃驚。兩只惡斗的凶獸不見了,白姬正跪坐在凶獸相斗的地方,她的臉色十分不悅,左手拎著一只黑貓,右手拎著一只小狐狸。

    “喵嗚~”黑貓在白姬手中掙扎,似乎還想去撓小狐狸。小狐狸則安靜而羞澀地垂著頭,似乎知道自己不該在別人的地盤撒野。縹緲閣中,几個貨架被推倒了,珍寶碎了一地,牆上的几張古畫也被燒焦了。

    “元公子不是說白姬不在嗎?”崔循責怪地望了元曜一眼。

    “小生…”元曜語塞。

    白姬抬起頭,望了崔循、元曜一眼,笑了笑:“崔大人怎麼來了?真是難得。我剛回來,想是和軒之岔過了,他並不知道我回來了。”

    崔循尷尬一笑,道:“崔某這次前來,是為了歸還上次的嬰骨笛。”

    元曜一怔。崔循如今官運亨通,既富且貴,全是借了嬰鬼之力,他怎麼突然想起歸還嬰骨笛了?難道,他終于醒悟了,知道驅使嬰鬼害人有損德行,而決定改過自新了?

    白姬深深地望了崔循一眼,“崔大人先去里間稍坐,待我將這兩只不聽話的小東西關好就進去。”

    “好。”崔循拱了拱手,先進里間去了。

    白姬將黑貓和小狐狸放下。小狐狸怯怯地坐著,黑貓齜牙咧嘴,又要扑上去撕咬。白姬呵斥:“離奴,不許無禮!還不快去給崔大人送茶。”

    “喵嗚——”黑貓不敢忤逆主人,夾著尾巴走了。臨走前,它狠狠地剜了小狐狸一眼。

    小狐狸怯生生地望著白姬,“對不起,都是某不好,把縹緲閣弄得一團糟…”

    白姬摸摸小狐狸的頭,似乎並不在意一團糟的縹緲閣:“十三郎今天怎麼會來縹緲閣?”

    元曜后來才知道這條奸詐的白龍不計較的原因。她早把這一筆損失記在了離奴的頭上,離奴因為今天的九尾之爭,在賣身契約上又加了五百年。

    “啊,差點忘記了!”小狐狸伸爪一拍頭,道:“今天某家三姐出嫁,家父讓某來請您赴扇宴。家父說,山野人家,婚禮寒微,還請白姬不要嫌棄,一定要賞光。”

    “今天縹緲閣有客人,恐怕我不能去了。”白姬歉然道。她起身走到櫃台后,拿出一個朱漆小盒。白姬將朱漆小盒給小狐狸,“這是一對鴛鴦點翠步搖,替我送給三娘,祝她與夫君百年好合。”

    小狐狸禮貌地道:“某先替家姐謝過白姬。既然縹緲閣有客人,那某就先告辭了。”

    小狐狸行了一個禮,叼起朱漆小盒,離開了縹緲閣。

    “欸?!妖怪也會婚喪嫁娶麼?”元曜呆呆地看著小狐狸走遠,咋舌。

    白姬掩唇而笑:“妖和人一樣,都有七情六欲,都有天倫、手足、夫婦之情,自然也有婚喪嫁娶了。”

    白姬和元曜來到里間。

    崔循跪坐在青玉案旁,喝著離奴端上來的茶,黑衣少年神色郁郁地侍立在一邊。

    白姬來到崔循對面,跪坐下來,“離奴,去把外面清掃干淨。”

    “是。主人。”離奴躬身退下。

    “崔大人,您剛才說,您要歸還嬰骨笛?”白姬望著崔循,道。

    崔循放下茶盞,從袖中摸出一個笛匣,放在青玉案上。他打開笛匣,有些尷尬:“這個…嬰骨笛已經斷了。”

    白森森,光禿禿的嬰骨笛,已經斷作兩截。

    原來,是弄斷了才還回來。元曜對崔循有些失望。

    “這是,怎麼回事?”白姬問道。

    崔循咬了咬牙,決定和盤托出:“實不相瞞,事情是這樣的…”

    自從崔循嘗到了嬰骨笛帶來的甜頭之后,欲罷不能。在朝中,他利用嬰鬼替他肅清異己,凡是和他政見不合,或是在武后面前說他壞話的人,都莫名其妙地遭受了噩運。最近,崔循聽說上官昭容在武后面前說他與妖魔為伍,禍亂朝廷。武后非常寵信上官婉儿,對崔循有了疑忌和不滿。崔循很生氣,驅使嬰鬼去大明宮加害上官婉儿。可是,這一次不如平時順利,嬰鬼去了大明宮之后,再也沒回來。嬰骨笛也突然斷為了兩截。第二天上朝,上官昭容一如往常般侍立在武后身邊。

    白姬的手拂過斷笛,淡淡地道:“骨笛斷,嬰鬼亡。這個嬰鬼想必是在大明宮中遇見了厲害的人物,已經無法再回來了…”

    “啊!那我該怎麼辦?沒有了嬰鬼,我可怎麼活?如今,武后已經開始疏遠我,上官昭容和別的大臣都對我不滿,這可怎麼是好?!!”崔循又急又愁,習慣了嬰鬼的庇護,突然沒有了嬰骨笛,他覺得恐慌,無助,坐立難安。他突然拉住白姬的衣袖,頓首懇求:“白姬,縹緲閣里一定還有嬰骨笛吧?求求你賣給我,多少銀子都無所謂。崔某的命就懸在了嬰骨笛上,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縹緲閣中,已經沒有嬰骨笛了。”白姬冷冷地道。

    崔循臉色灰白,頹然坐下。

    “不過,做一支嬰骨笛並不費工夫…”白姬詭異一笑。

    崔循驀地抬頭,望向白姬。他的臉上閃過各種復雜的情緒,驚疑,惶恐,恐懼…最終,他開口問道:“設下邪神祭壇,在儀式中用七種酷刑殺死一個嬰孩,就可以得到一支嬰骨笛嗎?”

    白姬掩唇笑了:“看來,崔大人對嬰骨笛並不是一無所知嘛!”

    崔循木然道:“自從得到嬰骨笛之后,崔某讀了一些關于巫蠱咒术之類的書,也結交了几位異國的术士,故而稍微有了解。”

    白姬望著崔循,笑而不語。

    元曜心驚肉跳,崔循不會是想…

    元曜剛要開口說什麼,白姬望了他一眼,他頓時覺得身体像是被什麼釘住了,嘴巴仿佛被什麼封住了,不能動,也不能發出聲音。

    崔循沉默了良久,似乎終于下定了決心:“崔某知道該怎麼做了。”

    白姬笑了。

    “告辭。”崔循起身離開。

    即將走出里間時,崔循突然回過頭來,猶豫了一下,問白姬:“怎樣才能讓嬰鬼比大明宮中的厲害人物更厲害?”

    白姬的聲音縹緲如風:“聽說,嬰鬼和施术者如果有血緣關系,死前的怨恨會更重,死后的力量也會更强大。”

    崔循如遭雷擊。他怔了一會儿,轉身走了。

    崔循走了之后,元曜才開始能夠動彈和說話,但是此時的他已經無話可說,只是怔怔地望著白姬。

    白姬用手指摩挲著斷掉的嬰骨笛,詭異地笑了。

    二樓依稀傳來一群孩子奔跑的腳步聲,笑聲,他們在唱著童謠:“縹緲鄉,縹緲鄉,月下枯骨白衣涼。千妖百鬼皆幻影,三更幽夢草上霜。”

    晚上,白姬、元曜、離奴在后院乘涼,白天來過的小狐狸又來了。它叼了一個小竹籃,竹籃里放著一壺酒。

    小狐狸怯生生地道:“家父說,愧蒙白姬厚禮相贈,山野人家寒微鄙陋,沒有拿得出手的寶物回贈,唯有藏了几壇水酒,還可見人。望白姬不要嫌棄,收下薄禮。”

    “如此,替我謝過九尾狐王。”白姬笑道。

    小狐狸羞澀地道:“您客氣了。”

    白姬抬頭望了一眼星空,河漢清淺,天星如棋。

    “天屍(1)東遮,熒惑守心。今夜,鬼門外能看見忘川?”白姬問小狐狸。

    小狐狸點頭:“某剛才從鬼門進城來,確實能看見忘川,許多迷途的孤魂野鬼都在乘舟往彼岸跋涉。”

    白姬笑了笑。

    注釋:(1)天屍:鬼宿四星中的星團,晦夜可見,名:積屍氣。又名:天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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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 忘川

    送回禮的使命完成,小狐狸起身道:“那某告辭了。”

    小狐狸離開后,白姬突然對元曜道:“軒之,忘川現于鬼門之外,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事情。我們去看看?”

    “唔。好。”小書生不敢不去。雖然,他覺得鬼門、忘川之類,不是適合人看的東西。

    白姬將倉庫里的九具童屍用白絹包成一個大包袱,讓元曜背著,自己挎了一只柳條編制的籃子,籃子里放著小狐狸送的酒,兩只玉杯,一盒朱砂,一支筆,還有那支斷掉的嬰骨笛。

    元曜背著包袱,哭喪著臉:“去什麼鬼門,看什麼忘川也就罷了,為什麼要背著屍体去?”

    白姬笑了:“人多,更熱鬧一些嘛。”

    元曜生氣:“除了小生,哪里還有人?小生最近總在懷疑,這個世界上除了小生是不是就沒有人了。”

    自從進入縹緲閣,元曜就一腳踏在人間,一腳踏在幽冥,顛倒了晝夜,錯置了陰陽,千妖聚万相,百鬼皆化形,連世界都有如幻夢般不真實。

    “軒之啊,看來你得去韋府住几天了,不然你可能真會模糊了人界和非人界的邊界。”白姬淡淡地道。無論如何,人和非人不是同類,元曜不可能永遠呆在縹緲閣。終有一日,他會回到人群中,再也看不見縹緲閣,看不見白姬,看不見離奴。

    白姬、元曜走到通化門。夜深人靜,通化門緊緊關閉,有禁衛軍在守夜。白姬帶元曜避開正門,來到一處僻靜的城牆邊。

    元曜以為白姬又會要他爬牆,抬頭望了望數丈高的城牆,連連擺手道:“這一次,打死小生,小生也爬不上去了…”

    白姬從柳籃中取出朱砂,毛筆,她用毛筆蘸朱砂,在城牆上畫了一扇門。白姬用手一推,門竟然開了。

    “走吧,軒之。”白姬走出城外。

    元曜吃驚,急忙跟上。

    白姬和元曜朝東北走了約半里遠,一片鮮艷而詭異的血紅色花海和一條緩緩流動的河流出現在兩人眼前,河面上煙霧繚繞,河水呈血黃色,河底密密麻麻全是人臉。元曜只覺得一陣暈眩,几乎跌下河去。

    “軒之,不要看河底,會被攝去魂魄。”白姬扶住了元曜。

    “這是什麼河?小生怎麼不記得通化門外有這麼一條河?”

    “這是忘川。今夜天屍東遮,熒惑守心,忘川現于鬼門之外,是百年難見的事情。記住,不要看忘川河底,不要沾忘川的水,否則就會沉入幽冥,再不能回人間。”

    元曜舌撟不下。

    血紅色的彼岸花肆虐地盛開著,搖曳著,蔓延向遙遠的天際,無邊無涯。彼岸花沒有花葉,卷曲細長的花瓣有如輪回。微風吹過,彼岸花海起伏如波浪,亡靈的歌聲幽幽渺渺地從地底傳來。

    白姬選了一片臨水的空地,拿出朱砂和筆,畫了一個巨大的符陣。符陣畫好之后,白姬讓元曜將九具童屍放入陣中,同時她也從柳籃里取出斷裂的嬰骨笛放入。

    “軒之,去摘四枝彼岸花來。”白姬吩咐道。

    “好。”元曜雖然不知道白姬在做什麼,還是乖乖地去了。

    元曜來到彼岸花叢中,開始摘花。在他摘下第四枝彼岸花時,花下的土壤中緩緩伸出一段森森白骨。這只骷髏手一把抓向元曜的腳。然而,元曜的鞋子和褲腿上沾了少許朱砂,他在放九具童屍入朱砂陣時,不小心沾上的。白骨仿佛碰上了什麼可怕的事物,倏地縮回地底去了。

    “欸?!”元曜摘下第四枝彼岸花,覺得腳下有什麼,他低頭一看,什麼也沒有。他暗笑自己又生出錯覺了,拿著花走了。

    白姬將四枝彼岸花放在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個方位。忘川在朱砂陣的東北方位,白姬站在西南方位,她雙手結了一個法印,口中念念有辭。不一會儿,彼岸花上升起四縷血紅色的煙霧,從四個方位向朱砂陣中心彙合,紅煙糾纏出螺旋般的紋路,一如曼陀羅的花紋。

    九具童屍和嬰骨笛上升起了一縷白煙。十縷白煙沿著紅煙的紋路,被引渡向東北方位的忘川。

    “哈哈——”

    “咯咯——”

    “嘻嘻——”

    九個小鬼出現在朱砂陣中,笑鬧不絕。元曜仔細看去,發現斷裂的嬰骨笛旁,之前見過的那個只穿著一個紅色肚兜的嬰鬼也沉默地站著。他的頭顱斷了,他正用雙手捧著自己的頭。元曜覺得,他的眼神有些悲傷和寂寞。

    不知何時,從忘川的上游飄來一葉浮舟。十個孩子走向忘川,登上浮舟,沿著河水漂流而下。彼岸花隨風起伏,亡靈在夜空中唱歌。

    順著忘川飄下的浮舟上,孩子們在拍手唱著童謠:“曼珠沙,曼珠沙,誰人幽魂不歸家?墳頭嬰靈歌聲遠,提燈引魂黃泉下。”

    元曜望著浮舟漸漸行遠,再也看不見了。一陣風吹來,朱砂陣中的九具骸骨和一支嬰骨笛都灰飛煙滅,消散無痕。

    白姬松了一口氣,擦了擦額上的汗珠。白姬一向悠然自若,元曜從來不曾看見她露出如此吃力地神色,不禁有些奇怪。他自然無法知道,解開不能進入輪回的魂靈的禁錮,引渡背負罪孽的嬰鬼和小鬼們去往彼岸,進入六道輪回,即使借助今夜的天時、地利,也還是需要耗費很大的妖力。

    “白姬,他們去哪里了?”

    “彼岸。”

    “彼岸在哪里?”

    “軒之你踏進忘川,就知道了。”白姬詭笑。

    “不,小生還不想去彼岸…”元曜趕緊道。

    白姬在朱砂陣中坐下,“軒之,給我倒一杯酒。”

    “好。”元曜來到柳籃邊,拿出小狐狸送的酒。酒壺很精巧,不過七寸高,元曜暗暗覺得狐狸一家子真小氣,這一點酒能夠倒滿一杯麼?

    淡碧色的醇釀從壺中傾出,倒入玉杯中,散發出醇厚且清新的酒香。

    欸?居然倒滿了?!元曜將酒遞給白姬。

    白姬品了一口,展顏而笑,“九尾狐族藏的美酒,可是世間極品,連天界的神仙都喝不到呢。軒之,你也來喝一杯吧。”

    “好。但是,恐怕再倒不出一杯了。”元曜搖晃著酒壺道。

    “你倒到看。”白姬笑道。

    元曜拿起另一個玉杯,開始倒酒。奇跡般的,本來應該空了的酒壺中,源源不絕地傾出碧色的酒液。

    “欸?這是怎麼回事?”小書生吃驚。

    白姬喝了一口杯中的酒,笑道:“只要九尾狐家的酒窖不空,這乾坤壺中永遠都會有喝不完的美酒。”

    元曜嘗了一口酒,似乎是某種山果釀成的酒,甘洌醇厚中夾雜著一絲清芬香甜。入喉之后,五髒六腑仿佛被一股溫柔的清泉洗滌,說不出的舒服。

    白姬和元曜坐在朱砂陣中,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月光下,彼岸花無邊無際,血色蔓延。忘川中白霧繚繞,不時有一兩只浮舟飄向下游,浮舟上站著形形色色的人,或非人,他們隨波向彼岸泅渡。

    “比起禁錮在人世間,受人驅使,去往彼岸,輪回轉世,才是鬼魂最好的歸宿。尤其是滿懷臨死前的痛苦與怨恨的嬰鬼…”白姬望著忘川下游虛無的盡頭,喃喃道。

    “白姬,你一直說要把童屍高價賣給丹陽,可是今夜卻把小鬼們渡往彼岸。其實,你也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好人。”元曜感慨道。

    白姬臉一紅,“啰嗦!我才不是什麼心地善良的好人,我只是嫌那群小鬼每夜跑來跑去,吵得我睡不著覺,才借著今夜的天時、地利,把他們送去彼岸。”

    “咦?白姬你的臉為什麼紅了?”

    “啰嗦!那是酒的緣故!”

    “反正,白姬你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好人。”

    “再啰嗦,我把你丟進忘川去!”

    小鬼被白姬渡往彼岸之后,元曜本以為終于可以在深夜安靜地睡覺,不被腳步聲和笑鬧聲打擾了。誰知,一連七日,他都陷入了一個噩夢中,焦焚恐懼,如煎似熬。

    噩夢中,他身處在一間光線昏沉,烏煙瘴氣的大房間里,房間正中央供奉著一尊猙獰的神像,四周的牆壁和地上用鮮血寫滿了奇怪的符咒。

    “哇——哇——”一個渾身赤裸的男嬰躺在神像下,周圍丟棄著各種刑具。一條布滿荊棘的鎖鏈緊緊地束縛著男嬰,鮮血從荊棘上滴下,有如綻放的花。他的手和腳上皮肉翻卷,凸出森森白骨,胸膛也被某種刑具鉤開,小小的心髒還在一下一下地搏動。

    元曜汗毛倒豎,胃中翻涌出一陣惡心。

    男嬰望著元曜,瞳孔漸漸渙散無神。男嬰的眼睛漸漸閉上,心髒也停止了跳動…

    元曜嚇得屏住了呼吸。

    突然,男嬰又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睛赤黑如曜石,沒有眼白,眼眶邊淌下一滴滴鮮血。他的口中漸漸長出鋒利的獠牙。他,已化身為厲鬼。

    嬰鬼縱身而起,扑向元曜,開始撕咬他的喉嚨。

    鮮血,無盡地蔓延。

    “啊——”元曜驚醒,冷汗濕襟。他剛慶幸這恐怖的場景只是一場夢時,就看見枕邊不遠處,一雙碧幽幽的眸子在黑暗中直勾勾地注視著他。

    “啊——”元曜再一次受驚,抓起枕頭就拍那個東西:“妖魔退散!!”

    那東西一躍而起,黑暗中划過一道光亮,元曜的臉上便開始火辣辣地疼。

    “臭書呆子,敢拿枕頭拍爺?!!”離奴怒吼道。

    元曜捂著被離奴抓破的臉,淚汪汪:“離奴老弟,你深更半夜不睡覺,站在小生的枕邊做什麼?嚇死小生了。”

    “你以為爺願意?主人讓我來告訴你,去倉庫中取一個檀香木盒。動作快一點,主人和我要出門。”

    “深更半夜,要去哪儿?”元曜一邊穿上外衣,一邊問道。

    “崔府。”白姬從里間走出來,淡淡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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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 因果

    元曜心中一驚,“去崔府做什麼?”

    “今天,時機已經成熟了,我去拿崔循的‘果’,去取嬰骨笛。軒之,要不要去?”白姬笑道。

    小書生剛從噩夢中驚醒,哪里敢一個人呆在縹緲閣?忙不迭地點頭:“去,去…”

    月光清冷,縹緲閣外。

    離奴現出九尾貓妖的原形,白姬坐在離奴背上,月白色的披帛在夜風中翻飛,有如仙人。“軒之,上來。”

    元曜望著離奴龐大的身形和口中噴出的青色火焰,有些恐懼:“這,這,離奴老弟…”

    “臭書呆子,主人讓你上去,你就上去,還磨蹭什麼?!”離奴罵道。

    元曜急忙跳了上去。

    九尾妖獸馱著白姬、元曜向位于崇義坊的崔府而去。月光下,妖獸四足生風,輕靈地躍走在鱗次櫛比的屋舍之上,元曜坐在白姬身后,驚奇地望著身邊迅速變幻的景物。

    離奴馱著白姬、元曜來到崔府。元曜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他遠遠就看見崔府上空凝聚著一團詭異的黑氣。

    妖氣!不知為何,元曜腦海中浮現出這兩個字。

    崔府妖氣最濃的地方在東北角的一座跨院,離奴馱著白姬、元曜躍向東北院。在經過崔循夫婦住的內院時,在一間燈火未熄的房間中,隱約可以見到一名婦人的身影。

    婦人的聲音焦慮而憂焚,“老爺究竟帶著勖儿在東北院做什麼?這都已經七天了,他朝也稱病不上,中書省也不去,也不讓下人們靠近東北院…真是叫人擔心啊…”

    一名丫鬟安慰道:“夫人您不要擔心了,老爺想必是帶著小公子在齋戒祓神,聽說老爺在東北院還設了祭壇。”

    “還是讓人放心不下。明天,我怎麼都得進東北院看看…”

    “夫人請安心,明天再說吧。時候也不早了,請早點安歇吧。”

    元曜聞言,心中一陣陣發寒。他想起崔循最后一次來縹緲閣時,他和白姬的對話。

    “怎樣才能讓嬰鬼比大明宮中的厲害人物更厲害?”

    “聽說,嬰鬼和施术者如果有血緣關系,死前的怨恨會更重,死后的力量也會更强大。”

    難道,崔循真的…殺了自己的儿子?不,不,元曜告訴自己,這絕對不可能。那可是崔循的親生儿子,他怎麼能忍心將他折磨至死,讓他的靈魂永為鬼奴?!

    離奴來到東北院。東北院寂靜如死,白姬和元曜從離奴背上下來。白姬沿著回廊,走向盡頭。回廊的盡頭,有一間燃著燭火的房間。雖然從不曾來過這里,但元曜卻覺得這里的氣氛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見過。

    白姬推開走廊盡頭的門,元曜看見房間里的布置,驀地想起這就是他剛才在夢里看見的場景!猙獰的神像,繚繞的煙霧,血紅的咒符…咒符畫成的陣中,一具殘破的嬰儿屍体赫然在目,和噩夢中的場景一模一樣。

    崔循倒在陣外,他的身下有一攤血跡,一個雙瞳血紅的嬰鬼正在撕咬崔循的脖子。

    “啊!”元曜嚇得雙腿發抖。

    嬰鬼聽見聲音,抬起頭來,它的獠牙上還掛著血肉。嬰鬼望著白姬、元曜、離奴,臉上露出憤怒而猙獰的表情,嘴里發出可怕的聲音。

    白姬不僅不害怕,反而笑了,“真是一個有活力的孩子,比之前那一個要强大多了。離奴,捉住它。”

    “是。主人。”離奴道。

    貓獸縱身而起,扑向嬰鬼,口中吐出青色火焰。嬰鬼齜牙,反扑而上。一妖一鬼迅速糾斗在一起,難解難分。

    元曜望著倒在血泊中的崔循,問白姬:“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說嬰鬼不會傷害主人,崔大人他怎麼會…”

    白姬詭然一笑,“嬰鬼不會傷害主人,但是卻會傷害殺死自己的人。嬰鬼成形之后,滿懷臨死前的怨恨和憤怒,必然會反噬术士。通常,只有修為高深,有能力抵御嬰鬼反噬的老术士才敢嘗試這個禁忌的儀式。普通术士貿然行事,只會成為嬰鬼的第一個犧牲。”

    “你之前在縹緲閣,並沒有告訴崔循嬰鬼這麼危險…”

    “啊!我忘記了。”白姬笑道:“不過,即使警告他了,他也還是會嘗試吧。因為,嬰骨笛是‘万事如意,無所不能’之笛啊!”

    “你,你分明是想害崔大人…”

    白姬冷冷地道:“崔循弄壞了嬰骨笛,作為代價,他自然要還一支回縹緲閣。不是我要害他,這是他的‘業’。從頭到尾,一直是他自己在做選擇,在造‘業’,怎麼會是我害他?”

    是啊,從頭到尾,一直是崔循自己在做選擇。如果他在驅走小鬼,家宅平安之后,按約還來嬰骨笛;如果他不利用嬰鬼為非作歹,滿足私欲;如果他能夠收斂貪婪,不遣嬰鬼去大明宮害上官昭容;如果他沒有貪戀欲望,喪心病狂,為了再得到一支嬰骨笛虐殺儿子…那麼,今天的一切,就不會發生。

    元曜壯著膽子,去看崔循是不是還活著。

    崔循身体冰涼,形狀可怖,已然死去多時。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小書生嚇到了,急忙放開崔循的屍体,口中連連念佛。

    元曜放開崔循屍体的瞬間,一個黑糊糊的東西閃電般向他掠來,粘在了他的身上。元曜低頭一看,竟是嬰鬼。小書生動了崔循的屍体,令嬰鬼大怒。嬰鬼張開血盆大口,咬向元曜的脖子。

    元曜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啊啊——”元曜再次驚醒時,天色已經大亮了。他正躺在縹緲閣的大廳中,睡在自己的寢具上。陽光透過卍字型花窗照進縹緲閣中,他的耳邊傳來了塵世的生機和喧囂。元曜陷入了恍惚,難道昨晚竟做了兩次結局相似的噩夢?他和白姬、離奴夜行崔府,崔循虐殺儿子,反被儿子變成的嬰鬼殺死,都是一場夢?

    太好了,那些殘酷的,丑陋的,邪惡的,悲傷的事情,都是一場夢,一場夢…

    “喂!書呆子,都日上三竿了,你還賴在床上,不起來開店?”離奴穿戴整齊,神清氣爽地從后院走來,想來已經在井邊梳洗過了。

    “小生這就起來。”元曜慚愧,一躍而起。

    “爺去集市買菜,今天不吃魚了,吃豬肝。”

    元曜覺得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因為在離奴的掌勺下,縹緲閣一日三餐全是魚。“為什麼今天吃豬肝,不吃魚?”

    “主人說你受傷了,得給你補一補。”離奴道。

    元曜覺得奇怪:“小生受傷了?”

    “是啊,你忘了,昨晚在崔府,你的脖子差點被嬰鬼咬斷,流了很多血。當然,多虧了主人法力高深,多虧了爺英明神武,才把嬰鬼給制服了,才把你給救活了!”黑衣少年掐腰笑道,“書呆子,還不快叩頭謝謝爺的救命之恩…”

    元曜這才覺得脖子有點痛,跑到貨架上的銅鏡前一照,頸部被紗布一層層包著,裹得像個大饅頭。

    原來,昨晚並不是夢…

    元曜心中百味陳雜,呆呆地站著。

    離奴見小書生只顧著發呆,不理會自己,也就自去集市買菜了。

    元曜梳洗妥當后,打開了縹緲閣的大門。

    今天,又有誰來買欲望?

    元曜脖子上的傷看上去傷得挺嚴重,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几乎沒有疼痛的感覺,渾身也很有力氣,能吃能睡能干活。小書生不得不打消了趁著受傷躺几日的念頭。

    一連三天,白姬都沒有露面。離奴說,白姬在房間里挫嬰骨笛。就是將從崔府帶回來的嬰屍,取一根腿骨,打磨成一支短笛。在骨笛上刻下馭鬼的咒語,吹笛的人就可以馭使嬰鬼為自己做事。

    元曜頭皮一陣發麻,打死不敢上二樓。

    長安城中,崔循在自家慘死,儿子失蹤的事情掀起了軒然大波。有人說,這是妖魔作祟,害了崔氏父子。有人說,崔循沉迷異教邪法,將儿子作為祭品獻給了邪神,自己也死了。崔夫人受不了這個打擊,瘋了。崔循的政敵紛紛彈劾崔循行為不檢,貪贓枉法,罪狀羅列得很清楚,證據確鑿。武后大怒,下令抄了崔循的家。崔循崛起得迅速,敗落得更快。起落之間,有如幻夢。

    傍晚時分,夕陽西沉。

    元曜站在縹緲閣后院,看西邊天空云卷云舒。

    “軒之…”有人在元曜耳邊輕聲喚道。

    元曜一驚,回頭。白姬不知何時來到了后院,正笑吟吟地望著他:“軒之,傷好些了嗎?”

    白姬的手中,捧著一個貼滿咒符的木匣。

    “啊,好多了,已經沒事了。”元曜道。這三天,白姬一直在二樓做嬰骨笛。元曜望著白姬手里的木匣,頭皮又開始發麻。

    “走,軒之,陪我去井底放東西。”白姬道。

    “好…”元曜不敢不答應。

    來到井邊,敲樹喚蜃,取出鑰匙,打開地門。等黑色的瘴氣被蜃吸食殆盡之后,白姬、元曜沿著台階走下去。

    “軒之,你神色郁郁,似乎有心事?”白姬問。

    元曜垂頭走路,“一想到崔循,小生就覺得難受。狐狸尚懂天倫之情,嫁女邀客,和樂融融,崔循身為一個人,竟然為了滿足私欲,狠心殺子…”

    白姬淡淡地道:“這是他的‘因果’,軒之不必放在心上。”

    “小生還是覺得很難受…”

    白姬、元曜下到井底。白姬來到上次拿走嬰骨笛的地方,將手中的木匣放上。

    白姬對元曜笑道,“既然軒之心中郁悶,那麼今晚就隨我去九尾狐家參加宴會散散心吧。”

    “宴會?狐狸家又嫁女儿了嗎?”元曜奇怪。今天沒有下太陽雨啊!

    “不是狐嫁女,今天是九尾狐王的生日,它的子孫們為它舉行了夜宴,邀請了長安城中的千妖百鬼,會很熱鬧和有趣。軒之,你去不去?”

    “啊,要去要去,小生最愛湊熱鬧了。”

    “那就一起去吧。”白姬笑了,轉身離開。

    元曜正准備跟上白姬,有什麼東西拉住了他的衣裾。他低頭一看,一個不過兩三個月大的嬰儿,粉雕玉琢,眉目可愛,脖子上掛著長命鎖,正抓著他的衣裾,衝著他咯咯地笑。

    “啊啊——”元曜嚇得大叫。

    “軒之,怎麼了?”白姬回頭。

    “鬼…嬰鬼又抓住小生的腿了…嗚嗚…”

    “啊哈,看來這個嬰鬼也很喜歡軒之你呢。”白姬笑眯眯地道。

    “啊!小生不要它喜歡啊啊——”小書生哀嚎的聲音,傳到了地面上。蹲在地門口的蛤蟆嚇了一跳,呱呱跳開。

    夕陽西下,鈴蟲微鳴,天色黑了下來,非人的世界緩緩舒醒…


第二折:《嬰骨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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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折:《竹夫人》

001 空色

    長安。郊外。曲江。芙蓉園。

    仲春時節,薰風如沐,曲江畔有許多游人在踏青賞花。一座八角玲瓏亭中,几名華衣公子正在吟詩品花,談笑風生。在這堆人中,一名衣衫朴素的書生和一名白衣僧人比較顯眼。

    書生正是元曜,他今天去韋府送韋彥買下的西域秘香,韋彥正要去芙蓉園賞花,就硬拉了他一起來。

    元曜嘆了一口氣,等回縹緲閣后,離奴又要罵他偷懶了。

    韋彥喝了一口杯中的美酒,笑著對元曜道:“軒之,眼前的景致這麼美,你怎麼唉聲嘆氣?”

    元曜小聲地道,“小生怕回去后挨罵。”

    韋彥一展折扇,皺眉:“白姬真是刻薄,即使軒之你賣身為奴了,她也不能成天使喚你,一天假也不給你吧?”

    韋彥似乎完全忘記是他將小書生賣進縹緲閣的了。

    另一邊,几名華衣公子正在看白衣僧人寫字。白衣僧人很年輕,容貌英俊,氣質脫俗。元曜也走過去看,但見僧人的字遒勁飄逸,風骨神俊,心中不由得贊嘆。

    這名僧人名叫懷秀,是青龍寺的主持,也是長安城中最有修為的僧人。據說,他從小就受戒出家,天資聰穎,八歲通讀經典,十歲明曉佛意,十三歲時在無遮大會上辯佛,駁得几名得道高僧啞口無言。十五歲時,他就成了青龍寺的主持。他心地慈悲,行止端正,大家都很喜歡他。他智慧通徹,學識淵博,大家都很崇敬他。

    懷秀寫得一手好字,長安城中的人常常向他求字,因為仿佛只要將他的墨寶懸掛在靜室中,就能從中悟出禪理的智慧。今天,韋彥等士族子弟在芙蓉園踏青,恰好懷秀經過,大家就拉著他求墨寶。懷秀從來不拒絕結善緣,渡眾生,也就留下給眾人寫字。

    “定慧等持,意中清淨。”“淨心守志,斷欲無求。”“修心不貳,則天去私。”“形骸非真,天地易幻。”懷秀一一給眾人寫了下去,元曜被輪到了最后。大概是詞句窮了,又或者是寫得乏了,懷秀隨手提筆寫下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送給小書生,字跡流暢,一氣呵成。

    “多謝懷秀禪師。”小書生捧著墨寶道謝。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懷秀雙手合十,回禮道。

    韋彥看見元曜的墨寶,一展折扇,笑了,“軒之,這是懷秀禪師對你的箴言,你可不能被白姬的美色迷惑了,當心被她吃得骨頭都不剩啊。”

    元曜臉一紅,“丹陽你不要胡說!”

    就在這時,八角玲瓏亭外走過兩名妖嬈美麗的女子,楊柳蠻腰,風情万種。一眾青年男子都忍不住轉頭去看,神魂顛倒,直到看不見女子纖裊的背影了,聽不見女子盈盈的笑語了,大家才回過頭來。元曜發現,只有懷秀沒有去看,他靜靜地站著,似在垂首念佛。

    元曜不由得暗贊懷秀的品性和修為。

    宴會下午才散,元曜抱著墨寶回到縹緲閣時,已經是傍晚了。從夕陽西下到弦月東升,離奴絮絮叨叨地將小書生罵了一個狗血淋頭。小書生不敢辯駁,默默地忍受。

    掌燈之后,元曜閑來無事,攤開了懷秀的墨寶觀看。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元曜輕輕地念著。

    “嘻嘻,軒之,你想出家了?”一個清婉的女聲從背后響起,嚇了元曜一跳。元曜回頭一看,白姬手持團扇,笑著站在他背后。白姬今天一天都不在縹緲閣,不知道干什麼去了。

    “哪里,小生還不想出家呢。”元曜道。

    “不想出家,那你念叨什麼禪語?”白姬走到貨架邊,從衣袖中拿出一個東西,放在了一塊端硯的旁邊。

    元曜定睛望去,是一個竹制的臂擱,通体碧綠,紋刻牡丹,小巧而雅致。

    “今天,小生得到了一幅墨寶,是青龍寺的懷秀禪師寫的,白姬你來看看。”

    “懷秀?那個長安城中最有德行的年輕和尚?”白姬走過去,觀看懷秀的墨寶。

    “是啊,怎樣,他的字看起來有一種超塵脫俗的意境,想來也是一位超塵脫俗的人。”

    白姬鳳目微睨,紅唇一挑,“未必。”

    “什麼未必?”元曜不解。

    白姬笑而不語。

    在元曜卷起卷軸時,白姬說了一句,“世界上沒有沒有欲望的人,有所區別的,只是善意的欲望和邪惡的欲望…”

    夜深人靜,元曜躺在寢具中,迷迷糊糊地做著夢。“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八個字在元曜的腦海中不斷地盤旋,一陣幽冷的風吹過,他一個激靈醒了過來,翻身坐起。

    月色如水,万籟無聲,有什麼冰涼的東西滑過了元曜的脖子,一具溫暖香軟的身体貼上了元曜的背脊,伸出雙手環抱他,撫摸他。

    元曜心中恐懼,低頭望去,在他腰間游移的那一雙手白如冰雪,柔若無骨,明顯是一雙女人的手。

    誰?誰在他后面?是白姬嗎?元曜緩緩回過頭去,兩瓣豐滿的紅唇貼在了他的耳邊,吐氣芬芳如蘭。

    元曜只覺得渾身的熱血都衝上了腦袋,他的臉漲得通紅。與此同時,他看清了身后的人。那是一名豐滿而美艷的女子,她穿著一身雨過天晴色薄衣,香肩半露,酥胸隱現,青絲披散如一匹光滑的黑緞。

    “公子怎麼獨自安眠?”女子在元曜的耳邊道。

    元曜答道,“小生每晚都是一個人睡,離奴老弟有潔癖,不讓小生和他一起睡。”

    女子的唇掃過元曜的耳朵,聲音中充滿了誘惑,“那,妾身來陪公子…”

    不解風情的小書生一把推開了女子,“孟子曰,男女授受不親。姑娘請自重。”

    青衣女子扑哧笑了,她挑起元曜的下巴,伸舌舔了舔唇,“公子你真可愛,奴家真想一口吃了你…”

    元曜嚇了一跳,推開女子,旋風般衝進了里間。里間的寢具上,一只黑貓四腳朝天,翻著肚皮睡得正香甜。元曜一把拎起黑貓,搖晃,“離奴老弟快醒醒,大廳里有一個女鬼要吃小生!!”

    黑貓迷迷糊糊地道:“不許吃書呆子…”

    元曜心中感動,黑貓接著說夢話:“書呆子是爺的夜宵,誰都不許吃!”

    元曜流淚。

    黑貓從元曜手中滑落,掉在柔軟的被子上,它繼續睡覺。

    元曜指望不上離奴,又不敢去打擾白姬,只好壯著膽子,踱回了大廳。大廳中月光如水,十分安靜,青衣女鬼已經不見了。元曜在寢具上躺了一會儿,還是覺得害怕,他起身來到了里間,挨著黑貓一起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離奴醒來時,看見正在自己的被子里呼呼大睡,還流著口水的元曜,氣得胡子發抖。它伸出鋒利的爪子,狠狠地撓向小書生,“臭書呆子!你什麼時候睡進來了?別把口水滴在爺的被子上!!”吃過早飯之后,在店中閑來無事時,元曜向白姬說起了昨晚遇見女鬼的事情。

    白姬問道,“那女鬼長著什麼模樣?”

    元曜撓頭,“長得很美,穿著一身青色的衣裳。”

    “青色的衣裳…”白姬的手拂過貨架上的竹制臂擱,紅唇挑起一抹詭笑,“軒之,你昨晚睡覺時,一定在想空和色的問題吧?”

    元曜奇怪,“咦,你怎麼知道?”

    他昨晚確實在琢磨懷秀的墨寶。

    “咳咳,軒之,以人類的壽命算來,你的年紀也不小了,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了。不如,你就和昨晚見到的竹夫人成親吧?她一定很喜歡你。”

    元曜的臉漲得通紅,“不要胡說。小生怎麼可以和女鬼成親?”

    白姬笑眯眯地道,“你不喜歡女鬼,那就一定是有意中人了?說吧,軒之,你看中哪家的姑娘了。我去替你做媒,將她娶來縹緲閣。當然,聘禮得從你的工錢里扣。”

    元曜紅著臉道:“不要胡說。小生哪有意中人。等等,白姬,你為什麼突然這麼熱心地想給小生娶妻?”

    白姬掩唇詭笑,“嘻嘻,因為軒之你娶妻生子之后,我就會有許多小軒之可以使喚了,等小軒之們長大之后娶妻生子,我又有許多小小軒之可以使喚了…”

    離奴伸出粉紅的舌頭,舔了舔嘴唇,“小書呆子和小小書呆子一定比書呆子美味…”

    元曜一身惡寒,他暗暗發誓,寧願出家為僧,也絕不讓這兩只妖怪的如意算盤打響。

    今天,縹緲閣中的生意又十分冷清。白姬在后院曬太陽,離奴倚在櫃台后吃魚干,元曜拿著雞毛撣子給古董彈灰。突然,有人走進了縹緲閣,元曜側頭看去,原來是韋彥。韋彥還帶著一名神骨秀逸的僧人,正是懷秀。

    韋彥看見元曜在彈灰,一展折扇,笑了,“軒之真勤勞。”

    離奴笑著迎了上去,“韋公子,您今天又想買什麼寶物?”

    韋彥笑道:“今天不是我買東西,這位懷秀禪師想買一方好硯。白姬去哪里了?怎麼不出來迎客?”

    離奴笑道:“主人在后院,我這就去請她來。韋公子和懷秀禪師請先隨便看看。”

    離奴雖然這麼說了,但自己卻不動,只是對元曜使了一個眼色。元曜知道離奴懶得動,想使喚自己去請白姬,只能放下雞毛撣子,進去請白姬。

    元曜走在走廊里,還沒接近后院,就聽見后院中有几個女人在笑。

    這個說,“嘻嘻,以后縹緲閣中真的會有許多小軒之和小小軒之嗎?”

    那個說,“哈哈,一群小軒之蹦蹦跳跳,一定非常好玩,非常熱鬧。”

    “欸欸,一個書呆子已經很酸了,一群書呆子的話,縹緲閣中就會有更嗆人的酸腐味了。”

    “噗哈哈——”大家一起笑了起來。

    元曜生氣,擼起袖子,准備去后院和在背后說他酸腐的人理論。可是,他來到后院時,眼前只有一片碧草萋萋的庭院和白姬,並沒有其他人。白姬白衣赤足,坐在草地上曬太陽,她腳邊有三只長毛玉兔在吃草。

    欸?人到哪里去了?元曜吃驚。

    白姬微微睨目,望著元曜,“軒之,你怎麼了?”

    “唔,沒事。白姬,丹陽帶著懷秀禪師來了,請你去前廳,懷秀禪師想買一方好硯。”元曜道。

    “懷秀?那個寫‘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和尚?”白姬站起身,穿上了木屐。

    “是,正是懷秀禪師。”

    “有趣。”白姬笑了。

    “什麼有趣?”元曜不解。

    “懷秀和尚能踏進縹緲閣,這本身就很有趣啊!”白姬掩唇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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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00:03:39 |只看該作者
002 心線

    白姬和元曜來到大廳時,韋彥和懷秀正在貨架邊看硯台。懷秀的目光盯著硯台邊的竹制臂擱,久久沒有移開。

    白姬看在眼里,她笑著走過去,“不知道懷秀禪師想要一方怎樣的硯台?”

    懷秀回過神來,他雙手合十,垂目道:“阿彌陀佛,貧僧想要一方能寫出經文的硯台。”

    白姬笑了,“難道,懷秀禪師的硯台寫不出字麼?”

    懷秀道:“阿彌陀佛,貧僧在為七天后的無遮大會做准備,想抄寫一份《妙法蓮華經》供佛。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貧僧無論用什麼硯台來磨墨,總是寫不出字。毛筆蘸上墨汁后,寫在紙上,就變成了水,水干了之后,了無痕跡。大家都說這是妖魅在作祟,但是貧僧念經祓邪之后,還是寫不出經文。眼看,無遮大會就要開始了,貧僧很著急。聽韋施主說,縹緲閣中貨賣各種奇珍異寶,貧僧就來尋一方能夠寫出經文的硯台。”

    白姬的笑容更深了,“一位高僧寫不出經文,確實是一件麻煩的事情。”

    韋彥一展折扇,笑了,“白姬,快拿一方能夠寫出經文的硯台給懷秀禪師吧,他不會少了你的銀子的。”

    “這倒不關硯台的事…”白姬輕聲道。不過,隨即,她又笑了,隨手取下了櫃台上的端硯,“懷秀禪師不如買這一方硯台,這是一方上好的端硯,質剛而柔,紋理綺麗,按上去像是撫摸少女的肌膚,溫軟而嫩滑。磨出墨汁來寫字,黑色浮金,清香馥郁,寫下的字永遠都不會褪色。”

    韋彥笑道,“喂,白姬,什麼少女的肌膚,懷秀禪師是出家人。再說,懷秀禪師要買的是能夠寫出字的硯,不是寫出的字永不褪色的硯。”

    白姬笑了,道:“這端硯當然能夠寫出字,懷秀禪師可以先試一試。”

    懷秀道:“阿彌陀佛,那貧僧就先試一試吧。如果能夠寫出經文,貧僧就買下這方端硯了。”

    白姬笑了,“軒之,拿清水來。”

    里間,牡丹屏風旁。

    青玉案上,漆黑的端硯擺放在中央,端硯旁邊放著一疊藤紙,一支紫毫。

    元曜將清水滴入硯台的凹下處,拿起墨錠,開始研磨。隨著墨汁研開,空氣中彌漫出一股淡淡的香味。

    懷秀坐在青玉案邊,手持紫毫筆,浸飽墨汁,開始在藤紙上寫字。

    “且慢。”白姬笑著制止。

    “怎麼了?”懷秀奇道。

    “懷秀禪師請把右手伸出來,我想看一看您的手指。”白姬笑道。

    懷秀猶豫了一下,還是放下了筆,伸出了右手。

    元曜望向懷秀的右手。懷秀的右手手指修長,指甲干淨,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然而,隨著白姬的手拂過懷秀的手,元曜看見了奇異的一幕。懷秀的手上纏滿了頭發一樣透明的細線,細線將他的五根手指纏成了五個繭。元曜難以想象這樣的手指能夠寫出字來。

    白姬的手再次拂過懷秀的手,她用小指的指甲割斷了懷秀食指上的一根線,那根線仿佛有生命一般,它感知到了危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退縮。

    轉眼之間,五個大繭消失了,懷秀的手指恢復了原狀。

    元曜目不轉睛地盯著懷秀的手,他發現細線循著懷秀的手臂、肩膀、鎖骨退縮,消失在了懷秀的胸口。

    懷秀、韋彥仿佛什麼也沒看見,渾然不覺。

    “好了,請懷秀禪師寫字吧。”白姬笑道。

    “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澈,淨無瑕穢。”懷秀提筆寫下了一句《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里的經文,字跡神秀,墨汁染金。懷秀非常吃驚,因為這是他近來首次能夠寫下經文。

    白姬笑了,“這塊端硯,禪師滿意嗎?”

    懷秀回過神來,放下毛筆,雙手合十,“阿彌陀佛,貧僧十分滿意,這方端硯貧僧就買下了。”

    白姬笑道:“古語云,黃金有價,寶硯難求,這方端硯可是世間難得的珍品…”

    韋彥打斷白姬,“懷秀禪師是出家人,你這奸詐的女人可不要宰得太狠了,當心佛祖讓你下地獄。”

    白姬笑道,“哪里,哪里,這方端硯我不收懷秀禪師的銀子。”

    韋彥吃驚,元曜更吃驚,這個奸商明明是寧願下地獄也不做賠本買賣的魔鬼,怎麼會突然化菩薩了?

    懷秀道:“這,這如何使得?這端硯值多少銀兩,貧僧必須付清。”

    白姬掩唇笑了,“我不收懷秀禪師的銀子,只想求禪師寫兩張墨寶。以墨寶換寶墨,是一件雅事,何須金銀這等俗物。”

    懷秀笑了,“那貧僧就寫一幅經文贈與施主。”

    白姬紅唇挑起,眼神狡黠,“禪師只要寫四個字就可以了。”

    懷秀問道,“哪四個字?”

    白姬以團扇遮臉,“准入,准出。”

    懷秀雖然心中納悶,但還是提筆在藤紙上寫下了。

    “多謝禪師。”白姬笑著收下了墨寶,讓元曜將端硯裝入一個木盒中,給懷秀帶走。

    懷秀經過大廳時,又流連到了貨架邊,望著那只碧綠的竹制臂擱出神,“這只臂擱真漂亮…”

    白姬黑瞳瀲灩,笑得深沉,“如果禪師喜歡這個臂擱的話,我就將它連同端硯一起送給您吧。”

    懷秀沒有拒絕,“阿彌陀佛,多謝施主。”

    元曜覺得今天太陽一定是從西邊出來的,這狡猾貪財的女人才會連做兩筆賠本買賣。

    韋彥和懷秀離開之后,白姬顯得非常高興,她將懷秀留下的墨寶裁作了兩半,一半是“准入”,一半是“准出”,均放進了衣袖中。

    元曜忍不住問白姬,“懷秀禪師手上的線是怎麼回事?”

    白姬道:“那是從他心里延伸出來的線,是他的心線。”

    “他的心線怎麼會束縛他的手,不讓他寫出經文?”

    白姬笑了,“那,就得問他的心了。”

    元曜疑惑不解。

    白姬掩唇笑道:“軒之,竹夫人被懷秀禪師帶走了,今夜你可就會寂寞了。”

    “竹夫人?昨晚的那個青衣女鬼?她什麼時候跟懷秀禪師走的?”元曜吃驚。

    “竹夫人就是臂擱啊。”

    “啊?她不會吃了懷秀禪師吧?你怎麼可以把女鬼給禪師?”

    “是懷秀禪師自己喜歡,我才送給他的。再說,竹夫人只是一只臂擱而已,它只是一只臂擱。”白姬笑得深沉。

    元曜覺得不寒而栗。

    轉眼過了五天。這一天上午,又是清閑無事,白姬把懷秀送給元曜的墨寶掛出來欣賞,離奴倚著櫃台吃魚干,元曜坐在一邊看書。

    離奴見元曜閑著,不高興了,“喂,書呆子,地板髒了,去打一桶水來洗一洗,不要一天到晚總是偷懶不干活。”

    元曜無奈,只好放下書本,從井邊打來一桶水,挽起衣袖,開始擦地板。

    有人走進了縹緲閣,元曜回頭一看,是韋彥。韋彥見元曜在擦地板,一展灑金折扇,笑了,“軒之,你真勤勞。”

    元曜流淚。

    白姬回頭,笑了,“韋公子,今天又來淘寶?”

    韋彥笑道,“不是,我是受懷秀禪師拜托,來給你送無遮大會的帖子。懷秀禪師說,承蒙你贈他硯台和臂擱,他請你明天去青龍寺聽無遮大會,還有一本他手抄的經書送給你。明天的無遮大會上,懷秀禪師會和慈恩寺的虛空禪師辯佛,想必會很精彩。”

    “好,我明天一定去。”白姬接過帖子,笑道。

    “另外,今天把軒之借給我一天吧。”韋彥笑道。

    白姬挑眉,“你要軒之干什麼?”

    “我和几位朋友要去芙蓉園開詩會,人太少,拉他去湊個數。”

    白姬笑了,“沒問題,借軒之一天,十兩銀子。”

    韋彥嘴角抽搐,“十兩銀子?你怎麼不去搶?”

    “咳咳,韋公子說笑了。軒之飽讀詩書,博學多才,十兩銀子一天,已經很便宜了。再說,您讓他在詩會上多做几首詩,不就賺回本了嗎?”

    “好吧,好吧,算你狠,銀子記在我的賬上,軒之我帶走了。”韋彥拖了元曜就走。

    白姬笑眯眯地揮手,“軒之,你要替韋公子多做几首詩喲。”

    離奴望著地上的水桶、抹布,苦著臉道:“書呆子走了,誰來擦地板?”

    “當然是你擦啊!”白姬伸了一個懶腰,打著呵欠走進里間,准備上樓去午睡了。

    離奴跪在地上擦地板,一邊詛咒偷懶的小書生,一邊后悔之前不該讓小書生擦地板。

    元曜和韋彥乘坐馬車來到芙蓉園,又到了上次的八角玲瓏亭中。一眾王孫子弟,騷人墨客已經先到了,韋彥說了几句“來遲了,抱歉”之類的話,就拉元曜融入了其中。

    三春天氣。艷陽明媚,芙蓉花韶艷繁麗,眾人品酒,吟詩,談笑,說不盡地愉快,歡樂。在這樣的宴樂中,話題免不了要往街頭巷尾的艷談上靠近,有一個住在青龍寺附近的華衣公子道,“聽說,最近几天,青龍寺中鬧女鬼,每晚都有女鬼糾纏懷秀禪師求歡呢!”

    眾人紛紛好奇地問是怎麼回事。

    華衣公子道:“據青龍寺的僧人說,懷秀禪師抄寫經文時,總有一個美艷的青衣女鬼坐在他身邊,替他研磨,誘惑他交歡。”

    眾人更加好奇了,“啊,懷秀禪師是什麼反應?他被誘惑了嗎?”

    華衣公子道:“懷秀禪師是得道高僧,怎麼會被女鬼誘惑,把持不住?他每晚只是全神貫注地抄寫經文,心無旁騖。女鬼覺得無趣,也就退了。”

    “懷秀禪師如此定力,坐懷不亂,真是得道高僧啊!”眾人紛紛贊道。

    元曜目瞪口呆,美艷的青衣女鬼難道是竹夫人?白姬不是說竹夫人只是一只臂擱而已嗎?為什麼他看見了青衣女鬼,懷秀禪師和青龍寺的僧人也看見了青衣女鬼?

    “軒之,你發什麼呆?”韋彥碰了一下元曜。

    元曜隨口道,“小生在想青衣女鬼…”

    韋彥一展折扇,笑了,“原來,軒之你有這個癖好,喜歡艷鬼…”

    元曜臉紅了,分辯,“丹陽,你不要胡說,小生才不喜歡女鬼。”

    傍晚,元曜踩著宵禁的鼓聲,回到了縹緲閣。白姬和離奴已經先吃過飯了,離奴因為擦了一下午的地板而生氣,只給元曜留了兩條魚尾巴。

    元曜用筷子夾著魚尾巴,拉長了苦瓜臉,“離奴老弟,這魚尾巴怎麼下飯?”

    離奴揮舞著拳頭,氣呼呼地道:“你出去逍遙快活,賞花飲宴,爺在縹緲閣替你擦了一下午地板,累得腰酸背痛。你的活儿爺替你干了,你的晚飯爺當然也要替你吃了,留給你魚尾巴,已經算是對你不錯的了!”

    小書生不敢辯駁,只好啃著魚尾巴,吃了兩碗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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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00:03:53 |只看該作者
003 無遮

    晚上,在后院觀星時,元曜將聽來的懷秀禪師被女鬼糾纏的事情告訴了白姬,“你不是說竹夫人只是一只臂擱嗎?為什麼青衣女鬼會出現在青龍寺,還糾纏懷秀禪師?”

    “真的出現了?”白姬笑了,她沒有回答元曜的疑惑,只是轉頭看牆上懷秀的墨寶,“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軒之,竹夫人確實只是一只臂擱。”

    “可是,小生和懷秀禪師都看見了青衣女鬼。”

    “眼前的景象,是由心所生。”

    “什麼意思?”

    “軒之,早點睡吧,明天去青龍寺參加無遮大會。你去聽聽禪理,也許就會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

    “好吧。”

    第二天,吃過早飯之后,白姬帶元曜去青龍寺,離奴留守看店。唐朝時,貴族女子參加大型活動時,會穿男裝出場。這是當時上流社會的時尚。白姬束發簪纓,腰纏玉帶,穿了一身暗繡云紋的窄袖胡服,看上去竟是一個眉目俊美,英姿矯健的男儿。小書生張大了嘴,下巴半天沒有合攏。

    “走吧,軒之。”白姬招呼道。

    “啊,好。”元曜急忙應道。

    “白姬,為什麼你無論穿男裝,還是穿女裝,都這麼好看呢?”

    “這大概和軒之你無論穿男裝,還是穿女裝都不好看是一樣的道理吧。”白姬一展水墨折扇,似笑非笑地道。

    “你不要胡說,小生什麼時候穿過女裝了?”小書生生氣地反駁。

    白姬和元曜坐馬車去青龍寺,青龍寺位于樂游原上,坐落在延興門內的新昌坊中。馬車是一束燈籠草,馬匹是一只蚱蜢,馬夫是一只螞蟻。坐在隱隱浮動著青草香味的馬車里,元曜提心吊膽,生怕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白姬的法术會失效,他們乘坐的馬車會突然變回原形。

    馬車抵達青龍寺時,已經是正午光景了。青龍寺前停了很多華麗的馬車,不少長安城的王公貴婦都來觀摩這一場無遮大會。這場無遮大會的另一個舉辦方是慈恩寺,慈恩寺是皇家寺院,信徒多為皇室貴族的男女。

    元曜和白姬剛走下馬車,從另一輛馬車中扶著丫鬟走下來的美麗女子看見了他,叫道:“元公子?”

    元曜側頭,看見了女子和丫鬟,笑了,“原來是非煙小姐,不,武夫人和紅線姑娘。”

    韋非煙笑道:“元公子也來聽無遮大會?”

    元曜道:“是。”

    韋非煙望了一眼身穿男裝的白姬,眼前不由得一亮,“這位公子是…”

    去年,在返魂香事件中,韋非煙因為命數特殊,從沒有踏進過縹緲閣,她一生都無法踏進縹緲閣。她與白姬的相見僅在于意娘死后,白姬去招魂的那一夜。不過,自從靈魂回到了身体之后,她也就忘記了白姬的模樣。

    元曜剛要回答,白姬已經搶先道,“鄙人姓龍,是軒之的朋友。”

    不知道為什麼,韋非煙的臉上浮現出了兩抹紅暈,“龍公子真是舉世難尋的美男子…”

    韋非煙有愛美男子的痴癖。元曜覺得不妥,她不會把白姬當成美男子了吧?

    白姬居然沒有反駁,一展折扇,“承武夫人誇贊。”

    “呃…”元曜突然覺得這條龍妖除了懶散,貪財,奸詐之外,還非常自戀。

    元曜,白姬,韋非煙結伴走進了青龍寺,他們隨著人潮走過立著七座浮屠的庭院,來到了大雄寶殿。大雄寶殿人山人海,無遮大會已經開始了。

    庄嚴肅穆的佛像下,懷秀禪師穿著一襲金紅色的袈裟,結跏趺坐坐在蒲團上,他的對面坐著一名白眉老僧,這名白眉老僧是慈恩寺的主持虛空禪師。懷秀禪師和虛空禪師正在辯佛,一眾觀摩者圍在四周聽佛法。

    虛空禪師道,“阿彌陀佛,世人自色身是城,眼耳鼻舌是門;外有五門,內有意門;心是地,性是王;王居心地上。性在,王在;性去,王無。請問何解?”

    懷秀答道:“阿彌陀佛,人之本性,乃是天性,本性存在,心和身体就存在。本性不存在,身体和精神就毀滅了。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自性迷即是眾生,自性覺即是佛…”

    虛空禪師和懷秀禪師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論佛釋法,眾善男信女聽得天花亂墜,元曜聽得昏昏欲睡。

    元曜望向白姬,發現白姬正聚精會神地聽論佛,他又望了一眼韋非煙,發現韋非煙正聚精會神地望著白姬,臉上不時地泛起詭異的紅暈。

    “呃…”元曜冷汗如雨,喜歡美男子的韋非煙不會真把白姬當成男子,並喜歡上她了吧?!!

    無遮大會結束時,虛空禪師鎩羽而歸,他還是沒有辯過懷秀。青龍寺中響起了几聲悠長的鐘鳴,眾善男信女踏著鐘聲散去了。懷秀派小沙彌請白姬、元曜去禪院。白姬、元曜跟著小沙彌走進了幽靜的內院。

    懷秀正在禪室中小坐,見白姬、元曜進來,起身行了一個佛禮,“阿彌陀佛。”

    白姬道:“今天聽禪師說法,真是天花亂墜,讓人受益匪淺。”

    懷秀合十道:“施主謬贊了。”

    懷秀吩咐小沙彌去沏茶之后,來到了書架邊,拿了一本手抄的經冊,遞給白姬,“前几天蒙施主饋贈寶墨和臂擱,讓貧僧能在無遮大會之前抄完經文,貧僧無以為謝,多抄了一份《蓮華經》,望施主收下。”

    白姬的臉上笑開了一朵花,懷秀的手跡在長安城的貴族中很受歡迎和追捧,這本經書一定可以賣出很好的價錢。

    “多謝禪師。軒之,收下吧。”

    元曜走上前,接過了《蓮華經》。

    白姬瞟了一眼桌案上碧色如玉的臂擱,笑了,“這只臂擱,禪師滿意嗎?”

    不知道為什麼,懷秀的額上浸出了冷汗,臉色也漸漸蒼白。恰在這時,小沙彌端茶上來了,他將茶分別奉給白姬,元曜和懷秀。小沙彌遞茶給懷秀時,懷秀一時沒接穩,茶潑在了金紅色的袈裟上。這一件七彩錦斕袈裟是青龍寺主持代代相傳的寶物,上面綴著佛家七寶。金、銀、琉璃、玻璃、硨磲、赤珠、碼瑙點綴在袈裟上,文彩煌煌,金光燦爛。通常,只有在重要的場合,懷秀才會拿出來穿。

    小沙彌大驚,連聲道歉:“主持恕罪,主持恕罪,小僧不是故意的。”

    懷秀非常生氣,“蠢材,真是蠢材!”

    小沙彌垂首道:“請主持將七彩錦斕袈裟脫下,小僧這就去打井水浣洗污漬。”

    懷秀皺了皺眉,“罷了,罷了,這七彩錦斕袈裟豈能用井水浣洗?西城外三里的紫竹林中,有一口清澈無垢的美泉,明天拿去那里浣洗。”

    懷秀脫下了七彩錦斕袈裟,讓小沙彌仔細地疊好,放好。因為袈裟的事情,懷秀的心情變得非常不好,白姬、元曜也就告辭了。兩人走在出青龍寺的路上時,元曜嘆道,“懷秀禪師真是超塵脫俗的高僧,連洗一件袈裟也這般講究到超塵脫俗的地步。”

    白姬笑了,“五陰空定六塵泯,何須美泉濯僧衣?”

    “什麼意思?”元曜不解。

    白姬笑道:“軒之不懂就算了。反正,即使是我最喜歡的一件衣服弄髒了,我也不會專程出城去紫竹林浣洗。”

    “那是因為你懶。”當然,這句話小書生是不敢說出口的。

    白姬、元曜走出青龍寺時,寺門口的馬車已經少了許多。元曜意外地發現,韋非煙的馬車還沒有離開。韋非煙站在馬車前,似乎在等什麼人。

    韋非煙看見白姬,眼前一亮,“龍公子…”

    白姬作了一揖,“武夫人。”

    韋非煙以骨扇掩唇,眼波盈盈,輕聲道:“我有好茶,想邀龍公子入府同品,不知道公子肯不肯賞臉?”

    “呃…”元曜抹汗。韋家小姐犯了愛美男的痴癖也就罷了,但對象是白姬可就真驚悚了。

    白姬笑道:“能與武夫人一起品茶,實乃人生樂事,但無奈龍某今天還有要事,必須回去。軒之正好閑著,不如讓他陪您吧。龍某改日再去府上造訪。”

    韋非煙聽見白姬說不去,有些失落,但聽她說改天會去,又開心了,“也好。龍公子改日一定要來。元公子,自從返魂之后,我還沒有向你道謝呢。走,跟我去府中一起喝茶吧。”

    元曜推卻不過,只好去了。

    在元曜乘上韋非煙的馬車時,白姬偷偷地對元曜道,“軒之,如果我沒記錯,武夫人原本是你的未婚妻吧?現在,武恒爻已經不在了,你還有機會破鏡重圓…”

    小書生的臉漲得通紅,“白姬你不要胡說,和小生定親的其實是丹陽…不,不對,也不能說是丹陽,其實定親只是一個誤會!”

    白姬笑了,“姻緣天定,怎麼能說是誤會?軒之,快去吧,武夫人還等著你呢。”

    白姬回縹緲閣,元曜跟隨韋非煙去武府喝茶。馬車中,韋非煙羞澀地問元曜,“元公子,那位龍公子是什麼人?住在什麼地方?”

    元曜支吾了一會儿,才道:“她,她住在縹緲閣。”

    “他住在縹緲閣?難道,他是白姬的夫君?”韋非煙失望。

    元曜連連擺手,“不,不,絕對不是。”

    “哦,那我就放心了。”韋非煙松了一口氣。

    元曜滿頭冷汗,但又不敢告訴韋非煙實情。無論怎樣,還是讓白姬自己來告訴她真相,澄清誤會吧。元曜害怕韋非煙再詢問他關于“龍公子”的事情,假裝天熱,拉開了車窗透氣,把臉扭向了外面。

    元曜剛把視線投向外面,就和一名騎著高頭駿馬,帶著仆從的華衣公子對上了視線,“呃,丹陽?”

    華衣公子正是韋彥。韋彥也吃驚,“欸,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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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00:04:05 |只看該作者
004 青龍

    韋非煙也探過了頭,看見韋彥,不冷不熱地叫了一聲,“兄長。”

    韋彥和韋非煙兄妹一向不和睦,從小就是敵人,互相看彼此的笑話。他們的命數也截然相反,韋彥即使沒有欲望,也隨時可以踏進縹緲閣;韋非煙即使有强烈的欲望,也無法踏進縹緲閣。

    韋彥不高興了,“妹妹,你這是想把軒之拐到哪里去?”

    韋非煙道:“我帶元公子去府中喝茶聊天。”

    韋彥道:“我說非煙,你已經嫁為人婦了,雖然武恒爻不在了,但你也要守婦道,怎麼可以帶男子入府喝茶?”

    “我樂意。”韋非煙沒好氣地道。

    韋彥騎馬上前,讓馬車停下,他也下了馬,掀簾入車,拉下了元曜,“軒之,不要和她一起胡鬧。走,跟我去燃犀樓飲酒。”

    韋非煙不讓元曜走,下了馬車,也拉住了元曜,“元公子,不要跟他走,跟我去武府喝茶。”

    韋彥生氣,使勁地拉小書生,“非煙,你放手!”

    韋非煙也生氣,使勁地拉小書生,“韋彥,你放手!”

    韋彥非常生氣,拼命地拉小書生,“軒之,不要跟她走!”

    韋非煙也非常生氣,拼命地拉小書生,“元公子,不要跟他走!”

    元曜被韋氏兄妹拉扯得忽左忽右,暈頭轉向。突然,“嗤啦——”一聲,他的袍子被扯成了兩半。韋非煙跌倒在地,韋彥用力過猛,和元曜抱成一團,跌倒在地。

    “噗哈哈——”圍觀的路人大笑。

    紅線趕緊去扶韋非煙,“小姐,你沒事吧?”

    韋非煙俏臉通紅,以袖遮面。

    “元公子,下次再約你一起喝茶。”說完,韋非煙扶著紅線,兩人回到車中,徑自去了。

    “欸,好。”元曜懵懵懂懂地應道。

    韋彥和元曜狼狽地坐在地上,隨從們趕緊過來扶起兩人。韋彥很開心,“軒之,我總算把你搶過來了。”

    元曜垂頭望著破損的長衫,淚流滿面。他就這一件春秋天外穿的袍子,不知道縫不縫得好。韋彥帶著元曜去往韋府,在燃犀樓里喝酒對弈,吟詩作對,一直到下午光景。元曜知道他今天偷了一天懶,離奴又只會給他魚尾巴吃,干脆在韋府吃飽了才回縹緲閣。

    元曜回到縹緲閣后,果然又被離奴教訓了一頓。離奴今天沒有給元曜留吃的,元曜反正已經吃過晚飯了,也不太在意。掌燈之后,元曜找白姬討來針線,試圖縫補扯破的衣衫。可是,他根本不會穿針引線,手指上扎得全是血,衣衫也沒縫好。

    二樓倉庫中,白姬和離奴不知道在找什麼東西,依稀有翻箱倒櫃的聲音傳來。元曜覺得這件袍子沒有辦法縫好了,起身去二樓找白姬,打算預支月錢,讓她給買一件新衣。

    元曜走進二樓的倉庫時,離奴正在搬箱子,白姬嘩啦一聲,抬手抖開了一件極華麗的錦袍。燈火太微暗,看不清那是一件怎樣的袍子,只能看見緞面上隱隱浮動著黃色水紋。

    白姬轉過頭,“軒之,怎麼了?有事嗎?”

    元曜苦著臉道:“小生的袍子今天被扯破,沒有辦法縫好了,想買一件新袍子。”

    白姬笑了,招手,“何必去買新袍子?這里恰好就有一件。來,軒之,過來穿穿看。”

    元曜走了過去,看清了袍子時,唬了一跳,“這、這、這是龍袍啊啊!!”

    袍子是金黃色的緞面,上面紋繡著栩栩如生的龍,閃花了小書生的眼睛。

    “白姬,穿龍袍是要誅九族的!不,私藏龍袍,罪同謀逆,也是要誅九族的!!白姬,難道你想謀逆?你可不能坑了小生和離奴老弟啊!”

    離奴白了元曜一眼,“真是沒出息的書呆子。如果主人做了皇帝,我可就是威風凜凜的大將軍了。書呆子,你也可以撈一個丞相做一做。”

    元曜連連擺手,“這樣的丞相,打死小生,小生也不做。”

    白姬笑了,“我做皇帝多沒意思,如果讓軒之做皇帝,一定很有趣。”

    元曜覺得不寒而栗,他覺得比起做皇帝來,這條奸詐的白龍一定更喜歡站在看不見的地方操縱皇帝,把皇帝當成玩具來玩。

    “白姬,這龍袍你是從哪里來的?”

    白姬回憶,“這是貞觀年間太宗穿過的。他晚年時,用這件龍袍從縹緲閣換走了一件東西。來,軒之,穿穿看合不合身。”

    小書生連連擺手,“不,小生可不敢。”

    白姬掩唇笑了,“軒之,今晚你穿上龍袍陪我出去辦一件事情,事情辦成了,明天我就給你買一件新袍子。”

    元曜好奇,“出去辦什麼事情?”

    “你去了就知道了。”

    “為什麼要穿龍袍去?”

    白姬笑得詭秘,“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元曜考慮了一下,為了得到一件新袍子,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了:“那,好吧。”

    元曜顫巍巍地接過龍袍,胡亂套在了身上,心中十分害怕。

    白姬替元曜理好衣襟,系上了玉腰帶。

    元曜十分別扭,心中不安,仿佛穿的不是龍袍,而是生滿荊棘的枷鎖。

    白姬隔遠了端詳,嘆了一口氣,“軒之,都說人靠衣裝,可你即使穿上了龍袍,看上去還是一個書呆子…”

    看著焉頭焉腦的小書生,離奴樂了,“書呆子真當了皇帝,也是一個扶不起的阿斗。”

    白姬和離奴嘻嘻哈哈地笑,元曜更加局促不安,“白姬,你要去哪里就早些去吧。小生穿著這龍袍實在是不舒服,總覺得有一把刀子架在脖子上,涼颼颼的。”

    “也好,時間也差不多了。軒之,我們走吧。離奴,你留在倉庫,把東西收拾好。”

    “是,主人。”離奴應道。

    白姬和元曜走出了縹緲閣,走出了巷子,來到了街上。

    弦月橫空,街衢寂靜。

    走了一會儿,元曜問道:“白姬,我們要去哪里?”

    “青龍寺。”白姬道。

    元曜拉長了苦瓜臉,“青龍寺離西市這麼遠,難道要走路去嗎?万一路上被人看見小生穿著龍袍,小生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白姬掩唇笑了,“軒之,你都穿著龍袍了,橫豎也洗不清了,就不要再擔心了。不過,青龍寺確實太遠了,走去的話,回來時天就該亮了。”

    元曜提議,“不如,小生去叫離奴老弟來,讓它馱我們去。”

    白姬詭笑,“你不怕被它吃了的話,就去叫吧。”

    小書生不做聲了。

    白姬、離奴路過一戶朱門石獸的住宅前時,元曜因為穿著厚重的龍袍,走路費力,實在走不動了,靠在石獸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小生實在走不動了…”

    “喂,小子,你是誰?怎麼穿著太宗的龍袍?”一個雄渾沉厚的聲音突然響起。

    元曜以為是巡邏的禁軍,嚇得急忙躲到了石獸背后。

    “喂,小子,你踩到老夫的尾巴了!”那聲音生氣地道。

    元曜低頭望去,發現自己踩到了一截像是鹿尾巴的東西。他循著尾巴向上望去,看見了一只神奇的動物,對上了一雙燈籠般的眼睛。那是一只有著龍頭,馬蹄,獅眼,虎背,熊腰,蛇鱗的動物。

    “呃!”元曜向后跳開,倒吸了一口涼氣。他靠著的麒麟石像怎麼活了?

    麒麟瞪著元曜,生氣地道,“喂,小子,你踩痛老夫了!”

    “呃,對不起。”元曜道歉。

    “哼,道歉有什麼用?”麒麟很生氣,要噴火燒元曜。

    元曜嚇得躲在了白姬身后。

    麒麟看見白姬,道:“原來是白姬。”

    白姬笑了,“這是我新買的奴仆,他總是笨手笨腳的,請麒麟聖君不要見怪。”白姬從袖中拿出一只白玉錯金乾坤圈,遞給麒麟,“我這里有一只白玉錯金乾坤圈,正好可以與聖君您的英武之姿相襯,請您收下,算作賠禮。”

    麒麟很喜歡這只白玉錯金乾坤圈,它很高興,卻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笑著接了,“白姬客氣了,無功不受祿,這麼貴重的東西,老夫怎麼能收?”

    白姬以袖掩唇,笑了:“我正要去青龍寺,無奈路途遙遠…”

    麒麟熱情地道:“老夫腳程快,就馱你走一程吧。”

    白姬以袖掩唇,“您是半神,這怎麼好意思。”

    麒麟道,“什麼半神,不過是神仙的坐騎罷了。白姬不必客氣,反正老夫閑著也無聊,就馱你一程吧。”

    白姬笑了,“如此,多謝聖君。”

    麒麟馱了白姬,元曜,四蹄踏祥云,向樂游原的青龍寺而去。

    耳畔呼嘯聲風,街景飛速倒退,元曜吃驚地張大了嘴。這還是他第一次乘坐麒麟,他害怕摔下去,死命地摳住麒麟的鱗甲。

    麒麟大怒,轉頭朝小書生噴火,“痛死了!臭小子,你想把老夫的鱗甲都摳掉嗎?!!”

    延興門,新昌坊。

    麒麟停在青龍寺前,悄無聲息。

    白姬、元曜下了地。麒麟對白姬道:“你來青龍寺,一定是為了藏經閣中的地龍珠吧?青龍寺中不僅有佛陀的結界,藏經閣中還有八大金剛羅漢看守,阻擋千妖百鬼入侵取地龍珠。妖术强大如你,恐怕也進不去。”

    白姬笑了,“無妨,我能進去。”

    “那好,老夫在此等你們。”麒麟道。

    “軒之,我們走。”白姬帶元曜走向青龍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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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燃燈

    青龍寺大門緊閉,元曜正擔心白姬又要他翻牆,白姬已從衣袖中拿出了兩個紙人,她將其中一個遞給元曜,“軒之,系一根頭發在紙人上。”

    元曜雖然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但還是照做了。白姬也拔了一根頭發,系在了紙人的脖子上。元曜將系了頭發的紙人遞給白姬,白姬將兩個紙人放在唇邊,吹了一口氣。

    兩個紙人落地,變成了兩個沒有五官的人。從他們的身形,服飾上看,一個是白姬,一個是元曜。兩個紙人走向青龍寺,在接觸到寺門的一剎那,兩個紙人無火自燃,騰地起火,轉眼燒成了灰燼。與此同時,兩扇緊閉的寺門開了。

    白姬舉步走進寺中,元曜急忙跟上。

    白姬帶元曜繞過大雄寶殿,穿過僧舍,來到了藏經閣。元曜站在藏經閣前,隱約覺得這座古舊的閣樓中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庄穆氣氛,似有紫氣環繞,祥云叆叇。

    元曜道:“小生感覺,藏經閣里似乎有了不得的東西。”

    白姬道:“青龍寺的藏經閣中有一顆地龍之珠,它汲取地脈精氣,凝為瑰華之寶,非常珍貴。”

    元曜想起了麒麟的話,“原來,你是來取龍珠的?”

    白姬詭笑,“我已經覬覦它很久了。不過,它是燃燈佛的東西,一直由八大金剛羅漢看守著,千妖百鬼都難以越界。”

    白姬說話的同時,已經和元曜走到了藏經閣的正門前。突然,黑暗中隱隱發出几道金光,八名金剛羅漢浮現出身形,他們魁梧高大,神色威嚴,手持金杵、禪杖等法器。為首的一名金剛羅漢雷聲道:“哪里來的妖鬼,竟敢夜闖青龍寺?!!”

    元曜唬了一跳,這些金剛羅漢看起來凶神惡煞,他和白姬不會被他們打死吧?

    “白姬,我們還是回去吧,他們人多…”

    小書生的話被當做了耳邊風,白姬走向了八名羅漢。

    冷汗滑落元曜的額頭。她想干什麼?難道想硬闖入藏經閣麼?對方可是佛陀,她只是妖,万一動起手來,她被打回了原形,他還得拖一條龍回縹緲閣麼?聽離奴說,白姬真正的龍形非常巨大,從龍頭到龍尾可以繞大明宮一圈,不知道他能不能拖得回去,還是必須先回去叫離奴老弟來搭把手?

    白姬笑吟吟地走向八名金剛羅漢,從衣袖中拿出一張紙,“諸位金剛菩薩,我不是夜闖,而是受青龍寺的懷秀主持邀請而來。”

    月亮從烏云中滑出,清輝如銀。八名金剛羅漢看清了紙上的兩個字:准入。

    “啊,是懷秀禪師的字呢!”

    “懷秀禪師是青龍寺的主持,他都准入了,我們似乎沒有理由阻攔…”

    “這個,只能讓她進去了。”

    八名金剛羅漢商量之后,分立兩邊,讓出了一條道路。

    “軒之,走吧。”白姬回頭,似笑非笑地道。

    “哦,好。”元曜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急忙跟上。

    白姬帶元曜走進藏經閣,沿著木制的樓梯向上走。月光從窗外透入,明亮如水。元曜感覺自己像是游走在夢幻里,牆壁上畫的佛教壁畫的人物都活了,諸位佛陀、菩薩、羅漢、聖僧、揭諦、比丘、優婆夷塞的目光隨著白姬、元曜的步伐而移動,元曜甚至能夠聽見他們的竊竊私語,“怎麼回事?怎麼有人和非人闖入了?”

    “好像他們被懷秀准許進入藏經閣,金剛羅漢不能阻攔…”

    “他們一定是衝著地龍珠來的!”

    “那是燃燈佛的寶物,怎麼能被妖孽拿走?”

    “好吵!”白姬皺眉。

    元曜戰戰兢兢地問道:“他們是佛陀嗎?”

    白姬冷冷地道:“真佛只在西方極樂天,這些壁畫上的妖靈不過是受了香火之后,沾了一點佛性的非人罷了。可笑的是,他們卻以為自己的佛陀。”

    走到三樓之后,四周驀地安靜下來。月光清澈,涼風習習,一排排木質的書架上堆滿了泛黃的經卷,空氣中隱隱浮動著墨香。金爐不斷千年火,玉盞長明万盞燈。西方的神龕上供奉著一尊燃燈佛,寶相庄嚴,神色慈穆。燃燈佛的掌心中托著一枚青色的珠子,光華流轉,熠熠生輝。

    元曜覺得青珠特別美,尤其是環繞其上的冰藍色火焰,仿佛一朵盛開的千瓣蓮花。青珠躺在蓮蕊中央,光潔而美麗。

    元曜忍不住伸手,他想去觸摸那顆青珠,卻被白姬制止,“不要用手碰,地龍珠的靈力非常强大,無論人或非人,都承受不住這股强大的靈氣,會灰飛煙滅,連我都不敢碰它。”

    “那你怎麼取走它?”元曜縮回了手,問道。白姬今夜來青龍寺就是為了取走地龍珠,如果不能碰,她怎麼取走它?

    白姬沒有回答元曜,她雙手合十,向燃燈佛拜了三拜。然后,她雙手結了一個法印,虛托著龍珠緩緩上升。

    元曜身上的龍袍在月光下發出暗金色的光芒,他胸口處紋繡的螭龍威風凜凜,栩栩如生。青色的龍珠移向了元曜,龍珠在元曜的胸口游移時,螭龍突然活了,它張開巨口,銜住了龍珠。一聲低沉而雄渾的龍吟之后,含珠的螭龍又變成了紋繡,靜止不動。

    元曜低頭望去,與之前的圖紋不同,之前閉口的螭龍現在微微張口,口中多了一顆青色的龍珠。

    元曜抬頭望去,燃燈佛的手中少了一顆龍珠。

    白姬笑道:“龍珠,自然要銜在龍的口中。人中帝王,乃是地龍,把地龍珠放在太宗穿過的龍袍上,就可以帶走了。”

    元曜這才明白白姬讓他穿龍袍來青龍寺的原因。“你自己也是龍,你張嘴銜著龍珠不就好了,干嘛要小生提心吊膽地穿著龍袍到處走。”當然,這句話,小書生是不敢說出口的。

    “好了。軒之,走吧。”白姬開心地道。

    “哦,好。”元曜回過神來,應道。

    白姬、元曜按原路退回。在經過二樓和一樓的壁畫時,元曜又聽見佛陀、菩薩、羅漢、聖僧、揭諦、比丘、優婆夷塞的竊竊私語,“呀,她把地龍珠拿走了!”

    “地龍珠是燃燈佛的東西,她居然敢拿走,太可惡了,不能讓她離開!”

    “她拿了龍珠,金剛羅漢一定不會放她走的。”

    “可惡的妖孽,不敬佛祖,一定會下地獄。”

    “吵死了!”白姬的目光掃過壁畫,冷冷地道。

    四周瞬間安靜了下來,壁畫上的佛陀、菩薩、羅漢、聖僧、揭諦、比丘、優婆夷塞立刻閉了嘴,噤若寒蟬。

    白姬、元曜繼續向外走,來到藏經閣的大門時,八名金剛羅漢擋住了去路,齜牙裂目,“你拿走了地龍珠,吾輩不能放你離去。”

    “你雖然可以進來,但卻不能出去!”

    白姬笑吟吟地從衣袖中拿出一張紙,“懷秀禪師不僅允許我來,也允許我離開。”

    八名金剛羅漢看清了“准出”二字,面面相覷。

    “是懷秀禪師的手跡。”

    “看來,只能讓她走了。”

    “唉,那就讓她走吧。”

    八名金剛羅漢商量之后,讓出了一條道路。

    “多謝諸位金剛菩薩。”白姬行了一個佛禮,帶著元曜離開了。

    白姬輕快地飄在前面,元曜走在后面。

    “和想象中一樣順利。”白姬開心地道。

    元曜擔心地道:“你拿走了地龍珠,不怕燃燈佛去縹緲閣向你索還麼?”

    白姬狡黠地笑了:“燃燈佛已經寂滅了十劫了,怎麼會來向我索還?地龍珠名義上是燃燈佛的,實際上卻是無主的東西,得者居之。”

    “即使燃燈佛不在了,丟了這麼貴重的東西,青龍寺的僧人明天不會去官府報案嗎?”

    “地龍珠是非人界的寶物,人界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價值。明天,青龍寺的僧人會發現佛像手上少了一顆珠子,但也只會當成妖孽作祟,或者佛祖顯靈,以招攬更多的香客,不會去報案。”

    已經是兩更天了,白姬和元曜經過僧舍時,發現無遮大會那天到過的懷秀的禪房中還燃著燈火。

    白姬順著幽暗的長廊飄了過去,“這麼晚了,懷秀禪師還沒睡,不知道在干什麼。”

    “大概是在抄寫經文吧。白姬,我們還是趕快出寺吧。万一被僧人們看見了,小生就得被誅九族…”元曜拖著龍袍,舉步跟上,拉長了苦瓜臉。

    白姬笑了,“我們夜來是客,應該去和主人打個招呼。”

    小書生嚇了一跳,“小生還穿著龍袍呢!再說,我們不請自來,還做梁上君子,怎麼好意思去見主人?”

    元曜尚未接近禪房,耳邊已經傳來了奇怪的聲音。衣衫窸窣作響聲,男子粗重的喘氣聲,呻吟聲混雜在一起,在這深夜的寺院中聽來,格外詭異。

    因為夏夜天熱,禪房的窗戶沒有關上,元曜探頭往里一看,臉漸漸漲得通紅。禪房中,燈火下,一男一女兩個赤、裸的人正四肢交纏,激烈地交歡。男子是懷秀,女子妖嬈美艷,正是竹夫人。

    滿室春情,香艷旖旎,隨著竹夫人發出魅惑銷魂的呻吟,懷秀的情欲也逐漸高漲,一次又一次地衝擊,索取更激烈的感官歡愉。這一刻,得道高僧忘記了佛,忘記了禪,他的神情如野獸,他的心墮入了地獄。

    元曜面紅耳赤地望著禪房中,心情復雜。無端的,他想起了懷秀寫給他的墨寶,“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他一直沒有參透懷秀寫的這句經文,懷秀自己也沒參透。情難參透,欲難參透,人性更難參透。

    “嘻嘻,有趣。”白姬掩唇而笑。

    “什麼有趣?”元曜側過了頭,問白姬。

    “懷秀禪師很有趣。”白姬詭笑。

    “懷秀禪師只是一時被竹夫人迷惑了。”元曜道。他想起之前在縹緲閣,竹夫人也曾現身誘惑他,但他因為害怕,而跑去和離奴一起睡了。

    “嘻嘻,哪里有什麼竹夫人,那只是一只臂擱啊。”白姬笑道。

    “欸?”元曜不解,他又回頭望去,但見禪房中,燭火下,懷秀一襲僧衣,結跏趺坐坐在蒲團上。懷秀正在閉目冥想,他的手中拿著碧綠的竹制臂擱,臉上的表情卻和剛才元曜看到的一樣,被情欲暈染,不似佛陀。他的心正淪陷在地獄中,不得掙脫。

    “呃,這、這是怎麼回事?小生剛才明明看見了竹夫人…”元曜吃驚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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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心魔

    白姬笑了,“那是因為軒之你的心里住著一個竹夫人吧。”

    “胡說,小生的心里怎麼會住著竹夫人?”小書生反駁。

    白姬嘻嘻地笑,“走吧,軒之,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

    “好。可是,懷秀禪師他這副樣子,不會出什麼事吧?”

    白姬瞥了一眼懷秀,道:“那是他的心魔,旁人無法幫他。”

    白姬帶著元曜離開。元曜最后回頭望了一眼懷秀,懷秀手中的竹制臂擱翠綠如玉,誘色惑人。

    白姬得到了地龍珠,非常開心。她高興之下,第二天給小書生買了兩套新袍子,也沒有扣他的月錢。

    元曜穿上了新袍子,非常高興,精神抖擻地干活,搖頭晃腦地吟詩。離奴不高興了,趁小書生不注意,偷了他的另一件新袍子去當鋪當了,買了兩大包香魚干回來吃。小書生發現了,生氣地質問道:“離奴老弟,你為什麼偷小生的袍子去換魚干?”

    “爺活了一千五百年,也只穿這一身黑袍,書呆子你最多也就活一百年,哪里穿得到兩套袍子?”面對小書生的質問,黑貓一邊悠閑地吃著香魚干,一邊如此解釋道。

    望著離奴鋒利的獠牙和爪子,元曜雖然生氣,但卻不敢多言。這一晚,小書生在縹緲閣外的柳樹上挖了一個洞,流著淚傾訴到二更天,才回去睡下。

    這一天下午,白姬出門了,小書生和小黑貓正為了一件小事慪氣時,韋彥和懷秀來到了縹緲閣。元曜向懷秀望去,懷秀依舊一襲僧衣,安靜地站著,遺世獨立。不過,他的臉色十分憔悴,人也消瘦了許多,精神萎靡不振。元曜想起了那一晚見到的情形,心中十分不安。懷秀禪師這般頹靡憔悴,怎麼看都非常不祥。

    從韋彥、懷秀踏進縹緲閣開始,小黑貓就不說話了,它跳上了櫃台,懶洋洋地趴著。

    “軒之,就你一個人在嗎?白姬呢?離奴呢?這只小黑貓倒挺精神。”韋彥一邊拿香魚干逗弄小黑貓,一邊問道。

    小黑貓懶洋洋地趴著,就著韋彥的手吃魚干。

    “呃,白姬和離奴老弟都出門了。”元曜只好這樣道。

    韋彥道,“咦,這麼不巧?今天懷秀禪師特意來找白姬呢。”

    “禪師找白姬有什麼事情?”元曜好奇地問懷秀。

    懷秀的內心似乎正在做著劇烈的掙扎,他挽著佛珠的手緊緊地抓著竹制的臂擱,手心甚至浸出了汗珠。

    “阿彌陀佛,貧僧來還臂擱。因為一些原因,貧僧必須還回臂擱。”

    韋彥笑道:“禪師你不喜歡這只臂擱,拿它送人或者丟掉也就是了,何必大老遠地跑來還?”

    懷秀道:“這臂擱上附有妖孽,無論貧僧將它丟多遠,它都會回到貧僧手中。佛經云,來處亦是歸處,貧僧只能將它送回縹緲閣了。”

    懷秀雖然這麼說了,但手還是死死地抓著臂擱,不知道是不想放下,還是無法放下。

    元曜看著消瘦虛弱,精神萎靡的懷秀,覺得竹夫人實在不宜再留在他身邊了。白姬說竹夫人只是一只臂擱,但他總覺得臂擱里面住著一個吃人的女鬼。

    元曜伸手去接臂擱,懷秀才松手。元曜拿過臂擱,放在了櫃台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臂擱的顏色比之前翠碧了許多,森幽惑人。

    懷秀望著臂擱,神色復雜。他雙手合十,行了一個佛禮,“阿彌陀佛。”

    韋彥逗弄小黑貓,覺得有趣,將它拎了起來,“軒之,這只小黑貓多少銀子,把它賣給我吧。”

    “呃。”元曜雖然很想把離奴白送給韋彥,讓他帶回韋府去,免得再受欺負慪氣,但還是道:“這恐怕不行,這只黑貓是養著抓老鼠的,不能賣。再說,黑貓不祥,乃是凶獸,丹陽你不如去后院看看別的祥瑞的寵獸?”

    韋彥放下黑貓,一展折扇,笑了,“別的寵獸我沒興趣。這只不賣就算了,下次再有黑貓了,給我留一只。我就是喜歡不祥的東西。”

    “呃,好。”小書生擦汗。

    韋彥和懷秀一起離開了。懷秀臨走之前,還回頭看了一眼臂擱,眼神復雜。

    “呼——”元曜松了一口氣。

    “書呆子,你過來。”黑貓坐在櫃台上,向元曜招爪子。

    元曜巴巴地湊過去,“離奴老弟有何賜教?”

    黑貓狠狠一爪子撓向小書生,氣呼呼地道:“敢說爺不祥?你才不祥!你個死衰的書呆子才不祥!!”

    黑貓怒氣衝衝地追著撓小書生,小書生抱頭鼠竄,流淚:“離奴老弟,小生錯了。”

    晚上白姬回來,元曜告訴她懷秀還來臂擱的事情。白姬笑而不語。

    元曜問道,“懷秀禪師說,他即使丟了竹夫人,竹夫人也會回到他身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竹夫人纏上禪師?”

    白姬道:“竹夫人只是一只臂擱而已,怎麼會纏上懷秀禪師?纏上懷秀禪師的,是他自己的心魔。”

    深夜,元曜睡著睡著,一陣冷風吹來,將他凍醒了。他翻了一個身,裹緊了薄被,想繼續睡,但他眼角的余光瞥見了奇怪的一幕。——大廳南邊的貨架旁站著一個人。

    元曜的瞌睡蟲瞬間飛到了九霄云外,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咬住了被角:有賊!

    怎麼辦?是大聲呼叫,叫醒離奴和白姬來抓賊?還是自己冒險衝上去?還是繼續不動聲色地裝睡?元曜想了想,還是鼓足了勇氣站起來,輕手輕腳地走向賊人。不管怎麼說,他也是昂藏七尺的男子漢,怎麼能見了賊人就畏縮,總也得上去搏一搏。

    元曜走近賊人時,不由得有些吃驚,怎麼是他?借著月光望去,站在貨架邊的人影赫然是懷秀。

    懷秀面對竹夫人站著,低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天色太暗,元曜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能夠看見他的嘴唇不斷地翕合,似乎在念著什麼。

    元曜仔細一聽,懷秀竟在念著:“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懷秀的語速急促如走珠,這句經文在他的口中帶著一種可怕的魔念,而非禪意。

    元曜突然覺得有些害怕,他鼓足了勇氣,試著叫了一聲:“懷秀禪師…”

    元曜的聲音一出,仿佛指尖觸破了空中飄飛的水泡,懷秀剎那間消失不見了。

    “欸?!”元曜吃驚。他來到懷秀站立的地方,發現貨架上的竹夫人也不見了。

    “這是…怎麼回事?”元曜站在空無一人的大廳中,奇怪地道。

    沒有人回答他的疑問。

    第二天,元曜向白姬說起了這件怪事。白姬道:“那應該是懷秀禪師的生魂。人的生魂有時候會離開身体。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你不也生魂離体嗎?”

    元曜擔心地道:“懷秀禪師的生魂拿走了臂擱,小生覺得會出事。”

    白姬似笑非笑,“這是懷秀禪師的劫,渡過了,則成真佛;渡不過,則万劫不復。”

    元曜道,“難道,我們不能幫他渡過麼?你說這是他的心魔,別人無法幫助,可是小生覺得只要是人,無論是出家人,還是俗人,都會有心魔,都會有邁不去的一步,這時候就需要別人來幫他,讓他走出心魔了。”

    白姬似笑非笑,“我既不是神,也不是佛,為什麼要幫他?”

    元曜道:“這和是神是佛無關,只因為幫助別人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白姬望著元曜,“什麼是快樂?”

    “你連快樂都不知道嗎?”元曜奇怪。白姬明明經常笑,難道她不快樂嗎?

    白姬又笑了,“我連心都沒有,怎麼會明白什麼是快樂?”

    元曜仔細看去,發現白姬的眼底完全沒有笑意,荒寂如死。在漫長的歲月中,她沒有心,不能体會到快樂,這是一件多麼悲哀的事情。

    “白姬,你活了多久了?”元曜問道。

    白姬睨目回憶,“我忘了。大概很久很久了。當我還在海中的時候,看過女媧補天,看過后羿射日,也看過滄海變桑田。”

    元曜咋舌,既而心中涌起莫名的失落,“不知道那時候,小生在哪里…”

    白姬笑道,“那時候,軒之大概還在混沌中吧。”

    元曜莫名地遺憾,如果那時候他也在就好了,那他就可以陪著她一起看滄海變桑田。

    元曜問白姬,“在你眼中,小生也許就是一只蜉蝣吧?對你來說,一百年也不過是彈指一瞬間。”

    白姬道,“對龍眾來說,人類的一生確實太過短暫,,仿如朝生暮死的蜉蝣。不過,軒之是蜉蝣群中最特別的一只。”

    “為什麼?”元曜奇怪地問道。他明明沒有任何特別之處,一走入人群中,他就會消失不見。

    白姬掩唇笑了,“因為軒之最呆啊,呆頭呆腦的一只蜉蝣,怎麼會不特別?”

    元曜生氣,“小生哪里呆頭呆腦了?!”

    白姬哈哈大笑,眼中卻死寂荒涼,寸草不生。其實,元曜最特別的地方是他的心,純澈無垢,淨如琉璃。他的善良,無邪,讓所有的人或非人都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想要靠近他。大概,這也是元曜妖緣廣結,鬼緣旺盛的原因吧。

    “不管有沒有心,幫助別人,一定會讓你覺得快樂。”最后,元曜這樣道。

    白姬笑而不語。

    日升月沉,轉眼又過了七天。這天上午,吃過了早飯,白姬、元曜、離奴在縹緲閣發呆。

    白姬倚著櫃台喝茶,“近來,生意真冷清,連結淺緣的客人都很少了。”

    離奴道:“一定都是書呆子的緣故。”

    元曜拉長了苦瓜臉,“離奴老弟,這關小生什麼事?”

    離奴道:“因為你不祥。”

    “小生哪里不祥了?!”

    “你從頭到腳都不祥!”

    元曜和離奴正在吵鬧,韋彥進來了。他見元曜正和離奴吵架,一展折扇,笑了,“軒之真有精神。”

    白姬笑了,“韋公子,今天想買什麼寶物?”

    韋彥道:“我今天來不是想買寶物,而是想和軒之一起去青龍寺。”

    元曜奇道,“去青龍寺做什麼?”

    韋彥嘆了一口氣,道:“聽說,懷秀禪師快不行了,趁著他還有一口氣,我們去看看他吧。好歹相交了一場,他還贈了咱們墨寶,終歸是情分。”

    “欸?怎麼回事?”元曜大驚。

    韋彥道:“據青龍寺的僧人說,是女鬼作祟,迷惑了禪師。禪師茶飯不思,也不念經禮佛,每天只是抱著一只臂擱冥想。經常有僧人從窗外看見懷秀禪師和一個美艷的女子交歡,但進去禪房中,卻又只發現懷秀禪師一人靜坐。大家都說,一定是女鬼迷惑了禪師。禪師日漸消瘦,精神頹廢,現在已經臥病在床,氣若游絲了。”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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